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听八卦》 第1章 柳忆娶妻 “柳夫人开恩!柳夫人开恩!看看我家丫头!生辰八字合!” “柳夫人,我家闺女命硬,能陪少爷!求您给口粮!” 日头毒辣,柳府门前挤满了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灾民,个个枯瘦如柴,身边都牵着自家闺女。 队伍从大门前一直排到街角,前头的人踮脚往门里望,后头的人扯着嗓子往前挤。 凉棚下,柳夫人穿着绸缎衫,坐在太师椅上。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偶尔抬眼扫过底下的姑娘。 站在一旁的算命先生,手里捏着卦筒,正一个个给姑娘们看相。 他捏着一个瘦小姑娘的下巴,眯眼端详片刻,最终摇头叹气:“颧骨太高,命里带煞,克夫,与柳少爷命格相冲,不行。” 那姑娘的爹“扑通”一声跪下:“先生再算算!求您再算算!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三十石粮能救我们全家啊!” 算命先生却只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又一个姑娘上前,约莫十二三岁,头发枯黄,还算干净。 先生看了她的面相,又掐指算了生辰八字,眉头皱起:“命里带孤星,虽不克夫,却无福气伴少爷,夫人,这姑娘……” 柳夫人没等他说完,便抬手打断,声音淡淡:“既是无福,便罢了。下一个。” 队伍还在往前挪,哭声、哀求声、叹气声,在大门前缠成一团。 姑娘们被一个个推上前,像是一件物件。 没人提“终生不能再婚”,也没人提“嫁的是个死人”。 很快,轮到一个穿碎花布裙的“姑娘”——是男扮女装的陆临。 他身形本就清瘦,布裙罩着,倒也瞧不出男女。 算命先生问:“生辰八字?” 陆临深吸一口气,胡乱编了一个。 先生掐指算,又细细打量他的面相——额角饱满,眼型虽偏长,却藏着股稳劲,下颌线被灶灰盖了,倒显得柔和。 “眉骨略高,眼尾上挑,本是带了几分英气,倒也奇了……” “先生?”柳夫人问,“如何?” 先生沉吟片刻,最终叹气:“虽面相稍硬,却是个‘旺夫’的格局。少爷英年早逝,正需这般能‘镇宅’的八字。” 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松动:“既说是旺夫镇宅,便留下吧。” 陆临深吸一口气,学着女子的声调,低低应了声“是”。 当晚,柳夫人就派人送了些粮食到家中。 陆临本是山民猎户,奈何闹灾,灾民纷纷上山觅食。 山上的野物越来越少,家中的日子也越来越难。 这次要不是为了救妹妹,他说什么也不会男扮女装,给那个早烂在棺材里的柳少爷当“鬼妻”。 送粮人丢下句“三日后卯时,柳府会来接人,安分些,别出岔子”,便匆匆离去。 待那伙人走远,陆临才快步掀帘,走进内屋。 屋内坐着个姑娘,生得好看,就是太瘦了,都脱了人形。 陆临走过去,嗓子干哑:“音儿,粮食我都藏地窖了……” 话还没完,陆音就抓住他的手,眼圈通红:“哥,你真要去?那可是嫁死人啊!那位柳大少爷,都死了十年了……” 陆临喉结滚了滚,反握住她的手:“那又怎样?不过是一具枯骨、一口棺材罢了。哥是男人,难不成还怕个死人?” 陆音抹了抹眼泪:“可万一……万一他们发现你是男人,他们会打死你的!” “不会的!”陆临摇头,“我扮得像,算命先生都没瞧出来。到时候我少说多做,他们总不会扒了我的衣裳验身。” 陆音哭得更凶:“可他们说……说冲喜的媳妇要陪灵,要守着祠堂,一辈子都不能……” “没有一辈子,”陆临打断,“我只待些日子,等风声松了,就寻机会跑。” 他伸手替妹妹擦泪:“到时候我来接你,咱们去江南,那里水多,不闹旱灾,有吃不完的鱼米,再也不回这鬼地方。” 陆音哽咽着点头,却还是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仿佛一松手,哥哥就会被那柳府的阴风吹走,再也回不来。 接下来的三天,陆临没再提柳府的事,只每日上山,运气好些,还能打些零星的野兔山雀,给妹妹炖汤补身子。 三日后,卯时,天刚亮,柳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陆临换上了柳府送来的嫁衣,最后看了眼站在门内、眼圈通红的妹妹。 他喉头哽咽,却只说了句“好好吃饭,等我回来”,便低头钻进了马车。 马车轱辘滚动,不多时便停在柳府朱门前。 府里上下挂满红绸,贴满“囍”字,红得晃眼,却听不到半点喜宴的喧闹,静得诡异。 正厅里,两盏大红烛烧得正旺,烛火跳动,将墙上柳少爷的画像映得忽明忽暗,看不清眉眼。 “吉时到,拜堂。”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府里的老管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临被婆子按着,强行跪在蒲团上。 他身边的“新郎”,是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纸人,白纸糊的脸,用墨点着五官,透着说不出的瘆人。 “一拜天地——” 陆临低着头,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 堂上并无其他长辈,只有柳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依旧华服加身,眼神冰冷。 她看着陆临,像是在看一件刚买回来的物件,满意与否,全在她一念之间。 “夫妻对拜——” 陆临转身,对着面前的纸人,弯下腰去。 “礼成,”管家宣布,“送少夫人入‘喜房’。” 所谓的喜房,就是柳少爷生前住的院子。 十年无人居住,却意外干净整洁,想来是柳夫人这些年,一直派人细心照料着。 进了正屋,屋内陈设和院子一样,干净得过分,却也冷清得刺骨。 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牌位。 牌位前燃着三炷香,烟雾袅袅,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少年画像,该是柳大少爷。 画上人眉眼清秀,嘴角带笑,眼神不像陆临这般带着山野的韧劲,倒像是养在温室里的花,脆弱得很。 陆临盯着画像看了片刻,心里没半分惧意,只觉得荒唐——好好一个人,死了十年,还要拉个活人来陪。 他寻了张椅子坐下,刚想歇口气,就听见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人低声说话。 “……夫人说了,盯紧点,别让这丫头跑了。毕竟是先生算过的‘旺夫命’,要是出了岔子,少爷的魂不安生……” “放心吧,这院子四周都有人守着,插翅难飞。再说了,一个灾民丫头,能翻出什么浪?” “……不过说来也怪,少爷都走了这么多年,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要给他冲喜了?” 正听着,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陆临猛地站起身,压低嗓子问:“谁?” 门外人应:“少夫人,到用膳的时辰了。” 陆临迟疑片刻,前去开门。 门外的妇人提着食盒,脸上带着几分和善。 她扫了陆临一眼,又往屋子里瞥了瞥,低声说:“……少夫人,夜里要是听见什么动静,别出来,也别应声。” 陆临心头一跳,追问:“什么动静?” 妇人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含糊道:“……这院子……不大干净。” 陆临的心沉了沉:“不大干净?” 他回头扫了眼屋内——桌椅摆得齐整,墙面擦得发亮,连窗台都没有半点灰尘,哪里不干净了? 妇人没解释,只将食盒往他手里一塞,匆匆丢下句“趁热吃”,便快步离开了。 陆临捏着食盒,眉头紧皱,心里疑云更重。 他关上门,转身时,瞥见牌位前的三炷香,不知何时竟灭了一炷。 方才进门时,三炷香还燃得好好的,门窗又都关着,风从哪来? 他愣在原地,后背莫名发凉,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把香重新点燃。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像纸页翻动的声响。 陆临猛地回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桌椅沉默立着,墙上画像静静挂着。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画像上少年的嘴角,好像比方才弯得更甚了些。 陆临喉结动了动——方才明明看得真切,画中人嘴角只是微微勾着,怎么转个身的功夫,就笑成这样了? 他正要走过去,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向桌角。 慌乱中,他伸手去扶桌案——“哐当”一声,桌上的香炉摔在地上,香灰散了满地。 陆临脸色骤变,刚要蹲下身去捡,忽觉颈后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谁?!”他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呜呜——”,一声极轻的声响,断断续续从窗边传来。 陆临循声望去,才见那木窗竟开着道缝,那“呜呜”声,就是风穿过缝隙的声响。 他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原来是窗户没关严,风吹了进来。 他过去把窗户推紧,屋内顿时恢复寂静。 再回头看那画像,少年嘴角微微勾着,方才的“笑意加深”,想来也只是光线晃眼的错觉。 一夜无话。 陆临没敢睡熟,和衣靠在椅上,听着屋内任何一点声响。 到了后半夜,窗外忽然飘来一缕琴声。 陆临猛地睁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庭院尽头的湖心亭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衣,长发松松挽着,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轮廓,竟和墙上画像里的少年,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忽的,亭中人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 陆临的心跟着提了起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那人缓缓抬起头,朝着他窗户的方向,转了过来。 陆临腿肚子一软,猛地关上窗,心“咚咚”跳得飞快。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不敢再靠近窗,只缩在角落,手里攥着一把短刀。 那是他上山打猎的旧物,藏在嫁衣夹层里,本是防备被拆穿身份时,能搏一把。 此刻却觉得,这点铁家伙,在这阴森诡异的院子里,连壮胆都不够。 不知熬了多久,天终于亮了。 陆临起身走到窗边,先侧耳听了听,确认院外只有扫地的沙沙声,才缓缓推开一条缝。 湖心亭空荡荡的,石桌上没有琴,也没有白衣人。 好像昨夜的琴声、那人的背影,全是他熬到后半夜的幻觉。 “少夫人,该起身梳洗了。”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陆临应了声,匆匆换了身素裙。 开门时,婆子手里端着铜盆,见他眼底的青黑,嘴角撇了撇,没多问,只放下盆。 “少夫人,往后每日卯时,你得去祠堂给少爷上香,完了再去给夫人请安。其余时候,就待在这院里,陪少爷说说话,别四处乱晃。” 陆临点头应下,沉默片刻,忍不住问:“敢问……少爷他生前,是不是会弹琴?” 婆子语气平平:“会是会些,不过那是大少爷生前的消遣——府里真正爱弹琴、弹得好的,是二少爷。” “二少爷?” 婆子这才发觉自己多了嘴,眉头皱了皱,语气冷了些:“不该问的别问。进了这院,你就只是大少爷的人,二少爷的事,轮不到你打听。” 陆临抿了抿唇,没再多问,下意识回头,望向墙上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温顺,笑起来软乎乎的,活脱脱是个没经世事的富家少爷,半点锋利气都没有。 可昨夜那个白衣人,哪怕只是个背影,周身也裹着层化不开的清冷。 身形像,气韵却半点对不上。 难不成,昨夜在亭中弹琴的,是二少爷? 梳洗过后,陆临按婆子的吩咐,先去祠堂上香,然后去给柳夫人请安。 此刻的正厅内,坐满了人。 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妇人,低声交谈间,目光时不时往门口扫来。 陆临低眉顺眼地请安,余光忍不住扫过人群。 果然,在右侧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个白衣男子。 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侧脸线条清瘦,周身那层化不开的清冷,竟和昨夜湖心亭中那个背影,一模一样。 那人似有察觉,目光淡淡扫来——眼型狭长,瞳色偏深,与画像上大少爷温顺的眉眼截然不同。 陆临赶紧收回目光,压下心头慌乱。 这时,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夹杂着“灾民丫头”“填房鬼”的低语。 陆临垂着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些人锦衣玉食,哪里懂灾民的苦? 若不是为了妹妹,他怎会忍下这奇耻大辱,穿嫁衣、拜纸人,做这见不得光的“鬼妻”? 柳夫人坐在主位,缓缓开口:“既入了柳家的门,便是大少爷的人。往后晨昏定省,祠堂香火,都不可懈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中众人:“你们也都记着,她是我亲自选的少夫人,谁要是敢在背后嚼舌根,或是对她动手动脚,休怪我不讲情面。” 厅内的低语瞬间歇了,那些轻蔑的目光,也收敛了几分。 “是,夫人。” 接下来的几日,陆临按部就班地生活:卯时去祠堂上香,给柳夫人请安,其余时间就待在院里。 他很少出门,也尽量不与人说话,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坐在窗边,盯着墙上的画像发呆。 柳夫人承诺,只要他安分守己,每月会按时往家里送一石粮食——凑够承诺的三十石,需要整整三十个月。 逃,他自然想逃,可他不能。 如今灾情一日比一日严重,谁也说不清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只要他留在柳府,妹妹就断不了口粮。 他没得选。 日子一天天过,平静枯燥。 唯有一件事,怪。 那位二少爷,每晚都会去湖心亭里弹琴。 听说,大少爷生前爱听琴,也曾兴致勃勃请了琴师来教。 可他实在没什么天赋,学了几个月,手指都磨出血了,也只勉强会一首,还弹得磕磕绊绊、不成曲调。 府里不少人私下议论,说大少爷蠢笨,连耕田的牛都比他学得快。 柳夫人疼儿子,见不得他受这份罪,便叹着气说:“你既爱听,让旁人弹给你听便是。” 于是,琴艺精湛的二少爷,就这么被夫人点了名,成了给大少爷“专属弹琴”的人。 哪怕后来大少爷没了,这规矩也没断。 每到夜里,二少爷的琴声,准时响起。 琴声听得多了,陆临倒也辨出了规律——二少爷每晚弹的,翻来覆去就那一首,好像是当年大少爷学了几个月,也没弹好的曲子。 直到某天夜里,陆临照旧守在窗边,却没等来熟悉的琴声。 院外静得反常,连守夜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他正纳闷,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执,是两个婆子的声音。 “……二少爷今日怎么回事?夫人派人催了两回,竟说身子不适,不肯去弹琴了?” “谁知道呢,方才我路过二少爷的院子,好像听见里头有摔东西的声响……你说,二少爷这是……不愿再弹了?” “这规矩是夫人定的,哪轮得到他不愿?再说了,这琴是弹给大少爷听的,他一个庶子,也敢违逆夫人的意思?” “可……我总觉得,二少爷这几日不对劲。” “他吃着柳家的,住着柳家的,不过是每晚弹首琴,有啥好委屈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二少爷这琴一弹,就是十年,换谁也熬不住吧?” “熬不住也得熬!夫人说了,这琴弹了,能安少爷的魂,也能安夫人的心。二少爷要是敢断了,夫人第一个饶不了他!” 争执声渐渐远了,陆临却没心思琢磨。 他靠回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陆临去请安时,见柳夫人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这是他入府以来,头一回见夫人这般。 众人见状,纷纷奉承,说夫人近日气色愈发红润,定是新进门的少夫人“旺夫镇宅”,真的起了效用。 柳夫人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陆临时,眼里笑意浓了些:“昨夜忆儿给我托梦了,说他很喜欢你这个媳妇。” 这话一出,陆临傻了,在场人愣了,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柳夫人又转向二少爷:“忆儿还说,这十年的琴,他听腻了。往后,你便不用弹了。” 二少爷身子一僵,呆住了。 很快,有姨娘反应过来,笑着说:“这是喜事啊!大少爷认了少夫人,还免了二少爷夜夜弹琴的辛苦,真是双喜临门!” “对对对,大少爷在天有灵,少夫人又这般有福气,是咱们柳家的好运道!” 厅里瞬间炸开了锅,纷纷说着“大少爷满意”“柳府要兴旺”的吉利话。 柳夫人听得心花怒放,赏了一支玉簪给陆临:“只要你好好待在府里,多陪忆儿说说话,往后柳府定不会亏待你。” 陆临接过玉簪,低头谢恩,心里却满是荒谬——他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媳妇”,哪来的“旺夫命”? 柳少爷托梦?怕不是柳夫人自己盼得紧,臆想出来的。 他下意识看向二少爷,却见那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指尖微微蜷起。 请安散后,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 陆临刚走出门没几步,就被人轻轻拽了一把。 他回头,竟是二少爷。 二少爷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你……信我大哥托梦?” 陆临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他本就不是信鬼神的人,更何况这“托梦”来得太巧,偏偏在二少爷不肯弹琴的次日,又偏偏断了那弹了十年的琴。 二少爷似乎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没再多说,只低声道:“往后……别总呆大哥的屋子里。” 说完,不等陆临追问,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陆临按捺住心思,低头往回走。 刚拐过月洞门,就见守在院外的两个婆子正窃窃私语,余光瞥见他,立刻闭了嘴,眼里带了一丝敬畏。 陆临没理会,径直推门进院。 想来,“大少爷托梦认新媳妇”的事,已经传遍了柳府。 自那日后,柳府上下对陆临的态度,简直是天翻地覆。 先前的轻蔑、怠慢少了大半,连端茶送水的婆子,语气都客气了不少。 柳夫人也总叫他过去,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忆儿昨夜又托梦来了,说在那边日日都念着你,欢喜得很。” “往后啊,你多来我这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忆儿瞧着你在,说不定也能常来梦里看看我。” 陆临垂着眼,温顺地点头,应了声:“是,夫人。” 他顺着夫人的心意,日日去正院陪坐。 大多时候是夫人说,他听,偶尔插一两句附和的话,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每回从正院出来,总觉得背后有目光跟着,回头时,空无一人。 这天午后,陆临独自站在八仙桌前,望着牌位上「柳忆」两个字。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柳忆……你若真的有灵,便该知道,我不是你媳妇。”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刮进一阵急风,供桌上的三炷香,竟“噗”地一声,齐齐灭了。 陆临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口。 窗外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飘过。 他定了定神,过去把窗户合上,又回身取了火折子,将三炷香重新点燃。 烟丝袅袅升起,模糊了牌位上的字。 “柳忆,不管你是真有灵,还是怎么样……我留在这,只为了我妹妹,等灾情一过,我就走。你若真要寻个媳妇,也别缠上我这个冒牌货。” 这一次,香燃得很稳,火苗小小的,没再被风惊扰。 第2章 柳忆有灵 怎料,没过几日,柳夫人与陆临闲聊时,竟问了一句:“你家中,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陆临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手里的茶盏晃了晃,差点溅出来。 他强压着慌:“回夫人,是……家中是有个妹妹,只是不知夫人如何知晓?” 柳夫人似笑非笑:“我昨日又梦到忆儿了,他说你家中有个妹妹,想让我把你妹妹接过来,让你们姐妹作伴。” 陆临傻了好半天,才回应:“夫人美意,只是舍妹性子怯懦,没见过世面,怕是粗笨得很,入不了府,也扰了夫人清净。” “这是什么话?”柳夫人摆手,“忆儿既已开口,便是认了你们姐妹。左右你这院子空着,接她过来,你那也热闹些,忆儿在天有灵,瞧着也欢喜。” 她顿了顿,又添了句:“你放心,接来府中,我自会让人好生照看,不会让她做粗活。就当是……给忆儿多添个伴罢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陆临哪敢说“不”。 他垂着头,声音发紧:“……全凭夫人做主。” 柳夫人满意点头:“过两日,我就派人去接,你安心等着便是。” “……是。” 天色渐晚,陆临才回屋。 他看着桌上的牌位,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快步冲过去:“柳忆,你什么意思?” 陆临眼眶渐渐红了。 他要的是熬过灾情,带着妹妹远走高飞,而不是把妹妹也拖进这阴森的牢笼。 “我知道你要什么,”陆临声音发颤,“我守着你的院子,替你上香,陪你‘说话’,扮你那见不得光的鬼妻,还不够吗?” “你为何要扯上音儿?她才十五,从未害过人,连像样的饭都没吃过几顿,你凭什么把她拉进这泥潭?!” 牌位前的香燃得稳,烟丝直直往上飘,没半点异动。 陆临重重喘了口气:“柳忆,算我求你——别再托梦了,别再让夫人打音儿的主意了。” “我知道,你死得早,从小被夫人护着,没吃过苦。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生在富贵窝,连死后都有人捧着。” “我和音儿,只想活着,只想熬过这灾年,去江南吃口饱饭,没碍着你什么,你别缠我们……”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喉间的哽咽压不住,连带着眼眶都热了。 他后退半步,忽然觉得可笑——他竟对着一块木头,说了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 沉默许久,陆临再次开口:“罢了,说这些你也听不见。” 他抬手抹了把眼尾:“你若真有灵,就托梦给夫人,让她别接音儿进府。否则……就算是被夫人打死,我明晚也要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说完,他没再看那牌位一眼,转身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连被子都懒得拉。 这一夜,没有琴声,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声。 迷迷糊糊间,他沉沉睡去。 梦里,是灾年前的好日子,他在山上打猎,陆音坐在溪边,捧着刚摘的野果,笑得天真烂漫。 可忽然,溪水涨了,水花卷着红绸涌过来,缠住了陆音的脚,把人往水里拖。 陆临伸手去抓,抓到的却是一件冰冷的嫁衣——是他拜堂时穿的那件。 他抬头一看,面前竟是柳忆的牌位,上面的字渗着血,模糊成了「留」字。 “音儿!” 陆临猛地坐起身,额角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天已亮,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转头看向桌案——那三炷香都已燃尽。 陆临踉跄地下床,点燃三炷香,拜了拜:“柳忆,算我求你,梦里的事别当真。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若真要留人,留我便好,千万别动她。” 香火重新燃起,烟丝袅袅,却压不住心头的慌。 「留」……柳忆是想留他,还是想留音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愿相信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真能隔着阴阳,左右活人的命运。 可柳夫人接二连三的“托梦”,又怎么解释? 心正乱着,门就被敲响了:“少夫人,您起身了嘛?夫人说今日天气好,让您陪她去花园逛逛。” 陆临回神,应了声“好”,便匆匆换了身素净衣裳。 开门时,婆子脸上堆着笑:“少夫人今日气色瞧着好,许是昨夜大少爷又在梦里护着您了。” 陆临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柳府的花园大得惊人,假山叠翠,流水潺潺,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像幅精致的画。 柳夫人坐在亭子里,见他过来,招了招手:“过来坐。” 陆临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柳夫人望着池子里的荷花,忽然叹了口气:“忆儿要是还在,今年该二十八了。” 陆临微微一怔——这么算来,柳忆竟是十八岁那年没的? “不过啊,”柳夫人话锋一转,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笑意,“自你进府,忆儿托了好几回梦,可见是真喜欢你。” 陆临垂着眼,抿了抿唇,没应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个“死人”的“喜欢”。 柳夫人也没指望他搭腔:“忆儿小的时候,身子弱,吹不得风,见不得凉,连跑两步都要喘。府里上下,就属他最金贵。” 她顿了顿,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可偏是这么金贵的孩子,十八岁那年,一场急病,说没就没了。” 陆临抬眼,恰好撞见柳夫人眼角的泪,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他本是为了粮食来的冒牌货,此刻听着柳夫人掏心的话,竟有些心虚——他骗了一个满心都是亡子的母亲。 正想着,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转头便见二少爷提着个食盒,缓步走了过来。 他穿了件月白长衫,墨发松松束着,走到亭外,微微躬身:“母亲,大嫂。” 柳夫人见是他,神色冷了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二少爷抬眸,目光掠过陆临,又很快移开。 “听闻母亲今早来花园散心,厨房新做了些冰镇绿豆沙,想着天热,给母亲送些来解暑。” 柳夫人点了点头:“嗯,有心了。” 她没再说话,亭内一时静了下来。 二少爷迟疑片刻,缓缓将食盒放到桌上。 陆临偷偷抬眼,瞥见他的侧脸——肤色白皙,眉骨清隽,下颌线利落,周身透着股疏离。 这气质,和画像上的柳忆差得太多了。 一个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柔软易碎;一个像生在崖边的竹,清冷又有韧劲。 陆临正看得出神,柳夫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柳商,你大哥既已说听腻了琴,往后这花园的亭子,你也少来。” 柳商掀盒盖的手一顿,指尖泛了白,却还是低眉应道:“是,母亲。” 柳夫人没再看他,转头对陆临笑道:“这绿豆沙凉,你也尝尝,解暑。” 陆临扯了扯嘴角:“谢夫人。” 柳夫人舀了一勺,慢慢吃着,忽然提起:“说起来,忆儿昨夜又给我托梦了。” 陆临握勺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她。 柳夫人叹气:“这孩子,前儿还说要接你妹妹进府,昨儿却变了卦,说要是把你妹妹接来,你就没心思陪他说话了,不让我去接。” 陆临眨眨眼,傻了。 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柳忆“托梦改了口”? 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昨夜他对着牌位的哭诉,那死了十年的人真听见了? 柳夫人自顾自絮叨:“还是忆儿心细,知道顾着你。既然他发了话不让接,那便不接了,省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临喉结滚了滚,勉强挤出个笑容:“……是少爷体恤。” 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他竟对着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说“体恤”。 柳夫人满意点头,忽然看向柳商:“既然东西送到了,你便先回去吧,我和你大嫂说说话。” “是。”柳商微微躬身,转身时,飞快扫了陆临一眼,才缓步离开。 而这一眼,恰好被柳夫人收入眼底。 他看着柳商的背影,轻嗤一声,转头看向陆临:“你别学他,一肚子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忆儿单纯,就喜欢你这老实模样。” 陆临抿着唇,顺着她的话点头。 柳夫人突然问:“对了,说起来,你入府也有些日子了,忆儿的院子住得还习惯?” 陆临心头一跳,抬眼道:“回夫人,习惯的,院子清净,挺好。” 柳夫人摇着头:“清净是清净,就是太冷清了。忆儿从前最怕冷,夜里总爱踢被子,我每晚都要起来给他掖好几回……” 她声音突然压低:“……你夜里陪他,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陆临沉吟片刻:“……不曾,夜里很安静。” 柳夫人“哦”了一声,眼神里闪过点失望,又很快掩了过去,只淡淡道:“也是,忆儿性子软,就是有动静,也舍不得扰你。” 陆临:“……” 两人又坐了会儿,柳夫人没再提柳忆,也没提柳商,只捡些府里的琐事絮叨。 偶尔又扯到外头的事,说起今年秋闱,哪家公子高中了状元,哪家小姐又许了好人家。 末了,她像是随口一提,竟说到了宫里:“听说今年秋猎,皇上要带百官去围场,要是忆儿还在……” 话说一半,便没了下文。 陆临不太懂这些朝堂贵胄的事,只隐约知道,皇宫禁地,天子威严,那样的场合,从不是寻常人能沾边的。 他猜不透柳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单纯念子心切,还是话里藏着别的机锋,意有所指? 毕竟柳家虽富裕,终究只是地方商贾,与“朝堂”“皇家”隔着十万八千里,实在没必要提这一嘴。 傍晚时分,陆临用过膳,坐在窗边翻书——是柳忆生前的旧物,纸页都泛了黄。 他本以为里面是些诗词经书,翻开才觉意外,书中内容竟全是些市井八卦。 什么「西街王掌柜的小妾与账房私相授受,被捉奸在床」。 什么「城南李小姐抛绣球招亲,结果砸中了个瘸腿货郎」。 连「城东张府的大黄狗,偷了隔壁的老母鸡,还咬伤了三个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被记在里面。 末了,还添一句歪歪扭扭的批注:「此狗甚勇,比舅舅家的狼狗凶多了」。 陆临看得失笑——这哪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分明是个憋在深宅里,连外头狗打架都觉得有趣的少年郎。 书页翻到最后一张,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今日舅舅来了,说要带我去京城见见世面。我缠了娘好几天,她总算点头答应了。」 句子戛然而止,像是写到一半,便被什么事打断,再没下文。 陆临看了看旁边标注的日期——约莫是柳忆十一、二岁时写的。 后面的纸页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想来是真去了京城,便没再续写这本《八卦录》了。 陆临合上书,刚要放回桌案,书页间忽然滑落一张纸笺。 捡起来展开,是幅稚嫩的画——几笔勾勒出的城门,歪歪扭扭写着「京城」两个字。 城门下画了两个小人,一个人标注「舅舅」,另一个写的是「我」。 两个小人手拉手,朝着城门里走,城门内还画了个圈,圈里写着「好多好多人」。 画的右下角,标注着日期,比最后那句日记晚了五天。 陆临盯着画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柳夫人说的话——柳忆是十八岁那年,一场急病没的。 从十一、二岁去了京城,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六、七年,在那本《八卦录》里,竟是一片空白。 是在京城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可记的? 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再也没能拿起笔,记下那些鲜活的市井小事? 又或是,长大了,觉得再把那些鸡毛蒜皮写在纸上,是件幼稚可笑的事? 陆临将纸笺夹回书里,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温顺,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周身是化不开的温和。 从满心欢喜奔赴京城,到六七年的空白,再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柳忆,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就听见窗外,传来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方才夫人叫二少爷去正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罚他跪祠堂!” “啊?这是为啥呀?二少爷今儿没犯啥错吧?” “谁清楚呢……听说,是二少爷不安分,跟少夫人眉来眼去的,连自己的大嫂都敢肖想!” 陆临愣住了——眉来眼去?他与柳商,统共没说过三句话,何来“肖想”一说? 难道,就因为今天在花园里,柳商看了他两眼? “……夫人也是护短,少夫人是给大少爷冲喜的,金贵着呢,哪容得二少爷惦记?” “可不是嘛!再说二少爷是庶出,在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这下好了,罚跪祠堂,往后更抬不起头了……” “嘘!小声点,仔细被人听见!” 两人说着,匆匆往远处走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哗啦”——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陆临猛地回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那本《八卦录》还摊在桌上。 方才那张纸笺,不知何时竟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风? 他明明关紧了窗户,哪来的风? 陆临蹙着眉,捡起纸笺。 他刚要把纸笺重新夹回去,目光却突然顿住——画中「我」的小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墨痕。 那墨痕很淡,细细长长的,恰好落在小人的手边,像是……在牵着谁。 陆临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那道墨痕还在,不是错觉。 他明明记得,方才看的时候,画里只有“舅舅”和“我”两个小人,手里没有这道墨痕! 陆临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抬头望向墙上的画像。 “是你……”他声音发紧,盯着画像,“是你画的?”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画像不会说话,牌位也不会。 门外传来叩门声,是送热水的婆子:“少夫人,该洗漱了。” 陆临猛地回神,把纸笺夹进书里:“……进来吧。” 婆子端着铜盆走进来:“少夫人,夜里天凉,您早些歇息。” 陆临“嗯”了一声,忽然问:“你在柳府多久了?” 婆子笑道:“回少夫人,老奴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了,从大少爷小时候,就跟着伺候。” “那你可知,大少爷十八岁那年,得的是什么病?”陆临追问。 婆子的笑僵了:“这……老奴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年,大少爷突然就病了,请了好多大夫,连京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就是没瞧好……” “御医都请来了?”陆临惊住了。 柳家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把京里的御医都请来吧? 除非……柳忆在京城的那六七年,并非只是“见见世面”那么简单。 婆子这才察觉失言:“是……是老奴多嘴了,这些都是府里的旧事,老奴记不清了。” 说完,不等陆临回应,便匆匆退了下去。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陆临坐在镜前,望着镜中一身素裙、挽着发髻的倒影。 自他进府,他就一直这副装扮,有时候夜里醒来,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柳忆的过往,柳商的委屈,柳夫人的反常……这些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烦。 可转念一想,这些与他何干? 他本就不是柳府的人,更不是什么“少夫人”。 他只是个为了三十石粮食、男扮女装的冒牌货。 等凑够了粮食,等灾情稍缓,他便带着音儿远走江南,柳府的是是非非,与他再无半分牵扯。 翌日卯时,陆临照例去祠堂上香。 天刚亮,祠堂里只点着两盏长明灯,光线昏暗。 陆临刚进门,就见供桌前跪着一人。 是柳商——他昨夜被罚跪祠堂,竟跪了整整一夜? 陆临迟疑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取了三炷香点燃。 他刚要俯身插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陆临手一顿,没回头,径直将香插进香炉,对着牌位行礼:“少爷安好。” 行完礼,转身时,柳商已缓缓起身:“大嫂。” 他扶着供桌边缘,动作有些僵硬,想来是跪了一夜,腿已麻了。 陆临颔首,没打算多言。 柳夫人既说他们“眉来眼去”,他此刻多说一句,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牵连自己事小,耽误给妹妹凑粮食事大。 他侧身想走,柳商却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昨日之事,”柳商垂眸,声音压得极低,“是母亲误会了,我并未……” “二少爷不必解释,”陆临打断,语气冷淡,“府中之事,与我无关,我只守好少爷的院子,尽好本分便够了。” 柳商动作一僵,愣了片刻,才侧身让开:“是我唐突了。” 陆临没再看他,快步走出祠堂。 刚到门口,就见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站在廊下,似在特意等他。 “少夫人,夫人请您去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陆临心头一紧——柳夫人又要做什么? 是为了昨日“眉来眼去”的事,还是又梦到柳忆了? 他跟着丫鬟往正院走,一路上,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有好奇,有敬畏,还有几分探究。 想来,“二少爷肖想大嫂,被罚跪祠堂”的事,也已经传遍了。 刚进正院,就见柳夫人在廊下急得团团转。 看见陆临,她急忙迎上来:“儿媳!你可算来了!昨夜……昨夜忆儿又进我梦里了!这次他不跟我笑了,还跟我发脾气,说我为什么要罚柳商!” “你说他这孩子在想什么啊?我罚柳商,还不是为了他!他不在跟前,我这个做娘的,不得替他看好媳妇,防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心思?” “可他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怪我,说我要是再为难柳商,他就再也不来看我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陆临傻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柳夫人又说:“好儿媳,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自你进府,他托的梦都带着笑。” “你回去跟他好好说说,就说娘知道错了,再也不罚柳商了,让他别生气,还来梦里看我,好不好?” “忆儿喜欢你,他肯定听你的。你告诉他,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怕他受委屈,怕有人抢他的媳妇,怕他在那边孤零零的……” 陆临眨了眨眼,喉间发涩,缓缓点了头:“……好,夫人,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少爷说,让他别气了,也别生您的气。” 柳夫人一听这话,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了些:“你一定要好好说,语气软些,忆儿吃软不吃硬的。” “……是。” 柳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补充道:“这事你若办得妥帖,我就准你出府,回家看看你妹妹。” 陆临眼睛瞬间亮了:“好!多谢夫人!” 第3章 柳忆吃醋 从正院出来,陆临脚步都轻快了些——能出府见音儿,比什么都强。 推开门,院内静悄悄的。 他径直走到正屋,站在供桌前。 “柳忆,”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温和,“夫人说,你昨夜为了柳商,跟她发脾气了?” 牌位前的三炷香燃得正好,烟丝袅袅向上,没半点异动。 陆临也不指望回应,自顾自往下说:“夫人知道错了,往后不罚柳商了。你也别跟她置气了,该托梦还托梦,夫人……其实很想你。”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其实,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夫人说了,只要你不生气,就准我出府看音儿。柳忆,算我求你,一定要帮我啊!拜托拜托——” 说完,他盯着牌位看了半晌,烟还是直直的,没风,也没响。 陆临失笑,知道自己这是急糊涂了,竟真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午后,陆临正擦拭着桌案。 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少夫人!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说是夫人午休时,大少爷又托梦来了!” 陆临眼睛一亮:“当真?” 婆子使劲点头:“千真万确!夫人这会儿正等着您呢!” 陆临挑眉,转头看向墙上的画像,指尖轻戳画中人的脸颊:“行啊,效率还挺快,谢了啊!” 说完,就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正院,柳夫人正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笑意。 见他进来,急忙招手:“好儿媳!你可来了!” 陆临喘着气上前:“夫人,您说……少爷又托梦了?” “是,是他!”柳夫人语气激动,“他没生气了,还跟我笑呢!还说……还说让我好好待你,准你出府看妹妹。你看,忆儿多疼你!” 陆临闻言,眼眶竟有些发热:“……是少爷体恤,也谢夫人成全。” 柳夫人点头,语气轻快:“说好了,事办得妥帖,就准你出府。车马我都备好了,就在门口候着。” 她顿了顿,又取来一个布包:“这里面有两匹布,还有些银子,你给你妹妹带去。” “多谢夫人!”陆临接过布包,躬身行礼。 柳夫人摆摆手:“去吧,早去早回,别在外头耽搁太久,忆儿还等着你回来陪他说话呢。” “……是,夫人。”陆临应着,转身快步往外走。 大门外,管家早已备好马车,见他出来,恭敬地躬身:“少夫人,马车备好了。” 陆临点点头,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柳府大门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街上行人往来,不算热闹,却也多了几分生气。 车夫见他张望,随口解释:“少夫人有所不知,前几日大少爷托梦给夫人,让夫人开设粥棚、接济灾民。这几日下来,街上总算比往日热闹了些。” 陆临抿了抿唇,没接话,心里却悄悄松了——柳忆这“托梦”,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熟悉的破院门前。 陆临跳下马车,小跑进屋:“音儿,哥回来了!” 屋内,陆音正小口喝着粥,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哥?!” 她扑过来,死死抱住陆临的腰,声音发颤:“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陆临笑了笑,反手抱住妹妹:“傻丫头,哥答应过你,会回来接你的,怎么会不回来?” 他松开手,捏了捏妹妹圆润的脸蛋,打趣道:“哟,这才多久没见,胖了?” 陆音红着眼圈,噘嘴撒娇:“柳府送的粮食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又怕放坏了可惜,就每天多吃了点……” 陆临失笑:“吃不完就存着,往后也不用怕饿肚子了——哥这次回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把布包递过去,指尖触到妹妹肥嘟嘟的手,心里松了口气。 走之前,妹妹还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如今却胖了整整两圈——这冒牌鬼妻,当得值。 陆音接过布包,却没打开,只抓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哥,你在柳府……没受委屈吧?他们没发现你是男人吧?” “没有,”陆临笑着摇头,“你看,哥好好的,等凑够了粮食,灾情缓了些,咱们就去江南吃鱼米。” 陆音用力点头:“好。” 兄妹俩坐在屋里,絮絮叨叨说了一下午。 陆音说着自己在家的日子,陆临则捡着柳府的趣事说,绝口不提院里的诡异。 日头偏西时,陆临不得不走了。 他把布和银子藏进地窖,又叮嘱陆音好好吃饭,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陆音攥着他的衣角,眼泪汪汪:“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陆临点头,最后看了眼妹妹,转身快步走出院门,钻进了马车。 天彻底黑了后,陆临才赶回柳府。 他推开正屋的门,走到墙上的画像前,忽然笑了:“柳忆,今日……真的谢了。” “还有……”他顿了顿,“你那本《八卦录》,其实挺有意思的。若是有机会,也跟我说说,京城的城门里,是不是真的有好多好多人。”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应声。 陆临望着画像,第一次觉得,这冷清的院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日子一天天过,闲得慌。 为了打发时间,陆临拾起了琴棋书画。 他爹虽是山野猎户,娘却出自书香门第,从小跟着耳濡目染,读读书,写写字,不像个猎户,倒像个读书人。 若非爹娘早逝,他为了养活妹妹,才不得不拿起弓与刀。 如今重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倒也不费劲。 闲来无事时,他就对着墙上的画像,临摹一份。 一笔一画,倒也成了日常。 这日,陆临正给牌位换香,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夫人!是老爷、老爷从京城回来了!” 陆临手一顿——柳老爷?那个一直在京城、从未露面的柳老爷,竟然回来了? 他刚要出门,婆子就来传话,说柳老爷回来了,让“少夫人”去正厅见礼。 陆临点头,拢了拢素裙,快步往正厅走。 正厅内,柳夫人坐在主位,目光落在下首的柳老爷身上。 柳老爷脸上带着几分讨好,连坐姿都微微前倾。 “夫人,”他开口,声音有些发紧,“这次回京,多亏贤弟照拂,京中铺子才能稳住。我本想早些回来,可贤弟那边……” “行了,”柳夫人抬手打断,“京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既回来了,也该见见忆儿的媳妇。” 她说着,朝门口瞥了眼:“进来吧。” 陆临低眉顺眼地走进来,规规矩矩行礼:“老爷安好,夫人安好。” 柳老爷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不敢多问,只干笑点头:“好,好……这位就是……忆儿的新媳妇?” “是,”柳夫人语气平淡,“先生算过,是旺夫镇宅的好命。自她进府,忆儿托了好几回梦,前日还说,在那边过得安稳。” 这话一出,柳老爷明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附和:“好好好!忆儿能安心,比什么都强!夫人好眼光,选得好,选得好啊!” 陆临:“……” 心里莫名发沉——老爷对夫人的讨好,太过刻意,倒像是在怕什么。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二少爷来了。” 柳商走进来,一身白衫,墨发束着,神色平静,行礼道:“父亲,母亲。” 柳老爷没看他,只敷衍点头:“嗯。” 柳夫人倒还算平和:“坐吧。” 柳商依言坐下,身姿端正。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柳老爷似乎坐不住,没话找话般开口:“夫人,贤弟说,近来边境不太平,让您多注意身子,别太劳心。” “知道了,”柳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既回了府,往后府中琐事便多担待些,我近来总梦着忆儿,精力不济。” “应该的,应该的!”柳老爷忙应下,“夫人只管安心陪着忆儿,府里的事,我来打理,定不让您费心!” 柳夫人没接话,话锋一转:“京里可有什么动静?” 柳老爷脸色微变:“倒、倒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年秋猎,皇上和贤弟闲聊时,随口提了句……说明年秋猎,想、想看看忆儿的弟弟。” 话落,柳商眉头轻轻蹙眉。 柳夫人扫了眼柳商,缓缓开口:“阿弟当时,怎么说?” 柳老爷挠了挠头:“贤弟当时没应,只说……只说柳家的孩子,得夫人拿主意。” 屋内静了片刻,柳夫人忽然看向陆临:“你觉得,让柳商去,合适吗?” 陆临愣了愣,没想到话题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扫了眼满脸期待的柳老爷,又瞥了眼低头不语的柳商,斟酌着开口:“回夫人,合不合适,终究要看二少爷自己的心意。” “秋猎是皇家场合,去了是机遇,却也需日日谨慎;不去虽安稳,却也少条向外走的路。”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那本《八卦录》,想起那个说「此狗甚勇」的少年。 就又添了句:“少爷若在天有灵,想来也盼着二少爷能替他,替柳家,去京城里好好闯一闯、露露脸,谋个好前程。” 这话一出,柳夫人眼睛亮了——她最吃“柳忆有灵”这套。 陆临这话,正说到了她心坎里。 柳老爷也连忙附和:“对对对!忆儿若在,肯定也盼着商儿好!夫人,就听忆儿媳妇的,让商儿去!” 柳夫人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罢了,就依你说的——柳商,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去与不去,随你。” 柳商起身,微微躬身:“谢母亲。” 他抬头时,目光掠过陆临,眼底的清冷淡了些,多了点暖意。 这事便算定了。 柳老爷松了口气,又说起京中琐事,话里话外,总绕不开那位“贤弟”,语气里的讨好,几乎要溢出来。 陆临默默听着,总算听出了个大概。 那位“贤弟”,并非旁人,正是柳夫人的亲弟弟、柳忆的亲舅舅——当朝手握兵权、极受皇帝信任的大将军。 他心头豁然开朗。 难怪当年柳忆病重,柳家能请动京里的御医。 难怪柳夫人在柳府能“一言堂”,连柳老爷都对她言听计从。 甚至做出“从灾民里挑个丫头,给死了十年的儿子当鬼妻”这种荒唐事,府里上下也只敢点头恭维,半句质疑都不敢有。 原来,柳夫人的娘家,竟是权势滔天的将军府。 有这层靠山在,她在柳府,自然有底气随心所欲。 正想着,柳夫人忽然抬手:“行了,都回去歇息吧。儿媳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众人应声散去,正厅里只剩柳夫人与陆临。 柳夫人开口:“你日日在院里临摹忆儿的画像,近来倒是越画越像了。” 陆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定是伺候的婆子嘴碎,把这事告诉夫人了。 “闲来无事,照着画玩罢了,谈不上像。” 柳夫人语气软了些:“画得像,是因为你上心了。府里这么多人,只有你肯日日对着他的画像,陪他说话。” 陆临微怔。 是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着画像说话竟成了习惯。 说院里的花开了、今日的粥稠了……明知画中人听不见,却还要絮絮叨叨。 柳夫人叹气:“你要是早几年进府,忆儿说不定……会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陆临心头微动,没接话。 他与柳忆,一个活在阳间,一个困在阴间;一个是冒牌的鬼妻,一个是早逝的少爷。 身份悬殊,生死相隔,哪来的“朋友”可言? 柳夫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罢了,都是过去了,不提也罢。你回去吧,记得多陪忆儿说话,他一个人在那边,定是闷得慌。” “……是。”陆临躬身,转身退出了正厅。 刚走到月洞门,就见柳商站在廊下,像在等他。 陆临脚步一顿,想绕开,柳商却先开了口:“方才……多谢。” 陆临挑眉:“谢我什么?” “谢你说,要看我的心意,”柳商垂眸,声音低了些,“府里的人,从来只问母亲愿不愿意,父亲需不需要,没人问过我。” 陆临沉默片刻:“我只是随口一说,二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随口一听,”柳商抬头,瞳色沉沉,“你……和府里的人不一样。” 陆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被看出什么了吧? 他强装镇定:“二少爷说笑了,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少夫人’,和旁人没什么不一样。” 说完,他侧身想走,柳商却忽然上前一步:“你……是不是怕我?” 陆临猛地后退半步:“二少爷说笑了,我为何要怕你?” 柳商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眼底闪过丝失落:“是我唐突了。” 陆临没再接话,只匆匆颔首,转身回院。 柳商那眼神太沉,像要把他这层“少夫人”的壳子,一点点看穿。 回到屋内,陆临走到桌前,对着牌位抱怨:“你说你这弟弟,方才差点把我吓死。他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烟丝袅袅,没半点回应。 他又戳了戳画像上少年的脸颊:“好歹我也陪你这么久了,要是真被拆穿,你可得帮我圆过去——不然,以后谁给你临摹画像?” 接下来几日,柳商总“恰巧”出现在他会经过的地方。 有时是在去祠堂的路上,他捧着本书,靠在廊柱上,见陆临过来,便默默让开。 有时是花园小径,他提着食盒,说是给柳夫人送点心,遇见陆临,就淡淡颔首。 甚至有次,陆临从柳夫人那回来,就见柳商站在自己的院外,手里拿着支桂花。 他见陆临回来,愣了愣,把花往陆临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略显仓促。 陆临捏着那支桂花,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这二少爷,倒是比他这个冒牌货,还像个怀春的姑娘。 这事持续了没多久,院里就出怪事了。 有时,陆临给柳忆上香,香火怎么点都点不燃。 好不容易点燃,没一会儿就灭了。 还有时,挂在墙上的画像,突然就掉了下来。 他把画挂回去,转个身的功夫,又掉了。 陆临捡起地上的画,眉头皱起:“柳忆,你这是闹哪出?嫌我收你弟弟的桂花了?” 话刚说完,桌上的火折子“咕噜”滚了一圈,停在他脚边。 陆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吃醋了。 往后几日,怪事愈演愈烈。 睡前折好的衣裳,晨起准会散落在床脚。 刚温好的茶,转头就凉得透透的。 就连放在窗台的花,隔天也蔫头耷脑,花瓣落了一地,像被谁故意磋磨过。 这天,陆临正站在供桌前,跟那炷死活点不着的香较劲。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柳商。 “大嫂,前几日见桂花开得正好,摘了些,酿了蜜给你……” 话没说完,屋里“哗啦”一声,墙上的画像又掉了。 陆临:“……” 他干笑两声,正要解释,手里的香竟无火自燃了。 火苗窜得老高,像在发脾气。 陆临手一抖,差点把那截“炸毛”的香扔出去:“许、许是……今日风大,燎着了。” 柳商没多问,只把手里的蜜罐放下:“桂花蜜凉润,你若不嫌弃,便留着泡水喝……多喝些,对身体好。” 陆临匆匆应了声“多谢二少爷”,就转身捡地上的画:“我先把画挂好,二少爷慢走。” 柳商喉结动了动,没多停留,只道了句“大嫂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陆临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行了,人都走了,别闹了。” 他将画像重新挂回去:“你说你,吃的哪门子飞醋?我跟你弟弟清清白白,啥都没有,你至于摔画吗?” 这次,画挂得很稳,香也没有要灭的意思。 陆临摇着头,打开那罐花蜜:“算我服你,等会儿冲杯蜜水,分你半杯——别闹了嗷?” 他很快冲了杯桂花蜜水,放在牌位旁:“喏,给你的,别嫌甜。” 烟丝袅袅,供桌安静,没有异动。 本以为柳忆发过脾气,往后能安分些,没成想这醋劲竟没歇。 夜里临摹画像时,陆临刚画到柳忆的眉眼,砚台里的墨汁忽然晃了晃。 一滴墨正好落在画纸上,把少年的嘴角晕开一小团黑,像是故意画上的小胡子。 陆临气得戳了戳画像:“柳忆!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画了半个时辰了!” 桌角的烛火“噼啪”响了声,像在偷笑。 陆临“啧”了声。 这死了十年的大少爷,心眼小,醋劲大,还像个孩子似的,爱闹着要关注。 他盯着画中长“胡子”的少年,忽然起了玩心,提笔蘸了墨,在少年发间添了支小小的桂花。 末了,还在画角写了行小字:“安初十一年,十月初九,甲寅日。柳忆吃醋,赠墨团一记,回赠桂花一枝,聊表歉意。” 写完,他把画挂在墙上,与柳忆的原画像并排:“这样总行了吧?既有你的‘墨胡子’,又有我的‘桂花赔罪’,不气了?” 桌上的烛火轻轻晃了晃,映得画中少年的眉眼,像是弯了弯。 这时,窗户被一阵急风刮开。 陆临见状,刚走过去准备关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 不是风声,也不是烛火噼啪,是清清爽爽的少年音,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子。 “桂花……插在头上,丑死了。” 陆临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空无一人。 他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了笑。 许是连日来跟个“鬼少爷”斗智斗勇,脑子都糊涂了,连风声都能听成少年说话。 可那声音太真了,清清爽爽的,带着点小别扭。 陆临把窗关严,转身看向墙上的两幅画:“别装了。” 他走过去,指尖轻点画中人的嘴唇:“方才……是你在说话,对不对?” 屋内很静,没有回应,没有异动。 陆临也不指望他应,自顾自往下说:“嫌桂花丑就早说啊,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先弄花我的画?”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那声清晰的“丑死了”,喉间忽然发涩:“柳忆,你要是真能说话……就再说一句吧。” “不说别的,就说说你那本《八卦录》,说说王掌柜的小妾后来怎么样了,说说李小姐有没有嫁瘸腿货郎,哪怕说说那条凶狗也行啊。” 屋内依旧寂静,只有烛火摇晃。 陆临望着画像,忽然笑了,眼底却有点发潮:“罢了,不说就不说吧。” 他伸手,轻碰画中人的脸颊。 跟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讨回应,对着一幅画像说心事,他这辈子,也算活成了件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