《裴卿,你退婚的样子很狼狈!》 第1章 鱼已赔给娘子 长安城,集贤书肆后院。 谢昭将《山海异闻录》书稿整理好,轻轻舒了一口气。连着几日赶稿,手腕都酸软了,好在最后三章终于完成。 “把这几章拿去墨香阁给王掌柜吧,叫他别再日日催了。” 芍药接过书稿,抿嘴笑:“如今满长安都传‘宁误描眉,不误山海’。上回我去送稿,王掌柜说他家门槛都要被催更的客人踏平了,若再不见新章,怕是要有人来砸招牌啦!” 谢昭揉着手腕,她写话本时特意在紧要处戛然而止,这‘欲擒故纵’的手段,可是让众书迷抓心挠肝,又爱又恨。 但自己的书肆没有刻坊,先前要印《山海异闻录》,便寻了墨香阁王掌柜合作。 她卖自己写的话本,原是一时兴起,谁知不出一个月,《山海异闻录》竟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京城。 只是好景不长。 那日她入玉华宫觐见太后,晨起理妆时,心心念念想着稍后要去找崔延,竟忘了用脂粉遮住颈上的凤羽胎记。 太后盯着她看了好久,不出几日,宫中便传来懿旨,说她八字与太后相合,封她为“玉漱真人”,命她为太后抄经祈福。 幸而太后体恤,允许她在自家书肆中抄经,她除了抄经,还得赶稿,时常累得手腕发酸。 今日总算能暂时松快片刻。 武婢墨竹百无聊赖地蹲在树杈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柳叶,院墙外那棵可怜的老柳树,已被她薅得半秃。 这丫头自打跟着她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束手束脚的憋闷? “今日不写了,”谢昭起身,“附近不是有条河么?咱们去河里玩。” 墨竹眼睛一亮,利落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两人一路小跑着往河边去。 谢昭脱了鞋袜下河,河水没过膝盖,凉丝丝的,她心想着要抓几条鱼,等会儿给崔延尝尝鲜。 捡了几根枯枝,又薅把青藤,三下两下编成个篱笆状的鱼笼,往河湾浅处一扎。“把鱼往这儿赶,保管能逮着肥的。” 墨竹性子急,一见鱼影就咋咋呼呼扑腾,反倒惊得鱼群四散。 谢昭连连跳脚:“慢点儿!你这是捉鱼还是赶贼啊!” “你们是哪来的野丫头?在这大呼小叫,扰了我们的雅兴!”一个锦袍郎君蹚着水过来兴师问罪,不由分说指着墨竹鼻子,唾沫星子溅了人家一脸。 哪来的纨绔?!谢昭一把将墨竹护到身后,扬声道:“你又是哪来的狂徒?这河是你家开的不成?” 卢湛闻声望去,顿时怔住—— 只见这少女一身鹅黄裙裾,肌肤被水光映得如玉生辉,眉眼盈盈,竟是绝色。 他满腔火气顿时消了大半,眼珠子粘在谢昭脸上转不动,暗自盘算如何邀她去同饮,好叫朋友们瞧瞧自己这番艳遇。 墨竹已经放弃赶鱼,在一边翻石头抓螃蟹,见卢湛盯着自家娘子不放,抡起块石头“噗通”砸在他脚边,水花哗地溅了他满身。 卢湛损了仪表,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冒上来,指着墨竹的手直抖:“你没长眼吗!” 墨竹慢悠悠拍掉手上泥渍:“方才被个蠢货晃了眼,竟蓦地瞎了。” 卢湛气得脸色发青,弯腰也要搬石头,却不妨墨竹身形一晃,不知怎的绊了他一腿—— “扑通”一声,他结结实实跌坐水中,活像一只落汤鸡。 谢昭看得直乐,捡起颗小石子,往水面一弹,水花精准溅在他脸上:“这河底的泥,倒与郎君很配呢。” 树荫下众人见卢湛迟迟不归,渐渐坐不住了:“他人呢?别是叫水冲走了罢?” 裴度闲闲端着酒盏:“他呀,要么是和人吵忘了时辰,要么便是遇上了能勾走魂的美人。” 众人一发大笑,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仍不见卢湛踪影。裴度只得起身:“我去看看,别真让这夯货惹出什么事。” 他脱了鞋袜踩进河里,不出多远便失笑——卢湛正瘫坐河心,发髻散乱如鸡窝。 “你这是闹的哪出?”裴度伸手去拉,刚拽起直骂娘的卢湛,抬眼却撞见岸边的谢昭。 安西大都护谢崧的千金?一年前龟兹驻地众惊鸿一瞥,她竟已回了长安? 卢湛站起来,还在和墨竹对吵。 裴度揣测,定是他先出言不逊惹到了人家,只是见谢昭望着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倒像是从未见过。 便故意板起脸,叉手道:“这位娘子,我这朋友纵有不是,却只是一人,你们这边二位联手,他被推入河中湿了衣袍,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墨竹当即撸袖子:“那他一人,我也一人!不服咱们再较量较量!” 卢湛被她吓得缩到裴度身后,嘴上嘟囔:“野丫头!赔我的云锦袍子!这可是吴郡新进的料子。” 谢昭哪里肯认,下巴一扬:“分明是这位郎君先闯来惊了我们的鱼!” 她指向岸边鱼栏,“方才好几条大鱼都要入笼了,被他一吓全跑光!我们还没找他赔鱼呢!” 裴度眼底兴味更浓:“这有何难?” 他竟返身取来弓箭,搭弦发矢,“嗖嗖”几声锐响,箭簇破水而入,片刻便挑回几条尺长肥鱼,尾鳍还在扑腾。 墨竹悄声贴近谢昭耳畔:“娘子,这是硬茬,我打不过。” 谢昭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自幼在龟兹驻地长大,自然看出这人握弓的姿态沉稳如磐,绝非寻常世家子弟的花架子。 野外的鱼游得飞快,箭射进水里又有极大阻力,此人竟能箭无虚发,这份专注力、眼力,还有手劲、准头,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裴度目光掠过她湿透的裙角,轻笑:“鱼已赔给娘子。我这朋友的衣裳,又当如何?” 谢昭无语,这人看着也是世家子,这点口角,还非逼着自己赔衣裳不成?真是小气! 卢湛倒是先急了,赶紧摆手:“不必不必!一件衣裳罢了,怎好让小娘子赔!” 又偷瞄谢昭侧脸,语气软了三分,“娘子若得空,不如去树下同饮一杯......” 谢昭心内暗笑,你倒真会递梯子,我正愁脱不了身呢!徉怒看向串在箭上的鱼:“我原是要捉活鱼养着解闷的,郎君全射穿了,还怎么养?” 她顺势后退半步,“既然你这朋友都不计较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墨竹赶紧拎起那几条鱼,二人转身便走。 卢湛望着美人背影跺脚,扭头埋怨裴度:“多好看的小娘子啊,你偏要咄咄逼人!这下倒好,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还一句都没问呢!” 裴度却恍若未闻,只望着那抹渐远的身影,唇角无声一勾。她回了长安,以后能见的日子多着呢! 谢昭美美地喝了鱼汤,暖意融融,接着埋头校稿。 崔延大步跨入后院,一把抽走她怀里的书稿,翻了几页,语气酸溜溜的,“原来就是为这些劳什子冷落我?我说这些时日怎么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本打算忙过这几日,就去找你的。”谢昭赶忙哄他。 崔延却佯装恼怒:“在龟兹的时候,不知是谁醉了酒,说我像她养过的海东青,又傲气又黏人,回了长安倒好,对人家三日不见,四日不理的!” 谢昭心中好笑,他是存心要听几句软话才肯罢休。 “好哥哥,且饶我这一回吧!” 这声 “好哥哥” 叫得崔延心内酥痒,连骨头都轻了三分。 “这是哪本闲书上学来的浑话?再唤一声,今日便饶了你。” 谢昭站起来,慢慢走近他:“你把眼睛闭上。”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崔延屏住呼吸,乖乖闭上了眼,这一宗儿,他可是盼了好久了! 可半晌都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睁眼,却见谢昭正捂着嘴偷笑—— “昭昭!”又被她耍了!一股热意冲上耳根,也不知是窘还是恼。 “皇后已经应允了,她会在圣人面前为我们请婚。” 作为皇后胞弟,他若求娶谢昭,只需进宫求天家赐婚,比旁人少了许多波折。 这桩事,他越想越觉得前程似锦。横竖过不久她就要嫁入崔家,到时看她还怎么躲,那点子懊恼便化成了胸有成竹的笃定。 谢昭坐回椅中,口是心非道:“谁说要嫁你了?如今我在书肆不知多自在,才不要跳进你们崔家的高门大院。” 崔延心头爱极,温声道:"嫁给我有什么不好?往后,你想写多少奇谈怪论都成,就算要把崔家改成说书场,也全凭卿意。” 如今他任羽林军中郎将,到了晚间儿总不得空,与谢昭闹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去。 谢昭又拿起账本,看了一会心里便直犯嘀咕——当时刻书时,跟墨香阁王掌柜约定了,刻成后两家一起售卖,集贤书肆取四分利,墨香阁拿六分利。 可谁也没料到,《山海异闻录》眼下卖得远超预期。若还按当初定的四分利,自己未免太亏了。 不行!今晚得去找一下王掌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鱼已赔给娘子 第2章 刻坊绝不能停 裴度一脚跨入墨香阁门槛,忽觉眼前一亮——烛火下,谢昭立于书架旁,正低声与掌柜说着什么。 近来有本《山海异闻录》很是风靡,他原是应了堂妹裴仪之托,替她买新出的章节的。 “王掌柜,当初说好试印四六分利,如今这书卖得这般红火,洛阳、扬州、益州都来求购,若仍循旧例,未免不公。”谢昭低声争辩着。 王掌柜拿出契书,陪笑道:“娘子明鉴,刻板、纸墨、人工,哪样不要银钱?这契书白纸黑字,约好了的。” 眼角却瞥向里间新到的澄心堂纸,他心知肚明,那套梨木雕版印了不下万册,本钱早翻了百倍有余。 这书还没完结,若不成,让利一成也罢,总好过她们另寻刻坊,断了这条财路。 “好个老汉!” 墨竹冷笑,“梨木刻板只需雕一回,如今印得满长安都是,倒来跟我们哭穷?” 卢湛当即挺身而出,一把扯过裴度,高声道:“老匹夫安敢欺人!我这朋友是太府寺少卿兼知度支事,专管两京诸市。你这铺子还想不想开下去?” 裴度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虽不知谢昭因何与这掌柜争执,他却不愿以官身干预寻常市井纠纷。 谢昭心下暗恼,这两个纨绔搅局! 她当初签下那契书,本就是自己思虑不周。今日来商议重新分利,方才已说得王掌柜神色松动,偏生被这二人横插一脚,倒像她仗势压人。 今日时机已失,再争下去,反而落了下乘。 “不必争执。”谢昭轻按墨竹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王掌柜,便依契书行事。” 她把最新三章的书稿交付王掌柜,径自绕开卢湛离去。 “好个没心肝的小娘子!我帮人反遭雷劈!” 卢湛瞪着晃动的门帘埋怨。 裴度肩头微颤,望着那抹窈窕消失在夜色中,忍不住轻笑出声。 过了几日,谢昭托了不少人打听,总算把卞家刻书铺的李善刀老师傅请了来。 之前靠别家刻书,不仅要分走大半利润,赶上忙时还得等工期,实在太不方便。她已拿定主意,要让自己的集贤书肆,也添上刻书的本事。 李善刀眯着眼打量谢昭,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信任与轻慢。 他一大把年纪,在刻书这行当里浸淫了四十余年,刀下的字版能堆满一间屋子,本是要回乡下老家含饴弄孙的。 集贤书肆的刘掌事三顾茅庐,言辞恳切,他只道是遇到了哪位慧眼识珠的儒商文士,却万万没想到,这书肆的东家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娘子! 他略一叉手:“谢东家,老朽年迈体衰,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只怕担不起东家的厚望,误了书肆的大事。还请东家另请高明吧。” 言语间,摆明了不愿意留下。 刘掌事站在一旁,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见谢昭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她并未因对方的怠慢而着恼,反而执起茶壶,为李善刀续上热茶。 “李师傅,您这双眼睛,看过、刻过的版,比我这书肆里所有的书加起来还多。您的手或许慢了,但您心里那杆衡量字好字坏、版优版劣的秤,却比任何匠人都要准。” 李善刀眉毛一动,撩起眼皮又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谢昭继续道:“我请您来,并非要您亲自操刀,日夜赶工,我是要请您坐镇。我集贤书肆若要刻书,那必然是是校勘精良、纸墨上乘、可传可藏的好书。这版式该如何定,该选何种木质,刀该如何下,非您这样的老师傅掌眼不可。” “卞家铺子出的《周礼》一卷,第十三页,‘庖人’一节,‘凡其死生鲜薨之物’的‘薨’字,刻工刀力稍弱,右半部转笔处略显臃肿,与通篇字体微有不合。 我猜那绝非出自您手。若您当时在旁,定不会让那样的版片刷印,坏了全书的气韵,是吧?” 李善刀闻言,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那点轻慢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震惊! 《周礼》卷的瑕疵,极不起眼,非浸淫此道之人绝难察觉。 他当年因小恙告假两日,回来后版已刻成,木已成舟,为此还暗自懊恼了许久。 这事他从未对外人言,眼前这小娘子竟如亲眼所见一般! 他放下茶杯,挺直了腰背,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东家。 她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真的懂行,且有极高的追求。 半晌,老匠人眼底的精光缓缓凝聚,那是一种被点燃的傲气与兴致。 他轻轻吁了口气,眼中仍带着几分犹疑:“谢东家,并非老朽看轻您。只是长安城中经商,免不了要同市署打交道。您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若无倚仗,怕是难应付那些人脉周旋。” 从前卞东家便时常不在铺中,不是今日要与街使饮酒,便是明日需打点市署的官吏,其中辛苦,他是亲眼见过的。 谢昭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指向门外那块招牌,从容应道:“李师傅请看,我这集贤书肆,左邻国子监,右毗崇文馆,客源从来不愁。您觉得,若真无人撑腰,我能在此处立足开业么?” 李善刀沉吟片刻,透出几分郑重:“是老朽眼拙了。谢东家既能在此处开设书肆,想必自有门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只是市署那班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东家年轻,又是女子,他们明面上不敢如何,暗地里刁难、拖延文书,也是常有的事,倒不得不防。” 谢昭知道这是对方的善意提醒,点头应下。 午后,她正同李师傅查看新收的梨木板,前堂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刘掌事的声音焦急地劝阻着什么。 帘子“哗啦”一声被粗暴掀开。 几名市署吏员闯了进来,为首的王录事面皮白净,眼神苛刻。 他目光扫过刻坊,最终落在谢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谁是东家?”他拖长调子。 “是我。”谢昭上前一步,神色平静地福了一礼。 见她竟无惧色,王录事顿觉折了面子,冷哼一声,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册摔在地上——正是那本《山海异闻录》。 “有人举告!集贤书肆刊印邪书,怪力乱神,蛊惑人心!” 李师傅脸色发白,刘掌事急得直冒汗。 谢昭心知来者不善,声调却依旧平稳:“录事明鉴,这本书中所载奇闻,多源自《山海经》《拾遗记》等古籍,不过供人消遣,何来蛊惑人心之说?” “巧言令色!”王录事显然有备而来,唰地翻开书页,指尖重重一点,“看看!精魅惑人,言语放荡,这还不是蛊惑?” 不等她答话,他又疾翻几页,厉声道:“还有这‘无肠国民,表里不一’!是在影射谁?莫非是讥讽朝中百官皆口腹蜜剑之徒?!” 这指控恶毒至极。 谢昭袖中指尖收紧,面上却反而缓了神色,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录事解读深刻,在下佩服。” “只是您误会了。‘无肠国’出自《山海经·海外北经》,这书不过借个名头写些趣闻,并无他指。 至于精魅,《任氏传》、《柳毅传》等经典亦不乏此类情节,莫非都成了低俗蛊惑之物?” 她抬眼直视对方微微变色的脸,语气从容:“当今圣人开明,是以文风鼎盛。若录事仍觉不妥,不如我将此书送至国子监,请诸位博士公断?” 王录事一时语塞。他只是拿了旁人好处前来刁难,岂愿将事情闹大? 脸色青白交错,半晌才憋出一句冷哼:“哼!我不与你这妇人逞口舌之快!你若识相,便立刻交出那写书的‘十洲客’,本官或可既往不咎!” 谢昭心下一片雪亮,原来症结在此! 她之前将书稿交予墨香阁王掌柜刻印,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自己开了刻坊,断了姓王的财路。 这王录事今日分明是收了王掌柜的好处,假公济私,逼她交出“十洲客”,好让王掌柜能继续掌控这棵摇钱树! 想通了这一层,王录事那副义正辞严的嘴脸在她眼里显得愈发可笑。 王录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逼近谢昭,字字透着威胁:“谢东家,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管你背后有谁撑腰!今日,你若是不把‘十洲客’交出来,”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一旁的刻工学徒,声音陡然拔高,足以让整个刻坊的人都听见: “我现在就能让你这刻坊马、上、停、工!” 他身后的吏役十分默契地同时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棍棒上,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周围的刻版,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砸场的架势。 这不是虚张声势。市署有权以“稽查”为名,暂封铺面。一旦被贴上封条,无论最后能否解封,生意和名声都完了。 刻坊绝不能停!!! 谢昭飞速思索着,要去找谁解围。 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仪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哟,今日这集贤书肆,好生热闹。” 第3章 他这个人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 一位仪态端庄的女官缓缓步入,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陆尚宫。 她目光平静,仿佛没看见剑拔弩张的王录事和一干吏役,径直走向谢昭。 王录事看对方身上的女官服,怕是品级不低,脸色微变,方才的气焰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 陆尚宫对谢昭道:“谢娘子,太后命您抄录的祈福经文,今日该呈入宫中了,娘娘可还等着呢。” 她说着,极快地朝谢昭眨了下眼。 谢昭心领神会,立刻蹙起眉,露出一副极为难又委屈的模样,声音都软了几分:“回陆尚宫的话,怕是还得再等些时辰了。” 目光“怯生生”地瞟向一旁的王录事:“这位王录事说我这书肆刊印邪书,要立刻查封刻坊,我这心绪不宁,手也发抖,实在无法静心为太后抄经啊。” 陆尚宫闻言,脸上那点温和瞬间收敛,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到王录事身上,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难题:“王录事,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礼佛心诚,专指了谢娘子这份清净心思和一手好字来抄经祈福。您今日这般动静......” 她略一停顿,仿佛真心实意地替他着想,又像是轻描淡写地抛出最重的威胁: “若是误了太后娘娘的事,我这差事办砸了倒没什么,只是娘娘若问起缘由......唉,不如您稍后随我一同回玉华宫,亲自向太后解释一番今日这‘邪书’的详情?也免得娘娘怪罪,您看如何?” 王录事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去玉华宫?跟太后解释他怎么为难一个替她抄经的娘子?还说她刻邪书?他有几个胆子?! 他脸上血色尽褪,连连摆手后退,“误会!都是误会!是在下唐突了!谢娘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再不敢多看陆尚宫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夺门而出,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眼见这麻烦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谢昭心下稍安,却也不敢怠慢。 她忙转入内室,捧出早已誊抄妥当的经文,恭敬地递给陆尚宫:“今日多谢尚宫为我解围,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收场。这是太后娘娘要的经文,已经备好了。 说罢,旁边的刘掌事立刻机灵地奉上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笑容满面:“一点心意,请尚宫吃茶。” 陆尚宫目光扫过那银票,并未伸手去接,反而轻轻推了回去,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浅笑:“谢娘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茶钱,我可是万万不敢收的。”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在太后身边伺候,娘娘虽深居简出,却独独惦记着娘子的经文,每日都要问上一两句您的近况。为您说句话,不过是本分,怎敢再受您的谢仪?” 这话听着客气,却让谢昭心中微微一凛。 陆尚宫这是在点明:太后的关注本身就是最大的护身符,而这份隆恩,远非银钱能够衡量,更不是她一个女官能私下收受的。 谢昭心中疑云丛生。这份恩宠来得突兀又莫名,让她总觉得像踩在云里,虚实难辨。 想不明白,索性将念头暂搁一旁。 贵人之事莫测,眼下还有更紧要的麻烦需得解决。 她转向刘掌事,低声吩咐:“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派人盯紧墨香阁的王掌柜,他近日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细细报与我知。” 刘掌事立刻颔首:“东家放心,小人明白。” 他深知此次是被人背后捅了刀子,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 安排完此事,谢昭心中并未轻松。 经此一闹,她越发觉得这书肆根基尚浅,仅靠一本风靡的话本,终究如同无根浮萍,经不起风雨。 若要书肆长远兴盛,就不能只倚仗市井趣谈。印佛经,售科考经义,这才是能扎下根、立得稳的正经路子。 明日大慈恩寺有一场盛事,要将已故法慧禅师珍藏的一批佛经古籍拿出来唱卖。 法慧禅师不仅是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其书法与鉴赏功力在文人墨客间亦是极负盛名。他的藏书,必定非同凡响。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谢昭心中已有了决断。这大慈恩寺,她是非去不可了。 唱卖人站在大慈恩寺高台上,手持一件袈裟,高唱道:“已故法慧禅师绣金袈裟一件,起沽五十两!” 众人纷纷叫价:“六十两!”、“一百两!” 谢昭等得有些心焦,她对这类器物并无兴趣,今日的目标,唯有一物,那便是《西域求法秘录》,此书是禅师西行时沿途的见闻,里面不仅包含佛法,还包含西域诸国的历史、地理隐秘,无论是私藏还是刻印售卖,都很有价值。 终于等到了这卷手稿,谢昭立刻扬声道:“一百两!” 有人紧接着喊:“二百两!” “三百两!”另一处又响起竞价声。 果然,这《西域求法秘录》极为抢手,今日到场不少书肆东家皆是为它而来。 叫价声此起彼伏,一路飙升,转眼已喊至八百两。 谢昭咬了咬牙,高声道:“一千两!” 话音出口,她心头不禁一抽——这得再卖多少本《山海异闻录》才赚得回来!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一时无人再接话。 谢昭刚以为得手,却忽听角落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一千一百两。” 她下意识拍了拍心口,既紧张又不甘,再次叫价:“一千二百两!” 那人却毫不犹豫,淡然扬声道:“一千五百两。” 谢昭决定放弃了。 虽然近来太后赏赐丰厚,一千五百两她也拿得出来,可为一卷手稿如此挥金,实在肉痛! 一千五百两成交! 谢昭朝出价之人看去,竟是裴度! 裴度也在人群中望见了她,眼中讶异,方才竞价激烈,他竟未听出那道执拗的声音是谢昭。 他见谢昭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怀中的手稿,正要上前,她却缓缓施了一礼,神色疏淡,径直走了。 到了晚上,谢昭还在念念不忘那失之交臂的《西域求法秘录》,后悔自己当时没再咬牙多叫一轮价。 崔延与她漫步崇仁坊夜市,见她连往日最爱的绸缎庄与珠玉行都过门不入,哄道:“好了,是我不对,今日忙着办皇后吩咐的事,没能陪你去大慈恩寺。” 他拉过谢昭的手:“既是你心心念念之物,我明日便去裴府,问他肯不肯转卖。多少钱都成,可好?” 谢昭无奈道:“他这个人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只怕未必肯卖。” 崔延抬手想抚她脸颊边碎发,却被一声利落的呼唤打断。 “崔六郎!” 卢湛大步流星走近,腰间配饰叮咚作响。 他身后不远处,裴度缓步走来。 卢湛一把拍在崔延肩上,笑道:“好个崔六郎!回京这些时日,三番五次邀你吃酒,你倒推得干净,裴兄,你评评理,可是他不讲义气?” 裴度立在一旁,叉手一礼,温声道:“崔兄职在宫禁,昼夜巡防,岂似你这般清闲?” 卢湛瞧见崔延身侧的谢昭,又惊又喜,这不是之前见过两次的美貌小娘子吗?今日她一袭红襦裙,臂挽泥金披帛,越发明艳动人。 他自认长安闺秀无不相识,见谢昭与崔延亲近,只当是哪家乐伎,语带轻佻:“什么宫禁繁忙?我看,六郎是忙着会佳人吧!” 又凑近笑道:“这是哪家阁子里的新行首?竟有这般绝色风姿?崔兄好艳福,何不为兄弟引荐一二?” 崔延眼神骤沉,手掌扣紧刀柄。 他本不欲张扬谢昭身份,却恐卢湛再出唐突之言,当即肃然道:“卢兄慎言!这是太后亲封‘玉漱真人’谢娘子。” 卢湛脸上笑意更浓,不觉尴尬,反倒潇洒一揖:“原来是真人姐姐!失礼失礼。” 他指向不远处胡肆,“那边有龟兹胡旋舞,新来的舞者,旋转时裙裾能转出莲花,不如一起去瞧瞧?” 谢昭摇头,龟兹舞乐,自己从前看得还少吗? 崔延对裴度道:“裴兄,听闻今日大慈恩寺唱卖,你竟得了那卷《西域求法秘录》。实不相瞒,在下愿出十倍之价,请裴兄割爱,不知可否成全?” 裴度目光掠过一旁的谢昭,心下顿时了然——这分明是替她来做说客。 一股郁气堵在心口。 这书稿他自己拍下,本就可随手赠予谢昭,又何须崔延来献这个殷勤、做这份人情? 他淡声道:“崔兄见谅。实在不巧,舍妹亦心仪此稿已久,早已嘱托我必为她求得,我既已应允了她,怕是恕难从命了。” 谢昭一听,便知此事无望,更不愿见崔延为自己这般低头求人,指尖悄悄在他袖口轻轻一划。 崔延五指收拢,将她的手稳稳握入掌心,朝二人略一颔首:“裴兄,卢兄,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了,告辞。” 裴度望着那抹轻颤的衣袖,心内猛地一怔。 方才他们指尖相触的瞬间,分明带着无声的默契。她竟和崔延这般亲近? 第4章 你那克妻的名声才叫厉害 卢湛死死盯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手中折扇“啪”地合起:“好个崔六!太后身边藏着这样的绝色,竟叫他捷足先登!”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不成,明日就让我娘去玉华宫问问。” “我劝你莫要妄动。”裴度负手而立,目光深远。 “我偏要动这个心思!”卢湛猛然转身。 “你动不得。”裴度语气平淡。 “为何?”卢湛一把攥住他衣袖,“你认得她?快说!她是谁?” 见裴度沉默,卢湛急得额角青筋暴起:“横竖不过三两日我自能查个明白,你现在说了又能如何?” 裴度缓缓道:“她是安西大都护谢崧的小女儿。去年我赴龟兹宣旨犒军,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她正与军中儿郎比箭,箭术比男子还利落。 “什么?!”卢湛后悔得直跺脚,“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抢了这宣旨的差事!去龟兹走一趟,也不至于现在后悔莫及!” “你自己嫌龟兹路远,说''黄沙磨破靴底,不去不去'',如今倒来懊悔?"”裴度轻摇折扇。 谢崧长女已许配杨家,若这小女再许与崔家,崔家夫人和杨家夫人是亲姐妹,这是要将谢氏全族,都牢牢系在皇后一脉了。 此举,是圣人的默许吗? 谢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连往来仆妇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谢昭特地从书肆赶回谢府,要为嫡姐谢琬添妆。她正想象谢琬披嫁衣的模样,轿子忽地停下,便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原来杨家为显重视,竟让族中所有为官的年轻子弟披红挂彩,簇拥着新郎杨文希前来迎亲。 队伍从朱雀大街一路排到谢府巷口,人欢马嘶,将整条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谢昭见状,生怕误了吉时,吩咐轿夫:“快绕去后门进府,莫在此处耽搁!” 幼时回长安,总爱跟谢琬拌嘴,急起来甚至扭打一处,扯断头发也是常事。 多年未见,此番回京不久,谢琬便要出嫁了。 踏入谢琬闺房,她递上一只漆盒:“大喜之日,愿姐姐岁岁无忧,事事顺遂。” 乳娘打开,赤金簪、珍珠耳坠、翡翠镯子错落有致,映得满室生辉。 谢琬心下稍暖,浅笑道:“四妹如今,倒是比从前在龟兹时,更懂事了。” 随即便被喜娘簇拥着出了房门。 新娘子轿辇之后,一百二十台嫁妆浩浩荡荡,皆由谢家夫人王惠礼为女儿精心置办。 她原想再添些,又恐落个浮华之名,便悄悄在箱底多塞了五万两银票与城郊百亩良田的地契。 杨府门前车马如龙,杨家却调度有方,早已请来平康坊当红舞姬乐师助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直至华灯初上,皇帝与皇后的使者突然驾临,宣旨赐下黄金百两、蜀锦百匹并玉如意一对。 崔延独坐一隅,面前的酒杯早已空了,冷眼旁观厅堂内喧闹。 表弟杨文希被众人围着灌酒,姨母赵琼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他执壶为身旁杨文佑斟满:“我那姨母样样都好,唯独这心胸......” 话未说完,只是摇头轻笑。 杨文佑不置可否,端起酒杯浅啜一口。 他虽是长子,却因庶出,在这满堂喜庆里,倒像个外人。 “文佑,”崔延倾身,“虽说文希是姨母亲生,可自小到大,你我才是最知心的。” 他顿了顿:“今日之事,我都明白。” 杨尚书夫人赵琼过门多年无所出,倒是侍婢先诞下了杨文佑和杨文姝兄妹。 后来赵琼虽得了杨文希,这桩旧事却如鲠在喉,待他们始终淡薄。 如今最令人称奇的是,杨文希竟先于兄姊成婚,更衬得杨文佑处境尴尬。 杨家似是怕落人口实,前些日子匆匆为杨文佑定下盩厔县令苗十安长女苗璎。 消息传出,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摇头:钟鸣鼎食之家,待庶子竟刻薄至此! 那苗十安根基浅薄,这些年他借着女儿四处攀附权贵,长安城里的勋贵谁不暗中嗤笑? 杨文佑饮尽杯中残酒,豁达道:“罢了,不提这些。倒是你与谢娘子,进展如何?” “十拿九稳。”崔延想起谢昭,素日凌厉的眉目倏然舒展。 好兄弟兴致不高,此时不宜喜形于色,奈何心头欢愉如春水漫溢,终究化作掩不住的笑意。 “文佑,我没有亲兄弟,待我与昭昭大婚之日,这傧相之选,非你莫属。” 杨文佑举杯:“定不辱命。” 琉璃盏相击之声清脆,恰似幼时二人在月下击剑的铮鸣。 夜色已深,裴度与卢湛自杨府喜宴而出,衣袂犹沾酒香。 卢湛步履踉跄,边走边絮叨:“谢琬竟也生得琼花玉貌,谢家双姝,一个进了杨家门,一个眼看要入崔家,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去跟她们的兄长结交结交才是,说不定还有机会。” 裴度轻笑:“就凭你?怕是连谢家的门房都过不去。” 自卢湛去年在平康坊为歌姬争风吃醋、打碎波斯商贾一车琉璃后,各家夫人们早将他从东床快婿的名单上划了去。 卢湛摸摸鼻子,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被裴度戳穿,还是有些不服气。 “倒说我!”他忽地精神一振,扯住裴度衣袖,“你那克妻的名声才叫厉害。” “长安城中你已是无人问津,上回听闻江南吴家有意结亲,结果不知从哪得知消息,连夜把庚帖都要了回去。" 他笑得捂住肚子,“不如我荐你个胡僧?据说能改命。” “闭嘴吧!”裴度笑骂着将扇子掷去,惊起檐下一双宿燕,扑棱棱飞进夜色。 二人说笑间,朝集贤书肆的方向去。 裴仪爱看《山海异闻录》,墨香阁早已断了最新章节,前些日子听人说,如今整个长安只有集贤书肆还在卖。 刚踏入书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闲坐其间—— 崔延悠然自得,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裴兄,卢兄,想买些什么?” 裴度心下诧异,一旁的卢湛也摸不着头脑,问道:“崔兄,你为何竟在这里做起掌柜来了?” 崔延但笑不语。 他喝完喜酒便来了这里,方才谢昭带着刘掌事去刻坊,他便暂坐在此处看店。 裴度压下疑惑,开门见山:“此处可还有《山海异闻录》最新章节?” 崔延从书架上取过,正要递出,谢昭从里间出来。 他笑着调侃:“东家来得正好,裴兄是我好朋友,今日这书,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莫要收他钱,可好?” 裴度任太府寺少卿,正管着两京市署。 现官不如现管,不如借此机会与裴度结交,日后让他对书肆的生意多加照应。 谢昭闻言,目光轻扫过裴度,淡淡颔首。 刹那间,裴度心中豁然清晰,原来这间声名鹊起的集贤书肆,是谢昭开的! 无怪乎她那日对《西域求法秘录》志在必得,也无怪乎崔延会出现在这里,姿态如此自如,宛如半个主人。 他看着眼前言默契十足的两人,心口滞涩。 崔延又朝裴度叉手,爽朗道:“裴兄,我新近得了一副《八骏惊枫图》,笔意豪纵,堪称神品。 过几日,不如同去平康坊,寻个雅静所在,你我饮酒赏画,岂不快哉?” 一旁的卢湛只听清“饮酒”二字,忙不迭高声应和:“好!甚好!这等好事,可不能少了我!” 裴度目光在崔延热情的脸上一顿,什么赏画饮酒,不过是借口。 崔延邀自己喝酒,怕是想借这由头,让自己多照拂谢昭。 这本是顺水推舟的事,可这份周到经由崔延道出,让他听得莫名不快。 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语气疏淡地回绝:“崔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近日公务冗繁,恐难抽身,实在不便应约。” 他从袖中取出银钱,利落地置于案上。不等人反应,转身拂袖而去。 卢湛愣在原地,全然摸不着头脑,最后匆匆撂下一句“崔兄,这......我先去瞧瞧他!”。 谢昭望着裴度离去的方向,无奈道:“别再求他了。我瞧着,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崔延只好作罢,朝门外击掌两下,仆役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走进来,“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谢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好奇地敲了敲着箱子。 崔延上前将箱子打开,笑道:“皇后的藏书阁,还有我爹、我大伯的书房,我都搜刮遍了,你看看,这里头可有能用得上的?” 谢昭俯身看去,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类典籍,既有佛经卷册,也有五经注释,甚至好几本封皮陈旧的孤本,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 她惊讶地抬起头,崔延挑眉笑问:“如何?” 谢昭扑进他怀里,雀跃道:“花了不少功夫吧?还去惊动皇后。” “无妨,”崔延指尖轻抚过她脸颊,“横竖你快成她弟媳了,自家人拿自家人的东西,不值什么。 过几日宫中的樱桃宴,皇后可是特意叮嘱了我,定要请你去赴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