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雪》 第1章 000 00我不知道他是谁 - 我叫池小鱼,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我应该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 青春期的课堂上,女生们的私下茶话会里,偶尔会探讨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总在这时候昏昏欲睡,觉得那可能只是存在于故事里的美好幻觉。情感是复杂的,亲情、友情的发生都还都算有迹可循:血缘,作为群居动物的DNA,一点点积攒,再付出等价时间去交换。可爱情就太虚幻了点,离开了性,又真正还剩下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那些对爱情失望的人,源头上是对爱情的要求太高。既要坚贞,又要心灵相通,还要合眼缘,仿若量身定制。最重要的——无条件、持续性的好。也许存在,但听上去概率就很小,人真的会愿意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好吗? 铺垫了这么多,作为故事而言应该出现点什么转折了。对,这时候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未来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回答,我愿意。 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后来我照例经历了一板一眼的中学时光,过着计划之内但也乏善可陈的生活。没什么突出的感受,像水管里永远缓缓流淌的水流,不会多看或多关注一秒,却离不开它。却离不开它,有点现实,有点无奈。 我讨厌这样无聊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吗?说实话,讨厌。也许不是无聊,只是少了一个寄托,假如不明白未来和生活的意义,是很难真正接纳当下的。人们期待爱情,把所有对理想关系的总和寄托在爱情上,渴望一个人永远陪你、懂你、关心你,作为两个互补又相似的灵魂,短暂相依,长久相拥。 古往今来,爱情都是所有生活突然变好的可能性里,最轻而易举的幻想。 每个人应该都会经历一段生长痛,或早或晚,这是我们逐渐和社会融合交涉的过程。我好像在青春期时就爬得格外慢,别人已经踏上这段旅程,被随坡滚落的石子砸得遍体鳞伤。而我只是站在山脚边犹豫,要不要上去呢。 可是事情毫无准备般地,猝然改变了。 当我在耳机里听见一段很熟悉的旋律,并且收获长达十几秒的空白之后。陌生的歌名,陌生的歌手,这种熟悉并不是指从前听过类似的歌,而是—— 我一直拼命压抑但始终无法忽略的情绪和困惑,终于真的被唱出来了。 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事吗?我试着去脑海搜寻曾经所接收到的一切,书里写“爱情的发生或许只需要一秒钟”。 这一秒我想,我爱他。 可他是谁?不重要,我爱他。 有一种凌驾在理智之上的东西,正在呼之欲出,像沉寂非常久的休眠火山,只为一场彻底的喷发蓄势待发着。 我应该只爱他的声音才对,沙哑的,低沉的,悲伤的,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但不得不承认,人是该死的、忍不住幻想的生物。 那个人的主页没什么问津,在讨好听众为主流的今时今日,这副悲伤的做派并不吃香。我却爱极了这一份没由来的难过。好像那歌声拼命讨要的东西里,也有我的一份。 闭上眼,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心脏。再睁眼却是高兴的泪水。 我能听懂,我很确定。 无数个夜晚,都是他的歌陪伴我度过的。在孤单的琐碎的人群、嘈杂纷乱的音浪避无可避地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歌成为唯一的那个精神出口。 感谢他,我好像真的,不孤单了一点点。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关注无法仅仅停留在歌曲界面上。情不自禁想要去了解更多,他的家乡,年龄,爱好,写这首歌时正在想些什么,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会懂得这份心情吗。原来他的真名叫贺忆。周围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他的粉丝,他也逐渐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歌手变成活跃在荧幕第一线的那批人之一。 看着手里的志愿表,我感到几分恍惚。不知不觉整个未来都趋向他所在的城市,像一个圆心,由一点辐射出更多。这很荒谬也很可悲,即将拥有稳定轨迹的生活也许全部会被打乱。天性使然我还是习惯计划,不让自己没有方向和举步维艰。可原本我根本不会那样计划,眼睁睁看着所有的规划通通指向同一个终点,却无能为力。不对,应该说,却心甘情愿。 这时候我猜,爱情是荒谬的,因为它无法用科学和逻辑解释。陡然跌入陌生的泥泞的色彩洪流中,没有道理,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打算就称自己和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为爱情了。 延迟苏醒的少女心事当然令我兴奋,可有了盼头无疑又是一把双刃剑,所有情绪成倍地呈现,和之前的单调乏味形成鲜明对比。基于这个基础,后面的整个故事可能都会显得有点矫情。 我是池小鱼,我准备好迎接自己有且仅有一次的,青春岁月。 - 00人生的第二面 被负责人通知到歌曲命运的时候,正好是个阴天的傍晚,不管过去多久,那个场景在我的记忆里都异常清晰。 那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他们展示的视频里站着一个化浓妆的当红男星,音域受限,天生偏高的音色只能刻意压低,听感自然是不伦不类。 其实是难听得要死,歌怎么可能是这么唱的。 基本的预设还不足以让我接受他们的敷衍对待。词曲一栏,属于我的位置上,全部写着别人的名字。 我不由得在心里嘲讽,这就是当年一头热想进的圈子,草台班子也就算了,还是演得也很潦草的草台班子。 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新人,一首歌哪可能卖得起这个价?说是说合作,其实就是让你当个枪手啦……非要我们把话说清楚么? 人在年轻时可能都会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站在今天往回看,完全可以走向另一个方向,但那些时间早已经被浪费。 做歌手的这些年,自我怀疑的时候有,迷茫无助也有。这个圈子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商人们只看重效率和利益。后来我也不奢望靠这个赚钱了,就只是唱,只是释放,这起码还是我的权利。人权太小,听众的耐心又有限,只能不间断地消耗灵感,待在透不进光的录音室里写歌。 事实证明了,境况太窘迫也是会被动激发出人的潜能的,这里面也有一些说得过去的。 我开始讨厌一切,那些不成文的规矩、表面的光鲜、虚伪的人情,全都讨厌。连空气都充满让人作呕的奉承讨好、趋利避害。我把愤恨写进歌里,倒不是希望被共情,只因它是当时唯一的发泄方式。骂是骂了,然后继续陪笑,就这么简单。 至于对粉丝的感情,可能很复杂。不仅有感谢,有时候会突然变成憎恨——为什么在梦想这个词已经变得不怎么干净了以后,才选择愿意陪我歌颂梦想。 或许应该说,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可以放弃了。 我问自己,这么多年了,应该还是爱音乐的吧? 是的吧?从车站跑出去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什么也不管就闯进车流人潮密集的大城市,也许陪着我的那把吉他知道。 群众总是很莫名其妙的,我后期近乎“发疯”一般报复社会的某首作品被乐评人相中,一炮而红。太荒谬了,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推到摄像头面前的那刻,我满脑子都是,太荒谬了。 很多人开始爱我,说是找到了世界上的另外一个灵魂密友。但她们,应该只是爱我的脸。因为第一次大规模涨粉就发生在一场露脸的活动之后。加上那首发疯之作,构成大众眼里的初始印象。 “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的音乐天才。” 越来越多这样的访谈和评价。 这个圈子实在太乱了,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挑战人性下限一点。久而久之,我在那种意义上变得无欲无求,一些蓦然闯入视野的画面着实难忘。金钱和**编织成看不见尽头的网,男男女女以艺术之名,行不轨之事,冠冕堂皇到可能他们打从心里就分不清对错了。 成名的甜头不等同于快乐,一场场饭局,一次次节目,一个又一个的搭档cp。我终于意识到,我不是想做明星,只是想唱歌。 但以上这些,也不能说明我就是个多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了。人是习惯美化自己的生物。在极端的环境下待久了,多多少少都会被激发出——人性的第二面。 某个平常的傍晚,唱片公司的ceo代替经纪人,拿着下周的工作安排表走过来。 余晖照在这个简陋的工作室,还有她的脸上。 试一试吧。 我说好。心里却觉得,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工作,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陪着我。偶尔看着她会泛恶心,不是她本人恶心到我了,我会没由来地想起那个写出第一首歌就跑出教室连夜赶到车站的少年,好像已经特别远了。她询问怎么了,公式化但恰当的关心。我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有天很有钱了你会怎样? 离开这里吗,还是继续赚更多的钱。 我曾经也有过一夜暴富的幻想,用在推广音乐上,可以少喝几杯低声下气的酒。 不知道想法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看到才华横溢的后辈,第一反应却不是欣赏。我竟然不受控制地想:你的作品有没有被人冒名顶替过?拿来当作是我写的怎么样? 故技重施吧,当一回事件中的恶人。 没过多久,ceo和我分手了。她说我根本不爱她。无所谓,我本来就不爱她。 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睛让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这位雷厉风行,看起来根本不把所谓爱情当回事的上司。 当真了。 所有人都必须要为了这个破爱情死去活来吗?这是什么特定的kpi吗? 至于么,看我就还好好的。 我也许终于妥协,说不准是妥协还是自觉选择。在注定弱肉强食的地方,是不是清醒的沉沦,有什么区别。 :已全文存稿。初衷只是想讨论爱这个课题,没怎么顾及其他,写完自己都觉得不太网文。 只有这章是双视角,大致就是这样的背景,务必确定受得了再看。 欢迎脑电波对得上的朋友,你们在不在寻找我[拥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0 第2章 001 - 见到池小鱼的第一眼,贺忆并没有记住。 娱乐圈人来人往,况且他是一个不怎么愿意接收新面孔的人。 但池小鱼一定要说他记住了。 那双闪着光亮的双眸,在名义上的第二面、印象里的第一面时就已经分外炽热了,偏偏她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样子。他觉得好笑,就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这首歌未来的作词和舞蹈改编。” 贺忆点了点头,向她伸出手。 “你好。” 他本人很有压迫感,姣好的五官携带锋利的气质,有一种专属职场的从容不迫。池小鱼瞬间慌了神,荷尔蒙失控也好紧张也罢,握上去时手是抖的。 “你好。” 她只敢望着斜下方地面的砖缝,不去看比想象中还要夺目许多的脸。 贺忆早就走了。 还留在原地的人满脑子只有:他今天穿的是黑色外套,气质也类似于新专辑里的新歌。贺忆问她是谁的时候,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我是你的歌迷池小鱼,你的每一首歌我都听过。 不止歌迷,我还喜欢,很喜欢你。 周围的嘈杂好似交响曲,游离在情绪的最外层。被主管叫到第三下时,池小鱼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终于和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真正认识了。对着身后看戏的小助手夺命三连。 “他特意来找我握手。” “他是不是很帅。” “他果然还记得我吧。” 助理:…… 在贺大歌星近年来陆续收获到无数少女芳心的时候,池小鱼可能是比较另类的一个粉丝。她上学时期偷偷给贺忆写过情书,就是那种纸质的从前车马邮件都慢的情书,从拙劣扭捏再到行云流水。甚至为了不让回味少女心事时太辣眼睛,不断练习精进文笔,有篇随笔还得了作文大赛的二等奖。写歌词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只因为对方开出的签约艺人名单上,有贺忆的名字。 可直到合同结束,池小鱼都没能如愿和贺忆合作。她无奈地发现,他的每首歌都是自己写的,外人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再后来,阴差阳错一般,正好大学无聊时学了跳舞,又正好意外得到了这次机会。当下的趋势是商业演出都会要求歌手跳一两段舞,外貌条件极为出挑的贺忆自然没被放过。 他好像不怎么会跳舞,这绝对是一个不小的空子。 发布会时,贺忆坐在主台偏左边一点的位置。长腿交叉,目光不怎么聚焦,像在神游,也像冥想。池小鱼在台下默默看着,目不转睛。 隔着大半个场地,还是能一眼找到他所在的位置。情书中的某一句话写“能够在人群里锁定目光的时候就是我找到你的时候”,现在的她觉得,就是这样。 灯光很刺眼,人群走过挥发的香水味在空气里肆意蔓延,摄像机和一张张美丽的面孔填满视线。池小鱼清楚看起来再华丽的地方,能窥见的只有覆在表面的一层单视玻璃,里面究竟有什么,局外人是看不真切的,怎样都是隔岸观火。 然而当下,那些化学物质刺激着感官,喧闹包裹成另外一个世界,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涉足的世界。 不太适应名利场的氛围,池小鱼还是特别高兴。十三四岁起就出现在情书里的人,从不知道多少座城市的距离,到同一个会场那么近。 回忆到这里暂时结束。 “小鱼,帮我拿下三层的资料谢谢。” 池小鱼看了一眼脚上的高跟鞋,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也算举手之劳吧,最重要的是,她心情很好。 玄关资料柜的底座很大,池小鱼直接半就半坐了上去,以便更清晰地搜寻到要找的资料。报刊,专业书,杂志,各式各样的都有。 池小鱼看得眼花缭乱,很没有见过世面地看呆了。 然后——这绝对是极其戏剧性的事情——一声巨响过后底下的梯子竟然倒了。 坐在高台上的人理所应当地窒息了三秒,思考着这个高度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应该是不会的,二楼也不过骨折而已。池小鱼叹了口气,但她恐高,根本不敢往下看。 忏悔来得迟缓——为什么明知有几率会下不来,又要答应别人上去?明知更多事都会更不方便,还要为了那点心思穿上磨脚一天的高跟鞋? 突然间好心情被毁于一旦。无论怎样都很难堪,不管是把鞋子扔下去,还是摔了底朝天之后,再一瘸一拐回到会场。 无可奈何之际,池小鱼将脑袋放空。 她真的试图完全放空,可惜原始的恐惧还是一点点爬上脑海。不会突然出现解决的办法,但也不想那么快面对现实。 贺忆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是上午那个合作伙伴? 其实池小鱼的长相很好看。茶水间打招呼,他还以为是哪个即将要合作的女明星。不过很快猜测就被推翻了。当红女星一个比一个精,没有哪个见面时不带点别有用心,也没有谁见到他就立刻脸红。 真不是夸张——那张脸在对视的瞬间就肉眼可见变红了。贺忆没太深究,他一向不太关心这种事,看见就看见,忘了就忘了。 而现在,既然遇上了那就帮帮忙。 “没事吧?”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小鱼吓得一激灵。 “没事。”她下意识说,反应过来现在这个姿势着实不太像没事,只能改口,“有事。”语气很蔫。 “冒犯了。” 然后那道悦耳的声音猝然靠近,越过冰冷屏障成为她身后真实的温度。 手臂突然被人握住,片刻的失重过后她跌进一个怀抱里。 这个解救方法?倒是简单粗暴,很迅速。本以为会因为重力和对方一起摔在地上,身后的人却几乎没有后退,牢牢将她托住了。池小鱼不敢乱动,只有一半是真的被突发情况吓蒙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能被偶像抱在怀里啊。 每个感官都被调动得极其鲜明,当然也少不了姗姗来迟的放大的心跳声。这就是梦和现实的交界点吗?所以才那么……飘飘欲仙。 如果时间就此暂停也挺好的。 “谢谢……” 落地时的大脑一片空白,从小到大拿过无数个奖项的池小鱼,此时此刻,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语言天分。 她无法不去想象会说话的人应该怎样——谢谢你,太感谢了无以为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以身相许吧。明明一句两句俏皮话,就能够打破弥漫在空气里的尴尬现状。 但她只会说谢谢,其实没什么问题的礼貌用语。 站定后池小鱼一动不动,内心焦灼起来。丢人,庆幸,惶恐,惊喜……不知哪个该占上风。 他说:“不客气。” 循声抬头,不自觉对上贺忆的视线。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很陌生,似乎比起摄像机里看到的那些,还要更冷。 难道上午他也是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吗? 疏远的、不想有任何牵扯的眼神。池小鱼在那股明显难过的情绪冒头之前回过神来,本来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无奈。她毁了第一次见面吧? 哦,第二次。 - 今天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天。池小鱼还在想。 她自觉是接受变化不太快的人,身边人来人往,不知更换了几批面孔。分不清了,他们做着类似的事,除了人不一样再找不出哪里不同,时间因为缺少对照而失去流逝的实感。 大厅内再次掌声雷动,又是一场商业活动紧接着进行,众多业界大咖纷纷到场,摄像机和记者数量比发布会多出几倍不止。 相机快门按动声纷纷响起时,池小鱼意识到这也许是红毯或者颁奖礼,她看不出各种盛装代表的区别。 贺忆依然还在,不然也不会路过并且解救下池小鱼,此时已经走完了红毯,坐在观众席的一个小角落里。 池小鱼又很快锁定了他的位置,这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视线里的人一改白天的懒散,好像有点专注地看着前方,认真或者游离,反正在池小鱼看来都很迷人。 一束光蓦地打到他脸上,贺忆笑着鼓了下掌,媒体很快就放大特写。 旁边的女星偏过头和他聊天。 楚云柔,荧幕上高贵冷艳的当红小花,向来众星捧月的存在。此刻正依偎在他身边,笑得开怀。 说起来很神奇,贺忆的长相正好处于温柔和凌厉的临界点。面无表情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一旦带上笑,那双天生附带温柔属性的桃花眼就带给对方什么都融化了的错觉。 “嫂子真美啊。”身边一道沉醉的声音响起,猝不及防。 嫂子?池小鱼竖起耳朵。 什么意思,为什么叫她嫂子? 不夸张地说,池小鱼几乎用上了毕生的表情管理,才佯装没事地说,原来贺忆已经有女朋友了啊。同时心里蓦地扬起一片惊涛骇浪。 “应该还不是,快了吧。”助理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叫安蓓贝,此刻正闪着星星眼,一副磕cp上头的样子。 “可他不是说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池小鱼嘟囔着,语气有些不服。 助理转过身:“阿勒?” “哦,我恰好看过他的访谈而已,”池小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节目上贺忆老师说没谈过恋爱。”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浓浓的疯感。——世人笑我太疯癫,到底谁是世人? 贺忆被媒体质问为什么很少写爱情相关的歌,只丢下一句,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感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池小鱼一直记到了现在。 安蓓贝像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样,说这你也相信啊,人设而已。 “什……” 池小鱼瞪大眼睛,深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她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从刚刚起安蓓贝就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几秒后像是确认了一样,揽过池小鱼的肩膀,“诶,你是不是喜欢贺忆啊?” 池小鱼如临大敌,急忙摇头。 “害怕什么,喜欢贺忆又不丢人。要不是清楚没戏,我也喜欢。”安蓓贝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副可惜了的姿态。 池小鱼却好奇了:“为什么没戏,你表白过?” “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看看人家的准对象楚云柔,再看看我,算了吧。” 脑海里一闪而过楚云柔美艳骄傲的脸,但是对安蓓贝的这种说法极度不满意。这些人未免都太浅薄了点,难道爱情的发生只看脸吗? 可她在不知道贺忆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沮丧。很沮丧。不能再追问下去了。因为她也无奈地发现,正在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和楚云柔进行对比。 ……你是不是喜欢贺忆啊?脑中一遍遍浮现出助理戏谑般的话语。脸上快挂不住,为了不当场失态,池小鱼赶忙说了声明天见,在全场掌声再度响起时匆匆赶回了酒店。 夜晚,零碎的星子点缀在夜空。某场馆正在进行一场大型活动,全网直播持续放送,粉丝热得冒汗仍然在外面等待着,只为了见偶像一面。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可能对于别人而言只是几句轻飘飘的八卦,对她,池小鱼目视着前方,却是毫无疑问的当头一棒。 她很聪明,只用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确定,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她。贺忆本来就不需要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真正意义上的郎才女貌。他没有记住她,握手是出于礼节,解围是出于善意。而自己幻想出的那些类似命运安排的巧合,都是人家的涵养使然。 夜色浓重,出租车一路颠簸着到了酒店楼下。池小鱼无声地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期待了一晚上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的见面,至少还不算太糟。起码贺忆,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滤镜:在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1 第3章 002 池小鱼睁开眼的时候,不算刺眼的阳光从窗缝的间隙直直打到脸上。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将近十一点。 手机那边连续响起消息提醒音,她坐在床的正中间放空,这才是真正失序的时候。 成长到现在,总体都算比较循规蹈矩,按照社会规定的那样学了十六年习,一直遵纪守法,到毕业都没有叛逆的机会和经验。做过最逾矩的事大概就是放弃熟悉的圈子和对口的专业,来到老一辈纷纷谈之色变的娱乐圈工作。 刚毕业,刚到陌生的城市,倒也没有一定要打拼出一番大事业的觉悟。大四时投了很多简历,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挑挑捡捡,被挑挑拣拣,终于成为半个娱乐圈民工。入职的要求是什么都得会,工作性质待定——说白了就是哪里缺人去哪里。目前负责策划宣传这一块。 所以昨天的那场见面并不是重点,长期扎根下去才是。池小鱼清楚这点,却想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勇气,只身一人勇闯完全陌生的领域,没背景也没人脉就来这个城市。 所有不顾现实因素的冲动都只能指向一个答案:压抑得再久,伪装得再精良,也许她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但是只过去短短一天,她好像已经对即将到来的工作失去了期待。 一大堆的邮件接踵而至,池小鱼心不在焉,还在默默揣测着昨天安蓓贝说的那种可能。 楚云柔和贺忆。 为什么偏偏是楚云柔?那么漂亮的楚云柔,是个男人就会喜欢的楚云柔?——这是营销号和为数不多几个聊过天的男同学不谋而合得出的结论。 突然想到,很久前网上就流传过类似的消息了。当时的立场还是坚定不相信,自动略过了此类流言。 那现在又该不该相信? 时间的维度肯定可以很多变吧,比如满怀期待踏进这座城市的当初和有些寂寥的如今只隔了几天而已,重复了十几年的旧时光成为可以很快揭过的寥寥数语。 人生是坐标轴,池小鱼一直这样认为。往哪里走是已知的决定,可人生是没有全知视角,更没有正确答案的单一尝试。行走的过程可能触发新的事,进行下去,叠加赋值,没被选择的就成为永远无从得知的灰色地带。 不知不觉,刚刚的阳光明媚被阴云代替,可能这才是这座城市更原始的样态。 如果身边有一支笔,她大概就要写起来了,盛夏转变为秋天,只需要一场雨。究竟是人们追赶时间,还是时间鞭挞人类。 心里不能说不百感交集,但既然已经在坐标上做出了选择,池小鱼硬着头皮点开未读的第一封邮件。 密密麻麻的概念冲进脑海。工作需要集中注意力,另一边,还有贺忆那个新歌舞台的最终版本,词作也是她。本来不是的,想着试试吧,意外得到了经纪人满意的点头。 池小鱼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很不愿意面对这些,她默默把头转向窗外。 秋天确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夏末未散的燥热又很难让人真正联想到萧索枯寂,只有悬挂在半空的太阳还在默默占领着大半个世界。 她给那首新歌取名叫作炽秋。 随后,匍匐在窗边的人对着白得发亮的天空叹了口气。 可惜再炽热的秋,也只是彻底的肃杀之前的余温。 - 下午,池小鱼到前台退了房。市中心的酒店,刚离开学校的毕业生可住不起几晚。早先时候搜寻了好几圈的租房公告,终于看到一家价格还算合适的长期租赁。 那是布景介于民宿和居民楼中间值的一所公寓,网上的评价是温馨。温馨就行了,尽可能在车水马龙间寻找点烟火气,权当自我安慰了。 公寓的小区坐落在半山腰的绿化带中,周围有个不大也不小的商城。大多数商铺都上了锁,基础陈设落灰已久。小区里住的除了她这样的实习生就是一些老人小孩,不喜欢出入太年轻化的场所也正常。 所以本该最繁华的地方,反而只能落灰了。 除此之外,楼下还有一间老式的超市,倒是显得热闹很多。全自动还没覆盖上的区域,小孩坐在推车的正中间转圈圈。 挺有趣的,池小鱼看着撒娇着要吃糖的小男孩,记忆短暂穿过几千公里的物理距离,回到童年槐花开遍的小城。 她决定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房东是个东北来的阿姨,为人爽朗,热情为她介绍附近好玩的胡同。谈笑间满是真诚,池小鱼配合着点头,在脑子里把熟悉的高消费场所筛出去之后,想着是应该找时间出去逛逛的。 遇见脸熟的邻居时唠几句家常,门口的小白狗也很友好,不嚎不叫,只会默默围着人跑两圈。对比豪华但是冰冷的市中心,更像她原来待过的地方。 它们就这样初步构成了首都夏末干燥的画像。 . 转眼间,时间又来到原定和贺忆见面的日子。池小鱼盯着墙上的日历,发觉怎样也无法对那个红色的圈提起劲头了。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过,挂钟的零件有些老化,四壁将机械的摩擦声扩大拖长。 一方面,是被刚刚连夜赶完的策划案消耗完了精力;另一方面,楚云柔,始终还是像一根刺,类似道德感的东西不允许她继续幻想下去了。 直到见面前,池小鱼都有意识地去避开相关消息。有信息弹出就忍不住把手机扔出去,再心惊肉跳地捡回来。 确认手机没事,确认屏幕上没有出现贺忆经纪人的微信提醒。 日历上红色的圈在时间的逼近下,愈发鲜亮刺眼。 一拖再拖,避无可避。 为了不得罪人,池小鱼还是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去约好的场地等着。 - 雨点下落得猝不及防,如果用悉悉索索和哗哗作响区别雨势的大小,这是一场更接近哗哗作响的夏末暴雨。雨水爆发性地冲刷着地面,给发烫的柏油路表面灌下凉意,室内比天晴时更黑。 等待的时光并不好熬,他们没到,池小鱼连空调也不敢先开,心情被高密度的闷热空气搞得更加烦躁。她忍耐着炎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舞蹈室光线昏暗,空阔却密闭,白炽灯垂直打在木地板上,投影下交叠的圆形光圈。 池小鱼跟随着脑中的旋律,不停地变幻舞姿,想象自己就是窗外那只步态轻盈的云雀,想飞去哪就去哪。 也是神奇,听到这歌的第一秒,脑中就隐约出现过成品的雏形。即使后来认真地斟酌、删改,还是觉得第一版是最满意的。许多事好像也是这样,努力并不能改变既定的轨迹,如果注定了发生,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 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瞥见来人醒目的眉眼,她立刻知道是谁了,狭义上的既陌生又熟悉,本来还在顺动作的池小鱼紧张得顺拐了。 不知是哪里快了半拍,脚步就再也跟不上音乐。正数着的节拍乱作成一团,心跳也是,最后视线停驻在了落地镜前的一角。 不仅由于刚刚的推门,贺忆周身的整个气压都低得可怕。还是一身黑,戴了黑色口罩,进来就在练习室另一端坐下,没再做多余的动作。 面色也不怎么善,满脸写着“别来惹我”。 难道他上次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吗,至少愿意平和地说话? 池小鱼本想打个招呼,酝酿了半天也不敢上去。 视而不见又不礼貌,便低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装作很专注没看见他的样子。也正好,再结合demo修改一下之前的歌词。 “贺忆,让池老师给你看下你动作。”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但池小鱼莫名觉得,是说给她听的。 都这样了也没法继续装看不见,她走过去:“嗨。” 贺忆看了她一眼,应该说做出抬眼的动作,然后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没说话。 被无视了,第一反应是尴尬。池小鱼将目光重新移向他灯光底下的睫毛阴影,第二反应,不太对。 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不悦——还有抗拒。不是冲着自己。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理应觉得就是如此。反应过来时,已经敲开了化妆室的门。 池小鱼还是去化妆间那边找到了安蓓贝。至于上次的尴尬,看都已经被看出来了,反倒无所谓了。 刚收拾完桌面的安蓓贝在板凳上靠着,完全忘了这回事。喜欢贺忆的人太多了,她哪能每一个都记住。 空调没来得及运作,助理似乎也挺热的,从手边捡起一张海报扇风,脸上有几分热出来的红晕。 “他怎么了?”池小鱼问。 安蓓贝压低声音说:“前面和陈安侨吵架了,场面很激烈,啧啧。” 陈安侨是贺忆的经纪人,传闻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怎么会? “我也没怎么听清,好像是在新歌词作上意见有分歧吧,不过也真的是很奇怪,以前他们从来不吵架的……” 词作,池小鱼快速抓住这个关键词,听不见助理后面滔滔不绝的抱怨了。 竟然是这样。 心情瞬间跌到谷底。贺忆他,果然看不上自己的东西吧? 下意识移动脚步。 也对,他有能力写,为什么要依靠别人?当事人肯定更明白一首歌要表达什么情感。当时听到初版,只是觉得demo很有秋天的感觉,和曾经某个灵感不谋而合,才厚着脸皮去向陈安侨求来的。 继续后退,碰到化妆间的木桌,有点疼。 他心情不好竟然是因为这个,那她去把这个请求撤回就行了。 池小鱼边走边想,只不过,不喜欢到要和经纪人翻脸的程度了吗?是不是从今以后,都再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短短的几步路,走起来却好像很遥远,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化妆室和走廊相接的通道外,还有一小段阶梯,无言的步调下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包括那些自以为是的:妄想,情愫,真心和一点点赌注。 从今往后,大概再无交集了吧,池小鱼无奈地笑。 她不是多大度潇洒的人,果断决定的背后,还是会有滞后般的难过。 半晌过去,终于到了长腿交叉、望着地面发呆的人面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走近。 “贺忆……老师,我看你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言下之意是你不想理我就算了,不用强求。 “然后,这个舞其实很简单,舞台的重点也完全不在舞上,你很快就能学会。” 铺垫了一会才说到正题,“没关系的,歌词不想和我合作也不用勉强。” 飞快说完最后一句,贺忆终于愿意抬起头看她。刘海和口罩挡住了大部分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很好看的深邃的眼睛里,仍然没有可以捕捉到的情绪流动。 片刻之后,他说了一个字。 “哦。” 看来闹剧结束了,这场梦也该结束了。池小鱼打算回公寓继续想策划案,已经在待干事件薄里躺了太久,完全没有眉目的策划案。 但是贺忆又摇了摇头,冷清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不想和你合作。”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应该只是句客套话,池小鱼想,你助理可是全都告诉我了。 站在原地尽力扬起一个笑容,但她觉得应该比哭还难看。 第4章 003 雨停了,道路上的潮湿依旧,积水还是会溅起水花,城市上空被漫长的灰调笼罩着。 不怎么快乐的阴天。 池小鱼在对话框内敲敲打打,删删改改。“算了吧,这一次先别合作了。” “算了,你们另寻别家吧。” “算了,我觉得写得不够好,你们给的酬劳不够多。” “算了……” 没想到的是,空白的聊天界面上先有消息跳了出来。 “池老师,可以确定最终的版本,然后发给我了。” 池小鱼愣在原地,有种不真实感包裹住她。中止合作的事,难道贺忆没有和陈安侨提吗? ……可是,贺忆为什么要和陈安侨提? 之前的悲伤也好,失落也好,归根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和猜想。安蓓贝也不是当事人啊! “好。” 她先行应允下来,狡黠又珍惜地。情况像小孩嘴馋时偷吃到糖,理不清的晦涩里冲进一股不理性但及时的甜意。情不自禁联想到离开时贺忆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不想和你合作。” 有没有可能——假如,只是说假如,那是真的? 只要他们没有直接审判成无期徒刑,就当作真的吧。 这下池小鱼终于允许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平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感知着一下又下重重跳动的心脏,连带着神经的兴奋一起。过了一会,她的右手摸索到开关的位置,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蔓延至眼前的世界。 最接近宁静的往往是关灯的一瞬间,之后的黑暗便完全没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反而成为许多负面情绪的催化剂。 池小鱼很不愿意承认。 她在松了口气之后,反而进入了另一种状态里——惶恐。 没办法,人一旦开始自我怀疑……像被扎破了口子的气球,只会持续性外泄,耗空最后一点气。信心也是一样。灵感才华这种词,说到底是太虚无缥缈、需要机遇的东西。 人才辈出的娱乐圈,和她从前待过的校园相比,差别太大了。 工作上全在靠自己摸索,可能找到了一些门道,更可能没有。她不禁思考,自己的文字真的有那么不可替代吗?世界上又真的有不可替代的东西吗?没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比她更合适或有经验的合作对象,然后真的把她换掉。非常有可能。 不过,如果《炽秋》能够顺利出生,自己起码也算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一点痕迹吧。 尽管,无比微不足道。 - 在家歇了一小段时间,终于迎来正式入职的日子。 声纳娱乐,是早先就有过耳闻的名字。 池小鱼发现,公司正门口有一棵格外茂密的杨树,长势喜人,坐北朝南。在最公平的晴天,整个世界的树都一同共享阳光,而它长得太旺盛了。 想必“初来乍到”这个条件能带来很多新鲜感,大门,保安,办公桌,第一印象下都新奇而庄严,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暗灰色的展台延申,logo印在上方。舒展的对称性结构。 上班总体还是挺常规的流程,池小鱼所在的部门打卡不算早,下班时间也往后顺延,这点各行各业都大差不差。每天做的事情也类似,不是制定方案就是视频后期,池小鱼很快就习惯了公司地铁出租屋的三点一线。 人际关系方面,和同事点头之交,大部分时间各干各的,互不干扰,以至于一周过去了也没能成功记住几张脸。倒是和保卫处拴着的大黄越来越熟悉,因为池小鱼的方向感非常不行,一连问了一星期的路。 日子就如同准点出发的地铁,不会为谁改变行程,并且飞快地过去。 - 这天,池小鱼照例来到公司上班,刚放下手里的包和咖啡。 一阵骚动从前排传来,“贺忆”的名字频率极高地出现在同事们的聊天内容里。 本就是大红人,各种环境有人谈论他都不奇怪。但池小鱼敏锐地察觉到,现在“谈论”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员工,很可能掌握谁也不知道的一手消息。 “之前就听说”、“没想到是真的”、“公开”“炒作吗”。 指代性明显的词汇飘进脑海,池小鱼插着美式吸管的手一抖。 结合前几天听到的事,她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想。 激动之下池小鱼加快了敲键盘的速度,指尖用力得发白。 无聊的宣泄,甚至不敢前去确认——因为,根本就没有面对的勇气吧。 同事们还在津津乐道。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充斥在耳边,变成沉闷的石头下落,本就心事重重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低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出租屋。屋内闷热无风,窗外的天气也和此时的心情格外匹配,阴沉得可怕,像书里描写的乌云压城。 果然,贺忆和楚云柔的恋情上热搜了。 随便打开哪个软件都能看见,大写的一个“爆”字,池小鱼对着标题横看竖看,总觉得好像不认识这两个名字了一样。 是很合理的发展没错,但真的发生时她才意识到,之前还是没有完全相信的,还留有一丝那是逢场作戏的幻想。 贺忆和别人在一起了,那个人是楚云柔。 池小鱼敛眸,难以形容此时的感觉,窗台上的灰尘微微反光,书桌上也落了薄薄一层。 再次搜刮了一圈脑海里对这个女星的全部印象,多年前在某大导的影片中以客串角色出圈,长得就像公主的人去演公主,信服力自然极高。近年来,过于美丽的脸还有相比同龄人能看得下去的演技,让她的演艺事业几乎顺风顺水。 其实自己,才是这整个事件中的别人吧。 想到这,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掠过。局外人,连入局的机会都没有。 - 池小鱼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条帖子的评论区。 底下的评论还没出现一边倒的趋势,粉丝各说各话,群众众说纷纭。 屏幕前的池小鱼一条条浏览过去,第一次见恋情帖下面对骂得势均力敌的。楚云柔的粉丝说贺忆根本不爱,只是利用他们女神的真心。 “都别吵了,这两人圈里地位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在一起不很正常吗?而且我觉得看起来也很般配啊。” “单说脸肯定是配的啊,但贺忆这个人我就是不喜欢不好意思。” “哦?楼上展开说说。” “太傲了。而且也很假,之前在粉丝那立单身人设,说什么不止对女生不感兴趣对全人类都不感兴趣,只喜欢音乐。无语了这么装的人梦女还那么多。” “够了啊,我们还没说楚云柔就是个花瓶呢,这么多年有拿过一个奖吗?资本家的亲女儿了不起呗!” “单身人设是这么用的吗?他只是说之前没谈过恋爱,现在年纪到了就谈了啊,第一个公开的女友就是你主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贺忆梦女竟然还在那洗,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男社会。” “哟哟哟,对恋爱不感兴趣,一遇上我们云柔就乐意啦?笑得。” “别说得好像楚云柔是被强迫的一样,狗仔爆出的照片里笑得那么开心的不是她吗。普男破防的嘴脸可真搞笑。” “云柔体面人,不像某人,拽得像谁都欠了他五百万一样。” “诶,说不定真欠呢。出道以来楚云柔的恋情绯闻断过吗?之前就吃到瓜说她手段不小,攀上贺忆的话五百万哪里够呢……” …… 池小鱼把网站关了,脑子里一团乱。 饭圈的斗争一句接着一句,粉丝连骂都骂不到点子上,直接坐实了两人就是在恋爱进行时,已经颇有亲家斗嘴的架势。 好像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存在相当可笑。不仅可笑,还很多余。 如果别那么着急就好了,哪怕再迟几个月,就会看见新闻,默默放弃这段根本什么也不是的暗恋。用不着赌上前程,进入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圈子。 这样说不对,池小鱼立刻在心里否决,看着溶解在夜色里的云层,眼前闪过那些来自过去的片段。 ……也不算吧?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理想可言,只是在一个全是浮萍的水池里绕着圈,那么厚重的自我周旋。去哪里根本没有区别啊。 而且我这么聪明,肯定能干好任何工作。 池小鱼想,大不了就把对他的感情变成对偶像的欣赏,仅仅欣赏他的才华,这肯定也没什么难的。 身处在雨季沉闷得难以呼吸的空气里,突然之间很无力,他们的距离还是很遥远,而且大概率会一直这么遥远下去了。 这天夜晚,恋情讨论的热度一涨再涨。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爸妈都发来消息慰问,你那个偶像谈恋爱了啊。 池小鱼背靠窗台,对着饱和得即将有雨落下的乌云呆坐了很久,不知道多久。下定某种决心后,从抽屉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信件。不知不觉存了很厚的一叠。她翻到所有手稿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加上一句不轻不重但足够显眼的: “嗯,到此为止吧。” 第5章 004 - 自认为不关注,贺忆在心里的分量就减轻了,其实不然。听到同事或者路人讨论,还是会勉强得笑不出来,池小鱼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那份心意只有自己知道。 她保持着固定的节奏,往返在公司和公寓之间,准备工作的对接或是策划案。只是,忙完一阵偶尔也会觉得,内心的某个角落空缺了一块。 然后呢。该往哪走? 突然迷茫,像处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路不是路,树不是树。建筑笔直的线条将天地分割成三角体。 这样是不对的,池小鱼如是想。时间必定会淡化一切,任何有色颜料最后都会被奔涌的大海稀释。人们始终还是认定,海是蓝的。 - 接下来几天原定是休假,池小鱼只需要在周末之前把图p好并上交,再补充一下活动海报的思路,可领导的一条消息发来,马上被取缔了假期。 原来的实习生突然生病,她被拉到现场替补。 正准备进入深度睡眠的池小鱼自认倒霉,匆匆洗漱完之后,打着哈欠来到活动现场。 本就是临时凑的数,工作的内容倒不多,但又要浪费掉一整天的时间,回出租屋还得继续之前的宣传备案。 不管什么工作,底层人就是这么没人权。 等她见到访谈录制的现场,不得不惊叹于可观的排场——电视里播放的温馨的二人空间,原来需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进行。前有围成一圈的摄像大哥,后有手持对讲机的导播,数也数不清的工作人员。 池小鱼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从采访流程再到布景需要,一笔一划记在工作笔记上。 这时候,一股拉力突然袭来,池小鱼被粗暴地带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让开点,靠边站。” 左前方传来比起动作更加粗暴的声音。 池小鱼使劲揉着被拽得生疼的胳膊,抬眼看去,那人只是强占了她的位置,晃着腿,抱臂而立。 这刻开始,她在心里给今天的遭遇做真正的总结。 学生时期也遇到过几个能力有限,架子比天大的人,入职后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达到一定的数量,形成新的闭环,没有架子、兢兢业业的人才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现在,退到摄像机边无所事事的池小鱼依旧没明白要干什么。 …… 神游了一会,访谈的进度已经过半。 问题的质量参差不齐,五六个毫无技术含量的问题后,会夹进一个有意义的。比如现在这个,一听就是凑数用的。 “我们都觉得贺忆这个名字很好听,请问是你的真名吗?” “我没有闲心起讨好大众的名字”。 正是贺忆在作答,他的答题风格也还是一如往常,那么,呃,有个性。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终于来到整场采访的重点。 “大家都很关注你前段时间刚曝光的恋情,所以你的择偶标准是姐姐型对吗?” 底下的记者纷纷抬起头,拿着笔和摄像机的手整装待发。 池小鱼也不自觉地看过去,尽管主观上很不愿意再去关心这种事,但也许肌肉记忆和身为人类的好奇心骗不了人。 会是什么答案? 灯光变换,台上的人微微一笑。 “我不太想说。问我别的问题好不好?” 蛊惑人心的声音一出,就连对面的主持人也呆了呆。然后点头,说好。 . 这人上辈子一定是只海妖,池小鱼想,塞矢也甘拜下风的那种。 不痛不痒的采访很快结束,中庸的问题以及中庸的回答。 和组长打完照面之后,戴着眼镜中年人的随口慰问了一句心得。 “挺不错的,学到了很多。”池小鱼边回答边谴责自己虚伪。 她退到监控和视线难以捕捉到的死角,之前被推搡到的关节依然酸胀着。又没仇,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使那么大劲。 交流学习的真实结论是——果然万事都是走流程而已。连没技术含量的问题也不肯创新,除了最后一个之外,几乎全盘照搬helloshow的新春特辑。 谁都不愿意做有风险的事,“责任”会在特定境况下成为洪水猛兽。场工和导演呈现出满意收工的姿态。不在片场,又处处都是片场,人人在聚光灯底下表演,锻造一场场看似完美的演出。 思绪又飘到了九霄云外——池小鱼看向那道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 当时的贺忆也就是敢于撕开这份和平外壳吧,类似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在同质化的中庸作品里脱颖而出。可等真正进入圈子后,一样得配合大环境进行没意思的表演,就像刚刚的访谈。 粉丝的追捧,金钱的利益,池小鱼摇了摇头。日复一日,真的不会陷入存在主义的孤独迷茫,然后去质疑意义吗? 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空缺着什么。或许只是,这样无聊的妥协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曾经她一度以为,他们是素未谋面的知己。甚至说得更蠢一点,他一直等的人是她。 自作多情的典范了,某种意义上,从来不能算了解他吧。 - 又开始下雨了,应该说是正式入秋了。雨点拍打在透明玻璃门的表面,完整的水痕一直往下淌,留下雨季来临的标志。 脑子有点重,被三三两两的欢声笑语啃食心脏的时候,池小鱼意识到孤独感才是初来乍到一座城市时最难以忽视的东西。彩排的音乐声,其他工作人员地道且漂亮的尾音,自信大方的沟通和表达,局促不安的自己。 除工作信息之外,手机里只有寥寥几条微信,家人提醒她降温了,多穿点。 闺蜜发来了简单的慰问,关于适应的怎么样,但其实现在也没心情回。 以前她就喜欢听着雨声放空自己,好像雨幕可以隔绝掉很多嘈杂。无论你应该想些什么,心里装了什么事,此刻不得不听见的是雨声。 在以干燥著名的北方大城市,夏秋交界处,也不设防地下起几场雨。 - 等正式的工作开始后,一改之前的无所事事。职场就是这样,闲起来觉得是草台班子,忙起来又有一种连人带脑子放在高压机上翻滚的感觉。 每时每刻,池小鱼都觉得精神高度紧张。 除了领导不一定青睐的策划案外,还必须关注舆情走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何谈其他。 马上就要到第一个卷业绩的高峰期,啃全麦面包和黑咖啡的日子如期而至,怎么也睡不够的疲倦感如影随形着。工作,睡觉,吃饭,研究当下热点,娱乐活动趋近于零。 算上通勤时间,回到出租屋常常已是夜里,偶尔还得应上级的要求加会班。对池小鱼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不用熬夜可以早睡,眼睛一睁一闭又到了第二天。 重复的日子本身好像并不特别,带给人的变化却是颠覆性的。一点点啃噬,城市中的人们就成了空壳,形同被蚂蚁蛀空的木桩。 池小鱼深感其害,最大的变化就体现在闲聊变少了。从前池小鱼自知很黏人,不和人聊天大概会死。现在只要别人不主动来找她,满脑子就可以只有工作。 怎么会这样,她也清醒着接受了自己也许在变得无趣的事实。 来来往往的面孔很多,对接到的人也不同,大数多只是一面之缘的过客。 “池小鱼,到了没。” “那边的工组缺人,你去那。” 以职场思维去划分的话,上级是具备些控场性质的工作人员,比如播导或组长。像她这样随叫随到,任由差遣的小员工,无疑在最底层。 如果说初来乍到时也妄想过升职之类的美梦,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池小鱼忙完手里的活,赶紧赴往下一个地点。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公司logo,开始收拾东西。归根到底,杨树只是在生长而已,大黄不知所迹多天,而保安对此缄口不言。 新鲜感被消磨殆尽。 她作为末班车赶上了一场广告的跟拍,是带点剧情的小型短片,周期不短,工资不多,反正无法推拒。 影子沿屋檐爬了一整圈,池小鱼心事重重地靠在栏杆上,灵魂也被困在了室内不透风的高墙内。刚刚结束一次重要对接,对讲机还攥在手里。 牙齿很白的牙膏代言人绕到她身后,神秘兮兮地说: “我觉得,你心里有人。” 那表情好像看穿了一切,池小鱼的左眼猛然一跳。 苍天可鉴,她最近真的是清心寡欲到家了,每天想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也能被随便一个陌生人看出来? 脑子里有道灵光闪过,池小鱼记起从哪看到过,有些算命的看你一眼就能猜出全部的心理活动,顿时慌张得不行。 就算她对贺忆存在非分之想——那也是过去式了。好吧就算现在还有,但不犯法吧?威胁她有什么好处?她看起来那么有钱吗? “我,对不对?” …… 小明星笑吟吟地看着她。 池小鱼默默舒了口气。既庆幸又无语。 以貌取人是不对,但不以貌取人更不对。看着就不像什么智商很高的家伙,就不要和算命的联系在一起了。 小明星说起话来很自来熟,和他本职工作是个演员也许有点关系,可以自说自话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回馈。简而言之,这种人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和任何人显得关系非常好的样子。 他说自己原名纪晓,出道后改了个名字叫纪缘白,老板给他找大师算过命,这名字能红。 也许因为太久没有和人类真正地说过话了,池小鱼嗯嗯啊啊地应着,这样的一天,起码看上去没那么孤单了。 每次看着纪缘白的脸还有张牙舞爪的表情,池小鱼都会忍不住问自己,我的生活都失败成这样了吗? - “小鱼?又走神,又在想我?” 死缠烂打下纪缘白知道了她的名字,于是每天都要听上百句小鱼。 因为这个吵闹的麻烦,应该说摆脱不掉又得罪不起的麻烦,她干脆把每次的聊天都当成是训练语言能力的机会,证明自己没有被工作变成一个机器人。 也行吧,池小鱼自暴自弃地想着。 纪缘白最近还新学了魔术,总在说话间变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有时是章鱼烧,有时是一大盒巧克力,或者自己折的玫瑰花。 “这么心灵手巧?”这就有点让她刮目相看了。 纪缘白打个响指,得意道:“我会的多着呢,小鱼快吃巧克力。” 巧克力的热量看起来并不低,那家伙还总是不停往嘴里送,边吃边要和自己辩论用巧克力减肥的合理性,毫无身为艺人的自觉。 但就纪缘白的身材而言,确实能说上一句匀称苗条,没到要节食的地步。 池小鱼看了他一眼,只能觉得有一类人的瘦是不用建立在自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