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月天之朱雀门》 第1章 翰墨·雅集 宴席间歇时,沈清辞借口更衣躲到后园海棠林,才倚着树舒口气,忽闻身后轻笑:"沈小姐躲在这里,是不是想单独见本王?" 她惊转身,见萧景珩斜倚在不远处的月亮门边,手掐一支不知从哪折来的西府海棠。月白金纹锦衣与粉白花枝相映,竟生出几分诡艳的美感。 "殿下误会了。"她垂首行礼,"小女是不胜酒力..." "哦?"他笑容清朗,缓缓逼近,将海棠别在她鬓边,"可本王记得,沈小姐方才饮的是茉莉香片。"花枝擦过耳际时带着凉意,他指尖却有意无意掠过她发热的耳垂。 沈清辞迅而避退,花枝无声落地。她看见对方眸色一沉,连忙解释:"小女不该玷污三皇子所赐之花..." "若本王偏让你沾污呢?"他俯身拾起海棠,突然轻掐着她下巴,顺势顽皮地将花汁滴在她唇上。沈阳清辞身后依树,无处可退,艳红汁液染透淡粉唇瓣,映得她脸色煞白,恰好远处传来侍女扶湘寻人的呼声,他温柔低笑着松开手:"今日之约未完,望沈小姐谨记。" 待脚步声远去,她踉跄跌坐在石凳上。又生气又委屈。扶湘匆匆赶来,见状惊呼:"小姐的唇怎么了?" 她抬手轻抚染色的唇瓣,指尖沾上嫣红花汁,恍惚间竟像鲜血。 忽然记起母亲临终前的告诫——天家子弟的青睐,从来是穿肠毒药。 今日正是永?二十三年四月的一天,是长安三年一届的 "翰墨·雅集",也是大晟朝最高规格的择婿选妃聚会,更是年轻人相看结缘的佳期。请柬须用泥金笺制成,唯有三品以上官衔及宗室子女方能获邀。 别说收到请柬的年轻女子,早早就开始精心妆扮,让自己能成为聚会中最亮的那颗星,令心仪之人一眼就认出她自已……就是少年郎为能在雅集时尽显魅力,也是提前做足准备的。 雅集设在长安朱雀大街边的太学院。朱雀大街如巨尺笔直铺展,青石路面辙痕深深。两侧槐柳成荫,高门甲第林立,檐角飞举。迤逦南望,朱雀门巍然矗立,门下车马如流,冠盖云集。着青袍的学子与捧笏板的官员时常交错而行,衣袂生风。 太学院紧邻朱雀门西侧,平日青砖高墙内传来隐约诵读之声,门前白玉石狮静默,古槐垂荫,常有学子抱书疾行,宽袖轻扬,谈笑间皆是经义文章。清越钟声自院中荡出,与街上市声、马蹄声交织,煌煌帝都之气与书香文脉,在此处清韵合一。 今日一早,太学书院朱门洞开时,鎏金匾额下少男少女们就心怀期待鱼贯而入,个个皆是锦衣华服的皇家贵族、世家子女。一时,空气中龙涎香、沉香与幽兰之香就弥漫开来,散发着青春与梦想的气息。 少年郎君们怀揣激动与兴奋,身着锦袍玉带,步伐轻快又不失优雅。年轻女子穿着御赐的蹙金绣云纹襦裙,发间步摇婀娜多姿,三三两两,缓缓而行。丝竹声自九曲回廊深处袅袅传来,竟是教坊司最好的三十六人乐队在奏《霓裳羽衣曲》。 还有三三两两在滴咕:"你们瞧永嘉郡主的新妆!" 几个少女聚在翡翠屏风后窃窃私语:"面靥贴的是南海珍珠,听说一盏茶工夫就要重贴呢!" 另一人撇嘴: "怎比得安阳郡主的孔雀羽披帛?那是南诏进贡的贡品,阳光下会变色的!" 忽然鼓乐声变,十二名宫娥手提鎏金香炉开道,太后凤驾缓缓移至临水殿主位。年逾六十的太后身着绛纱袍,头戴十二金花钗冠,笑吟吟受众人福拜。她身后跟着一众王公大臣,正是参加雅集少主们的家长。 最引人注目的是凤驾旁那位金纹玄衣的年轻男子——三皇子萧景珩,他今日未着蟒袍,穿了一身月白暗云纹直裰,玉冠束发,他双眉清润浓密,眼波流转间仿佛能攫取心神。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微扬的嘴角总含着一丝不羁的笑意,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抬首生辉,举步生风间有三分清朗,三分不羁,三分威议,还有一分神秘。 "珩儿今日倒肯打扮了。" 太后轻拍他手背,慈爱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可是瞧中哪家姑娘了?" 萧景珩唇角微扬: "皇祖母说笑了,孙儿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目光却似不经意扫过东侧水榭,搜寻他心中那个人……只见沈清辞正坐在紫竹帘后,与翰林院林学士之女林雪儿低声闲谈,看似几乎没正目瞧过他,一丝不悦掠过他眉梢。 宴启,第一项是"流觞赋诗"。曲水流觞蜿蜒穿过九曲回廊,银觞停在谁面前,谁便要以"风、花、雪、月"四字之一为题材即兴赋诗,或舞剑、或骑射、或书画,从擅长中选两项展示。女子则在琴棋书画或其他才艺中选两项。 银觞开始沿着回廊悠游,第一次正好停在赵世子面前,赵世子长得憨厚可爱,身穿红袍,腰系玉带,他笑呵呵:“我准备了半个月的诗,真没白辛苦,” “在此献上《长安春赋》” 清风又度玉门关, 漫卷香尘入帝寰。 万丛胭脂争春色, 一城罗绮竞芳颜。 流曲波光琉璃翠, 雁塔云浮翡冷烟。 莫道长安花事晚, 笙歌已满紫宸间。” 他刚吟诵完,便引来满堂喝彩。其父赵王亦在殿中就坐,位于太后左侧,此时也不禁喜形于色。赵世子心中喜悦难抑,目光直直投向林雪儿,眼中笑意流转。林雪儿娇怯地回望一眼,不觉颊边已飞上两抹红云! 旁边的沈清辞看到了,清辞轻轻拍了拍林雪儿的脸,柔声细语轻笑道:“小贱贱” 随即,两人相视而笑。 几轮后,这时银觞停在安阳郡主前面。安阳郡主慢慢地理理了孔雀羽披帛,披帛流光暗涌,绕过她白皙的颈项,垂垂落下,轻盈柔软。她落落大方走向殿主位西侧,向太后深深道一个万福礼,怀抱琵琶,见她“轻拢慢捻抹复挑”,原来她在弹《春江花月夜》,她手法细腻,技法精湛,曲风旋律古朴、典雅,乐声平稳、舒展,自夕阳映江面、微风拂漪涟,至最后的月色如华,月夜深远的意境尽显。待一曲终时,众人喝彩,场面热闹非凡!更不失风雅。 这时,水流又动起来了,银觞便开始游动…… 年轻人心里都很激动:为此时献艺而精心准备了多时,既希望有表现机会,又担心当众出了丑…… 银觞随水流绕过一个转角后,悠然停在水榭紫竹帘边,忽然全场静了,一双从紫竹帘后伸出的纤纤玉手,提起竹帘一角看了看,便起身走出竹帘,她就是沈清辞,众人皆知的长安第一美人 她明眸凝脂,粉腮樱唇,美颈俏肩,黑发如云,只有一支碧玉簪松松绾起,几缕青丝有意无意落在俏丽脸庞边,身着浅蓝色云纹糯裙,有金色镶边。糯衣压在纯白的斜领上,飞袖随风轻拂,更显娇艳、亮丽。 她略一沉吟,轻启玉润唇: "春色三分, 两分愁, 一分似水流。 细看处, 是杨花点点, 更似离人泪、 心碎成雪绒。" 词句清丽婉转,却暗含愁绪。沈清辞吟赋后,退回紫竹帘内,准备抚琴,她带了自已的焦尾琴。 珠帘后几位老亲王纷纷颔首,太后脸上也露出赞许之色。 萧景珩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夜光杯,忽然接口: "沈小姐词虽妙,却太过悲春伤秋。不如本王续上一句——纵使东风依旧笑,何不仗剑斩新愁?” 说着解下腰间龙泉短剑掷入曲流水的,剑柄恰恰撞开银觞,惊起满场低呼,颇出意外! 这举动虽显张狂,却不失三皇子一惯之风范。几位武将世家出身的小姐,此刻眼中却是倾慕之色暴显无尽,恨不得能被他一眼相中。 清辞淡淡望去,见那人无视众人目光,自顾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沈清辞寻见他喉结滚动时,阳光下那微敞的衣领边露出了半道旧伤疤。 "听闻三殿下今日要来选王妃?" 鹅黄衫少女攥着缂丝团扇低声问道,扇面下的流苏穗子晃动不止。她是吏部尚书谪女李颜,今日特意穿了新裁的浮光锦,发间十二支金步摇却压得她纤纤细颈发酸。 另一人掩口轻笑:"沈家那位才女若有意,哪还有我们旁人什么事..."言语之中尽是无奈。 沈清辞看不得萧景珩这般举动,李颜之语更令她一时陷入沉思…… 林雪儿见状提醒道:"你该准备奏好你的曲子了!" 沈清辞这才回过神,心中暗叹:她本不愿参加这等喧闹场合,奈何父亲一再提及,又再三叮嘱:"今日三皇子择妃,你万万不可出头..."想起今晨父亲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故意选了最素的衣裳,连母亲留下的赤金璎珞项圈都悄悄摘了。 她垂眸用心调试了焦尾琴。 纤长玉指在七弦间游走,此刻她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阳光透过竹帘筛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这般素净打扮,反倒衬得满堂珠翠都失了颜色。 "装模作样..." 不知谁轻嗤一声,很快被旁人制止: "慎言!那可是沈太傅的掌上明珠。” 清辞指尖轻轻拨过羽音,琴音起处,清澈如玉珠坠入银盘,一声泛音在檀木似的空气里漾开银色的涟漪。揉弦时似有雪落松枝的窸窣,轮指处恍见敦煌飞天绸带掠过月光的弧影。低音区像老僧诵经时铜磬的嗡鸣,高音部却是青瓷碗沿被手指叩出的冰裂声,某个泛音突然拔地而起,犹如丹鹤于月下水泽疾飞的唳叫,划过夜空久久徘徊,轻缓如微风拂过脸颊,急促似流水于山涧激荡,间以左手吟猱的微妙震颤,恰似水波在卵石表面形成的月光波痕。随着琴声流转,意境渐入**。最妙是煞尾时那记空弦,余韵像被晚风卷起的月影,撒入清净的水光中,空灵悠远。待最后一缕余韵消散,众人仍陶醉其中。 "《碧天秋思谱》第三转该用跪指。沈小姐的揉捻虽巧,到底失了几分苍茫气象。"萧景珩似乎在利用任何微小的细节来揶揄她。此曲音律优美,技法却相当复杂,极少有人演奏。沈清辞的表现已然超出众人预期。三殿下的评论显然是突兀了一些。 于是满座一片哗然,她察觉到父亲假意急促地咳嗽。心中微紧,却仍淡然抽回抚琴的玉手: "殿下说的是前朝顾大师的奏法。可惜开元年后《清商调》失传,如今这掐撮三声,已是现存最近古意的技法。" 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唯有袖中微微攥紧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紧张。白皙玉润般的脸庞掠过一丝红晕。 萧景珩眼底倏地掠过一道光芒。他见过太多故作镇定的贵女,眼前人却不同——那双杏眸里藏着极淡的倔强,像是初雪掩映下的青竹,柔韧里带着不肯折腰的傲气。更难得的是,她竟敢当着众人面反驳他,且说得句句在理。 珠帘后响起清脆掌声,是太后亲自喝彩:"好曲!赏金丝楠木焦尾琴一张!" 清辞上前向太后跪谢恩典,低首时悄悄抬眼,望见太后右侧与吏部尚书李子然并排而坐的父亲。父亲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忽觉一道目光烙在脊背之上。她抬起头来,正迎上萧景珩深邃的眸子。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指尖似有若无地轻叩案上的一方画笺——笺上朱印鲜明,正是那“剑胆琴心”四字。 今晨父亲忧心忡忡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三皇子性情乖张,圣上却纵容无比...清儿切记避其锋芒..." 直到刚刚宴席间歇,萧景珩见了沈清辞去后院海棠林,他急切地追了来,沈清辞三个字早已刻在他脑海之中,他们已多年未能见,而沈清辞似乎已经忘记这个“跪伴”了。 那日春宴,七岁的萧景珩见席间沉闷,便悄悄溜至御池边,他拿了一片宴席上的饼为饵,正逗弄锦鲤。谁知大理国进贡的雪翎丹顶鹤闻香后踱步而来,他一时兴起,竟揪着鹤羽翻身骑上。 白鹤受惊,满殿乱飞,打翻了西域进贡的琉璃屏风。在众使臣惊愕的目光中,父皇见状,只能当场罚他跪下,太后身边同样只比他大三岁的齐王趁机嘲笑道:“三殿下活泼过头了。”另一个小姑娘却扭过头看了看齐王,她眼睛亮晶晶的,便从宴席中走过来,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认真:“我叫沈清辞,爹爹说,君子不独行。你一个人跪着,一定很无趣。我陪你,时间便能过得快些。” 她哪里是在“陪跪”,分明是将这冰冷的责罚,变成了一个孩童间心照不宣的陪伴游戏。萧景珩怔住,心头那点委屈和孤寂,瞬间被这股不讲道理的暖流冲散…… 此时,沈清辞见三殿下已从月牙门离去,她快速平复了心情,走回宴席时,脑子里全都是早晨父亲的叮嘱,经过曲水回廊,忽见几个世家女聚在紫藤架下说笑。安阳郡主声音格外清脆:"...不过是个太傅之女,也值得三殿下亲自点评?怕是故意给她抬身份呢!" 清辞脚步微顿,正欲绕道,却听见更刺耳的话:"听说她母亲是江南商贾之女,当年沈太傅..."话音戛然而止,那几个贵女惊慌失措地行礼:“参见三殿下,小女有礼…”萧景珩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后,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安阳。"他声音冷得像冰,"舌头不想要了可以捐给太医院。" 郡主吓得泪光盈盈:"三哥,我不过是..." "滚。"他轻轻一个字,却让满场贵女瞬间散去。 清辞垂首立在原地,听见绣金蟒纹靴踏过青石的声音渐近。阴影笼罩下来时,她看见他递来一方素帕:"擦擦嘴,难看。"语气嫌恶,动作却带着顽劣的温柔。 她迟疑着接过,帕角绣着小小的蟠龙纹,触感冰凉丝滑。擦拭时闻到帕上沾着冷梅香,混着极淡的药味——她忽然想起传闻中说三皇子有旧伤,常年需用药浴。 虽是他惹的唇红,她还是轻轻说了声:"谢殿下..."话音未落,对方突然抽回帕子塞入她袖中:"脏了,不必还了。"转身时月白金纹锦衣翩然起动,却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 待他走远,清辞拾起那物——竟是枚蟠龙钮扣白玉印,刻着"剑魄琴心"四字,与他案头画笺上那方朱印一模一样。印钮上还残留着体温,握在掌心余温如馨。分明是他有心留下的,沈清辞欲去归还,却见他己走去,远远的又抛来一句话:“送你的,不喜欢可以直接扔了。"她左右为难,追他到众人前合适吗? 宴至日斜过半,宫女宣了太后口谕说散宴,三皇子先起身到太后身边,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在沈清辞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身侧的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她雍容抬手,身旁女官即刻会意,高声道:“凤驾起——” 鼓乐声再度变换,由先前的清越转为庄重低沉。十二名手提鎏金炉的宫娥垂首移步,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空中织出蜿蜒的凤形。两名内侍上前,恭敬地搀扶太后起身。绛纱袍裙裾逶迤,金绣凤纹在宫灯照耀下流光灼灼。 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三殿下英挺的眉眼。这张脸,既有他那位软弱顺从的母后的影子,更深深刻着萧氏皇族的烙印——就像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另一个孩子,齐王。 想起当年,皇后懦弱,在宫中失势。她一道懿旨便将侄儿孙儿两个都接入了她的永康宫。在那些年里,萧景珩与齐王一同在她膝前读书习字,一同在宫苑习武玩耍。她亲手调教他们,看着他们从稚童长成少年,一个渐露锋芒,一个日益阴鸷。她喜欢看他们彼此较量,那让她感到权力如掌中丝线,牵引着所有人的命运。 她侧目看了看曲水流波下三皇子的短剑,声音不高却清晰: “珩儿的剑,哀家瞧着甚好。这锋芒,倒让哀家想起你少时与齐王在哀家宫中学射时的模样——总是要争个高下。” 她唇角仍含着那抹慈爱的笑,眼底少了半分暖意,声音沉下几分:“只是下次——”她顿了顿, “莫要再惊了哀家的宴。” 话音落下,她搭着女官的手,缓步离去。金花钗冠在灯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晕,那挺直的背影带着数十年前垂帘听政、说一不二的威仪,穿过躬身屏息的众人。门口珠帘次第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也仿佛隔绝了那段她亲手掌控的、三皇子与子齐王在深宫**度的岁月。唯有空气中沉水香的余韵,和那句轻飘在临水殿里的话。 萧景珩听后,心头却意外落得一阵轻松,顺手接过侍卫从水中捞出的短剑。他是爱祖母的,也恼祖母的专权,他父皇在朝廷上所宣之政皆是祖母的旨意。此外,父皇所持之政却是寸步难行。 这时宫娥给每位小姐分了发赤缨络子——若是心仪哪位公子,可将络子系于心仪公子的玉佩上,玉佩正整齐摆放在大殿一侧长案上,玉佩下写着主人的名字。林雪儿收到缨络子时分毫也不担误,她毫不掩饰心中喜悦,笑盈盈地在一块麒麟玉佩上系好络缨,那正是赵王世子的玉佩…… 清辞正欲将络子收回袖中,忽见萧景珩踱步而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自行取过她手中络子,系在自己蟠龙玉佩上! "本王笑纳了。"他挑眉浅笑,夕阳恰好落在他肩头,玉带束腰衬得肩宽腰窄,更显他身姿挺拔,俊美如铸的面容尽显皇家威仪,额前垂落几缕碎发,此时更添几分不羁,举步生风而去,周遭万物随之黯然失色。 珠帘那边传来太后笑语: "哀家看珩儿与沈家丫头倒是般配..." 随即是皇帝沉稳的应答:"母后莫急,且看春狩时珩儿能否猎得心头鹿。”原来太后并未即刻离去,而在等皇帝躬身相送。 夕阳西下,染红了太学书院的琉璃瓦,众人随之散去。 林雪儿与沈清辞一同走出太书院大门时,赵世子送给她一只白玉手镯,林雪儿每每见到赵世子时,便不舍得错过半拍,硬拖着清辞陪她同世子笑吟吟说了一会儿话,沈清辞陪在一旁,心里有点空落落了…… 她与林雪儿、赵世子话别后各自散去时,沈府的青绸马车早就候在汉白玉石狮旁,她踩着脚凳上车时,忽听马蹄声疾驰而来。三皇子的玄衣侍卫勒马递来卷轴:"三殿下赐沈小姐《清商调》孤本。" 侍女扶湘放下车帘,帘子落下刹那,她瞥见远处高楼上凭栏而立的三殿下,落日为他玉树临风般的身影镀上金边,俊美的脸庞却有种莫名的神秘,金纹月白衣袂在风中翩翩飞动。 扶湘展开卷轴惊呼:"这谱子用金粉写着注疏!" 清辞瞬间心中充盈了许多,她舒了一口气,轻抚泛黄的纸页,忽然在末尾摸到凹凸痕迹。就着车窗透进的夕照细看,竟是新添的一行小字:"三日后围场春狩,沈小姐可否同猎风云?"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朱雀街市,卖花声、吆喝声、琵琶声阵阵传来。她握紧袖中那枚白玉印,冰凉的蟠龙钮硌在掌心。忽然听见茶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话说三皇子昨日生擒突厥细作,那贼人竟混在太学杂役里…" 风吹掀窗帘一角,似乎能看见城楼悬挂着突厥细作,风带来一丝淡淡凉气,混着袖中冷香梅,此时她心里迷离如网。 "小姐怎么了?"扶湘担心地问。她缓缓摇头,指尖却微微发颤。原来那人的刁难与纠缠,或许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马车拐进沈府巷口时,最后一线余晖落在《清商调》末页。她才看清那行小字旁,竟用朱砂画了枚小小海棠,与白日他别在她鬓边的那朵,一模一样。 回沈府后,父亲在书房等她:"今日之事,为父都知道了。" 烛光下父亲鬓角白发刺目, "三殿下不是良配。圣上虽宠他,但东宫之位未定...齐王虎视眈眈..." "清儿要知道," 父亲叹息着拾起断簪,"天家子弟的青睐,从来是把双刃剑。"... 沈清辞一时恍神,良久竞无言以对… 她接过父亲递上的断簪,父亲眼里充满无奈:"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簪子,坏了也不舍得扔。" 幸好父亲没说多更言语,沈清辞礼别父亲后,惴惴不安中回房,又见妆台上那方白玉钮扣印,朱红印玺烫得她不愿正视,白玉印章此时冰凉,冷凝,依然沾着他身上的冷梅香。她本能地想掷出窗外,指尖却不由自主描摹起"剑魄琴心"的字刻。 不禁细细寻思乐谱上留下的那半句话:“同猎风云”,良久之后,终究还是不明白,春狩不过是猎鹿为主,何为“同猎风云”!心想:“难道又有一翻新作吗?” 最恼人的是那缕龙涎香。沐浴时换过三桶水,却总觉得发间还萦绕着那抹冷冽沉沉的香。就像他离去前那句"有点意思",在耳畔反复回响,竟品不出几分是玩味?几分是认真? 三日后的春狩?几许期待已悄然埋入她心底…… 修改章节 第2章 青峦逐鹿·裂痕 三日后,晨曦刺破薄雾,围场深处的白桦林里,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金光。 八百羽林军金甲耀目,列队于皇家闱场设立的朱雀门两侧,皇帝萧彻御信步走上高台,他身着一袭玄色绣金骑射服,腰间的龙泉剑柄上那颗东珠在朝阳下流转华光。 "开猎——"司礼监太监见皇帝就位后,拖长的唱喏声中,号角响起,震落柳梢宿露,同时七十二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霎时骑手们齐出,马蹄踏碎野花无数,惊起林间宿鸟蔽天。 皇帝挽弓搭箭,金翎箭尖直指坡上疾逃的白鹿。他弦拉弓满,箭离弦飞,白鹿应声倒地,皇帝首箭中标,预示着往后国运亨通,全场顿时欢声雷动。 这时整个春狩闱场内,世家子弟策马挽弓,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有逐鹿林间的、猎兔草地的,也有在密林深处寻猎棕熊的……一片热闹。 女眷区也喧闹不已:只见阿史那公主绯衣白马,竟与沈清辞并辔逐兔。双骑掠过溪涧时,公主突然探身扯开清辞袖袋:"姐姐藏得好箭!" 沈清辞身着细纹浅蓝糯裙,外罩素白薄纱裙,轻盈淡雅。她勒紧白马缰绳,正见前方那道赤色身影一骑当先,为他父皇开道的是萧景珩,今日换了绣金蟠龙猎装,黑发高束成马尾,箭袖下露出覆着玄铁护腕的手腕。 沈清辞信马而行,她无心猎杀,正领略闱场风光,"清辞姐姐!"林雪儿催马凑近,赵世子紧随她身后而来,自小与翰林学士的父亲学药理,并一向醉心其中,她自然不容错过春狩这个需要药师的时机,药箱正在马鞍侧叮当作响。 "我新调了金疮药,待会要是谁受伤..." 她话音未落,本在远处的齐王世子,突然纵马插到两人中间,他挥动着马鞭,险些扫到清辞脸上: "女眷就该在观猎台待着!" 与齐王同时赶来的萧景珩,见齐王有心欺负沈清辞,他将心中激怒凝于手中的箭簇,并突然调转向,"嗖"地射落齐王金冠上的东珠,却侧过头对旁边的赵世子说道: "赵世子,你的猎物在那边。" 箭尖所落之处,竟是只慌不择路的灰兔,引得安阳郡主噗嗤一笑。 赵世子敦厚,并不了解个中玄机,自然也随之开怀大笑! 齐王内心愤然,又不可明言,他的小心思永远逃不开萧景珩之眼,只好继续朝前悻悻随行。 突厥阿史那公主早已心悦萧景珩,萧景珩却心无旁骛地向着沈清辞,她本已妒意满腹,此时心生一计,转而对身侧的沈清辞道:"中原女子既懂骑射,,不如比比谁先猎到白狐?"正说着,突然趁机扬鞭抽向清辞的马臀!白马惊嘶扬蹄! 萧景珩迅捷斜冲而至,强行按住辔头,同时五指如铁钳扣住阿史那的鞭梢:“"公主的鞭法,还是留着抽打叛奴合适。" 语气冰寒,目光却迅速扫过清辞是否受伤。 次日,当号角再次吹响,群鹿惊窜萧景珩却不动,静静望着林深处那道纯白身影——犄角峥嵘的白鹿王正驻足望着另一个方向,。 齐王世子故意纵马冲散鹿群后,挑衅之态尽在眉眼之间: "三殿下不射?莫非是箭术不精?" 萧景珩轻笑一声,快马向前,突然反手抽出三支金翎箭。弓如满月时他忽然调转马头,箭尖直指——沈清辞的方向! 惊呼声中,三箭连珠射出!第一箭擦着阿史那鬓边掠过,第二箭直钉入白鹿王蹄前三寸之地! 白鹿受惊腾空跃起,恰好暴露心口。萧景珩的第三箭已追风逐电般赶到——却在即将洞穿鹿心的刹那,被斜里射来的银箭当空击落! "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沈清辞已匆匆赶到,放下手中小弩,素白裙裾在风中飞扬,"这等灵物,不该成为彩头。" 众人见沈清辞有意击落三皇子的箭簇,深感忧虑,一时满场死寂,正待萧景珩发作,却见他忽然朗笑: "说得好!" 他甩弓下马,白鹿王见机惊恐逃进林深处了无踪影。在众人骇然目光中高声与沈清辞调侃: "可惜了——本王原想用鹿角为你雕支新簪。” "既辜负了皇叔好意,沈小姐又说了白鹿不可猎,侄儿只能玩些新鲜的。" 萧景珩朗笑间,目视齐王,眼神清亮略显冷漠,突然挽弓向天,一箭射落双雁!坠雁恰砸在齐王马前,惊得马匹扬蹄嘶鸣。他在一片喝彩中转头看向清辞:"沈小姐可知,雁阵最忌惊扰?" 这话明说雁阵,暗指齐王一直扰乱朝中局势,至使他父皇朝政难施。 清辞尚未回应,林雪儿突然急声惊呼:"小心冷箭!"一支流矢竟从女眷区射向萧景珩后心!他反手用弓背格开,箭簇擦过阿史那公主发髻,带落几缕发丝。 "看来有人不想本王猎得痛快。" 他冷笑掷弓,突然策马冲至清辞身边, "借沈小姐袖中罗帕一用。" 不等应答已抽走她防身的迷香帕,径直抛给旁边随行的太医: "验验里头除了薄荷,可还掺了别的东西。" 清辞一脸茫然:权当又被三皇子调侃了。萧景珩令随从取走冷箭。 阿史那公主今日穿着绯色胡旋舞衣改制的猎装,金铃在腕间叮当作响。她故意策马贴近萧景珩,马鞭梢卷着个绣狼头的香囊: "三殿下可认得这个?去年凉州之战,您落在我兄长帐中的。" 萧景珩看也不看,反手一箭射断香囊系绳: "公主记错了,本王从不用熏香。” 阿史那倾心于三皇子,本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然而三皇子话音不冷不热,仍如往常那般疏离难近。阿史那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底的光彩黯了黯,只余几分被冷落的无趣与无奈。 连日的闱猎,沈清辞尽量远离阿史那而行。这日午后,围猎棕熊时,齐王世子故意将兽群驱往陡坡,他和阿史那策马靠近沈清辞,沈清辞顿时心生不安,果然,一头黑熊正冲她跑来,而阿史那突然打开一袋药粉,迅速撒向清辞的白马座骑,白马受惊,朝陡峭的山崖奔去,一道玄色身影如闪电掠来,萧景珩凌空扑来抱住清辞的刹那,竟顺势将阿史那撞向熊爪方向!并抽手用箭杆挑开她衣带,任金铃散落引开恶熊,恶熊见人多了起来,便匆匆逃去。 沈清辞惊恐之余回思:落下受惊的马背后,她要对付的不只是健壮的黑熊,阿史那公主的毒手比黑能危险万分……身上一阵闷热,汗水潮湿了后背 那一瞬间,萧景珩竟是踏着齐世子的马鞍跃起,凌空抱住她滚落草坡! "公主的铃铛比本人有用得多。"他抱着清辞滚落草坡时,不忘嘲讽一句。阿史那瘫软在地,看着他为护怀中人硬生生用脊背撞断树桩。 "殿下!"她被他牢牢护在怀中,听见箭袋碎裂的声响。坡底他喘息着撑起身,左肩插着半截箭——竟是方才为她挡了暗算。 "无妨..." 他再次试图撑起身子, "劳烦沈小姐帮我拔了箭..." 突然闷哼一声倒在她肩头,唇色惨白声音低沉却犹带笑意: "... 本王着实有点倦了…" 清辞惊魂未定,而心里泛起了柔柔的涟漪,清澈透明,疼惜与甜蜜瞬间隐隐的充满心间,颤抖着手为他包扎。硬是不敢拔了那半截箭,林雪儿提着药箱冲来,凝神把脉后,小声惊呼道: “箭有毒!” 迅速塞了段木棍萧景珩嘴里咬着,谨慎又急急拔了箭头,验看伤口时,林雪儿指尖蘸药写道: "箭毒名''相思子'',唯紫珠草可解。" 口中却惊呼: "哎呀!这要留疤了!" 仓促间打翻了个药瓶,药液在草地上蚀伤一片草叶。 清辞会意,故意高声: “快取艾叶来!" 暗处立即有脚步声匆匆离去——艾叶与箭毒相克,对方果然中计去销毁证据。她却从袖中取出真正要用的紫珠草,用簪子捣碎敷在萧景珩伤口。 阿史那公主在一旁冷嘲: "三殿下这苦肉计用得妙啊。" 萧景珩正痛得慌,反手掷出那箭杆,箭羽划疼了阿史那脸颊: "公主还是操心自己的和亲事宜吧!" 阿史那抚着脸,却不走,林雪儿突然"不小心"将药酒泼在她裙上。酒液触及刺绣金线竟泛出幽蓝,林雪儿不惜用验毒药酒,果然发现公主的裙子染了毒液! "公主恕罪!" 她故作惊慌擦拭, "都怪三殿下非要我用毒酒淬针..." 阿史那不明真相,只是觉得那药酒有点蹊跷:“看来这裙得扔了。” 暮色中,两人在溪边清洗绷带,林雪儿突然塞来一枚蜡丸: "殿下让给的,说是''红豆''。" 剥开却是带血的突厥狼头金印碎片: "今早从公主箭袋掉出来的,看来凉州..." 清辞立即将蜡丸封回簪中机关。抬头时看见林雪儿眼眶泛红: "我爹被他们扣在突厥...殿下答应必救他回来,所以才甘心充当传信的棋子。” 洗完归营时,篝火晚宴已经开始,萧景珩亲自为皇帝斟酒。 齐王举杯讪笑: "三殿下今日英雄救美,不如奏请皇上赐婚?" 满场霎静片刻,随即笑声、叫好声四起,却见萧景珩将酒盏重重一搁: "皇叔说笑了,本王最厌——被人算计姻缘。" 拎着滴血的棕熊皮走向清辞,却在三步外突然转向林雪儿: "林姑娘今日有功,我猎了熊,熊皮赏你制药。" 却在递出时"失手"落地,正好盖住清辞冰凉的双足。虽已入春,西山猎场的夜冷意重重,清辞的心为之一动,脸上却不露半分痕迹。 转身归座时,他的袍角带翻了酒液,恰巧泼湿齐王世子的衣襟。清辞低头饮茶,发现杯底压着枚金翎箭簇,正是白日他折断的那支,尾羽上刻着极小一字:"慎"。 夜风送来他与侍卫的低语:"...加强沈太傅府中守卫...尤其防着太医署的人..."她忽然明白,白日所有轻佻举动,都是做给暗处那些“眼睛”看的戏。 林雪儿正研讨金疮药方,清辞故意高声答:"姐姐莫急,殿下的伤用紫珠草最好。"暗处果然有衣袂响动——有人要去销毁紫珠草了。 篝火跃动间,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无数未尽之言在药香与血味中沉淀成默契——就像她们共同敷过的伤、验过的毒、骗过的敌人。这场狩猎从来不只是围猎野兽。 她望向主营帐那道挺拔背影,忽然觉得手心滚烫。虽然父母诫言犹在耳也,可那人宁愿自己中箭,也要护她周全。心情一时沉重了起来:夹杂着丝丝甜蜜,又生衍出几许抵御…… 春狩第三日,午后围场忽然落下潇潇春雨,春意珊珊,雨依然寒凉。 圣驾移至皇家别苑,暂停休养,众贵女皆暂避于皇家别院的暖香阁中。 沈清辞独坐在西窗下刺绣,针尖却屡屡刺破指尖……自从发现母亲与漕运案的关联,她一直心神不宁。 "小姐快瞧!"扶湘忽然慌慌张张掀帘而入,"三殿下他...他带着个姑娘往梅林去了!" 银针猝然扎进指腹,血珠沁上绢面绣的并蒂莲。清辞蹙眉望去,只见雨雾迷离的梅林一隅,萧景珩正为一名绯衣女子撑着二十四骨紫竹伞。那女子仰头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便俯身凑近倾听,侧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突厥阿史那公主。” 安阳郡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语带讥诮, "听说可汗想用五千战马陪嫁,换个大晟王妃的名分呢。" 清辞指节微微发白。她认得那姑娘,前日狩猎场上,正是这位公主不但惊扰她的马,之前,还曾一箭射落她发间玉簪。当时萧景珩抚掌大笑: "公主好箭法!不比本王麾下将领逊色多少!" 此刻雨幕中,阿史那公主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萧景珩怀中。他竟没有推开,细雨绵绵,缃伞又倾过去几分,玄色蟒袍与绯红胡旋舞衣交叠,悠然而行,刺得她眼疼。 "小姐!" 扶湘突然低呼, "您的簪子..." 清辞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折断了母亲那支白玉簪。金丝缠裹的裂痕再度迸开,碎玉硌在掌心,如同那日得知母亲真正死因时的痛楚。 雨势渐歇时,有小太监送来鎏金手炉: "三殿下说雨冷霜重,特赐沈小姐暖手。" 她刚接过,却见那阿史那公主戴着个一模一样的手炉走来,腕间金铃叮当响。 "原来你就是沈清辞”。" 公主打量她的目光像在审视猎物, "珩哥哥说你们中原女子最娇弱,果然要特意备两个手炉呢。" "珩哥哥"三字如冰针刺心。清辞淡淡颔首: "公主说笑了。" 转身时裙摆却被人踩住,整个人踉跄跌向廊柱。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萧景珩不知何时出现,稳稳扶住了她。 "没事吧?" 他眉头微蹙,手指在她腕间停留片刻。那温度让她想起母亲密函上的血污,猛地抽回手: "不劳殿下费心。" 阿史那公主突然挽住萧景珩的手臂: "珩哥哥,你说要教我射中原的竹弓呢!" 他竟由着她拉扯,只深深看清辞一眼: "晚些时候,本王有事与沈小姐相议。" 语气冰冷! 然而直到暮色四合,清辞只等来个小太监: "殿下正与公主鉴赏突厥宝弓,请小姐不必等候了”。 清辞一时闲散,一分不悦又涌上心尖,走出门,穿过环形回廊,行至二门处,却听见暖阁外边传来娇笑声。 月光下,阿史那公主正将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萧景珩肩上,踮脚在他耳边低语。而他抬手替她拂去发间落梅,袖口露出半截绯色丝绦——与公主今日的舞衣同色! "小姐..." 扶湘担忧地轻唤。清辞一时心乱如麻就径直走向那两人,从怀中取出蟠龙白玉印: "此物贵重,不敢久留。" 萧景珩面色微变: "沈小姐这是何意?" "殿下心知肚明。" 她目光扫过那截刺目的绯色丝绦, "小女虽卑微,不敢承受如此贵重之物" 说罢见萧景珩无意收回,将那玉印掷于地上,碎玉声惊起寒鸦数只。 "放肆!"他猛然擒住她手腕, "就因本王与公主议谈,你便使小性儿?" "议谈需要耳鬓厮磨?需要共披一氅?" 她终于哽咽,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殿下若要享齐人之福,何苦来招惹我!" 阿史那公主突然抽出匕首抵在自己颈间: "珩哥哥若为难,我即刻修书让父汗撤兵!” 萧景珩果然松开清辞去夺匕首,锋刃划过他掌心,鲜血滴在碎玉上,像极了她母亲密函的颜色^ "好...好得很。" 他盯着清辞冷笑, "原来沈小姐与旁人无异,只知本王贪爱美色,不知寒鸦为何乱飞。” 突然扯下那截绯色丝绦——竟是突厥王庭的密信,盖着狼头金印! "公主今日遇刺,这丝绦是唯一线索。" 他将血书掷在她脚下, "本王有意亲近,只为查清谁在破坏和谈!" 清辞怔怔看着密信上陌生的突厥文,忽然发现边缘处沾着点点白梅香粉——与她今晨在暖香阁摔碎的胭脂盒一模一样。寒意骤然窜上脊背: “有人偷用我的胭脂伪造了这封信!” "现在明白了?" 萧景珩语气冰寒, "可惜太迟了。" 他俯身拾起碎成两半的白玉印,将沾血的那半塞进她手中: "本王原想查清漕运案后,以此为聘。" 转身时蟒袍掠起寒风,那句低语却清晰刺入她耳中: "沈清辞,你终究...不信我。" 夜雨忽至,浇透她单薄糯裙。扶湘匆匆送来纸伞,却见自家小姐跪在雨地里,滴血,混着雨水晕开,像极了母亲画上凋零的江南海棠。 "小姐这是何苦..." 她攥紧那半枚染血的玉印,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呓语: "清儿...莫要重蹈覆辙...天家情爱...最是薄如蝉翼..." 最后几个字湮没于无声中,如同她此刻碎裂的心。不远处别院灯火通明,传来突厥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和萧景珩模糊的应和。 今晚又听到“漕运案”刺耳的三个字 指尖死死掐着那枚带血的突厥金印碎片。林雪儿塞来的蜡丸还在袖中发烫,像一滴灼人的泪。 那日,众贵女依惯例,陪太后在御花园雅聚,突厥女子正假意为她斟酒,金樽倾斜时突然低语: “小姐可知,当年运漕银的官船,是怎么在燕子矶沉没的?” 酒液泼在案上,浸出点点水痕!阿史那笑着用巾帕擦拭: “三百条人命,换来个‘太傅夫人投水自尽’的结局...啧啧...” “漕运案”——这三个字从阿史那公主淬毒的唇间吐出时,带着刺骨的嘲讽,也勾起她丧母之痛。 此刻清辞颤抖着展开蜡丸里的血书。母亲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最后几行却清晰得骇人: “...官船沉没不实,漕银早被换作石块。妾身跟踪至凉州,见李崇与突厥人...” 后面是大片喷溅状暗斑,分明是咳出的血。最后添了一行小字,笔锋陡转凌厉: “若妾身遭遇不测,求三殿下彻查兵部侍郎李崇——” 落款处按着个血指印,旁边却多了道朱批: “婉娘忠烈,吾必手刃仇雠。”字迹狷狂如剑出鞘,正是三皇子的手笔! “原来他早就知道...”清辞踉跟跄走回暖阁,白日他徒手搏熊的画面闪过脑海。那时他后背撞上树桩时闷哼一声,现在想来——那正是母亲血书里提到的“燕子矶旧伤”位置! 暖阁回廊上纱灯照映,突然传来齐王的笑语: “...三殿下那熊皮赠得妙,可惜沈小姐无福消受。” 接着是萧景珩冷冽的回应: “皇叔慎言,沈太傅正在查漕运案旧档呢。” “说起漕运案,本王倒想起桩趣事——当年打捞沉船时,捞着个绣苏家纹样的香囊呢。” 他故意晃着酒杯,“里头藏着首情诗,落款可是...婉娘?” 酒盏炸裂声刺耳!萧景珩竟徒手捏碎瑬金杯。瑬金杯碎成数片,萧景珩刀锋划伤的掌心又流了血: “皇叔年纪大了,该回府养老了。”语气平静,眼底却翻涌着杀意。 齐王吓得后退半步,强笑道: “开个玩笑...” “本王从不开玩笑。” 他缓缓清出掌心碎片, “尤其关于已故忠烈之事。” 突然将染血的碎片掷向黑暗处!惨叫声中,有个突厥装束的探子应声倒地,喉间正插着那片鎏金盏碎片。 “看来有人听不得实话。”萧景珩甩了甩滴血的手。 清辞忍不住走出暖阁至回廊,萧景珩二话不说便抓住她手腕,取出罗帕,擦拭他手上的血。 阿史那公主尖笑: “三殿下这是要学当年沈太傅?听说婉娘夫人也是用染血的帕子...” 弓弦震响!金翎箭擦着她嘴唇钉入廊柱,怔怔而立。萧景珩的声音冷得结冰:“公主的舌头不想要,可以喂狼。”手上的罗帕滑下,无声落地。 死寂中,他忽然俯身拾起那方血帕。众人以为要发作时,他却轻轻叠好塞回清辞手中:“弄脏了,赔你新的。” 转身时蟒袍下摆扫过那盆烤衣炭火,溅起的火星恰巧点燃齐王衣摆。 混乱中,清辞觉出掌心多了颗解毒丹——正是母亲常配的“苏氏清心丸”!蜡丸上刻着新添的小字:“子时,沉船处。” 子时的燕子矶江风如刀。她踩着潮湿的沙岸,看那道玄色身影正在残骸间摸索。“来了?”他头也不回,“给你看样东西。” 锈蚀的船板被撬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石块!每块都刻着“永熙二十年漕银”字样。 “这就是你母亲用命换来的真相。”他踢开石块,底下赫然是具白骨!腕套着断裂的苏家银镯,指骨紧紧攥着半块兵符。 清辞瘫跪在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却见他突然抽剑掘土,又挖出十余具尸骸!“都是当年‘沉船’的漕工,”他声音哑得厉害,“被灭口的。” 江涛声中,他忽然将她冰凉的双手按在自己心口:“ 感觉了吗?这道疤——就是在此处被灭口者刺的。”掌下疤痕狰狞凸起,“那人是婉娘夫人安排的暗桩,临死前给了我血书。” 她触电般想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现在明白了吗?为什么非要招惹你,为什么假装不信你...”滚烫的液体滴在她手背,竟是他的泪,“因为我得让那些人相信,我对你的兴趣,不过是一时兴起。” 对岸忽然亮起火光!无数箭矢破空而来。他旋身将她护在怀中,后背重重撞上船板。闷哼声中,她摸到他旧伤崩裂的温热。 “抱紧...”他喘息着扯动船底铁链,“带你看看真正的漕银!” 江水翻涌着露出黑洞洞的密道入口。最后一瞥中,她看见对岸领头放箭的——竟有日间为她包扎伤口的林军医!而林雪儿正哭着被拖走... 出了密道口,清辞无力随地坐下,夜很黑,天空中有星星闪烁着弱弱的光芒,疼失母亲的心情还不曾缓过劲,小心尖似乎又被萧景珩轻轻的刺了一刀,眼下,她最担心林雪儿的安危…… 雨帘如轻纱,细细飘洒,春寒料峭的后半夜,沈清辞方回暖阁,身心皆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思虑万千中不知不觉已入睡梦。 看来我们无意中摸到了一条宝藏故事线!既保持了悬疑的骨架,又填进去了让人物更立体的血肉。后续再展开时,这块“偷心”的设定,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青峦逐鹿·裂痕 第3章 琉璃棋·长安路 雨下了一夜,至辰时方歇,天空乃是阴沉沉的,檐角仍在滴着残雨,庭院青石上漾开圈圈涟漪。突厥公主遇刺的消息却如野火燎原,顷刻间传遍了整个皇家别苑。萧景珩遣人叫来沈清辞,请她为自己更换肩头绷带。 暖阁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明暗暗。清辞正欲开口询问林雪儿的下落,却见萧景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随口将话题岔了下去。她心下狐疑,一个失神,金疮药罐自指尖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药粉四散。抬眸间,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峭笑意,快得宛若错觉。 "殿下早就知道?"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染血的细布,指尖微微发白。他任由绷带自肩头滑落,露出那道惨不忍睹的新鲜箭伤,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如猜猜,此刻在别苑西厢房公主暖榻边躺着的是谁?" 话音未落,暖阁雕花门被人粗暴地推开。齐王带着一众亲卫闯了进来,手中鎏金盘内盛着的,正是沈清辞白日里丢失的那支碧玉簪。簪身莹润,簪尖却凝着暗红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三殿下何在?"齐王声音冷厉,"突厥公主在别苑遇刺,现场留有此物!" 齐王世子阴笑着拈起那支簪子,步步逼近沈清辞:"沈小姐可否解释,为何你的簪子,会插在公主心口?" 萧景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血迹自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袖口。他虚弱地倚着清辞滑倒,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迅速将一物塞入她袖中。清辞指尖触及那物件,心头一跳——竟是半截断裂的箭杆,尾羽上染着古怪的紫斑! "殿下撑住!"她顺势跪地搀扶,指尖不着痕迹地搭上他的脉门。那脉搏平稳有力,分明是装病!她当即会意,仰起头时已是泪眼盈盈,声音哽咽:"殿下旧伤复发,求王爷先传太医..."沈清辞可是一个能随时变换脸上表情的小姐。 齐王狐疑地逼近,突然伸手探向萧景珩的鼻息。电光石火间,本该昏迷的人竟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擒住他的手腕!萧景珩翻身坐起,指尖银针寒光乍现,语气冷冽如冰:"皇叔好急的性子,可是怕公主在别苑醒来说出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阿史那公主娇脆的笑声:"三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只见那突厥女子好端端地走进来,心口处缀着的红宝石在别苑宫灯下熠熠生辉——正是白日里诬陷清辞偷盗的那枚! "不过是将计就计。"阿史那突然扯开假伤口处的血囊,任由殷红的液体染红衣襟,"有人想在别苑用我的死陷害沈小姐,本公主便陪三殿下演场好戏。" 萧景珩踱步至齐王面前,举起那半截箭杆:"皇叔可认得这个?突厥特制的狼毒箭,偏偏箭杆用的是——齐王府特有的金丝楠木。" 世子顿时脸色惨白:"胡说!我明明用的是..." "用的是普通竹箭?”萧景珩截断话头,突然从袖中抖出一支完整的竹箭,"世子想说的是这个?" 门外突然押进一个黑衣刺客,林雪儿捧着药箱紧随其后,朗声禀报:"禀殿下,在别苑后巷擒获此人,他肩伤敷了紫珠草——正是白日世子向民女讨要的金疮药!" 局势瞬间逆转!齐王猛然暴起扑向阿史那,却被萧景珩反剪双臂,狠狠压跪在地。 "皇叔漏算了两件事," 他俯身低语,声音冷如寒冰, "第一,公主早与本王在别苑结盟;第二——" 话音未落,他突然扯开齐王衣襟,从他怀中掏出一个铜制狼符。 "突厥狼卫!”满室惊呼声中,萧景珩掷出另一个铜制狼符,与方才那个恰好是一对: "三年前漕运案,皇叔就是用此物在这个别苑密会突厥使臣的吧?" 此刻别苑外忽然响起阵阵狼嚎!数百突厥死士竟将皇家别苑团团围住。阿史那公主却笑吟吟地挡在萧景珩身前:"忘了告诉王爷,父汗昨日已派鹰使到别苑传诏,册封我为储君——这些狼卫,现在听我的。" 剑拔弩张之际,清辞突然举起那半截箭杆:"世子殿下,您可知箭杆为何断裂?」她纤指轻巧地掰开楠木,里面竟露出一个微缩账本!"因为真正的证物藏在这里——齐王府在别苑私会突厥使臣的粮草清单!" "不可能!”世子嘶吼,"我明明藏在..." "藏在别苑鹿苑的假山里?萧景珩接口,"今早已被林军医取走了。」他击掌三声,林军医押着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突厥人进来:"禀殿下,这就是公主遇刺案的真正主谋——潜伏在别苑的齐王府首席谋士。" 阿史那突然抽刀刺进谋士心口!鲜血溅在别苑的波斯地毯上,她嫣然一笑:"好了,现在死无对证。」转身却对萧景珩行礼:"狼卫已控制别苑内的齐王党羽,请殿下履行承诺——助我登上汗位后,归还凉州三城。” 烛火噼啪作响中,萧景珩向清辞伸手:"多亏沈小姐的簪子。」他从碧玉簪空心处抽出一卷羊皮,"否则这份真正的盟约,早被齐王在别苑搜去了。” 清辞怔怔望着簪内暗格——母亲竟在此处藏了突厥可汗的血誓盟书!日期正是她"投水自尽"前三日。 "婉娘夫人假意投靠齐王,实为在别苑暗中促成这份盟约。”萧景珩轻轻为她簪回玉簪,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鬓发,"现在明白了吗?为什么齐王非要你死。” 凉风自别苑的菱花窗隙间钻入,祥云月门边的纱帘摇曳轻拂,她看着他与阿史那击掌为盟,前两天还剑拔弩张的敌人,此刻竟像相识多年的盟友。权力场从来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 林雪儿,林军医,都是事先在别苑布好的局;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而她掌心那枚带血的箭杆,此刻忽然重得令人难以承受。 雨后的皇家别苑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沈清辞独坐在水榭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碧玉簪。簪身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惊心动魄的余温。 "小姐,"扶湘匆匆走来,递上一方素笺,"三殿下邀您未时三刻至听雪堂相见。" 清辞展开信笺,上面只有苍劲有力的两个字:"速来。"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匆忙的情况下写就。她心下微沉,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未时三刻,听雪堂内寂静无声。清辞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萧景珩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蟒袍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殿下寻我何事?"她轻声问道。 萧景珩缓缓转身,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账册。他的眼神冰冷如刀,嘴角却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笑意:"沈小姐真是好手段。" 他猛地将账册掷在她脚下,纸张散落开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银钱往来记录。清辞俯身拾起一页,瞳孔骤然收缩——这竟是苏家与突厥王庭的私账! "殿下这是何意?" "何意?"萧景珩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熟悉的金镶玉算珠,"这是在齐王密室中找到的——就藏在婉娘夫人那幅《金陵灯会图》的画轴里。" 清辞脸色煞白:"这不可能...母亲绝不会..." "不会什么?"他步步逼近,声音冷得刺骨,"不会通敌叛国?不会暗中将江南粮草卖给突厥?" 他猛地擒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以为本王为何突然对你青睐有加?若不是早就怀疑苏家与突厥有染,本王何必费心接近你?" 清辞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所以...那些维护,那些相护,都只是为了查案?" "不然呢?"萧景珩松开手,语气讥诮,"难道沈小姐真以为本王会对一个嫌疑之女动心?"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响动。萧景珩眼神一凛,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配合我。"随即抬高声音,"好个沈清辞!本王待你一片真心,你竟敢利用本王为你苏家遮掩罪证!" 清辞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粗暴地推开。她踉跄着撞上桌案,袖中突然掉出一枚狼头金印——正是昨夜阿史那公主出示过的突厥王庭信物! "果然是你!"萧景珩拾起金印,眼中满是痛惜与愤怒,"昨夜之事,根本就是你与齐王串通好的苦肉计!" "不...这不是我的..."清辞慌乱地摸索衣袖,忽然想起早晨更衣时,林雪儿曾借故碰过她的衣袖。难道... "报——"侍卫匆匆闯入,"在沈小姐住处搜出与突厥往来密信数封!" 萧景珩看也不看那些所谓的"证据",只死死盯着她:"最后问你一次——婉娘夫人究竟是谁害死的?" 清辞咬紧下唇,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清儿,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可说出真相..."她闭上眼,轻声道:"母亲...是自尽。" "好,很好。"萧景珩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本王真是瞎了眼!" 他猛地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掷在地上。玉碎声清脆刺耳,如同心碎的声音。 "沈清辞,从今日起,你我权当从未相识。"他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冷若冰霜,"滚吧,别再让本王看见你。" 清辞怔怔地望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有些误会一旦种下,就再难解开。而这一切,分明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 就在她转身离去时,忽然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那抹熟悉的衣角,分明是林雪儿今日所穿的裙裾。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天渐渐转晴,日光西斜, 清辞心如乌云遮天,三皇子忽冷忽热的行径就象这天气般忽晴忽阴。 夕阳西沉,天际的余晖泼洒在云层边缘,染成一道金边。远处树荫化作剪影,如同云层在地面上勾勒的丹青。 夜色降临,别苑的喧嚣渐渐沉寂,只余晚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宫灯渐次亮起,远远看去如同镶嵌在夜色中明亮耀眼的星河。 清晨的皇家围场别苑门前,锦卫列阵、旌旗烈烈,随从、女眷也早早各自顿妥当,车马喧嚣而有序,号角响起时,皇上已踏进鎏金銮驾,启程回宫的队伍正缓缓前行。 齐王坐在橙色的马车内,筹谋不定,一路犹豫,见皇家仪仗浩浩荡荡行至渭水畔时,突然停下,急急下了车,小跑到銮驾前长跪不起: "臣有本奏!三殿下勾结突厥公主,欲借和亲之名割让凉州三城!" 他高举血书, "此乃阿史那公主亲手所书盟约!" 众人一片哗然间,阿史那公主却笑吟吟掀开车帘: "王爷说笑呢?这血书分明是你昨夜逼我写的。" 她下得车,站在齐王身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鞭痕, "诸位请看,这便是齐王严刑逼供的见证!" 萧景珩策马至銮驾边,掷出枚金铃:"皇叔可认得此物?昨日在别苑,你的死士就是用这个传递消息。"金铃滚落处,竟爬出数只毒蝎! 清辞忽然想起什么,赶到銮驾前,从袖中取出碧玉簪:"陛下请看,簪内藏着的才是真盟约。"她当众旋开机关,羊皮卷迎风展开——落款处盖着齐王私印! 齐王见此,暴起夺过侍卫长刀,却并非刺向皇帝,而是直取另一马车上的沈太傅!"我既然要蒙冤,便让沈兄陪葬!" 刀锋将至时,清辞竟不加思索快速赶到身相挡, "嗤" 的一声,刀刃没入血肉。挡在她身前的却是林军医,长刀刺入心口的刹那,沈清辞看清了他最后的口型——那是在说:"婉娘...偿命。" 萧景珩的箭已然搭弦,却在听到清辞惊呼“不可”时骤然偏转。箭尖擦着齐王耳际钉入沈太傅马车桅杆,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清辞扑向桅扞取箭,却被林军医染血的手攥住裙角。垂死之人从怀中掏出一枚裂成两半的鸳鸯玉佩——半块在清辞袖中,半块在他掌心严丝合缝。 "小姐...可知这是...合卺玉..."他每说一字便呕出大口鲜血,"当年苏家与林家指腹为婚的信物..." 清辞猛地想起母亲总爱摩挲的半块残玉,想起林军医这些年对她超乎寻常的关照。原来那些暗中调理她寒症的补药,那些总在她病时"恰巧"出现的珍稀药材... "齐王用我妻儿性命要挟..."林军医突然挣扎着指向渭水对岸的画舫,"但更重要的...是婉娘夫人当年...并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萧景珩俯身探查时突然变色:"他心脉早被蛊虫蛀空!方才挡箭时蛊虫反噬,这才..."说着用剑尖挑开死者衣襟,只见心口处密密麻麻布满紫黑孔洞! 阿史那公主突然惊叫:"这是突厥狼卫的噬心蛊!中蛊者需每月服解药,否则必遭万虫啃心之苦!" 清辞颤抖着展开那卷帛书。母亲娟秀的字迹斑驳潦草,竟是一封绝笔信: 「林家兄长亲启:妾身身中齐王奇毒,命不久矣。惟愿以残躯设局,换清辞与景珩那孩子一线生机。然最痛之事,莫过于不得不让兄长亲手...” 最后几字被血污浸染,唯剩个"诛"字触目惊心。 萧景珩突然劈手一巴抓齐王衣领夺过:"你让林军医亲手杀了婉娘夫人?!" 齐王癫狂大笑:"不错!那日燕子矶畔,正是他亲手将毒簪插进苏婉娘心口!否则本王怎会留他活到今日!他才是罪证" 清辞跌坐在地,终于明白林军医为何总在深夜独自饮酒,为何总对着枚残玉落泪。原来这些年他活在亲手弑妹的煎熬里,既不能违抗齐王,又无法面对故人之女。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赎罪。"萧景珩轻轻扶起她,指向林军医紧握的左手。掰开后,里面是包紫色药粉——正是解噬心蛊的紫珠草精华。 阿史那公主忽然落泪:"原来他偷我蛊药...是为救那些被齐王控制的太医署同僚..." 清辞望着林军医遗体,忽然解下自己的半块鸳鸯玉,轻轻放在他心口。 "姨父..."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出这个称呼,"黄泉路远,愿您与母亲...和解吧。" 萧景珩默默递来火把。烈焰腾空时,他对着渭水起誓:"必以齐王头颅,祭所有冤魂。" 阳光映着清辞坚毅的侧脸:"不,我要他活着——活着看他的野心如何灰飞烟灭。" 鎏金銮驾内,龙涎香混着药气氤氲成团。皇帝倚在明黄软枕上,指尖慢条斯理捻着串沉香佛珠,仿佛方才那场惊变不过是台无关紧要的折子戏。 "都闹完了?"他眼皮都未抬,声音轻缓,只有近处的萧景珩和沈清辞听得清楚,又淡然得像在问今日茶汤火候。 萧景珩跪在猩红地毯上,肩头血迹渗出绛紫常服:"儿臣惊驾,请父皇责罚。" "责罚?"皇帝忽然轻笑,佛珠串"啪"地砸在案上,"朕该赏你才是——演得好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 他忽然倾身,枯瘦手指抬起萧景珩的下巴:"三年前朕贬你去守皇陵时说过什么?" "...父皇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记得倒清。"皇帝抽回手,用帕子慢慢擦着指尖血迹,"那如今可看明白了?这满朝文武,谁是虎兕谁是龟玉?" 銮驾突然颠簸,车帘外传来齐王声嘶力竭的"臣冤枉"。皇帝皱眉捻了粒药丸含服,忽然问跪在角落边的沈清辞:"沈家丫头,你觉得呢?" 清辞掌心冷汗涔涔:"臣女...不敢妄议朝政。" "朝政?"皇帝嗤笑,"你母亲当年也这般说——结果呢?"他突然从枕下抽出卷泛黄画轴,"《金陵灯会图》,朕赏的。题字''华灯似云霞'',她倒好,不加思索,随手添上''清辉在人心''。" 画轴滚落脚边,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朱批。清辞呼吸一滞——那竟是三年来皇帝亲手批注的漕运案线索!朱红墨迹勾勒出母亲当年查案的轨迹,边缘处还有数条御笔添注的疑点:"此处验尸记录缺失"、"证人暴毙可疑"... "珩儿。"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洪公公随即掀起车帘一角,跪着的萧景珩正好可以看到銮驾内情景。 "你以为朕不知你在查什么?" 皇上踹开个暗格,里面赫然是林军医这些年的密报, "朕若真想信了齐王,你们活得到今日?" 萧景珩猛地抬头:"父皇早知..." "朕只知道,"皇帝目光骤然锐利,"狼崽不放出去嗅血,永远学不会撕咬。"他忽然将茶盏砸向车壁,"但朕没让你连心都喂给狼!" 碎裂声中太监颤声报: "齐王受箭伤了……正在拯救" 皇帝慢悠悠又捻起佛珠:"可惜了,朕本想问" 话音未落,整支銮驾突然向右侧剧烈倾斜! "护驾!"萧景珩扑向皇帝时,看见车底暗格弹开数枚淬毒弩箭——正是突厥工艺!而机关枢纽处,卡着半块鸳鸯玉佩。 清辞失声:"是林军医..." "是他救了朕。"皇帝平静整理袍袖,"最后一局,他到底选了忠义。" 车外传来阿史那公主的厉喝:"不是狼卫!有人冒充!" 箭雨被护卫悉数拦截,一支未被挡死,竞破窗而入时,皇帝竟伸手替清辞挡开,苍老手掌边被划出一丝血口,他却望着她笑:"像你母亲...她也总往箭头上撞。" 突然压低声音:"小心太后。" 銮驾恢复平稳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太监呈上枚带血的东珠:"在齐王舌下发现。" 皇帝把玩着东珠,忽然递给清辞:"赏你了。"见她不敢接,轻笑:"怕什么?朕吃不了你——毕竟还要留着你这把好刀,替朕守着这傻儿子。" 帘外天光涌进来,照亮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去吧。朕倦了。" 待二人退至门边,忽又传来一声叹:"告诉婉娘...当年棋局,是朕对不住她。" 清辞回头时,只见皇帝在銮驾里,慢慢将那张《金陵灯会图》凑近火折子。 "父皇不可!"萧景珩欲冲回,却被金甲卫无声拦住。 火焰舔舐画卷的噼啪声中,传来皇帝似笑非笑的低语: "明月...终究照亮不了沟渠..." 皇家仪仗再次平静启程,一路向东,浩浩荡荡返回长安,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4章 杏花雨· 爱别离 永和二十年,十六岁的慕容嫣,正跪在慈宁宫冰冷的地面上。当时的孝贞皇后正用玉尺抬起她下巴:"慕容家的女儿,生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登上凤座,要么做垫脚石成全他人登上凤座。” 窗外,婢又在窃窃私语:"听说太子新纳了个江南绣娘..." 慕蓉嫣听了更生气了,撕破绣架上的素绢。她就敢对太后使小性子,毕竟太后是她的亲姑姑。 孝贞皇后自然疼爱慕容嫣,可手中玉尺还是狠狠抽打了二下她手心,刺痛刺痛的,她眼泪滴落在刚绣好的鸳鸯枕上,慢慢消失,静默无痕。 "哭什么?想要太子宠爱,就藏好你的私心,让太子真心看上你”, 现在你既非嫔妃,争风吃醋有何用?" 孝贞皇后内心爱恨交织,冷冷说着, "你祖父当年为助先帝登基,亲手将发妻献给敌将。比起慕容家女人的命,眼泪算什么?” 永和二十二年,慕容嫣终究盼来与太子成婚。 大婚那日,太子萧烨全程未揭盖头。喜烛燃尽时,她独自取下凤冠,发现冠内用红绢包着一根淬毒金簪,红绢上写道“贺礼!” 正是东宫最得宠的侧妃所送之礼,正是“那个新纳的”江南绣娘,居然用毒金簪告诫、威胁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红绢重新包裹好毒金簪,细心藏在妆奁底层,让谁也发现不了,并将愤恨写进她心底里! 三个月后,皇帝突然驾崩。孝贞皇后荣登太后之位。太子萧烨登基临朝。 新帝萧烨不是太后亲生,他的母后早年病世,孝贞太后没有亲生子,太子自小就在她宫中长大。他对太后的尊重,既是屈服于慕容嫣长兄慕容锋手握重兵,又是报答护佑他长大辅佐他登基之恩。 皇帝登基后不久的一天夜里,,慕容嫣被带到冷宫废井边。新帝醉醺醺掐着她脖子:"知道我父皇怎么死的吗?你祖父献上丹药,你父亲换了参汤。" 新帝尽施天威后,坦然离去。 井水倒映着满天繁星,她忽然想起入宫前夜,祖父递来的那盒"安神丸"。原来从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弑君者的同谋。慕容嫣深知自己虽得宠幸,皇帝对她是心存芥蒂与疑虑的。 之后的时时刻刻,慕容嫣处事慎之又慎,处处可见皆是孝顺、贤德、宽容…她不让自己对任何事产生情绪,尽全身心之力所致之事,只为讨得皇帝赏识,能专宠于她。功夫不负有心人,皇帝似乎是越来越亲近她,宠爱有加。 永和二十三年春,慕容白嫣终于有孕,喜悦之余,急急告诉她的亲姑姑孝贞太后。 过了几天,太后亲自送来保胎药,却在见她饮下后轻笑:"这胎若是公主,便留着就是。若是皇子..."玉指轻轻划过她腹部,"慕容家不需要两个皇子。" 生产那日,剧痛中听见稳婆惊呼:"是双生子!"再醒来时,身边只剩一个婴孩。孝贞皇后抱着另一个孩子站在床前:"这个哀家替你养着。记住,他的命在你一念之间。"原来,太医早已告诉太后她怀的是双生子。 慕容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听错了:自己的亲姑姑,带走双生子中的小儿子。明摆着,按宫中规矩,她以后想要见见小儿子的机会将很少,很少。但是她无奈,因为宫中另一条没有明言的规矩:双生子是不能一起养大的。 慕容嫣就这样,抚养着大皇子,心系小皇子的安危,天天无不在担惊受怕中,更加竭尽全力去讨皇帝欢心,只有皇帝对他宠爱依旧,小皇子就多一份安生。 似乎是祸不单行,永和二十五年的一个雪夜,青年翰林院修撰沈墨言被急召入宫。紫宸殿内灯火通明,皇帝面色铁青,地上散落着奏折——当时的慕容嫔妃之兄、镇北将军慕容锋被控通敌,原来皇后呈上的"铁证"是一封盖着北狄王印的密信。 "沈卿" 皇帝将密信掷到沈墨言面前, "你素来精通契文考据,今夜就为朕辨个真伪。若慕容氏当真通敌,朕必诛其九族。" 沈墨言跪在冰冷地上,拾起密信时瞥见慕容嫔妃惨白的脸。他想起三日前,慕容锋还与他讨论过《孙子兵法》中的"上兵伐谋"。 沈墨言一夜翻阅相关书籍,晨光微熹时他面呈皇上: "陛下,此信有三处破绽:北狄王印的狼首似有不妥,所用羊皮实为北狄之物,似有江南工艺之痕;最关键的是——"他展开《北狄典制》,"契文格式是旧制,而现任北狄王去年刚改制。应详实核查方可定论!" 皇帝震怒:"你可知道构陷皇后的代价?" "臣只知真相代价。" 沈墨言垂首道,"慕容将军此刻正死守雁门关,若因此事动摇军心,恐酿大祸。" 皇帝思虑再三,决定密诏由沈墨言查察真相。沈墨言身附密诏上北狄、下江南。 五个月后,真相大白:皇后因失宠心生妒恨,伪造证据构陷得宠的慕容嫔妃。 皇帝废后之日,亲手将青玉镇纸赐予沈墨言:"若非卿明辨是非,朕险些自毁长城。” 不久,封后慕容氏,封后大典过后,新皇后慕容嫣特意召见沈墨言: "旧时昭雪之恩,慕容氏永世不忘。" 却见沈墨言躬身道:"臣所为者公道,非为私恩。" 此后,皇帝对慕容嫣日渐变得温柔体贴,甚至偶尔允她参与商议朝政之事。她内心温暖了许多,直到一天夜里路过御书房,听见他与心腹密谈:"让慕容氏替朕铲除宗室奸侫,待朕能真正施政治朝事之时,再除了这皇后…….." 她心里一阵发凉,浑身难受,便转身走向冷宫那废井口。 多年之前,这井口边,皇帝曾经掐着她脖子时对她说过的话,她记得很清楚。看来皇帝对慕容家依然恨意未消,她已尽心竭力对皇上,即使从未懈怠,终了,她只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慕容嫣泪眼潸然喃喃自语:"姑母说得对,慕容家的女人,果然只能靠自己。" 她极力慰籍自己,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也想好对策,:静观皇帝动静,当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回到寝宫时,她心中最后一点温热已消失殆尽,心已冰凉如霜。 半旬后,皇帝突发怪病。她谨遵皇命,她牵着七岁的皇长子:太子垂帘听政,第一道懿旨就是诛杀所有曾欺辱过她的嫔妃,其目的自然是争对朝中侫臣亲属,紧接着是替皇帝除异己,几年间,鲜血一次次染红了午门前的汉白玉阶,皇长子则躲在她身后发抖:"母后...您眼睛红了..." 永和三十三年秋猎,她亲眼看皇长子跌落下马背。她想急忙上前查看,皇上虽装病坐在步撵上,见此,却大声呵斥皇长子:弱如女流,何以担当治理天下之重任?十岁的皇子,已临朝三年,傲骨渐成,为不想承受父皇之呵斥,瘸着腿半爬起回来,皇帝却骄声大笑:"孺子果然可教亦。" 而皇太子因伤后用力过猛,造成腿疾不治,自此瘸腿而行,皇后见亲手带大的孩子如此这般的样子,心如刀割,又无计可施,皇长子因此而尽失皇家颜面,不受宗亲待见,更无缘太子之位。 不久之后,皇帝废黜大皇子太子之位,册封小皇子萧彻为太子。此后,小皇子萧彻就随皇后上朝聆政。 小皇子与皇后虽是母子,从小至此就没怎么见过,自然与母后不够亲密;因深得太后喜爱,对母后自然缺少耐心,临朝期间,皇后与新太子无默契可言,心里酸楚难忍,情不自禁去想:太后与皇帝是否别有用心,让她亲自抚养的大皇子登不上皇位?有意无意之间,慕容嫣对小皇子渐生怨怼。 永和三十五年,皇帝"病愈"重掌朝政。次日就在她宫中搜出巫蛊人偶,心口扎满金针。 "嫣儿还是这般天真。"皇帝抚着她的脸轻笑,"真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是谁下毒?" 她被锁进皇陵地宫,陪葬的是三十六具"暴毙"宫妃的尸首。黑暗中,有人撬开棺木——竟是那个,两年来她从未正眼瞧过的瘸腿儿子。 "儿臣偷了虎符。"十二岁的少年背起她蹒跚走在密道中,"母后,我们逃吧。" 地道尽头站着锦衣卫。皇帝笑着将刀塞进她手里:"杀了他,朕许你重回后宫。" 手起刀落时,血溅上她衣袍。皇帝抚掌大笑,却见她反手将刀刺进自己心口:"陛下忘了...慕容家女人最恨被威胁。" 再醒来已在万寿宫。太医说她心脉受损再不能动情,皇帝却笑着:"好个慕容嫣,够狠才配做朕的皇后。" 长夜未央,坐上后位又如何? 永和四十三年春,江南杏花雨里,那是太子萧彻第一次遇见苏婉娘。 她刚及笄不久,长得花为容、月为貌,婀娜中平添着几分青涩,亭亭玉立于姑苏城内环秀庄园的问泉亭旁,手执一柄二十四骨油纸伞,看清流无痕,满池新绿,便细语吟颂: "江南烟雨似梦前,新柳染绿有情天。" 他被这个江南女子以雨为幕的美好惊艳。 贴身随从即告知他:“这是姑苏城豪商巨贾之独女:苏婉娘,” 她移步至问泉亭内,酥手灵动,一阵狂风聚雨般的拔珠精算,又见她如何在账本上,勾勒出整条漕运脉络中应收利钱。正可谓“一闪九花舞翠雨,珠算三千绣计精。” 见此二皇子欣喜不已,前去讨扰,婉娘误认他轻佻:"纵使君临天下,难买小女真心一片"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个''难买真心''! "谁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应道是千金难求一真情” 他气度不凡、言辞恳敬,刚柔相济之态,举手投足之间自有轩然之神,令婉娘顿觉心动。 他俩的眼光从此再也离不开彼此的身影。 二皇子微服南巡的三个月,成了两人一生中最亲密而美好的时光:她教他看账本里的乾坤,他带她听朝堂上的风雨。直到那夜她在他的茶盏边,发现一枚刻着"慕容"字的金瓜子。 "殿下何必戏弄小女?"她将金瓜子按进棋盘,"太后早已将苏家捏在掌心。" 他猛然掀翻棋局,黑白玉子滚落满地:"我若说不知情,你可信?" 雨打窗棂声中,婉娘瞥见他袖中露出的密信——正是太后命苏家全权接管漕运船队的懿旨。只是当时,苏婉娘并不知晓:这些恩惠、温柔缱绻,都是太后为往后吞并苏家做铺垫。 返京前夜,他在寒山寺古钟旁与她更亲近了,将她的手贴在他脸上,温润如玉感便浸透着他全身, 将她拥入怀抱,如同拥吻着一团柔柔软玉、 他心底尽数勃发着万千情丝, 心底蜜流湧动 更如云朵般盈盈袭来, 又似微风拂柳般荡漾开 他心跳便瞬间急促, 渐渐融化在她透亮的眼眸里, 尽情徜徉于她无边的温情里, 他不舍得将她松开一寸, 又不舍再亲近一分: 即使是轻轻触碰一下,她如美玉雕琢而成的唇, 正恰似雨后花瓣般滋润:"待我继承大统,定以江山为聘。" 她将一本漕运账册塞进他怀中:"婉娘不要江山,只要殿下彻底的心,就象苏家算盘,从不打虚账。"他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青涩的透亮的眼睛和谨慎的模样。" 此刻,他们都相信彼此,相信往后日日相守相伴。 在太子殿下结束南巡启程回宫路上,他心无止境,念婉娘之情如影随形,便顺手翻玩漕运账册,忽见一纸便签:"殿下可还记得问泉亭那局棋?您输的那一子,叫真心。婉娘心亦如此!" 太子只当是相赠礼札,再细看账册,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太后党羽贪墨漕银的罪证。原来她接近他,为的是借皇子之手为父报仇!苏父并非意外沉船?而是母后蓄意谋害? 他边看账册边寻思:且不说这账册记写的是否有出入,好呆也没个旁证……看似弱不禁风,却正是心志坚定……心底又平添了几分对她的爱怜! “婉娘……”思念厚厚的,堆积起来,太子越觉着回长安的路变长了。 抵达长安后,二皇子即刻奔向永乐宫拜见母后慕容嫣。 珠帘轻响,两宫女跟着皇后,从内门缓缓走出。她并未正眼看太子殿下,只径直走向主位,凤袍逶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太子回京,可来得急,”皇后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般着急可是为了那江南的婉娘?” 太子抬起头,喉结微动,话未出口,便被皇后截断。 “不必说了。”皇后抬手,指尖染着鲜红的丹蔻,像一抹凝固的血色,“母后知你想说什么。你与苏婉娘之事,母后早已知晓,” “江南女子……呵,婉约多情,精于工巧,最是能蛊惑人心。” 她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如冷电般射向皇帝:“皇儿莫非看不见,你父皇和那个来自苏州的绣女?一双巧手绣活了春色,更绣走了皇帝的心!你父皇经年卧病,她可无过?” 按不下她心底里的另一声音“使得母后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形同虚设,独对冷殿!”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年怨愤的颤抖:“江南水乡滋养出的,未必都是温婉,或许是更深的算计和狐媚功夫!皇儿今后是一国之君,肩系江山社稷,岂能再沉溺于这等温柔陷阱?母后不想再听皇儿提及此话,” 沉吟片刻 “母后定不会让她觉得你有亏欠于她的,皇儿请回……” 太子袖中的手暗自握紧,指节泛白。他深知母亲当年的痛与辱,那份因江南绣女而起的失宠与孤寂,已成了她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毒刺,蔓延成对整整一地女子的深深偏见。 他试图开口:“母后,婉娘她不同……” “有何不同?”皇后冷笑,“只因她是皇儿真心所系?正因如此,才更可怖!皇儿,你要为区区一女子,违拂母后,罔顾这宫规礼法,封一抛头露面的商女封为妃封为后?甚至让人非议你沉湎美色吗?” 母后的话语如重锤,一字字敲在太子心上。孝道、规矩、皇家的颜面、母亲的旧伤……重重枷锁无形压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与婉娘那个月下之约,那个他曾郑重许下的承诺,此刻在母后的坚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满腔的辩白与争取,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湮灭在喉间。他无法强行对抗正在盛怒且手握充足“道理”的母亲,更不能因此让婉娘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太子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似乎也失了光彩。他深深一揖,声音干涩而疲惫:“儿臣……不敢。母后息怒,保重凤体。” 语毕,他转身离去,背影僵硬。跨出栖凤宫那高高的门槛时,午后的阳光刺目,他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那份对婉娘的承诺,如同被巨石砸碎的镜花水月。深深的愧疚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绕紧勒住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他负了她,并非出于本意,却终究是负了。这份愧疚,源于无力,源于妥协,更源于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深深自责,正是所谓患得患失之痛! 自回京后,不仅未得母后赐婚,先是皇祖母太皇太后撒手人寰,紧接着体弱父皇也驾崩。即便是登基大典,心里也无波澜,更无喜悦之情,金銮殿的朝政再忙,婉娘的幽幽体香总亦指之不去。母后赐婚于婉娘与沈砚书,无疑于剪断了他最后一丝欢喜之弦。 永和四十三年八月,孝贞太后暴毙, 慕容嫣在孝贞太后枕下发现密诏:"慕容氏女祸国,赐白绫。"落款日期竟是十年前——原来先帝早就看透慕容家的野心。密诏被孝贞太后封禁。萧烨帝或许是忌惮于慕容老候爷辅佐他安邦定国之盖世之功?抑或是因慕容世子慕容峰手握重兵? 同年,三个月后,先帝萧烨驾崩。 二皇子萧彻登基继承皇位,遂改年号“永熙,”为永?元年。 皇后慕容嫣堲登太后之位。 如今她才四十岁,她望着铜镜里华发早生的容颜,指尖轻触心口疤痕“沈府终究还是有恩于我的” 瑾瑜姑姑低声禀报:"小皇上子又去那个苏家别苑了……" 还是江南女子,一丝不悦从太后心底萌生,瞬间化开,似乌般倾泻,又似滔天巨浪而来…… “他心里就是放不下苏婉娘!” 次日,太后诏沈墨言略作商议“谪子状元及第已三年,至今仍未婚娶,与苏婉娘可谓郎才女貌,不如哀家赐婚于他们,也算了却长辈们的一件心事?” 沈墨言之子沈砚书确不负众望,十九岁时?试第一,以《赋得水怀珠》等名篇惊艳朝野,被皇上钦点他为状元郎,一时传为佳话,皆曰“年雄出少英,虎父无犬子……” 沈墨言是见过苏婉娘小姐的,虽为商贾之家,品貌具佳,才华出众,更何况苏府仍为江南首富,苏府老爷是仁德志士,为朝廷所用,造福乡里。她嫁做儿媳也是美事一桩。 太后一道懿旨打破苏沈两家的平静:"苏氏婉娘,贤良淑德,特赐婚太子太傅沈墨言之长子沈砚书。" 那是太后心里还没忘记,沈墨言救她性命的那点恩情! 婉娘接旨之时,怔怔不敢相信,迷茫无措,直至宣旨宫人一再提点:“请苏氏婉娘接旨”…… 先是她心如万千箭穿般疼惜。还是左等右盼了半年,期待二皇子能传来那怕是片言只语,他曾许她“以江山为聘”,如今安在?渐渐她心如止水,虽说是期盼皇帝能给她任何片言只语的消息,不如说是不愿意承认在江南相识相随了三个月的人竞如此淡薄情缘! 这日,婉娘凤冠霞帔嫁作沈家妇,太后送来贺礼:江南盐商符牒。” 外人见着是:“太后宽厚、通商惠国,恩赐良缘。”一切完美至极…… 洞房花烛夜,婉娘盯着喜服上金线绣的慕容绣徽,忽然扯下盖头:"这婚事是太后逼你们沈家接受的?" 沈砚书正用银秤杆挑喜烛,闻言轻笑:"是我向父亲求来的,喜服是在慕容绣衣坊订制的,自然有慕容坊绣徽。” 他從袖中取出个陈旧珠算,娓娓道来:"四年前,我游学姑苏城时,曾见过小姐一面,” 那天姑苏城一如往昔,清秀雅致气息尽收眼前,白墙灰瓦间的青石巷上一位年轻女孩款款而至,衣袂飘飘,似水柔润如兰沁心,与一少年擦肩而过时,手上的算盘被旁边人撞了一下,掉落一颗算珠在地…… "姑娘的算珠落在地上了。" 少年拾起她慌遗落的金算盘,指尖在"归除"位的卡顿处轻轻一拨, "这个档位有点涩,该上点松油。" 她怔怔望着这个青衣书生,没想到他竟懂苏家特制的十三档算盘。 算盘梁上刻着小小字迹:"苏家第7代传人苏婉娘"。从此算盘珠子落在少年书生的心里,也长了根,发了芽,这个少年就是沈砚书。 “小姐不曾记得了?”沈砚书焦急问道。红烛中,他的脸清秀温和,带着满眼真诚。 婉娘依稀记得,先是摇了摇头紧跟着又轻轻点了点头,一声细细轻叹,心想:眼前这玉树临风的状元郎定是她会辜负的人了。 新帝萧彻则在宫中砸了本应送给婉娘的玉镯。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痛! 日月未尽,如流过砾。 苏家,掌半国之丝帛茶盐,漕运命脉,加之婉娘天赋异禀,十数载经营,不仅仅是江南巨富,更为富可敌国。 所不知:太后筹谋划十数载,将倾覆苏家的滔天巨浪正暗自涌近…… 沈砚书坐在榻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在爱妻婉娘脸上。他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仿佛要将那缕忧愁熨平。 婉娘睁开眼,对上状元郎满是疼惜的眸子,安稳、怜惜、而且那么真实,即使心如坚冰亦随之慢慢消融,散去。慢慢地她也会将脸颊轻轻靠在他温热的手掌里,像寻求慰藉的猫儿,日思夜想的那个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皇,身旁的状元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更有几分玉树临风前,自带书卷墨香韵之闲情。 “又为漕运的事烦心?”他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琴弦,与这雨夜格外相衬。婉娘闭上眼,感受着发丝间温柔的力道。 她想起十年前,她初掌家业,女儿清辞尚小,内外交困,也是他在旁,红袖添香是假,挑灯夜读、为她剖析利害、筹划布局是真。他从不因她抛头露面、执掌家业而有半分微词,反而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最温暖的归处。 窗外雨声渐密,更显得室内暖融安宁。沈砚书放下玉梳,将她微凉的手拢入掌心,细细暖着。烛光跳跃,将他二人相依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模糊了外间的风雨,只余下一室缱绻情深。 在这权力倾轧的漩涡中心,这份毫不掺假的夫妻情谊,于苏婉娘而言,是比万贯家财更珍贵的堡垒;于沈砚书而言,护她母女安好,胜过读万卷圣贤书。 沈砚书爱女是有名的,小小清辞,总让他眼含慈爱,偶尔穿着最上乘的软烟罗裁成的小裙子,颜色是娇嫩的浅樱色,可裙角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方才在假山后探险时蹭到的点点青苔,便能嗅到被宠爱的味道,她跑过九曲回廊,小小的绣鞋踏在光润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嗒嗒”声,像一串跃动的音符…… 细雨微蒙,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窗内,烛火温暖。婉娘青丝如瀑,只着一件素软缎中衣,斜倚在软榻上,眉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这样的雨夜,偶尔会带回二十年前姑苏城的记忆,曾经心痛,已然褪尽,褪不去的是雨天浅浅的忧伤…… 皇帝萧彻的目光掠过丹陛,望向殿外。江南又送来了税银,车队绵延十数辆,押运的并非户部官员,而是身着苏家标记锦衣的私兵。那个叫婉娘的女子正是太后亲口御封的“江南织造督办”。 “江南织造督办”苏婉娘依照先例,进京后必先参拜太后,并详报税银押运懈后的原因:南方正值雨季,河水涨落不定,漕运官银之险,税银从江南运往京都长安,需要跨越长江、淮河、黄河,并逆流而上通过艰险的三门峡,全程超过两千里。三门峡是漕运最大的“鬼门关”。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船只极易倾覆。“舟楫所不及,辇输而度”,经常需要人力陆路转运,效率低下且成本高昂。驿路转运恐遭歹徒劫持、雨天路陷等诸多困难。 太后心生不满,语气依然平和:“下个月务必把去年所有税赋全部漕运抵京入库。” 婉娘无可回避,只能应承。 礼别太后,婉娘便回苏家别苑:长安永嘉坊,非显贵云集之所在,巷道修洁,古木森然,别有一番清贵气象。深巷尽头,那一宅青砖高墙,灰瓦覆顶,大门厚重坚实,铜环光润的便是婉娘于京中之别苑。 门仆早已等候着,一行人开门而入,一方素石影壁立于当前,石质虽粗砺,却显天然古意。绕过影壁,眼界豁然。庭院极阔,青石板地接缝处蔓生细草,不加芟除,反添野趣。院中并无奇花异草,几丛修竹影疏,虽似经年风霜,倒是清奇。树下石凳,夏可听清风、观朗月,看繁星,冬可午后小憩,与暖阳相伴,或观雪,嬉雪留痕…… 正厅,地铺深色木地板,光洁如鉴。厅内陈设别致简单:一长案靠壁,案上唯设一尊龙泉窑青瓷瓶,内插应时草木,或枯荷,或芦荻,或寒梅,再无他物。两侧各例有花梨木官帽椅,椅垫为素色锦缎,软硬合度。四壁粉白,挂着水墨山水,画意生动、空远,落款多为“砚书”,一对楹联字迹清峭“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之属。 婉娘已登入二楼书房,轻叩算盘,算计这趟官银护送之账。极为宽敞的书房,井然摆放了各类账册、书籍、字画与器乐。 “夫人。”他声音温润,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婉娘抬首,见是他,眼底那抹商海沉浮的锐利悄然化开,漾起一丝暖意:“今日怎来得这样早?国子监无事?” “今日告了假,想着前日得了一本宋刻孤本,特拿来与你共赏。”沈砚书自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线装书,书页微黄,却保存极好。他走至案前,自然地将书递过,目光掠过账册,温言道:“这些事虽要紧,也莫要过于劳神。” 婉娘接过书,指尖抚过细腻的纸张和古朴的字迹,唇角微弯:“知道你惦记着我。”她放下书,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只是太后那边催得急……。”砚书没作停留,退出书房,掩了门。急急的,准是去寻小女沈清辞去了。 ……婉娘快速取出另一本账册,核对填写后转动墙边书柜的机关,藏入暗格,查看无异常之后,便下楼寻砚书去了。 砚书与女儿清辞待她来正商议及笄礼之事宜,清辞满眼欢愉:“母亲,女儿及笄后,便可随你同行各地了,品尝遍各地美食美景” 砚书满目怀爱看向她,女儿乖巧抱过着她,家人如此开心,婉娘内心虽有千斤重担,此时也开怀而笑:“好好好,下次出行一定带我的乖女儿……” 谁也不曾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她与家人相聚! 沈清辞及笄不久,皇帝,在宫中收到婉娘绝笔: "华灯依旧似彩霞,清辉错落帝君心。江南烟雨夜梦前,长安四月有情天。落款是:非苏氏算盘" 皇帝细品良久方才想起“苏家的算盘不打虚账” 冰封的心,似被敲醒。 慕容嫣太后: 年轻时漂亮单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忧之心。十六岁进宫,18岁成婚。20岁生子,其间:被时为太子的丈夫裹挟利用后先是登上皇位,后又除异己,皇上没有感恩与她,而是想灭之。同时被皇后陷害,差点小命不保,斗嫔妃都算不上事,而亲手带大的十岁的儿子被他生身父皇残暴辱压下,因伤而成残疾。最终由太后也抚养长大的二皇子萧彻登上皇位。 家族势力、皇权争斗,她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数十年的千锤百炼,已千疮百孔的心,依然坚定……,似乎也是她要重新开劈碾压之势的复仇。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杏花雨· 爱别离 第5章 第 5 章[番外] 第三十三章逍遥鹤·鸿踪(大皇子人物志) 年过而立的大皇子李景鸿,是长安城最恣意的逍遥客。当兄弟们为储位明争暗斗时,他正骑着白骆驼穿越西域三十六国,腰间酒壶里装着波斯葡萄酒,背囊中塞着龟兹乐谱。 "大哥又寄画来了!"三皇子李景珩举着敦煌壁画临本闯进御书房,"你看这飞天像不像当年太傅翻墙时的模样?" 皇帝望着画角题字"愿作敦煌沙,不染长安尘",笑叹:"这孽障若把游历的劲头用半分在朝政上..." 第一折:塞外奇缘 去年突厥犯边,大皇子恰在漠北采风。眼见边民受难,他竟单骑闯入可汗金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退十万铁骑——用的还是现学的突厥俚语。 "殿下为何助我?"可汗递来马奶酒。 "可汗可知,"他笑着指向帐外牧羊女,"您抢的粟米里,有她未婚夫送的聘礼。" 后来那牧羊女成了可汗阏氏,边境竟得三年太平。 第二折:江湖暗线 洪公公秘档里藏着惊人记录:大皇子每处游历地,都恰有朝廷暗桩。 ·扬州瘦马案的关键证人,是他"偶遇"的歌姬 ·江南漕运的账本,在他"遗失"的画筒里发现 ·连太后私铸铜钱的模子,都是他从终南山道观"顺来"的 最妙的是今年元宵,他"醉醺醺"将花灯塞给微服的皇帝:"三弟替我还给洪公公——这灯谜底写着''东厂暗哨名单''呢。" 第三折:鸿雁传书 四月廿五,齐王谋逆案发当日。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大皇子家书,信中漫谈敦煌月色,唯独页脚绘着只倒悬的蝙蝠——正是太后暗卫的图腾。 "大哥总是这样,"皇帝笑着将信凑近烛火,"非要画在显眼处,生怕朕看不懂。" 火苗舔出隐形字迹:"慕容氏私兵三千,藏终南山紫云观。" 当羽林军扑向道观时,大皇子正坐在观顶吹笛。月光洒在他云纹锦袍上,笛声惊起满山宿鸟。 "告诉三弟,"他对领军将领笑道,"这批兵器算我送他的登基礼。" 尾声:不系之舟 而今大皇子又消失于海上。只留书一封:"欲访蓬莱仙岛,勿念。" 盒中却压着琉球国的贡品清单——正是太后私吞的那批! 皇帝抚着清单苦笑:"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洪公公轻声提醒:"陛下可要召大殿下回朝?" "不必了。"望向东方的目光变得柔软,"就让他做朕放在民间的...另一双眼睛吧。" 浪花卷过甲板,那位"逍遥客"正对着海图勾画。航线尽头标注着小字:"倭国银矿·慕容氏私采点"。月光照亮他腰牌上的刻字——"大唐巡访使·李景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风云突变·路漫漫 春狩回宫后,数日时光倏忽而过。 齐王慕容翊臂上箭伤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与自身强健体魄的支撑下,已大致愈合,提醒着那日围场真可谓有惊无险,分明是齐王点了个折子戏,自己还演得很好罢了. 让萧景珩怀疑他与“突厥”结盟”目的无非是:一让皇上的眼睛别把“漕运官银”案盯得太紧。二是齐王故意把自己贬成了个窝囊废,与官银案是一丝联系不上的。三是试探萧景珩对沈清辞是否动真情? 要揭开“漕运官银案”真相,唯一的线索在承揽官银漕运的沈家,沈清辞是苏家新撑门人,没有沈家彻彻底底的配合与详查,真相大白永无天日。 午后,宫内侍奉太后的心腹太监悄然至齐王府,传太后口谕,召齐王入永康宫一叙。 齐王慕容翊整肃衣冠,随着内监穿过重重宫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的心绪,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永寿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宁静祥和,与外界权力的腥风血雨仿佛是两个世界。 太后并未在正殿见他,而是设小宴于暖阁之中。仅三两样精致小菜,一壶温好的御酒,显得格外家常,也更为私密。 “翊儿来了,坐吧。伤可好利索了?”太后语气慈和,目光却锐利如常,细细打量着他。 慕容翊恭敬行礼后落座,微笑答道:“劳太后挂心,已无大碍。些许小伤,不足挂齿。” 太后微微颔首,亲手为他布了一筷菜,似是闲话家常:“那便好。你父亲慕容锋子嗣不丰,晚年方得吾侄,如今哀家身边,能说几句体己话的慕容家血脉,也就你了。”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与倚重。 齐王慕容翊心中明镜一般,太后此言绝非单纯叙旧。他仍是那副恭顺模样,顺着太后的话道:“太后恩重,为臣时刻铭记。父侯早逝,儿臣每每思及,亦感痛心。幸得太后垂怜,视侄儿如己出。”他刻意强调了太后与慕容锋乃一母所出的身份,这是在回应太后话语中的亲近之意,也是在巩固自己此刻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一个血缘亲近、可供驱使的“自家人”,齐王深知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现在的皇帝萧彻向来不得太后宠爱,太子之位悬而未立,关键是太后的阻扰。 太后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暖阁内的气氛越发融洽。家常闲话说完,太后就挥退了左右侍从,只留最信任的老嬷嬷在远处守着门。 她放下银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敲在慕容翊的心上:“翊儿,此次春狩的事儿,我在宫里也知道了,” 齐王急忙躬身行礼:“小侄错了,他盯‘漕运官银案’太紧了……” 齐王不曾说完,太后感叹: “通敌突厥是死罪,何故通敌?皇帝眼睛跟明镜似的,不会轻信于你通敌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剩下的那六百万两银子,何时安置妥当。” 齐王信心十足:“太后,侄儿已安排妥当,……” 一翻轻声密谈。齐王正说得兴致颇高。 太后再次打断齐王:“什么时候动手,容我再想两天。” 因为她心里所盘算的事都在顺利推进,一是至今太子未立;二是朝中大臣至少半数对她皆是俯首帖耳;三是她每年变着花样吞噬国库存银,何况,去年南方各府的税银计十几万银,又将悉数装进她口袋。现在皇帝想要花钱办点事,是说多难就有多难,正是她想要的局面。 此时她心里是满意和顺了,午后阳光和煦,她满眼慈祥看着齐王:“侄儿要谨慎,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特别是皇帝身边任何出京人,必须了解其行踪,劫断其所有的行动。” 齐王十分赞赏:“让他们有去无回” 午餐过后,齐王拜别太后返回齐王府,偌大的齐王府富丽堂皇,穿过前厅,从回廊折过花园,坐在水榭鎏金玉白石雕的憩厅里,随身近卫就在远处回廊里等候着 随即,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走进憩厅内,拱手敬礼后也一并坐下,听不见齐王与他在详谈着什么……这个人叫夏侯石,皮肤黝黑,浓眉如削,鼻如悬胆,双眼有神,身着黑色圆领袍,外套一件绣有花纹的绵甲,搭配抹额红色罗帕,足蹬乌皮靴。是齐王的贴身护卫,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胆识过人。 洪公公单名叫安,是皇帝册封的骠骑大将军。十年前戊边时屡建奇功,深得皇上喜爱与信任,新任禁卫军统领。他三十多岁,处事机敏,气质凛然,戊边的风也没吹黑他的脸,眉如远山,眼如星光,着一身鲜红窄领长袍,同色袴靴,玄色大氅内衬的鲜红色,在雨后风中忽隐忽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他站在禁卫军值房门口,双眼犀利,视线越过宫墙望向暗沉天际,眉头蹙起几许怅然隐约可见,稳重之气弥散于周身,院中那株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西府海棠,在一阵风中飘落数片花瓣。 洪公公所思虑之事仍是派往江南的七路密探,至今未有官银下落的任何消息。 “洪将军,扬州来的鸽信。” 年轻番子躬身呈上竹管,洪公公开筒取笺,转身就着书案上的烛火细看:素笺上有两行极小的字,和杂乱细小的红点点,墨迹被雨水洇开些许。他目光在“银烛秋光冷画屏”一句上停留片刻,雨水漫过的笺纸,他把素笺立起衬在烛光里,笺纸上微微显出暗纹——是张漕运河道图,标注着十几个红点。 “取《江南漕运志》来。”他声音沉稳如常, 小番子递过来书,洪公公指尖在书页上移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 七个钱币在漕运线上摆下时,天色已渐晚,雨悄悄停了,窗外突然响起鹧鸪声——三长两短,是密探回归的暗号。 “属下无能...”黑衣密探闪进值房里,“跟踪的船只进了太湖就消失不见了。” 洪公公轻轻地回答“随时准备与本将军再南下。” 夜色渐浓时,宫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四下里只有巡更太监单调而无趣的脚步声。洪公公走向御书房,步履稳健,却悄然无声。 御书房里,只点了数盏灯,皇帝负手站在柔光中,面容平淡。 “皇上。”洪安恭敬行礼,声音洪亮低沉,他并未多言,直接从袖中摸出两样东西——一枚细小竹管,一张纸条。 皇帝没有转身,只伸出一只手。 洪公公将东西递上,低声道:“飞鸽午后到的,密探的回报,半个时辰前送进宫,在下核对过,消息……分毫不差。”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 皇帝捻开竹管,倒出寸许纸条,就着灯笼细细辩认。又展开那张密报,仔细看看,。殿内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良久: “果然……已与江南脱不了干系。”皇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似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朕原以为只是疥癣之疾,没承想,已成了心腹之患。” 洪公公垂首:“消息牵扯太广,沿途驿站、州府官员,恐已难辨忠奸。八百里加急,未必能稳妥送达皇上手中。” “所以,”皇帝猛地转过身,眼光锐利,映着跳动的烛火,“朕必须亲自去一趟。” “皇上!”洪安首次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惊虑,“江南路远,局势不明,龙体安危……” “正因为不明,朕才更要亲眼看个分明!” 皇帝打断他,语气决绝,“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织了这么大一张网,朕若再枯坐在这深宫,岂非成了瞎子、聋子?” 他踱了一步,逼近洪公公,声音压得更低,“洪将军,你来安排。要绝对隐秘,朕……微服南巡。” “漕运官银已船沉两年有余,尔今虽所得消息属实,依然不足以确定官银就会一直在那里” 洪公公说到"在”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他 深知:除了今日所得的两条线索,漕运官银案实际上还毫无头绪,莫说追不回官银要负重责,探查之路必然困难重重,更有危险重重! 洪安将军见皇上决意南下,他心系皇上安危,思量良久,鼓足勇气,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行礼: “皇上,此刻皇上坐镇朝堂,既可汇总各路消息,谋划对策,又不会引起任何猜疑,已查得的情况就不会生变。派微臣快马轻骑,假以时日,必探得究竟,追回银款” 洪将军这是为皇帝安危所迫,逼自个儿领了军令状!瞬间额头渗起豆大的汗珠…… 皇上思量片刻:“准了”…… 见将军一头汗珠行礼退去,又叮嘱道: “将军务必留心自身安危,” 将军听了顿觉心头一阵轻松,便响亮答谢: “ 谢皇上!” 君臣之间默契至极:即使此行查寻官银结果不尽人意,洪公公是不会掉脑袋的,这自是后话。 第一缕晨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洪公公皇上册封的骠骑将军着一身玄衣,快马南去,弹指间,城门上镌刻“长安”两字变得模糊不清,城门已远远抛至他身后,在他身边还有昨天刚回京的黑衣密探陈端…… 从齐王府侧门而出的那个健硕中年人早已骑在马背上,城郊密林笼罩在晨雾里,他默默等待。 晨光刺破靛青色的天际,将长安城巍峨的轮廓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金边。骠骑将军洪安,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大氅,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疾驰出城。城门楼上“长安”二字在急速的倒退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被抛诸身后,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黑衣密探陈端,昨日才风尘仆仆回京复命,此刻亦策马紧随,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略显荒凉的官道。 与此同时,从齐王府不起眼的侧门,一个身形健硕、面色沉毅的中年汉子夏侯石,也已悄然骑上马背,无声无息地没入城郊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在一片密林边缘勒马停驻,如同蛰伏的猛兽,默默等待着他的猎物。 洪安与陈端一路南驰,马蹄翻飞,卷起尘土如龙。临近正午,尚未抵达第二个驿站,坐骑已鼻息咻咻,显出力疲之态。二人遂于路边一处清澈溪流旁暂歇,饮马解乏。洪安顺势登上溪边一处小丘,举目远眺,但见视野开阔,官道如带蜿蜒向南。忽见两里之外,一骑黑衣正不紧不慢地沿路而行,正是那夏侯石,远远缀着,既不离得太近,也未跟丢。洪安目光微凝,未动声色,下丘与陈端继续赶路。 午时末,前方终于出现驿站的旌旗,在午后的阳光下无精打采地飘动。二人入内,匆匆用了些简单饭食,喂饱马匹,便即刻上马,扬鞭再赶,意图在天黑前抵达下一处驿站歇脚。 日落时分,下一处驿站的轮廓出现在暮色中。两人心下稍安,将缰绳交给迎上的驿卒,吩咐好生照料马匹。陈端前去订房并安排酒菜。饭后,二人便各自上楼回房。洪安走在楼道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扫过四周,未见异常。进入房间后,他又推开木窗,仔细查看了夜色笼罩下静谧的驿馆后院,然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仍如阴云般萦绕心头。终究倦意如山倒,他合衣躺下,很快沉入睡眠。 夜半时分,马厩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突兀的骚动,几声不安的马匹嘶鸣与蹄声踏地之声,竟将本就警醒的洪安骤然惊醒。他即刻起身,并未点灯,悄无声息地潜至马厩查看。槽头拴着的几匹马似乎有些焦躁,但仔细看去,又未见明显异常。他心中疑虑未消,谨慎地巡视一圈,未见人影或异物,只得按捺疑虑返回。 上楼时,经过对面楼道那排客房,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其中一扇门正在悄然关闭,最后一道缝隙迅速合拢,几无声息。洪安心中猛地一凛!他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房内,摇醒隔壁床铺的陈端,压低声音道:“本将军再睡一个半时辰,你先行值守,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查探!” 陈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是”,然而连日奔波的极度疲惫瞬间将他重新拖入沉睡,几乎在洪安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呼吸就又变得均匀绵长。 洪安见状,眉头紧锁,却知此刻再叫醒他也无大用,只得自己强压下疑虑,重新躺下,却睡得极浅。 天光微亮,洪安便醒来。见陈端仍沉沉睡着,他没有惊动,独自下楼,在驿站周围仔细勘查。行至驿站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泥土湿润,赫然发现几枚新鲜清晰的马蹄印!绝非他们或驿站常用马匹的蹄铁形状,而且明显是有人曾在此驻马停留观望。 洪安心头一念惊疑,回到驿站用早饭时,陈端正好下楼,洪安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凝重的眼神。陈端瞬间会意,二人沉默地对坐用餐,期间未发一言,埋头干饭。 再次上路后,前行不远,便见一处茂密林地,官道正好在林荫深处形成一个拐弯,从后方无法看清前方路况。洪安与陈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直接打马过弯,而是默契地一拉缰绳,双双牵马潜入道旁密林之中,隐藏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只听马蹄声疾,那个健硕的中年人夏侯石,骑着马从他们藏身之处前的官道上飞奔而过,丝毫未察觉林中之人的注视,径直向前而且去。 洪安与陈端相视,嘴角皆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二人随即牵马出林,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信马尾随而去。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在他们身后约两里地,另一队人马正悄然浮现。六名身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剑的男子,骑着清一色的快马,远远地缀着他们的踪迹。这队人马行动间带着一种奇特的默契与无声的肃杀,神情看似轻松,眼神却锐利如刀,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的气息。 前方的洪安、陈端,以及更前方的夏侯石,似乎都成了被更深处猎手盯上的目标。 官道之上,层层跟踪与反跟踪的迷局,正在晨光中悄然铺开。 夏侯石纵马飞驰,直到午后过半,他一直没发现路边有任何印记,包括马蹄印,心想:坏了,目故意躲开了,必定还在后面。 拐过一道山梁,他便勒马而立,一人一马,如铁塔般拦住了去路。三刻后,出现在拐弯处的正是骠骑将军洪安和陈端,他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马槊,目光凛厉,死死锁定了夏侯石,原来在拐弯处,他已经听到马蹄筹措不前的声音。 “夏侯石!齐王府的走狗!”洪安身板精锐敏捷,动作快速准确,无论是速度还是功夫都略高夏侯石一筹, 夏侯石闻听,心中有鬼,却处惊不乱,手持沉重的镔铁短戟,大笑道:“洪将军,何出此言!齐王殿下不过是想请您回去做客罢了!” “做客?是请本将军的人头去做客吧!”洪安不再多言,催动战马,挺槊便刺!马槊带着破空之声,瞬息直取夏侯石胸口。 夏侯石亦是沙场老手,舞动双戟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响彻官道,火星四溅。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槊来戟往,招式狠辣,尽是搏命的杀招。洪安槊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而且动作极快,夏侯石双戟短小精悍,诡诈刁钻。刚开始竟斗得难分难解,几个回合下来,洪安看懂了夏侯石的招式,接下来,只有招架之力,渐渐处于劣势……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直紧随在洪安身后,看似准备策应的密探陈端,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戾。他非但没有上前助战,反而趁洪安全神贯注应对夏侯石之际,猛地从马背上跃起,手中长剑悄无声息直刺洪安毫无防备的后心! 洪安听得脑后风响,心下骇然,拼命侧身闪避。那原本瞄准后心的长剑,“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的右肩胛下方!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蔓延开来。 “陈端!你?!”洪安又惊又怒,回身一掌逼开陈端,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他视为心腹的密探。伤口处迅速流出鲜红的血。 陈端一击得手,迅速后撤,脸上再无平日里的恭敬,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得意:“洪将军,对不住了!我本齐王殿下麾下影卫!” 原来他竟是齐王深埋的钉子! 洪安只觉半边身子疼痛迅速袭来,力气大大消退,手中马槊几乎难以握稳。前有强敌夏侯石虎视眈眈,后有叛徒陈端持剑伺机行刺,他已然陷入绝境。 洪安咬牙,尽力稳住身形。 夏侯石见状大笑:“洪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挥戟再次扑上。陈端也同时猱身逼近,取出毒匕首直取洪安咽喉。 洪安奋起全力,挥槊格开夏侯石的重戟,却再也无力躲开陈端那阴毒的一刺。眼看匕首就要刺中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支弩箭凌厉精准地从道旁林中射出!一支瞬间穿透了陈端持匕的手腕,令他惨叫一声匕首脱手;另一支则对准着夏侯石面门而来,夏侯石快速闪过,瞬间惊出他一身冷汗! 紧接着,六骑青衣客如同鬼魅般从后面疾驰而出,瞬间冲入战团!他们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无间,剑光闪烁,立刻将夏侯石和陈端分割开来。 为首一名青衣客剑法尤其高超,刷刷几剑便逼得受伤的陈端手忙脚乱。陈端腕部受伤,又失了兵器,勉强抵挡两下,便被对方一剑刺穿咽喉,脸上凝固着惊愕与不甘,重重栽落马下,这个深藏的奸细,终究毙命在这荒郊野外,惨淡了然一生。 夏侯石见势不妙,心生胆怯,这六人武功高强,合力围功下他显然毫无胜算。便虚晃一戟,避开一名青衣客的纠缠,毫不犹豫地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撞开另一名青衣客,疯狂地向路旁密林深处逃窜而去,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几名青衣客作势欲追,那为首之人却抬手制止:“穷寇莫追,保护将军要紧!” 他们迅速围拢到洪安马前。洪安负伤力战,血流不止,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未落马。 为首的青衣客上前扶住他,沉声道:“洪将军,在下等奉陛下密旨,一路暗中护卫。您伤势如何?”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洪安的伤口,眉头紧锁,“剑伤,还好未伤及心肺,必须立刻止血!” 洪安看着眼前这些神秘出现的青衣人,听到“陛下密旨”四字,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无妨,小伤而已!”止血包扎后, 洪安陷入沉思,陈端探得船进太湖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齐王为何让陈端呈报给他?与扬州信鸽传来的消息一致,而且几乎同时收到。 现在陈端已死,扬州站是否还安全?扬州站是专为追回官银,知情者甚少,成立才一年多的一个信鸽站。前两任查官银案下落的朝臣,都以意外身亡告终。 朝中大臣对“漕运官银案”已是唯恐避之不及,是至今悬而未结的原因之一。 带着疑惑不安和一探究竟的心情,洪安将军率众前往下一个驿站,他的伤虽然不足以致命,却也急需暂作休整,他同时需要冷静思考,做一个更详尽周全的计划。 抵达驿站后,洪安将军谢绝了青衣卫的搀扶,告诉他们三刻后再聚,便强撑着挺直脊背走入房中。 门一关上,洪安将军敏锐的头脑瞬间高度运转: 陈端提供的“官银藏于太湖”的消息,与扬州站信鸽传书高度一致。但这恰恰是最大的疑点——齐王为何会让一个深藏的钉子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顺利”传递给自己?这极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陈端如果探得扬州站,那么人员、据点、联络方式等信息泄齐王应已得知,并以此引诱自己入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胛处的剧痛阵阵袭来。但他此刻无暇过多顾及伤势,陈端的背叛和扬州站的疑云如同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齐王的目的很明显:利用假情报,将自己一路引向其势力盘根错节的太湖周边,然后借助地利人和,将自己这个皇帝的心腹大将彻底除掉,并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如同前两任查案大臣一样。 逃离的夏侯石,很快就能查到自己及皇帝派来的青衣的行踪:正所谓敌暗我明。 说齐王不如说太后,他们在江南拥有绝对的优势,从苏家的财力、那些与朝中关系密切的地方官府、漕帮、各方豪杰…… 三刻后,驿站简陋的客房内,油灯如豆。洪安肩胛处的伤口已被青衣卫首领仔细清洗、上药并重新包扎妥当,虽依旧疼痛,但已不再流血。他目光投向六名沉默而精干的青衣卫。 “情况诸位已明了。”洪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齐王布下陷阱,我等行踪已露,前路杀机四伏。原先的计划己然失策。” 六双眼睛专注地看向他。 “我们目标太大,需化整为零。”洪安继续道,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一点,“韩千总,”他看向青衣卫首领,“你带一名最擅长侦察、追踪与反追踪的好手留下,随我同行。其余四人,”他的目光扫过另外四人,“你们即刻出发,分为两组,一组两人,继续沿官道向南,大张旗鼓,做出我等仍在全力赶路的姿态;另一组两人,则向北折返一段,再迂回向东,沿途若有追踪者,尽可引开他们。务必制造出我们仍在行动的假象。” “是!”四名青衣卫毫无异议,低声领命。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迷惑敌人,保全自身。非必要,绝不接战。一旦摆脱追踪或发现异常,可自行寻找安全地点隐匿,或直接到太湖后,在青原客栈等待后续指令。”洪安补充道。 “属下明白!”四人抱拳,动作干净利落。他们没有丝毫拖延,迅速检查装备,悄然推开后窗,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屋内只剩下洪安、韩千总(青衣卫首领)和另一名被称为“夜枭”的年轻青衣卫,此人以耳聪目明、极擅潜行追踪著称。 “接下来,是我们。”洪安看向韩千总和夜枭,“官道不能再走。我们骑马,改走小道、水路。”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面是几套衣裳和一些简易的易容物品。洪安对着房中一面模糊的铜镜,熟练地给自己贴上两撇精致的假须,将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打散,挽成一个寻常商贾常见的发式,再换上那件靛蓝色的锦缎直裰。片刻之间,那位威仪赫赫的骠骑将军便消失不见,镜中俨然一位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眼神精明又风度翩翩的青年客商。 韩千总与夜枭也迅速换上了伙计和保镖的精致短打,将兵刃巧妙隐藏起来。 “从现在起,我是徽州来的丝绸商,姓安。你们是我的伙计和护卫。非必要,绝不开口,一切听我指令。”洪安压低声音道。 “是,东家。”韩千总和夜枭立刻进入角色,微微躬身。 洪安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最后,切断与扬州站的一切联络。所有原有暗号、联络点,全部作废。在我们得到新的指令前,保持绝对静默。” 韩千总重重点头:“明白。陛下曾有密谕,若遇万分危急,可至顺风……”他报出了一个地名和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名字,以及一套极其复杂的备用对接暗语。 “好。那里将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洪安记下,“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彻底消失。” 他吹熄油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三人没有走驿站正门,而是如同来时一般,从后窗悄无声息地滑出,落入后院阴影之中。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牵过马匹,离开驿站,很快便偏离了官道,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径,身影迅速消失被夜色吞没。 官道上,或许还有齐王的眼线在等待着骠骑将军的队伍;而真正的洪安,已化作一个普通商贾,带着他精干的“伙计”和“护卫”,踏上了另一条更加隐秘、也更加凶险的征途。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杀机,但他心中已有了清晰的路线图。陛下的信任、朝廷的法度、一千二百万两失踪官银的下落,那是库部一年多的总收入。这一切都系于此行,他绝不能,也绝不允许失败。 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明确标注的太湖,而是迷雾重重中的真相与生机。 离开驿站的第三日黄昏,洪安三人风尘仆仆,抵达了运河畔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平望镇。此地水网密布,舟楫往来,是南来北往的小型货物集散地,鱼龙混杂,正适合隐藏。 根据皇帝密旨中的指示,他们的第一个预设安全点,是镇上临河的一家名为“顺风”的货栈。货栈门面不大,看起来与镇上其他经营南北杂货的栈房并无二致,伙计忙碌地搬运着麻袋,掌柜的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洪安让韩千总和夜枭在远处街角等候观察,自己整了整那身商贾行头,踱步走进货栈。 “掌柜的,叨扰。”洪安操着一口略带徽州口音的官话,笑容可掬,“请问,贵栈可还有仓房?鄙人有一批湖丝,需暂存几日,等候买主。” 那掌柜抬起头,是个面相精明的青年,目光在洪安脸上扫过,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客官要存多少?何时入库?” 洪安道:“不多,二十担上等湖丝。后日晌午前送到。”他边说,边看似无意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了捻左手的袖口——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暗号。 掌柜的眼神微微一凝,笑容不变:“二十担?巧了,今日刚腾出一间小仓,正好合用。只是这租金,需按老规矩,先付三成定钱。” “这是自然。”洪安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却不是递过去,而是放在柜台上,用食指看似随意地敲击了七下,三长四短。 掌柜的见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郑重。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银子,低声道:“客官请随我来后堂看仓房。” 进入后堂僻静处,掌柜的立刻躬身,语气截然不同:“可是京里来的贵人?属下在此等候多时。”这“顺风货栈”正是皇帝密旨中提到的,独立于扬州站之外的终极联络点,负责人代号“潜蛟”,直接听命于皇帝极其有限的两个心腹。 洪安松了口气,迅速低语:“我是洪安。途中遇伏,陛下所派密探陈端乃齐王暗桩,已然伏诛。但我等行踪恐已暴露。” 潜蛟面色一凛:“果然出事了!属下近日亦觉风声不对,扬州站那边传来的消息过于顺畅,反而可疑。” “正是为此事而来。”洪安沉声道,“急事需立刻禀报陛下:第一,齐王通过陈端透露,官银藏于太湖,此消息与扬州站信鸽传书一致,疑为诱我入彀之陷阱,请陛下动用一切力量,务必核实真伪!第二,扬州站恐已暴露甚至被齐王控制,请陛下火速查证其现状,人员是否可靠!” 潜蛟神色凝重,重重点头:“大人放心,此间有直通京师的绝密信道,最快三日,必有回音。这三日,请大人务必在此安心歇息,绝不可外出。货栈后院有暗室,绝对安全。” “有劳!”洪安心中稍安。 当夜,洪安三人被秘密安置在货栈后院一处极其隐蔽的地下暗室中。虽有伤在身,但洪安心系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 地下暗室虽小,但布置得当,正合适洪将军养伤,肩胛的伤口已慢慢愈合,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盘坐的姿势,闭目凝神,将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强行压下。每日,代号“潜蛟”的货栈掌柜会亲自送来饭食,暗室的门只要转动机关就会自动开启。 “大人,京师尚无消息,请您再耐心等待。外面一切平静。”潜蛟每次的话语都简洁而恭敬,眼神里带着警惕。 洪安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他深知,此刻的“平静”之下,必然暗流汹涌。 当夜幕彻底笼罩平望镇,运河上的桨声、人声渐渐稀疏,便是韩千总与“夜枭”出动之时。 两人换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夜行衣,脸上涂抹薄灰,检查好随身匕首、飞爪、迷烟等物事,如同两道幽灵,从货栈后院极其隐蔽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滑出,融入黑暗。 韩千总潜伏在通往太湖方向的官道旁的高大树冠中,一连两夜,他注意到几处不寻常:一队约二十人的精壮汉子,身着统一服饰,却无任何商号标识,于深夜乘快船抵达镇外小码头,旋即分散消失,行动迅捷安静,绝非普通力夫或商队护卫;另有几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夜半时分经过,车轮印极深,显然载重不小,却无任何押运旗号。 “不像寻常商队,倒像是……私兵调动。”韩千总回来后,低声向洪安禀报。 “夜枭”则更擅长潜入和窃听。他如同真正的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贴近镇上还在营业的小酒馆、河畔歇脚的船家篷船、甚至赌坊的后窗。 他听到的更多是零碎的抱怨和闲聊: “……妈的,这几天巡河的官船好像多了不少,查得也严了,跑船都提心吊胆的……” “……听说西山那边不太平,前几日有打渔的看到有快船往那边荒岛运东西,神神秘秘的……” “……漕帮的刘爷昨天喝多了,说什么‘水底下要起大鱼浪了’,让兄弟们最近都小心点,别瞎打听……” 这些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共同的感觉:太湖及其周边水域,正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异常状态。 每一晚,韩千总和夜枭都会将观察所得巨细无遗地向洪安汇报。 洪安静静地听,不发一言,只在脑中飞速地整合、分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第三日晚,潜蛟再次送来饭食时,脸色较凝重:“大人,消息到了。是陛下的亲笔密函。”他递上一小截看似普通的竹管。 洪安接过竹管,拧开,取出内里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很短,却字字千钧: 官银在太湖消息为饵。扬州站已叛。汝可临机而动,暗查扬州苏氏别业。 青衣卫中的山虎与林豹已换上虽非制式却明显透着精干气息的劲装,腰佩长刀,骑着神骏的军马,不疾不徐地沿官道南下。他们刻意保持着一种略显紧迫又不忘警戒的姿态。 “头儿,这鱼饵做得够香了吧?”林豹看似随意地用马鞭指了指身后远处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黑点,低笑道。 山虎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路况,低声道:“沉住气。陛下钦点的差事,岂容闪失。前面茶棚歇脚,嗓门亮堂点。” 在路旁茶棚,两人要了大碗粗茶和几个炊饼,声音洪亮地交谈。 “快点吃,大人还在前面等着汇合呢,耽误了行程,你我可吃罪不起!” “知道知道,这鬼天气,马都跑乏了。听说太湖盛产小龙虾,风景也不错,办完差事说不定能松快两天。” 言谈间,林豹“不慎”将一块看似无意刻着特殊纹路的皮扣(仿洪安亲卫样式)掉落在长凳下。离去时,山虎又故意拿出一幅简陋的舆图,在上面“太湖”区域重重一点,才小心收起。 与山虎二人的阳谋不同,玄雀和影狐如同暗夜中的精灵。他们向北疾驰一段后,迅速弃马,利用轻功钻入道旁茂密的林莽之中。 影狐是制造混乱的大师。他在林间快速移动,用特制的鞋具在软泥地留下杂乱而指向东北方向的足迹,折断的树枝、遗落的零星干粮碎屑,甚至一小片从洪安处得来的、带有徽记的布料,都被他巧妙地布置成一支小队仓促行军的轨迹。 玄雀则如轻烟般在林梢穿梭,敏锐的感官捕捉着一切异常。很快,她发现了追踪者——四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正沿着官道追来,速度极快。 “狐狸,来了四个,脚步沉,是硬茬子。”玄雀无声落地。 “够他们绕一阵子了。”影狐冷笑。两人迅速完成误导布置,而后利用一条隐秘的溪流彻底消除自身气息,身形一折,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东潜行,真正的目的地是迂回前往扬州。那四名追踪者果然被引入东北方向的密林,在一片被精心布置的痕迹前陷入了困惑和徒劳的搜索。 数日后,扬州城。这座繁华的运河都市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仿佛一切如常。山虎与林豹先行入城,他们已换作普通商队护卫的打扮,混迹于往来的人流中,几经辗转,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抵达城西一处门庭冷落的“悦来”老店。 玄雀与影狐稍晚半日也抵达扬州,他们扮作一对跑单帮的兄妹,更加不起眼,同样通过复杂的路线潜入了“悦来”老店。 这间老店,并非真正的青原客栈,而是洪安通过陛下授予的绝密渠道,事先安排的真正汇合点。所谓的“青原客栈”不过是放出的又一个烟雾弹,用以测试忠诚度和进一步迷惑敌人。 客栈最深处的独立小院内,洪安将军早已在此等候。他肩伤未愈,但精神矍铄,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韩千总与夜枭如同两尊门神,隐在院门两侧。 当四名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下属依次悄然进入房间,向洪安行礼时,洪安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辛苦了。”洪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们做得很好。尾巴都甩干净了?” “回将军,属下二人身后跟梢的,进入扬州地界后便消失了,应是确信我等目的地为太湖。”山虎禀报。 “属下二人将四名追踪者引入了东北山区,至少两日内无法脱身。”影狐补充。 “很好。”洪安走到桌前,上面铺开了一张详细的扬州城防图及漕运河道图,“齐王的耳目已被成功引向太湖。如今,我等已悄然潜入其腹地。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他目光坚定地看过眼前六名最精锐的部下: “据陛下密旨及‘潜蛟’最新情报,官银失踪案的关键,并非远在太湖,极可能就在这扬州城内,与漕运分司及苏家别业有莫大关联。我等下一步,便是要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查出真凭实据!” “谨遵将军号令!”六人低声应道,眼中燃起斗志。 洪安将军金蝉脱壳,暗度陈仓之计,至此初步成功。四名青衣卫以自身为饵,出色地完成了迷惑敌人、掩护主力的任务,并安全抵达真正的汇合点。接下来,一场更加凶险、更加隐秘的调查,将在扬州的繁华之下悄然展开。 早有宫女悄步无声地奉上刚沏好的茶汤。并非御赐的名贵龙凤团茶,而是她母家琅琊王氏自家茶园所出的明前云雾。素白瓷盏中,茶汤清亮澄碧,热气氤氲着清幽香气。她执起茶盏,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才小口品啜。那略带清苦的茶香在舌间回转,继而化为甘醇,仿佛能通过这一盏故乡清茗,暂且忘却宫阙重重,神游于琅琊的山水云雾之间。 若逢 最为隐秘之处,在于东壁一幅吴道子真迹的《松壑鸣泉图》之后。画轴本身便是机关,指腹按压图中松第三根虬枝处,再轻推右侧山石,整面书架便悄然无声地滑开半尺,露出其后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内里是一间逼仄的密室,四壁无窗,唯头顶一方透气孔漏下微光。空气清冷,带着砖石与防虫药草的混合气味。其中只设一桌一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风云突变·路漫漫 第7章 太湖烟波·皇子亲探沉船 自萧景珩带沈清辞去了燕子矶沉船处之后,沈清辞心心念念全是“漕运官银”这四个字。 在太傅府家里稍作休息两日,便前去苏家在长安的别院。 嘉永坊青石巷,青石巷在阳光下宁静温馨,巷口的樱花正盛开,远远看去如一抹粉色云彩,巷边的柳树已绿叶满枝,马车在别院南门前停下,门庭并不张扬,仅一扇红木门,门上的两个大铜环大得有点夸张,门边拱墙沿路东西而建。百步后方向北折去,门前悬着两盏粉纱灯笼,灯光温润,映照着门楣上一方小小的匾额,上书“栖梧”二字,笔意清雅,是青辞之父沈太傅所书,推门而入,过一道精巧的月亮门,门下以卵石镶砌成浅涡纹路,颇具古意。 过了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两进院落,极见章法。地面以青石板与白砾交错铺就,洁净如洗。一侧倚墙立着几竿翠竹,疏落有致,风过时飒飒轻响,更衬得庭院幽静。鲜花间着绿草地错落有致,另一侧则设有一方的水池,池水清清,一池新荷碧翠生绿,偶见几尾红鲤悠游其间,池底点缀着块浑圆的青黑色石头。 清辞步过池上拱桥,穿过前厅时,有几位小女仆笑盈盈: “小姐回来啦,” “小姐可回来啦” 清辞颌首回应后,径直轻盈登上二楼书房, 侍墨小侍女慧儿已笑盈盈守在门外,她推开书房门时,清辞听见窗前那串几片梧桐叶铜制风铃发出一阵清越之音,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了。坊间的尘嚣似乎便被那扇红木门上的大铜环悄然隔断在外。 书房阔大而沉静,充盈着书卷墨香与檀木的幽香气息。四壁皆是顶立的紫檀木书架,其格栅间塞满了账册与线装典籍,画册等等,偶见书脊题签犹有墨色淋漓。 书房中央是一张宽大花梨木书案,其上陈列着青玉笔山、一方端砚,以及数支羊毫。书桌前地上铺着暗青色波斯毡毯,吞没了所有足音。 清辞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在素笺上细细写了一排日子,交由小侍女找出相应日子的账册。 一盏茶的功夫,账册已摆放在书案上。她放下账册,便轻轻地出门同时静静关上房门。 小侍女慧儿与沈清辞年龄相仿,苏婉娘见她智慧,自小让她与清辞伴读顺便照顾沈清辞,她不但能识字算术了得,更与清辞情同姐妹。 沈清辞翻开账册,开始寻找漕运官银的所有线索。 期间,慧儿送来的茶点没动一口口。直至子夜过后,账册已全部看完,依然没发现任何不合理之处。沈清辞无奈合上账册,走出书房,见小侍女慧儿还在门口等着,心里一热,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一同下了楼。看着她们各自回房的夜值房门已睡眼惺忪…… 沈清辞一觉睡到辰时方起。 回想昨夜所查账册并无异常,又回书房,寻思良久,让小侍女慧儿找出4年前的账册,慧儿说:小姐要找的,可否由小妹代劳,你昨夜至今还未曾用过餐饮,太辛苦了” 沈清辞想了想:“就再看看“漕运官银案”里那些罹难漕工工钱及补贴吧。 慧儿欣然答应,极其细致,化了一天时间,近三百名罹难漕工的姓名、工种、年龄补贴数额一一列成表格,最后一格那项还标注着他们的住所。 沈清辞看到一半时,发现其中有一柱是名为“赵四”的,他的抚恤金,既无家属签名也无指印,沈清查看账单末尾的余额,便明白了那笔钱,至今还没有人领。 又命慧儿立即与当日所雇佣漕工名册核对,核对后其他状况皆能得到核实,唯独多出个罹难人,心中顿时十分凝惑,又末能发现端倪,便把此事记在心里。 清辞一边想:“漕运中所丢的官银无非与漕运相关的事件有关,无外乎:运船(漕船)、人(漕工)、码头(就是沿途停靠过的地方丿。 一边让慧儿翻找当时的运船记事册, 清辞仔细察看:苏家当日起航北上漕船共有十三艘,全是新购船,五艘粮食,一艘是豆、油、茶叶。三艘是上一年度由、南各省府交内务库的税银,三艘是杂项,含瓷器、丝绢等,还有一艘在所运东西那一栏填写的仅仅两个字:杂项!无其他任何明细!漕运行有名确规制:每艘船对所运东西是必须有实名记录的。 一丝疑惑掠过沈清辞眉心,未作停留,她便去找同期的账册,查看支付所购漕船账目。 由于漕运路途遥远不定,漕船每年订购数目不等,此次共支付款十八支漕船款,由淮河造船司收款。其中:还有三艘船于二十日后交付。 萧景珩派人此时送来书笺:明日前去太湖,可愿同去? 沈清辞想了想便写下回执:“广运潭,晨时”交与送书笺仆人。 一边让小慧去安排好此番南行快舟。 晨时,广运潭码头已热热闹闹起来,脚夫开始御货装船的,卖早货的,岸边的饭铺、酒肆也人气渐旺…萧景珩一身素色锦服,脚蹬白皮**靴,远远望去干净利落,很是显眼,在岸边的饭铺里边喝茶边等沈清辞。 小慧从码头走近,把他接到一艘快舟上,这快舟比平常的要大些。长有二十丈许,上下两层,上层有四间厢房,一间厅房。舱内设施一应齐全。 沈清辞早已等侯在厅房门口,与萧景珩行礼:“殿下,请上坐。” 萧景珩一半认真一半调侃:“哪来那么多礼节?本王是客,客随主便。” 接着又说 “何况此次是微服出行,礼节都免了,叫我景哥哥可好?” 沈清辞想了想随即说:“可否称殿下为景先生呢” 在她看来殿下是阴晴不定的殿下,她目前还拿不定主意如何把控局面,她太想知道漕运官银沿船真相,还有与母亲所相关的全部信息,既要与目前的殿下相处融洽,却不可太过亲密! 时值初夏,快舟迎着朝阳沿渭河顺流而行,两岸稻田青翠,水网如织。远远看去似乎可以看到禾叶上晶莹透亮的晨露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舱厅内沈清辞与萧景珩相对而坐。 “ 小女查阅账册未曾发现更多可疑之处,只有一罹难漕工,至今无人认领怃恤。” “另外,先母在淮河造船司购制三艘漕船至今未见交货。” 清辞继续道。“小女此行,正是要去造船司查察此事。” 朝阳透过窗棂,照进清辞侧脸,她肌肤本是白皙如玉,此间变得一半通透,一半晕粉,挺直秀气的鼻梁下,双唇水润,几丝秀发在阳光中散发着金色光泽。 面对此景中美如天人的沈清辞,萧景珩心旌摇荡,却揶揄道:“也难怪这几天变得更丑了,许是查账累得……” 萧景珩随即起身走出厅门,站在舱外,看似欣赏风景,实则目扫视着周围船只。 出了长安已有些时候,周边看似平静如常。 “有尾巴了。” 沈清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船老大说的”。 这个 “船老大”老周实际上是苏家别苑管家,一直跟随苏婉娘多年,曾掌管过漕运行多年,婉娘见他年纪越来越大,两年前才做了管家,,曾有外号叫“水狐狸”,个子不高,眼里有股精明劲儿,不仅谙熟水性,对南北水道了如指掌。 她假装为萧景珩披上外袍,指尖不着痕迹地指向后方一条乌篷船。 那船保持着一贯距离,不近不远,看似寻常客船,但细观之下,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了不少人,且船头那汉子虽作渔夫打扮,双手却无常年拉网的茧子,反倒是虎口处厚厚的硬痂,分明是长年握刀所致。 萧景珩唇角微扬: “齐王倒是惦记我。” 他转身问老周: “从何时跟上我们的?” 老周不加思索:“应是今晨进黄河时便缀上了。” 萧景珩语气平静,“他们倒沉得住气,一路上都不动手。” 沈清辞蹙眉:“想必是在等我们进入人烟稀少的水域。” 萧景珩颔首,目光掠过前方河湾处隐约可见的集镇:“前面是云水镇,我们在那里停靠片刻。” 云水镇是水陆交汇的繁华之地,码头上舟楫云集,人声鼎沸。快舟靠岸后,萧景珩与沈清辞假意下船采买物资,暗中观察那乌篷船的动静。果不其然,那船也在不远处泊下,船上下来两人,混入人群中暗中监视。 集市上,萧景珩在一处绸缎庄前驻足,假意挑选布料,实则借柜台上的铜镜观察身后。沈清辞则在不远的摊贩前挑选蜜饯,眼观六路。 “他们共有八人,分作两批,一批留守船上,一批跟着我们。”回到船上后,沈清辞低声说道。 萧景珩沉吟片刻,忽然提高声音对船夫道:“老周,我方才听说前方的青龙峡风光绝佳,不妨绕道一观?” 老周一愣,青龙峡水流湍急,暗礁丛生,寻常商船避之不及,何来“风光绝佳”之说?但他毕竟是老江湖,见萧景珩眼神暗示,当即会意:“公子好眼光!青龙峡的落日确是黄河一绝。” 暗处的探子们闻言,果然神色微动。其中一人悄悄退回乌篷船,想必是报信去了。 快舟再度启程,却不再是原定的路线,转而驶向一条支流。水流顿时湍急起来,两岸山势渐陡,人烟稀少。 沈清辞不解地看向萧景珩,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后方那乌篷船忽然加速追来,船头赫然站着四五名劲装汉子,刀光闪烁。 “他们要动手了!”沈清辞握紧腰间软剑。 就在此时,萧景珩却命令老周:“靠岸。” 快舟迅速靠向右侧河岸,那里竟有一处隐蔽的小码头,码头上早停着另一艘与他们的船几乎一模一样的快舟! “换船。”萧景珩简洁地命令,率先跃上那艘新船。沈清辞与老周虽疑惑,却也迅速跟上。 新船上的船夫是个陌生面孔,见到萧景珩却立即行礼:“公子,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他们换船的同时,原快舟上竟下来了三个与萧景珩、沈清辞和老周衣着体型相似的人,迅速隐入岸边林中。而新快舟则迅速离岸,继续顺流而下。 追来的乌篷船显然被这金蝉脱壳之计迷惑,犹豫片刻后,竟分作两批,一批追向林中,一批继续追船。 沈清辞这才恍然大悟:“殿下早有安排?” 萧景珩轻笑:“既知齐王叔不会轻易让我探查,岂能不做准备?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后面的乌篷船穷追不舍,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后方那艘乌篷船虽分兵去追林中诱饵,但剩下的人依旧死死咬住他们这艘新换的快舟,速度竟比方才更快了几分。船头那几名劲装汉子目光凶狠,已然抽出了明晃晃的兵刃,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他们识破了?”沈清辞心头一紧,手再次按上腰间软剑。 萧景珩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未必是识破,或许是接到了死命令,宁追错,不放过。”他目光扫过前方河道,“老周,还有多远?”这个船夫也姓周,只是更年轻,更壮实些。 新船上的船夫——显然是萧景珩早已安排接应的人——沉声应道:“回公子,前方三里便是‘鬼见愁’礁石群,水流最急,河道最窄,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话音刚落,只听“咻”的一声尖啸,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他们船尾的桅杆上,箭尾兀自颤抖不休。这是警告,也是攻击的开始。 “低头!”萧景珩低喝一声,一把将沈清辞拉低身形。几乎同时,又是几支弩箭嗖嗖射来,有的钉入船板,有的落入水中。 老周和那接应的船夫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立刻操控船只左摇右摆,进行规避。但河道渐窄,水流越发汹涌,船只颠簸得厉害,躲避起来也越发困难。 乌篷船借着顺流和人力加速,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看到船上杀手们狰狞的表情。 “殿下,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一旦被他们缠上……”沈清辞急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萧景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岸。两侧是陡峭的土石崖壁,难以攀爬,并无退路。他忽然问道:“准备的‘东西’呢?” 接应船夫立刻从船舱底部拖出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枚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球状物,还有几个裹着油布的包裹。 “火药?”沈清辞一惊。 “分量不多,不足以炸船,但制造些麻烦足够了。”萧景珩快速取出两枚,掂量了一下,“老周,稳住船!清辞,你会水吗?” “会!”沈清辞立刻明白过来。 “好!等我信号,听我命令,立刻跳水,顺水向左侧岸边的礁石后面游!”萧景珩语速极快,同时将一枚火药球递给沈清辞,“看准他们的船头,用火折子点燃引信,数三息再扔!记住,要快准!” 说话间,乌篷船已追至不足十丈,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萧景珩和沈清辞同时擦燃火折子,点燃手中火药球的引信。嗤嗤的火花迅速燃烧。 “一、二、三!” 两人同时奋力将燃烧的火药球向追来的乌篷船船头掷去! 那乌篷船上的杀手见状,脸色大变,有人惊呼:“小心!是火器!” 但水流湍急,船只高速前行,想要立刻转向规避已然不及! 两声并不算特别剧烈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轰!轰!” 黑烟伴随着火光在乌篷船船头腾起,虽未造成毁灭性破坏,但爆炸的冲击力和飞溅的木屑碎片顿时让船头一片混乱。惨叫声、惊呼声响起,掌舵的杀手被碎片击中,惨叫一声倒下,船只顿时失去了控制,在水流中猛地打横! “就是现在!跳!”萧景珩大喝一声,拉住沈清辞的手,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黄河水中。 老周和接应船夫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弃船跳水。 那艘失控的乌篷船在原地打旋,狠狠撞上了一块隐藏在水下的暗礁,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船体开始剧烈倾斜进水。船上的杀手们自顾不暇,乱作一团,哪里还顾得上追击。 萧景珩和沈清辞奋力向左侧岸边一堆犬牙交错的礁石游去。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他们,水流的力量大得惊人。沈清辞感到一股暗流扯着她向下沉,就在她呛了一口水,力道渐弱之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猛地向上一带。 “别慌!跟着我!”萧景珩的声音沉稳有力,在这种关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水性极好,即使拖着一个人,依旧能巧妙地避开漩涡,利用水流,很快便带着沈清辞躲到了巨大的礁石之后。 两人趴在冰冷的礁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回头望去,只见他们那艘快舟无人操控,已被急流冲向下游。而杀手的乌篷船则彻底倾覆,正在快速下沉,几个幸存的杀手在水中挣扎扑腾,但很快就被湍急的河流卷走,生死不明。 河面上只剩下翻滚的浊浪和弥漫的硝烟味。 “暂时……安全了。”萧景珩抹去脸上的水珠,看向沈清辞,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却紧紧咬着牙,眼神依旧清亮坚定,没有丝毫慌乱。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们的后续人马或许很快会到。我们需尽快离开河岸。” 沈清辞点头,努力平复呼吸:“殿下……接下来如何行事?” 萧景珩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炊烟:“云水镇是不能回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弄干衣服,再从长计议。齐王叔这份‘大礼’,我记下了。”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走,必须立刻离开水边!”他拉起沈清辞,两人踉跄着爬下礁石,沿着泥泞的河岸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彻底远离了方才的厮杀之地,萧景珩才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了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废弃小道,似乎通向远处的丘陵。 “不能再走了,你需要暖和起来。”萧景珩看着沈清辞苍白的脸色,衣裳还是湿漉漉的,果断道。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土坡凹陷处,命令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回。” 不等沈清辞回答,他已迅速转身消失在芦苇丛中。沈清辞蜷缩在土坡下,冷得牙齿打颤,心中却因他最后那句不容置疑的命令而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不过一刻钟,萧景珩便去而复返,手里竟拿着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裳,甚至还有一块干硬的烙饼和一个水囊。 “换上。”他将那套明显小一号的衣裳递给沈清辞,自己则背过身去,“从那边一个晾衣绳上‘借’的,留了银钱。”他的语气平淡,仿佛顺手牵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清辞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换下湿透的冰冷衣物,粗糙的干布贴在身上,带来一丝宝贵的暖意。萧景珩也换好了衣服,虽不合身,却掩去了通身的贵气,更像一个落拓的江湖客。 两人分食了那块并不美味的烙饼,喝了点水,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 “现在呢?”沈清辞问,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齐王的人必定在云水镇和各大路口设卡盘查。我们不走大路,也不进城镇。”萧景珩摊开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用这些,我们走小路,搭顺风车,或者……用点别的办法。” 初夏荒野,野花朵朵开,两人沿着青草间开满小花朵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沈清辞体力渐有不支,萧景珩肩伤亦隐隐作痛。幸而身后传来吱呀车轴声,一辆堆满干柴的牛车慢悠悠驶来。驾车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农。萧景珩上前,递过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嗓音沙哑:“老丈,行个方便,捎我们到前头村子可好?”老农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对看似落难的“兄妹”,默默点了点头。 牛车缓慢颠簸,终于在日落前到了小村落。谢过老农,两人不敢进村,反而在村外荒山上找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歪斜,神像蒙尘,四处结满蛛网。萧景珩仔细检查并无危险,才让沈清辞进入。 夜里寒风灌入破庙,两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分食了最后一小块硬如石头的烙饼。无人言语,萧景珩让沈清辞先睡,自己则握紧一枚尖锐碎石,守在门边睡去。 翌日清晨,饥寒交迫。沈清辞目光掠过村边一户升起炊烟的人家,毫不犹豫地拔下束发的一枚素银簪。她走向那户农家,片刻后,用簪子换回了一瓦罐热粥、几个粗面馍馍和一壶清水,还有一双半新的、却厚实耐磨的布鞋。 她将食物和水递给萧景珩,正欲换上鞋子,却见萧景珩沉默地拿起那双布鞋,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自己则弯腰紧了紧脚上那双早已破旧不堪、鞋底几乎磨平的靴子,转身道:“走吧,路还长。” 历经近十日的风餐露宿,两人已到太湖西。依据扶湘提供的家乡方位,沈清辞与萧景珩一路寻访,终于在晌午过后,找到了位于太湖西南岸、淮水支流畔的一个宁静村落。村子不大,白墙黛瓦错落有致,掩映在葱茏的水杉林中,显得格外幽静。 几经询问,他们停在了一处临水而建的整洁小院外。竹篱笆上爬着些苍翠的藤蔓,院内晾晒着渔网,几只鸡鸭在院角悠闲踱步,处处透着寻常渔家特有的安宁气息。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秀丽脸庞。正是扶湘!她穿着家常的粗布衣裙,发间随意簪着一朵野花,比起在苏府时的伶俐沉稳,更多了几分乡野少女的鲜活与灵动。 待她看清门外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的两人,尤其是认出沈清辞那双依旧清亮却难掩疲惫的眼眸时,扶湘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小…小姐?你真的來了?怎么还有三殿下?!”她慌忙侧身让开,下意识地便要行礼。 萧景珩抬手虚扶:“非常时期,不必多礼。” 沈清辞一步跨入院内,握住扶湘的手,快速低声道:“扶湘,我让你提前回家探亲,本来计划等我回苏府时你再上工的,眼下我遇到些麻烦,可否进屋细说?” 扶湘虽惊疑不定,但见二人形容憔悴,尤其是自家小姐眼中难以掩饰的倦色,立刻重重点头:“小姐说的哪里话!快,快进来!家里就我和娘亲,爹爹和哥哥出船去了,要过几日才回。”她急忙将两人让进院内,又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外面,迅速闩上了院门。 小院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闻声从灶间走出,扶湘连忙低声解释:“娘,这是苏府我伺候的小姐和…和她的朋友,路过此地,来家里歇歇脚。” 老妇人虽有些茫然,但见女儿神色郑重,来人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便也热情地招呼:“哎哟,快请进屋里坐!湘儿,快去倒茶,把早上蒸的糕饼拿来!” 坐在简朴却温暖的堂屋,喝着热腾腾的粗茶,吃着软糯的米糕,连日的奔波劳顿似乎才真正找到了片刻的安歇之处。 待老妇人回避后,扶湘才急切地低声问道:“小姐,究竟发生了何事?您怎么会和三殿下这般模样来到此地?春狩之后,京城是不是出了大事?”她离京较早,对后续的惊变一无所知。 沈清辞与萧景珩对视一眼,简略地将春狩遇刺、齐王发难、一路被追杀至太湖的经历择要告知,只隐去了官银案等最核心的机密。 扶湘听得脸色发白,双手紧握:“齐王竟然……竟然如此大胆!小姐,您受苦了!”她看向萧景珩,眼中也带了敬意与同情,“殿下您的伤……” “无碍了。”萧景珩摇摇头,神色凝重,“扶湘姑娘,我等在此之事,绝不可对外人泄露半分。” 沈清辞接着问道:“家中可有纸笔?我需写一封短信,你能否设法尽快送往苏府?” “有!我这就去拿!”扶湘连忙应道,快步取来笔墨和一张干净的竹纸,“小姐放心,我们这村子偏僻,少有外人来,左邻右舍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安稳得很。我这就去寻邻家张叔,他常有快舟往来苏州城送鱼鲜,最为可靠。” 沈清辞凝神提笔,迅速写下一封短笺:让苏府管家安排舟船与人员,并带上一应物品食饮。仔细封好交给扶湘。 扶湘动作极快,不到一个半时辰,院外便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和水波轻荡的声音。沈清辞与萧景珩警惕地透过窗隙望去,只见扶湘引着三个人正站在院门外的小码头边。其中一位是面色黝黑、精神矍铄的老船夫(张叔),另两位则身着苏府护卫常穿的青色劲装,眼神精亮,步履沉稳,一看便是好手,他们身后还系着一条轻便快捷的梭子船。 扶湘轻轻叩门,将三人引入。两名护卫一见沈清辞和萧景珩,立刻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属下苏勇/苏武,奉忠伯之命前来听候小姐、殿下差遣!”他们虽极力掩饰,但语气中的激动与恭敬难以言表。忠伯收到小姐亲笔信,得知两位贵人安然无恙且已抵达太湖,立刻派来了最得力可靠的心腹和最快的船。 “快请起,要辛苦诸位了。”沈清辞连忙道。萧景珩亦颔首:“非常时期,不必多礼。苏管家可有话带来?” 为首的苏勇恭敬回道:“忠伯让属下禀报小姐和殿下:府外近日确有不明人士窥探,府内一切安好,请小姐和殿下万分珍重,一切以安全为上。忠伯还说,苏家在这太湖之上,尚有几分薄面与根基,但有所需,我等及湖上弟兄皆听调遣。” 萧景珩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心中一定。萧景珩沉声道:“漕运上有三艘沉船,地点标在纸上。”并从胸口掏出牛皮小袋,展开后,是太湖水域图。 苏武仔细看了看,用竹签量了量后:”图上所标的位置应是在靠南边的芦花荡深处,这地方不难找。”看看屋外天色临近黄昏:“今天恐怕晚了些,下到水底就看不清了。” “这样如何?明日天亮后,我等需尽快前往查探。”苏勇与苏武心意相通,同时看向萧景珩与沈清辞。 苏勇毫不犹豫继续说道:“殿下放心,芦花荡水域复杂,但我等熟悉。张叔更是湖上的活地图,定能寻到!” 众人略作商议,为让行动隐秘,决定次日黎明前出发。 次日拂晓,天色尚未大亮,前方水面渐宽,湖面上弥漫着朦胧的雾气。梭子船悄无声息地滑离了小码头。张叔在船尾熟练地操橹,船行稳而快。苏勇、苏武一前一后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昭昭的湖面。萧景珩与沈清辞坐在船中,扶湘也跟了来,她心思细密,对湖上情况也熟,可帮忙辨认地方、打掩护。 小船如同利箭,破开晨雾,向着东南方向的芦花荡疾驰。越往深处,芦苇愈发茂密高大,水道变得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一般。若非有张叔这样的老向导,极易迷失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芦苇的清香和湖水的水腥气,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哗啦声和偶尔的水鸟啼鸣。 萧景珩根据记忆中皇帝提供的坐标,结合张叔的经验,不断调整着方向。所有人的心都提着,既期待能发现线索,又担忧遭遇伏击或一无所获。 在芦苇荡中穿梭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亮起,雾气稍散。湖水看起来更清透了些。 忽然,张叔操橹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公子,小姐,前面水色有点不对。” 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水域,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沉一些,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极细微的水泡,若不仔细根本难以察觉。而且,周围的芦苇有大规模倒伏后新生的痕迹,与远处天然的芦苇丛迥异。 苏武从船边掬起一点水,放在鼻下嗅了嗅,脸色微变:“有股极淡的铁锈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萧景珩眼神一凛:“靠近些,小心戒备!” 梭子船缓缓向那片异常水域靠近。随着距离拉近,眼尖的沈清辞忽然指着水下某处:“看那里!是不是……有截断裂的桅杆?” 众人凝神望去,果然看到水下约一丈深处,一截粗大的、裹满淤泥和水草的木头斜插在湖底,那形状,分明是船只的桅杆! discovery! 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难道陛下提及的沉船……真的就在这里?! 苏武、苏勇迅速潜水到湖下查看沉船内的物品,发现沉船内只有一些粗糙的瓷器。 听到苏武的发现,萧景珩与沈清辞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一艘在陛下口中可能与官银案有关的沉船,为何舱内只有粗糙瓷器?这太过不合常理。 “我下去看看。”萧景珩沉声道,说着便开始解外袍。 “殿下,水下情况不明,还是让属下……”苏勇急忙劝阻。 “正因情况不明,才需亲眼确认。”萧景珩语气坚决,“若真有蹊跷,你们未必能看出。”他精于水性,更相信自己观察细节的能力。 沈清辞也上前一步:“我也去。”见萧景珩欲反对,她立刻补充道,“多一人,多一双眼睛。况且,我对船只结构、货物装载比你们更熟悉些。”她自幼接触苏家航运业务,此言非虚。 萧景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她心意已决,且言之有理,便不再阻拦。他转向张叔:“张叔,船上可有能助在水下换气之物?” 张叔略一思索,拍了下脑袋:“有!有牛皮下脚料做的中空皮管,本是给娃子们玩水憋气用的,虽简陋,但胜在能透口气!”他很快从船舱角落里翻出几根用油浸过、韧性颇佳的牛皮管,长度约摸能伸出水面一尺有余。 事不宜迟,四人迅速准备。萧景珩与沈清辞将皮管一端含在口中,另一端由苏勇苏武牢牢固定在水面之上。两人深吸一口气,对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 湖水微凉,能见度并不高。水下世界的光线幽暗而扭曲。两人拉着彼此的手,借着皮管缓缓换气,努力适应着水下的视野,向着那艘沉船潜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艘船体积不小,但样式普通,就是常见的货运船。船体倾斜地陷入湖底淤泥中,部分已被水草和贝类覆盖。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船游动,观察着破损的船舱。 舱内果然如苏武所言,散落着一些破碎的、质地粗糙的陶罐和瓷碗碎片,看起来毫无价值。萧景珩眉头紧锁,难道真的找错了?还是信息有误? 沈清辞却比他更细心。她游到一处舱壁旁,伸出手指,抹开附着在上面的厚厚淤泥和水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动作一顿——这木板的光滑度和厚度,与旁边用于隔断的粗糙木板截然不同!她示意萧景珩过来,两人一起动手,清理更大面积的污垢。 很快,一片明显是后来修补上去的、颜色与纹理都与原船体有细微差别的木板呈现在眼前!修补的工艺很高超,在水下极难发现,但沈清辞对船只太过熟悉,还是看出了端倪。 萧景珩眼中精光一闪,用手势比划了一下。两人合力,试图推动那块木板。木板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卡住,异常牢固。萧景珩示意沈清辞让开,运足力气,用脚猛地一撞!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在水下扩散开来。那块修补的木板应声向内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从缝隙中涌出,带动水流旋转——里面竟然是中空的,而且没有进水! 两人心中巨震,稳住身形,透过裂缝向内望去。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货物舱室!而是一个经过巧妙改造的、狭长的密闭空间!借着从裂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他们看到了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一只只密封的、刷着桐油的沉重木箱!箱体上,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属于官府的朱红色印泥痕迹! 真相大白! 这根本不是什么装载粗瓷器的普通沉船!而是一个精心伪装的、用于在水底秘密藏匿巨额官银的障眼法!那些粗糙瓷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道具,甚至这艘船的沉没,都可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 萧景珩与沈清辞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了然。他们强压下激动,仔细记下内部结构和箱子的数量、排列方式,然后不敢久留,迅速上浮。 “哗啦”两声,两人破水而出,扯掉皮管,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水珠不断滚落,眼神却亮得惊人。 “怎么样?”苏勇苏武急切地问道。 萧景珩抹去脸上的水,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略带沙哑,却斩钉截铁: “找到了!官银……就在水下!” 苏武、苏勇立即带着绳索潜到湖下沿船舱内。绑好一只箱子,拽了拽绳子,一会儿船上的人便把箱子吊出水面,合力搬到船上,费尽心机终于打开了箱,只见箱内:满满的一箱子水! 一番辛苦,冒险下水探查,最终只在那些密封箱体上发现了苏家漕运船只的标志和编号,再无其他信息。这个结果,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希望之火的众人头上。 萧景珩让苏勇、苏武二人小心地将那处破损的暗舱木板恢复原状,并细致地覆盖上湖底的淤泥和自然脱落的水草,尽可能消除被查探过的痕迹。 船板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一阵湖风吹来,带来一丝清凉。 众人一阵商议,希望能在另两艘沉船上找到官银。午后,众人又花了很多时间,寻到了相距并不远的另两条沉船,查看一番后,并未发现任何更多有用的线索,扶湘一路跟来,她快速记下三艘船只的编号。 这时太阳西下,萧景珩决定:众人先回苏府,再做计划。张叔听罢,悉练地调转船,驾船奔苏府而去。 苏勇还在低声自责:“属下无能,并未发现更多线索……这是新船,” 苏武接着道 “本来应该有漕工们的一些衣裳用品之类的,也才两年多,至少麻布衫之类的还没全部腐烂啊……” 萧景珩摆了摆手,他虽眉头紧锁,眼神却依旧冷静:“不必自责。对方处心积虑,岂会轻易留下明显把柄?这苏家的标志,本身就是一个信息。” 沈清辞接口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思路清晰:“殿下说的是。这标志的出现,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此事确与苏家内部某些人脱不了干系,利用自家船只做下这瞒天过海之事;其二,更可能的是,有人刻意嫁祸,利用苏家的船只和标志,一旦事发,便可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罪责引向苏家。”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湖面沉船的方向,目光深邃:“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对手极其狡猾,且对漕运、对苏家运作极为熟悉。” 萧景珩颔首,沉声道:“清辞所言不错。本王就觉得奇怪,一整天不见有一人一船前来“拜访”,如今巳打草惊蛇。可见他们一定另有安排。” 在张叔熟练的操作下,迅速而地驶离了这片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水域。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去时更加沉重。既没找到官银,但线索似乎也戛然而止。苏家的标志像是一个清晰的箭头,却指向了一片迷雾。 萧景珩凝视着前方浩渺的湖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决断:“看来,我们需要换一个方向查了。或许,该从这些编号入手,查一查这艘‘沉船’,在出事之前,究竟归哪一队管辖,经手过哪些人,又执行过哪些任务。” 沈清辞眼神一亮:“殿下英明。从内部查起,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这件事,或许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她想到了苏家庞大的人际网络和情报系统,或许,可以从那里打开缺口 船行数里开外,湖面上快速驶来两只船,看似寻常捕鱼,实则封住了去路。 “前后夹击,好算计。”萧景珩冷声道,脸上却不见慌乱。 船夫立即改变航向,不向太湖开阔处驶去,反而拐入一条狭窄湖汊 那湖汊芦苇丛生,水道蜿蜒。快舟驶入后,萧景珩令张叔放缓速度,悄然泊在一处芦苇密集的河湾。 前方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个披蓑戴笠的渔翁,正慢悠悠地撒网捕鱼。在这紧张时刻,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两船交错之际,那渔翁突然抬头,蓑笠下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同时手中渔网猛地撒出,却不是投向水中,而是直向萧景珩罩来! 萧景珩同时身形一闪,已跃上那小舟,剑尖直指渔翁咽喉。 电光火石间,沈清辞软剑出鞘,剑光如水,瞬间将渔网削成碎片。 “好快的剑!”渔翁嘻笑着惊叹,却不慌乱,反而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卑职皇城司副指挥使赵乾,奉陛下密旨,暗中护卫殿下。” 萧景珩接过令牌仔细查验,确是真品,却仍存疑虑:“既是护卫,为何方才不出手相助?” 赵乾躬身道:“陛下有旨,若非殿下性命攸关,不得现身。方才那些杂鱼,相信殿下自能应付。卑职现身,是因前方三里处的芦苇荡中,齐王埋伏了十艘快船和五十名死士,那才是真正的杀招。殿下若径直前往,必入罗网。” 萧景珩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心惊胆寒! “殿下不必担忧,”赵乾继续道,“卑职已安排妥当。请殿下即刻换乘卑职的小舟,沿左路返回三里的柳庄,那里有接应之人。您的船继续前行,引开追兵。” 计划既定,萧景珩与沈清辞迅速换上赵乾准备的渔夫装扮,与扶湘等人乘上那艘小船,张叔悄然往左划去。赵乾则登上快舟,令船夫继续向前。 小舟悄然抵达柳庄渡口,那里果然已有马车等候。车夫出示皇城司令牌,接应他们上车。 马车驶上小道,远离水道。萧景珩掀开车帘回望,见远处湖面上有许多火光闪烁,隐约传来喊杀声,显然是赵乾成功引出追兵,正在厮杀中。 “赵大人不会有事吧?”沈清辞担忧道,一双眼晴在夜色中闪烁。 “皇城司副指挥使若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也太辜负他的名声了。”萧景珩淡淡道,眼中却有一丝顽皮。 马车疾行,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已到苏府后门。众人从后门快速进了苏府。 刚入坐,有密使送来赵乾的消息:追兵已尽数剿灭,但留下了几个活口,招认是齐王府派人行事。赵乾已按计划制造了三皇子船沉人亡的假象,让齐王以为得手。 “如此,齐王必会放松警惕,方便我们暗中查探。”萧景珩对沈清辞道。 沈清辞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殿下在云水镇时,如何能料到他们会在那段水路动手?” 萧景珩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铺开,指向他们遇险的水域:“这区域水深流急,两岸偏僻,正是伏击的理想地点。更重要的是,”他手指移向不远处的一个标注,“这里有个水师废弃的营寨,齐王的人可以提前埋伏其中,不被察觉。” 沈清辞由衷佩服:“殿下神机妙算。” “不是神机妙算,”萧景珩苦笑,“是多年来在宫中步步为营,练就的警惕。齐王叔的手段,我儿时便领教过了。” 言罢,他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江南水乡,蛙声如潮,虫鸣相和,仿佛为这暗流汹涌的夜晚蒙上了一层静谧的云纱。他看着身旁一路同经风雨的沈清辞,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悄然涌上心头。 “前路只怕更为凶险,沈姑娘若是……” 话音未落,沈清辞目光沉静,语气坚定地接过话:“殿下不必为清辞担忧。”她自幼虽未远行,但在严师督导下,不仅诗书未曾荒废,武艺亦勤修不辍。“文能提笔,武能防身”的底气,让她足以坦然面对未知的波澜。 第8章 财富密码·暗流涌动 苏家别业雄踞扬州城东,依大运河支流而建,楼阁连绵,河面舟楫不绝,从河面看过去,整个苏氏别业气象恢宏。苏氏世代以绸缎为业,其织锦以“锦上添花”之术闻名,纹理繁复,色彩绚烂,早年即为贡品,深得宫中喜爱,已成为江南声名显赫的丝绸巨贾。 多年前因绸缎运输多赖水路,苏家渐涉漕运,未料此举竟成家业腾跃之机。漕运日益兴盛时,苏老爷就在扬州新建苏府,自姑苏城老宅陆续搬至扬州,后继而开设钱庄、珠宝轩等产业经营,果然不出数年,财富累积如潮,声势愈隆。 家业鼎盛,终究引得宫中侧目。永和四十三年,太后命不久即将登基的萧彻亲持密诏,授苏家漕运船队承揽官务物资之职。自此,苏家不仅富甲一方,更得官家倚重。官运物资数量庞大,长安每年所耗粮食、果品、盐铁、军需,乃至南方瓷器、茶叶等,多赖苏家漕运调度。苏家势力如虎添翼,隐然成为江南财势交织之枢纽,正如前面提到过的,太后的恩赐也是她下的一步棋,苏家从那时开始,注定就逃不出太后之手,犹如如来掌心的孙悟空。 别业规模宏大,人员复杂,除数百名仆役、账房、护卫外,更囊括大量与漕帮关系密切的船工力夫。这繁华之下,洪安将军所欲探查之真相,究竟隐于何处? 此时,苏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众人自探太湖沉船归来,齐聚于厅内商议对策。萧景珩的目光沉凝地掠过案头铺展的扬州漕运图,河道纵横,码头星罗,每一处标记背后皆令人千头万绪。他正凝神推敲,一抬眼,却见沈清辞恰好坐在不远处的灯下。 暖黄的光晕静静笼罩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微垂,在眼下投出一弯浅影,神情专注而安宁。那一瞬间,周遭的喧嚣与繁杂仿佛悄然隐去,他心中莫名一动,如清风拂过静水,泛起细微而清晰的涟漪。 他泰然自若,迅速收起坦露心迹的眼神,目前光落回图卷,可那瞬间心生向往的触动却迟迟未散。萧景珩近来时常察觉,即便与她日日相见,这种难以言喻的牵念仍会不期而至——她不在眼前时,会不经意想起她的动向;她在眼前时,却又觉得目光可所及,心念无言可表,他对此感到些许懊恼,男子本应心怀天下不屑于男女之情,更何况他身为皇子,怎可止目于小小的太傅之女?为父皇揭开漕运案真相,尽快追回这笔本可充盈国库的巨资,应军饷之急、黄河修缮、南方赈灾都亟需这笔巨款。各方势力暗流汹涌,容不得半分私情扰攘。于是他将那份悄然滋长的悸动深埋心底,故意顽皮调侃沈清辞道,:“沈小姐还算是半个江南女子,怎不同与诗中那一句‘垆边人似月’?” 沈清辞不作答,她自然知道什么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已慢慢习惯三殿下调侃:从来就不看好她!更何况是欣赏、喜欢她了,她心中虽有不悦,一边任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滑过,一边抬起眼,将脑中盘桓已久的疑虑道出:“殿下,小女曾在苏家别苑将旧时账册查看了一番,留意到那笔无人认领的抚恤银——户名‘赵四’,此事始终令我心下难安。” 她语气渐沉,明眸中透出思索之色:“一个名列沉船漕工名单的领头人,死后抚恤竟无人认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赵四既是漕工领头,必有亲眷或相识同乡,怎会任由这笔银子悬置不顾?此事实在蹊跷,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萧景珩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跃动。他微微颔首,神色凝重:“清辞所察赵四之疑,确是关键。身为领头,他身后之事如此不了了之,确实值得一查。” 他话锋一转,指尖重重落在图上另一处标记:“然眼下另有要务,更为紧迫。我等须双线并进——在查赵四的同时,必须尽快核实那三艘标有苏家编号、沉于太湖的船只。” “两年前,燕子矶沉没的三艘确为苏家漕船无疑,但太湖中发现的那三艘,虽为诱饵,却反成线索。”他见扶湘、苏武、苏勇在场,并未明说是齐王做局在嫁祸苏家,声线低沉,“若能将其与苏家漕船详加比对,细察龙骨、工艺、用料,或可追查出这批仿造船只究竟出自哪家造船司。谁有能力、有胆量仿造苏家漕船,谁便是此局背后的推手。” 这时,苏武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向萧景珩恭敬一揖,声音沉厚却难掩急切: “殿下,事关重大,卑职必须直言。今日在太湖水下,卑职亲手查验了那三艘沉船龙骨接口与肋板拼接之处——确是官造手法无疑!扬州工场独有的‘榫卯嵌合,铁钉贯固’之术,接缝严密,钉孔齐整,民间船坊绝难仿制至此。” 他目光炯炯,一字一顿:“这三艘沉船,必出自扬州工场官船厂无疑。” 闻听苏武之言,萧景珩眸色深沉,并未显露讶异。这与他先前所料相差无几,果然是齐王惯用的伎俩。然而,一丝凛冽的寒意仍悄然掠过他的心头——动用三艘官造大船沉湖作饵,耗资之巨、牵连之广,齐王却能将其做得如此悄无声息,其中手段,着实令人心惊。 他指尖无声地扣紧图卷边缘,心绪翻涌:如此大动干戈,当真只为了嫁祸苏家?恐怕未必。沉船之事牵扯官造工场、漕运调度、人员封口,能将这些环节一一抹平,背后必然有一张更为庞大的网。齐王此举,或许意在搅浑江淮之水,借机将漕运、工场,乃至整个江南物资命脉,一步步纳入掌中。 萧景珩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想:“嫁祸苏家,只怕只是个开始……” 沈清辞眸光清亮,清晰道:“赵四身上,必有线索。” 她话音未落,性急的苏武便按捺不住,与兄长苏勇几乎同时抱拳请命:“殿下,小姐!我等愿去追查,但请明示,这赵四已成‘死人’,该从何处下手?” 萧景珩与沈清辞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随即铺开一张更细致的扬州城坊图,部署道:“此人关系重大,需多路并进,方能见微知著。” 萧景珩的目光落向沈清辞,语气郑重:“清辞,你心思缜密,此事核心环节交由你我最是放心。以发放后那笔抚恤银为名,请洪安将军安排,让你得以调阅扬州户曹与漕司的文书档案,仔细核对赵四的户籍、履历,查验此人身份方面是否真实无疑异。与官府文书打交道需格外谨慎周全,交由你来办,最为稳妥。 “苏勇,你性情爽朗,易于结交。你带几名机警的弟兄,扮作船工或行商混入漕帮底层。切不可直问赵四死因,而应从旁探听:他平日与何人往来密切?常在哪处饮酒聚会?“出事”前是否接过非常之务,或是否有过反常之举?须从闲谈碎语间,拼凑出赵四的真实情况。” 苏武,你观察入微、行事稳妥。命你带一队人手,暗中查访赵四生前可能藏匿私物之处——其租住屋舍、常用货箱,乃至外室居所。须趁夜色潜行而入,仔细搜寻一切手札、密账、信物,尤其留意与官造船务相关的蛛丝马迹。此事关乎大局,务必缜密周全,不可遗留痕迹。 见夜色渐深,萧景珩便吩咐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之策。一直静候在旁的扶湘本已困倦难支,眼皮沉沉地将要阖上,忽闻此令,却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赶着为众人开门。她这般睡意朦胧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引得沈清辞与萧景珩相视而笑,一夜筹划的沉闷气氛,霎时变得轻松有趣。 扬州“悦来”客栈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今日客满”,这是洪安将军及韩千总一众的安身之所,悦来客栈平素开门迎宾,一旦有秘密任务时,便会找一个理由清空房客,此时虽是店门大开,却已然是洪将军之行的专场,没有人会怀疑闹市中的客栈原来暗藏玄机,是正所谓的大隐者,隐于市吧! 扬州自古便是风流繁华地。运河上舳舻千里,街市间人声鼎沸,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软糯的吴侬软语与淡淡的盐商铜钱气息。 赵王世子赵晗,性情敦厚儒雅,此番南下扬州城,是为深宫中的太后采买江南最上等的香料、滋补药材,并寻访新颖别致的丝绸花纹以供内府参考。他心知肚明,江南织造尤以苏杭为最,而扬州苏家,其“苏记”绸缎更是历年贡品中的上选,纹样、质地皆具匠心。太后此次特意提及寻访新花样,亦有暗示他可留意苏家新品之意。还有令他念念不忘的林雪儿姑娘,其外祖家是在扬州。此时他也期望能寻得一两份特别的织物或其他的东西,回长安之时可以送给他心中所爱。 此行,他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贴身长随,信步走在扬州最富盛名的缎子街,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绸缎,心中却不时浮现林雪儿巧笑嫣然的模样。他为太后挑选织物时,也格外留意那些清雅秀致的花样,想着哪些会更衬雪儿的气质。他此行准备拜访苏家、观摩新品,只是苦于未有合适契机。 行至一家门面清雅古意的铺子前,赵晗瞄了一眼铺名为“苏记”,便举足进了铺,见扶湘在铺内正忙着帮客人打包衣料,便认真看起了琳琅满目的绸缎…… 此时,沈清辞正在雅间查账,看似如常的巡铺看账目:她端坐于案前,指尖缓缓划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全神贯注,偶尔向垂手恭立的钱掌柜问几个关于货源、销路的问题,语调平稳,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番如往常一般带着扶湘巡铺看账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来打听一个本在“燕子矶沉船”中罹难的名字——赵四。 苏家多年前雇佣钱掌柜,他从学徒做到掌拒,也算是老人,由他统一收纳并划拔各地绸缎庄分号货物,包括水路、驿路,自然与那赵四关系匪浅,几乎所有走水路的货都经赵四之手安排脚夫漕工。若赵四未死……那燕子矶沉船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洪安将军已秘密南下的敏感时刻,任何与沉船案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她必须亲自来探探钱掌柜的口风,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钱掌柜,”沈清辞合上账册,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沉稳,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对方的脸,“近来水路可还顺畅?燕子矶的变故,小女至今心有余悸。如今码头搬运货物的行脚班头,可还都像以前的赵四那般稳妥可靠?”她特意提起赵四的名字,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感慨旧事,实则紧盯着钱掌柜的每一丝反应。 钱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上迅速堆起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回大小姐,水路……眼下还算平稳。至于搬运货物,您放心,都另寻了稳妥的班子,断不会再出纰漏。”他避开了直接回应关于赵四的问题,语气中的一丝迟疑未能逃过沈清辞的耳朵。 “哦?另寻了班子?”沈清辞端起茶盏,指尖微凉,“说起来,那赵四也是可惜了,听说他办事一向得力。钱掌柜与他相熟,可知他家中还有何亲人?苏家的抚恤他的家人至今还没有来领。”她言语诚恳,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钱掌柜似微微一怔,勉强笑道:“大小姐仁厚。那赵四……是个孤寡人,并无亲眷。这事……这事,要不,我再打听打听?”他言辞闪烁,难以捉摸。 沈清辞心中疑云更重,正欲再深究,忽闻前堂传来扶湘的声音:“小姐,有贵客来了。”紧接着,一个带着惊喜的温和男声在雅间门口响起: “沈小姐?” 沈清辞抬眸,只见赵王世子赵晗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他的突然出现,像一块石子投入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打乱了沈清辞所有的盘问节奏。 她心中暗暗可惜,知道此刻绝不能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身份特殊的宗室子弟面前,继续追问赵四之事。她瞬间收敛了所有探究话题,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柔和的笑意,起身敛衽: “原来是赵公子。没想到竟在此处相遇,真是巧遇。”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钱掌柜,只见赵晗的出现仿佛给了他一个喘息之机,他立刻垂下头,恭敬地退到一旁,方才的紧张神色被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 这情景,沈清辞只得暂时搁置了对沉船谜团的关键调查,关于赵四生死之谜的探查,只能另寻时机了。 赵晗连忙还礼,敦厚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喜悦,“赵晗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扬州采办些物什。久闻苏记绸缎乃贡品上选,正想寻访观摩,不意先在此遇上了故人,又见如此精良的织品,真是双喜。”他话语中带着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也巧妙点明了对苏记的赞赏与公务关联。 沈清辞何等敏锐,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念,又听他对苏记如此了解,唇角微弯,露出一丝了然与些许欣赏的笑意:"赵公子过誉了。苏记不过是恪尽本分,承蒙宫中不弃。公子既是专程为太后采办而来,清辞自当尽力相助。铺中近日正好有几款新样,尚未陈列,若公子得闲,倒是可以一观。" "那真是求之不得,有劳沈小姐了!"赵晗感激道,觉得此行顺利得出乎意料。 两人边喝茶,边交谈了一些扬州风物与美食之类的话。沈清辞见赵晗言辞恳切,态度温厚,想起雪儿对他的深情、对他的赞许,心想:“此人确实如雪儿所言,品性纯良。与一位既知苏记底细、身份尊贵又无甚城府的宗室子弟结交,于苏家生意、于雪儿情谊,都非坏事。” 便主动邀约道:“赵世子远来是客,既然到了扬州,清辞当尽地主之谊。若世子不嫌舍下简陋,明日可否赏光苏府?府中有今年新增织锦图谱和新制样缎,愿能得世子青睐。” 赵晗几乎未加思索便应承下来:“沈小姐盛情,赵晗却之不恭!明日定当准时登门拜访,可大开眼界,聆听雅教!” 沈清辞与赵晗在绸缎庄门口话别,那辆载着苏家大小姐的青绸马车辘辘驶远,最终消失在扬州金街尽头。 约莫一刻钟后,街角缓缓行来一顶软轿,在苏记绸缎庄门前稳稳停下。一名身着浅碧色织锦襦裙、外罩月白纱衣的“闺秀”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走下轿来。这女子梳着时下流行的堕马髻,斜插一支珍珠步摇,行走间环佩轻响,身姿婀娜,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只露出一双似水明眸,顾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羞与好奇。 她便是青衣卫中的千面高手——影狐。洪安将军令她来苏记绸缎庄,尤其是那位可能与“赵四”有牵连的钱掌柜,探听虚实。 “小姐,您慢点儿。”扮作丫鬟的青衣卫低声道,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影狐微微颔首,扶着“丫鬟”的手,步履轻盈地踏入铺中。伙计见来了位衣着不俗、气度娴雅的小姐,连忙热情迎上。 “这位小姐,想看看什么料子?我们苏记刚到了些江南新到的软烟罗和云锦,最衬小姐这般气质。”伙计殷勤介绍。 影狐却不看那些鲜艳的料子,目光径直投向柜台后那些颜色更为沉稳、适合年长男性或用作衬里的绸缎,声音透过面纱,带着一丝柔弱的吴语腔调:“家中兄长近日欲裁新衣,嘱我来选些稳重厚实的缎子,最好是……经得起水路颠簸,不易受潮的那种。”她刻意将“水路”二字咬得轻,却足够清晰。 伙计正要答话,却见后堂的门帘一动,钱掌柜走了出来。他方才送走沈清辞,心神尚未完全平复,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见到店内又来了位气质不凡的闺秀,他立刻换上职业性的笑容上前: “小姐是为家中兄长选料?真是有心了。不知令兄常行船走水否?若是时常在外,小号确有几种特制的防水缎子,最是耐用。”钱掌柜经验老到,顺着客人的话头接了下去。 影狐心中一动,暗道机会来了。她轻移莲步,靠近柜台,似是在仔细观看钱掌柜指出的几种料子,实则压低了声音,状若无意地闲聊道:“掌柜的真是懂行。家兄……唉,前些日子还念叨,说他常合作的一个船帮头目,好像姓……姓赵的,手艺好又稳妥,可惜如今……”她的话恰到好处地停住,抬起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透过轻纱观察着钱掌柜的表情。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惊惶与戒备,却被影狐精准捕捉。他干笑两声,急忙岔开话题:“这个……码头上的事,人来人往,变动也快。小姐还是先看料子吧,这款宝蓝色暗纹缎,令兄穿着定显精神。” 影狐心知已触及对方敏感处,不宜再深问,以免打草惊蛇。她便顺着掌柜的话,仔细挑选起来,又问了价钱、工期,言行举止与寻常闺秀无异。最后,她订下了几匹料子,约定三日后由伙计送至“城西李府”,青衣卫现租的房子。 离开绸缎庄,坐上软轿,帘子垂下的瞬间,影狐眼中无全娇弱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她迅速取下步摇,在手中把玩,正是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轿壁,向远处的同伴传递出简单的讯息:“跟踪深查!” 在绸缎庄内,钱掌柜送走这位“李小姐”后,回到后堂,脸色却阴沉下来。先是大小姐突然问起赵四,紧接着又来了一位打听“姓赵的船帮头目”的陌生闺秀……这接连的试探,绝非巧合!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收紧,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洪安将军布下的这枚暗棋,已然触动了钱掌柜隐藏的神经。 午后阳光透过苏府大书房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明丽光影。书房内静谧安宁,唯有淡淡的墨香与书香交织。萧景珩负手立于大书柜前,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沈清辞轻步而入,手中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殿下。”她将茶盏轻轻置于案上,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萧景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份沉重化为了些许温和:“清辞,私下无人,叫我景珩便可。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心里是很想与清辞近些的,可毕竟不合礼节,他想着这他说的和想的也是完全自相矛盾,心理愉着乐了,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了笑意。 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神情愉悦,以为三殿下又要找一个事端来嘲笑她,便故做平静,带着一丝审慎娓娓道:“今日确有一番意外。我依计去铺中试探钱掌柜,言语间提及赵四,他神色确有慌乱,虽极力掩饰,已露破绽。” 萧景珩眼神一凝:“哦?果然与此人有关联?” “虽未敢断言,但其心虚之态,已足证赵四之事绝非简单沉船罹难那般简单。”沈清辞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此行最大的意外,并非在此。” “何事?”萧景珩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 “我在铺外,偶遇了赵王世子,赵晗。”沈清辞语气平淡,却仔细观察着萧景珩的反应。 萧景珩不动声色,抬眼看向她:“赵晗?他怎会在此刻出现在扬州?” “据他所言,是奉太后懿旨,为宫中采买江南香料药材,并寻访新颖丝绸花样。”沈清辞缓缓道来,“我观其言行,倒似与此番漕运风波并无直接关联,更像是一次寻常的宫廷采办。他……还问起为雪儿带些什么才最令雪儿开心”她补充了最后一句,意在点明赵晗此行或许更侧重私谊。 “作为常侍太后左右之人,赵晗是最为敦厚纯良之人,他平素很讲究吃穿,太后命他采买真是人尽其才啊!” 萧景珩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深知赵晗对林雪儿的心意,太后派赵晗南下,采办是真,借此机会让赵晗与江南世家、尤其是与沈清辞和苏家有所接触,观察风向、也是真。 “他可知我在此处?”萧景珩最关心的是自身的行踪是否暴露。 “应是不知。”沈清辞摇头,“我并未透露分毫。只是……他既已到扬州,又与我偶遇,于情于理,我皆需尽地主之谊。” “所以?”萧景珩放下茶盏,年轻的脸庞有几分沉稳, “所以我已邀他,明日过府一叙。”沈清辞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一来,可借此机会,探听些许京中动向,尤其是太后那边的风声;二来,赵晗身份特殊,与他维持表面友善,或可暂时麻痹某些暗中窥伺的眼睛,便于我们后续行事。再者,他毕竟是雪儿心中所念之人。” 最后一句,让萧景珩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他声音温和,清透的眼睛略带几分担忧道:“你考虑得周全。赵世子,性情敦厚,若非身处漩涡,倒是个可交之人。你明日见他,务必谨慎,既不可过于疏离,亦不可交浅言深。一切,以保全苏家和你自身安危为上。” “清辞明白。”沈清辞点头,“府中已做了安排,明日会小心应对。” 阳光稍稍西斜,书房内的光影也随之移动。萧景珩望向窗外苏府精致的园林,心中清楚,赵晗的到访,如同在已然暗流汹涌的扬州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石子。明日苏府这场看似风雅的聚会,注定不会平静。而他与沈清辞所要面对的,将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局面。 夏侯石追杀洪安一战中,不但未能铲除洪安,还险些被杀,那日夏侯石纵马逃出青衣卫合围后,一路狂奔,直至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敢在一处隐秘的山涧旁停下。他思忖:暗中保护洪安的不是普通江湖中人,应该是皇帝派出的青衣卫,这意味着皇帝暗中做一件大事,是查察之前的旧事,还是将要发生什么?他细细揣摩了许久,心中似是了然,却未能下定论:一是重查两年前燕子矶漕运官银案?二是只为剪除他这个太后的党羽? 他草草包扎了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必须立刻赶往扬州,一是担心弟弟夏侯海(化名赵四)安危,他只知晓弟弟的假死是为逃避罪责,漕运官银失踪,苏婉娘已死,他赵四不死,死罪难逃。齐王密诏夏侯石追杀洪安将军,只说是太后的旨意。夏侯石不知道他自己已身陷漕运官银的旋涡之中,既是秘密,齐王与太后不会让他接触到自己么核心的秘密。 他舍弃了官道,专拣山林小路昼夜兼程,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狠劲,竟比受伤后需休整、且需迷惑追踪的洪安一行人,更早了几日抵达扬州。 夏侯石回想多年前,他与刚成年的弟弟夏侯海在灯下对坐。彼时他已是齐王慕容翊麾下得力干将,见弟弟夏侯海心思缜密、才能出众,却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便有意为其谋划前程。 “阿海,”夏侯石神色郑重,“齐王殿下乃人中龙凤,深得太后信重。如今东宫未立,殿下身边正是用人之际。我欲引你入府,以你之才,必能建功立业。” 夏侯海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沉思片刻后道:“兄长美意,弟心领之。然则世事难料,欲成大事,需思退路。你我若皆以夏侯之名立于齐王麾下,他日若遇风波,恐无辗转余地。” 兄弟二人深谋远虑,议定一策:夏侯海将化名“赵四”,以母姓行走。此举一来可保全家族,二来也可作为一步暗棋。当夏侯石引荐“赵四”于齐王时,言明此乃他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在当时,异姓结义本属寻常,情谊深厚者确胜似血亲。齐王殿下雄才大略,用人重在才德与忠诚,见“赵四”气度不凡、应对得体,又得夏侯石全力举荐,自是欣然接纳,并未深究其家世细节。这并非欺瞒,而是基于当时情境的一种自然选择——齐王看重的是才能与忠诚,夏侯兄弟注重的是长远布局与风险分散。 不久,齐王因赏识“赵四”之才干与沉稳,遂将一重要使命交托于他:命其设法潜入掌控漕运命脉的苏家,长期蛰伏,以待时机。 扬州水道纵横,除了车水马龙的大运河主码头,城外更有无数蛛网般密布的小河汊,连接着些许鲜为人知的小渡口 夏侯石先于洪安数日抵达扬州,数日来不曾查探到洪安的任何下落,心中渐生焦急。 这日他按照弟弟多年来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欲与弟弟一起设法寻找洪安,日落时分,终于找到了城南十里外,那个僻静的名为“柳叶渡”的小码头。 几条破旧的乌篷船系在歪斜的木桩上,木桩边的一块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柳叶渡”三个字。河水清澈,小鱼儿在夕阳余晖中跳跃,河面上泛起涟漪一片。 几间茅屋散落在河岸旁,有炊烟稀散升起。不远处有一座半塌的废弃水车房。 夏侯石牵着马,看了看四周,见有一块整齐的方形大石头,他在大石头上坐下,取出一支短笛,不动声色地吹奏起来。他吹奏的是《凉州曲》,奇怪的是他先吹奏第二段曲乐,接着三次重复第二段的最后一个音节,然后才吹奏第一段。当他吹完第一段乐曲。其中一间茅屋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出来一个身着初布短打的漕工,满脸笑容的告诉夏侯石他要等的人一会儿就到,并开门让他进屋等待。 然后这人便驾着小舟从河道上走远了。夏侯石进得屋内,只见一些简单的居家摆设,便坐下喝水。约过了半晌,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快步而至,正是化名赵四的夏侯海。他穿着一身质料上乘的黑色外套,干炼打扮与寻常漕工不同,轮廓清晰的脸上那双眼透着精炼,在灯光中可以看到双眼那许些惊喜。 “大哥!”夏侯海低唤一声,兄弟二人迅速隐入芦苇丛深处。 “你受伤了?”夏侯海一眼就看出兄长行动间有点微妙。 “小事。……洪安没死,青衣卫插手,陈端折了。”夏侯石言简意赅,语气沉静,“洪安必来扬州,我们要好好安排了,事情不可再拖” 别名“起四”的夏侯海,脸色一变:“果然……我这边,既然‘赵四’已是个死人,但沈清辞似乎起了疑心,今天早上还到铺子里打听过。我们去隐蔽之处细谈,跟我来。” 他引着夏侯石,并未进那水车房,而是绕到其后身,扒开一丛茂密的野草,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隐隐有灯光和人声。弯腰进去,里面却是一间不小的暗室,显然是利用水车房的地下结构改建的,点着油灯,空气浑浊,却干燥隐蔽。 暗室里还有一人。此人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无袖搭褂,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面布满青筋和几道狰狞的旧疤。他面色赤红,蒜头鼻,阔海口,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正就着油灯擦拭着一把鱼叉。见夏侯海带着人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虽未言语,但微微颔首,态度恭敬中带着江湖人的干脆。 “这是‘疤脸刘’,在柳叶渡这一带地盘上有几十号弟兄,水性极好,嘴巴也严,是条汉子。”夏侯海简单介绍道。 疤脸刘冲夏侯石抱了抱拳,声音沙哑低沉:“石爷。”他不多话,目光在夏侯石受伤的肩头扫过,便又坐下,继续擦他的鱼叉。 夏侯石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回到弟弟身上:“现在城里情况到底如何?洪安可能藏身何处?” 夏侯海压低声音:“即使洪安人间蒸发。只要他本人进了扬州。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疤脸刘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除非他们从天上掉下来,或者从地底下钻出来,不然只要走水路、靠码头,就瞒不过老子这帮兄弟的眼。”语气里带着漕工特有的自信与蛮横。 夏侯石眼中寒光闪烁:“现在不能干等!小海,你动用所有明暗线索,挖地三尺也要把洪安找出来!疤脸刘,”他转向那漕工“,“让你的弟兄们机灵点,特别注意苏家别业周围的动静,有任何可疑人物,尤其是生面孔的商旅或官差,立刻报来!” 也许是因果轮回,夏侯石也有他所不知道之事,正是他弟弟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受齐王之命为太后截取并转移官银,赵四正是那个隐匿并转移失踪官银的关键所在。“燕子矶沉船”是他金蝉脱壳的戏码之一。他对外伪装成在沉船中罹难,实则还在暗中筹划为转移最后一批税银做准备,太后十几年谋筹将得以圆满收官。夏侯石以为自己弟弟躲藏在扬州荒僻之地,只为逃避漕运官银沉船之责。却不知道这是太后交于齐王之计,他聪明的弟弟正出色完成齐王之重托!赵四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却不知道这危险比他所想的要大十倍百倍!他担心沈清辞、洪安会查到他,却不知道齐王将会杀他…… 看来扬州城,暗藏着太多秘密。 此时,长安城的皇宫里,皇帝像往常一样,在每个月月初与皇后同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按惯例接受请安后,并没有同皇帝皇后闲话家常,神态安详而语气严肃:“近日珩儿怎么没来请安呢?哀家有快一个月不曾见到珩儿,他去哪儿了!” 太后就是太后,从来不打掩护,直接把皇帝问了个措手不及。好在皇帝萧彻已经习惯了太后这种挑衅。他很恭敬的回复:“珩儿向来与母后走得近,还是母后差人去问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明面上,皇帝正值春秋鼎盛,天下皆知国本无忧。然则太后私心昭然:她意在将自己自幼抚养长大的齐王慕容翊或三皇子萧景珩立为太子,以图长久掌控权柄。 立齐王慕容翊为太子,自然有违皇室法度,太后权柄够大,她既然想违背法度,就一定会事先备足万全之策。 三皇子风华出众,性情桀骜,虽得太后的宠爱与维护,心志却始终偏向父皇萧彻。太后最为忌讳这一点了,萧景珩却从不掩饰他对父王的崇敬与爱护之心。 皇帝萧彻与母后之间,早已结下难解之怨。萧彻自幼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与母后并不亲近,亦不擅讨其欢心,正因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屡屡招致母后不悦。在他母后眼中,他是残害皇兄、致其腿疾终身,并借此夺嫡登基的元凶——这是她做为母亲最不愿见到的结局。 自萧彻即位以来,母后荣升太后,她处处掣肘,朝政大权重归太后,即便如增添军需这等要务,亦需百般周折方能推行。他费尽心力,方借太后之系人脉提议,将禁卫统领洪安调至麾下,总算在明面上得一可用之将,亦算是勉强瞒过了太后的耳目。 而最令萧彻刻骨铭心的,莫过于当年太后竟强行将他心爱之人苏婉娘许配他人,断其姻缘。自此,母子之情彻底破裂,势同水火。 若非登基之时便手握兵符,皇帝之权炳更无从谈起。皇帝一想到这些事,心中愤郁的他不想在康宁宫多留一刻,躬身行礼:“母后吉祥安泰,儿臣告退!” 皇帝携同皇后缓缓步出康宁宫。殿前汉白玉广场开阔,一轮红日正跃出东方天际,云蒸霞蔚,金光万道,将整个宫阙染上一层恢弘壮丽的色彩。皇帝停下脚步,迎着晨光,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又长长地舒了出来,仿佛要将方才在太后宫中所积的沉闷尽数倾吐。 皇后静立一旁,凤眸微垂,目光落在皇帝微微蹙起的眉宇间,袖中的手轻轻与他交握,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她深知,每一次来自康宁宫的“晨昏定省”,于皇帝而言,不啻于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皇帝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扬州所在,思绪已然飘远。“珩儿与洪安的飞鸽传书中,只反复报平安,税银进展却只字未提。” 他心中默忖,“洪安素来沉稳,珩儿也非不知轻重之人。如此讳莫如深,要么是毫无头绪,要么……便是已触及核心,恐消息走漏而不敢形诸文字。或许眼下,‘平安’二字,已是能传来的最好回音了。” 这沉默的“平安”,既是一种安慰,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它意味着洪安与萧景珩可能正身处险境,意味着那沉寂两年多的官银案下,暗流比想象的更为汹涌。太后的步步紧逼,朝堂的暗流涌动,都与东南方向那笔巨大的财富息息相关。 “陛下,”皇后柔声唤道,将他从沉思中拉回,“晨风依然冷冽,该起驾回宫了。” 皇帝收回远眺的目光,眼中的忧虑被帝王的沉稳所取代。他紧了紧皇后的手,微微浅笑:“起驾吧。” 帝后的仪仗在朝阳下缓缓移动,庄严肃穆。皇帝端坐銮驾之上,面容平静,唯有那偶尔掠过东南方向的一瞥,才泄露出他内心深处对远方局势的牵挂与决断。他知道,要安邦兴国,施政达民。在这盘与太后的对弈中必须巧夺先机。 刚回到御书房,御书房总管正为皇帝换上朝服去上朝,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上前行礼:“大皇子从丹阳送了一卷画册来。”皇帝听后,脸上露出了快慰的笑容。这是三皇子与皇帝之间的暗语…… 意思是:漕运官银确为人为,但是具体下落不确定。小太监躬身递过一份由丹阳送来的画卷。这画卷本就在三皇子府中,当府中收到远在扬州的三皇子飞鸽传书时,三皇子府中管家便会把画卷从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发至长安,直达皇帝手中。 皇帝亲收了画册,轻轻放在书案上,去朝堂的路上,脚步轻快了许多…… 第9章 扬州博弈·锦书谋 辰时刚过,赵王世子赵晗便准时抵达苏府。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纹锦袍,衬得人愈发挺拔精神,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沈清辞亲自在二门处相迎,引他穿过曲折回廊,往花园深处的临水轩榭而去。 宾主落座,香茗氤氲。初始的寒暄自是围绕着扬州风物、太后采买事宜以及京中旧友,尤其是林雪儿的近况展开。赵晗言行得体,对太后交办的采买之物如数家珍,显示出十足的用心。 沈清辞心思缜密,交谈中似是不经意地笑问:“世子殿下对江南物产如此熟稔,想必是常来常往。不知此次南下,沿途可还顺利?” 赵晗不疑有他,坦然答道:“有劳沈小姐挂心。此次一路尚算平稳。说来惭愧,近两年间,奉太后她老人家之命,这已是第三回来扬州采办些稀奇物件了,对路途也熟悉了几分。” “近两年间……第三回?” 沈清辞执壶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心中骤然掀起波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太后娘娘雅趣,是我等臣子之福。只是如此频繁劳动世子殿下,着实辛苦。” 她脑中飞速运转:太后深居宫中,即便喜爱江南风物,何需如此密集地派遣一位亲王世子亲自采办?宫中内府、江南织造,何种珍奇不能按时贡上?这频繁的南下,真的仅仅是为了香料、药材和丝绸花样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漕运官银案,恰好也发生在两年之前!时间点上竟如此巧合!难道赵晗这看似单纯的采买差事,实则是太后利用其身份作为掩护,暗中进行一些与官银案相关的、不能见光的勾当?而赵晗本人,可能因其敦厚性格以及对太后的信任,对此毫不知情,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想到此节,沈清辞背脊微微发凉。她不动声色地继续与赵晗聊着苏家藏书阁的典籍、库房内的织锦样本,言语间愈发温和,心中惊诧万分。 茶过三巡,沈清辞借口需去查看一下为世子准备的特别丝绸样本,暂离了片刻。她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房,掩上门,心绪难平。 “若真如我所料,赵晗的采买之行是幌子,那太后的人在扬州必然有秘密的接应点和活动网络。” 她倚窗而立,目光锐利,“调查必须暗中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赵晗察觉,以免他陷入危险或从中被太后看出端倪。” 沈清辞深知,欲查赵晗真实行踪,需双管齐下。她一面与赵晗在轩中品茗赏缎,言笑晏晏,一面已通过贴身侍女,向府中总管传递了第二道隐秘指令。 苏府外院花厅,早已备下精致茶点。苏府总管亲自作陪,热情招待赵晗带来的几位贴身侍卫和长随。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我家小姐吩咐,定要招待周全。这是扬州特色的点心,各位尝尝鲜。”总管笑容可掬,态度亲切而不谄媚。 席间,总管与苏府几位伶俐的管事轮番劝酒布菜,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探问: “诸位这已是第三回来扬州了吧?真是劳顿。上次来似是去年秋末?那时天气已凉,可比不得如今春暖花开。” “我家小姐还担心殿下住不惯扬州的客栈,不知前两回下榻在城东的‘悦来’还是‘云客’?也好让我们借鉴伺候。” “殿下除了采买,可曾去些名胜散心?比如城西的静心庵素斋极好,或者泛舟瘦西湖?若有好的去处,我们也好为殿下日后行程参谋。” 这些看似关心备至的闲聊,实则意在套出赵晗前两次来访的具体时间、住宿地点以及是否有偏离采买路线的行程。侍卫随从在放松状态下,难免会透露出一些碎片信息。 与此同时,沈清辞麾下另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已被悄然启动。这些人并非苏府明面上的仆役,而是渗透于扬州三教九流的暗线——他们可能是茶楼酒肆的老板、车马行的管事、甚至是码头上消息灵通的乞儿头目。 有重点核对城内外高档客栈近两年的入住记录,确认赵王府人员的确切住宿时间、人数是否有蹊跷。 有通过车马行、轿夫行,查证赵晗及其随从除了前往知名商铺外,是否曾租用车辆前往偏僻区域,如城西废弃货栈区、某些不引人注目的私人宅邸、或并非合理的特定码头。 还有去打听传闻的:确实是否有关于陌生贵人出现在非商业区,特别是与赵晗行程时间吻合的信息。 沈清辞最后特别强调:“重点排查那些与采买贡品毫无关联之地,尤其是能容纳大宗物品、或便于隐秘会面的场所。任何细微的异常,皆需上报。” 很快沈清辞安排完这一切,悄然返回临水轩榭时,赵晗依然毫无知觉。他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轩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阳光透过花影洒在他身上,更显其气质温润。见沈清辞回来,他转过身,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眼中是纯粹的对这次相聚的欣悦,以及对即将看到更多精美织物的期待。 “让世子久等了。”沈清辞敛衽施礼,笑容温婉得体,将方才书房中的锐利与决断尽数掩藏于这江南女子的柔美之下。她示意侍女将带来的丝绸样本一一展开,顿时,满室流光溢彩。 “沈小姐太客气了,能得见苏府珍藏,是赵晗的荣幸。”赵晗的目光被那些精美的丝绸吸引,由衷赞叹,“苏记织造,果然名不虚传。这匹雨过天青的暗纹,还有这卷湖绿的缂丝,工艺如此精湛,花样又如此清雅脱俗,太后见了必定欢喜。” 他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丝绸的经纬、染色的层次、花纹的寓意,言语间透露出的,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对完成太后嘱托的认真,看不出半分虚伪作态。他甚至拿起一匹软烟罗,仔细摩挲其质感,轻声对沈清辞说:“这罗的轻柔,倒让晗想起雪儿妹妹素日喜爱的衣料质地。” 他的坦诚与纯粹,几乎要让沈清辞产生一丝动摇。眼前这位世子,眼神清澈,言谈恳切,对林雪儿的情意也似发自真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参与进漕运官银那般惊天阴谋的人。 然而,理性很快压过了这一丝柔软。越是完美的伪装,往往越是可怕。或许,正是赵晗这种不谙阴谋的赤子之心,才使其成为太后手中最不易引人怀疑的棋子?太后的老谋深算,岂是赵晗这般性情所能完全窥破的? 于是,沈清辞面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亲自为他讲解各种丝绸的来历、工艺,甚至邀他日后若有空,可去苏家织坊参观。言语间,她更加留意赵晗对扬州其他地方、其他“趣事”的反应,试图从他不经意的回答中捕捉更多线索。 宾主尽欢颜、风雅和谐的茶会,在沈清辞有意引导并细致观察,着实是对赵世子一场无声的侦查。阳光暖融,茶香袅袅,轩榭内言笑晏晏,而沈清辞的心,却如同轩外那池清水,看似平静,水下却已暗流潜动,只待那关键的石子投入,便会掀起惊涛骇浪。赵晗越是谈笑风生,浑然不觉,沈清辞心中的疑云便越是浓重,追踪调查他的决心也愈发坚定。 简单的午餐后,沈清辞为赵世子安排了风靡一时的《踏摇娘》歌舞表演,这正合赵世子风雅之趣。 夜色初降,苏府内灯火通明,一派暖融景象。花厅之中,沈清辞设下精致晚宴,为赵王世子赵晗接风洗尘。席面虽不似宫廷盛宴那般奢华,却极尽江南雅致,时令鲜蔬、淮扬珍馐陈列有序,器皿亦是苏窑上品,琉璃光华,低调中透着不凡的底蕴。 沈清辞身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裙,发髻轻绾,仅簪一支素玉簪,既是主人,又似画中人物。她言谈得体,举止温婉,将宴席的气氛调节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不过分热络。赵晗则是一身锦服,神色比刚来访时更为放松,言谈间多是感谢款待、称赞菜品,以及谈及日间在扬州游览的见闻,尤其对瘦西湖的风光赞不绝口。 席间,沈清辞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风土人情、物产漕运,赵晗亦是对答如流,显示出对江南事务的了解,但所言皆在采办差事的范畴之内,未曾逾越半分,神情恳切,不似作伪 和乐融融。丝竹声隐隐传来,杯觥交错间,赵世子心中已把沈清辞当成了好兄弟,然而,在沈清辞含笑的目光深处,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审视。她仔细观察着赵晗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品味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弦外之音。她试图从中捕捉任何一丝可能与官银案、与太后密令相关的蛛丝马迹。 赵晗若是知晓沈清辞此时之心,必与她割袍断义,永不相见…… 宴席终时,赵晗起身,郑重向沈清辞道谢:“多谢沈小姐盛情款待,今日佳肴美器,晗铭记于心。” 沈清辞微笑还礼,笑容温婉:“世子殿下客气了,区区薄宴,不成敬意。殿下在扬州若有所需,苏家定当尽力。” 她亲自将赵晗送至二门。 月光如水,洒在苏府庭院的白石路上。赵晗登上马车,再次拱手告别。车帘落下,马车缓缓驶离苏府,马车渐渐远去时,苏府探子也远远跟上了。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赵晗世子是一心要为太后寻觅最上乘、最时新的江南织绣。 次日清晨,他出现在富春茶社雅间,临窗可见烟波浩渺的湖面,点一壶魁龙珠,要了一笼三丁包,一碟烫干丝。他吃得慢,看得细,雅间的门从未关闭,他目光掠过堂内喧闹的食客,听着周遭的市井闲谈,嘴角常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在品味这人间烟火气,胜过品尝眼前佳肴。 早餐后,他走向一绸缎庄,这是他第二次在 “锦云轩” ,他仔细观摩了其镇店之宝——一幅双面异色绣的山水座屏,对那细如发丝、色彩过渡自然的绣线赞叹不已,与掌柜探讨了许久粤绣与苏绣在针法上的精妙差异。并下订单,让掌柜按他心想法绣一屏风,往来数次,竟然是为一屏风。 偶尔沿街随心而行,在热闹中享受生活气息,晌午,他便在治春茶社的水榭中落脚。点了几样精致的淮扬细点,重点便是那蟹黄汤包。他并不急于下口,而是先观其形,再轻轻戳破薄如蝉翼的面皮,小心翼翼地将滚烫鲜美的汤汁吸入口中,眉眼间尽是满足。随后,大煮干丝的醇厚,狮子头的软糯,他都一一细细品味,举止优雅从容,与寻常追求口腹之欲的饕客并无二致。 用完餐,他也不急着离开,会问店里伙计有什么有趣的去处。被店伙计介绍,去到一个叫何园之地,自古扬州就有大大小小精巧的园林,他在何园似是流连忘返。穿梭于假山曲径,品味亭台楼阁的布局妙趣,对那以石垒砌、能展现四季景致的“个园”四季假山尤为赞叹,细细观摩,与随从品评匠心思巧,简直不要太开心了…… 接下来,为了看二十四孔桥金光,居然在日落前等上一两个时辰,又为了看二十四孔桥的月色,必等到人渐少,夜渐深,月光洒在蜿蜒的河道与古朴的拱桥上,他凝望水中月影与灯影交辉,聆听随风传来的隐隐箫声,似乎沉醉在这片清冷诗意之中,良久方缓缓移步。 接连数日,他的行程简单得近乎透明,全然不似身负隐秘使命之人。 他的一切行为,都合乎一个出身高贵、颇有雅趣的闲散宗室子弟的模样。所到之处,皆是扬州城最负盛名、人流如织的公开场所;所接触之人,无非是船夫、当地向导、店家伙计这类市井人物;所言所谈,不离风月景致、美食佳肴、织物工艺。跟踪他的眼线回报给沈清辞的消息,日复一日,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世子今日登临蜀冈之上的平山堂地,后去了茶楼,点了碟扬州炒饭,还有东坡肉,……并无异常。” 这种过于纯粹的目的性,这种仿佛眼中只有丝绸华彩的专注,沈清辞派去的人几乎要相信,这位世子殿下或许真是个心思单纯、只知风雅物事的富贵闲人。然而,探子越是如此回报予沈清辞,沈清辞心头那根弦绷得越紧。她深知,在这繁华似锦的扬州城,在这看似寻常的商务往来背后,定然有着她尚未洞察的暗流。她再次叮嘱手下:“不要被表象迷惑,记下他去每一家店铺的确切时间、接触的具体人物,尤其是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偶遇和重复出现的面孔。” 赵晗世子依旧沉醉于他的丝绸探寻之旅,却不知自己每多走访一家店铺,便像是在一幅巨大的迷宫中又多留下了一个印记,而执笔描绘迷宫真相的人,正冷静地连点成线,萧景珩在苏府书房冷静地分析赵晗的所有行动。 影狐按着洪安将军“盯紧钱掌柜”的要求。便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潜伏在苏记绸缎庄周围。钱掌柜行事谨慎,每日除了铺子与城西的宅邸,鲜少去别处,与人接触也多在铺子后堂,难以监听。 然而,影狐注意到,每日,总会有一个身着灰色布裙、头戴宽檐帷帽的女子,在黄昏时分悄然进入钱掌柜的宅邸,停留约一个时辰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步伐轻捷,身形飘忽,每次走的路线都不同,且极为警惕,时时回头观望,绕行小巷。 此女行踪之诡秘,立刻引起了影狐的高度警觉。她断定,这绝非寻常亲戚走动。于是,她将监视重点部分转移到了这个神秘女子身上。 第一次跟踪,影狐险些被发觉。那女子穿街过巷,利用集市人流瞬间摆脱了视线。第二次,影狐利用轻功跃上屋顶,远远缀着,却见女子进入一条复杂如迷宫般的巷弄后,便失去了踪影。此女的反追踪能力极强,绝非普通民妇。 影狐并未气馁,反而更加兴奋——越是难以追踪,说明此人越重要。她改变了策略,不再紧贴尾随,而是凭借对扬州城街巷的熟悉,预判女子可能出现的方向,在高处进行区域监控,同时留意钱宅周围的所有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女子第四次出现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帮了影狐的忙。女子为避雨,匆匆躲入一处废弃祠堂的屋檐下,并下意识地摘下了湿漉漉的帷帽擦拭雨水。就在那一瞬间,借助闪电的光芒,影狐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侧脸——那是一张与钱掌柜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秀丽。 更重要的是,影狐敏锐地注意到,女子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戴着一只式样古朴的银镯,镯子上刻着一种罕见的、类似水波纹的家族印记。这个印记,影狐在钱掌柜的玉佩上看过! 她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女子的相貌、银镯特征,秘密汇报给洪安将军。 洪安闻报,心情瞬间有些激动:“立刻查证钱掌柜的亲族关系,重点查他是否有一个妹妹!” 命令迅速被执行。暗线的回报证实了影狐的猜测:钱掌柜确有一妹,早年嫁与一漕工,后随夫家离乡,音讯渐稀。 真相呼之欲出:这个行踪飘忽的女子,是不是钱掌柜的妹妹钱芳,而她是不是“已死”的赵四(夏侯海)之妻?她冒险与兄长联系,很可能是因为赵四虽然“死”了,但并未远离,仍需暗中互通消息,而钱掌柜则是他们在扬州城内的重要联络节点! 这一发现,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找到了一根关键的线头。赵四可能还活着,并且他的妻子就在扬州!洪安将军立刻下令:“增派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她,但要绝对小心,不可打草惊蛇。我们要通过她,找到赵四,乃至揭开整个官银失踪的谜底!” 太后宠爱萧景珩不亚于齐王慕容翊,慕容翊思前想后,决定借此机一除三皇子,可谓一举两得,这事绝不可以让太后所知晓,于是在派出夏侯石截杀洪安之后,犹觉不足,为根除争夺太子之位后患,他动用了一位名号颇为风雅、实则心狠手辣的顶尖高手——“飘香剑客”,此人剑法超绝,据说出剑时有如兰似麝的异香随行,故得此名。其人身法诡魅,最擅追踪暗杀,受到齐王之托她的已秘密南下:寻机除掉三皇子萧景珩。 飘香剑客潜入扬州,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如闲云野鹤般游走于市井之间,实则暗中搜寻萧景珩的蛛丝马迹。这日黄昏,她于城西一处茶楼独酌,缕缕异香萦绕其身,目光明亮而冷艳。无意间,她瞥见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钱掌柜,正神色不安地转入一条僻静小巷。 飘香剑客本不欲理会,但顶尖杀手的直觉让她察觉到周遭气氛有异。她看似随意地放下茶盏,目光淡淡扫过,便发现不远处有两人看似闲逛,眼神却始终锁定了那条小巷。 “官家的狗?还是谁家的鹰犬?” 他心中漠然,正觉无趣,却见一个头戴帷帽、身形利落的女子,正从另一方向快速接近巷口。那女子显然也发现了监视者,身形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步伐轻盈地混入人群,意图遁走。 这女子敏锐的反应和试图摆脱监视的举动,瞬间勾起了飘香剑客的兴趣。她看出那些暗哨的真正目标,似乎正是这个女子!“有趣……钱掌柜的泥潭里,竟还藏着这样一条滑溜的小鱼?” 萧景珩的踪迹缥缈,眼前这意外的插曲,或许能钓出更大的秘密。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掠过鼻尖,她已做出决定。 飘香剑客翩然起身,如同被风吹起的花瓣,悄无声息地汇入人流,缀上了那个帷帽女子——钱芳。他的追踪术已臻化境,气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钱芳虽机警,却对身后这缕致命的“香风”毫无察觉。 她并不急于出手,猫捉老鼠般的乐趣在于观察。他要跟着她,找到她的巢穴,弄清她背后的牵连。或许,这条意外出现的线索,能让她在这扬州的迷局中,抢得一步意想不到的先机。 沈清辞和洪安将军布下的监视网,原本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笼罩着钱芳,只待她引领他们找到“赵四”这藏匿已久窃贼。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一张更为致命、且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罗网——飘香剑客,已然如同鬼魅般悄然切入。 飘香剑客名叫常青,年近三十,是一个十足的冷艳美人,年少时痴迷剑法,加之天赋出众,长期以来勤勉练习,几乎可达剑心合一之境界,不但武艺超群,追踪之术,远非沈清辞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眼线可比。她并非紧紧尾随,而是如同真正融入了空气与光影,时而借助街角阴影,时而跃上屋顶檐角,身形飘忽不定,那若有若无的异香,也被他巧妙地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仿佛只是扬州傍晚风中偶然掠过的一丝花香。 她很快便发现,除了自己,至少还有两拨人在关注这个帷帽女子。一拨是官家做派的暗哨,行动规矩,但不够灵活;另一拨则更像是江湖路子,手法更为隐蔽,应是洪安麾下的青衣卫。 “有意思……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得朝廷和洪安的人都如此兴师动众?” 飘香剑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决定暂不惊动任何人,她要做那只在后的黄雀,看看这螳螂和蝉,究竟能引出怎样一场好戏。她的目标,已从单纯的追踪钱芳,变成了窥探这整个谜局的核心。 与此同时,负责监视钱芳的青衣卫高手“夜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作为一名顶尖的追踪者,他对环境的变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总觉得,似乎有第三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但那感觉极其微弱,飘忽不定,每当他凝神去捕捉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丝极淡的、难以辨别的香气。 “头儿,”夜枭通过密语向负责此区域的韩千总传讯,“钱芳很谨慎,没有与特别的人接触。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影子’在左右,感觉不到恶意,但一定有个人在我周围。” 韩千总接到讯息,眉头紧锁。他相信夜枭的直觉。“加强戒备,放慢节奏,宁可跟丢,也不能暴露。我亲自在外围进行反跟踪。” 他意识到,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有一股未知的势力介入了。 钱掌柜妹妹钱芳,出门后一直很谨慎,也许她隐隐感到无形的压力,她似乎发现了自己被人监视,虽然暂时安全,但一种无形的窒息感越来越强。她不敢再轻易前往与兄长或丈夫约定的联络点,数日来,只是偶尔出个门,在城中人多之地买些生活物资,也许她试图摆脱那如影随形的监视。 沈清辞很快接到了韩千总加密传来的小笺。她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华灯初上的扬州夜景,心中凛然。“第三股势力?是齐王又派来了杀手?还是冲其他方面来的人马?”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局势正在失控的边缘。 她意识到,必须加快行动步伐了。在对方尚未完全弄清底细之前,或许可以先一步从钱芳身上打开缺口。她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心腹下达了新的指□□变更。不能再等下去了,找个最稳妥的机会,‘请’钱姑娘来苏府‘做客’。记住,要绝对隐秘,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当洪安将军麾下的精干力量与沈清辞布下的明暗眼线,都全力聚焦于追踪钱芳。 萧景珩深知,洪安与清辞的调查方向固然重要,但若官银案真如他们所推测的那般复杂,必定存在多条线索脉络。他一番周密计划后,贴上略显花白的胡须,脸也细细涂成古铜肤色,身穿一件半旧却干净的藏青色长袍,扮作一个前来核对陈年旧账的师爷。韩千总事先花重金买通一位造船司老账房,这位老账房姓何,人称他为何先生。 辰时未至,何先生早早就在老库房等萧景珩,萧景珩见何先生时,见他已年过半百,便抬手行礼,面带微笑地介绍自己:“有劳何先生了,在下姓安,何先生可以叫我安师爷” 萧景珩跟在何先生身后,走进入了旧档库房。 旧档库内弥漫着墨香与纸张混合的气味。何先生显然心中惴惴,低声道:“先生,您快些,我只能帮您遮掩半个时辰。主要是永熙十九年到二十年的‘漕船订单及交割录’,就在最里面那个架子上。” 萧景珩点头,立刻来到架子前,在一排厚重的册籍上取得一本,快速地翻阅着。造船司的记录果然详尽,每艘船都有唯一的建造编号、订单方、船只规格、定金、完工日期以及最终的提货方签章。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迹,心跳逐渐加速。在永熙十九至二十年整整一年间的记录中,他清晰地看到,所有新造漕船的订单方和提货方,签章无一例外,都是“苏记”。这与苏氏掌控漕运的背景相符,看似正常。造船司一个月最快只造两艘船。十八条船,造船司一整年几乎全是为苏氏别业造船。扬州有十个造船司,苏氏在漕运行几乎是独占半壁江山。 但当他将所有记录汇总统计时,一个异常的数字跳了出来——整整十八艘! 都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由苏家提走的新造漕船! “何先生,”萧景珩压低声音,指着这个数字问,“依您看,苏家在这公短时间内,增添如此多的新漕船,合乎常理吗?” 何账房凑近看了看,皱起眉,捻着胡须低语:“这个……按理说,苏家漕运规模虽大,但每年汰旧换新,也不过三五艘的份额。一年半不到,提走十八艘……加上原有数十艘船只,应是接上极庞大的活儿……”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该深究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管事吆喝的声音。何账房脸色一变,急忙示意萧景珩躲到档案架深处阴影里。幸好,来人只是例行巡查,并未深入。 他堂堂三皇子萧景珩,第一次在一个小小库房里做躲躲闪闪之态,自己想想不觉无奈而笑,看来必须立刻离开。他急忙将这“十八艘新漕船”编号记纸上,在何账房的掩护下,悄然撤离了造船司。 萧景珩几经辗转,确认无人跟踪后,由苏府早已安排好的心腹接应,从一道极为隐蔽的侧门,悄然回到了苏府内。 他径直走向大书房,沈清辞显然早已在等候,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侍女扶湘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热腾腾的茶汤,便默默退下,轻轻掩上了房门。阳光明媚,直直照着书房雕花窗棂。 早晨出门去的萧景珩,几近中午才回府 “殿下回来了。”沈清辞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目光迅速扫过萧景珩,见他神色镇定,心下稍安。 萧景珩接过茶盏,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书案前,神情凝重地开口:“清辞,有重大发现。我刚从造船司旧档房回来,官档记录确凿,永熙十九年初至二十年终,苏家共计提走新造漕船一十八艘。”他将誊录的纸张递过去,新鲜墨迹分外清晰。“数量异常,这批船的下落必须立刻追查!” 沈清辞接过纸张,仔细观看,秀眉渐渐蹙起。她沉思片刻,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十八艘?殿下,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一事。”她转身走向西侧书架,熟练地取出一本蓝皮账册,边走边说道:“不满一个月前,小女在长安家中查看旧账,也留意到了这条特别的记录,已安排时间准备去扬州造船司对账呢。” 她将账册在书案上摊开,指着上面的条目:“您看,这里写着‘付扬州造船司,新漕船一十八艘订金,悉数结清。’”她的指尖向下移动,落在那行朱批小字上,声音沉了下来,“但批注却写明:‘实收漕船一十五艘。余三艘,船司逾期未交,定金未退,待交付。’” 萧景珩俯身细看那行朱批,字迹宛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官档记录十八艘全部提走,苏家内部账目却只承认十五艘,有三艘被记为‘未交付’?” 这白纸黑字的矛盾,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正是如此。”沈清辞合上账册,语气肯定,“若殿下所查无误,那这三艘船已经被提出了吗?也是被刻意隐瞒了,连苏家明账都未录入。而这十五艘已接收的船中,”她依据已知信息分析道,“有三艘据案卷载已沉于燕子矶,其余十二艘,正在正常漕运作业。每艘船都航行报表的,每月的账单一眼了然的。” 萧景珩沉思中来回踱步,他第一次眼光沉静地看向沈清辞:“问题就出在这三艘‘幽灵船’上!它们必定被用于运送官银,官银很可能就在它们身上!” 他回到案前,手指轻稳地点在账册的朱批上:“清辞,追查的重心,必须立刻转移到这三艘船上!明面上的船队要查,但这三艘,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沈清辞迎着日光,神色坚毅:“我明白。趁着白日,我立刻安排下去,明暗两路同时进行,定要找出这三艘船的踪迹!” 正午,初夏的阳光带来明媚,似乎欲挤进书房。 通过韩千总安排的绝对可靠的渠道,萧景珩以“研究漕运史志”为名,接触了几位漕运司中口碑清廉的文书。在与一位账房恳谈中,萧景珩耐心听,并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两年前那段时间的漕运异常。 这账房似乎很健谈,起初只是泛泛而说,萧景珩有意无意地引导下,他回忆起一桩当时觉得蹊跷之事:“……说起来,就在官银船出发前大概半个月,有三艘同属苏家调度、同样的货船,说是运送普通丝绸,却在燕子矶上游一处偏僻的河湾停靠了整整一夜。那地方水流复杂,根本不是正常的停泊点……更怪的是,然后有三艘船沉了,看见停船的人当初以为是停在那儿的三艘船沉了呢。结果是别的船沉了,蹊跷的是,回扬州码头时,又没有御货,不日又向北去了,吃水线偏深,像是装了什么重物。可验货单上,却还是那些丝绸……” “吃水线偏深?” 萧景珩心中猛地一跳。他立刻追问那艘船的编号和负责人。老账房眯着眼想了很久,最后说:“这怎么知道啊?我也是听说有三条船在燕子饥停了一夜,不是我亲眼所见啊……” “是你听说的?怎么那么巧啊?这个人很神奇呀!他在燕子矶看到的船,怎么还能在扬州码头又能看到?” 萧景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健谈的账房又笑了:“是啊!是啊!就有那么巧的事儿,舟行江河,何处不相见啊!” 他接看说到:“我当初也不相信阿云说的,谁知,他说是挂了苏氏旗的新船,又是新船名:天号、地号、和号,相当简单好记。” 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小茶:“之前的船名,即使是用一个字的,也不敢用如此大气的字啊,苏氏家大业大,还持有官牒,既为天子所用,什么字都用得” 萧景珩头皮发麻了,他故做镇定地说道:“还真是有趣,江河行舟,那么多船,阿云居然记得着……”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萧景珩与帐房先生作别后,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思路:真正的官银,或许根本未曾装上那艘注定要沉的漕船!而是提前在燕子矶上游就已经完成了转移!利用天、地、和三艘漕船,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般在运河上盘旋了十多天。沉船事件,不过是为了掩盖官银早已被调包并隐藏起来的惊天阴谋! 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是三条漕船正常载运量!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萧景珩不惜冒险,通过青衣卫的特殊渠道,连夜调阅了已被封存的两年前那个时间段,燕子矶上下游所有关卡的船只通行记录副本。在浩瀚的文牍中,他凭借惊人的耐心和敏锐,终于找到天、地、和三条大船的通关记录,南下扬州! 数日审查通关记录,最后的记录消息是在扬州北上后就杳无信息了! 这条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是与洪安他们正在追查的“赵四”生死、钱芳行的,踪形成了完美的互补和印证!它直接指向了官银被转移的具体时间和方式,虽然最后的地点无法确定,终究是将抽象的阴谋拉回了现实的轨道。 萧景珩的心被激动与失望轮番洗礼,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洪安与沈清辞。 为慎重起见,萧景珩是亲自探查了数日通船记录,虽然没能找到天、地、和三艘漕运船的最终下落,至少可以确定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是被绝对隐藏了。这是江南一年还多的田亩税、人丁税、盐税总收入。他坚信真相不会永远被隐藏的,他一定要找回这笔巨款,帮助他的父皇完成兴邦大业! “韩千总,”他召来最信任的护卫,“此信关系重大,必须立刻、安全地送到洪将军手中。” 当洪安和沈清辞还沉浸在钱芳带来的线索中时,萧景珩这条从历史尘埃中挖掘出的线索,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官银案最核心的黑暗区域。已有的两条线索是否能打开真相的大门? 沈清辞几番推演,认为真正可以潜入官办船厂后,决定当夜去官办船厂查验编号为“乙字贰佰壹拾号”漕船的来龙去脉。 官办船厂守卫森严,绝非苏家内库可比。但沈清辞别无选择,此事关系太过重大,绝不能假手他人。她凭借对扬州城防及官署布局的熟悉,精心策划了一条潜入路线。 是夜,乌云蔽月,江风呼啸。沈清辞换上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幽影,悄然潜至官办船厂高耸的围墙外。她避开正门巡逻的兵丁,选择了一处靠近废弃料场、相对僻静的墙角。利用飞爪和轻盈的身手,她如狸猫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船厂内部占地极广,巨大的船坞、堆积如山的木料、各式各样的工具在夜色中勾勒出狰狞的剪影。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材和江水特有的腥霉气息。沈清辞根据事先记下的草图,借助暗夜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位于船厂核心区域的档库摸去。 档库是一栋独立的石砌建筑,门锁森严。幸好,她早已从一位曾是船厂老吏的苏家故旧口中,套出了档库侧窗有一处因年久失修、插销松动。她屏住呼吸,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动,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窗户应声而开。 档库内档案架排列得密密麻麻,上面堆满卷宗册页。时间紧迫,沈清辞点燃一根只能燃烧片刻的特制短烛,凭借微弱的火光,迅速在标有“船舶建造总录”及“事故船舶归档”的区域翻找。 她的手快速而稳定地掠过一排排卷宗,心中默念着关键的数字:“乙字贰佰拾壹号”。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不仅是因紧张,更因时值初夏,这库房内空气沉闷窒息。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看守的交谈声,似乎正朝档库方向而来!沈清辞立刻吹熄短烛,蜷身躲入最角落的档案架后,心跳如擂鼓。脚步声在门口停留片刻,检查了一下门锁,便又逐渐远去。她长长舒了口气,再次点燃短烛。 终于,在“乙字”分类的最底层,她找到了那本厚重的《乙字船号建造详录》。她颤抖着手翻开,找到“贰佰拾壹号等三艘船”的记录。上面清晰记载着该船的建造日期、规格、用料,以及最初的船主信息——赫然正是苏家! 更让她瞳孔收缩的是,在“重大事项备注”一栏,有一行小字:“永?十九年七月,报请船体损毁过甚,核准拆解。”正是官银沉船案发生的前一年! 三艘船在官方记录里早已“拆解”,竟然是一年后顶替官船押运一千两百万两税银,并最终在燕子矶“沉没”?在太湖沉没的三艘船原来才是真正的苏氏别业的新船。太湖沉船之谜也随之而解开了,这场策划,可谓是精彩绝伦! 沈清辞心中震撼与恐惧同时袭来,随后是愤怒,她迅速将关键几页内容临摹下来。她不敢久留,将一切恢复原状,从侧窗悄然潜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一道黑影远远跟在她后面,沈清辞全然不知,趁着夜色直奔苏府,好在洪将军私密安排了青衣卫夜枭守在苏府,他见清辞身着夜行服回府,便飞身跃上苏府最高处的房顶,正见黑影远远跟来,随手扔了一枚小小的棱头标,正中那黑影帽沿,那黑影便快速悄声跃开。原来洪安将军得知三皇子暂住苏府,为确保他安全,特意所做的安排。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夏侯石,连日来他一直没找到洪安下落,便在苏府外守侯,以期有所发现,不曾想,遇上沈清辞夜探船厂,便趁着夜色尾随她去了船厂,结果被守护苏府的夜枭发现,只好悻悻离去。 夏侯石回到云来客栈,气急之下,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连日来,他与弟弟“赵四”带着手下弟兄,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连洪安将军的一片衣角都未曾找到。赵四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眼中情绪复杂难明,欲言又止。 “飘香剑客”常青同样寻萧景珩未果。她立于檐角,夜风拂动她的衣袂。一个念头掠过她脑海:“既然水已浑浊,何不搅得更浑?或许浑水之中,方能摸得活鱼。”她想到了那个钱芳,众多人在监视她跟踪她,捉拿钱芳也许能引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物。一不做二不休,立马去把钱芳抓回了她的闺房。 却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恰好抢在了另一拨人马之前。当沈清辞带着人赶到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屋舍,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常青的特有清香。钱芳,此时已被带至常青那处隐蔽的香闺。 沈清辞迅速回府告知萧景珩,这时,藏匿已久的洪安将军突然现身苏府,原来洪安事先安排了跟踪钱芳人的人,将军他已经知道常青把钱芳带到了她家中,一番商议,他们决定立即救出钱芳。 三人率众人速速来到常青“闺房”,然而,脚步刚触地,机括之声便骤然响起! “小心!”萧景珩低喝,剑光一闪,打飞数枚从花丛中射出的淬毒短矢。与此同时,黑暗中传来几声闷哼,已有两名兄弟中了暗算,倒地不起。 这仅仅是开始。他们每向前一步,都可能触发陷阱:翻板、绊索、连环弩……“飘香剑客”常青不仅剑法超群,更是个布置机关的高手。整个前院,被她在短时间内打造成了一个死亡 好不容易突破前院,众人冲入连接主屋的回廊。此时,常青终于现身。她带领数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个个刀法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要将洪安他们死死拖在这里。 洪安将军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沙场的血气,将一名杀手连人带刀劈飞。沈清辞身形灵动,剑如穿花蝴蝶,专攻要害,但左臂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萧景珩见后,心疼不已,大声喊:“小姐,小心……”沈清池很机智的回复:“安公子,我没事儿!” 萧景珩正与常青缠斗,她的剑法如其名,剑光闪烁间带着一股异香,令人心神微眩。“飘香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萧景珩屏住呼吸,剑招更快,更险,力求速战速决。 战况最激烈时,沈清辞麾下一人拼死冲到了主屋旁,竟用火折子点燃了屋檐下的干柴。“他们既要困死我们,便把这浑水煮开!”火势借风而起,迅速蔓延,扰乱了常青一伙的阵脚,使洪安萧景珩在陌生环境中能看清楚。 常青见火势越来越大,脸色一变,虚晃一剑逼退萧景珩,萧景珩故意露出破绽,待常青挥剑逼近,凌云一脚,常青避让不及,重重摔倒在地,她对手下嘶喝道:“他们要玉石俱焚!护住要紧处!” 她所指的“要紧处”,正是关押钱芳的房间。 三人趁机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攻到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前。洪安怒吼一声,合身撞去,厚重的木门应声而碎! 房间内,钱芳被铁链锁在柱子上,满脸烟灰,眼神惊恐。萧景珩一剑斩断铁链,沈清辞立刻上前将他扶起。“走!” 一行人不敢有丝毫停留,顶着烈焰与零星射来的箭矢,沿着杀出的血路,狼狈却坚定地退出了这片神秘之地。 众人裹挟着一个女人,当然不能从前门走进房间里,从客栈后门进入房间,钱芳只是瘫坐在地,面色惨白,目光躲闪。面对洪安与萧景珩的急切追问,任凭如何晓以利害,甚至威逼胁迫,关于赵四的一切,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一片死寂的绝望,在众人之间蔓延。 他们忽然都明白了。这拼尽全力的营救,这动用了所有隐藏力量的行动,这历尽千辛万苦才取得的“成功”……原来早已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他们所有的据点、人手、联络方式,在这场大张旗鼓的营救中,如同暗夜中的火把,清晰无比地暴露在了对手的眼前。 救出的,不是一个证人,而是一个诱饵。 而他们,成了自投罗网的鱼。 洪安与萧景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寒意——他们的“行踪”,恐怕现在已经全部暴露了。 现实很清楚,虽说皇城司统领赵乾在太湖设了一局:萧景珩已死,别说齐王,夏侯石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洪安将军担心:如果夏侯石很快查到他的下落。必然会打乱他与三皇子追回巨资的节奏与步骤。 洪将军并不知道,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齐王无意让常青与夏侯石相识,故而未作引见。常青与萧景珩之战中,被沈清辞的一句“安公子,我没事”蒙混过关,她要追杀的人和她面对面,她也没认出来,正如萧景珩并不知道常青是来索他命之人。 恐怕往后不可能事事皆如此顺意,巧合之中必有玄机。 常青虽接齐王之命刺杀萧景珩,但她心思缜密,深知此事风险滔天,并未急于下手,甚至可说她尚未想到万全之策? 齐王此番,是否所托非人? 美女窃贼的真面目, 为寻失踪银子,萧景珩不得不夜探香闺。 却见那位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尚书千金,温芷瑶。她此时正对着一堆元宝痴痴轻笑。 她拿起一枚,贴在颊边轻蹭:“萧景珩啊萧景珩,你可知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我费了多少银子?” 门外暗处的萧景珩指尖一颤,原来他苦苦追查的窃银贼,竟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 月色如钩,给飞檐斗拱的尚书府邸披上一层清冷的银纱。 一道黑影,如夜鹰般迅捷、如轻烟般飘逸,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最终悬停在最深一处绣楼的檐角之下。萧景珩一身夜行衣,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下方那一扇还透出微弱烛光的雕花木窗。 他追踪那批失窃的官银已有半月,线索几度中断,最后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竟诡异地指向了这里——吏部尚书温守正千金的闺阁。这简直荒谬。那位温小姐,他只在几次宫宴上远远见过,印象里是个低眉顺眼、声若蚊蚋的女子,像一株依附在父兄权势旁的藤蔓,风稍大些便能折断。她与“窃贼”二字,无论如何也画不上等号。 可线索铁一般冰冷地指向此处。他必须亲自确认。 指尖凝力,轻轻拨开窗栓,缝隙渐大,足够他侧身潜入。落地无声,他隐在厚重的帐幔阴影里,鼻尖先嗅到一股清雅的女儿香,与他想象中的铜臭或阴谋气息截然不同。 然后,他看见了。 内室并未如寻常闺阁般摆放绣架琴台,靠墙的多宝格空了大半,而当中那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圆桌上,堆积之物,在跳跃的烛火下,反射出沉甸甸、明晃晃的光。 是元宝。官银。五十两一锭,码放得不算整齐,却堆成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山。 而温小姐,就坐在这座银山旁。 她未梳发髻,墨黑的长发流水般披泻下来,衬得只着月白中衣的身形愈发单薄。她微微侧着身子,面向那堆银子,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没有惊慌,没有贪婪,甚至没有寻常人面对巨财应有的激动。 她只是……在笑。 那不是温婉得体、符合她身份的浅笑,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甜蜜的轻笑。嘴角弯起柔软的弧度,眼波流转,映着银光,亮得惊人。 萧景珩呼吸一滞,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真的是她! 下一幕,却让他如遭雷击,定在原地,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见温小姐伸出纤白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从那银山最顶端,取下一枚元宝。她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先是低头,用脸颊轻轻贴了上去。 冰凉的银,熨帖着温热的肌肤。 她闭着眼,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用一种梦呓般的,甜得发腻,又带着无尽委屈的声音喃喃低语: “萧景珩啊萧景珩……你可知……可知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我费了多少银子?一次次制造偶遇,打点你的近侍,买通宫人传递你的行程……连你常去的那家茶馆,我都悄悄盘了下来……就为了……你能不经意间,看到帘子后面的我……” 她将元宝更紧地贴住脸颊,轻轻蹭了蹭,仿佛那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情人的手掌。 “你总是不看我……眼里只有你的案子,你的公务……我没办法了呀……只有偷了你的银子,你才会……才会像现在这样,来找我吧?哪怕……是来抓我的……” “嗒——” 极轻微的一声。 是萧景珩扣在窗棂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指甲与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他浑然未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嗡嗡作响,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巨石,将所有的理智、推断、谋划,都炸成了齑粉。 原来……如此。 原来他掘地三尺,动用无数人力追查的窃银大案,源头在这里。 原来那看似荒诞不经、指向此地的线索,并非有人栽赃陷害,而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绽?只为了引他来? 原来她平日里所有的温婉怯懦,所有的低眉顺目,全都是伪装。这堆积如山的官银,这痴迷癫狂的低语,才是温芷瑶最真实的面目。 一个为了他,不惜铤而走险,看似愚蠢、偏执、却又……令人心惊胆战的疯狂。 他看着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女子,看着被她视若珍宝般贴在脸上的银锭——那是他的东西,是他焦头烂额追寻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她倾诉相思的可笑替代品。 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怒、荒谬、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以及更深沉寒意的情绪,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站在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 原来他萧景珩,价值这满桌的雪花银。 原来他苦寻不见的贼,窃的不是银,不是金,是心! “偷的不是银是偷心”! 看似查案,实则牵出一笔情债,它让冷冰冰的案子忽然有了温度,甚至有点黑色幽默——萧景珩那边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结果发现贼惦记的不是银子,而是他这个人。 当萧景珩最后不得不面对温芷瑶,拿着“赃物”,人赃并获,准备的是一套官话审问,结果对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的是:“你终于……主动来见我了?” ——这让他怎么接话?是拍案说“大胆窃贼”,还是无奈叹气“你何至于此”? 他本以为是个宏大的阴谋,结果是她只为能与心上人相见,毫无权谋,唯有对情人妙想,像在一盘严肃的棋局里,突然落下了一颗带着温度的棋子。 他本该立刻现身擒贼,脚却像生了根。原来这世上最难的案子,是判一颗真心有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扬州博弈·锦书谋 第10章 智藏巨资于无痕·天才更是伤心时 是夜,月色如钩,齐王慕容翊在他书房不安地踱步,烛光在他冷静的脸上投下忽明忽乱的线条。心腹幕僚垂首屏息,已将刚自扬州飞至的密报一字一句禀明:化名赵四的夏侯海之妻钱芳,已于昨日落入三皇子萧景珩之手。齐王慕容翊面对两支刺杀队伍至今毫无进展的音讯,他更坐立难安了,他深知洪安与萧景珩已提高警惕。 “砰”的一声轻响,慕容翊将手中的金盏叩在紫檀案上,声响不大,却令室内空气骤然与溅在檀案上的茶水都静止无声。 “钱芳……”他低声咀嚼这个名字,脑中飞速掠过关于此妇的一切——她不仅是夏侯海的结发妻,更是早年经他亲自首肯,安插在苏记绸缎庄、协助夏侯海传递消息的暗线之一。她所知内情,远非寻常妇孺可比。 萧景珩既已擒住钱芳,便意味着他们不仅对“赵四未死”之事已心生疑窦,她若松口,萧景珩可以精准地查到夏侯海,以及他与官银的关键脉络。洪安未除,萧景珩仍在扬州活跃,如今钱芳被控……局势正以惊人的速度脱离掌控。 一丝罕见的惊恐,如冰锥刺入肺腑。齐王他绝不能容许钱芳开口,绝不能让她供出夏侯海,乃至牵连出更多! “传令扬州‘暗眼’,”慕容翊声音冷峭,不带半分迟疑,“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清除钱芳。” 幕僚身形微震:“王爷,三殿下看守必然严密,此时动手,恐……” “正因看守严密,才须立即动手!”慕容翊打断他,眼中寒光凛冽,“萧景珩捕得人犯,审讯需时,此刻正是其以为我等尚在观望、防备未至顶峰之时。告诉‘暗眼’,此为死令,不计代价,只求灭口。若事败……”他略顿一顿,语气森然,“他知道规矩。” “暗眼”,乃是齐王埋藏于扬州最深的一枚棋子,身份隐秘,连夏侯海亦不知其存在。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秋。 幕僚领命,正欲退出,慕容翊复又开口,语调缓而沉:“另,让我们在宫里的人,向太后进言,就说……三皇子在扬州似与江南豪商过从甚密,恐生弊端,宜早日召还。”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刺杀是为斩断线索,釜底抽薪;谗言是为施压萧景珩,扰其心神。他倒要看看,这位深受父皇器重、太后既宠又忌的三皇子,能否同时应对这来自黑暗与庙堂的两重杀机。 慕容翊望向窗外沉夜,扬州城的轮廓仿佛在黑暗中隐隐浮现。棋局已至中盘,弃子,势在必行。 次日傍晚, “暗眼”收到来自京城的密令时,正于一座不起眼的茶楼雅间中自斟自饮。字条在烛火上燃为灰烬,他面无表情地呷了口茶,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齐王动用了“死令”,意味着扬州棋局已至图穷匕见之时。 对于外人,清除钱芳,谈何容易。此人犯此刻被萧景珩置于最森严的看守之下,就在苏府外院,外人强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他能利用身份之便智取,可以轻易接近钱芳,而且一击必杀。然而,身份必然暴露,是否引来齐王的杀身之祸:杀他以灭口? 他沉吟片刻,脑中已闪过数种方案,又逐一否决。最终,一个大胆而险峻的计划逐渐成型——他要接近钱芳易如反掌,还要在萧景珩和沈清辞的眼皮底下,完成这桩“不可能的任务”。 苏家别业一处偏僻的院落,由萧景珩的亲信侍卫与部分青衣卫层层把守。院落内外明哨暗卡交错,灯火彻夜通明,几乎水泼不进。萧景珩在南下途中遭遇谋害,便寻机安排京中的亲信侍卫到扬州汇合,他们扮作平常百姓,数日前已陆续全部进入扬州。 沈清辞独自一人,端着一碗热粥,轻轻走入房内。她将粥放在钱芳身边,自己则在不远的凳子上坐下,姿态放松,毫无逼迫之感。 “钱家嫂子,”她的声音温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还记得我吗?之前你来铺子里找钱掌柜时,我们还说过话。” 钱芳身体微微一震,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沈清辞,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沈清辞不急于追问,只是轻轻将粥碗又推近了些:“趁热吃些吧。我知道你心里怕。但事已至此,躲是没用的。赵四哥……他真的在燕子矶出事了吗?” 钱芳猛地摇头,又立刻停住,嘴唇抿得发白。 沈清辞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循循善诱的恳切:“嫂子,若赵四哥没死,他现在人在哪里?是否正被人胁迫,做着身不由己的事?你难道不想救他?只要你把知道的告诉殿下,殿下仁厚,必会念在你戴罪立功,保全你们夫妻性命。难道你愿意看着他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死无全尸”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钱芳。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恐惧与担忧交织,几乎要冲破她的心理防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压抑的呜咽,重新抱紧了自己,喃喃道:“不……不能说的……说了……海哥就真的没命了……”(她情急之下,几乎脱口而出“海哥”,而非“四哥”)。 钱芳面色苍白,眼神躲闪,内心显然经历着巨大煎熬。她既恐惧齐王的手段,又担忧丈夫的安危,更对自身处境感到绝望,言辞间闪烁其词,进展缓慢。 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未立刻进来,只是负手立于光影交界处,冷峻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钱芳身上,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沈清辞营造的那一丝温情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 萧景珩缓缓踱步进来,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他无视那碗粥,直接站在钱芳面前,居高临下,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赵钱氏,”他用了最正式的称呼,剥离了所有情感,“孤的耐心有限。” 他俯下身,阴影将钱芳完全笼罩:“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住赵四?幕后之人连一千二百万两官银都敢吞,连朝廷钦差都敢刺杀,你觉得他们会留着一个知道太多、且已暴露的赵四,和他的家眷?”萧景珩加重语气继续说道……“你亲哥钱掌柜必然受连累,他现在已经被收审!” 钱芳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萧景珩直起身,语气变得更加冷酷:“你不肯说,无非是觉得那些人比王法更可怕。那孤今日就告诉你,什么是王法。” 他目光扫过沈清辞,示意她稍安毋躁,随即对门外命令道:“带进来!”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份文书和一支笔。 “这是空白供状。”萧景珩指尖点了点那文书,“你现在画押,便是协从。孤可法外容情,保你一命。若冥顽不灵……”他话音一顿,眼中寒光乍现,“按《大?律》,协从巨盗,贪墨官饷,等同谋逆——凌迟,株三族。” “凌迟”、“株三族”如同惊雷,在钱芳耳边炸开。她终于崩溃,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不……不要……我不能说……他们……他们真的会杀了海哥……” 在这情绪极度失控的顶点,钱芳的精神防线已处于碎裂边缘,既极度恐惧萧景珩所说的刑罚,又无比惧怕幕后黑手的报复。 沈清辞看准时机,再次上前,蹲下身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嫂子,现在能救赵四哥和你全家的,只有殿下!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殿下才能派人去保护赵四哥,才能将那些真正要害你们的人绳之以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钱芳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沈清辞,又恐惧地瞟了一眼如同煞神般的萧景珩,内心在天人交战。她嘴唇剧烈颤抖着,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开口…… 然而,长期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她最终只是用力磕头,额角瞬间青紫,哭求道:“殿下开恩!小姐开恩!民妇……民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你们放过我吧……” 审问,陷入了僵局。但萧景珩与沈清辞都看得出,钱芳的意志已经动摇,只需再给她一点时间,或者找到新的突破口,她必然崩溃。 萧景珩与沈清辞离开时,虽未获得口供,但都确信钱芳已是惊弓之鸟,突破在即。萧景珩特意嘱咐亲卫队长:“加派双岗,严密看守,除我与沈小姐外,任何人不得接近。她的饮食饮水,尤其要仔细查验。”以待次日再审。 苏福,五十余岁,面相憨厚,手艺精湛,是苏府老人儿,连沈清辞都尊称一声“福伯”。他掌管的小厨房甚至比大厨房更得主子信赖,常负责精细宴席与主子们的日常饮食。 他就是齐王“暗眼”。早年齐王曾对苏福有救命之恩,三年前苏福独子苏裕犯下偷运私盐的死罪,齐王不但保其性命,且还苏裕以清白,苏福对齐王的恩情,早已转化为无法背叛的死忠。 苏福在厨房得知审讯无果而终的消息后,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了解萧景珩,这位殿下绝不会放弃,明日必定再审,届时钱芳的心理防线很可能彻底崩溃。他必须今夜动手。 时近子夜,正是守夜侍卫最容易感到疲惫和饥饿的时刻。苏福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来到了地牢外院的侍卫值守处,脸上堆着惯有的、憨厚而略带讨好的笑容。 “各位军爷辛苦啦,”他声音不大,带着体谅,“老奴备了些宵夜,热汤面,给大家暖暖身子,提提神。” 侍卫们见是德高望重的福伯,又闻到食盒里飘出的诱人香气,戒备心顿时消了大半。队长谨慎地验看了送给侍卫们的食物,确认无毒后,才点头让众人分食。 苏福则拿出食盒最底层一个格外精致的、带有苏家印记的瓷碗,里面是熬得热热的鸡汤,他递给守在钱芳囚室最外侧的那名年轻侍卫。 “小哥,这是小姐特意吩咐给那妇人准备的安神汤,”苏福压低声音,神情装得很淡漠,“小姐心善,说明日还要问话,让她喝碗汤定定神,好好睡一觉,别再哭喊了,听着瘆人,三殿下也是认可的。”年轻的侍卫依照惯例用银针将汤一番查验,确信无毒,苏福在端汤重新放进食盒时将挟在指缝中的毒粉散在汤中,动作自然流畅,年轻侍卫不疑有他。他见这汤来自小厨房,碗是主子们用的瓷器,又有“小姐吩咐”、“殿下默许”的光环,加之苏福在苏府多年的威信,他完全没想到这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便按照规矩流程,由内层的守卫打开牢门,他亲自将汤放在钱芳面前的地上。 “喝了吧,小姐赏的。”他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 精神几近崩溃的钱芳,正需要一点温暖和慰藉。她木然地端起碗,或许是沈清辞之前的“善意”让她降低了警惕,或许是这碗汤代表着暂时不被逼问的安宁,她小口小口地将鸡汤喝了下去。 年轻侍卫见她喝完,便拿起空碗,退出牢房。一切如常。 一个时辰后,毒性悄然发作。钱芳开始感到剧烈的心悸和呼吸困难,等守卫发现异常,萧景珩和沈清辞匆匆赶来时,已然回天乏术。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钱芳看着沈清辞,悔恨与恐惧交织,她用尽最后力气吐露了破碎的线索。而那名年轻的侍卫,在得知钱芳中毒身亡后,脸色瞬间惨白,他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那碗汤上!他回想起苏福“意外”洒出汤和擦拭的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成了凶手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他立刻跪地向萧景珩禀报了苏福送汤的整个过程,尤其是那可疑的“意外”。 所有的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在苏家厨房忙碌了几十年的忠仆——苏福。 沈清辞与萧景珩即刻往后厨而去,见苏福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盯着眼前案上那只空不剩一滴鸡汤的空碗,目光黯然失色。 “福伯,”沈清辞声音微颤,“你如何解释?” 苏福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看了一眼沈清辞,又看了一眼萧景珩,缓缓道: “小姐,老奴只是端碗吃饭。东家给饭吃,就吃东家的饭;东家要收碗,老奴也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等同于认罪。他承认了自己作为“暗眼”的身份——他的“东家”,从来都不是苏家。 “小姐……”他嗓音干涩沙哑。 “为什么?”沈清辞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带着痛心与质问,“那是一条人命!钱芳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我们苏家,可曾有一丝一毫亏待于你?” “没有……苏家待我恩重如山……”苏福猛地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抖动,“老奴不想的……我不想杀人的……我没办法……”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处于崩溃边缘。亲手终结一条性命的罪恶感,正在疯狂啃噬着他的良知。 沈清辞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知他已濒临极限,必须再加一把力。她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福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救活钱芳,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解药……”苏福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他猛地抬头,眼神惊恐地望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萧景珩就站在那里。“不……不行……裕儿……我的裕儿会没命的!” 就在这时,厨房门被推开,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听到了最后的对话。他并未立刻进来,只是负手立于门廊的阴影下,冷峻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苏福身上。 苏福看到萧景珩,如同见到了索命的阎罗,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从凳子上滑落。他扑到沈清辞脚边,抓住她的裙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泣不成声地哀求:“小姐!小姐救我!老奴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裕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您,跟殿下求求情,不要牵连裕儿!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重重磕下。 沈清辞拦住他,抬头与门口的萧景珩交换了一个眼神。萧景珩微微颔首。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俯身对苏福低声道:“福伯,你若现在交出解药,钱芳能活,便是你戴罪立功。我以苏家声誉担保,必恳请殿下,不追究苏裕。” 苏福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浑浊的泪眼中充满了挣扎与希冀。他看看沈清辞,又极度恐惧地瞟了一眼门口的萧景珩,嘴唇哆嗦着,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 最终,保护儿子的父爱战胜了对齐王的死忠。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对沈清辞说:“小,小姐……能否……让门口的人……先退远些……” 沈清辞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对门口的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看向萧景珩,见殿下微微颔首,便躬身退到了院外远处,但仍保持着警戒。 厨房内只剩下沈清辞、仍在门口的萧景珩和苏福。 苏福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巨大的犹豫,颤抖着手,伸进自己贴身内衣的夹层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拇指大小的红色瓷瓶。他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飞快地塞到了沈清辞手中。 “小姐……快……温水化开一半喂下,另一半敷在心口……或许……或许还来得及……”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喃喃道,“求您……保住裕儿……” 沈清辞握紧尚带体温的瓷瓶,深深看了苏福一眼,立刻转身快步走出厨房,她亲自救人去了! 萧景珩这才缓缓走进厨房,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苏福,声音冰冷而清晰:“苏福,记住,钱芳已经死了。你若想让你儿子活,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福伏在地上,身体剧烈一颤,最终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次日,齐王府收到钱芳己死之飞鸽传书。齐王长长舒了一口气。 扬州城外,柳叶渡边。赵四正与疤脸刘在密室中低声商议。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大哥夏侯石前去寻找洪安下落,至今未归;而苏府那边,妻子钱芳身陷囹圄,更是让他心如油煎。他虽为齐王效力,心狠手辣,但对这个结发妻子,却有着深厚的情感。 “海爷,”疤脸刘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码头上风声紧,青衣卫的暗桩多了不少,咱们最后那批‘货’,怕是难动了。” 赵四正要开口,突然,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负责联络的漕工发出的安全信号,但节奏比平日急促。 疤脸刘警惕地起身,扒开洞口野草。一名年轻漕工闪身进来,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卷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条。 “四……四爷,”年轻漕工声音发颤,不敢看赵四的眼睛,将纸条递了过去,“刚……刚从城里苏记绸缎庄钱掌柜那边……用老法子传出来的……加急消息。” 赵四心中那股不安瞬间攀升至顶点。他一把夺过纸条,就着昏黄的灯光展开。纸条上只有潦草无比、仿佛书写者极度慌乱下写就的六个字: 「芳殁。毒。速离。」 刹那间,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 赵四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拿着纸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变得一片死灰。 “噗——”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海爷!”疤脸刘和那年轻漕工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要搀扶。 赵四却猛地挥开他们,他踉跄一步,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肩膀无法自控地剧烈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那是一种痛彻心扉,连呼吸都被剥夺的绝望。 “芳……儿……”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悲痛。那个总是为他亮着一盏灯,为他担惊受怕,却始终温柔待他的女人……没了?死于……毒杀? 是谁?! 是身份暴露,被齐王灭口? 还是萧景珩刑讯逼供,失手致死? 抑或是……其他他尚未察觉的势力? 无数的念头在他心里萦绕,愤怒、悲伤、愧疚、恐惧……种种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以为假死脱身能护她周全,却没想到最终竟是自己将她推入了绝境! “啊——!!!” 他终于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木屑纷飞。之前的精明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濒临疯狂的仇恨和毁灭欲。 疤脸刘被他这副模样骇住,连忙让那年轻漕工出去望风,然后压低声音急道:“海爷!节哀!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消息既然传来,说明这里也不安全了!必须立刻离开!” 赵四猛地抬起头,眼里泪水与杀意交织。他死死攥着那张纸条,仿佛要将其捏碎。 “离开?” 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不……我不走……” 他缓缓直起身,眼神变得空洞而恐怖,一种冰冷的、不顾一切的决心在他眼中凝聚。 “我要知道,是谁杀了我的芳儿。” 他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苏府的另一个小院里,萧景珩正在盘审钱掌柜: “钱掌柜,”萧景珩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孤再问你一次,赵四,到底是谁?他现在人在何处?” 钱掌柜几乎要哭出来,磕头如捣蒜:“殿下明鉴!小人……小人真的只知道他是漕帮的一个得力头目,办事稳妥,这才将苏家不少水路货物托付于他。至于他其他身份、如今是死是活,小人是真的一无所知啊!小人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沈清辞观察着他的神态,那是一种源于底层小人物面对滔天权势最本能的恐惧,不像作伪。她轻声开口,带着引导:“钱掌柜,我们并非要追究你的责任。只是赵四牵扯进一桩惊天大案,他的妻子钱芳……刚刚在府内遇害了。” 钱掌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骇:“什……什么?芳丫头她……死了?” 说罢泪眼纵横,这反应不似假装,他似乎对钱芳还存有一份长辈的关切。 “是中毒身亡。”萧景珩紧盯着他,“就在你传出消息之后不久。钱掌柜,你传递的消息,成了她的催命符。你仔细想想,让你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谁?有何特征?” 钱掌柜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小人不知道啊……就是一个生面孔的小乞丐把字条塞给我,说务必用老法子传给‘柳叶渡’的人,还给了小人十两银子……小人贪财,又想着不过是传个信……小人真的不知道这会害死芳丫头啊!殿下饶命!小姐饶命!” 审问陷入了僵局。钱掌柜显然只是链条末梢一个被利用的小角色,真正的幕后黑手异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自身的痕迹。 夏侯海得知钱芳死讯后,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不再躲藏在暗处等待消息。他动用了齐王赋予他的部分潜藏势力,亲自开始利用疤脸刘在漕帮的底层网络,疯狂追查任何与“毒药”、“苏府内应”相关的线索。仇恨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缜密。 两天后,他的行踪,被一直在秘密布控、搜寻“赵四”可能藏匿点的青衣卫暗哨所觉察。 “目标出现!在城南‘济世堂’后巷!身形相貌与画像中的赵四吻合!” 消息通过特殊的渠道,迅速传回了洪安将军。 洪安立刻下令:“不要打草惊蛇,远远跟着,摸清他的落脚点!调集人手,准备合围!” 然而,夏侯海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暗探。在极度的悲痛与愤怒中,他仍保留着敏锐的直觉。离开药铺后巷不久,他便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尾巴”。他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因急于复仇而暴露了。 他急切得像一道幽灵,穿过陋巷,直奔河道,在纵横交错的河汊间穿梭,试图甩掉身后的影子。他心中燃烧着对妻子的哀思和对仇人的怒火,同时也充满了行踪暴露后的危机感。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仇人,否则不仅大仇难报,自己和大哥夏侯石,乃至齐王的整个计划,都可能万劫不复。 而在苏府,对钱掌柜的审问虽无直接结果,却让萧景珩和沈清辞更加确信,内部隐藏着一条毒蛇——“苏福”虽然控制住了,但谁又能保证,没有第二个“苏福”? 钱芳“已死”的消息已经放出两天,如今“赵四”本尊又意外现身……整个扬州棋局,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毒杀与随之而来的疯狂复仇,被彻底搅动。 青衣卫数人见夏侯海的身影消失在太湖河汊,便直奔柳叶渡,仔细搜索并未找到夏侯海踪影。夏侯海此时已经换了装束,衣着鲜亮,由刀疤脸划船,他们已融入扬州城交错纵横的水道巷陌,正折向繁华的城南漕运枢纽区域。这里舳舻千里,灯火通明,人声、摇橹声、货物装卸声混杂一片,正是隐藏行迹的绝佳场所。 他利用对每一座桥、每一条岔路、甚至每一处可供踏脚跳跃的屋檐的极致熟悉,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移动。 最终,他确认甩掉了所有“尾巴”,如同一滴汇入江河的水珠,彻底消失在夜幕与繁华之下。 他并未远离,反而来到了紧邻最繁忙主码头、一家名为“通济货栈”的店铺后门。这家货栈门面普通,做着南北杂货的生意,人来人往,毫不起眼。他用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一条缝,他闪身而入。 开门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伙计,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是默默引路。穿过堆满货箱的前堂,经过几重看似仓库的房门,夏候海在一面看似坚实的砖墙前停下,触动了机关。砖墙无声地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 他快步走下。石阶尽头,并非想象中的阴暗地窖,而是一处修建得异常坚固、宽敞整洁的地下堡垒。 空气流通,没有丝毫霉味,显然有精心设计的通风系统。四壁是加固过的石墙,支撑着粗大的木梁。空间被划分成数个区域:起居室、物资储备库、甚至还有一个配备了简单工具和小型熔炉的工坊。这里储备着足以维持数月的粮食、清水、武器、金银,以及数份身份文牒。 堡垒的一端,是一面暗门,门后幽深的暗道延伸出去,方向直通数十米外的河边。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私人渡口,可供他在关键时刻随时从水路撤离或转移重要物资。 这里,才是他化名“赵四”、潜伏扬州多年,为自己和齐王经营的真正核心巢穴。“柳叶渡”的密室与之相比,不过是个临时歇脚的哨站。 夏侯海疲惫地坐在石椅上,爱妻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痛楚撕心裂肺。但此刻,在这绝对安全的空间里,极致的悲痛开始转化为冰冷的理智。他必须查清真相,是谁下达了灭口的命令?是齐王过河拆桥,还是萧景珩发现了芳儿的价值而痛下杀手?抑或是……其他势力搅局? 他点燃油灯,铺开一张扬州城的详细草图,他知道,青衣卫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大规模的搜捕即将开始,而齐王的密令迟迟未至……如何复仇?何时才能收到齐王发船的密令?毕竟齐王信任他,给予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也是相信齐王的。 长安,齐王面色不悦,他从太后宫中快步离开,刚刚与太后密谈结果不尽如意,太后并不赞同他此时启运五百万两银子!他回到齐王府内,在收到了扬州一连串的坏消息后,夏侯石刺杀洪安未果,常青刺杀萧景珩也无果,而赵四行踪暴露,只有钱芳“已死”让他略感欣慰…他深知,洪安与萧景珩就像嗅到血腥的鲨鱼,正紧紧咬着漕运案的线索不放。那尚未运走的最后五百万两官银,已成为最致命的烫手山芋。 不能再拖了!即使必须立刻让这笔巨款归位,并让它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化身最致命的武器。 他凝视着巨大的疆域图,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一个地方——北境,镇北关。 他铺开一张狭窄的纸条,提笔蘸墨,字迹瘦硬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启动‘北风’。货,加入三日后南下押运漕粮军需的官船,经大运河至汴梁,转陆路,直发镇北关,北关星接货,不惜代价,人货一体,不容有失。」 这道密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向扬州,递到了如同困兽般的赵四手中。 “北风计划……终于来了。”夏侯海捏着密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计划他准备了多年,如今启动,却是在爱妻新丧、自身暴露的绝境之下。他知道,这将是他为齐王执行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任务。 扬州的水道,大熙帝国的漕运命脉,即将成为这五百万两官银北上之路的起点。而远在北境的风沙之中,参将慕容渊,正是“北关星” 一一也是齐王给北境镇北关参将慕容渊的代号。 慕容渊,齐王慕容翊的堂侄,时年三十有二。他并非凭借齐王的荫庇,而是靠着在边关真刀真枪、几度出生入死的军功,一步步升至参将之位。他面容俊朗,左眉骨上有一道寸许长的箭疤,让他平添几分煞气。在军中,他以“驭下极严,作战悍勇,不徇私情”而闻名,即便是政敌,也难在军务上挑出他的错处。 然而,无人知晓,这位看似铁面无私的边关悍将,内心深处燃烧着对堂叔慕容翊近乎狂热的忠诚,以及对当今皇帝萧彻的深刻不满。他坚信,唯有齐王这般雄才大略之主,方能带领大熙开疆拓土,重振国威。镇北关,不仅是他报效国家之地,更是他为实现齐王大业而苦心经营的堡垒。他已然磨利了爪牙,等待着吞噬这笔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巨款,并将其化为指向长安的利刃。 “不惜一切代价……”扬州码头边,通济货栈地下堡垒中的赵四,喃喃重复着密令上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惨然却又决绝的笑容。他为了给芳儿报仇,也为了完成这最终的任务,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从密格中取出军饷军械调拨公文,及户部、兵部的赤牒!这公文是齐王利用朝中势力,早已备妥,公文以“加强北境防务”为名调拨军械军饷,目的地为镇北关,调拨地为扬州永丰仓! 扬州永丰仓是朝廷仓管重地,日夜有兵丁巡逻,守卫森严,不说寻常毛贼难以靠近,就是一般官吏也无权私自开启。 洪安和萧景珩搜查重点一直在苏家别业、私港、废弃仓库等“可疑”地点,他们绝不会怀疑到官府管理的国家库房!这也是太后不愿启运官银的原因! 赵四身为漕帮头目,多年来潜心经营,其势力早已渗透进码头的每一个环节。三年前,他就利用伪造修缮永丰仓的公文,在修缮仓房时加建了仓壁密库,同时修建了一条与他密室相连的地下通道!由于工期过长,不惜重金贿赂仓吏管事,修缮完成后,由于粮仓本身货物进出频繁,加之苏家漕运本就有官府漕运之责,一千二百万两官银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下,利用木箱上标注“镔铁”“盔甲”件等字样掩人耳目,加之军需封条封装,在仓吏的监管下,由漕工运进永丰仓。竟无一人心生疑虑! 夜幕降临不久,夏侯海神色淡然,他在通济货栈门口左边的窗棂上认认真真的绑了一截白色麻布,这是他与哥哥夏候石的接头暗号,按约定应当绑上青色布条的,现在的他是夏候石的弟弟,他相信夏侯石一定懂得弟弟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