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月华皎皎》 第1章 雪夜 冷,刺骨的冷。冷到血刚流下来就凝成了冰,风吹得耳膜生疼,雪还在下,白茫茫的裹着风,似乎要给人一场盛大的葬礼。 柳如卿第十三次看向手里的匕首和躺在不远处浑身是血的蒙眼男子,随即看向山洞外似乎能把人埋葬的大雪和身边越来小的火堆。 他现在向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现在趁那人没醒手起刀落把人杀了,然后自己等死。被野兽吃了或者被冻死,被饿死。 第二个选择,现在什么都不做等他醒,然后把自己弄死。 见多识广如柳如卿,此对也不免升出一丝"天要亡我,非战之罪"的悲凉感。 就在他第十四次看向那个昏迷了两天的男子时,他看到对方动了一下。 柳如卿看着对方缓缓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思者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别想了,你又看不见。”柳如卿忍不住出声。 在他发出动静的一瞬间,他看到对方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抬头"望"他的同时,柳如卿看到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是银针。 靠,当时怎么没把这东西搜出来!柳如卿有点想死。 “你忘了吗?你要杀我主子,咱俩打起来结果从山崖掉下来了,”柳如卿一想就觉得头疼,“然后你昏迷了两天,外面雪下了两天,我把你带到这个山洞来的,要不然你扰死外面了!” 对方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你失忆了?!”柳如卿都没发现自己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对方:“……” “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什么仇人哈,”柳如卿立即换了个态度,“咱俩不小心从掉下来了,现在咱们没吃的,没衣服,还一身伤。外面好像还有野兽,我觉得咱俩应该团结起来……” “没有,”对方冷冷地开口,声音清冷,没什么语气。 柳如卿:“……啥?” 对方尝试着站起身,却牵扯到伤口,没站起来——那道伤口甚至来自柳如卿。 过了一会儿,对方“看”着他,默默补充了一句:“没失忆。” 柳如卿:“……” 山洞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只能听到火堆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火焰越来越小,柳如卿觉得它挺不过今晚。 说起来他们的关系,那可是相当之尴尬。 柳如卿,落云宗宗主四弟子门下客卿,其实就是既当老师,又当护卫,还当军师的牛马。 而眼前这位蒙眼男子,来自琼州叶家。 琼州叶家是赏金猎人世家,赏金猎人是个非常奇妙的职业,小到守家看人,大到杀人放火,只要钱够,没有他们不接的活。 而这位蒙眼男子,是整个叶家,不,整个赏金猎人界有多的高手。 一个月前,此人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一千万仙灵币(注:仙界通用货币),要落云宗四弟子悯哲的项上人头。 于是,他来杀人,柳如卿就保人,两人打了一个月难分胜负,柳如卿抓不到他,也杀不了悯哲。 直到今天,对方带人截了悯哲的车,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最终的结果是他俩摔下了山崖,掉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半晌,那蒙眼男子出声:“为什么救我?” 柳如卿看着外面的雪,觉得周身冷得要命,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懒散了些:“简单,我腿摔断了,我自己一个人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不如救你。” 蒙眼男子摸索着站起身——他运气不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膊和腿居然没断,他手里还握着那根银针,“看”着柳如卿,道:“就算是我们两个人……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对方语气没有任何感情,把玩着手里的银针,轻飘飘地道:“我会杀你。” 一句“我会杀你”说得像“我今晚回家吃饭”一样简单,柳如卿炸了:“不是你有良心没?我腿断了我都没把你扔在外面,我还救你来着.....现在你趁人之危要弄死我?!” 对方没说话,继续听柳如卿在那喋喋不休:“不是兄弟你先找事的,现在我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居然要杀我?况且我死了你就能出去了吗?咱们的一起团结合作不好吗?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喊打我杀,我真不明白你眼睛瞎了,脑子也不好吗……” “你好吵。”对方打断道。 柳如卿:“……” “算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柳如卿往石壁上一倚,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表情,“反正你今天弄死我,明天我就让我家主子找根绳吊你家门口……”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破空之响,只见那根银针擦着他的脸颊定在了一旁的石壁上,在脸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柳如卿的声音戛然而止。 蒙眼男子“望”向他:“为什么不躲?” “针射歪了宝贝儿,”柳如卿挑起一边多情的桃花眼,“你不想杀我了?” 蒙眼男子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并没有,只是你能当备用粮。” 柳如卿:“......”畜生啊...... “你昏迷这两天我联系了一个朋友,他找到这儿至少需要三天。”柳如卿觉得很神奇,谁能想到两天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现在居然能围着一个火堆心平气和的说话—— “我不确定我朋友和我主子哪边会先到,如果是我朋友,咱们俩都能活,”柳如卿看了蒙眼男子一眼,“如果是我主子先到,你就活不了。” 蒙眼男子烤着火,语气平静:“他们杀我之前,我会先杀你。” 柳如卿:"......”服。 过了一会儿,柳如卿开口:“你家那边呢?什么时候能到?” 蒙眼男子沉默了一会,说:“我家那边不会来。” 柳如卿愣了愣:“你们赏金猎人界有人失踪了雇主不会找吗?就算他们不找你家人也得找吧?” “雇主不会找,”蒙眼男子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弧度,“我没有家人。” “是吗?”柳如卿挑了挑眉,“就算没有你在赏金猎人界这么有名,也总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危吧?不然这么有天赋的人死了多可惜。” 蒙眼男子似乎并不认同:“我死了自然有别人当这个第一,没什么可惜的。” 柳如卿彻底放弃:“兄弟,就当你安慰我一下行不?咱们至少得在这待三天,有人来得比我朋友早咱们才有希望……” 蒙眼男子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在柳如卿期待的目光下说:“确实没有,我也没有朋友。” 柳如卿:“……”怎么会有人混成这样? 蒙眼男子没在说话,柳如卿倚在石壁上,心里默默祈祷能多活两天。 …… 柳如卿是被冻醒的。 天不遂人愿,他之前弄得火堆果然没挺到今晚,已经灭了。 洞内的温度瞬间低得可怕,冷得柳如卿都感觉不到腿疼了,不远处,他看到蒙眼男子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柳如卿感觉对方状态不对,他缓慢地挪过去,冒了一头冷汗,刚触及对方,便感觉到对方体温高得吓人。 “早不烧晚不烧,偏偏这时候发烧!”柳如卿要气死了,“身体不舒服不早说,非得等到严重……” 蒙眼男子自然不能回答他的话,柳如卿甚至感觉他可能就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掉。 死了也好,这样自己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柳如卿恶毒地想。 他看着对方,那人现在安静地蜷缩在那,似乎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布条盖住了双眼,但似乎因祸得福地让他的其他感官比常人更加敏锐,总之柳如卿和他对打时能明显感觉到吃力。 在蒙眼状态下和他还是五五分,对方如果看得见,那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 对方虽然人烧得昏昏沉沉,感官却出奇地好,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柳如卿继续观察着对方的脸,那条黑布已经遮挡了大部分的面容,但只看下半张脸就能看出这人长相不差,甚至年龄不大。 皮肤很白,身材消瘦,在柳如卿看来和他主子悯哲一样,不适合练武。 不过他是身体原因,悯哲是纯懒。 眼睛看不见,身体又不好,柳如卿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变成现在这样要吃多少苦。 “我没有家人,我也没有朋友。” 柳如卿突然想起这句话,然后他就脑袋一热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他把自己随身携带,仙界第一神医(注:本人自封)夏宇给他的药喂到了那人嘴里。 当时柳如卿还在想:夏宇说这东西清热解毒都管,那应该能治发烧吧? 喂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好像把自己最大的保命符给人了,还是仇人。 柳如卿现在就想找根绳子上吊。 似乎是感觉到旁边这人给自己吃的是好东西,蒙眼男子的身体放松了一点,身体忍不住往柳如卿身边凑了凑。 柳如卿默默挪开——他现在看见对方就烦。 过了一会,柳如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只好又认命地过去看。 他伸手在对方额头探了探,依旧是滚烫。 天公不作美,偏偏这时风雪不要命地刮了起来,洞内的温度更低了,柳如卿断了得那条腿彻底没知觉了,身上其他伤口的血液都快流干了。 那蒙眼男子没比他好到哪去,柳如卿觉得他可能挺不过今晚。 “喂,你怎么样?”柳如卿拍了拍对方,“你别死在这啊!” 蒙眼男子似乎没听清他说话,没什么反应。 “拜托你这么死很丢人哎,而且你刚刚吃了我的药,你现在死了我的药不是白给你了吗?” “……” “兄弟我求你了你再挺挺吧,你死了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要不要我给你带话?留个遗言也行……” 蒙眼男子似乎听懂了柳如卿在说什么,勉强地伸手,似乎想给柳如卿点教训,但奈何没力气,只抓了一下对方的衣角便又松开手。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柳如卿的语气缓和下来,他望了望山洞外的天,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连月亮都看不见。 “死在这里未免也太没面子了一些……”柳如卿自顾自地喃喃着。 洞内的温度还在持续降低,柳如卿想弄点柴火之类的取暖,却是有心无力。 之前又是连拖带拽地把人拽到山洞里,又是一路捡柴火生火的都消耗了他太多体力,这周围又是一望无际——存活希望渺茫啊。 柳如卿叹着气,恰在此时,寒风呼啸而过,风中却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柳如卿立即打起精神,屏住呼吸—— 是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靠近! 本书攻受方为柳如卿X叶帛舟,大家不要站错啦~ 一般会日更,如果有特殊情况会请假,感兴趣的小伙伴点个收藏,蟹蟹~ 注:有一点点高魔设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夜 第2章 九尾狐妖 会是救兵吗? 柳如卿眉头紧锁,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匕首,他屏住呼吸,左手手掌贴地——在大雪中任何声音都似乎被掩埋了,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脚步声。 那声音厚重而杂乱,人数应当不少,那就不可能是夏宇,而以蒙眼男子为首的那群人个个身轻如燕,更是不可能。 难道是悯哲派的人? 脚步声逐渐靠近,柳如卿听到他们在沿途敲敲打打,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人。 不过沿路只敲打不喊人,看着可不像找人,柳如卿眸色一沉——像是在找尸体。 声音越来越近,柳如卿终于得以看清那是群什么人:均是普通人打扮,没有任何仙门服饰标记,偏偏手里拿着的却是仙剑。 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瞅来瞅去。 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悯哲的人。如果是悯哲找人,不会这么低调。 “这里有个山洞!”有个高举火把的人指着柳如卿他们藏身的山洞高喊道,“他说不定在这!” 柳如卿神色没变,继续看着那群人,果然,在那人开口的一瞬间,他敏锐看到本来散漫的队伍瞬间齐齐看向山洞方向,一个个握紧仙剑,戒备异常。 这可不像是发现可能有人的惊喜,倒像是急于灭口! 柳如卿眉头紧皱,回头看了看那蒙眼男子,对方还在昏迷中,没有要醒的迹象。 不说断了腿了柳如卿,就算是这蒙眼人,但凡醒着,都不必害怕这群人。 但坏就坏在这简直是趁人之危,偏偏选在这么个时候! “进去之后,如果是他——不留活口!”那群人中有人命令着,说罢已经拿起剑,仿佛随时准备干掉山洞里的人。 啧,这下麻烦了。 柳如卿抿唇: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冲着谁去的,但山洞里不管是谁都要死,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又看了眼蒙眼男子,在内心叹了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与此同时,那群人已然逼近山洞口,洞内漆黑一片,看不见丁点火光,为首的壮汉刚才还叫嚣着不留活口,现在却咽了咽口水,指使刚才发现洞口的年轻人:“喂,你打头!” 年轻人不敢反抗,默默第一个进山洞,暗地里却把剑握的死紧。 谁知,他才刚踏进山洞一步,就感觉到一阵热风吹来,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射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一只巨大的爪子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紧接着是布满雪白毛色的腿,雪白的前胸……以及完全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感受的到,其他人自然也是,大家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只见山洞内,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雪白狐狸! 那狐狸面色不善,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张开大嘴,朝着那群人嘶吼了一声,眼看就要扑过来! 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甚至能隐约看到那狐狸身后似乎根本不止一条尾巴…… 九尾狐妖……传说中法力高强吃人肉的九尾狐妖! “跑,快跑——!”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声,其余人立即丢盔弃甲,一个个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架势,狼狈地往回跑。 那巨大的狐狸又是一声咆哮,猛地向前一扑,刚好咬住为首年轻人的剑,年轻人险些要吓得失禁,也顾不得什么剑了,直接弃剑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狐狸大仙……我们不是有意打扰你的!千万……别别别别——救命啊,等等我——!” 眼看着这群胆小鬼跑远,那巨大的狐狸缓缓退回洞内,摇身一变,赫然是柳如卿。 此时的柳如卿将剑随意一丢,喘了口气。 他额头上本来有一道颜色淡淡的额红,如今却越发猩红,他缓缓抬手覆上那道红色,缓了一会,直到那颜色再次变淡才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这个情况强行变成妖体果然太勉强了,他心想。 不过这群人还真是胆小如鼠,还真当他是某个食人妖族了,柳如卿一边念叨着“这算不算给妖族抹黑”一边往蒙眼男子那边看。 这一看,差点没吓死他——只见刚才还在昏迷之中的蒙眼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原地“看”着他。 柳如卿:“……”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醒? “你……什么时候醒的?”柳如卿试探着开口。 蒙眼男子的语气无波无澜:“刚刚。” 柳如卿不确定刚才的那些人的话他听去了多少,因此没开口,蒙眼男子始终“看”着他的方向,如果对方有目光这种东西的话,柳如卿猜应该是审视。 过了一会,蒙眼男子“看”向他,突然开口:“你是狐妖,九尾狐妖?” 柳如卿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反而满不在乎地开口:“狐妖怎么了,你歧视狐妖吗?” “算不上歧视,”蒙眼男子没有多做解释,他的态度有些恹恹的,估计是刚退烧的关系,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道,“你很值钱。” 柳如卿:“?” “黑市上一只九尾狐妖的价格是五亿灵币,”蒙眼男子轻声说,“白狐的话价格翻倍。” 纯种白狐柳如卿:“……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是瞎子?” 蒙眼男子没说话,不过刚才能和柳如卿说这么多,柳如卿也是谢天谢地了。 对于对方态度的转变,柳如卿把他归结为自己不计前嫌把救命的药给他,对方万分羞愧。 于是,他十分大度地开口:“我给你药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落云宗这种名门正派就是这个样子的……总不可能看你病死。” 蒙眼男子似乎不太理解柳如卿跳跃的思维,他沉默了一会,道:“不用给我。” “我不给你药,看着你死?”柳如卿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无所谓调调,“我这个人共患难的时候不喜欢抛弃队友,虽然咱俩有仇……但总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收钱办事,我保护我主子,就这样。” 柳如卿说这些倒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希望能暂时和平共处,毕竟这人的性格太摸不准了,像野猫,毛梳顺了安安静静的,但万一不知道哪里惹到他就要炸毛。 况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莫染尘能活到现在没被杀纯粹是因为他,万一这货为了能完成任务把就想他弄死,他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况且自己为了稳住他,根本没说实话—— 他是通过特殊手段联系了人来救他们,但对方根本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他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先给这个赏金猎人一个不杀他的理由,他朋友多久能找到这,他自己也不确定。 “不会死,下次不用救我。”蒙眼男子摸索着站起身把刚刚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他的语气倒不像逞强,反而像是一种笃定。 柳如卿没再说什么,选择闭目养神。 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柳如卿不知道自己是冻醒的还是被刮风的声音吵醒的。 总之他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那蒙眼男子再次倒下,浑身颤抖。 “你怎么样?”柳如卿赶紧挪过去,对方缩在角落里,浑身抖得厉害,脸和唇都惨白如纸。 “你又发烧了吗?”柳如卿下意识伸手想探对方额头,却在空中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 对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不用管我。” 柳如卿皱眉,没有动,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对方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就没再理会柳如卿。 对方头上布满冷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原因缩成了一团,指甲嵌进手心,似乎疼的厉害。 从这之后,那蒙眼男子每隔几个时辰就会犯病一次,有时甚至能疼晕过去又醒来,最初柳如卿想看怎么回事还会阻止,后来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没意识干脆不动了。 “不会死,下次不用救我。” 柳如卿想到了对方的话,神色凝重: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来看不仅不是逞能,反而像是知道自己会生病,疼的要死要活但是死不了的那种不在乎。 不用救我也不是客气,而是没用。 他这不是发烧什么的,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这次蒙眼男子清醒时,柳如卿忍不住问他。 蒙眼男子没回答,反问他:“几天了?” “两天,从你发烧到现在,正好两天,”柳如卿从袖中掏出几小块硬邦邦的饼子,“之前路上带的,还剩点,给你吧。” 他把东西放到对方手上,见对方没动,又补充道:“我是妖,几天不吃饿不死,你不一样,你是人。” 蒙眼男子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将食物放到嘴边吃起来。 柳如卿觉得对方实在是有些可怜,叹了口气,问他:“你这样……还要几天?” 蒙眼男子声音有点哑:“一天。” “你这状态……是中毒吧,要不了人命纯用来折磨人的,”柳如卿看着他,“你没试着解毒?” “没人能治。”蒙眼男子依旧惜字如金。 对方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莫名的让柳如卿有点恼火:“你看样子也不大吧,你父母知道这事吗?” 蒙眼男子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没有父母,没人知道。” 柳如卿语塞,一时没有说话。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造孽,出声问他:“你叫什么?” 蒙眼男子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你别误会,我又不找你寻仇,”柳如卿赶紧解释,“我有个朋友医术挺厉害的,我可以找他帮忙给你看看,但我总得知道你名字,况且你们赏金猎人的名字也不是秘密吧?” 蒙眼男子没出声。 “这样吧,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柳如卿‘诚恳’地报上好兄弟的名字,“我叫夏宇。” 蒙眼男子神色似乎有些僵硬。 “没骗你,”柳如卿扒拉了两下这两天他精心呵护的火堆,“但你得答应我,出去之后别来追杀我家主子了,我家主子成不了什么大事,你还有你背后的雇主没必要杀他。” 蒙眼男子的神色松动,他沉默了一会,过来好久才说:“叶十三。” 柳如卿疑惑:“这什么名字?” “是代号,琼州叶家的实力排行第十三。”蒙眼男子说,“雇主想要哪个赏金猎人,报代号就行。” “我要你代号干什么,我点你啊?”柳如卿更疑惑了。 蒙眼男子:“……” 第3章 景和朗朗春阳暖 柳如卿居然从那半张脸上看出了一丝欲言又止,然后他才敏锐地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点歧义,因为听起来像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黄色交易。 好在蒙眼男子很快回话:“我们这些给叶家卖命的赏金猎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没有父母,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男子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能大病初愈确实没什么力气,又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么解释。 此时的柳如卿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此生第一次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真的有点贱。 过了好一会,柳如卿突然开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怎么样?” 蒙眼男子指尖颤了一下:“什么?” “我就随便一说,你不想要算了,”柳如卿说完也觉得自己疯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好像还没关系好到可以这么亲密的地步,顿时尴尬起来—— 又不是童养媳,你给人家起什么名字? 事实证明,一个嘴贱的人想补救自己,他的嘴巴只会更贱。 “可以。”淡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柳如卿一愣,看向他。 蒙眼男子似乎并不清楚狐族的习俗,也可能单纯想看看柳如卿嘴里能放出什么屁来,居然真的同意了这个荒谬的主意。 柳如卿觉得很玄幻,非常玄幻,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现在会绞尽脑汁地想怎么给这个前几天在和他打架的人取一个名字。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蒙眼男子抿了下唇,似乎是毒又要发作。 “景和,叶景和。”柳如卿突然说。 蒙眼男子不动声地忍住漫上来的疼痛,问:“哪个景和?” “‘景和朗朗春阳暖,明月迢迢好还家’的景和。”柳如卿说。 蒙眼男子没有说话,他听到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感觉到有雪花落在他手背上,过了好久才开口:“我没有那种东西……” “家这个概念和有没有父母没关系,“柳如卿倚着石壁,看着外面的雪,”你就当是美好祝愿吧。” 可能是因为疼痛,柳如卿的话在叶景和听来有点模糊。 美好祝愿吗?他心想:还真是,天真又愚蠢的想法。 柳如卿这名字取得没什么用,雪就没停过,最开始他还有力气和叶景和扯几句皮,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伤口长时间得不到处理反复发炎,又冷又饿,柳如卿感觉自己不如被叶景和杀了来得快。 “你不会真想吃掉我吧……其实狐狸肉不好吃的,”柳如卿饿得头晕眼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已经有人来找过你了,但是你看不见,我不认识,然后咱俩就错过了。” 叶景和没说话,可能也是没力气。 过了一会儿,柳如卿忍不住又说话了:“哎,咱俩交个底,你到底是奉谁的命要来杀我们主子?你总让我死个明白吧!” 叶景和“看”了他一眼,说:“赏金猎人不能暴露雇主信息。” “等会命都没了你还管这个?”柳如卿的语气里满是对叶景和的不满,他往叶景和那边挪了挪,“我主子那么废物,我自己心里清楚,他挡不了谁的路,也和别人无冤无仇。究竟谁要杀他?” 叶景和本想回答他,耳朵却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他将呼吸放轻,努力分辨夹杂在大雪中的杂音—— 是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赶。 这样柳如卿没头没脑的打探就合理多了。 叶景和看不见的是,柳如卿此时的状态很差,他坚持着意识的清醒,却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终于,在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时,他控制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有人在吗???”一个清朗的青年人声音在山洞内响起,随即,叶景和感受到一阵脚步声在他周围响起,显然,是对方的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为首那人审视的目光投向在山洞内的叶景和,最终站在他面前,高声道—— “在下仙灵宗温明仙师座下大弟子花璟怜,敢问阁下高名?” 仙灵宗,落云宗的友邦,同时也是这次悯哲不惜翻雪山也要去的终点。 悯哲在路上被赏金猎人截了,他手下的客卿掉下悬崖,仙灵宗自然也会派人去找。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找到人的居然是仙灵宗。 …… 柳如卿再次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棚顶,他忍着腿疼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又小又潮的屋子里,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的,桌子,椅子,碗,筷子……哦对还有床,都是一副下一秒就会坏掉的样子。 只有床边放着的轮椅似乎是新买的。 仔细看这屋子,好像还是一间客栈的布局。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跑这里来了?柳如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弄到轮椅上,他摸了一把自己断掉的那条腿——显然已经被人包扎过了,身上的伤也处理得不错。 他自己推着轮椅动了两下,搞不清楚自己这是被谁救了。 他刚想操控这东西出门,他屋子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进来的是位年轻公子,样貌俊秀,眉眼英气,身穿一件葱青色校服,外披了件白色狐裘,柳如卿目光看向对方腰间坠着的带有“灵”字的玉佩,心下了然—— 仙灵宗的人,并且看品阶应该是宗主直系弟子,那就只有…… “花璟怜花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柳如卿在轮椅上拱了拱手,客气道,“在下落云宗悯哲悯四公子座下客卿柳如卿,感谢仙上搭救。” “不用客气,悯公子遇袭,我们本就应该帮忙,况且如今我”花璟怜老老实实地回礼,道,“柳公子放心,我已经派人知会悯公子,想必不久便会赶来。” 花璟怜态度倒是客气,但语气里却藏着些微妙的不悦,柳如卿敏锐感觉到对方的神色,虽不知为何,但也不好多说。 “哦对,还有一件事……”柳如卿想到了某个和自己一起被困山洞的人,赶紧出声询问,“叶……那个和我一起的人呢?” 不知为何,花璟怜的脸更黑了。 柳如卿:“?” 半晌,他听到花璟怜咬牙切齿地回复:“他有能耐得很!一个人用他那个该死的银针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同门……要不是想到你们可能需要活口,我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柳如卿尴尬地打着哈哈:“这么厉害得吗……感谢仙上不杀之恩哈哈哈……” 花璟怜摆了摆手:“人我绑在隔壁,你想审问的话我可以同你一起。” 就是怕你同我一起!柳如卿在心里啧了一声,赶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 花璟怜狐疑地瞟了一眼对方的腿:“你自己搞得定他?得了吧!” 柳如卿:“……”你们仙灵宗人人都这么好心吗? …… 事实上,柳如卿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本来都做好了要死的准备,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花璟怜,不仅救了他还抓了叶景和。 这就很难办了。 出于私心考虑,既然叶景和没有在他断腿的时候趁人之危,他也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柳如卿是很想放走他的,但是…… 在这之前,他不仅得先搞定花璟怜,还得问出点东西来。 花璟怜尽职尽责地把柳如卿送到隔壁客房,还贴心地替他开门—— “公子请。”对方“请”的动作并不标准。 柳如卿假装没看见花璟怜看着他时眼里的审视和警惕,转而将目光投向屋内: 他一眼就看到在椅子上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叶景和,听到动静,对方警觉地抬起头。 仔细看对方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嘴角的血迹还没有擦干,此刻抬起头望着柳如卿,居然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怜。 柳如卿忍不住坏心眼地想,如果对方那双眼睛能看见的话,会不会像被抛弃的小狸花猫一样瞪着眼睛看他? 他推着轮椅进来,示意身后的花璟怜关上门,紧接着才低声对叶景和道:“喂,是我,想不想我放你出去?” 花璟怜斜了他一眼,大有一副你真敢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叶景和偏过头,没说话。 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一招失手,变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狸花猫,柳如卿觉得好玩,故意逗他:“你求求我,我放你走。” 花璟怜在边上偷偷翻了个白眼。 柳如卿发现这人小动作真是颇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叶景和手里吃了亏,此刻要加倍找回来。 叶景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但可能因为嗓子里有血,声音有点暗哑:“呵,为虎作伥。” “啧啧啧,你看你这人,又没让你真求我,”柳如卿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手一边用手捏住对方的下巴迫使他的脸转向自己,“这样,你告诉我你雇主是谁,我就偷偷放了你,如何?” 叶景和偏过脸,挣开对方的手,扯了下嘴角:“你威胁我?” 冰冷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说“你敢威胁我”。 柳如卿心道你也没少威胁我,之前“我会杀你”当成饭后甜点一样说的时候也没见你想到今天。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出来,免得某人炸毛。 但事实上,就算柳如卿什么都不说,对面的臭脾气也炸毛了—— “你最好想清楚,是抓不到我严重一些,还是你的身份被捅出来严重一些。” 哎呦,还能这么玩? 柳如卿看了花璟怜一眼,对方不知道单纯想挤兑叶景和还是真的很信任柳如卿,直接了当地道:“柳公子的为人我清楚得很,至于某些替别人卖命的走狗,我就不清楚了。” 柳如卿摊手:你看看。 虽然叶景和看不见,但他依然决定偷偷宣告自己的胜利。 叶景和嘴角勾起一个很微小弧度,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了,但从对方接下来无声地口型中,柳如卿猜到了对方想说的话—— “蠢货。” 被挂上“蠢货”二字的花璟怜浑然不知,上前了一步,看着叶景和开口道:“何必浪费时间,他不说,直接把他交给落云宗便可,落云宗的审讯手段……有他好受的。” 叶景和依旧选择沉默,不知道哪里来的骨气。竟然让柳如卿生出一种他们在歹毒的严刑逼供,而对方宁死不屈的诡异想法。 他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得采取怀柔政策。 “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柳如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苦口婆心,“我们和琼州叶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把背后雇主一说,这事我们也可以当没发生直接放你走。” “要是真走到落云宗那一步,且不说审讯的那些手段能要你半条命……”柳如卿眉眼一挑,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你这张漂亮脸蛋伤到了,我也心疼呀~” 叶景和:“……” 不得不说,赏金猎人的职业素养不错。 第4章 未知意味着危险 花璟怜默默挪了挪地方,离柳如卿远了些。 怪不得落云宗家大业大却还是龟缩在锦城没什么势力,他心想,有这样的卧龙在这儿也挺让人无奈的。 和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师兄有得一拼。 思及此,花璟怜没忍住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柳如卿一脸莫名其妙—— 仁兄,我没得罪你吧? 柳如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原本紧闭的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 推门的是个仙灵宗弟子,他甚至没来得及行李就赶紧对着花璟怜报告:“花公子不好了……有,有一条长蛟不知怎么了,突然发狂攻击了我们……刚才还毁坏了我们的马车!公子,我们马车里还有……” 那弟子注意到还有柳如卿在,闭了嘴。 “这畜生怎么会随意伤人?”花璟怜皱眉,回头看了眼柳如卿,对方朝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算了,我去解决,”花璟怜的目光在叶景和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柳如卿,难得地好态度,“柳公子,人就先拜托你,我去去就回。” “这是什么话花公子,本就是你替我抓人……”柳如卿大度地摆摆手。 花璟怜也没空同他客气,见他答应,一刻都没多停留,赶紧带着刚才那两个弟子冲了出去。 着急成这样,搞得柳如卿还真有点好奇他们带了什么东西。 不过现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柳如卿拿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匕首,没犹豫,抬手割断绑着叶景和绳子,道了声:“走吧,我朋友牵制不了太长时间。” 似乎没想到柳如卿就这么放过自己,叶景和被放开的第一时间怔了怔,没有动。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放你走对吧?”柳如卿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不为什么,算是之前咱俩被困在山洞里我欠你的人情。” 叶景和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好像“谢谢”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挺难的。 柳如卿觉得对方别扭的样子好玩,忍不住犯贱:“这样吧,你亲我一口,咱俩两清,怎么样?” 叶景和的脸瞬间黑了。 “你又不吃亏,我好歹也是个揽镜自顾夜不眠的美男子好么?”柳如卿抱着膀子,毫不避讳地盯着叶景和那张脸看,“你——也行吧,我也不吃亏……” 他话未说完,就听到窗外“咔嚓”一声轻响,柳如卿眉头一挑,抬手打出一道灵力流,直接破开那扇破破烂烂的窗子,窗外人躲闪不及,被柳如卿抓了个正着—— 是两个一身玄衣的年轻男子,看脸有点眼熟。 柳如卿握住匕首:“你们是谁?” 他们俩的表情有点古怪,丝毫没有被发现的警惕或者杀意什么的,反而有点……尴尬? 其中一个悄悄看了眼脸色相当难看的叶景和,声音小得像蚊子:“抱歉,我们……脚滑了一下。” 叶景和哼了一声:“……废物。” 柳如卿:“……” 柳如卿明白了,柳如卿什么都明白了。 他说怎么看这俩人眼熟,这不就是跟着叶景和一起劫他们马车的赏金猎人么!队友被抓,他们自然是来救人的。 而且看上去叶景和还是他们的老大。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合着这俩人在外面偷听不是一时半会了。 其中一个人还时不时地偷瞄一下柳如卿。 柳如卿:“……”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过得话,又看了看叶景和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有点疑惑:不会吧,自己又没说什么重话,为什么这俩货用一种“兄弟你好勇”的表情看着他? 半晌,叶景和才开了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我会记得你的,柳,如,卿。” 柳如卿:“?” 等叶景和走了半天,柳如卿才猛地感觉不对—— 等一下,我不是告诉他我叫夏宇么,他怎么知道我叫柳如卿?还是说他本来就知道我叫柳如卿??? 而且……这货之前不还十分可怜的说不会有人来救他吗?合着全在骗他?那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放他走是在……? 柳如卿摸了摸鼻子,感觉鼻头红红的。 好在这事恰好给了他和花璟怜解释的理由——叶景和他手下把他救走了,自己腿断了也阻止不了。 花璟怜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冲着耍无赖的柳如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场闹剧直到悯哲过来把柳如卿接走才停止。出了这么大的事,悯哲自己也挺害怕的,仙灵宗也不去了,和花璟怜道了谢就赶紧收拾收拾回锦城了。 花璟怜对悯哲的态度还算彬彬有礼,并很会来事儿地再次诚心邀请悯哲有机会一定要去仙灵宗看看。 柳如卿在旁边竟然生出一种“看看别人家的孩子”的嫉妒之感。 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扬名仙界,仙灵宗首席弟子,未来的仙灵宗宗主,同辈中翘楚,万千仙子的梦中情人…… 而自己主子……柳如卿叹气,算了,不提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柳如卿回到落云宗就告了假,结果刚躺了三天,就有不速之客找上了他—— 找上他的人是个烟蓝色长发的年轻男子,五官俊美,似谪仙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和柳如卿对视时立即大叫:"柳——” 他还没说完,柳如卿便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柳如卿……你又把自己……我是不是说……!” 医者分为两种,一种是按部就班的治病,救人,开药,管你死不死。另一种就是要时时刻刻看着你,你不听话他就要跳脚。 夏宇属于第二种里更为激进的一种,病人不听话他要一作二闹三上吊。 果然,这次柳如卿捂嘴都不管用了,夏宇打开他的手,指着他直接开始骂:“柳如卿你有病是不是?!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赏金猎人一击不得手肯定卷土重来,你为什么不小心点?还有,你把我给你的药给他了是吧?你还点头……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怜香惜玉也得有个度吧!” 柳如卿掏了掏发疼的耳朵,想赶紧死过去。 他死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别的事:“对了,我不是让你跟着叶景和吗,你怎么回来了?” “叶景和?”夏宇反应了一下,“哦,你说那个赏金猎人是吧?” 柳如卿挑眉,高深莫测地点头。 单纯的放走叶景和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圣母。 但柳如卿自己也清楚,叶景和说白了就是个赏金猎人,杀他没有用,重要的是那个买凶杀人的。 琼州叶家对内严格的管理制度柳如卿略有耳闻,族内的赏金猎人就算是死都不可能暴露任何雇主信息。这也是琼州叶家常年屹立不倒的资本。 所以说,从叶景和这里下手根本不可能。 况且,柳如卿有种莫名的直觉,敢接暗杀落云宗宗主次子这种任务的,如果只是个给琼州叶家卖命的,那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叶景和这家伙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的身份绝对不会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因为杀了一个叶景和得罪了琼州叶家,那倒霉的肯定是落云宗。 人不能杀,但柳如卿必须得知道到底是谁想杀悯哲。 这个时候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放走他再派人跟着。 于是,本来是来救柳如卿结果被花璟怜抢了先的夏宇立即被柳如卿安排了新的任务——制造点动静引开花璟怜并且暗中跟着叶景和。如果能知道对方的雇主更好。 “柳如卿,这人很警惕,”夏宇眉头皱了皱,他说正事的时候正经得很,“我跟了他几天,他的第六感近乎可怕,我可以确定以我和他的实力差距他绝对发现不了我,但他很敏锐的停下了手里的一切动作,直接放弃了任务。” “他放弃了任务?”柳如卿一怔。 “对,估计是感觉到我们会追查他的雇主,这个时候放弃任务会直接断开我们所有的线索,间接保护雇主的安全,”夏宇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他们琼州叶家一向如此,雇主大于任务,活该他们赚钱。” 柳如卿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这小瞎子意识太强,我本来想套他一下,把雇主套出来的……” 夏宇没说话,只听柳如卿继续道:“话说回来,叶景和这人还不错,要不是阵营不同,说不定能成半个朋友。” 夏宇无语。 人还不错?暗杀十多次,次次出手狠得恨不得把落云宗掀了,又是放暗器,又是围追堵截,拉人跳崖。 这样能叫人还不错? 但此时,身在话题中心的叶景和已经回到了叶家。 琼州叶家和落云宗这种仙门大族不同,落云宗作为鼎鼎大名的仙门大宗,管辖地也只有十几个城而已。 而琼州叶家的分支如漫天星斗,大多数城中都有叶家的分部,落云宗主宗坐落于锦城,本地虽有叶家分部,但风头不大。 照常来讲,暗杀锦城的人不需要叶景和这种常驻琼州的来解决,不过这次情况有点不一样。 一千万仙灵币,雇主直接找到了琼州叶家主家,点名要琼州叶家家主的长子,任务完成率100%,金字塔顶端高手叶帛舟接下此次任务。 叶景和,也就是叶帛舟,这才来到了锦城。 这次任务的失败是叶帛舟没料到的。 不仅失败了,还是很丢脸的失败,对方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放弃任务,这还是他从没经历过的。 还有那个叫柳如卿的家伙……叶帛舟想到这个人就头疼。 确实有能耐,但为人轻浮得很,嘴巴贱得要死。 最好别栽在我手上……叶帛舟一边任凭侍从为他整理伤处一边想。 照顾他的是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仆从,那老人语气恭敬地对他汇报:“少爷,任务失败的消息已经传回去了,老爷回信说他会解决,让您在这儿养好伤再走。” 叶帛舟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关于柳如卿,没有更多的信息吗?” 他是查过柳如卿的。 准确来说,在第一次交手叶帛舟发现这人实力不俗的时候他就让人查过了。 所以柳如卿说什么他叫夏宇纯粹放屁。 老人声音略带歉意:“这人……确实没有更多信息了,最早也只能查到这人是在悯四公子悯哲十五岁那年出现的,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叶帛舟神色不太好。 柳如卿这个人太神秘了,连琼州叶家都查不到。 他整个人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存在于悯哲的生活里,从柳如卿出现那天起,落云宗宗主的第四个儿子悯哲才在大众视野中慢慢现身,悯哲这个修仙也废,练武也废的绝世废柴才真正受人尊敬。 无他,只是因为这人身边有个心机深沉的恶犬。 “继续查吧。”叶帛舟道。 虽然他未来可能和柳如卿没什么交集,但这个人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未知就意味着危险。 “是。”老人恭敬地行礼,刚想退下,却又被叶帛舟叫住。 “这几日我不回琼州,让人把锦城沉积的任务送过来,我来解决,”顿了顿,叶帛舟又道,“赏金归你们。” “这怎么敢,少爷您……"老人受宠若惊,却被叶帛舟挥手打断,对方似乎并不想再解释什么,声音淡淡道—— “就这么办。” 第5章 重逢 此时的落云宗—— “卿卿——!!!我想死你了!!!”一身紫袍的华服男子连滚带爬,连哭带嚎地扑到柳如卿床边,一边哭一边道,“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天天以泪洗面……派出去找你的个个废物,谁都找不到!” 柳如卿一脸懵地坐在床上,被那声“卿卿”搞得一阵恶寒,望向站在门口看他笑话的夏宇—— 夏宇无辜摊手:“我拦了,没拦住。” 柳如卿叹口气,和夏宇一起扶起紫袍男子:“主公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呜呜……我想你啊!”悯哲拭了把泪,“那个可恶的小瞎子害我,还连累你……等我抓到他,我不会放过他的!” 柳如卿这边叹气,那边又听悯哲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又道:“不过他长得挺好看的,如果他求我的话,我可以原谅他。” 夏宇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他挺好看的?” “你不懂,我之前见过盲妓,谁长得好看我一眼我能看出来!”悯哲语气非常骄傲:“不过卿卿你不是说他是赏金猎人吗,那我花钱雇他干什么都可以,对吧?” 悯哲居然一脸期待。夏宇眯眯眼:“你准备雇他干什么啊?” “嘿嘿,那我肯定不能让好看的小美人干刀尖舔血的活啊……”悯哲笑得很猥琐。 柳如卿:“……”他扶额叹气,此时特别想借用古人名言:“主公是否无有远致?” 悯哲没听懂,但不妨碍他和夏宇凑在一起不干好事。 悯哲此人,用外面大家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只知道逛青楼,喝花酒,看见帅身美女就走不动道的废材。 本来就天赋低,身体又不好练不了武,要不是有柳如卿这个看门恶犬,悯哲估计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仙界本就以武为尊,悯哲这种占着好的修炼资源,用着好的灵丹妙药却还不思进取的混蛋听起来就很该死。 是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柳如卿知道,他不是废材。 今天这一出也完全是演给其他人看。 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离了柳如卿活不了的废物。 果不其然,悯哲刚走,夏宇就哼了一声:“这又是闹哪出?” 柳如卿揉了揉眉心:“他那几个哥哥今天回宗,演给他们看的吧。” 众所周知,落云宗悯宗主一共有好几个子女,都是他的关门弟子。 悯哲排行老四。 他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走火入魔的,被妖兽杀的,又或者某天起床突然发现灵力散尽的……总之没一个好下场。 凶手就是悯哲那几个哥哥。原因很简单,莫宗主老了,要有一个人继承落云宗。 所以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有天赋,有实力的人超过他们继承宗主之位。 悯哲胸无大志只想保命,靠着装疯卖傻才安全活到现在。 灵力低,没实力,兄长们对他虎视眈眈,母亲死了没人护着,父亲又默许他们互相争斗……说起来悯哲也挺可怜的。 柳如卿还问过他想不想竞争一下继承权,悯哲的态度很含糊,他能感觉到对方心里是想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顾虑。 悯哲究竟想做什么,连柳如卿也不清楚。 比如对方大半夜突然来自己房间说要问事情这事,柳如卿就觉得很智障。 他认命地披衣起身,坐上夏宇给他准备的轮椅——夏宇说他还得三个月才能完全好。 “卿卿,你知道灵界吗?”悯哲双眼亮晶晶的。 柳如卿:“……” 此时的叶家—— 叶帛舟正在翻看过往没有完成的任务,而此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外文签名的任务上——任务是要找人。 一个名叫Evan·Crias(埃文·克里亚斯)的外国人,地点在灵界。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保证会吓一跳,对方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叶帛舟能看见,而是叶帛手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血红色的眼睛,不祥的血瞳。 上一个血瞳出现时仙界东方大乱仙门百家陷入空前的大混战,死伤无数。 放在以前,血瞳只要出生就会被处死。 叶帛舟运气不错,家里人没狠下心,只是让他藏着。 叶帛舟的手指放在“灵界"两个字上轻点了点,随及又看向那个有些模糊的名字,他仔细辨认,看清上面清雅的小楷写着——夏木。 “夏木……”叶帛舟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名字。据说仙界之前有个水神殿下,他的爱人就是血瞳,民众对血瞳怨念颇深,设法处死了他,水神得知后悲痛欲绝,不久后陨落。 水神临终前降下神力,以水灵之力保佑降生的每一个血瞳之人,可使用灵力隐去眼睛的颜色,对于叶帛舟这种没有灵力的也能维持一两个时辰。 水神的名字叫叫做夏木。 这个任务压了七年了,是积压得最早的任务。水神夏木是五年前仙陨的,这估计是他还为人时找琼州叶家做的。 听说对方来时只说要找人,也可能是亡灵,并且支付了一大笔订金,但后来水神殿下死了,所以,理所应当的,叶家直接压箱底了。 叶帛舟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在这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反正自己只是来帮忙的,又没人要求他一定要做什么任务。 …… 天地之间,本分三界。 人界就是人类生活的世界,而仙界便是柳如卿,叶帛舟等人居住的地方,这里仙妖横行,仙门中人便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而灵异却不同于其他两界,仙界人妖比例可以算5:5,人界呢,虽然规定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但也有那么一两个,而灵界不一样,那里的活人只占整个灵界的0.001%。 因为灵界就是个亡灵的世界。 不论是人还是仙界人死后,□□死亡,灵魂回归灵界陷入轮回,仅有几个灵界管理者管理亡灵事务,这些人在人界被称为死神。 仙灵两界自互通以来就总有小摩擦,据说之前还打了一架,总之从那以后,灵界对仙界人管理特别严格,进入灵界不仅禁止携带武器,那种在仙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或者超级难搞,风评很差的一类人还要有专门的人随行。 说白了就是监视。 普通人也需要填很多繁琐的东西。 此时的叶帛舟就处于这个阶段。 “从哪来的?”检查的是个戴着鬼面的小鬼,估计是不愿意轮回,于是在死神手下讨生活。 “锦城。”叶帛舟抚了抚眼睛上三指宽的黑布。 “来灵界干什么?” “找人。” 那鬼面看叶帛舟一眼:“可以,但不能把亡灵带出灵界。” 叶帛舟点头。对方看了看叶帛舟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有些疑惑:“你自己来?” 叶帛舟言简意赅:“能看见。” 鬼面也不多问,似是见多了有秘密的人,抽出一张纸,道:“最后一个问题,名字。” “叶……”“帛舟”两个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叶帛舟还是没说出口。 “叶帛舟"这个名号太响亮了,他不确定灵界的人是否知道他。 毕竟……超级难搞,风评很差…… “什么?”鬼面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怀疑,“你不会要随便起一个名字糊弄我吧?” 刚想说叶十三的叶帛舟:“……” “……景和,” 叶帛舟想了想,道,“我的名字是……叶景和。” …… 灵界是个很荒凉的地方,叶帛舟摘下眼罩的那一刻这样想。这里的日月是同时出现的,在叶帛舟前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像一块抹布遮住了天空。 如果天上挂着的那个惨白色的圆圈的被称为太阳的话,那他确实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而叶帛舟来的方向,硕大的月亮正缓缓滑过天宇。 叶帛舟走了一会儿,他走到了街边,街道两侧的房子也是死气沉沉,完全就是一堆灰白色的立方体,两旁的树没有叶子,像爪子一样拔地而起,伸向高空。 但周围并非没有人,街边也有一些身披黑袍的人在脚步匆匆地走着,甚至都不像走,像飘。 仔细着他们的身后,并没有影子。 叶帛舟突然很后悔接了这个任务。 就在他思考接下来怎么大海捞针时,他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响声——像是马车轮子和地面之间的摩擦声。 脚步比他的思维快,他几乎是瞬间就躲到旁边的胡同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儿,叶帛舟看到了人——两个站着的,还有一个坐着轮椅。 坐着轮椅的那位一身广袖白衣,长发披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五官俊美,气质出尘,鼻梁挺直,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朝叶帛舟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和推着他走那位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推着他走的那位蓝烟蓝色长发披散,手持山水折扇,浅蓝色锦袍广袖轻垂,整个人看上去仙气飘飘。 与之相反的是他身后那位脸色阴沉的魁梧男子,对方表情一脸不耐,恨不得把我超级讨厌旁边这个人写在脸上。 “好累啊,”轮椅上的白衣男子一出声便是叶帛舟熟悉的声音,“咱们歇一歇行吗?照顾照顾我这个病人……” 推了一路轮椅的蓝发男子简直气笑了:“你累什么?” 那位身材魁梧的那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出的话也是刻薄无比:“我早便和主子说过,只有我一个就够了,添了你们也是麻烦!” “这不能怪我啊,要不是之前被那个小瞎子赏金猎人从悬崖上推下去我也不至于断腿吧。”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哼哼唧唧。 叶帛舟:“……” 真是好大一口锅。 事到如今,他也大抵猜了出来,冤家路窄,居然又和柳如卿他们碰上了。 而且不是什么闲着没事来灵界遛弯,绝对有什么任务在身。 其他人他大概也能猜出来是谁,看着脾气不太好那位之前调查柳如卿的时候有顺便查过这个人,名叫胡鹤鸣,也是悯哲手下的客卿之一,和柳如卿众所周知的不对付。 至于另一位,除了名叫夏宇,自称神医降世之外没有什么资料。 胡鹤鸣实力一般,夏宇是个大夫,柳如卿还断了腿。 叶帛舟觉得之前柳如卿说他主子是个废柴还真不一定是假的—— 怎么会有人蠢到把这么废物的三个人派到灵界去? 除非那个夏宇是个绝世高手,一个人带飞一个队,否则纯粹是送菜。 “休息肯定休息,”夏宇摇着扇子,目光却望向叶帛舟藏身的小胡同,话锋一转,但有些偷听的小猫儿觉得解决一下——” 柳如卿笑了一声:“这位兄台是长得不敢见人还是天生内向?身在灵界,大家都不容易,不妨出来一见。” 叶帛舟:“……” 第6章 血瞳见血瞳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黑布遮住双眼,缓缓走了出来。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哪来的……?”胡鹤鸣本来还不信,此时话转了个弯,“怎么是你——” 他话音未落,只听四声破空之响,夏宇眼疾手快,伸手打开折扇,手掌一翻,直接挡下射向自己的那枚银针。 但坐轮椅行动不便的柳如卿和胡鹤鸣可就没那么好运了,针从柳如卿颈侧滑过,留下一道血痕,伤马上开始变青。 另一位更惨,银针刺在他的手背上,整个手背都青了。 柳如卿回头眼神幽怨地看向夏宇:“其实你可以保护我的吧?” 夏宇摊了摊手:“没反应过来,不怪我。” “这东西有毒?!"胡鹤鸣顿时怒不可遏,指着叶帛舟,“交出解药,你这个鄙卑鄙的赏金猎人!” 叶帛舟把玩着手里的银针:“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无耻小人!”胡鹤鸣目眦欲裂,"我们有医师,用得着你解毒?” 看,这人上一秒还嫌柳如卿他们没用来着。 “等一下……”夏宇打断,犹豫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胡鹤鸣卡了一下:“怎么了?” 夏宇:“我解不了啊,你忘了之前登记的时候我带的草药被管事的没收了?我现在就能治个头疼脑热……” 胡鹤鸣恶狠狠地淬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是废物!” 夏宇:“……” 柳如卿叹气,看着叶帛舟,语气中居然有一丝无奈:“景和啊,你忘记我们的感情了吗?” 叶帛舟不为所动:“有吗?”脾气不好那位:“柳如卿你要脸吗?居然和这种想杀主公的卑鄙小人谈感情!” 叶帛舟挑了一下眉:“你是指你故意放我走的感情吗?” 他话刚说完,果然满意地听到胡鹤鸣暴跳如雷的地质问:“柳如卿他什么意思???你之前是把他放走的?!好啊柳如卿……等会去我一定禀告主公!” 柳如卿整个人僵在轮椅上,感觉自己马上要碎成粉了。 他视线缓缓地看向叶帛舟,看到对方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行,柳如卿服了。 胡鹤鸣显然不打算那么容易放过柳如卿,柳如卿烦不胜烦,想说些什么,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声音—— 原本街道上的那些形同鬼魅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一个也不剩了,在这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氛围中,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朝这里靠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有一个黑影自不远处疾驰而来,几个闪身就到了他们面前,那人跑得着急,激起沙土飞扬,到他们面前才堪堪停住。 “咳咳……”那人剧烈地咳嗽着,不停有鲜血从他口中滴落,到他们面前时似是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夏宇下意识冲过去扶他,却见他立即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夏宇定睛一看,只见他怀中的赫然是一个身在襁褓中的婴孩! 不对,这气息是…… 夏宇愣在原地,脱口而出:“这是个人界孩子?!” 其他人包括叶帛舟在内均是一怔,柳如卿神色凝固:“人界的孩子怎么可能进灵界?” 那受了伤的男子显然没时间解释:“先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马上就会追过来……” “先去那里躲一下!”柳如卿抬手指向刚才叶帛舟藏身的小胡同,“有什么问题待会再解决!” 他说罢,夏宇已经先一步扶着那人往小胡同进,柳如卿回头看了眼叶帛舟,对方眉头皱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胡鹤鸣面上就能看出不高兴,但如今变故突生,倒也没说什么。 进了小胡同,夏宇立即抬手施法,一个颜色浅淡的水泡被召了出来,包裹住几人。 “暂时能隔绝气息,不必担心。”夏宇回身安抚他们,随即简单看了下那名男子。 对方伤得很重,他简单把脉,越把越是皱眉—— 这是个习武之人,却无灵力傍身,显然是被强劲的修仙者打伤的,浑身经脉还有灵力在不安的游走,外伤也不少,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他为对方渡了些灵力,让对方勉强不因灵力失控爆体而亡。 那婴儿被保护得很好,倒是没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界的人在这里,还是婴儿?”胡鹤鸣率先开了口,一改之前冷嘲热讽的态度。 要知道,人界与仙灵两界均不互通,人类除非死亡,否则绝无可能进入灵界,这是他们之间不约而同的规则。 只要牵扯到人界的事,那就绝对不是小打小闹。 “噤声。” 冷淡的语气,但语调不像命令,更像提醒。 是叶帛舟的声音。 柳如卿看了眼叶帛舟,对方没看他,“视线”停留在胡同口,整个人就站在那,莫名的有些不怒自威。 本来和他不对付的胡鹤鸣都闭了嘴。 叶帛舟这话说了没多久,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速度极快,已然越来越近,直到众人都看到两个身如鬼魅的黑衣人停在了胡同口。 那两人的黑袍已然遮住全身,甚至连脸都看不见,其中一个低头,显然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跑的真快,”其中一个黑袍人语气里带着些玩味,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啧”了一声,对身旁的另一个黑袍人道,“你在附近找找好了。” 夏宇愣了一下,抬了下眼。 另一个黑袍人轻嗤了一声,摘下头顶的黑袍,居然是个留着短发的少年男子。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发号施令了?”少年人语气略带不满。 “人是从你那跑的,”第一个黑袍人偏头见他摘下了黑袍,忍不住提醒道,“喂,我说你也太张扬了吧?”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少年人很不客气,他偏头看向胡同里的方向,对那人道,“我查这边,你追出去。” 黑袍人没再说话,似是同意了,一个闪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胡同内,气氛再次紧绷起来,几人神色各异,但都和凝重脱不了关系。 夏宇默默往前了一步,挡在抱着婴孩的那黑袍人身前,那婴儿仍然无知无觉地熟睡着,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少年人又往里面走了两步,月亮的光影直直地打在他脸上,让几人终于得以窥见真容。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除却看不见的叶帛舟,其他人均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甚至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少年人的长相,雌雄莫辨,俊美异常,头上有着一对下垂的红色狐狸耳朵,是只狐妖,而且是只十分漂亮的狐妖。 但他却长着一双血瞳。 一双如鲜血般的血瞳不带丝毫感情的,静静的看着处于幽深黑暗中的众人。 像是蛰伏在森林中的野兽,神秘而危险。 柳如卿不知道其他人此时是什么表情,但当他自己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瞬间产生的穿透到骨子里的冰冷。 仿佛被那双眼睛看穿一般,恐怖如斯。 对方的视线像是在黑夜里捕食的狼一般,精准地锁定众人,一瞬间让人有种其实他们早被看穿了的错觉。 但少年就停在那,没有上前。 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过了好一会,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他转身,没有任何的攻击预兆,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步步慢慢地向外走。 不知为何,少年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失落? 直到再也听不见少年人的脚步声,几人才走出胡同。 “血,血瞳……!”胡鹤鸣震惊的声音传来,“这是个血瞳!” 听到“血瞳”二字,叶帛舟错愕了一瞬。 “他是个血瞳!”胡鹤鸣语气颤抖,“是狐妖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血瞳……!” 周围的气氛陷入沉默。 不怪胡鹤鸣反应强烈,自从血瞳降世,仙界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若只是眼睛颜色异于常人还好,但问题是,血瞳血脉至阴,换句话说就是天生倒霉,还连累周围人和你一起倒霉。 血瞳之人,招阴邪,激恶灵,与血瞳之人接触,耗精血,减寿元。 历史上只要是出过血瞳的家族或门派,无疑不是子嗣凋零,仙门没落,族中至亲要么早夭要么不得好死,总之生活在折磨之中。 就连水神夏木,不也是因此早早陨落? “他早就发现了我们了,”柳如卿看向那受伤男子的眼神里带着些审视,“不要怀疑狐妖对环境的感知能力,他是故意的!” 男子别过头没说话,算是默认。 “到底怎么回事,”夏宇还没忘之前的话题,“为什么会有人界的孩子在灵界?” “是因为‘菲尼克斯‘,”这次,受伤男子倒没有隐瞒,他环视了一下众人,主动解释,“你们应该都是长年待在仙界,估计不清楚。这是一个活跃于灵界的大型组织,主要由不愿意轮回的亡灵构成,这个组织体积庞大,盘根错节,并且深入植根灵界,可以说是为祸一方。这个组织的名字叫菲尼克斯(Phoenix),翻译成中文就是不死鸟。” “我的任务是深入植根这个组织并将消息传回仙界,但至于服务于谁……抱歉,暂且保密。” 这男子又咳了两声,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次的事情我本来应当先传回去的,但事发突然,我只能先救人,却不想暴露了身份。” “公子也是仁义之人……”柳如卿冲他抱了抱拳,紧接着问,“但灵界出了个这么大的组织,怎么会没有死神管理?” “这个组织横跨的国家和地区太多了,各国死神都在踢皮球,慢慢就成了没人管的地界,现在估计也没人管得了……”男子语气里带着些可惜,但这声叹息还没停留多久就散去了,他又恢复静静解释的模样,“前几日,我调查到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私自开辟了灵界和人界的通道,引诱人类进入灵界……” 男子说这话时语气起伏很大,嗓子沙哑:“我不清楚他们要这么多人类要做什么,但那些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太渺小了。我只能尽我所能……” 他说这话时眼底的悲痛连藏都藏不住—— “都不在了,”他轻声说,尾音甚至带着哽咽,“我只救下了孩子……” 他怀中的婴儿不知何时醒了,正用无知无觉地目光看着他,他的父母早就死在了灵界,只剩下这一个孩子。 人类的性命在这个世界,真的太渺小了,如同轻易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第7章 以水神之名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沉默之中,叶帛舟一贯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神木弓吧。” 男子一怔:“什么?” “那个开辟人界与灵界通道的东西,是神木弓。”柳如卿也没想到叶帛舟会知道,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那是水神夏木成神时所造的神器,水神夏木死后由林海花族保管,”柳如卿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眼胡鹤鸣。 对方紧握拳头,没出声,柳如卿只好继续道:“后来林海花族十八位长老被屠杀殆尽,死状可怖……神木弓就是那时候丢了。” 胡鹤鸣的父亲就是那十八个人之一,父亲死后他才投奔了落云宗。 “那个畜生……”胡鹤鸣眼眶猩红。 “如果开辟通道的真的是神木弓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这次杀害人类的凶手就是三年前屠杀林海花族长老的人?”夏宇冷静地开口分析。 “我对水神夏木不甚了解,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那个东西就是神木弓——”男子咳了两声,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那个引诱人类的是谁,但我知道他的代号——‘水神‘!” 夏宇神色一凝。 “这么说还是打着水神的名号,用着水神遗留的神器杀人?”柳如卿若有所思地和夏宇对视一眼,“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搅得水神殿下他老人家死后还不得安宁?” 一时间又是沉默。 水神夏木锻造神木弓时所思所想大家无从猜测,但总归不是为了害人,如今身死后还要背上这么个人命债,不知道他是否算到还有今时? 柳如卿与夏宇又是互相对视,柳如卿轻点了下头。夏宇紧接着开口道:“那个引诱人类的‘水神‘不会就这么停下,事关人界,我和柳如卿不会坐视不理,敢问公子,那个开辟出来的通道在何处?” 男子听闻此话,先是面上一喜,随即想到什么,又立即摇了头:“不行,你们两个和他打太勉强了……” “那我呢?”冷不丁地,一个淡淡的声音传入大家耳中,众人回头一看,声音的源头居然是叶帛舟。 被这么多人盯着,叶帛舟有些烦躁,但还是继续:“算上我,胜算多少?” 柳如卿显然没想到叶帛舟这个时候会选择加入,一时间没开口。 男子狐疑地盯着他:“你是……” 叶帛舟没废话,拿出一块玄铁令牌,冲向男子。 那令牌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三头蛇,每一个蛇头上都有一颗红色宝石,小巧却精雕细琢。 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男子却清楚得很—— 琼州叶家家徽,而且是嫡系家徽! 嫡系,而且还盲眼,那就只有……男子死死盯着叶帛舟: 怎么可能,这位居然来了灵界…… “去灵界卧底这个赏金任务,我听人提过,”叶帛舟将令牌收起来,没什么语气起伏地问他,“你是叶家哪个旁支?” 此话一出,其他人均是一惊,胡鹤鸣首当其冲地开口:“什么,你还是个赏金猎人!这是你的任务???” “我不属于旁支,只是外姓,”男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叶帛舟,语气里居然还带着恭敬,叶帛舟看不见,但他依然微微俯身算作行礼,道,“在下来自云海城墨家,名唤墨异歌。” 前一秒还不愿意说出自己身份的人如今仅仅是看到一块令牌就自报家门,柳如卿暗暗瞟了眼叶帛舟: 这人的身份这么高,居然接了暗杀悯哲这种任务…… “很麻烦的任务,”叶帛舟不带感情的评价,“你不该接。” 墨异歌苦笑,没有说话。 “这么说还要合作?”柳如卿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揶揄地看着叶帛舟,“那就合作愉快喽,叶景和~” 叶帛舟别过头没理他。 “你们真敢和他一起去?”胡鹤鸣瞪大眼睛,“主子的交代你们不管也就算了……难道他是什么好人吗,你们难道忘了他要害主公……” 柳如卿就知道这货会找事,根本没惯着他:“那你就自己先去办悯哲交代的事,又没人和你抢。” “不需要你们,”“不是好人”的叶帛舟更是没惯着所有人,“你们不想跟着就走。” 墨异歌:“其实……” 他该怎么和这个活爹说他们其实挺需要的…… 不过眼下他也能看明白,估计是任务结束遇到了任务对象,而且是特别难搞的任务对象。 况且他还听到了点风声:据说叶帛舟接这个任务时还被某个不知死的家伙调戏了…… 那确实挺倒霉的。 “你们没有灵力,灵界的事处理会很麻烦,”最终还是要靠夏宇解决所有人的顾虑,“我和柳如卿说了会帮忙就一定会帮忙,至于胡公子……我不勉强。” 胡鹤鸣哼了一声:“我当然要加入,我会看着你们的!” 柳如卿在心里夸了夏宇一句牛,这么难搞的人居然最后都能说服,该说不愧是他吗? 不过,还有一件事得解决一下。 他看向叶帛舟:“叶景和,我能理解你对我们不信任,但如今也算同路,你的毒是不是也该解一下?” 提到毒,胡鹤鸣立即亮出自己青紫的手背,愤恨地看着叶帛舟:“就是,解药呢?” 叶帛舟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有关解药的事:“……给我一个信任你们的理由。” 柳如卿抿了抿唇,随即抬起右手,掌心汇聚起灵力,逐渐化成一颗雪白的灵珠。 夏宇眉头一皱:“柳如卿——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柳如卿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将灵珠装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布袋中,递给叶帛舟。 “这是什么?”灵珠温热,被叶帛舟握在手里。 “妖丹,我的妖丹。”柳如卿的声音自叶帛舟脑海中响起。 叶帛舟一怔。 “接了妖丹就能联通我的意识,和我对话,”柳如卿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点小得意,“我是狐妖这事知道的人只有夏宇和你,肯定要私下说。” 叶帛舟同样在意识里问他:“我要你的妖丹有什么用?” “简单,获取你的信任,”柳如卿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破坏妖丹,妖会魂飞魄散。所以,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上,我柳如卿,任你驱使。” 叶帛舟神情没变,握着妖丹的手却不由得紧了几分,夏宇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但在外人看来,仅仅只是接过灵珠的叶帛舟一直在沉默。 半晌,在意识中,柳如卿听到对方回了一句—— “我有必要驱使一个断腿的废人吗?” 柳如卿:“……” 但在其他人这里,叶帛舟还是松了口,将解药给了夏宇。 夏宇也是手脚麻利地把药给中毒的两位分了,还不忘偷偷留一点自己研究。 “关于那个被开辟的通道……”叶帛舟将脸转向灵泽。 不得不说,夏宇的思路很清晰,引诱人类的源头就在通道这里,只有破坏通道,他们才能阻止更多人遇害。 灵泽这时已经平复了情绪:“地方我知道,位于灵界渡幽林中,但具体怎么破坏通道,还需要你们。” “没问题!”柳如卿答应得很爽快。 墨异歌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的断腿:“你……真的可以吗?” “这个啊……”柳如卿目光投向夏宇。 “能暂时治疗,不必担心。” 夏宇上前,给了墨异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紧接着上前右手放在柳如卿那条断了的腿上,心里默念了个诀—— “水的生灵,请你治愈他的伤痛……” 空灵的声音响起,不似夏宇,语调也像歌谣一般。 空中不知何时已飘满了水粒子,他们在灰败的灵界里闪着光,如同精灵一般四散飞舞。 有水分子落在墨异歌的伤处,他惊喜地发现,原本的伤口居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受伤。 “为你们带去祝福……” 如同孩童般清透的吟唱声响起,水灵似乎加入了这场空灵的演奏,安抚一般环绕在众人身边,发出动听的旋律。 恍惚之间,连灵界本来灰暗的天空似乎都有天光大亮,天边那本来黯淡无光的太阳光芒更甚,照耀在空气中的水粒子身上,折射出好看的光影。 但只出现了一瞬,就像幻觉一样消隐无踪。 夏宇仿佛对周围的事无知无觉,他轻轻闭上眼,在众人惊叹于此奇观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补上了最后一句—— “以水神夏木之名。” 霎时间,空中的水粒子飘然无踪,夏宇睁开眼睛,收回手,指了指柳如卿那条断腿:“好了,你站起来试试。”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柳如卿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从轮椅上站起身,甚至还心情很好的走了两步。 “这是什么能力……居然能让人毫发无损……”墨异歌震惊的语无伦次。 叶帛舟看不见景象,但也感觉出问题,神色警惕。 “毫发无损?想得美,”夏宇抱着膀子,打了个哈欠,似乎有点累,“这只是我们医修灵力的一种,都是暂时的毫发无损,灵力消失伤口还会回来的。” “没人能打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只是用灵力让你们暂时一如常人,伤口过后还是要等他们自己好,”夏宇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多牛,“只不过现在咱们有正事要干,暂时恢复一下。” 墨异歌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柳如卿倒是不惊讶,他用手臂勾着夏宇的脖子,道:“有这么好灵力,你怎么不早给我治?” “我能治好你的腿,能治好你的心吗?”夏宇用胳膊肘杵他。 胡鹤鸣眼神晦暗不明,他质问道:“有这种能力,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我怕抢了你在主子面前的功劳,这个解释你满意吗?”夏宇一甩头发,四两拨千斤地回怼了他一句。 第8章 雾行渡幽林 几人神色各异,但如今这情况也不是多问的时候,于是,经过简单休整,墨异歌在前面领路,各怀心思的五个人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变成了同行者。 夏宇这个自称医修的走在第二个,许是有些担心怀中孩子的状况,墨异歌主动找他攀谈:“这位……医师大人,这个孩子跟着我一直在逃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说好说,”夏宇理解地摆了摆手,“刚才我已经看过了,孩子没什么问题,你保护得很好……不过婴儿在亡灵的世界待久了难免会遇到问题,还是得尽快送出去。” 墨异歌郑重地点点头,那婴儿醒了,正吸着自己的手指玩。 夏宇走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拧着眉,主动问墨异歌:“我还有个问题,刚才追杀你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可能是出于对夏宇治病救人的感谢,墨异歌此刻态度倒是好:“不清楚,我只认识一个。” “放你走那个血瞳吗?” 提到这个人,墨异歌眼中的不自然一扫而过,随即消失,回答道:“之前卧底的时候,算是同僚……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十分难对付。” 夏宇点点头,叹了口气:“长得还挺好看的,可惜……” 叶帛舟静静跟在后面,听着夏宇和墨异歌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他本来准备就这么安静走一路,但脑海里的声音却阻止了他的计划—— “叶景和——”柳如卿故意拉长音。 叶帛舟不想理他。 “叶景和,叶景和……景和——”柳如卿没完了。 “干什么?”叶帛舟烦得不行。 柳如卿:“你敢不敢回头看看我?” 他捏了个咒,叶帛舟眼前的视线立即由漆黑化为实体。 叶帛舟身形僵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在柳如卿身边叭叭叭说个不停的胡鹤鸣和满脸生无可恋的柳如卿。 看嘴型他说得还是之前柳如卿放走叶帛舟那事,估计这人要抓住这点一直说上几个时辰。 对方看到叶帛舟的视线,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很命苦。 “也是得到我妖丹的好处,你可以理解为通感,”柳如卿这次的语气听起来有种无奈,“夏宇没良心不管我了,你给不能发发善心?我真不想被这个傻大个唠叨了。” 叶帛舟面无表情地道:“他说得不是事实吗?” 柳如卿:“……” 我是放走的你好吗,你这么说合适吗? 他知道和叶帛舟讲不通道理,于是换了个说法:“我好歹让你暂时能看见了,你也帮帮我嘛……” 叶帛舟依然没回话,柳如卿正想着再犯点儿小贱求一求,就见叶帛舟朝他走了过来。 没和一脸懵的胡鹤鸣说一句话,只是单纯站在了旁边,胡鹤鸣立刻噤声。 他看不上叶帛舟,叶帛舟过来他就像躲瘟神一样走了,从他身旁走过还冷冷地哼一声。 “别理他,他就那样……”柳如卿见叶帛舟过来,立即开心起来,风骚地挑起一边眉毛,“我就知道景和你舍不得我……” 叶帛舟不吃他那套:“别吵,再吵我就走。”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说你这个人,脾气差得要死,还特较针……”柳如卿喋喋不休,“之前咱俩在雪山上打架,你打不过我还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来着……结果你自己也掉下去了吧?还不是要我救……” 叶帛舟不明白为什么柳如卿这个自己掉下去还拉他一起跳的人哪来的脸在他面前提这件事,根本不想搭理他。 柳如卿这人喜欢自说自话,见叶帛舟不理他,自己玩也没意思,于是又主动和叶帛舟找话题—— “哎——叶景和……你之前中的那个毒是怎么回事,不能治吗?” 柳如卿侧头看着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叶帛舟隔着厚厚的眼罩,看到对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可能是由于通感,叶帛舟透过那双眼睛,居然能读懂里面蕴含的情感—— 好奇,带着一点点微妙的同情的好奇。 居然没有打探,只有好奇。 叶帛舟避重就轻:“能治。” “行吧,我本来还想让夏宇给你看看呢……”柳如卿也不多问,毕竟他只是闲着无聊随便说说,更没有打探别人**的癖好。 只是感觉对方有点可怜。 是的……只是感觉对方之前在山洞里疼得几乎昏厥却没人管的样子有点可怜。 半晌,柳如卿又问:“那眼睛呢?” 叶帛舟脚步一顿,停了一下。 “天生看不见吗,还是受伤?”柳如卿似乎没看出叶帛舟神色的不对,继续问道。 “天生的,治不了。”叶帛舟轻轻拂了拂蒙在黑布下的双眼,他突然有些恶趣味—— 如果柳如卿看到他是血瞳会是什么表情? 害怕,又或者是厌恶? 他看向柳如卿那双眼睛,对方有一对上挑的桃花眼,眉目含情,引人深入。 额间一抹浅淡的额红,显得越发摄人心魄。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就好了,叶帛舟想。 那双眼睛里此时却有些失落,似乎真的在为叶帛舟这个敌人失落:“那岂不是现在是你一生中唯一能看到的时候?” 叶帛舟点了点头。 柳如卿没说话,很久都没再开口,叶帛舟居然通过通感感受到对方有一点点伤心,像是在为他伤心。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柳如卿的话——你一生中唯一能看到的时候……好像听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柳如卿这种人似乎天生就带有一些烂好人的特质,总有一些无处安放的同情心,这很愚蠢,叶帛舟想——天下可怜的人那么多,难道要每一个都同情吗? “前面要进森林了,很容易走散,大家小心,”墨异歌在前方提醒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已然是一片开阔的原始丛林,漫长的黑暗笼罩着这里,仅有一条小道可供人行走。 “穿过森林,就是通道的所在处,”灵泽说着,已然第一个走进森林,“他们可能会发现我们,跟紧我。”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依言跟了过去。 森林里遮天蔽日,雾气弥漫,让人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最初柳如卿还能和叶帛舟扯几句皮,随着雾气越来越大,再加上深林之中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声,柳如卿也闭了嘴。 雾依然存在,但已经浓到看不清彼此只能通过脚步声赶路了,柳如卿朝前面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前面夏宇腰上系着的铃铛的声音,更前面的墨异歌他们全都隐没在雾里。 他突然没来由的心慌,叫了一声:“夏宇?” 夏宇停住脚步,没回头:“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个雾不对劲?”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铃铛又响了,似乎是夏宇回过头,面向了他们。 叶帛舟没由来地眼皮跳了一下。 柳如卿拍了拍他的手,似乎是安抚,嘴却很欠:“你们赏金猎人还有害怕的东西?” “快走啊柳如卿,等会要被他们落下了……”夏宇又朝他们走了几步,铃铛轻响,大雾中出现夏宇的影子,只是离得远,看不真切。 柳如卿应了一声,刚想说夏宇这铃铛真是个好东西,却猛地一顿—— 他突然想起临行前,胡鹤鸣吐槽夏宇走路叮叮当当的吵死了,夏宇当时无奈地回了一句“好好好不带了不行吗”…… 他瞳孔一缩:如果夏宇出门没带铃铛的话,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猛地攥紧叶帛舟的手,一瞬间额头就布满了汗—— 如果是有东西幻化成夏宇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况且,什么人能轻而易举的幻化成夏宇??? 前面“夏宇”的声音还在继续:“走啊柳如卿,等下迷路了怎么办……” 很奇怪,明明是夏宇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形同鬼魅。 “柳如卿——”夏宇走近了几步,猛地抬头,一双如鲜血般猩红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是,我,啊……” 柳如卿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道:“叶景和,快跑!!!” 叶帛舟自然不用他多说,直接转身往回跑,柳如卿紧随其后。 “柳如卿,闪开。”柳如卿身体一侧,叶帛舟直接向后方甩出两根银针。 两人头也不回,身形敏捷地在丛林里穿梭。 柳如卿抽空往后看了眼,只见那人慢慢走上前,夏宇的样子已经消失殆尽——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位身着黑袍,面容姣好的少年男子—— 正是刚才胡同口那个血瞳少年! 突然,叶帛舟脚步一顿,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柳如卿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叶帛舟捂住眼睛:“通感……” 他心头一紧:通感不能用了,那岂不是……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居然忘了这个血瞳少年也是狐妖,这种小把戏当然想禁就禁。 他立即想拉住叶帛舟的手,给这个失明的指路,却被对方阻止—— 叶帛舟一只手还抓着柳如卿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把扯下眼罩,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似乎因为太久不见光不太舒服,那双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随即快速拉着柳如卿闪进丛林深处。 柳如卿有点懵。 不是……他记得叶帛舟是瞎子来着?合着这家伙一直在骗他?! 柳如卿恨得直咬牙:“叶景和——” 叶帛舟不为所动:“闭嘴。” “叶景和你好意思骗……” 柳如卿话还没说完,一股寒意突生,他反应极快的闪到一旁,紧接着一支长箭己然擦着他的肩膀射了过去。 见柳如卿闪身躲过,血瞳男子轻挑了一下眉,接着拉弓——又是一箭! 长箭上包裹着的灵力极为热悉,柳如卿身形敏捷地躲避,心中却不免疑惑—— 他能感觉到,这人不急于进攻,出手也并不狠辣,倒像是在……赶他们去某个地方! 思及此,他和叶帛舟对视了一眼,两人停住脚步。身后传来少年的轻笑声—— “发现了吗?”少年的声音带着轻快的弧度,“可惜晚了哦~” 他话音刚落,只见他们两人为中心的地面骤然亮起一个蓝色法阵,画地为牢一般将人圈在原地。 与此同时,那少年伴随着轻快的脚步走上前,似乎心情颇好地打招呼:“又见面啦~” 法阵光芒强烈,已然开始运转。 柳如卿心说这人果然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只不过放过他们的原因暂未可知。 叶帛舟想出阵,那少年立即拉满弓弦。 叶帛舟没犹豫,直接甩出两根银针,少年勾唇轻笑,放下弓,连躲都没躲,身体竟如云雾一般穿过了那些银针,在叶帛舟面前站定。 月华初上,月光打在他身上,那双漂亮的血瞳和叶帛舟漆黑的双眼对视,他微微侧身,可光打在两人身上,地上却只投现出叶帛舟的影子。 第9章 幻境 柳如卿叹了口气:这家伙居然是个亡灵,那就只有修仙者的法器才能造成伤害了。 像叶景和这种普通人和他这种妖族对他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这一步。 这集真是对柳如卿和叶景和的史诗级削弱。 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些人里,叶景和,胡鹤鸣还有那个墨异歌都不是修仙者。柳如卿是妖,夏宇是个大夫…… 啧,好没有前途的队伍……柳如卿心累,他现在深度怀疑,悯哲让他们几个来灵界找人,一个宗门内的修仙者都不带,是来送人头的吗? 对于这场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局,气氛一时间变得死寂。 那名叫彼岸的少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弓,突然心情甚好地问他们:“你猜这是什么?” 叶帛舟不是很想回答,可能刚才被狼狈地追着打的事还历历在目,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吃瘪。 他这人自小没学过什么表情管理,面无表情臭着脸的样子看上去很不服气。 以至于这少年后来回忆起这次初遇,他对叶帛舟的评价是—— “这货一直在挑衅我。” 柳如卿眼神看向那造型精致,隐隐散发光泽的长弓,心下了然:“这是神木弓吧。” 少年眯了眯眼睛。 柳如卿看着对方:“三年前的林海花族屠杀,还有现在开辟通道……都是你干的?” 血瞳少年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柳如卿的目光转向少年手中的神木弓:“神木弓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水神夏木死后血瞳之人得了他灵力……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并且,他得到的水灵之力绝对不是寻常人那种只能隐去眼睛颜色的普通能力,应该比大多数人要强得多…… “你很聪明嘛,”似乎是看出柳如卿所想,少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不知为何他对柳如卿两人脾气特别好,一点都没有之前和同僚说话时“你管我”的样子,“为了引你过来,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呢~” “引我过来?”柳如卿一愣,“什么叫引我过来?” “你不用知道~”彼岸露出一个堪称纯真的笑,向后退了两步,退出阵,显然不打算和他们多说。 在他退出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立即漫了上来,灵力法阵蓝色光芒更甚。 叶帛舟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脸色难看。 柳如卿赶紧扶了他一把:“你怎么样?” 叶帛舟闭了闭眼:“......没事。” 是灵力威压…… 柳如卿扶住对方后背,将灵力渡给他,眉头紧皱:叶景和没有灵力,在这种灵力阵法里,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他。 这少年翻脸不认人,上一秒还在笑嘻嘻地说话,下一秒先拿灵力压人,若是那少年没有神木弓,他能有一把斩亡灵的仙器,自然不用怕他,但现在…… 柳如卿看着阵外的少年,试图和他商量—— “这位小公子,我们无怨无仇吧?” 彼岸脸上依然带着笑,在柳如卿看来,对方的笑容有种天真的残忍—— “但我想杀你呀~” 他语罢,抬起右手,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铛声,柳如卿注意到,他右手戴着一条缀满铃铛的手链,样式有点西域风格。 彼岸勾唇笑了一声,晃了晃右手,铃铛声更加清脆悦耳,柳如卿却觉得头痛欲裂。 他感觉到叶帛舟对自己说了什么,但头痛却在此时伴随着耳鸣,让他眼前发黑,直到失去意识。 …… “卿哥……卿哥……柳如卿!” “柳如卿——醒醒啊,柳如卿——” 柳如卿感觉头很晕,偏偏还有个不知死的家伙一直在晃自己,他烦躁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个年轻的小狐妖。 是个少年,有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屁股后面的九条尾巴摇啊摇的,见他醒了摇得更欢了。 “没大没小,有你这么和哥哥说话的吗?”柳如卿坐起身,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环顾四周—— 他此时正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这树遮天蔽日,几乎遮挡了头顶所有的阳光,雾零散散的光线透过树丫撒下来,晃眼得很。 九尾白狐一族的神树……他怎么在这儿? 柳如卿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但一想就头痛。 “卿哥,你怎么了?”白狐少年面露关切,有些歉意地道,“我不是故意叫你的……我看你在这儿睡了好久了……” “我没事……”柳如卿抬手捏了捏少年的狐狸耳朵,触感软软的,他笑了一声,开起玩笑—— “小阿眠再捣乱,哥就揍你。” “我不信,你才舍不得打我呢!”阿眠跑了两步,回头冲他哥做鬼脸,“哥,你帮我和阿爹说一声,今天我要下山去仙灵宗玩,不回来吃饭了——” 小阿眠越跑越远,最后干脆变回了九尾狐狸,一跳一跳的,跑得飞快。 柳如卿看着对方的离视线越来越远,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心悸,他抬手想阻止对方,却在抬起手的一瞬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阿眠又不是第一次去仙灵宗,之前在那里待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他怎么会突然那么担心? 甚至有一种……你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的不祥预感。 还有自己……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究竟是什么呢? “柳如卿……”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内响起。 “谁?!”柳如卿刚问了一句,剧烈的头痛立即袭来,他捂着发疼的脑袋勉强撑着身体。 “柳如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冷漠得甚至有点不人情,“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哪还是白狐族的神树,分明还是大雾弥漫的灵界森林! 柳如卿发现自己此时正被叶帛舟背在背上,见他醒,叶帛舟收回视线,继续摸索着往前走。 血瞳,神木弓,神树,小阿眠……柳如卿的头又开始疼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幻境吗…… 柳如卿皱着眉,开口问叶帛舟:“怎么回事?那个血瞳呢?” “不清楚,可能甩开了。”叶帛舟看了他一眼,问他,“你自己能走吗?我背你很累。” 柳如卿还没搞明白这句“可能甩开了”是什么意思,见叶帛舟问,他赶紧下来,还不忘夸一句叶帛舟:“可以啊你,能从他手上把我救出来,他可是有神木弓——这样吧,要不我以身相许……” 出乎意料,叶帛舟打断他,语气疑惑:“什么神木弓?你说他那个箭是神木弓?” 柳如卿一愣:“他不是自己承认的吗,他杀林海花族时抢过来的……” “林海花族?”叶帛舟停住脚步,神色古怪,“柳如卿,你在说什么,我们根本没和他说过话。” “这怎么可能,”柳如卿语气笃定,“那个血瞳是个亡灵,你用暗器打他的时候他穿过去了,这是他主动和你说的……” “没有,”叶帛舟的神色凝重,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如卿,一字一顿,“从他伪装成夏宇的样子被你拆穿,我们就一直在跑,根本没机会对话。” “你说什么?”柳如卿扶着旁边的树,顿时感觉遍体生凉。 叶景和怎么会不记得刚刚发生过的事,为什么对方的记忆只是他们在逃命的路上? “那你为什么背着我走,难道不是你从那个血瞳手里救得我吗?”柳如卿不死心问他。 “我没那么好心,”叶帛舟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危险才继续道,“你自己晕倒了,我才背你走的。” “我自己晕倒?”柳如卿感觉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他试图反驳叶帛舟,“我记得你当时还甩了银针,你自己看看你还有没有暗器不就知道了。” “你说那个?那东西不在我这,”叶帛舟抱着膀子,难得耐心解释,“一共就五根,攻击你们的时候用掉了三根,刚才甩出去两根,我手里没有那个东西。” 柳如卿怔在原地。 硕大的月亮缓缓爬上天宇,仔细看上面还有大小不一的陨坑,和柳如卿记忆中的照在那血瞳少年身上又小又圆的月亮相差甚远。 灵界的月亮……好像就是布满陨坑的…… 他仿佛又听到那张顶着夏宇的脸却有着一双血瞳的人的声音—— “柳如卿,是我啊……” 一阵冷风吹过,柳如卿打了个寒颤,声音不自觉的带了些颤抖:“也就是说,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叶帛舟皱着眉看他:“你看见了什么?” “我们被他引到了法阵,然后他要杀我,摇了铃铛,之后我好像进入了幻境……” 一回忆这段记忆柳如卿就感觉头疼。 “摇铃铛,幻境?”叶帛舟猛地抬头看向柳如卿,“你确定吗?” 叶帛舟的神色不同以往,柳如卿敏锐地感觉不对:“怎么了?” “你说得通过摇铃铛制造幻境,很像我之前接到过的一个任务,”叶帛舟右手无意识地攥着蒙眼睛的黑布,“我接到过唯二失败的任务,一个是杀悯哲,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神木弓。” “林海花族那个神木弓?”柳如卿看着他,似是没想到叶帛舟居然还接过这么个任务。 “对,三年前的任务,林海花族接到信,信上放言要求:限林海花族三日之内奉上十八位长老的首级和水神夏木的神器神木弓,否则他就自己来取。”叶帛舟淡淡地看了眼柳如卿,“你刚刚说那个血瞳手上有神木弓?” “我不确定,”柳如卿倚着树,说,“后面的事可能是我的幻想,他手里的是不是神木弓,还未可知。” 说完这句话,柳如卿猛然想起林海花族最后的结局,他看向叶帛舟,有些不敢问下去:“那你们后来——” 叶帛舟一字一顿:“除了我,一个都没活。” 柳如卿倒抽了一口凉气。 “杀人的是只妖,一只九尾赤狐,擅易容,通幻术,”叶帛舟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继续道,“他可以变化成任何人的样子,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我们好几个人都栽在他手上。” “九尾赤狐一族……这就解释的通了,”柳如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易容,幻术,魅惑……就是他们赤狐一族的能力!” 叶帛舟继续说:“我和其他赏金猎人总结过他的能力,摇铃三次,进入幻境循环,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摇铃铛,但很可惜我们没做到。” 叶帛舟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倒像个旁观者,没什么感情,可能在他的思维里,技不如人死了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我运气比较好,当时没摘过眼罩,看不见他造的幻境。” 第10章 第三次摇铃 柳如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夸他因祸得福,毕竟这家伙本来也不是真瞎。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努力使自己跟上叶帛舟的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血瞳就是之前你们遇到的那个狐妖,他确实摇铃铛……” “但灵界毕竟是死神的地盘,他造幻境死神怎么会不知道……”他刚说完就卡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叶帛舟—— 如果对方有神木弓的话,那这些就不是问题了。 神木弓,水神夏木成神时偶然途径澜州白狐一族,见其山中有一神树,初春时节,雪白的花瓣迎风飞舞,攀上了那位神明的衣角。 神明微微一笑,在神树下打坐修行,感悟此生。创造了一个开天辟地的神器,命名为神木弓。 神明的神器在运作,即使灵界死神有所发觉,也是万万不敢阻止的。 毕竟真较真起来,他们只是亡灵的引路人,那位才是真正的神祗。 “还有一点,当年林海花族的很多人见过那个凶手,但事后我问,他们却完全想不起来他的样子,甚至这段记忆都是模糊的,”叶帛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点烦躁,他对柳如卿道,“你现在想想,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他不就是血瞳——”柳如卿脱口而出,但却在说完这句话后再也说不出什么…… 对啊,除了血瞳之外的特征……他好像完全不记得。 那人……长什么样子来着? 柳如卿努力回忆着,刚见面摘下黑袍的样子,后来化成夏宇,再之后的幻想…… 他只感觉越是想,头就越疼。 柳如卿捂着头,难受得紧皱着眉—— 居然真的对这个人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柳如卿对这个人最后的印象只是一双血瞳! “柳如卿,是我啊……” 耳边又传来那如同鬼魅的声音,柳如卿猛地睁眼,眼前赫然又是那张顶着夏宇的脸却有一双血瞳的人,对方嘴唇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开口道—— “你不认识我了吗?柳、如、卿~” “柳如卿!”叶帛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柳如卿的视线重新聚焦,夏宇的身影消失了,叶帛舟的眼神略带关切,却在看到他清醒过来时隐去,换成一贯的冷漠:“你要是一直被他影响,建议你蒙眼睛。” 柳如卿只感觉浑身冷汗上涌,根本无暇顾及叶帛舟的话,他心有余悸地喃喃道:“这还真是见鬼了。” 况且这种事,别人不提,根本不会有人特意去想。 记不起来某个人,过个几个月、几年也就忘了,叶帛舟能记这么久,倒让柳如卿有点惊讶。 叶帛舟倒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冷漠,光凭他对三年前的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这点,柳如卿都觉得这人怕是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现在有一个疑点,”叶帛舟依旧抱着膀子,月亮不知何时移动到了他们头顶,灵界的夜晚,时间似乎过得更快些。 “他只摇了两次铃铛。” 柳如卿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膀子:“此话怎讲?” “假扮成夏宇的时候有铃铛声,算是一次摇铃,”叶帛舟竖起食指,接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你幻想里,又或者说他造的幻境里,他又摇了一次铃铛。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次。”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柳如卿脸色有点僵,“一种是他现在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摇铃两次制造幻境了,还有一种可能——” “他已经摇了三次铃铛,但有一次,我们都不记得。” 这听起来细思极恐,柳如卿感觉本来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不知道第三次铃铛的存在,那是不是也就证明,眼前他们所处的世界,不一定是真实,可能也是幻境? 叶帛舟继续道:“这次我没有带眼罩。” 叶帛舟没有戴眼罩,也就证明着他也有可能受到幻境的影响,也就是说,虽然叶帛舟叫醒了柳如卿,但并不能保证叶帛舟所处的世界就是真实的。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进的幻境? 没有人能证明眼前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没有参照物就意味着永远走不出去。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 就在此时,柳如卿身上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喂?喂?柳如卿?你们在吗?” 夏宇的声音! 柳如卿赶紧摸索自己身上,他费了好半天劲儿才从衣袖里的口袋中翻出一面花纹古老的铜镜,铜镜上倒映出的赫然是夏宇的脸! 但奇怪的是,对面只有夏宇自己。 “太好了,居然还能用!”夏宇一脸欣喜,“叶景和也在你那边吗?你们在哪?” 叶帛舟挑了下眉,柳如卿表情不太好。 看出对面气氛不太对,夏宇语气疑惑:“你们怎么了?” 柳如卿被彼岸弄得有点草木皆兵,他仔细看了看夏宇,对面的夏宇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半晌,柳如卿试探地开口:“你是夏宇,对吧?” 夏宇:“?” “我们遇到了假的夏宇,是彼岸伪造的。”叶帛舟言简意赅地看向那面铜镜,那似乎是修仙者制造的通讯工具,但又有些不一样,灵力似乎更加充沛些。 看到叶帛舟,夏宇愣了愣,似乎对叶帛舟摘下眼罩这件事很惊讶。 不过夏宇没说什么,很快收好情绪道:“所以你们现在怀疑,我是假的?” 柳和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个传音镜谁都能用。“ 夏宇:“......"不知为何,对方的表情一言难尽,甚至有点无语。 “柳如卿,你给我睁大你的狐狸眼看清楚——”夏宇咬牙切去的语气从镜子那头传过来,“这是水神夏木造的传音镜,亡灵是用不了的,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孤本,你他妈在质疑水神夏木?!” 柳如卿:“.....” 这水神夏木遗留的东西还挺多的…… 柳如卿合理怀疑这位神明是不是成神之后就在自己屋里捣鼓神器。 “你认为我会随便找个破烂镜子让你带着吗?!”夏宇在怒吼。 这话说得十分难听了,听起来就像是在说除了水神夏木,其他人造的传音镜都是破烂。 不过柳如卿可没时间纠正夏宇,见能证明对方的身份,他迫不及待地把己知的信息分享出来,随即问他:“你那边呢,你那边怎么样?” 夏宇消化了一会儿柳如卿分享过来的信息,眉头紧锁:“我这边情况未知,雾太大了我们走散了。墨异歌感觉到不对了,他提前和我说如果走散了他会求助一位躲在森林里的家伙……” “那又是谁……”柳如卿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他现在真想把悯哲扯过来看看——他这个光滑的脑子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夏宇话锋转向柳如卿他们,“你们说进入幻境,这个我没有。” 叶帛舟看着他:“你怎么确定你没有?” “这东西对我没用,”夏宇看着叶帛舟的眼睛,笃定道,“我不会被幻境影响。” 叶帛舟眉头微皱。 柳如卿拉了一下叶帛舟,替夏宇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我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叶帛舟视线在那两人之中流转了一会儿,不知道相没相信,但也没反驳。 “如果我能和你们对话,也就证明你们所处的世界就是真实。”夏宇说起正事毫不含糊,“总之你们这边先保持联系,胡鹤鸣他们我还没碰见,不知道是不是也进了幻境,我们先会合,我去找你们。” “你能找到吗?这里全是树。”柳如卿举着镜子照了照四周。 夏宇:“……我说这是水神夏木造的通讯镜你聋了吗?” 柳如卿:“……” 他算是发现了,夏宇这家伙应该去当水神信徒。 “这东西能定位的,之前你掉下山崖我就这么找的……”夏宇晃了晃镜子,他边走边说,“总之等我去找你们,你们就在那别动。” 说罢他举着镜子,脚下健步如飞地往他们那边走,浓雾都没能阻挡他。 像个行走的bug一样…… 灵界的森林一望无际,如果在天上看,那几乎是一片深绿色的海洋, 等夏宇过来的时间,叶帛舟默默去生了火。 火光到哪里都是安全感,如此熟悉的两个人守着一个火堆的情景居然让柳如卿回忆起了之前被困在山洞的时候。 那时他们关系还差得要死,不过现在好些了,柳如卿单方面这么想着。 因此,他的语气都不由得好了起来:“这么看还挺怀念之前咱俩快冻死的时候。” 叶帛舟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 神经病,在怀念些什么? “哎,这么想好像咱俩也经历挺多事的,”柳如卿回忆了一会,心情甚好地坐在火堆旁边,对叶帛舟道,“要不你别干赏金猎人这活了,太危险了,你跟着我们得了。” 叶帛舟不明白柳如卿这人在打什么主意:“我哪次有危险不是因为和你一起?”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个别情况好吗?”柳如卿腿断了也不老实,往叶帛舟那边蹭了蹭,“赏金猎人多辛苦啊,雇主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赚的钱很多吗?” 叶帛舟想了想自己—— 琼州叶家大少爷接任务赚的钱好像都是直接交给本家,他根本没赚钱。 不仅没工资,还全年无休。 想到这儿,叶帛舟啧了一声:真糟糕。 “但你明明能看见,为什么非要蒙眼睛?”柳如卿这会儿心情不错,暂时没在意叶帛舟骗了他的事,道,“最初看你蒙着眼睛还能和我打个平手,我还以为你是天生练武奇才,幸好你不是。” 叶帛舟:“……” 他故意找茬都说不出这种话。 叶帛舟的目光看向远方绵延不绝的森林,月亮默默地移动着,空气中安静得甚至听不到蝉鸣,或许灵界也没有这种生物? 柳如卿见叶帛舟半天不发话,转头看向他—— 洁白的月光照在对方身上,那人的发丝,眼睛,还有那张漂亮的脸,都沐浴在月光下。 柳如卿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但他读不懂那里蕴含的情绪,他总有种错觉,叶帛舟的眼睛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人在未知的环境中很容易产生很多莫名的情绪,比如失落,比如……恋家。 人界有人管这叫依恋理论。 “你想家吗?”柳如卿冷不丁地开口。 叶帛舟:“。” 话都说完了他才感觉自己好像又犯了什么贱。 他记得叶帛舟好像和他说过他没有父母来着…… 叶帛舟看着柳如卿:“你很无聊吗?” 柳如卿没反应过来:“啊?” 叶帛舟面无表情地阐述事实:“你一直在找我的事。” 第11章 重生 柳如卿语塞了半晌,最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闭嘴。 就这样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叶帛舟突然开口:“阿眠是谁?” 柳如卿身形一怔,看向叶帛舟。 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远方未知的黑暗里,漫长的等待会让人觉得焦虑,但对方依旧冷漠自持,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你怎么知道阿眠?”柳如卿看着他。 “你昏倒的时候,在喊他的名字,”叶帛舟望向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与柳如卿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对视,“那个时候你在哭。” 柳如卿神色微变,眼睛极快地眨了一下,开口时又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一些陈年旧事,不重要。” 叶帛舟没说话,依旧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柳如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默默挪远了点,“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 “过得挺好?”叶帛舟瞟了两眼柳如卿那双腿,“如果是我,就不会让你来灵界。” 很没水平的挑拨,柳如卿突然有点想笑:“你这说话语气……我能不能理解成别扭的关心?” 叶帛舟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有病?” “害,你不懂,我主公对我有救命之恩,”柳如卿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我们狐族是要报恩的。” 叶帛舟不能理解狐族一根筋的思想,也许不止狐族,妖族都是这样的,忠诚,认主。心思也不像人那么复杂,在叶帛舟看来有点可怜。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要是没推我我能断腿吗?”柳如卿叫嚷。 叶帛舟:“……”也没那么可怜。 “我没有推你,”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这件事,“你自己掉下去的。” 柳如卿一点都不信:“怎么可能,你没推还有谁会推我?” “柳如卿,你自己惹了谁你自己想,第一,我没有推你,第二——”叶帛舟抬眼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些柳如卿看不懂的情绪,“那天晚上来那群来杀你的人,是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柳如卿本来是笑着的,此时笑容却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叶帛舟没说话,伸手烤着火。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柳如卿干笑了一声:“你是在挑拨离间对吧?” “你爱信不信。”叶帛舟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他也没再听到柳如卿的声音,对方没再追问,或者说他对这件事根本没抱解决的态度。 叶帛舟话没说得那么死,但事实上,他调查过悯哲身边的人,最初一直是柳如卿,后来加上了夏宇这个柳如卿的朋友。 再之后,悯哲亲自选了胡鹤鸣这个心腹。 但明明他不需要胡鹤鸣,柳如卿和夏宇就足够保护他。 胡鹤鸣的出现,只是用来制衡柳如卿的一家独大。 悯哲并没有柳如卿表现得那么信任他,那是叶帛舟收到情报的第一想法,他不相信聪明如柳如卿看不出来,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至于原本失去亲人不得不寄人篱下的胡鹤鸣,他会不会生出取代柳如卿的心思,那就不清楚了。 还有这次灵界之行,那个夏宇的实力明显是没有告知过任何人的,甚至连悯哲都不知道。悯哲大费周章把胡鹤鸣插进来,是帮忙还是监视? 所以说,有时候人只是缺少一个点破他那层脆弱自尊心的人。 叶帛舟其实并不想做这种人,他更喜欢尊重他人命运。 但他受不了蠢货。 柳如卿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他的眼睛出神地盯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了悯哲对他说过得话。 “云海城墨家那个长子,前几天私下向我求了合作,”悯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桌子上还摆着前两天未完成的棋局,他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卿卿这是你和谁下得棋,夏宇仙上吗?” “我们俩随便下下,”柳如卿裹了裹外袍,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向正轨,“云海城墨家……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琼州叶家的一个分支吧,他和咱们的关系……怎么会主动找咱们?” “我也没想到,但他给的条件相当诱人,”悯哲将桌上的灯挪的离棋盘近了一些,他似乎对那盘棋特别感兴趣,他抬头看着柳如卿,道,“他说他可以告诉我们想杀我的雇主究竟是谁,甚至附带了一个消息……” “那个暗杀我的赏金猎人,据调查最近要前往灵界。” 叶景和要去灵界? 柳如卿眼皮微抬,神色不变。 “他的目的也很明确,”悯哲的手随意地摆弄了着棋盒里的黑子,“他接了水神夏木的委托,委托内容是找一个名叫埃文的异国人。” “水神夏木的委托?水神夏木都死了五年了他做这个干什么?”柳如卿皱了皱眉。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墨公子的条件……”悯哲敲了敲棋盘,一字一顿道,“他要我们,不要让他活着离开灵界。” 柳如卿猛地看向他。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要我去灵界杀了他?” 悯哲眉眼弯弯:“没错,这不困难吧?” 已是深夜,圆月当空,透过雕花棂照在悯哲身上,伴随着跳动的烛火,柳如卿忽然惊觉,悯哲似乎变了许多。 当年只会躲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团子早已长开,如今容貌俊朗的男子柳如卿竟有点陌生。 什么时候变了这么多?柳如卿有点难过。 没能如往常般听到一声应答,他显然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棋子,看了过来:“嗯?” 柳如卿眉头微皱,破天荒地反驳他:“我这个样子,打不过他。” 悯哲怔了片刻,笑容微敛:“不是还有夏宇吗?” 柳如卿很想反驳他,夏宇又不是你的客卿,怎么能指挥人家给你当牛做马。 但事实就是还没等他开口,悯哲就又道:“胡鹤鸣会和你一起去。” 柳如卿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里。 他气得想笑,这哪是在和他商量,分明是通知他。 悯哲似乎没看出柳如卿神色的不自然,指了指棋盘上的黑子:“卿卿执黑子吗?” 柳如卿点点头,敷衍他:“对。” “我想也是你,白子不是你的风格。” 悯哲站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烛光下,他长身玉立,继续说:“白子倒是有我曾在书中看过的——水神夏木的风格。” …… 风轻轻吹过,一如他和悯哲那夜长谈时的微风,风不大,柳如卿却感觉冷。 他有些晃神,周围的情景似乎也有些恍惚,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哥”、“卿卿”、“柳如卿”…… “莫染尘。”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柳如卿猛地睁开眼睛,他抬头,看到面前的赫然是一尊巨大的水神夏木神像。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面前摆着的供桌,整齐陈列的香炉,烛台,贡品,香炉中香烟缭绕,烛火摇曳。 神像两侧的墙面绘着壁画,画着水神夏木的生平:降生于北海水族,拜师仙灵宗,二十岁成神,创造神木弓……地面铺着干净规整的青石板,上面有几个供人跪拜的蒲团,此时已有不少人跪在那。 柳如卿没跪,但也没人管他。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亡灵,别人又看不见。况且前两天他鸠占鹊巢来了这座水神殿,被此间水神发现时他还问过他—— “我借你这地方点香火气让我快点重生,需要跪你吗?” 水神夏木本是背对着他的,见他这么说,轻轻侧了侧头,似乎是笑了一声:“前世神何必跪今生佛?” 柳如卿笑了笑,没有说话。 感激于水神殿下的无私奉献,柳如卿这几天恢复得不错,随着神识越聚越多,柳如卿渐渐有些期待。 也许……他真的要重生了呢。 他本不想重生的,他本想一死了之的。 但他不能,他必须活着,他要救他的族人。 他忘不了他们白狐一族被血洗时的情景,他忘不了他族人连魂魄都被瑶池宗人抓去不得转生的情景。 所以他必须救他们,即使是死后,他也要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重生归来! 他没有能力报仇,但至少…… 至少……该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族人,父母亲人,还有他的弟弟…… 柳如卿想,如果那次自己不让小阿眠去仙灵宗玩,那他是否就不会在路上遇到瑶池宗的猎妖师,是否就不会……命丧当场…… 后来的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也不至于自己父母亲人的灵魂被困在瑶池宗锁妖塔无□□回。 柳如卿不信神,也不拜神,死后的百年里也对神明嗤之以鼻。 直到水神夏木降临,还是亡灵的他鬼使神差地进了他的神殿。 终于,一百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生命的痕迹。 悯哲就是在他恢复人身时闯进来的。 悯哲其实并未见过九尾狐妖,话本常说狐妖俊美非凡,但今日见到真人,却又觉得话本甚至没将此人容貌的十分之一描述出来。 墨发,白衣,眉目俊秀,眉目柔和,头上还有一对雪白的狐耳,神情寡淡,眼尾薄红,眉间有一个红如鲜血的红芯,当真是位谪仙人。 他感觉,柳如卿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 那时的悯哲刚刚十五岁,被家里几个哥哥欺负了不敢还手,赌气跑出来,到水神殿时已是深夜。 那位水神殿下知道今晚柳如卿要重塑肉身彻底归来,在殿门前顺手设了个阵,防止凡人闯入。 却不想悯哲还是误打误撞地闯进来了。 正常人见到狐妖,应该是害怕的,悯哲却不一样,对方的目光像小狗一样盯着他,语气中竟然有些期待:“你就是……话本里说得狐仙吗?” 柳如卿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仙人哥哥,求求你帮帮我——”小悯哲一见他点头,急急地朝他奔过来,眼看就要声俱下,“他们都欺负我,我那些哥哥他们每天都想着害死我,我不想这样……” 小悯哲哭哭啼啼,鼻涕眼泪蹭了柳如卿一身,柳如卿身体有些僵硬,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某位恶劣的神明正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这个讨厌的家伙……柳如卿在内心里“啧”了一声。 面对此时抓着他的衣服不放哭个不停的悯哲,柳如卿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感受到回应,小家伙哭得更厉害了…… “仙人哥哥,我每天都好害怕……我怕他们,我真的好怕……”小悯哲的声音近乎语无伦次,“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 小悯哲的哭声在安静水神殿内外清晰,对方诉说着他家里的种种,包括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哥哥和不作为的父亲。 小家伙结结巴巴地说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白肚。 长久之后,当时年纪还小的悯哲听到身侧的仙人哥哥发出一声轻叹,随即对方站起身,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