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1章 配冥婚 寒夜凄清,纸钱飞扬。 白烛摇曳的火光在灵堂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映着两具黑漆漆的棺材。 棺木前立着两个粗糙的牌位——慈父姜守业,慈母陈氏婉娘。 姜月跪在蒲团上,一身素白孝服,乌发间簪着一朵白绒花。她面前的火盆里,纸钱已快燃尽,只剩几点猩红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阿爹,阿娘,黄泉路远,慢些走。”她轻声呢喃,又捻起一叠纸钱,投入盆中。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守灵夜,可彼时门外突然响起的喧哗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姜家丫头!开门!” 粗鲁的拍门声震得门板簌簌作响,姜月微微蹙眉。 若她没记错,这具身体的父母双双染病去世,留下她和年仅六岁的阿妹,以及这间祖传的丧葬铺子。 姜家干着死人的活计,自然也没有什么亲戚愿意亲近。 那么此时门外,姜月眯了眯眼,继续理了理记忆——就只能是这姜家村的村长赵德福,和她那觊觎铺子已久的叔父姜守财。 她于是缓缓起身,理了理孝服的褶皱,这才不慌不忙地开了门。 果然,门外站着一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为首的正是赵德福和姜守财。 夜色正浓,那火光跳跃,好巧不巧映得他们脸上的神色愈发狰狞。 “村长,叔父,夜深了,何事如此着急?”姜月微微垂眸,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少女。 赵德福年约五十,身材矮胖,此时一双三角眼在姜月身上打了个转,冷声道:“村里李家的公子前日死了,订好的冥婚,偏生那八字合得来的张家姑娘本就体弱,这不还没撑到成婚,昨夜也咽了气。算命先生说,需得一个生辰八字特殊的女子代为配婚,方能化解这场灾祸。否则,”他顿了顿:“全村可都要不得安宁啊!” 这边姜守财紧接着道:“月丫头,你的生辰八字正合适。为了全村着想,你就应下这门亲事吧。” 有意思。 为了所谓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算命先生随口的一句谶言,居然要她白白送命吗? 姜月抬眼,目光清冷如霜:“叔父是要我替张家女儿去配冥婚?” 冥婚这在大周朝并非稀罕事。 但活人配冥婚,却是极其阴损的做法。被选中的女子会被活活闷死,待断了气后再与死去的男子合葬,从此两家结为“亲家”。也算是让死者黄泉路上能有个“伴儿”。 “这是为你好!”见姜月如此,姜守财提高声音:“你爹娘死了,留你们姐妹二人如何过活?配了冥婚,好歹也算有个归宿。况且张家答应给十两银子,够你阿妹活到出嫁了!” 姜月心中冷笑。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逼她配冥婚,既能得张家的好处,又能顺理成章地吞了她家的铺子和房子,连她那年幼的阿妹,恐怕也难逃被卖掉的命运。 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她脸上了,居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她好。 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姜月也不恼,只轻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赵德福闻言,脸色瞬间一沉:“这可由不得你!为了全村安危,你就是不应也得应!”他话音刚落,只见几个壮汉上前,手中拿着麻绳和布袋,显然是要用强。 姜月却忽然笑了。 她瞳色漆黑,笑起来时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竟让众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村长可知,强行配冥婚,会招来什么后果?”她声音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怨气凝结,化为厉鬼,不但不能保佑两家平安,反而会祸及三代,断子绝孙。” 赵德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休得胡言乱语!这……这世上怎有鬼神之说?” 姜月将目光转向姜守财:“叔父,我爹娘昨夜托梦于我,说他们在下面寂寞得很,想找个贴心人陪伴。你说,他们最想找谁呢?” 姜守财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 就在众人各自心怀鬼胎时,一阵阴风忽然刮过,吹得众人手中的火把明明灭灭。 灵堂内的白烛火焰猛地蹿高,又骤然低伏,发出噼啪的爆响。 一群人本来就被姜月一番话弄得发怵,此时莫名起风,所有人都难免发毛。 “什么鬼风……”一个村民小声嘀咕,心中不免感到诡异,正不安地四下张望。 姜月却依旧从容,丝毫看不出半点的慌乱之色,她转向赵德福:“村长,我姜家世代经营丧葬,最懂阴阳两界的规矩。活人配冥婚,有违天道,必遭天谴。不如让我为张李两家重新择吉日,选个合适的纸人代替,效果远比活人配婚来得好。” 赵德福刚要反驳,灵堂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只见姜父牌位前的那盏长明灯灯花猛然爆开,溅出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随后放火烛的铜台直接倒下,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这幽幽声回荡在略显寂静的灵堂内,愈发显得气氛诡异起来。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几分瑟缩。 贫民百姓最信这些。 长明长明,这长明灯爆花又滚下来,可不是打断了往生路。这无疑就是死人发怒,在老人嘴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月趁机又道:“我爹娘尸骨未寒,魂魄未远,若是在此时强逼他们的女儿配冥婚,”她说着,素白的身影往前踏了一步:“你说我的爹娘能不能放过你们?” 姜月瞳仁极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唇边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搭配着此下情景显得愈发恐怖。 她这话说得也巧妙,既点明了赵德福等人行事不仁,又暗含威胁。 赵德福被吓得后退半步,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也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狠狠瞪了姜月一眼,语气装得凶狠,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虚意:“好,今天就饶过你。但三日之内,你若不能拿出解决张李两家冥婚的法子,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他带着众人悻悻离去。 姜守财落在最后,回头看了姜月一眼,那眼神阴毒得能滴出水来。 姜月却也不干示弱,唇畔的笑意逐渐扯大,气势毫不示弱。待众人散去,姜月才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吐出一口气。 脑子里很乱。 她本是统御万鬼的鬼王,因画错生死簿被罚入人间引渡亡魂,附身在这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孤女身上。没想到刚醒来,就遇上这等麻烦事。 “姐姐……”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兀的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那是原主的阿妹,姜雪。 姜月心中一软,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雪儿不怕,姐姐在。”小女孩呜咽了两声,旋即一把扑进姜月的怀抱。 姜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姜雪哭了一阵,声音逐渐减弱,应当是哭累了。 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姜月的怀中,逐渐放缓了呼吸。将姜雪哄睡后,姜月重新回到灵堂。 她看着那两具棺材,目光复杂。 作为鬼王,虽然自己的力量被削弱的已经大不如从前,但维持阴阳眼还是不那么难。比如此刻,她便能看见姜父姜母的魂魄正站在棺材旁,满脸忧色地看着她。 “月儿……”姜母的魂魄轻轻唤了声。 那魂魄似乎很虚弱,声音如蚊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姜月知晓他们是仍有执念,但却没有欺骗,只是背过身,重新将倒下的烛台拿了起来。“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姜月。” 她语气很平淡,几乎辨不出什么情绪。 那一旁飘着的姜父姜母的灵魂微微一滞,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姜母捂着脸哭了起来,魂魄也随着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溃散。 也许是原身姜月的影响,她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波澜,终究还是开口道:“二位放心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她周围气压过于强大,却也令人无比的安心。 姜父的魂魄向她深深一揖,似是感谢,随后,两道魂魄渐渐淡去,终至无形。往两人身后看去,依稀可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其中似有一道身影微微朝自己鞠了一躬。 姜月知道,两人的时间已到,恐怕是黑白无常将他们送去奈何桥了。 送走原主父母的魂魄,姜月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间丧葬铺子。 铺面不大,靠墙立着几个架子,上面摆放着香烛纸钱、纸衣纸鞋等物。角落里堆着几捆白布,估摸着是给人做孝布和殓服用的。最里面的架子上,则是一些纸扎的人偶车马,做工粗糙,勉强能看出个形状。 姜月随手拿起一个纸人,摇了摇头。 这种粗制滥造的纸扎,就算烧化了,到了下面也是残缺不全,如何能伺候先人,先不谈下面能不能收到,恐怕就算是收到了也是缺胳膊少腿。用也用不了。 她走到台子后,翻出账本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姜家铺子的生意本就清淡,再加上父母病重时的花费,如今已是入不敷出。 要想成功赢得和姜守财的赌约,确实是有难度。 姜月扶扶额,只感觉比以前掌管生死簿还要头疼。正思量间,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只是这次却轻柔得多。 姜月放下手中的东西,警惕地走到门边,道:“谁?” “姜家阿妹,是我,周娘子。”只听一个温婉的女声自门后传来。 姜月打开门,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她一身素色麻裙,面容清秀,此时手中正提着一个食盒,面带关切地看着她。 “听说方才赵村长来闹事,你没事吧?”周娘子轻声问,将食盒递给姜月:“我做了些糕饼,你和小雪吃些垫垫肚子。”姜月心中微暖。 在原主记忆里,这周娘子是村西头的寡妇,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一个儿子,平日里与姜家有些往来,算是这村里少数对她们姐妹友善的人。 “多谢周姐姐。”姜月接过食盒,请她进屋。 周娘子却摇摇头:“不了,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说着,她压低声音:“阿月啊,赵村长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有打算?”姜月微微一笑:“周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周娘子蹙着眉,似乎还是不放心,但姜月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相信我。” 这话无形之间仿佛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周家娘子最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女的脑袋。 送走周娘子,姜月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任由冷风扑面,心中已有了计较。 若是想要在这人世间立足,必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而姜家无论是地位还是其他都十分有利于她。 既有任务在身,或许可以把丧葬铺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姜月拢了拢衣袖,抬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配冥婚 第2章 纸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日头还未完全出来,姜月便起身忙活。 她先为父母上了香,又做了简单的早膳,哄着姜雪吃了些,这才来到铺子后面的屋子。 那屋子里估摸是原先当杂物间使的,里面堆满了竹篾和各色工具。 姜月挽起袖子,首先选了几根韧性好的竹篾,开始制作纸人骨架。好歹也是在地府待过,她太清楚冥婚是什么样的结局。 那些被活活闷死配冥婚的女子,怨气极重,往往化作厉鬼,不但不能保佑两家平安,反而会被煞气强行操控,从而祸害一方。 而地府的各个阴差,面对这些厉鬼也是经常力不从心。死的有冤,被迫成煞,难以渡化,也无法绞杀。而用纸人代替,若是制作得法,反而能平和阴阳,安心送魂魄上路。 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竹篾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多时,一个精巧的人形骨架已然成型。 接下来是糊纸。 姜月选用了上好的白纸,仔细地裱糊在骨架上,每一个褶皱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最关键的步骤是点睛。 俗话说纸人点睛,如同画龙点睛,一点之下,便有了灵性。 姜月取来朱砂,调以特制的符水,细心地在纸人面部绘出五官。她的画工不错,现下纸人已经有了神韵,于是她活动了番手腕,执笔点了下去——几乎是一刹那,屋里便起了风,整个纸人仿佛活了过来,细看下,其中一位纸人甚至略微动了动唇,虽仍是纸糊的身躯,却仿佛有魂魄入了身。 姜月放下笔,还算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姐姐,这个纸人好漂亮。”不知何时,姜雪已经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姜月手中的纸人。 姜月微微一笑:“雪儿喜欢吗?”姜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但是……有点吓人。”姜月看了看手中的纸人。的确,这纸人与寻常丧葬铺子里那些粗糙的纸人大不相同,它神态安详,眉眼生动,仿佛一个沉睡的真人,小孩子心思纯,看到确实会害怕。 “不怕,它们来帮助我们的,不会伤害任何人。”姜月柔声安慰。这纸人里注入了她的一些灵气,虽不多,但鬼王的法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足以有盈余。 就在姜月检查着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便是姜守财的叫嚷:“姜月!开门!村长来了!” 姜月眸光一凝,将纸人轻轻放在工作台上,这才去开门。 门外,赵德福和姜守财带着几个村民,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更远处,还站着个衣着讲究精细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李家的家主。 “三日之期未到,村长怎么就来了?”姜月平静地问。 赵德福冷哼一声:“我们给你的是三日期限,可如今李家的老爷都来要你给个说法!若你拿不出解决冥婚的法子,今日就随我们去张家!” 姜守财也帮腔道:“月丫头,别倔了,乖乖应下这门亲事,有利无害,对大家都好。” 百利无一害? 姜月嗤笑出声,随后不慌不忙地侧过身,连个目光都没给赵德福两人:“我已备好代替活人配婚的纸人,请各位过目。” 说着,她转身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个刚做好的纸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纸人栩栩如生,眉眼生动,衣袂飘飘,竟比活人还要美上几分。 细看之下,它眼睛中似有流光婉转,盯久了仿佛能与其对话。更奇特的是,它周身散发着一种平和安宁的气息,让人看了心中莫名平静。 “这……”李家家主李老爷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纸人,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语气间也不由自主的带上几分试探:“这纸人当真能代替活人配婚?” “自然。”姜月自信地道:“此纸人已经经过了我们姜家特殊手法制作,已然有了灵性,可代替活人完成冥婚,且不会产生怨气,。” 张家老爷也凑上前来,啧啧称奇:“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纸人。”赵德福和姜守财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姜月真有这一手。 “荒谬!”姜守财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纸人怎能代替活人?村长,别听这丫头胡言乱语!” 姜月不理会他,径直对张李二位老爷说:“二位若是不信,可请村中懂得阴阳事的老者前来问卦。若此纸人做不到,让张小姐和李家公子满意,我自愿配冥婚。”她语气笃定,神态从容,让张李二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张老爷沉吟片刻,道:“好,就请村中的陈老先生来看看。” 陈老先生是村中最年长的老人,据说年轻时曾做过道士,对阴阳之事颇为精通。 不多时,陈老先生步履匆匆地赶来。他须发皆白,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待到他看到那个纸人时,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妙,妙啊!”陈老先生绕着纸人转了一圈,连连称赞:“此纸人灵气充盈,神态安详,确是上佳的替身。用它代替活人配冥婚,不但无害,反而有益!”他说着,还不忘捋捋胡须:“难怪昨夜李家公子托梦,原来是这么回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陈老先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答案显然很明确。赵德福脸色难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张李二位老爷则是面露喜色,当即决定采用姜月的纸人。 张家老爷子虽然并不那么在意自家去世的女儿,但这样也算能给李家一个交代。张家女儿走的匆忙,若这纸人真有用处,配一个给自家女儿,保不准能护佑宅子安康。李家老爷则红了眼圈,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喊着“我的儿”。 “姜姑娘,这纸人我们要了,多少钱?”张老爷问道。 姜月微微一笑:“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是炸开了锅。寻常纸人最多几十文钱,十两银子堪称天价。 姜守财立刻跳脚:“十两?你抢钱啊!” 姜月不慌不忙:“活人配冥婚,张家原本答应给我叔父十两银子。如今我用纸人代替,解了两家难题,保全了一条性命,难道不值这个价?” 张老爷与李老爷对视一眼,虽心疼,但也没拒绝。“姜姑娘说得有理,十两就十两。”张老爷爽快地掏出银子。 姜月接过银子,却又道:“此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此以后,姜家村不得再行活人冥婚之事。若有需要,皆可用纸人代替。” 张老爷笑道,只是语气间仍略有敷衍:“这是自然,有了这般精巧的纸人,谁还舍得用活人配婚?” 姜月不是傻瓜。配冥婚的习俗早已根深蒂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再加上这村中不少人宁愿花钱买姑娘养着做媳妇,为的就是给自家儿子做童养媳,再不然就是配冥婚。到时候选择用纸人的又能有多少? 但眼下事情解决的还算完,随着张李二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纸人离去,村民们也陆续散去。 赵德福狠狠瞪了姜月一眼,“哼”了声,旋即拂袖而去。 只有姜守财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姜月手中的银子。 “月丫头,你看,叔父也是为了你好……”他舔着脸凑上前,眼中贪婪之色,怎么藏也藏不住。 姜月冷冷地看着他,勾唇一笑:“叔父请回吧,从今往后,我家的事,不劳您费心。”说罢,她径直越过,果断干脆地关上了门,将姜守财隔绝在外。门外传来姜守财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姜月权当没听见。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疲惫。 纸人点睛耗费了她不少心力,现下她法力被削弱了太多,只是稍微运用些许,就能感到明显的力不从心。 “姐姐好厉害!”姜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上前,抱住姜月的腿,小脸上满是崇拜。 姜月蹲下身将阿妹搂在怀里。 这只是开始。在这人间引渡亡魂的路还很长,现在喊累,未免还太早了些。 但既然她是万鬼之王,这些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 夜深人静,姜月哄睡了姜雪,独自一人在灵堂守夜。 按照姜家村的习俗,守灵要守三日。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墙壁上轻轻晃动。 她添了些纸钱到火盆里,看着它们化作点点火星,升腾而起。 “你们安心去吧。”她轻声说道,虽然早就知道那两道灵魂已然渡入轮回,但也算是给了原主和姜家父母一个交代。 好歹占用了人家身体,怎么着也得对得起人家。 橙黄的火焰将她的脸颊映得有些模糊。 忽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吹得灵堂内的白烛火焰猛地摇曳起来。 姜月微微蹙眉,眯了眯眼睛。 屋内凭空起风是阴物的征兆,再加上这风来的不寻常,于是她站起身,走到门前,轻轻拉开一条缝。 门外,夜色浓重,月光被乌云遮蔽,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几声犬吠,勉强打破安静。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姜月却道:“既然来了,又躲着做甚?” 第3章 萧寒亭 片刻寂静后,一个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玄色长袍,面容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那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你能看见我?”男子的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几分诧异。 姜月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男子走近几步,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借着门内透出的烛光,姜月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眉目如画,气质清冷,若非面色过于苍白,瞧起来倒是个美人。 但姜月一眼就看出,他没有活人的生气。换一句话说,这是一道生魂。 所谓生魂,乃是活人的魂魄离体,游荡在外,而这活人的□□并未咽气,只是昏迷。老话说的丢魂,丢的就是生魂。只是寻常人魂魄离体,多半会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但这道生魂却目光清明,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我迷路了。”男子也不拐弯抹角,目光对着姜月的眼睛道:“漂泊四处,这是唯一让我感到熟悉的地方,姑娘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 姜月捋了捋发丝,侧身让开:“夜深露重,公子若不嫌弃,可进来歇歇脚。” 男子微微颔首,没有拒绝,而是随着她飘进铺子。 姜月请他坐下,自己则重新跪坐在蒲团上,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男子好奇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姑娘不怕我?”他问。 姜月抬头看他一眼:“害怕做甚,公子可会害我?” “自然不会。” “那我为何要怕?”姜月淡然道:“人分善恶,鬼有好坏。公子目光清明,气息纯净,不是恶类。”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姑娘倒是个胆大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姜月,这里是家丧葬铺子。” “丧葬铺子,”男子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香烛纸钱,最后落在那两具棺材上,语气有些迟疑:“府上是……” “家父家母,前日病故。”姜月平静地说。 男子神色一肃,旋即低下头:“节哀。” 姜月摇摇头,没有解释。她看着男子,问道:“公子又是何人?可知为何魂魄离体,游荡至此?” 男子沉吟片刻,道:“我姓萧,名寒亭。许是些意外才导致魂魄离体,找不到归途。” 姜月点点头,没有追问。 “那萧公子可记得来时的路?或者家在何方?” 萧寒亭蹙眉思索,最终摇头:“记忆混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皆模糊不清。” 姜月心中明了,记忆混沌,心神恍惚是生魂离体后的常见症状。 若长时间不能回归本体,这缕生魂就会渐渐消散,而他的本体,也会因此丧命。 “公子若不嫌弃,可暂居寒舍。”姜月说道:“我略懂些阴阳之术,或可助公子找到归途。” 姜月本就是为了渡魂而来,眼下这现成送上门儿的单子,不接白不接。 萧寒亭:“姜姑娘为何助我?” 姜月往火盆里投了一叠纸钱,看着它们在火焰中蜷缩,又逐渐被吞噬,轻声糊弄道:“我姜家世代经营丧葬,做的就是沟通阴阳的生意。助人即是助己,结善缘即是积阴德。” 萧寒亭眼神略微复杂,最终化作一句:“那就叨扰姑娘了。” 姜月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盏小巧的灯笼,又用特制的朱砂在灯罩上画了一道安魂符,然后点燃其中的蜡烛。 “公子可暂居此灯中,既可养魂,也可避日光。”说着,她将灯笼递给萧寒亭。 萧寒亭看着那盏画着朱砂符文的灯笼,只觉通体舒畅。脑中原先混沌的思绪此刻也清晰不少,那些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远远的也有复苏的迹象。 这东西不简单。 “姜姑娘果然不是寻常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月,随即身形渐渐淡化最后飘作一缕青烟,缓缓融入灯笼之中。灯笼的烛火轻轻摇曳,随即稳定下来,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只是相比于原先橙黄的烛火,现在的灯笼浅浅淡淡的氤氲出一抹淡蓝。 姜月将灯笼放在柜台上,随意掐了个护魂咒,继续守夜。 ……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姜月便起身张罗父母的出殡事宜。按照姜家村的规矩,停灵三日后需入土为安,她虽不是原主,但既承其身份,便需尽人子之责。 村里帮忙抬棺的壮劳力,因着昨日冥婚一事,大多有些踌躇,看向姜月的眼神带着几分害怕疏离。 最后还是周娘子带着她娘家一个憨厚的侄儿,又寻了几个平日与姜家略有往来的老实人,这才凑足了八人抬棺。 送葬的队伍不算浩荡,纸钱撒了一路,姜月牵着懵懂的姜雪,一身缟素,走在棺木前头。 她神色平静,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偶尔抬手轻抚胸口。属于原主的残存情绪还没有消散,仍会泛起细密的酸楚。 下葬、填土、立碑。 一切从简,却也庄重。 待坟头垒起,众人散去,姜月独自站在新坟前,望着并排而立的两块墓碑,轻声道:“因果已了,尘缘已断,望二位早登极乐,再无挂碍。” 一阵清风拂过坟头新土,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盘旋而上,似作回应。 姜月将最后一批纸钱投入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算是彻底送别了这具身体的父母。 她简单收拾了灵堂,便着手准备重新开业。 “雪儿,姐姐要去镇上采买些东西,你乖乖待在家里,谁来也别开门,知道吗?”姜月仔细叮嘱阿妹,将周娘子昨日送的糕饼留给她。 姜雪素来懂事,她乖巧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雪儿听话,姐姐早点回来。” 姜月摸摸她的头,心中微软。 旋即锁好铺门,揣上那十两银子,向着镇子走去。 姜家村隶属青石镇,镇子不算繁华,但比起村落要热闹许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姜月目标明确,先去了专售香烛纸札的作坊,购置了一批上好的竹篾,彩纸,朱砂。 她眼光挑剔,为了做出更好的纸扎人,所选的都是品质最佳的材料,花了近三两银子。随后,她又去布庄扯了几尺细软的白布和青布,打算给姜雪和自己做两身新衣。 原主的衣服大多破旧,守孝期间虽需素净,但也不能太过褯褛。 采买完毕,她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在镇上的茶寮要了一碗粗茶,歇脚的同时又要了两盘点心,准备给姜雪带回去。 铺子前坐了不少喝茶人。 “听说了吗?西街陈大户家的老太君前儿个没了,正大肆操办呢。” “可不是嘛,请了和尚道士念经,排场大得很。陈家儿孙都想在丧事上挣个脸面,听说光是寿材就花了这个数!”一人伸出五根手指。 “啧啧,真是富贵人家!不过,我咋听说陈家这两天不太平?守夜的下人嚷嚷着听见老太太房里晚上有哭声……” “嘘!快别说了,主家严令禁止谈论此事,小心惹祸上身!” 姜月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哭声? 她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茶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时,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走进茶寮,四下张望后,径直走向茶寮老板,低声询问:“掌柜的,可知道这镇上或附近村里,有没有手艺特别好的扎纸匠?要能做精细纸扎人偶的,越快越好!” 茶寮老板面露难色:“这扎纸匠倒是有几个,但手艺都寻常。张管家,您这是要……” 那张管家叹口气,压低声音:“还不是主家要求!老太君生前最爱那个从江南带回来的仕女琉璃屏风,非要烧个一模一样的下去伺候。可那玩意哪是寻常纸扎能仿的?还得找个相貌气质相似的纸人捧着,这不上不下的,愁死人了!” 姜月心中一动。 随即她放下茶碗,缓步走了过去。 “这位管家,可是需要定制特殊纸扎?” 张管家闻声回头,见是一个身着素衣,容颜清丽的少女,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信:“姑娘是?” “小女子姜月,家中经营丧葬铺子,世代传承,略通纸扎技艺。”姜月不卑不亢,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方才听闻管家需要定制精细纸人,或可一试。” 张管家打量着她,满脸不相信道:“姜姑娘,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主家要求极高,寻常纸人怕是入不了眼。而且时间紧迫……” 姜月微微一笑:“管家若不放心,我可先做一个小玩意儿,您带回府上请主家过目。若不合意,分文不取。至于时间,”她顿了顿:“明日此时,便可交货。” i见她如此自信,张管家将信将疑,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于是一咬牙:“好!那就劳烦姑娘先做个样品。这是定金。”他说着,掏出一小块碎银子;“若主家满意,后续工钱绝少不了你的!” 姜月接过银子,仔细问了那琉璃屏风的样式大小,以及仕女的大致容貌衣着。 张管家不愧是个机灵的,描述得详细,姜月也听得认真,心中已有了雏形。 回到姜家铺子,姜月立刻投入到制作。 她先选取了韧性最佳的竹篾,劈得极细,开始搭建一个约一尺高的纸人骨架。 这次的要求比上次更高,需得体现出仕女的窈窕姿态和手持屏风的动态形象。 姜雪好奇地趴在桌边看着,只见姐姐的手指翻飞,那些竹篾仿佛活了一般,迅速组合成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骨架,甚至连手指的关节都清晰可见。 糊纸的过程更是需要精细。 姜月选用极薄的白纸,用特制浆液小心裱糊,确保表面光滑平整,毫无褶皱。 接着,她用毛笔细细描绘仕女的五官,发髻衣裙。她画工精湛,不消片刻,但那仕女已是眉目如画,衣带当风,姿态优雅。 最后是点睛。 姜月凝神静气,指尖凝聚一丝灵气,混入朱砂,轻轻点在纸人眼眸之上。 嗡—— 空气中似乎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铮鸣。 只见那纸仕女周身仿佛有流光一闪而过,原本就生动的姿态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韵,虽静立在那里,却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阿姐,这就是仙子吗?”姜雪小声惊呼,小眼瞪得溜圆。 姜月轻轻吐出口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连续制作精细纸人,对她现在的消耗不小。她将小纸人放入一个简易木盒中,小心封好,又拿了块糕点递给姜雪,笑道:“对,这就是仙子。” 又完善了一些细节,姜月确认无误后,这才得空歇息了片刻。 姜雪还在砸吧嘴,姜月却已经在脑中思考着明天的计划。 次日,日头正好,是个明朗的大晴天。 姜月准时来到镇上与张管家约定的地点。 张管家打开木盒一看,顿时惊为天人,连声道:“像!太像了!神韵俱佳!姜姑娘好手艺!主家定会满意!” 姜月却反手合上木盒,眸子微沉,冷声道:“府上最近可有怪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萧寒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