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哑巴竹马当老婆养后》 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自从入了冬,天黑得越来越早。 俞盼往灶膛里扔了把细树枝,随着树枝被火苗烧得噼啪响,锅里水的响声也越来越大声。 他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举着煤油灯走到挂钟前,将灯凑近表盘,眯眼盯着时针的位置,六点十五分。 沈砚舟通常要六点四十才回来,还有些时间。 回到炉灶前,俞盼把煤油灯放在旁边的高脚木椅上,自己拖了张矮凳。 就着煤油灯的亮光和灶口的火光,继续翻着刚刚看了一半的书。 俞盼现在看的这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有人自行收集散页装订起来的册子。 封面只有两张泛黄的薄纸,连书名都没有。 俞盼连着看了几篇,估摸着大概是本游记合集。 书里描写的景致,没听过的故事让他看得入迷。 连沈砚舟回家开门关门的动静都没听见。 直到手上的书被抽走,俞盼才发觉厨房里的电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他仰头看向沈砚舟,借着明亮的灯光,俞盼能很清楚地看见沈砚舟的表情和脸色。 很不高兴。 俞盼缓慢地眨了眨眼。 沈砚舟用手里的书敲了敲俞盼脑壳,沉声说:“盼盼,我中午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看书要开灯。”俞盼抬手比划,嘴巴微微嘟了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砚舟手里的书,盼着他能把书还给自己。 “还有呢?”沈砚舟追问,视线落在他脸上。 俞盼抿唇,再次冲着沈砚舟慢悠悠地眨眼,企图蒙混过去。 “别来这套。”沈砚舟屈指在俞盼脸上弹了一下,语气很凶:“不是跟你说过,自己在家不准用煤油灯?” “我喜欢它的味道!而且我会小心的!”俞盼瞪圆了眼睛,手比划得飞快,“我不是不开电灯,我……” “你?” “我……只是有点害怕它。” “那我们就一直开着,等你什么时候不怕了再关。” 沈砚舟说着,弯腰把煤油灯吹灭,又合上灶口的铁片,转身往外走,“洗手吃饭。” “我的书啊……”俞盼起身追过去,在沈砚舟身边比比划划,满脸舍不得。 “书什么书?”沈砚舟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连电灯都怕,还看什么书?早晚把眼睛看坏。” 说完,沈砚舟把俞盼刚才看的那本书锁进抽屉,钥匙往兜里一揣,径直往客厅走。 …… - 家里的书不算少,除了沈砚舟从小学到高一的课本,其余大多隔壁季老师留下的。 季老师是北边来的支教老师,在这儿住了挺多年。 反正沈砚舟记事起他就住在隔壁了。 俞盼的手语是季老师教的,两人爱好也像,都是看书。 特别是在俞盼上学认识一些字后,天天就往季老师那边跑,这俩凑一起就是安安静静看书,熟得很。 前年季老师支教期满,离开时只带走了必需的书,其余的全留给俞盼了。 为了安置这些书,沈砚舟特意去上山砍了木头,做了个一米宽半墙高的书柜才勉强装下。 沈砚舟只锁了俞盼正看的那本,一点儿也不担心俞盼看别的书。 俞盼看书有股犟脾气,当下的书没看完,是绝对不会碰下一本的。 “我错了沈砚舟。”俞盼比划。 沈砚舟正低着头从把菜从饭盒里端出来,没空看他。 于是俞盼就把手伸到沈砚舟眼前,又比划了一遍。 “书我可以给你,但……” 听到前半句俞盼本来挺高兴的,结果后边带着个‘但’,这字儿一出来,俞盼那点高兴劲儿瞬间散了。 挺开心的小脸也一下垮了。 沈砚舟把最后一盘菜摆好,坐下抬眼看向俞盼,语气平静:“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怕电灯。” 沈砚舟记得电灯刚装好那天的晚上,俞盼可开心了。 平时沈砚舟从不让俞盼在晚上看书,毕竟煤油灯夜里凑合照明还行。 真要用来看书的话就太暗了,容易看坏眼睛。 电灯就不一样了,他们村里刚通上电,电灯还是个稀罕东西。 而且这会儿村里人家装的大多是15瓦的灯泡,沈砚舟都买的40瓦,灯绳一拉,整间卧室都很亮堂。 俞盼当晚高兴得抱着书看了俩小时,沈砚舟在旁边跟他搭话,他头都没抬一下,全当没听见。 然而电灯装好才三天,情况就有点变了。 昨天傍晚沈砚舟下工回来,就看见俞盼又点着盏煤油灯,坐着小矮凳在灶前看书。 当时他没说什么,以为俞盼还不习惯。 所以中午他去上工前,他就跟俞盼说了,天黑了要看书的话必须得开灯。 俞盼当时还使劲儿点头应下了。 结果呢?他晚上下工回家,就又瞧见人照旧守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灶前一页一页地翻书。 沈砚舟很难不气。 俞盼垂着眼眸,不肯看沈砚舟。 沈砚舟看俞盼这样儿也不逼他,只让他坐下吃饭,自己则拿起今天给俞盼布置的作业看了起来。 这是他们家晚饭的固定模式。 俞盼先吃,沈砚舟则是趁这段时间给他批作业,等俞盼吃饱了,沈砚舟再吃剩下的。 会形成这样的习惯还是因为沈砚舟在鞭炮厂工作,下午厂里会管一顿饭。 沈砚舟下工时不算饿,晚上随便垫几口就行。 平时他们家早中餐都是沈砚舟下厨,晚餐则大多是他下工回来的路上买。 下班晚就买快餐,早的话会买菜回来自己动手做。 俞盼不怎么会做饭,沈砚舟也没打算让他学。 …… - 俞盼握着筷子挨着沈砚舟坐下,却一口没动,只是咬着筷子头,盯着沈砚舟出神。 见沈砚舟还是没理他的意思,俞盼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顶悬着的灯泡。 这电灯来得不容易,镇上刚建了发电站,预装电灯的人家排起长队,一个一个村来。 现在好不容易到他们村,他们家原本得排到年后才能轮上。 装电灯分两队,急着用的可以掏五块钱插队,这一般是给做生意的行方便,普通人家慢慢等着也没什么。 他们本来的打算也是慢慢等。 直到前几天,俞盼拿着煤油灯想去大厅找个东西,没留神被卧室到大厅的门槛绊了一下。 手里的灯没拿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玻璃灯罩碎了一地,瓶口也磕出个口子,煤油泼了一地,遇上火星子瞬间就燃了起来。 还好他们家大厅的东西少,只有吃饭的桌椅,也还好当时沈砚舟在家。 空气里还残留着浓浓的煤油味儿,沈砚舟把火扑灭后,看着地上烧黑的那一片沉了眼眸。 今天这情况已经是万幸了,摔在大厅,他在家。 沈砚舟不敢想,万一哪天他不在家,俞盼在卧室摔了呢? 卧室里挂着衣服,墙角放着装杂物的木箱子,床是木床,还有那一大架子书。 灯油随便溅到哪,后果都不堪设想。 于是第二天,沈砚舟就去了供电局,掏钱插队请人来装了电灯。 一装就装了三盏,加上插队的钱,一共花了十八块。 沈砚舟一个月工钱七十块,这笔开销对他们家来说不算小了。 电灯刚装好时,俞盼是真高兴,他抱着书坐在灯下,大晚上的连书页边缘的毛边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以前都不敢想的。 俞盼以为电灯装好就能一直用了, 可昨天早上阿奶找上门来,跟他说了电费的事儿后,他那点高兴就没了。 装灯花了那么多钱就算了,俞盼没想到这电灯亮着亮着还要交钱。 想到这儿,俞盼狠狠盯着房顶上悬着的灯泡。 吃钱的怪东西。 …… - 沈砚舟不知道俞盼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看着稿纸上俞盼练的字,比起刚学时的狗爬样,俞盼现在的字是相当好看了。 横平竖直,线条干净,看着很规矩,看着跟俞盼很像。 他高中没读完,但不影响他拿着初中练习册给俞盼布置习题作业。 正看着,沈砚舟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双手。 “电灯真的很可怕,”俞盼试图说服沈砚舟,“它会吃钱。” 沈砚舟挑了挑眉,没说话。 见沈砚舟似乎不信,俞盼赶紧强调:“吃很多钱!” 沈砚舟把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搁,伸手揽着俞盼的腰,借着劲儿往上一提,让他侧着身在自己大腿上。 “谁说他会吃很多钱了。”沈砚舟微微眯起眼。 “阿奶说的。”俞盼歪了歪脑袋,顺势枕着沈砚舟的肩,仰着脸冲他比划。 “阿奶说这个灯只要亮着就会吃钱,吃很多那种,连有钱人都很少开。” 怕沈砚舟不信,俞盼又举例:“村口饭店的老板有钱吧?” 比划完还冲沈砚舟挑了挑眉,一脸‘我可清楚得很’的表情,“那个老板都等到天很黑、很黑、黑很久之后才开灯的。” “……我们家能跟他一样吗?”沈砚舟没被他带偏,打断俞盼的瞎比划,“他那儿一次要开多少盏灯?我们家又要开多少?” 还有个原因沈砚舟没说,饭店开灯开得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蹭。 现在是冬天,五点刚过天就擦黑了,那会儿都没什么人下工,街道空荡荡的。 这时候开着灯,不光浪费电不说,还容易招来一群抱着火笼子的老头老太。 蹲在门口只唠嗑不吃饭,提个烟筒搁那抽旱烟,凑堆打牌说脏话,身上一股味儿,客人瞧见了自然不爱进店。 一来二去的饭店可不学精了,等人多下工的时候再开灯,那个点儿老头老太们也都回家吃饭去了。 而俞盼口中的‘天很黑、很黑、黑很久’,其实也才六点半左右。 见沈砚舟没被自己糊弄过去,俞盼眼眸一垂又开始装听不懂。 沈砚舟无奈笑了笑,下巴抵着俞盼额头,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声音放得很轻:“盼盼,别怕花钱。” 俞盼脑袋拱了拱,窝在沈砚舟脖颈里摇头。 沈砚舟低下头,脸颊蹭了蹭俞盼的鼻尖儿,“钱本来就是拿来花的,真要怕花钱,哥就不会装这灯了。” 俞盼窝着不动,整个人在沈砚舟怀里缩成一团,手指在沈砚舟手心画着圈。 他心里清楚,沈砚舟疼自己,但他也知道沈砚舟上工有多累。 自从听说一度电够换一斤米之后,俞盼总觉得这电灯亮着的每一秒,都是在吃掉沈砚舟的力气。 这些想法俞盼不愿意跟沈砚舟说,只仰起头,在沈砚舟下颌处轻轻啃了一口。 “嘶。”沈砚舟低笑出声,指尖挠了挠俞盼后颈,“又咬我。” 俞盼坐直了看着沈砚舟,眼神很专注:“以后晚上看书,我会开灯的。” “嗯。”沈砚舟应着。 “你不要生气。”俞盼比划。 沈砚舟在他脸上捏了捏,“我没生气。” “那……你把书还给我。”俞盼眨了眨眼。 “不行,你今天不听话,这书我先收两天。”沈砚舟拍拍俞盼大腿,“饭菜都要凉了,下来吃饭。” 俞盼鼻尖一皱,气鼓鼓往沈砚舟怀里缩,双手比划:“我不!我要坐你腿上吃。” “行行行,”沈砚舟把俞盼的饭挪过来,故意逗他:“盼盼,那要不要我喂你?” 俞盼气得又在沈砚舟下巴那儿啃了口,狠狠地比划: “不要!” 摆摊摆摊《穿书后主角受他成攻了》 遇事不决摆烂受vs年下阴郁男鬼攻(不是真鬼) 赵昱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醒来,脑子里涌出的陌生记忆让他瞬间清醒。 他穿书了。 穿成书里那个下场凄惨的反派。 原主痴恋主角受言辞,在对方落魄时将人带回家,美其名曰“金屋藏娇”。 实则用阴暗手段禁锢纠缠,最后被羽翼丰满的主角受联合他人把他搞垮。 而现在,正是他把言辞带回家的第一天。青年坐在沙发角落,旧T恤洗得发白,却死死抿着唇,浑身带着警惕的阴郁。 想到原主的悲惨结局,赵昱打了个寒蝉,打算好好供着主角受,等他翅膀硬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 言辞垂着眼,神情落寞:我想去上学。 赵昱大手一挥:去!明天就给你办手续! …… 言辞抱着课本回来,手指攥得发白:我想学表演。 赵昱大手一挥:学!老师随便挑! …… 深夜赵昱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言辞忽然蹲到他面前,声音带着沙哑:我想上赵昱。 赵昱大手一挥:上!……? 等等?他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沈砚舟拿起搁一旁的作业继续看。 俞盼坐在沈砚舟大腿上,手肘支着桌沿,目光落在面前的饭菜上。 肉沫煎蛋和清炒菜心,都是他爱吃的。 他悄悄转头瞥了眼沈砚舟,见对方正专注看着作业本,便飞快地扒了一口米饭要往嘴里塞。 “盼盼。” 俞盼动作一顿,狐疑地转头看向沈砚舟,结果人沈砚舟压根没往他这看。 这都能知道? 神了。 俞盼最后还是悻悻地把那块米饭一分再分,矜持地夹了一小撮放进嘴里。 细嚼、慢咽。 但好像矜持过头了,米饭夹得太少,连米香味儿都没尝出来,俞盼忍不住微微撅起嘴。 沈砚舟检查的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翻完了最后一页。 他随手拎起桌边的保温壶,倒了杯热水捂在掌心,边喝水边瞧着俞盼吃饭,嘴角噙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俞盼吃得很香,嘴巴几乎不停,青菜吞下去了再夹肉,肉吞下去了再来口米饭。 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动着,神色十分满足。 沈砚舟瞥了眼盘里剩下的饭菜,估摸着差不多了,开口道:“好了,不吃了。” 俞盼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冲沈砚舟比划:“可是我觉得我还没饱。” “是吗?”沈砚舟挑了挑眉,将提前暖热的手探进俞盼衣摆处探进去,掌心轻轻覆在他微微鼓起来的胃部,“我怎么摸着好像饱了。” “没有!我还很……”俞盼还没比划完,就猝不及防地打了个饱嗝。 “你还很什么?”沈砚舟明知顾问。 俞盼红着脸比划:“没什么,原来我饱了啊。” 比划完,俞盼往后一仰,稳稳靠着沈砚舟的胸口,后脑勺恰好枕在他肩上。 一只手生无可恋地搭在肚子上,望着天花板发愁。 这肚子也太不争气,怎么才吃这么点儿就饱了。 其实哪是“这么点儿”,这店沈砚舟算常客了,老板是个实在人。 每次沈砚舟去买饭,都把饭菜压实了装,量很足。 这顿饭俞盼已经吃了大半,真不算少了。 沈砚舟没忍住笑出声,下巴抵着俞盼的肩窝,手在他肚子上慢慢揉了揉,“吃饱了别老坐着,起来走走。” 俞盼点头,在沈砚舟怀里摸摸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在不大的大厅里转溜。 村里房子的布局大差不差,家家户户门前都带个小院,用黄泥砖围着。 正方的屋子里一半隔出来做大厅,摆着张方桌几条长凳,平日里吃饭都在这儿。 另一半则隔出来做卧室,他们家隔了两间房做两室一厅。 院子里靠大门的左手边砌两间小屋,当厨房柴房使。 俞盼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眼睛不自觉地瞟向正在解决剩饭剩菜的沈砚舟。 这事儿在他们家几乎每餐都要上演一边。 俞盼在吃饭这方面有点毛病,总爱狼吞虎咽,什么都得大口往嘴里塞。 而且他对饥饱的感知特别迟钝,饿的时候没太明显的感觉。 可一旦吃起来,要是没人拦着,就非得把桌上的饭菜全吃光才肯停嘴。 刚到沈家那会儿,沈家人还以为他是饿坏了,没当回事儿。 直到连着好几次,他被硬生生撑得吐了,大家才发现不对劲儿。 沈婶说他是小老鼠,不留隔夜粮。 沈叔说他这是当小乞丐的时候饿过头,不知道饥饱劲儿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平时吃饭沈砚舟都盯着他。 想到沈叔,俞盼情绪骤然低落下来,他走到沈砚舟身后,双手圈住他脖子。 沈砚舟正吃饭,头都没抬就说:“盼盼,不能吃了,撒娇也不行。” 俞盼把下巴搁沈砚舟头顶上,使劲儿摇头,手在沈砚舟脸前比划:“我不吃。” “那也得去散步,别偷懒。” 俞盼气得撒开手,转身在屋里踱起步来,一脚一脚跺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跺得有多实在。 沈砚舟像个木头! …… - 溪山村地处南方,冬天几乎是和雨水缠在一起,一个月见不着一次太阳是常事。 这样的天气总是带着化不开的阴冷,连空气里都浸着潮气。 为了省点柴火,俞盼平时总是掐着沈砚舟下工的时间点才开始烧水。 水烧开后,灶底的炭火还温着,锅子一直烘着里面的水不会凉。 等吃完饭坐下来歇会儿,一掀锅盖,里头还是满满一锅冒热气的热水,不仅能够两人洗澡用,还可以洗个碗,漱个口啥的。 他们洗澡的地方就在炉灶对面的角落,地上用水泥砌了道四五厘米高的半圆档条,防止洗澡水淌得到处都是。 洗澡时把旁边挂着的帘子一拉,水汽和水珠就都兜在里头了。 俞盼麻利地冲了个热水澡,身上还带着暖乎乎的水汽。 他趁沈砚舟去洗澡的空当,赶紧披了件外套,拿起搪瓷缸接水刷牙。 短短洗漱的功夫,凉意就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僵。 俞盼赶紧擦干净脸,把搪瓷缸往窗台一放,蹬蹬蹬跑上床,麻溜地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沈砚舟洗漱进房,就看见床上裹得像毛毛虫,只露出个黑乎乎的脑袋顶的俞盼。 他把蚊帐放下才上床。 俞盼怕虫子,偏偏他又很招虫子。 大冷天都能引来些不知名虫子咬他,所以他们家一年四季都挂着蚊帐。 “翻个身。”沈砚舟扯了扯被俞盼压着的被角。 俞盼的脑袋从被子里弹出来,眼神里带着点嗔怪。 等沈砚舟钻进被窝,他立马挨过去紧紧贴着。 没办法,沈砚舟在冬天就像个大火炉,暖和得不行。 沈砚舟顺势把俞盼的腿拉过来,夹在自己腿间捂着。 俞盼在被窝里暖了好一会儿都没暖起来的被窝,沈砚舟一来就变得暖融融的。 他舒服得往沈砚舟怀里又蹭了蹭,鼻尖抵着沈砚舟的锁骨。 呼吸间能闻到沈砚舟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混着点刚洗完澡的暖热气儿。 明明他俩用的同一块肥皂,可俞盼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没有沈砚舟的好闻。 沈砚舟的味道,怎么说呢,是一种让俞盼闻到就很安心的味道。 “今天下工路上看见春联挂出来了,”沈砚舟搂着俞盼,手掌顺着他的背轻轻捋着,“等天暖和点儿,咱们去逛逛,挑副喜欢的。” 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点头,又有点恍惚。 春联都挂出来了,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又是一年。 他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沈砚舟打底衫,布料在指尖摩擦。 俞盼睡觉手上总要捏着什么,有时候是沈砚舟的手指,有时候是沈砚舟的衣角。 沈砚舟知道他的习惯,只捏了捏他微凉的指尖,没去打扰他的小动作,轻声道:“睡吧,明天起来给你煮红薯粥。” 俞盼在沈砚舟锁骨处蹭了蹭,过会儿又像小猫似的往那亲了亲,算是应声儿了。 耳边是沈砚舟平稳的心跳声,俞盼裹着满身的暖意,眼皮也渐渐沉了下来。 沈砚舟看他呼吸匀了,抬手拉了灯绳。 “咔嗒”一声轻响,卧室暗了下来。 黑暗里,沈砚舟能清晰感觉到俞盼温热的呼吸打在颈窝。 低头用嘴唇碰碰俞盼露在外面的耳垂,那点软乎乎的肉已经被捂得暖暖的。 沈砚舟又把人往怀里拢了拢才闭上眼。 帐子外还冷飕飕的,一股子南方冬天特有的潮寒气儿满屋子乱窜。 但这丝毫不影响帐子里的人,他们紧紧贴在一块儿,被窝早被彼此的温度焐得暖烘烘的。 …… -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饭的时候想起沈叔沈叔他们了,俞盼又梦到了他到沈家之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乞丐在街头讨饭。 在俞盼有限的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不停地瞎转,饿了就往垃圾堆里钻,扒拉能吃的东西。 他是个哑巴,不会像别的乞丐那样说讨喜的话换口吃的,只能闷头在垃圾堆里刨。 运气好的话,能在店家后门的泔水桶里扒拉出一些米和肉沫。 可多数时候没这好运气,那些剩菜剩饭老板是要留着喂猪喂鸡的,见他凑过去,抄起棍子就打。 所以俞盼更多是去去菜市场拣菜摊扔的烂菜叶。 即使是这样也得小心,有的摊主会拿回去喂鸡,见他去捡会骂骂咧咧赶人。 实在饿得很了,路边的野草也会揪来吃,不过俞盼只敢吃那些吃过、确定吃了没事的。 他记得可牢了,之前亲眼见过另一个乞丐,因为吃了不认识的草,夜里就捂着肚子在墙角打滚,没过几天就没气儿了。 后来他常待的地方来了几个年纪大的乞丐,他又瘦又小,被他们抓着打了几顿。 俞盼打不过他们只能跑,瞎摸乱撞地跑到溪山村,正好碰上了在田埂边吃饭的沈叔。 … 被沈叔收养后,俞盼跟着隔壁的季老师学了手语,又认了字,就总爱追着沈叔问当初为什么收留自己。 家里只有沈砚舟陪他一起跟季老师学过手语,沈叔沈婶他们平时忙着做工,只认得几个最简单的手势。 所以每次俞盼要问这些,都要拽着沈砚舟一起。 沈砚舟脾气也好,被一个小哑巴天天缠着当翻译也没不耐烦。 问得多了,沈叔沈婶他们也慢慢摸透了他比划的意思。 有时候俞盼才比划到一半,沈叔沈婶他们就开始说了。 沈叔每次都笑着说:“那天我在田埂边坐着吃饭,吃着吃着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我一转头!” “果然瞧见一颗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乞丐站在榆树下盯着我看,哎我当时心想,这小孩真瘦啊,就给你留了小半碗饭。” “谁知道你这小乞丐怪得很,不端着盆吃,反倒把饭倒在手掌里捧着吃,吃完还乖乖把饭盆洗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喂了你几天,你竟然跟着我下地,那么丁点儿高,还踮着脚想帮我扛锄头。” 沈叔说看他实在合眼缘,回家和老婆一商量,干脆就把这小乞丐抱回了家。 坐在门槛儿上听自己故事的小俞盼,捧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得老高,乐呵呵地直点头。 …… - 大概是梦里太舒坦,俞盼平时睡觉很警醒的一个人,沈砚舟起床给他穿袜子时,他还以为还在梦里。 俞盼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小脸黏黏糊糊地往沈砚舟大腿那蹭了又蹭,像只没醒透的猫。 沈砚舟轻易地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俞盼能吃,但就长不胖,吃进去的东西像没吸收似的,摸着一把骨头。 大概也和这有关,俞盼没什么火力,自己睡被窝总捂不热。 沈砚舟在的时候还好,有沈砚舟这个大暖炉,但要是沈砚舟一离开被窝,过不了半小时他准冻醒。 所以沈砚舟每天起床,都先给俞盼的脚套上厚袜子,再把他要穿的毛衣、外套都塞被窝里捂着,等他起来穿就不凉了。 这会儿俞盼还窝在沈砚舟怀里没醒透,乖乖抬了只脚让他穿袜子,小模样顺顺当当的。 换另一只脚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抬手跟沈砚舟比划:“我梦到沈叔沈婶了。” “嗯。”沈砚舟把他裤管仔细塞进袜子里,声音低低地问:“他们跟你说啥了?” “他们说……说我真乖。”俞盼抿着嘴笑,眼睛弯弯的。 沈砚舟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盼盼真乖。” 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俞盼赖在沈砚舟怀里,打了个哈欠,没多会儿又开始迷糊了。 沈砚舟低头看了眼他泛红的眼尾,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平躺好,盖好被子掖了被角才起身去厨房。 铁锅架上灶台,沈砚舟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舀两勺清水进去,接着放红薯大米。 柴火灶火力旺,没一会儿,红薯粥的甜香味儿就从厨房飘出来,顺着门缝往卧室里钻。 俞盼鼻子抽了抽,迷迷糊糊睁开眼,闻着味儿醒了。 吃饭这事儿俞盼从不用沈砚舟喊,自个儿就爬起来刷牙洗脸。 等他趿拉着鞋回到大厅,沈砚舟已经把粥舀到碗里,搁桌上晾着了。 见他进来,沈砚舟摸了摸碗壁,天冷,粥凉得快,这会儿正能入口。 俞盼坐下来看着碗里的粥,红薯被沈砚舟切得碎碎的,炖在粥里一抿就化,连带着粥也甜香甜香的。 俞盼是一个非常尊重食物的人,就算啃青菜,也像在啃肉一样。他捧着碗,一勺一勺地吃,吃得沉浸,吃得认真,嘴角沾了米粒都没发觉。 “盼盼。”沈砚舟喊他。 俞盼吃了一勺粥,转头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抬手把俞盼嘴边的米粒擦掉指腹碰到他软乎乎的脸颊时,俞盼还下意识往他手边蹭了蹭。 沈砚舟被他这模样逗笑了,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俞盼嘟了嘟嘴,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挑出一大勺裹着红薯粒的稠粥,递到沈砚舟嘴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傻乎乎的。沈砚舟心想。 等俩人都吃饱了,沈砚舟给俞盼布置作业。 作业基本上每天也就几样,练几页字,做几道题,俞盼爱写作文,这个也要有。 把作业给俞盼交代清楚,离出门还有点时间。 沈砚舟拎着水桶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来来回回几趟把水缸装满,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上工的时间是八点,七点二十就得从家里出发。 刚把水桶放下准备出门,衣角就被轻轻拽住了。 俞盼睁圆了眼睛,比划着“想抱会儿”。 沈砚舟又坐下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抬眼瞅了瞅挂钟,说:“抱五分钟。” 俞盼乖乖点头,把脸埋进沈砚舟颈窝,手指勾着沈砚舟外套衣摆的毛边细细搓着。 沈砚舟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 昨天上工时听工友说,杂货铺进了款奶糖,很好吃。 俞盼嗜甜,于是沈砚舟下工后特地跑了趟杂货铺。 本来昨天就想给俞盼吃的,但回来给气忘了。 奶糖在口袋里放久了,糖纸变得有些皱。 沈砚舟剥开糖纸递到俞盼嘴边:“试试?” 俞盼瞅着这个散发着香味儿的白白的奶糖,他没见过这样的糖,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眼睛瞬间亮了。 沈砚舟一瞧就知道他是喜欢的,干脆把糖塞进他嘴里。 俞盼含着糖,脸颊鼓鼓的,奶香味儿在舌尖慢慢化开,甜丝丝的。 这是他吃过最最好吃的糖。 见他吃得开心,沈砚舟拍拍他的背起身,“好了,哥该走了。” 还没走两步,又被俞盼拉住了。 低头一看,就见俞盼咬着半颗糖,踮着脚要往他嘴边送。 沈砚舟笑着凑过去,只咬了一小块,呼噜了下他的头发,“你吃,哥真得走了。” 俞盼乖乖点头,嘴里含着糖,跟在沈砚舟身后一路送到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才关好院门往屋里走。 往常这时候,俞盼会回屋睡个回笼觉,但今天可能是吃到很好吃的糖,他觉得自己现在精神头足得很。 他们家餐桌是正方形的,一半拿来吃饭,另一半就作为俞盼平时看书写作业用的书桌。 俞盼看着桌上沈砚舟给留的作业,心想可惜昨天看的书被沈砚舟没收,现在只能写作业了。 不过沈砚舟布置的作业,在俞盼看来,除了数学题得咬着笔杆琢磨半天以外,其他的简直是洒洒水。 俞盼握着钢笔,打算先从最简单的字帖开始做起,还没写几个字就没墨了。 于是又去书柜拿墨水,才打开书柜门,俞盼一眼就瞧见正对着自己的那本书。 是昨天沈砚舟板着脸说要没收两天的游记合集! 沈砚舟还生怕他没瞧见,把那本书立着,书面朝他脸上放柜子里。 俞盼盯着那本书看了几秒,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溪山村地处南方,山岭也多,冬天一个月看不见太阳是常事。 不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俞盼把昨天看了一半的游记看完,打开堂屋大门被铺满院子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俞盼赶紧去柴房拖出晾晒用的竹竿,稳稳架在院子两头的木桩上。 接着把睡觉盖的棉被,垫被都抱出来晒,再拿着鸡毛掸子,噼里啪啦地拍,把棉絮拍松软。 人一勤快起来就容易停不住,俞盼索性把院子扫了,墙脚的杂草罢了,就连昨天换的衣服也给洗了。 俞盼已经很久没洗过衣服了,搓衣服怎么省力又搓得干净方法都记不得了,平时沈砚舟总嫌他衣服拧不干水,都不让他洗。 忙完这些都还没到正午,俞盼实在喜欢太阳,也是太久没见过太阳,就把厨房里的高脚凳和矮凳搬出来,晒着太阳做作业。 没写几个字,俞盼就听见了隔壁阿奶的叽里呱啦的大嗓门。 明明是跟自家儿媳说话,声音却大得生怕人听不见。 确切地说是生怕俞盼听不见。 “都出太阳了还不把衣服被子拿出来晒!?天天搁家里坐着吃饭啊?” “你以为你是隔壁那个哑巴,天天在家待着不出去挣钱就有吃有喝吗?” 俞盼盯着稿纸出神。 自打他被沈叔捡回来,村里是有人说些闲话,有说他是沈叔在外面和别人乱搞生的,有说他是买来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阿奶也是这样,不过她知道得更多一些,晓得他真的是捡来的,所以都是直接指着鼻子骂他。 俞盼刚来的时候还小,听不懂这些话,他只是到每次阿奶这样说,沈叔就会和她吵架。 直到长大了,他才慢慢理顺关系。 村里讲究多子多福,但沈婶生沈砚舟时伤了身子,怀不上孩子了。 阿奶见了就撺掇沈叔再讨个小老婆,沈叔不乐意,和阿奶吵了几次架,就分家搬了出来。 后来沈叔把他捡回来,阿奶见他是个哑巴,又是个男的,不知道在门口撒泼哭闹多少次,说养个外人分她沈家的地。 还放下狠话说有俞盼在就没她这个娘。 沈叔还是铁了心要把俞盼留下。 - 他们家本来和阿奶家中间隔着一片空地,沈叔去世后,阿奶家院墙翻修又翻修,就修到他们隔壁来了。 村里地管得松,谁爱用谁用,再说阿奶他们又没在上面修房子,村长也管不了。 过了会儿,骂声停了,俞盼深深呼了口气。 还好阿奶年纪大了,骂人骂久了气短,一天只能叨叨个两遍,不然要是听着阿奶骂一整天,俞盼想想都脑壳疼。 不过俞盼也不是白白受骂的,俞盼看着院子里被风刮得往一边飞的床单,突然有了主意。 “喊你扫个地又坐下了?!跟我去菜地摘菜,中午都不用吃了啊?” 大概是气儿回过来,又开始骂了。 俞盼仔细听着,等阿奶她们出门,就去柴房提了一捆芒萁。 晒干的芒萁点火非常好使,缺点是芒萁烧完,灰烬会从烟囱口出来到处飘。 刚好现在沈砚舟也快下工了,俞盼就当提前热灶了。 俞盼一边烧一边注意风向,还好风始终朝着阿奶家那边刮。 芒萁易燃,没几分钟就少了半捆,俞盼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停,然后去看他晾着的被子。 果然干干净净,一点芒萁灰都没有! 人整了,灶热了,俞盼心里也舒服了,连鬼画符似的数学题也顺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沈砚舟中午下工顺道买了菜回来,推开院门,看见院里头晾着一排还在滴水的衣服。 听到开门声,俞盼从厨房出来,一眼瞧见沈砚舟手上提着的猪五花。 俞盼瞅着肉眼睛都亮了,围在沈砚舟边上转。 “属老虎的你。”沈砚舟笑骂他一句,舀了勺水洗手,“饭煮好了?” 俞盼点头,比划:“刚刚把米饭捞起来蒸,你就回来了。” “那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沈砚舟擦干手,拖了张矮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 他们这的人煮饭大都是先把米放锅里煮熟,再捞到竹篮上放锅里蒸,这样做出来的米饭很干爽,不会黏唧唧的。 按他们家的习惯,本该是俞盼做好饭菜,等着下工的沈砚舟回家就可以吃饭,这样效率最高。 沈砚舟不让俞盼碰,平时蒸米饭还行,因为煮饭花的时间长,要是等沈砚舟下工回来再煮,就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但俞盼要炒菜就不行了。 原因很简单,沈砚舟怕他掌勺就管不住嘴,说难听点就是怕俞盼自己煮饭偷吃。 他不担心俞盼饿着,他就怕俞盼把自己撑死。 柴火灶火力旺,一荤一素俩菜,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俩菜就炒好了。 沈砚舟还趁着余温煎了俩鸡蛋。 饭桌上,俞盼把肉和鸡蛋叠着夹起来吃,吃得直眯眼睛。 “还是你做的饭好吃。”俞盼冲沈砚舟比划。 沈砚舟笑了声,“慢点吃。” “我已经够慢啦。”俞盼夹着肉蛋往嘴巴里塞,他说的是真的,沈砚舟做饭确实很好吃。 普普通通的红薯粥经过他的手,都变得格外香甜,俞盼觉得沈砚舟做饭甚至比沈叔沈婶都好吃。 想到这儿,俞盼在心底偷偷跟沈叔沈婶道了个歉,没有说他们做饭不好吃的意思,只是沈砚舟做的饭更香。 吃完饭,沈砚舟收拾好碗筷,顺手把院子里还在滴水的衣服拧了,接着是午睡。 被子早上刚晒过,软乎乎的还带着股阳光的味道,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沈砚舟也慢慢阖上眼。 没睡多久,就被外边的骂声吵醒。 沈砚舟听了会儿,猜出来了阿奶骂的什么了。 大概就是骂哪个杀千刀的大早上烧芒萁,芒萁灰都飘到她家棉被上了。 溪山村冬天出太阳的日子少,每回出太阳,大家伙总要洗洗晒晒,很少有人生火,不然脏了晾晒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厨房柴堆那半扎芒萁。 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像小猪的俞盼,沈砚舟没忍住在他面颊上捏了把,“真坏啊你。” 俞盼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看见卧室门掩着,房间内一片昏暗,这让他有点儿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以至于推看门看见沈砚舟坐在堂屋编竹篮时还吓了一跳。 俞盼看了眼挂钟,三点,这个时间点沈砚舟不应该在家才对啊。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沈砚舟手里编着篮子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说:“昨晚说天晴了就带你去□□联,今天天晴了,中午下工前就去请了假。” 俞盼蹙着眉头回想,昨晚沈砚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沈砚舟也不指望他能想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桶里一搁,起身把干活用的围裙解了,指着桌上的搪瓷缸:“喝点水,等会儿出去。” 俞盼点点头,端起搪瓷缸抿了几口水,水的温度刚好。 - 溪山村虽说是个村子,但它比周围几个村子大上两圈,人也更多。 就因为前几年有老板看中了山里的空地,在那儿建了间烟花鞭炮厂。 鞭炮厂建起来得招工,这年头村里人哪有什么正经工作,一听说招工周围几个村就都来看了。 等鞭炮厂正式开工,溪山村离鞭炮厂最近,也成了厂里工人落脚的地儿。 不少外乡人拖家带口地迁到附近住,村里的路慢慢修宽,也开始有了小集市。 往常每逢农历十五就是集,现在临近过年,出去打工的人都开始往家赶,也不管什么日子了,小集的摊子天天都摆着。 等俞盼喝完水,哥俩揣着钱去□□联。 俞盼不爱出门,沈叔他们在时,晚饭后会跟着他们出去走走。 但自从沈叔他们走后,俞盼就很少出去了,除非是沈砚舟带着他,不然他都待在家里捣鼓看书。 冬日下午的阳光照样暖和,俞盼挨着沈砚舟往小集走,才到路口就看见架着个棚,棚边挂满春联的小摊。 摊主还在埋头写春联,等他们走过去,就丢给他们一句“随便看,看上了我给你叉下来。” 俞盼抬头,细细看着挂起来的春联,沈砚舟站在他边上,俩人在摊子里转了一圈,俞盼没找着他想要的,于是扯了扯沈砚舟袖子。 “老板,”沈砚舟出声,“我们要现写。” “现写加五毛。” “行。” 摊主在桌子另一边摊了红纸,抬头问:“写什么?”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俞盼攀着沈砚舟的手紧了紧,这对联从他到沈家开始,一直看到长大。 小时候看不懂上面的字,他就缠着沈砚舟,问他这两句话写得是什么意思。 沈砚舟当时也才小学,就很直白的跟他说了。 “在春满大地,百花盛开的时候,福气降临我们的小院,家人四季平安。” 俞盼牢牢记住了。 -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俞盼从门缝往外看,见站着个大婶,手上端着饭。 他赶紧把门开了。 “是俞盼吧?”大婶问。 俞盼点头。 “我是山脚那边儿,这饭是你哥让我捎的。”大婶把手里的碗递过去。 俞盼眨眨眼,又去厨房拿了个大瓷碗出来,一手端着碗,一手在饭和空碗之间画了个半圆。 很简单的手势,大婶也猜到他什么意思,于是把碗里的饭菜倒过去。 大婶看着眼前这孩子,小脸白生生的,眼睛很圆溜,看着就讨喜,离开前又忍不住从兜里拿了颗糖给他。 他哥还给了糖?俞盼有些惊奇,前几天吃过奶糖了,沈砚舟一般不会让他吃太多糖的。 “家里小孩吃的零嘴,拿着吧,”大婶笑笑说,“不拿碗也可以,你哥本来说明天给我送来。” 原来不是他哥给的。 俞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糖,又朝大婶鞠了几下躬,表达感谢。 目送大婶走远,俞盼才把院门关上。 看着碗里的饭菜,俞盼知道,和去年一样,沈砚舟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年三十,是真正的早出晚归了。 中午没空回来,只能托人给自己送饭。 俞盼叹了口气,手掌无意识地按在胃部。 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难以言喻的钝闷感。 这感觉不上不下,既非饥饿也非饱足,却实实在在地拖累着沈砚舟。 想到这,俞盼一股无名火猛的窜上来,他又受不了似的狠狠捶了自己的肚子几下。 没用的胃! 太不争气了! 饿不饿饱不饱都感觉不到! 沈砚舟这么忙还要操心这个! 发泄似的捶打过后,俞盼心底却涌出一股更深的无力感。 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在沈砚舟刚去鞭炮厂当学徒的时候,俞盼也做过编竹篮竹笼这一类的小东西去小集市上卖。 村里人基本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心里面觉得这俩兄弟可怜的同时也不会去说些什么,有时候还会专门找俞盼定制竹篮。 可一些流氓地痞就不一样了,见他一小孩摆摊,生意看着还蛮不错,就上门找茬儿。 买了个竹篮,第二天就找他赔钱,说他卖的竹篮都是坏的,不赔钱就不让摆。 人都是欺软怕硬,也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正常人面对这些刁难还能吵一吵,偏偏俞盼是个哑巴,吵都没办法吵,钱是不可能给的,只能把剩余几个竹篮赔给地痞。 地痞得了竹篮,转手就卖给别人了,还威胁俞盼给他编十个竹篮,下次赶集没带够有他好果子吃。 沈砚舟下工后听说了,当晚背着砍刀去地痞家。 之后沈砚舟就不让他去摆地摊了,只让他在家好好看书,等条件好点了就送他上学。 后面条件真的慢慢好起来了,俞盼也没能去上学,因为那会儿他聋了。 大概聋了两个月,沈砚舟带着他把附近卫生院跑了个遍,说不清是哪副药起了作用,俞盼的耳朵又慢慢能听见了。 最后沈砚舟去学校买了教材,让他在家自学。 满打满算这些事不过是这两年发生的,现在俞盼回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 年三十,鞭炮厂干完这天就正式停工,假期一直放到正月十二。 下午厂里管饭,沈砚舟吃饱把饭盆洗净,归置到食堂统一放饭盆的架子上。 才出食堂就看见刘威站在厂房门口,见着他就挥了挥手。 “小舟啊,叔跟你说个事。”刘威揽着他的肩,走到厂房旁边的树下,语气带着点斟酌:“厂里前阵子在白溪那边建了间分厂。” 刘威搓了搓手,声音压低了些,“那边配火药缺个带学徒的师傅,规模不大,但工钱比这边多三十,叔想着……让你过去顶一阵。” 沈砚舟垂着眼听着,指尖摩挲外套袖口磨出的毛边,这处毛边软乎乎的,俞盼平时总爱捏着玩。 等刘威说完,他才抬眼,只见刘威眼神躲闪,不自在地着瞟向远处。 白溪和溪山村离得不近,带学徒又费心劳力,厂里的老师傅都找借口推了。 关键是这俩地距离不是一般的远,坐车都得两天,就算工钱多三十,也很少有老师傅愿意跑这么远的。 “嗯,叔,我去。”沈砚舟应得干脆,“什么时候走?” 刘威没想到沈砚舟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下才笑起来,拍着他的背连说:“就知道你小子靠谱!跟你爸一个性子!叔这就报你名字,过了正月就能走” 沈砚舟点点头,站在树下,看着刘威脚步轻快地往办公室那边走,背影很快消失在厂房拐角。 山里的风冻人,沈砚舟抬手摸了摸袖口的软毛边,这儿被俞盼捏得久了,摸起来格外顺滑,心里那块绷紧的地方也慢慢松开。 恍惚间,沈砚舟想起爸妈出事的那段时间。 高中是住宿,他知道消息时,爸妈已经出事三天。等他赶回家,只见着刚挖出来,躺在地上,被布盖着的父母的遗体。 还有呆楞坐在遗体旁的俞盼。 邻居凑过来小声跟他说,俞盼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也不理人。 就这么沉默着办完了丧事,爸妈下葬那天夜里,俞盼才像晃过神来,抱着他眼泪一汩一汩地流 为了给父母体面下葬,他们几乎把家里积蓄用完,也是在那时刘威找上了他。 是刘威把他领进鞭炮厂,手把手教他配火药。 这份恩,他得接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鞭炮厂停工前会把工钱结清,沈砚舟到办公室时,队伍已经排得老长。 等了大概半小时,到沈砚舟了。 会计老张把分成三份的钞票和装钱的信封递过去,“小沈,点清楚。月薪七十,加班十天二十,岗位风险津贴一百九,总共二百八。” 这是固定的程序,谁都这样,沾上钱的事儿,不算清楚对哪一方都不好。 沈砚舟指尖捻过钞票,当着老张的面重数一遍,确认无误后,把钱塞进信封贴身收好,“没少,谢张叔。” 走出厂门,夕阳斜挂在山尖,山里的风裹着寒气往人骨缝里钻。 沈砚舟加快脚步,推开自家那扇褪色的木门时,脚步忽然顿住,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俞盼正蹲在院墙边,跟前是前几天买回来的两只芦花鸡,本来有三只,小年那天杀了一只炖汤。 鸡这会儿被竹篱笆圈在墙根,一只正伸着脖子啄篱笆,俞盼盯着它,突然抬起手,用指节在篱笆上“笃笃”敲了两下。 鸡被吓了一条,缩着脖子往后退半步,俞盼撇起嘴角,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 听到门响,俞盼猛地抬头,见是沈砚舟,他站起身,双手飞快比划: “哥!我刚烧好一锅热水!滚烫的!” 沈砚舟没没动,几步走到他面前,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正常,指尖在俞盼太阳穴轻轻按了下,才开口:“还难受吗?头晕不晕?” 俞盼没躲,只是在沈砚舟要收手时,用额角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摇着头比划:“不晕了,我醒了之后喝了好多热水,水壶都被我喝空了。” 沈砚舟“嗯”了声,脱了沾灰的外套挂在堂屋挂钩上,卷起袖子径直走向厨房。 俞盼跟过去,从碗柜里摸出个粗瓷碗,又去灶台那边舀了一小勺盐。 这是用来接鸡血的。 年三十杀鸡敬神,是溪山村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老规矩。 沈砚舟本来打算上工前把这鸡杀了炖好,可清晨他醒来时,怀里的俞盼热烘烘的像个火炉。 往他额头额头一探,手背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找出体温计量体温,一看温度已经38.7。 俞盼冬天总爱感冒发烧,晚上睡前好好的,清晨就能烧迷迷糊糊,所以他家退烧药是备着的。 沈砚舟哄着他吃完药,隔会儿就喂杯热水,等俞盼温度降下去,也到了上工的点。 他给床上的俞盼掖好被角,叮嘱他多喝水,便匆匆往厂里赶。 冬天天黑得早,五点不到太阳就没了,天色一下暗了下来。 村里多数人家已经拜完神,这会儿要么在吃年夜饭,要不就是围着灶台忙活准备年夜饭。 过年是溪山村最热闹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了,坐着板凳抱着火笼在门口聊天,小孩捏着摔炮满村乱窜,狗也一天到晚叫个不停。 沈砚舟从厨房出来,手里握着把磨得锃亮菜刀,俞盼跟在沈砚舟身后端着碗。 等沈砚舟一手按住挣扎的鸡,另一手扬刀,俞盼马上把碗凑到鸡脖子底下。 温热的鸡血汩汩流入瓷碗,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俞盼端着碗的手很稳。 他屏住呼吸,睫毛颤了颤,微微别开脸,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碗里瞟。 沈砚舟将杀好的鸡放进热水里烫毛,俞盼搬了个小矮凳坐下,手里捏着拔毛用的夹子等着。 厨房昏黄的灯光漫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院里的泥地上,头挨着头,腿挨着腿。 沈砚舟手劲儿大,不怕烫,直接上手扯掉粗毛,动作利落。俞盼捏着夹子,仔细拔那些细绒毛。 偶尔遇到一根顽固的小绒毛,俞盼拔不下时,沈砚舟便会接过夹子,指尖一拧就把毛揪下来。 等处理完鸡,天已经全黑了。 把掏空内脏的鸡整只放进铁锅里炖着,沈砚舟又点燃另一个灶,抓了把糯米粉加水搅匀,开始熬贴春联要用的浆糊。 俞盼坐在灶膛前,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有些发怔。 他手里捏着根细柴,无意识地往灶膛里捅了捅,火星子“噼啪”一声溅起来,映得俞盼脸上忽明忽暗。 外面是喧天的热闹,屋里是他们俩的忙碌,又是一年了。 往常用来吃饭的方桌,被沈砚舟挪到了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成了临时的供桌。 把炖好的鸡放进铁盆,香烛点燃,五碗糯米饭,三只茶杯,五只酒杯依次摆好,这时外面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噼啪响着。 俞盼拿起酒壶,小心地给酒杯斟到半满。 沈砚舟站在供桌前,双手合十,垂着眼帘,声音不高却清晰:“爸,妈,过年了。家里挺好的,我和盼盼也都好,今天炖了鸡,蒸了糯米饭,你们…吃点。” 俞盼站在他身侧,和沈砚舟一样,双手合十,虔诚闭上眼。 他没法说话,只能在心底一遍遍默念,“我和哥…都很想你们。” 鼻腔忽然发酸,俞盼用力眨了眨眼,把湿意憋回去。 他想起被沈叔沈婶抱回去那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雨。 沈叔从草棚里抱起脏兮兮的他时,身上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想起了沈婶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他的脸,笑着说他真俊。 还有沈砚舟端给他的那碗冒着热气,加了糖似的红薯粥,那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 屋子静得很,只有香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舟先睁开眼,添满茶酒,烧了纸钱,又点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鼻尖发痒,俞盼没忍住打了俩喷嚏。 关上门,沈砚舟把供桌上的鸡撤下,切块回锅炒热,又炒了盘青菜。 两人的年夜饭摆在堂屋的桌上,一荤一素,两碗糯米饭,都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吃完饭就开始贴春联,沈砚舟站在梯子上,俞盼在底下扶着,配合着把红底黑字的春联贴得端端正正。 洗了澡,俞盼站到书柜前挑书。 吃饭时沈砚舟说晚上陪他看书,俞盼特意想挑本自己看不太懂的书。 还没挑好,沈砚舟洗完澡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信封递给他。 俞盼眼睛倏地亮了,从床底掏出个小木匣子,脱鞋爬上床。 木匣是沈婶生前给他做的,盖子那个歪歪扭扭的“盼”字是他自己刻的。 俞盼把被子推到一边,盘腿坐好,神情严肃得像在做什么大事。 他先将木匣子里的钱一股脑倒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把信封里的钱拿出来。 然后分门别类地整理:十块的放一处,五元的放另一处,两元、一块的再放好,而且严格按照新旧排序。 零散的毛票则倒进小钱包里,留着平时卖盐打酱油用。 沈砚舟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数。 一沓不算厚的钱,俞盼数了两遍,确认没数错后,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五百!整整五百块!”俞盼朝沈砚舟用力比划着,比划完了还把脸埋进钱里面蹭。 “脏。”沈砚舟捏捏他的脸,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小财迷。” 俞盼笑得眼睛弯弯的,也比划着回怼:“我就是小财迷。” 完了他指着床上的钱,“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还是我们的钱。” 五百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了。 沈砚舟看着俞盼高兴的模样,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抬手揉了揉俞盼的发顶,声音沉了沉:“盼盼,哥有件事想跟你说。” 俞盼见他神色认真,立马把钱小心摞好放进木匣,还不忘用手指把边角;捋平,才凑过去挨着沈砚舟靠在床头,脑袋抵着他的肩膀,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刘叔今天跟我说,”沈砚舟斟酌着开口,语速不快,“厂里在白溪镇开新分厂,缺个带学徒的师傅,想让我过去,我答应了。” 俞盼的眼睛睁大了些,手指下意识抓紧了沈砚舟的袖口,比划里带着点儿慌,“不带我去吗?” “当然带你。”沈砚舟顿了顿,刚想比划着问他愿不愿意,俞盼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肯定跟你走,你想把我扔这儿?” 沈砚舟还没来得急开口,就看见俞盼在那自顾自地比划:“哥,你不在我会死得很快。” “大过年的,胡说什么。”沈砚舟攥住他的手指,让他对着空气呸了三下。 俞盼乖乖呸完,抱着沈砚舟胳膊不撒手,脑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反正意思就是你去哪我去哪,别想赖掉我。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沈砚舟低头,能看到俞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小阴影,“盼盼,没什么想问的?” 俞盼脑袋歪了歪,想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到一个,于是比划:“白溪镇,远吗?有我们村到镇上那么远吗?” “嗯,挺远。”沈砚舟点头,“听说要坐两天车。” 俞盼比了个“哦”的手势,又安静了。 只是手指地绞着沈砚舟的衣角,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手里总要玩点什么。 他想的问题也很简单,他们村到最近的镇上走路要一个半小时,坐车要两天是多远,他没概念,也想不明白。 毕竟他没去过很远的地方,只是觉得应该是要走很久很久的路。 “盼盼,怕吗?”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俞盼立刻直起身子,用力摇头。 他看着沈砚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比划:“你在,我不怕。” 比划完他顿了顿,像是怕沈砚舟不信,又重重比划了一遍,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在,我就不怕。我在,你也不要怕。” 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将近零点时,烟花鞭炮声响彻溪山村。 烟花在空中炸开,把底下的村子照得忽明忽暗。 俞盼缩着脖子往沈砚舟身边挤了挤,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两把烟花,指节都捏白了。 沈砚舟先点燃那串长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火星四溅,很快地上就铺了一层红碎纸。 他接过俞盼手里的烟花,抽出两根点着递给他。 红色纸卷里喷出细碎的金火花,飒飒响着,像喷火一样。 还有一种是绿色细绳一样的烟花,俞盼管这个叫小鞭炮。 沈砚舟刚点燃,就噼里啪啦地响,俞盼一直揪着头,等烧得差不多了,往地上一扔,它会在地上蹦跳几下直到熄灭。 把烟花烧完,俞盼已经冻得直跺脚,鼻尖呼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他拽着沈砚舟的袖子往屋里拉,要回被窝。 屋外的烟花鞭炮声渐渐稀了,夜也更深了。 沈砚舟把放鞭炮前和俞盼看的书搁在床边椅子上,拉了灯绳,卧室里顿时陷入黑暗。 沈砚舟侧身躺着,轻轻拍了拍俞盼的背,手掌贴着他后心,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睡吧。” 俞盼点点头,手脚并用地把自己的枕头往沈砚舟那边挪了挪,嗅着沈砚舟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儿,这才闭眼。 俩人一觉睡到日头晒屁股,难得的,沈砚舟这个点也没起。 俞盼都睡醒神了,在被窝里翻来翻去,膝盖顶着沈砚舟的大腿,脚丫子蹭蹭他的小腿肚。 沈砚舟被折腾地没法睡,干脆一伸手把人按在怀里,胳膊圈着他的腰不让动,声音带着沙哑,“再闹就把你扔下床。” 俞盼一下就老实了,他睡不着,但不代表想起床,于是在沈砚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沈砚舟也醒了,没说话,只是低头玩着俞盼的头发。 俞盼的头发和他人一样,摸起来软软的。 沈砚舟指尖缠着他头顶的一缕发,绕过来老过去。 俞盼安安静静地躺着,看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线在地上投出细长的一条,灰尘在光里慢慢地往上飘。 想起沈砚舟上高中后,他们也这样赖过床。 当时沈砚舟在学校住宿,每周才回来一次,沈婶总说他上学累,周末就让他们俩睡到太阳晒着床沿才叫他们。 沈砚舟也会给他讲在学校的事儿,虽然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但俞盼也爱听,他就趴在旁边听,晃着脚,闻着沈婶煮的粥香。 - 时间一晃过了正月初七,村里又恢复往常的宁静。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陆续走了,站在路边门口聊天的人少了,小孩子的嬉闹声稀了,狗也不怎么叫了。 年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除了沈砚舟不用上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俩没什么亲戚,沈砚舟初二去了趟阿奶家,坐了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 剩下的日子俩人真是在家吃了睡,睡了吃。 期间沈砚舟还捣鼓了米花,撒了糖一块炒,香甜得很,炒了一大盆。 就是俞盼吃多了,又不肯喝苦凉茶,嘴角起了个小燎泡,被沈砚舟捏着下巴数落了两句,才给他抹药膏。 去白溪镇分厂的消息也来得比预想中的快。 初十一大早,院门被人敲响,沈砚舟开了门一看,见门口站着刘叔,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急色。 刘威搓着手进屋,哈出的白气在屋里很快散了。 他接过沈砚舟递过来的热茶,双手捧着杯子暖手,吹了吹气,却没喝,开门见山道:“白溪镇新厂的事儿定了,正月二十开工。” “新厂那边催得紧,运材料的车后天从厂里出发,我跟车队打了招呼,给你留了个位置,跟着车走,省心也省钱。”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面上,“喏,这是路线单子和那边的地址,都写清楚了。” 刘威顿了顿,目光扫过关着的卧室门,又转回来看向沈砚舟,眉头皱了皱,“至于你弟……” “砚舟,叔跟你说实话,厂里只登记了你一个名额,住处也只给你准备了工人宿舍,那宿舍一屋住八个人,条件一般,你要是带着个…”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名字,“带着俞盼过去,这……” 刘威斟酌着用词,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在咱这边厂里给俞盼找个看仓库,扫扫地的活计,工钱不多,但安稳,我也帮你看着点……” “刘叔,”沈砚舟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楚,“俞盼跟我一起过去。” 刘威盯着沈砚舟看了会儿,见他眼神定得很,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唉!你这孩子……”刘威摇头,把桌上的路线单子推过去,“行吧行吧,你既然打定主意,叔也不多嘴了,只是你要想好,带着俞盼,就不能跟厂里的车了。” “车上堆的都是货,一路颠簸两三天的,挤不下两个人。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过去,住处也得提前寻摸好,人生地不熟的,带着他不容易。” “嗯,我知道,麻烦刘叔了。”沈砚舟点点头,语气很稳,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些,“我们不跟车,我打算提前带他过去,先安顿下来。” “那也成。”刘威见他有打算,也不再劝,站起身。 只是临走前拍了拍沈砚舟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砚舟,叔再多说一句,白溪那厂子跟咱们这儿不一样,是大老板真金白银投了钱要往上走的。” “你技术好,人也稳重,去了好好干,把老板安排的学徒带出来,等你能独当一面了,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再摸这要命的火药了。管点事儿,拿份安稳薪水。” 说这话时刘威眼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沈砚舟接下这差事背井离乡去外地,多少是看在他过去的情分上。 “我明白,谢谢刘叔。”沈砚舟把刘威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裹着棉袄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关上院门。 转身进了堂屋,瞅见卧室门开了道缝,缝里露着半只眼睛,正偷偷往外看。 他推开门,就见躺在床上的人眼睛紧闭,睫毛却微微颤着。 “醒了?”沈砚舟走过去,伸手捏捏俞盼鼻尖,有点凉。 俞盼睁开眼,手在被子上比划,“刚醒。” “刚刘叔来我们家说去新厂的事儿了。”沈砚舟靠坐在床头。 “我听到了。”俞盼手指动了动,比划得很快。 “嗯,所以哥打算今天去镇上看往白溪镇的车票。”沈砚舟握着俞盼一只手,慢慢捏着他的手指,“很快就回来,给你带小笼包。” 俞盼眼睛亮了亮,立刻比划:“哥,要不问王爷爷驾牛车去镇上不,走路太远了。” “不远,哥走得快。”沈砚舟低头,吻了吻他软软的手背,像哄小孩似的。 “哥待会儿做饭,灶台铁锅里给你温两碗饭,你起来吃一碗,我中午要是没回来,就再吃另一碗,听见没?” 俞盼重重点头,比划:“我不会多吃的。” 沈砚舟摸着他脑袋笑笑。 沈砚舟去得确实快,中午十二点刚过就回来了。 俞盼正捧着第二碗饭坐在灶台边吃,嘴里还塞着饭,听见动静,把碗往灶台上一搁,就往门口跑,筷子还握在手里。 沈砚舟刚进门,就被他扑了个满怀,手里拎着的油纸袋差点被撞到。 他把小笼包往边上拎了拎,“冷了,先热再吃。” 俞盼噘着嘴,手都要比出花来了,“我又不是为了吃的,我只是想你了。” 沈砚舟点点他的鼻尖,没拆穿他。 在热小笼包的空档,俞盼扒着灶台边,仰头看着沈砚舟,比划着问车票的事儿。 沈砚舟蹲下往灶里添柴,一边说:“去白溪镇没有直达车,得先坐车去市里客运站,再从客运站转车过去。” 最关键的是,镇上到市里的车一天只有一班,在上午。而市里到白溪镇的车也是一天一班,也在上午。 这就意味着他们得在市里住一晚。 俞盼慢悠悠点头,眼睛盯着锅沿渐渐冒起的热气。 他没听懂转车有多复杂,在他看来,现下还是吃小笼包更重要。 沈砚舟计划提前一星期过去,毕竟要租房,熟悉环境,事儿肯定不少。 接下来两天,两人开始收拾行李。 沈砚舟找了些旧布,把家里的桌子,柜子盖好,边角用砖头压着,防止落灰。 最重要的是俞盼那一柜子书。 他们这气候潮湿,俞盼平日里隔断时间就会往书柜里塞几袋木炭防潮,不然书很容易发霉。 现在不知道要离开多久,俞盼只挑了几本没看过的塞进包里,剩下的全装进木箱,又往里面塞了好几袋木炭,用布盖严实了。 - 正月十三上午,门口传来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 沈砚舟那天去镇上看车票,顺道找了个摩的师傅,载他们去镇上车站。 “袋子放我油箱这。”摩的师傅脸被风刮得通红,但嗓门洪亮,突然说话俞盼被震得一激灵。 他们没收拾多少东西,就一个大号的长条帆布行李袋,装着俩人几天的换洗衣物,中间边角还见缝插针地塞了几本俞盼的书。 沈砚舟把行李袋横放在摩托车油箱上,用绳子袋子和车头勒紧,让俞盼先上车,他回去把院门锁了。 俞盼第一次坐摩托车,跨上车时手脚都有点僵硬,不知道往哪儿放,屁股在坐垫上挪了好几下。 还好沈砚舟上车后低声跟他说了句,让他把脚踩在自己鞋面上。 说完,一手稳稳攀着摩的师傅的肩,另一只手牢牢拥住俞盼的腰。 摩托车“突突”两声,发动了。 路边的树急速从眼前掠过,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俞盼侧着脑袋往前看,很快就见到了村口那块刻着‘溪山村’的石碑。 没两秒,那块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石碑,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 俞盼从来没想过,原来坐摩托车是这么快。 还没看够呢,就到镇上了。 此时他和沈砚舟站在云溪镇的车站前。 说是车站,其实就是在一个三岔路口中间的一片大空地,边上立着块铁皮,上面用红漆写着车牌、车次和发车时间。 俞盼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要坐的车次。 云溪镇——临溪市,发车时间11:40。 车站人流量大,周围开着的小摊小店不少,几乎是绕着车站开了一圈。 他不是第一次来镇上,倒也不是特别好奇,只是视线忍不住往周围的小摊贩那飘。 有卖糖的,还有炸油糕的,香味顺着风飘进俞盼鼻子里。 沈砚舟付了摩的钱,一手拎着行李袋,一手牵着俞盼的手腕,带他往车站边上的小馆子走。 馆子里摆着几张小方桌,他点了两份面条,外加三笼小笼包。 “店里有挂钟,才十一点,吃完坐一会儿刚好赶上车。”沈砚舟把筷子用热水烫了烫,递给俞盼。 小馆子备餐很快,没几分钟,他们的面条小笼包就端上来了。 俞盼夹了只小笼包进碗里,吹凉了些,咬了半口。 熟悉的味道溢满口腔,他惊喜地抬眼,冲着沈砚舟比比:“这是我经常吃的那个小笼包!?” “嗯,没错。” 果然是刚蒸出来的好吃,俞盼美滋滋地把碗里的半只小笼包一口吃掉。 - 十一点四十,他们准时坐上了前往临溪市的小巴车。 车很旧,发动时还‘哐当哐当’响,座位上铺着的人造革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 俞盼坐在靠窗的位置,新奇地扒着窗户往外看,路边的房子,树,田地都嗖嗖往后跑,这可比摩托车快太多太多了! 当印着“云溪镇”的路牌从眼前“嗖”地划过去时,俞盼心里陡然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他沈砚舟昨天去山上跟沈叔沈婶道别了,跟他们说要过段时间再回来看你们。 可过段时间是过多久呢,俞盼也不清楚。 “怎么了?”沈砚舟察觉到他的走神,侧过头问。 俞盼摇摇头,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慢慢比划,“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真的离开溪山村了。” 沈砚舟伸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揽,手臂圈着他的肩膀,嗓音低沉而安稳,“嗯,我们要去新地方了。” 第7章 第 7 章 第7章 他们到市里时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把车站的大白墙染成暖黄色。 市里的车站明显比他们镇上的要好上许多。 车站和他的小学有点像,几间刷了白灰的平房和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的泥被夯得很平整,一点也不坑坑洼洼。 边缘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旅客休息区”,底下还摆了三排长木椅。 一出站,俞盼就被出站口的阵仗惊了下,一排摩托车并排停着,师傅们站在两边扯着嗓子吆喝: “小兄弟,去哪儿啊?” “市里郊外哪哪都去得咧!” “坐车莫坐车莫?” 俞盼被这阵仗吓得往沈砚舟身后缩了缩,一手抓着沈砚舟手肘,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紧紧走在他身后。 沈砚舟没理会那些吆喝,只侧头拍拍俞盼的手背,低声说:“没事,我们先找地方住。” 他们在车站周围转了圈,选了家门头看起来最干净的旅社。 进了门,前台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抬眼扫了他们一下,语气淡淡的:“住店?通铺满了,就剩标间了。” “开一间标间。”沈砚舟说。 姑娘眼睛亮了亮,脸上立刻堆起笑:“好嘞,标间九块。” 九块! 俞盼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拽了拽沈砚舟的袖子。 这钱都够他和沈砚舟买半个月的饭了!说不准还能余下钱买斤肉! 沈砚舟像没听见他的抽气声,面不改色地从钱袋里数出九块钱递过去。 姑娘收了钱,递来一本登记簿,:“登记下姓名地址身份证。” 沈砚舟写下信息,姑娘又给了把黄铜钥匙,“三楼五号房,门上有牌子,楼梯在那边。” 沈砚舟接过钥匙,牵着俞盼往三楼走。 楼梯是水泥的,硬胶底鞋踩上去‘咚咚’响。 房间也好找,一层楼就五间房,五号房在走廊尽头,钥匙插进去一转就开了。 屋子不大,摆着两张单人床,中间夹着张掉漆的小木桌,墙角放着个大黑盒子。 关上门,俞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盯着那黑盒子气鼓鼓的。 “饿不饿?出去买点吃的?”沈砚舟把行李袋搁在桌上,拿出牙刷毛巾放在旁边。 俞盼“滕”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圈,指指床,又指指灯泡,最后冲沈砚舟用力比划:“这也太贵了!就这么点地方,灯也没有咱家的亮,一晚上要九块?” 一想起灯,俞盼更气了,家里的电灯接好才用不到一个月。 他越比划越急,连带着呼吸都重了些。 “好了,没事。”沈砚舟把人圈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哥有钱,而且这价还算公道,之前在镇上打听,都说市里最少得十二块呢。” 俞盼靠在沈砚舟肩上,郁闷地将两者对比,确实公道不少。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算了下今天的消费。 吃饭花了两块,到市里的车票两个人四块,现在住旅社又花了九块,这一天就花了十五块钱! “哥知道你心疼钱。”沈砚舟把他往床边带,让俞盼坐自己腿上,声音放得很轻。 “但钱挣来就是花的,花在没用的地方心疼是应该的,但这钱花在让我们住得安稳,吃得舒服上,就不用心疼。” “可真的好贵……”,俞盼比划完把脸埋在沈砚舟脖颈里,闷闷地蹭了蹭,身子难受地扭扭,就是转不过这个弯。 沈砚舟被他蹭得笑了,“不贵,你想啊,要是住通铺,一屋子十几二十个人,跟学校教室似的挤着,晚上有人打呼,有人说梦话,你能睡好?” 俞盼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却还梗着脖子比划:“不难受,教室睡觉可舒服了,有桌子椅子呢!” “那不一样。”沈砚舟指尖擦过他微红的眼尾,“你忘了爸睡觉啥样?呼噜跟打雷似的,通铺里保不齐就有一群人打呼,吵得你一整晚睡不着。” 俞盼皱着眉想了想,沈叔的呼噜声确实能把窗户都震得颤,他老实点点头,“可你没住过通铺,咋知道啊?” 沈砚舟之前去市里考什么证来着,跟的是厂里的车,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 “哥高中住过宿舍啊。”沈砚舟笑了,“开学时带你去过的,一个小房间睡三十个人,晚上谁翻身,谁咳嗽都听得见,吵得很。” 俞盼这才不比划了,只是嘴角还抿着,显然还在为那九块钱肉疼。 九块钱呢。 不是九分钱,九毛钱,是九块钱。 沈砚舟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好了,别气了,陪哥出去逛逛?” “那我们东西就放在这里吗?”俞盼指着行李袋。 沈砚舟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放心,锁好了,钱都带在身上呢。” 俞盼还是不放心,指着塞在行李袋侧兜的书,“那我的书……” 衣服丢了没事,书可贵了,还是季老师留给他的。 “丢不了。”沈砚舟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真丢了,哥再给你买新的。” 拗不过沈砚舟,俞盼只能跟着出门,等到了街上,他那点心疼钱的气全跑没了。 俞盼瞪大眼睛,看着头上扑开,一闪一闪的五颜六色的灯串,街上不知道谁在唱歌,声音很大,调子也好听。 路两边都是楼房,墙头还挂着发光的招牌,写着“百货商店”“平安饭店”。 小吃也在路边排成两排,炸地瓜,糖炒栗子,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香气混在一起往俞盼鼻子里钻。 俞盼眼睛都不够用了,左看看又看看,脚步也轻快起来。 最后他们在一个卖牛杂的小摊前停住了,锅里煮着黑乎乎的东西,飘出来的香味跟家里炖肉完全不一样。 “小兄弟,要吃点什么咧?”摊主是个胖阿姨,系着油乎乎的围裙,嗓门挺大。 沈砚舟看了眼俞盼,见他眼睛瞪溜圆,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就说:“老板,要两份牛杂。” “好嘞!”阿姨麻利地应着,“找个小桌坐,我这就给你们端过去。要加面不?卤汁拌面条,香得很!” 沈砚舟点头:“加两份面。” 俞盼压根没听见他们说啥,就盯着那口咕嘟冒泡的锅,里头的东西他认不太出来,还有棕色的块块,看起来有点像萝卜。 没一会儿,阿姨就端来了两大碗牛杂,两碗清汤面,笑呵呵道:“把牛杂里的卤汁倒进面里拌拌,保准好吃!” 俞盼瞅了眼其他桌的食客,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卤汁往面里倒了些,用筷子搅了搅。 浓郁的香味直往脑门冲,俞盼夹起一片肉,细看起来像猪肺,但吃起来比猪肺香! 还有棕色块块,果然是萝卜! 太香了,俞盼吃得停不下来。 沈砚舟一边吃,一边注意着俞盼。 端上来的牛杂,面条份量都给得很足,他知道俞盼的食量。 见碗里还剩点肉和小半碗面时,沈砚舟按住他的筷子:“差不多了,再吃就该撑着了。” 俞盼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看着碗里还剩的一些肉,拉着沈砚舟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 跟沈砚舟比划自己今天坐车好累,要多吃点才有力气。 还拽着沈砚舟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眼睛瞅着他,里头的意思很明显—— 你摸,我肚子还是平的! 沈砚舟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心到底还是软了,“就把肉吃完,面不能再动了。” 得到准许后,俞盼立马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扫光。 末了冲沈砚舟比划,“光吃肉有点咸。” 又扒拉了几口面清清嘴巴。 沈砚舟无奈摇头,只能由着他。 因为第二天一早他们还要赶车,两人只在周围逛了圈,俞盼在地摊上还挑了两本《故事会》。 书不知道是几手了,封面旧得不行,页脚也卷了,不过才卖一毛钱,倒是可以接受。 “我自己付钱。”俞盼比划着,从裤兜里掏出个用布缝的小钱包,里面装着他平时编竹篮攒的零钱,都是些毛票和硬币,他数了两个一毛的钢镚递给老板。 回到旅社,洗漱完躺下,俞盼软磨硬泡多吃几口的恶果就出来了。 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手捂着肚子,隐隐有些胀痛。 刚才在外面逛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躺下,只觉得喉咙堵得慌,连呼吸都有点费劲。 沈砚舟本来都快睡着了,被他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闹醒了。 他拉开床头灯,见俞盼唇色惨白,心跳都要停了,“怎么了?哪不舒服?” 俞盼拧着眉想摇头,却没忍住,“哇”地一下,吐了一地。 地上都是没消化的牛杂和面条。 沈砚舟一看就明白了,准时刚才吃多了。 俞盼吐了好一会儿,几乎把晚上吃的全吐了,脸色才稍微好看点,眼圈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沈砚舟。 沈砚舟没说话,沉着脸把地上和床单上的呕吐物擦干净,又去水房打了热水给俞盼擦脸擦手。 他从行李袋里翻出保济丸,去一楼热水间接了杯温水,“把药吃了。” 俞盼乖乖接过来,就着水咽了下去。 床被自己吐的东西弄脏了,俞盼只能去跟沈砚舟睡一张床。 等沈砚舟躺回床上,他才小心翼翼碰了碰沈砚舟胳膊,手指在他手里写着,“我错了,以后你让我停我就不吃了。” 沈砚舟看着他耷拉的脸,心里那点气早就没了,只剩下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很低,“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 明知道俞盼不知道饥饱,明知只要自己不松口,俞盼绝不会多吃,却还是纵容了他。 “是我的错。”俞盼比划完,起身跨坐在沈砚舟大腿上,像小时候那样,“以后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了。” “是哥的问题,哥没照顾好你。”沈砚舟慢慢捋着俞盼的背,声音带着自责。 俞盼摇头,不赞同他的说法,还想比划,就被沈砚舟托着屁股躺下。 “很晚了,明天还要坐车。”沈砚舟嘴唇在俞盼耳边蹭蹭,“睡吧。” 俞盼点头,床有点小,他窝在沈砚舟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砚舟就叫醒俞盼。 昨天下车时沈砚舟特意去看了发车时间,到白溪镇的车次是上午八点半发车。 他做事向来留有余地,八点刚过,两人就到了车站售票厅。 大概是昨晚吐得难受,俞盼今天格外乖,吃完早餐时还拉着沈砚舟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摸,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吃撑。 可当他看见沈砚舟付钱买车票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咂舌。 到白溪镇的车票,一个人竟然要十五块。 沈砚舟付完钱,售票员递过来两张手写车票,上面写着发车时间和车牌号,“看好车牌,别上错车了。” 两人刚走出售票厅没几步,就听见后面吵起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售票窗口骂:“平时这个票不都是六块吗?今天凭啥收我八块?抢钱啊!” 售票员对于这种现象似乎是看惯了,指了指前边立着的牌子。 俞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牌子上用粉笔写着,春运期间车票价格上调两元,字还写得挺大。 沈砚舟不爱看热闹,拉着俞盼往候车区走,很快找到对应的大巴车。 这车又让俞盼开了眼界,竟然是传说中的卧铺车! 俞盼只在过年回家的打工人聊闲话时听过这种车,没想到他也坐上了! 车厢左右各两排铺位,还是上下两层! 铺位不宽,刚好能躺下一个人,铺着薄薄的垫子。 两人找到自己的铺位坐下,俞盼挨着沈砚舟,兴奋地比划:“这跟你学校的宿舍一样,是不是也算通铺了?” 沈砚舟笑着点头,“嗯,算。” 俞盼乐了,昨天好奇的通铺今天就睡到个类似的。 随着发车时间越来越近,车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味道。 俞盼皱皱鼻头,不太好闻。 车终于开了,晃晃悠悠地驶出了车站。 昨晚两人都睡得不太好,这会儿有点犯困。 他们把行李袋拎过来当靠枕,棉袄脱了当被子盖着。 车里闷得很,不冷。 俞盼挨着沈砚舟躺下,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呼噜声,有高有低,打鼓似的,跟沈砚舟说得一模一样…… 他往沈砚舟那边挪了挪,紧紧挨着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第8章 车从早上晃到下午,就这么一路晃到了目的地,要下车的时候俞盼才发觉自己骨头都睡得有些僵了。 小时候俞盼就问过季老师,为什么他们周围的村包括镇,地名里都带这个“溪”字。 季老师说,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靠着清溪河讨生活,河水养人,也养出了这些镇子村落。 清溪名字里带“溪”,实际上它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沈砚舟跟他解释过,按上下游算,白溪镇则在上游,河水从这里流下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经过他们家。 拿好行李袋,一下车冷风混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砚舟先去问车站工作人员,打听镇上的旅社。 那人指着站口的方向,“就两家,都在边上,转个弯就看着了。” 白溪镇的旅社比市里便宜,三块钱一晚,但条件也肉眼可见地差了些,同样是标间,市里是两张床,镇上只有一张。 俞盼跟着沈砚舟进了房间,刚弯腰按着床板想坐下,结果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呀一声惨叫,像是随时会散架。 俞盼缩回手,抬头看沈砚舟,眼里满是“这能睡?”的疑问。 比起市里九块钱的结实床铺,这三块钱的床确实透着股弱不禁风的劲儿。 俞盼皱着鼻子嗅了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要真具象化地说,有点像旧棉花混着霉味儿。 他顺着味道找过去,发现这股味道的源头竟然是床上的枕头和被套! 沈砚舟显然也闻到了,他扯了扯被套,触到粗糙的布料,眉头微蹙,“走,先出去,顺便把被子买了。” 俞盼也点头,心想早知道把家里的大棉被背过来了。 不过这想法有点儿天方夜谭,他们盖的大棉被是买棉花去店里做的,得有十二斤重,叠起来又厚又蓬。 这被子当初做好都是直接装好床单,叠着扛回家的,根本塞不进编织袋,更别提背到白溪镇这么远的地方了。 白溪镇不大,横着三条街,中间被一条大马路串起来,并且分成了左右两半。 沈砚舟手里拿着刘威给的路线图,时不时停下来比对方向。俞盼跟在旁边,好奇地打量周围。 走了两条街他算是看明白了,离大马路越近,人越密集,往边上走,人就稀了,房屋也渐渐矮下去,露出后面的田埂。 他们断断续续地走,在一块大铁牌前停下,牌子上写着“白溪镇鞭炮厂”,还画了个往里走的箭头,后面是条蜿蜒的土路,一直往山坳里延伸。 俞盼见沈砚舟折好路线图塞进兜里,便跟他比划:“往里面走,就是你以后上工的地方吗?” “对,”沈砚舟点头,位置记差不多了,这一路过来,他看见不少楼房墙上贴着“有房出租”的纸条,有的还写着“包床柜”。 不过他还不急,得先带着俞盼填饱肚子。 这两天俞盼吐过,肠胃怕是还虚着,沈砚舟找了家卖粥的小铺,要了两碗蔬菜粥。 粥熬得很稠,加了青菜十分清淡,俞盼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吃完粥,两人去了镇上的供销社买被褥。 沈砚舟自己对被子的要求不高,能盖住人,暖和就行。 但俞盼不一样,他皮肤嫩,稍稍糙点的布料蹭几下就容易发红,贴身的东西必须得软和。 供销社里的师傅见他们站在门口,热情迎上来,“要点啥?” 沈砚舟没说话,伸手摸了摸挂着的被套。 布料偏硬,还带着点洗过的僵硬感。 师傅眼尖,看出他的挑剔,赶紧从柜台下翻出一包没拆封的,“这个好,全细棉……” 说着,她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被套和床单枕套,“这薄的是垫被罩,这个是装棉胎的……” 沈砚舟揉着这块面料,确实软,比刚才那些舒服,于是看着师傅手里那套大红色的,问:“有别的颜色吗?” “有有有!”师傅赶紧把同款的其他颜色都摆出来,“蓝的,嫩绿的,还有这个小花小草的,您瞧瞧?” 沈砚舟转头看向俞盼,“喜欢哪个?” 俞盼指了指蓝色那套。 “好嘞,”老板娘麻利地拿起蓝色的四件套,装进袋子里,说:“我给您算一下总价。” 说完老板娘拨着算盘,嘴里念叨着,“十斤的棉胎二十八,五斤的垫被十二,枕芯六块,四件套三十三,蓝色加两块,一共八十一,收您八十。” 沈砚舟准备掏钱,被俞盼按住。 俞盼瞪着圆眼睛,八十?!!! 他声音发不出,只能着急冲沈砚舟比划,“太贵了,我们再看看……” 师傅看出他的犹豫,笑着打圆场,“要是不挑颜色,这红色的四件套能便宜三块。” “不是二手的,就是颜色深了点,咱们这儿办喜事都爱用亮红,这暗红没人要,搁小半年了。” 她又补充道,“这四件套我进货价都二十八,实在赚不了多少。” 听了原委,又便宜这么多,俞盼果断不要那蓝色被单了。 最后算起来七十六,老板娘又给他们减了一块,七十五成交,还送了他们一个装被子的大袋,说是添个吉利。 回到旅社,两人赶紧把床上的垫被被子都拆下搁到一边,顺道把底下的都擦干净了,才换上自己买的新被褥。 只是旅社床太小,他们买的被褥是一米五的,长了一截儿,只好折了一小半才能铺好。 俞盼铺好床单,一屁股坐上去,又往后一趟,舒服地眯起眼。 这个感觉,跟家里的床铺差不多了…… 沈砚舟站在床边,看着他像只满足的小猫,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第二天,两人难得起得晚了点,毕竟连赶了两天路,累狠了。 吃过早饭,他们还是马不停蹄地去看房。 镇上大都是楼房出租,沈砚舟对此目的明确,要光线好,楼层不能太高。 俞盼没什么想法,跟着看就行,觉得合适就点头,不合适就摇头。 转了大半条街,最后看中一套三楼一室一厅。 客厅有两扇大窗户,他们去看的时候,大半客厅都洒满阳光。 楼下刚好是间小书铺,摆了八排大书架,同时柜台那边还卖着文具用品。 俞盼路过时,脚都挪不动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里边,知道沈砚舟拉他,才恋恋不舍跟上。 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太太,领着他们上楼,“家具都齐,桌子,床,衣柜都有,打扫干净就能住。” 沈砚舟检查了门窗和水电,都没问题。 租金一个月十五块,押一付一,交完钱,拿了钥匙,两人回旅社收拾东西退房,往新家赶。 沈砚舟干活干惯了,动作极快,同样的俞盼也不懒。 毕竟在溪山村,沈砚舟去上工,家里的卫生他可是能一手包圆,除了高处够不着的地方,其他的从不让沈砚舟操心。 中午定下的房,下午他俩就把卧室修整出来了。 这间房光线是真的好,客厅两扇大窗透进光来,整间客厅都亮堂堂的。 卧室里也有一扇大窗户,窗边摆着小书桌,俞盼最满意的就是这里,简直是看书的好地方。 还有屋里的灯,和沈砚舟之前装的一样亮。 晚上,老太太带着人给他们抗了个蜂窝煤炉和铝壶。 “这炉子给你们用,烧热水,做饭都方便,我教你们咋用。” 说完,老太太耐心给他们演示怎么引火,调风门,直到沈砚舟说学会了,才放心离开。 煤炉被放在厨房那边的小阳台上,火苗舔着锅底,一壶热水很快就烧开了。 他们从家里出发后就没有好好洗过澡,顶多在旅社用热水擦两把,这会儿都盼着能痛快洗个热水澡。 俞盼甚至在蹭沈砚舟的时候都下意识不乱咬了。 洗完澡,俞盼穿着打底衫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木格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砚舟擦着头发进屋,见他就穿一身打底这样躺着,眉头一皱:“不穿外套不盖被子,想再感冒?” 俞盼赶紧裹着被子坐起来,只露个脑袋脖子和手,盘着腿比划:“忘了。” 沈砚舟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了顿。 他从来不知道,红色那么衬人。 俞盼皮肤本来就白,昨晚在旅社时灯光暗,没发觉。现在光线好了,灯光下红色一映,肤色像浸了水的暖玉,白里透着粉。 他伸手捏捏俞盼的脸颊,没说话,转身继续擦头发去了。 俞盼套了件毛衣跑下床,翻出他买的《故事会》,盖着被子趴在床上看。 直到沈砚舟喊他睡觉,才把书搁一边。 或许是终于踏实下来了,这一晚俞盼睡得格外沉,一夜无梦。 只是醒来后觉得锁骨处有点疼,俞盼爬起来去卫生间的镜子一看,锁骨处莫名起了好几块红疹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再仔细一瞧,怎么脸上也有红疹! 俞盼吓得赶紧跑回卧室,把沈砚舟推醒。 等沈砚舟睁开眼了,他哭丧着脸比划,“哥!有虫子!” 比划完又指指自己的锁骨,还有脸颊两边,急得手指都在颤。 沈砚舟眨了眨眼,把坐在他小腹上的人让下一拉,裹进被子里,手臂把人牢牢圈着,“嗯…等哥睡醒了再给你找虫子。” 俞盼听他这么说,心里慌劲儿散了大半,在担心虫子会不会还咬他,和被窝好舒服这俩想法了里又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第9章 沈砚舟再次醒来时,太阳挂得老高了。 他闭着眼伸手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 坐起身一看,俞盼正蹲在床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床底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找什么呢?”沈砚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俞盼抬起头,脸上的红疹还在,看着有点可怜。 他指了指床底,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比划着:“找虫子。” 沈砚舟定了定神,避开那些红痕,轻轻捏了捏俞盼的后颈,“别怕,不是虫子。” “那是什么?”俞盼仰头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 沈砚舟视线落在俞盼莹白的耳垂上,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新被褥没晒过,怕是有点过敏了。” 俞盼皱着眉,显然不太信,他站起来伸手去摸沈砚舟的脖子,又扒开他的领口看了看,别说红疹,连颗红点都没有,不解:“那你怎么不过敏?” “哥皮糙肉厚。”沈砚舟捉住他的手,“哥这就把被褥拿去晒,太阳晒晒就好了。” 他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很快,被子一扬一叠就往楼下走。 楼下有个小院,搭了几根晾晒杆,昨天房东老太太说专门搭给他们晾晒东西的。 沈砚舟把被褥搭上去,盯着被单上的褶皱发了会儿呆。 等他回到屋里,俞盼又蹲在床边看床缝,席子都被他掀起来了。 “别找了,哪来的虫子。”沈砚舟走过去,把人拉起来。 俞盼还是不放心,拉着沈砚舟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按,末了比划:“你看,真的不像是过敏,我觉得有点点疼。” 沈砚舟清了清嗓子,“擦点药膏看看。” 说完,找出特意带来的药膏,挤了点在指尖,小心往那些红痕上抹。 药膏冰冰凉凉,俞盼舒服地眯起眼,像只满足的小猫。 沈砚舟心跳又乱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指尖避开最明显的几个印子,只在边缘轻轻打着圈。 “好了,”他收回手,把药膏往桌上一放,“我去厂里看看,你在家别乱抓,疼就抹点药膏。” 俞盼点点头,看着沈砚舟穿好外套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追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自己的脸比划,“我这样,丑不丑?” 红痕在脸上有点像蚊子包,不仔细凑近了看不明显,沈砚舟笑着捏捏他的脸:“不丑,帅。” 等沈砚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俞盼才跑到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红痕发愁。 他摸摸锁骨,又摸摸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沈砚舟说了是过敏,那就应该是过敏吧,俞盼把这事儿抛到脑后,转身去拿昨晚看的那本故事会。 沈砚舟这次只是去看一下镇上到厂里的脚程,走了个来回,心里大概有了底。 之后几天,沈砚舟带着俞盼在白溪镇转了转,正月十九那天去厂里报道。 早上六点,沈砚舟按了闹钟起床,俞盼揉着眼迷迷糊糊也要跟着起来。 “你多睡会儿,还没煮早饭。”沈砚舟把人按下了。 俞盼慢慢眨了眨眼,又睡了。 吃早饭时,沈砚舟说:“今天中午不回来,给你订了盒饭,就昨天中午吃的那家店,十二点老板送到楼下,你下去拿。” 俞盼点点头,还记着前几天吐的事儿,比划:“我不会多吃的。” 沈砚舟笑了,揉揉他的脑袋,“哥信你。” - 新厂在山里,沈砚舟沿着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厂子面积比溪山村的老厂大上几倍,几排红砖房顺着山势铺开,远处还能看见晾晒引线的架子。 负责人李宝山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领着沈砚舟往配药间走。 配药间门口站着五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见了人就直挺挺地站着,眼里带着拘谨。 “这几个是新来的学徒,理论都学过,就是缺实践。”李宝山笑呵呵地拍了拍沈砚舟肩膀,压低声音,“你有证吧?” 沈砚舟点头。 溪山村的鞭炮厂,没证就上手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地方偏,打点到位,没人较真。 李宝山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得嘴严点。” “我知道。” 待李宝山一走,沈砚舟便换了工装,带着五个学徒认药,从硝石的成色到硫磺的纯度,一五一十地讲得仔细。 学徒们听得认真,偶尔有人问问题,他也耐心回答。 一上午很快过去,沈砚舟去水房接了水,想起俞盼这会儿该吃饭了,昨天带他去的那家饭馆,看他吃的时候感觉挺喜欢的。 不过问题是俞盼吃啥都喜欢,对吃的来者不拒…… 俞盼对吃的确实来者不拒,一点也不挑食。 中午收到盒饭时,里边量很足,他赶紧把菜和饭分成两份,其中一份用碗盛着放锅里,眼不见为净。 晚上等沈砚舟回来热一热就能当晚饭了。 吃完饭,他坐在客厅的长凳上看书,耳朵却总被楼下的动静勾着。 早市还没散,卖菜的婶子和卖豆腐的阿婆在吵架,声音尖得能穿透楼板。 “你这豆腐都是水!” “我还没说你那菜根都是你还卖这么贵呢!” 什么谁家娶媳妇儿,彩礼给了多少,办了多少桌酒席,那个新媳妇性格怎么样,长得好不好。 还有哪家店酱油醋合算好吃,昨天做了个什么菜,家里娃抢着吃。 俞盼托着腮听,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沈砚舟从小到大好像从来没有过抢吃的经历。 那时候他刚被带回来,沈叔沈婶总怕他吃不饱,后来又怕他吃太多伤了脾胃,每顿饭都仔细注意着他。 当时他们家条件还行,猪肉也是经常吃。 有回沈婶新学了个菜叫红烧肉,油亮油亮的肉块卧在盘子里,香气能勾着俞盼绕着灶台转三圈。 到吃饭的时候了,俞盼小口小口地吃着肉皮,眼睛却黏在沈砚舟碗里。 沈砚舟碗里那块,肥瘦相间,看着就很软嫩。 沈砚舟像是头顶长了眼,夹起那块肉,稳稳放进他碗里,“吃吧,哥不爱吃带肥的。” 但俞盼知道,沈砚舟哪里是不爱吃,前几天沈叔带回来的腊肉,都是肥瘦相间的,他们就吃得很香。 但他不说破,只是装模做样的扒了会儿饭,又把那块红烧肉给夹回去了。 这举动把沈叔沈婶都乐得不行。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在小本子上写:“今天听人说,东街的王豆子酱油最好吃。” 写完又觉得不对,划掉重写:“楼下婶子吵架,像阿奶和陈麻子拌嘴。” 陈麻子住在他们家斜对面,阿奶扩院墙把人菜地占了,天天吵。 他发誓这些都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她们说闲话的音量也不放小一些,全都跑进他耳朵了。 正写着,门被敲响了。 难道是哥回来了!? 俞盼兴冲冲过去开门,看见房东老太太端着个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南瓜泥。 “小盼,刚蒸的,尝尝?”老太太笑得和蔼。 俞盼赶紧摇头摆手,沈砚舟说过,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小心被拍花子拍走。 老太太却不由分说地把碗塞给他,“就一勺,尝尝甜不甜?” 俞盼纠结地皱着眉头,南瓜很香,香得他想起了沈婶做的南瓜饼,也是这样的味道。 看出他的纠结,老太太继续道,“你看,就一点点,我也是不小心蒸多了,小盼你要是不要,我只能喂鸡了……” 最终,俞盼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说服自己,房东奶奶应该不是拍花子,不会把他拍走,这才小小地抿了一口南瓜泥。 南瓜泥很香,带着自然的甜味。 “好吃吧?”老太太看着他,“你哥中午不在家,你一个人吃饭多冷清,要是不嫌弃,以后跟我搭个伙?” 俞盼愣住了,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儿子女儿都在外地,就我一个人在家,做饭也没劲头。你跟我一起吃,我还能多炒俩菜。” 俞盼没立刻答应,只是把洗干净的空碗递回去,朝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 等沈砚舟晚上回来,俞盼拉着他的袖子,把老太太说的话比划了一遍,末了又补充,“南瓜泥很好吃。” 沈砚舟看着他的神色,心里软了软。 他了解俞盼,他怕生,更别说吃别人给的食物了。 “明天我去跟老太太说,”沈砚舟揉了揉他的头发,“但咱们不能白吃,得交饭钱。” 俞盼重重点头,接着跑去橱柜把中午剩的饭菜端出来,比划着:“你看,我没多吃。” 沈砚舟揽过他的腰,“盼盼真乖。” 夜色渐深,洗完澡,沈砚舟靠坐在床头,拿着本子写东西。 俞盼趴在沈砚舟旁边看书,忽然拨了拨沈砚舟手臂,指着自己脖子比划:“疹子快消了!” 沈砚舟低头看了看,果然淡得快看不见了。 “以后盖新被子,得先晒几天。”俞盼一本正经地比划,像是总结出什么真理。 沈砚舟低笑出声,在他发顶上亲了亲,“好,听你的。” 十点一到,沈砚舟就让俞盼把书给他,该睡觉了。 俞盼听话地把手里的书递给沈砚舟,翻过身打了个哈欠。 沈砚舟把书放好,拉了灯绳。 俞盼挨着沈砚舟,把脸埋在他手臂边上,很快就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0章 俞盼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初春的雨总是这样,缠缠绵绵没个尽头,有时候像天漏了似的砸下来,有时候又是牛毛细雨。 黑暗中,俞盼侧躺着,单手枕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身边的沈砚舟。 屋里太暗了,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辨出沈砚舟平躺着的轮廓。 沈砚舟鼻梁很挺,眉骨也高,下巴线条利落,连呼吸都带着沉稳的节奏。 想到这,俞盼忍不住伸出手,落在沈砚舟挺直的鼻梁上,手指像滑滑梯似的从鼻尖滑到眉心。 沈砚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睛没睁,只是习惯性地抓住那只捣乱的手,往嘴边一带。 嘴唇蹭了蹭他的指腹,翻身把俞盼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含糊:“别闹。” 俞盼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埋进沈砚舟的颈窝,呼吸间全是令他安心的味道。 刚要闭眼,就听见窗外的雨又下大了,风裹着雨滴拍着窗户,哒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早饭煮的是鸡蛋粥,俞盼喝得很慢,眼睛时不时瞟向沈砚舟的鞋。 等沈砚舟拿起外套要出门,他忽然放下碗,拽住了沈砚舟的袖口。 “怎么了?”沈砚舟低头看他。 俞盼看着沈砚舟的脸,眼下还有些微黑眼圈,他摇摇头,只是比划:“路上小心,别摔了。” 沈砚舟笑了,捏捏他的脸,“知道了,哥走了。” 等门关上,俞盼立刻起身,翻出他的小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钱。 这是沈砚舟平时交给他保管的工钱,旁边还放这个蓝布小钱袋,鼓鼓囊囊的。 钱袋里的钱是他自己攒的钱。 说是自己攒的钱也不太对,在溪山村的时候,这钱袋他挂在床头,里头就装他编竹篮卖的钱,只是沈砚舟偶尔会给他塞个几块当零花。 俞盼把钱全倒出来数了数,纸币和一堆毛票硬币,零零散散加起来竟然有四十块。 他想给沈砚舟买辆自行车。 起因是昨天晚上,老太太喊沈砚舟帮他搬东西,那会儿他俩刚洗完澡,沈砚舟套了件外套就下去了。 俞盼想着先把脏衣服泡上,就看见沈砚舟换下的裤子裤腿上沾着好几个泥点。 他忽然就明白了,以前在溪山村,为了雨天好上下工,工人自发在去炮厂那条山路边边修了一条一人宽的石头路。 那条小路就是堆了几层石头,很简单也很松散,但下雨时,在上面走没有泥巴,上山下山鞋子裤腿总是干干净净的。 可这儿的山路不一样,泥泞难走。 沈砚舟每天回来都干干净净的,不是路好走,是他总在回家前找地方把泥擦干净了。 平日里又都是沈砚舟洗衣服,俞盼不特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俞盼握紧了手里的钱,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把钱揣进兜里,等天大亮了,撑着伞往供销社走。 他平时不怎么出门,但记性好,沈砚舟休假时也会带他出门逛,镇上的路基本也摸熟了。 可到了供销社,看见自行车货架上挂着的价格牌时,他愣了。 这里最便宜的自行车都要一百二十块,旁边还贴着张纸,上边写着“凭票供应”。 柜台的师傅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小伙子,买车啊?这得要票,要是不膈应,去镇尾的二手车行看看,那儿不用票,价钱也实在。” 俞盼连忙朝他鞠了一躬,撑着伞又往镇尾赶。 自行车行所在的那一块摊位很多,摆摊的大多是卖鞋子农具的。 角落里有个小门面是卖二手自行车的,门口一边的墙上挂着三辆自行车,守店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俞盼之前跟沈砚舟过来买鞋子时,有注意到,所以对他来说并不难找。 “小伙子,买自行车?”老头抬头看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俞盼点点头,目光落在门口那脸黑色自行车上,车座是深褐色,看着还挺新。 他从兜里掏出小本子,指了指那辆车,在上面写:“这辆车多少钱?” 老头不识字,却猜着了意思,指着那辆自行车问:“你是问这个多少钱?” 俞盼赶紧点头。 “这车白山牌的,七成新,链条刚换过,”老头拍了拍车座,“你要是真心要,三十五块,不还价。” 俞盼松了口气,这个价格在他的预算范围内,他从怀里掏出钱,仔细从里面数出五块留着,剩下的交给老头。 三十五块,差不多把他的小零钱包全掏空了。 老头数清了钱,笑着把车锁开了,将车推出来,“好嘞。” 俞盼接过车把,摸了摸车座,想到以后沈砚舟可以骑车去上工,花钱的心疼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不会骑车,只能推着往回走,自行车也比他想象中的难控制,推到半路胳膊就酸得不行了。 雨越下越大,在撑伞和推车之间只能选其一。 俞盼索性歪着脑袋夹着伞把,护着脑袋不被淋湿。 他们平时进出不在书铺那门口进,老太太在侧边开了道门。 进来是个小天井和水井,既能采光,也连着楼梯,往里走再过一道门是晾晒院子。 俞盼把车推进天井,把老板送的链条锁把车和水管锁一块,又上楼拿了块布把自行车上的雨水擦干。 昨晚这一切,他才上楼收拾自己已经可以拧出水的裤脚。 接下来的一整天,俞盼都有点坐不住,在老太太那吃了晚饭,没着急回家,反而坐在一楼楼梯口。 这么大一辆自行车横放在天井,老太太想看不见都难,得知俞盼是自己攒钱给沈砚舟买的,当下夸得不行。 俞盼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上边写:“其实钱大多是哥给我的,我就攒了一点点。” 谁知老太太笑得更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给你,就是你的了,你能想着给你哥买自行车,这份心比啥都金贵。” 傍晚,沈砚舟身上带着一身湿气推门进来,看见俞盼站在楼梯口那。 “怎么了?”沈砚舟被他拽了踉跄了下。 等俞盼指着那辆擦得锃亮的自行车时,沈砚舟彻底愣住了。 “你……”他转头看向俞盼,声音都有些发紧,“这……哪来的?” 俞盼得意地比划:“我买的,二手的,不贵。”他伸手拍了拍车座,又比划:“以后你上工就骑这个,不用走路了。” 沈砚舟视线落到自从车上,又转到俞盼因为开心而微微发红的脸,心里像又酸又涨。 “傻蛋。”沈砚舟把俞盼揽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不心疼钱了?” 俞盼在他怀里蹭了蹭,比划:“给你花钱,我不心疼。”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雨还在下,阴冷的湿气往人骨头里钻,但他怀里的人暖暖的,像个小火炉,能把他身上所有的寒意都驱散。 上楼回屋,沈砚舟看见小阳台里俞盼晾着的裤子,默不作声地煮了碗姜汤。 看着他小口小口喝完,沈砚舟才拉着他在床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 “盼盼,有件事,哥得跟你说。” 俞盼抬起头,脸被姜汤辣得微微发红,眼里还带着点暖意。 “今天领导找我,”沈砚舟握住俞盼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厂里打算让我跟着货车去趟江市,送批货,顺便学习下那边的配药手艺。” 俞盼一愣,手从沈砚舟手里抽出来,慢慢比划:“去多久?” “半个月。”沈砚舟声音更低了,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半个月,他们从小到大,分开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五天,还是沈砚舟去上高中…… 明明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 俞盼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眸,好半天才抬起手:“我给你买了自行车……” 他想说,有了自行车,你晚上就能回来了,不是嘛? 可比划到一半,他又继续不下去了,他知道,这不可能。 沈砚舟看着他眼底的失落,吻了吻俞盼耳垂,声音放得很轻,“等我回来,就骑你买的自行车上班,好不好?每天都骑。” 俞盼摇头,搂着他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沈砚舟很快就感觉到,脖子那块皮肤被温热的液体洇湿。 他拍着俞盼的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盼盼,对不起……” 可俞盼只是哭,很沉默地哭,却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他想不通,明明沈砚舟说过,不管去哪都会带着他的,怎么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哭着哭着,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呼吸也变得均匀。 沈砚舟低头一看,俞盼已经哭着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却蹙着,像是梦里还在委屈。 求收藏啊~~~求求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1章 冒雨买自行车的后果来得又快又猛。 沈砚舟把哭累到睡着的人放平躺在床上,转身去洗漱,晾完衣服回来,刚挨着床沿坐下就感觉到俞盼不对劲。 俞盼脸透着不正常的红,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砚舟赶紧去拿退烧药,倒了杯温水,一并搁在床边的椅子上。 “盼盼,醒醒。”沈砚舟轻轻摇了摇床上的人。 俞盼眼睛掀开一条缝儿,看着沈砚舟焦急的脸,眼神里满是茫然。 沈砚舟坐在床头,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捏了退烧药递到他嘴边,“张嘴。” 俞盼顺从地张开嘴,药片被塞进来,沈砚舟拿起水杯,往他唇边送,“喝点水。” 俞盼烧得迷迷糊糊,抿了一口水,慢吞吞地往下咽,连着喝了两口,那药片却还黏在舌尖上。 药片糖衣早被浸化了,一股苦涩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俞盼被苦得皱紧了眉,下意识想把药吐出来。 “咽下去。”沈砚舟的声音沉了沉,伸手托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张嘴。 太苦了。 太凶了。 沈砚舟太过分了。 “我已经很难受了,你还凶我。”俞盼虚软地比划,想吸鼻子还不通气儿,本来就难受得厉害,这下更委屈了。 眼泪流下来的同时脾气也上来了,含着一嘴的苦药味儿,就是不咽,光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沈砚舟。 “没凶你,”沈砚舟放软了语气,侧头亲了亲俞盼的面颊,“盼盼,听话,再喝口水,把药咽了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俞盼心里还在较劲,可舌尖的苦味越来越重,实在熬不住,终于还是张开嘴,喝了半杯温水,把药片咽下去了。 药效来得很快,也可能是太难受,俞盼往枕头一躺,没一会儿就沉进了梦里。 又是那个反复出现的梦。 梦里他还是个乞丐,每天蹲在垃圾堆里翻垃圾,肚子饿得咕咕叫。 后来沈叔把他捡回家,沈婶给他洗澡,沈砚舟给他拿自己的旧衣服,有点大,但香香的。 忽而画面一转,他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沈叔背着背篓,沈婶手里晃着顶草帽,正要出门。 “盼盼我和你叔去镇上买大料,”沈婶笑着问他,“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梦里的他开心地笑,伸出手指,比划了几个圆圈圈。 沈叔凑过来逗他:“要小石子?行,路上给你捡一兜。” 俞盼急得瞪圆了眼睛,差点从矮凳上跳起来了,他用力比划“炸油饼”,还做出捧着油饼大口吃的样子,末了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头,把它扔一边摆手。 “好了,别逗孩子了。”沈婶拍了拍沈叔的肩,“记着了,回来给你带油饼。” 梦里的他高兴地绕着沈婶蹦了两圈,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到这,俞盼心脏猛地缩紧,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拼命地往前跑,想追上他们,告诉他们别去镇上,可他的腿像被绑了石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响起,把梦境砸得细碎。 俞盼喘不过气,明明知道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看见张麻子闯进院子,嘴里喊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天旋地转。 再后来,他看见了草席。 草席上躺着沈叔和沈婶,他们被放在院子里,脸上身上都沾着黄泥,眼睛闭着,无论他怎么摇,都一动不动。 他忘了哭,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自己也跟着死了一回。 直到他被拽进怀里,带着熟悉的体温。 是沈砚舟。 沈砚舟刚从学校赶回来,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紧紧抱着他。 沈叔沈婶下葬那天,雨停了。 夜里,俞盼缩在被子,明明是夏天,他却冷得像掉进水塘。 沈砚舟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一字一句地说:“盼盼别怕,以后哥去哪,你就去哪。” 就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画面再度一变,沈砚舟说他要去出差,要去半个月。 俞盼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旁边,却摸了个空。 沈砚舟走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俞盼手脚就开始发凉,他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往客厅跑。 直到看见厨房里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听见动静,沈砚舟转过头,看见俞盼身上单薄的秋衣,眉头立刻蹙起:“怎么不穿外套?” 俞盼站在原地,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眼睛,比划:“我以为你走了。” “我走去哪儿?”沈砚舟把火关了,走过去把俞盼打横抱进卧室,“鞋也不穿,想再发烧?” “对不起,我忘了。”俞盼在沈砚舟手臂上写字,写完把脸埋进他颈窝。 沈砚舟把俞盼放在床上坐着,翻出在被窝里暖着的毛衣长裤,一边给他套袖子一边说:“不是今天走,是周一去。” 俩人对话没头没尾的,但他们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就够了。 俞盼乖乖坐着让沈砚舟穿衣服,衣服一穿好,他回过味了,又回到昨晚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嘴唇抿着。 沈砚舟摸了摸俞盼的额头,没昨晚那么烫了,干脆把人抱到腿上坐着,随手拿起放在边上的书翻看。 俞盼抬头,看见沈砚舟眼睛下面淡淡的黑印。 昨晚他发烧,估计沈砚舟又是一夜没怎么睡,现在醒了,也还要沈砚舟操心这操心那。 沈砚舟手里拿的这本书是他之前买的故事会,俞盼早就翻烂了,第一次读类似的书,他喜欢,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 沈砚舟看书时的神色很认真,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 俞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沈砚舟都没发觉。 突然,俞盼伸手摸了摸沈砚舟下巴新冒出来的胡茬。 沈砚舟抓住他的手,搁在嘴边亲了亲,垂眼看他:“饿了?” 俞盼摇头,抬起手慢慢比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 沈砚舟要去江市,是为了能多学些本事,是为了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可他呢,只会抱着沈砚舟掉眼泪,担心自己被丢下,活像颗绊脚石。 “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沈砚舟揉揉俞盼的脑袋,“你很懂事,也很乖。” “不,我一点也不懂事。”俞盼眼睛又红了,却认真地看着沈砚舟比划:“对不起。” “别道歉,”沈砚舟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那里还带着点湿意,“你没错,哥喜欢你这样。” 他说的是真心话,在他这儿,俞盼不用懂事,想闹脾气就闹,想撒娇就撒娇,这样才好。 俞盼吸吸鼻子,比划得很慢:“你去。” 沈砚舟愣了下。 “我在家等你,我会按时吃饭,不会吃很多,等你回来。” 他不想拖住沈砚舟向前的脚步。 沈砚舟最受不了他明明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努力做保证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昨晚看他烧得迷迷糊糊,睡着都在掉眼泪,他其实已经打算好了。 下午去找李宝山,把名额让出去。 这个名额就是僧多粥少,他不去有的是人去。 机会虽好,但再好也没有俞盼重要。 “嗯,哥相信你。”沈砚舟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哥很快就回来。” 俞盼靠着沈砚舟胸膛上点头,拉过他的手,指尖在沈砚舟手心里慢慢写着,“到时候你回来了,骑自行车带我去逛。” “好。” “昨天的药太苦了。” 沈砚舟摸摸他脊背,顺着往下轻轻拍着,“等会儿给你煮糖水蛋,放两勺糖。” 俞盼点点头,又摇摇头,抓着沈砚舟的手臂晃了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沈砚舟一看就懂了,低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软的,没什么药味。 分开时,俞盼忽然凑上去,也在沈砚舟嘴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然后又缩回沈砚舟怀里。 沈砚舟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尖没说话。 俩人抱着坐了会儿,继续看那本故事会。 这本书俞盼熟得能背下来,一直盼着沈砚舟看到不懂的地方问他。 沈砚舟自然之道他的小心思,刚好看的是一片悬疑故事,看到结尾时故意皱起眉,低头问他:“为什么凶手是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我怎么没看出来?” 俞盼眼睛一亮,立马拿过小本子,连写带比划地跟他解释,哪里是伏笔,哪里是线索。 沈砚舟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等他说完,恍然大悟似的语气,“原来是这样。” 俞盼双手交叉在胸前,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求啊求啊求收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2章 白溪镇到江市开车得三小时,厂里送货要在九点前抵达。 沈砚舟把那天的闹钟拨到了凌晨三点。 平日里他工作忙,早去晚回,一天里能陪俞盼的时间就早上吃早饭这一小会儿,他在家的话基本都自己起来煮早餐。 沈砚舟刚坐起身,身边的俞盼就跟着醒了,坐起来一手撑着床板,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眼睛。 沈砚舟拍了拍他揉眼睛的手,俞盼就放下了,坐床上披着被子,眼睛跟着沈砚舟的动作转。 等沈砚舟穿好衣服,要出房间了,他也套了毛衣外套跟出去。 沈砚舟洗脸他刷牙,沈砚舟喝水,他就伸手指指杯子,又指指自己,示意他也要喝。 沈砚舟在厨房熬粥,他搬了张小矮凳在旁边陪着,俞盼从来没起过这么早,没一会儿就把下巴搁在沈砚舟膝盖上,眼皮耷拉着开始打盹。 “困了就回房睡会儿。”沈砚舟捏捏他的脸,“粥熬好喊你。” 俞盼摇摇头,把身子转了个方向,脸冲着沈砚舟肚子,手攀上他的腰。 昨晚他一直挨着沈砚舟睡,沈砚舟翻身离他远一点他都知道,挨着挨着差点把沈砚舟挤下床。 他还记得沈砚舟一边把自己往里挪,打趣自己是黏人精。 他就是黏人精,沈砚舟等会儿就要出差了,他们得有半个月见不到。 他们每天都要抱抱的,未来有半个月抱不了,现在不抱就得等半个月了。 不是半天,也不是一个星期,那可是半个月。 整整十五天。 他就黏人一点怎么了。 沈砚舟被他的黏糊劲儿冲得心软地不行,就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粥熬好。 粥熬得稠稠的,再配上老太太自个腌的咸菜,俞盼很爱吃,每天都能呼噜呼噜吃一大碗。 不过这次难得的,俞盼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勺子了,黏黏糊糊地要往沈砚舟大腿上坐。 沈砚舟第一次见他不爱吃东西,心疼坏了,抱着人哄着他吃,俞盼吃一口看一眼沈砚舟,眼里全是不舍。 不过即使是这样,俞盼也没跟沈砚舟说让他别走。 这让沈砚舟想起他刚去镇上读高中时,俞盼也是如此。 只是俞盼那会儿更小一些,不舍也表现得更加明显。 知道他考上高中,高兴。 知道要五天见不到沈砚舟,难过。 难过到一连几个晚上都抱着沈砚舟胳膊啪嗒啪嗒掉眼泪,枕巾都哭湿了几条。 哭完缓一下,摸摸看看沈砚舟,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摸着摸着又开始哭。 沈砚舟不说话哭得没那么厉害,一说话哭得更狠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涌,跟水做似的。 那时有爸妈在,俞盼难受也能很快被哄好。 现在自己一走,家里就剩俞盼一个了,沈砚舟最忧心的是俞盼的吃饭问题。 好在有房东老太太,不然他说什么也不会应下这趟差。 沈砚舟颠了颠腿上的人,让他离自己更近些,侧头在他颈边慢慢亲着。 微微剌脸的胡茬跟蹭得人发痒,俞盼闷哼一声,缩了下脖子,想笑,但一想到得有半个月不能被沈砚舟抱,嘴角刚扬起来就垮了。 他只能将抱着沈砚舟的胳膊收得更紧。 两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沈砚舟瞅了眼时间,四点四十。 李宝山知道他在镇上住,说也算顺路,让他五点直接去货车经过的路口会合,不用大老远跑到厂里。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到那个路口走路大概要十分钟,现在出门到地方就差不多了。 “盼盼。”沈砚舟轻轻晃了晃腿,腿上的人没动静,他低头一看,俞盼已经睡着了,睫毛还沾着点湿意。 沈砚舟托着他的屁股站起来往卧室走,小心把人放到床上,掖好被角,等他拎起床边装着换洗衣服的帆布包时,裤腿被轻轻拽住了。 俞盼半睁眼,直直看着他,手攥着他的裤边。 沈砚舟弯腰握着他的手,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听话,我走了。” 俞盼的眼皮重得抬不动,只能用眼神追着沈砚舟,连眨眼都慢慢的。 沈砚舟看他这样儿忍不住笑了,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吮了一口。 俞盼嘴唇和他人一样,软软弹弹的。 嘴唇被什么软软热热的东西一触,待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俞盼震惊地瞪大眼睛。 拽着始作俑者裤腿的手倏地松开,脸也红透了。 - 谭明今年换了东家,不做运沙子石渣这行了,改运烟花爆竹,原因也简单,这边给得多。 一年忙活几个月,比运一年沙石挣。 春节一过人就能闲,其余时间给东家跑跑原料,没活干接点私活一样能挣。 李宝山特地跟他说了,路过镇上顺便接个人,是厂里派去学手艺的。 从山里出来,谭明扫了眼时间,在旺福路口边停下,揣了打火机下车打算抽根烟提神。 才下车,就看见街口那边有个青年往他这走过来。 “你叫沈砚舟?”这个点儿,背着包,谭明很难猜不出来,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开口问了一嘴。 “嗯。”沈砚舟点头。 谭明把烟盒开了,往沈砚舟面前一放,“来一根?” “不抽。” 谭明也不勉强,自己点了一根,抽了两口才说:“行,你先上车,我过会儿就来。” 谭明这人挺自来熟,上车后嘴巴没停过。 沈砚舟不算很健谈的一个人,回个“嗯”也没耽误他聊天的热情。 也在聊天过程中,沈砚舟才知道,谭明父母早逝,留下一屁股债和现在这辆卡车。 办完爹妈的丧事,转头找邻村老司机学了三天,就敢开着他爹那辆卡车去拉货了。 谭明讲到这儿是自己也笑,“当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烂命一条。” 他占了身高的优势,十五六岁长得人高马大,穿上他爹的衣服,往驾驶座上一坐,谁来问都说十八。 有的老板倒是知道,但他便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砚舟放在膝盖的手紧了紧,他懂这种“便宜”的份量,无非是拿命换钱。 “拉货这行,风里来雨里去,”谭明语气沉了沉,“但能挣钱,爹妈走时我弟才七岁,得靠我养着。” 说到弟弟,谭明叹了口气,“我弟这玩意儿在学校就是个刺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 听到这儿,沈砚舟心里猛地一动。 一想到上学,沈砚舟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俞盼听不见的那两个月。 谭明见他盯着窗外走神,问他:“想啥呢?脸都绷着。” 沈砚舟回过神,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弟了,跟你弟年纪差不多。” “那你弟肯定比我家那个省心,”谭明嗤笑一声,“这死孩子上次把老师黑板擦给扔沟里,老师直接上门找家长。” 沈砚舟忍不住勾起嘴角,俞盼在学校不惹事,只是上课爱睡觉。 特别是数学课。 转念一想,沈砚舟又有点糟心,吃饭上他拜托老太太看着,但在家里是俞盼自己一个人。 大概是家长总有些毛病,沈砚舟总怕俞盼喝水烫着,烧水没看好火烫着,晚上睡觉踢被子冷着。 一路想着这些事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江市。 比预想中快,八点刚过,货车就拐进了厂区停车场。 沈砚舟拿着李宝山给的推荐信下车时,谭明一边解车棚绳子,边冲他喊:“有事儿找我,厂区东边那排平房,我住第三间。” 沈砚舟应了声,往办公楼走。手续办得很快,负责人看了推荐信,没多问就给了套深蓝色工装。 宿舍是八人间,里头住了六个人,都穿着常服,边上放着套和沈砚舟手上一样的蓝色工作服。 见他进来,有人抬了抬眼皮,有人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沈砚舟扫了一眼墙上的作息表,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中间休息俩小时。 他把帆布包往空床上一放,心里又忍不住想俞盼这会儿回笼觉睡醒了没,天气湿冷,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 沈砚舟去江市的头一周,俞盼白天的生活和平时差不多,每天练练字,帮老太太打扫一下楼道卫生,整理院子里的杂物。 剩余的时间坐在屋里看书,看累了就抱着膝盖盯着空床发呆。 晚上也是早早睡了,只是半夜总会莫名醒好多次,每次他下意识伸手摸摸旁边才想起来沈砚舟走了。 他们来白溪镇转眼也待了两个月,家里带过来的书早看完了。 沈砚舟后来也给他买了三本书,这几天没事干,俞盼一周就把剩下的两本看完了。 把书放好,俞盼走到窗边。 这两天天气挺好,没怎么下雨,又恰逢镇上集市。 俞盼坐在窗台边盯着底下的街道看了好一会儿,发了半晌呆才转头看挂在墙上的小钱袋。 自从给沈砚舟买了自行车,小钱袋就瘪下去了。 想到这,俞盼揣着他的小钱袋下楼。 镇上集市很热闹,吆喝声,小孩儿的哭闹声混在一起。 俞盼沿着街边慢慢地走,他主要是想看看,有什么自己也能干的行当。 在溪山村,他会编竹篮大竹筐,因为用料扎实,编得又紧,收山货的老板挺乐意买他编的东西,偶尔村里也会有人找他买。 可现在在白溪镇,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村里山头多,对于山上的东西,除了果树这些,竹子长得又快又多,大家都是随便砍的。 白溪镇不一样,俞盼见过有人卖竹子的,竹子能卖钱,这样一来就别说进山砍竹子了。 但俞盼总觉得得做点什么,他们来这儿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沈砚舟平时不说,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这里的工作比溪山村要累很多。 在溪山村时,沈砚舟下工后是能陪他玩好一会儿的,看书也好,和他说话也好,总是有时间的。 现在下了工回家就洗澡,洗完躺床上没翻两页书就累得睡着了。 俞盼一边想着,一边走,突然看见街边一家修鞋的小摊。 他蹲在边上看修鞋师父用锥子在鞋底扎孔,手腕一转就穿好了线。 ……想起来自己连针都穿不利索,俞盼默默站起身走了。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楼下的书铺。 书铺装修得很好看,一扇半面墙高的玻璃窗,里边陈列着八个大书架,边上还摆着一排座椅。 灯光打在桌上泛着淡淡的黄,看起来很温暖。 也就是装修得太好了,平时进去看书的人很少。 人们下意识的想法,装修好的地方东西就贵,说实话也贵。 刚搬进来时,俞盼就很期待楼下的书铺,后来沈砚舟也带他进去看过,他一点期待都没了。 是真的贵,里边最便宜的书都要两块钱。 俞盼看着大玻璃窗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书铺里很安静,只有柜台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他从来没有自己来过,都是沈砚舟带他来的。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爷爷,正趴在柜台上写东西,笔尖划过稿纸,发出沙沙声。 俞盼没敢打扰,走到书架前,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书籍。 “想看就拿下来看。”老爷爷忽然抬头,冲他说,“边上的座位可以坐。” 俞盼有些忐忑,从兜里掏出小本子,飞快地写:“我不买书也能坐吗?” “坐呗,我也没一定让你买啊。”老爷爷冲他笑了笑,接着低头写东西。 俞盼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不算很厚的《地区杂谈》,坐在边上的座椅翻看。 看一半时,俞盼突然想起没跟老太太说自己出来了。 再一看时间,恰好六点整。 过会儿就能吃饭了。 沈砚舟走的这几天,老太太怕他孤单,吃饭时总会拉着他说很多话,还会上楼喊他吃饭。 俞盼经历过一次,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后都是提前下去,吃完饭也会帮忙洗碗擦桌子。 他把书放回书架,走到柜台前想跟老爷爷道别,却看见柜台上摆着好几张稿纸,上面写满了字,老爷爷此时正往信封上写地址。 俞盼知道这是什么,他在书上见过,有些作者会在出版题记那自己投稿的经历。 但投稿具体是怎样一个流程,俞盼不是很清楚,犹豫了好一会儿,俞盼在本子写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写这个…可以挣钱吗?” 老爷爷推了推眼镜,“能啊,写好了寄给杂志社报社,人家要是用了,就会寄稿费过来。” “我也可以写吗?”俞盼写下这句话,哑巴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老爷爷笑了,抽出一沓空白稿纸,一个信封和一小张10分的邮票,“谁都能写,我一个老头都在写。你看我写的就是咱们镇上的事儿,谁家猫丢了,谁家闹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这些都能写。” 俞盼看着摆在面前的稿纸,忽然想起了沈叔把他从草棚里抱出来时脸上的笑容,沈婶做的红烧肉的香味儿,沈砚舟对他的好…… 这些画面在他心里翻涌,像是有好多话想说。 “不过写作,也不只是为了挣钱。”老爷爷忽然叹了口气。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儿,很多人,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写下来就更像是它们都封存起来,什么时候打开看看了,又好像又经历一遍。” 说完,他指着窗外。俞盼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你看这雨,今天下了,明天可能就停了,但你写下来‘今天有雨,我在在书铺里看书,里边有个戴眼镜的老头。’以后看到这句话,就知道今天你做了什么,多好。” 俞盼有点懵懂地点头,心跳得有点快。 他也想。 他也想把日子记录下来,想把沈叔沈婶的样子写下来,想把沈砚舟对他的好也写下来。 “我想试试。”他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字写得很用力。 老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把稿纸信封和邮票往他面前推了推,再从笔筒抽出一根签字笔,“喏,拿去写,写好了咱们一起寄给杂志社试试。” 俞盼接过纸和笔,指尖都在发颤。 临出门前,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小钱袋,却发现里面多了三张五元钱。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沈砚舟塞的。 俞盼拿出五毛钱递给老爷爷,读书的东西都很贵,他不能白拿。 匆匆回去跟老太太吃了饭,俞盼拧干抹布就要回家。 老太太看出他的着急样儿,便问他怎么了。 俞盼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想写故事的事儿写给她看。 老太太看完乐呵得不行,拍着他的背连竖大拇指。 俞盼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赶紧上楼回家。 雨还在下,俞盼开了电灯,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空白的稿纸。 他要好好写,等沈砚舟回来,就把自己写好的故事给他看。 说不定……他也能靠自己挣点钱呢。 写什么呢…… 俞盼想着,拿起签字笔,在稿纸的第一行,慢慢写下两个字。 俞盼。 他在榆树下遇见的沈叔。 盼是沈砚舟给他取的名。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3章 俞盼开始写东西后,日子突然就变得具体起来。 天不亮他就坐在书桌前,接着晨光把脑子里要写的东西先想一遍,再下笔,一写就是一上午。 书铺的老爷爷人很好,说看他翻书很爱惜书,可以让他时常来店里看书。 偶尔遇到不会写的字,俞盼就写上拼音,等写完去书铺找本字典翻一翻。 写着写着兴致来了,俞盼还会画点画,沈砚舟的笑脸是一个圈加两道括弧,沈叔沈婶是一高一矮的火柴人,红烧肉是方块块,竹筐画俩,中间加个挑着扁担的火柴人。 同时这也是俞盼除了作文以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写故事,写得磕磕绊绊的。 他想写自己第一次见沈叔时的心情,第一次吃上干净饭菜的味道。 结果是写了撕撕了写,总觉得描绘得不够好,没有还原当时的心情。 反反复复好多遍,俞盼也没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甚至都觉得是不是房子里没有沈砚舟,空荡荡的有点克自己,这样闷了两天,俞盼就收拾稿纸去楼下的书铺写。 老爷爷理书时从他边上路过,看见俞盼放在书桌边缘的本子上画的东西,指着人挑扁担那块图问:“这挑的是竹筐?” 俞盼赶紧点头。 “那就写编竹筐的事儿呗。”老爷爷说,“一开始不用着急写得有多好,先把事情讲清楚,你编竹篮时,手被竹篾割破过吗?手指被扎过竹刺吗?流血了疼不疼?之后怎么处理的?” 俞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后怎么处理的…… 想到这,俞盼只觉得脸好像有点烫。 刚学扎竹筐那会儿他确实被竹篾割破过手,也是很巧,正好碰上沈砚舟下工,推门进院子就见到他一手的血。 沈砚舟当时的脸一下就冷了,给他清洗包扎,一直到睡觉前都没和他说几句话。 事后沈砚舟和他道歉了,说他当时只是在气自己,教你编竹筐没想到受伤这一层,也是在气他们当时的情况,他连让俞盼别干这些都做不到。 他们那会儿太需要钱了。 在俞盼手好之前,沈砚舟不让他编了,偶尔俞盼睡得半梦半醒间,还看见沈砚舟在亲他的手,眼里的情绪那时他一直没看懂。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叫疼惜? 俞盼拿着稿纸回家,重新把竹筐那篇写了,并且格外注重细节和感受。 写完自己念了两遍,俞盼觉得鼻尖忽然有点酸,吸吸鼻子,接着再次抄写一遍,把不该给外人看的删了,原来那份就当做底稿。 底稿他只想给沈砚舟看。 打开了窍门,俞盼的写作就顺利起来了。 捞鱼记,沈叔带他和沈砚舟去捉泥鳅,想把他俩推泥里,结果没料到他俩突然蹲下,扑了个空自己趴田里去了,还顺带着把他俩绊了个屁股墩儿。 还有他和沈砚舟跟着沈叔沈婶一起去做宴席,大人没空看他俩,沈砚舟偷摸给他塞炸花生吃,等有空瞅小孩的时候,一盘花生被他俩吃了一半,当天晚上他和沈砚舟就上火流鼻血了。 还有他俩跟着大人一起去摆摊儿,他总是找错钱,被沈砚舟赶到一边去搓面粉,夏天夜晚捧着西瓜在院子里乘凉…… 不写不知道,一写出来,原来有这么多趣事可以写。 这些事在心里盘了千百遍,落到纸上踏踏实实的。 老爷爷看俞盼的稿子,看完总说:“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故事实在。” 七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沈砚舟回来的日子。 沈砚舟回来那天,天是晴的。 车子在路口停稳时,俞盼正蹲在书铺门口晒太阳,听见引擎声,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 这一看猛地站了起来。 沈砚舟老远就瞧见俞盼了,想着等会儿过去吓一吓他。 结果才下车,就被一股力道撞得后退半步。 俞盼埋在他怀里,胳膊勒得他腰生疼,浑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这么想我?”沈砚舟笑了,双手搁在俞盼腋下,往上一提把他搬离路边,总结:“瘦了点,没好好吃饭?” 俞盼在他怀里摇头,他才不会不好好吃饭呢,沈砚舟不在的日子里,老太太一天除了一日三餐,下午还有小糖水。 只是他现在太想抱着沈砚舟了,空不出手比划。 “这是你弟?”谭明把车停好,走过来问。 沈砚舟点头,“叫俞盼。” 俞盼听见声,赶紧从沈砚舟怀里退出来了,转头一看,就见到以为脸黑黑的大叔,他疑惑地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又看向沈砚舟。 “厂里的司机。”沈砚舟解释。 俞盼见谭明还站在这儿,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于是朝沈砚舟比划:“他不回家吗?” “等会儿他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沈砚舟看着俞盼的脸,是真瘦了,下巴都尖了。 “出去吃饭?”俞盼歪了歪脑袋。 沈砚舟“嗯”了声,转头跟谭明说:“上去坐会儿?” 谭明跟在他们身后上楼,看着抓着沈砚舟衣摆不放的俞盼,有些后知后觉,原来是哑巴,怪不得相处有些奇怪。 进了家门,俞盼殷勤地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出来。 沈砚舟看得眉头一挑,没多说。 谭明今天开了一天的车,累得慌,现在也才四点,喝了杯水干脆在沈砚舟家的长板凳凑合睡一觉。 一点也不认生。 俞盼看着好感慨,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 等人鼾声起了,俞盼忽然想起什么,拽着沈砚舟的手回卧室。 帆布包在沈砚舟肩上晃悠,里面的东西撞出轻响。 到了屋里,俞盼把他按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盒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稿子。 他献宝似的捧到沈砚舟面前,手指在最上面那张纸点了点。 沈砚舟拿起稿纸,开头就是两个很有俞盼风格的字,上面写着,俞盼。 他往下看,一行行读过去。 “捡垃圾,潲水桶里的东西是酸臭的。” “草棚里的牛一见到他就哞哞叫。” “沈婶炸油饼,油星子飙到我脑袋上,我舍不得走,油饼很香,一直在咽口水。” 沈砚舟一连看了三个故事,字里行间全是细碎的日子,带着点孩子气的直白,却比任何华丽修饰的词都戳人。 沈砚舟看到竹篾割手那一块,“哥晚上趁我睡觉偷偷亲我手了,我装作没看到。”时,忽然抬头看俞盼。 俞盼的脸滕地红了,这个底稿本来就打算给沈砚舟看的,只是沈砚舟现在的眼神让他非常羞耻,手忙脚乱地想去抢稿纸,却被他攥住手腕。 沈砚舟把稿纸放到桌上,伸手将人捞进怀里,两人额头相抵,“看到了?” 俞盼脸红红地点头。 “盼盼,”沈砚舟声音有点哑,喟叹似的说:“写得真好。” 被沈砚舟夸了,俞盼艰难抬起手比划,“还没写完。” 说着,他脑子里又想到了要写什么东西,眼睛笑得弯弯的。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吸引人。 沈砚舟眼睛紧紧盯着他,手抚上俞盼后脑勺,直接压了下去。 “盼盼,张嘴。”沈砚舟贴着他的唇说。 俞盼一向听他的话,乖乖张了嘴,随后蓦地瞪大眼睛。 这是一个和他们以前任何时候都不同的吻。 以前他们也会亲嘴巴,只不过是嘴唇贴着嘴唇,除了距离近了些,感受更明显了一些,和肉贴肉没什么区别的。 而且嘴巴是用来吃东西的,俞盼不是说他有嫌弃沈砚舟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口水交换还是脏脏的。 所以比起亲嘴吧,俞盼更喜欢亲脸颊,当然了有时候和沈砚舟嘴巴贴着嘴巴也很有趣……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伸社头啊!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张嘴任沈砚舟亲着。 只是社头被嘬得有点疼,有点渴…… “盼盼,呼吸。” 沈砚舟的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俞盼已经被亲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已经脑洞大开,想着这声音感觉有点像从天上飘下来的。 等沈砚舟把他放开时,俞盼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忘了呼吸! 结果没等他吸几口气,沈砚舟又压下来了。 只是这次变得温柔了很多。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等俞盼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枕着沈砚舟的肩了。 沈砚舟这会儿正看着他剩下的稿子。 俞盼鼻尖在沈砚舟凸起的喉结那蹭了蹭。 “醒了?”沈砚舟问,指腹轻轻在他下唇抹了下。 火辣辣的感觉又烧起来了,俞盼直起身子,气狠狠地比划:“我才没睡着!”接着掐着沈砚舟脖子开始晃。 沈砚舟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给你带了东西。” 他垂手拎起地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两本崭新的《故事会》,还有两瓶罐装的陈皮糖和梅干。 俞盼放下掐着沈砚舟脖子的手,指了指陈皮糖。 沈砚舟把盖子拧开给他倒了一颗。 咸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俞盼幸福地眯起眼睛,像只吃了喜欢东西的小猫。 还是只小白猫。 两人闹了挺久,也差不多六点了。 沈砚舟把谭明喊醒,出去找了家饭店吃饭。 俞盼安静坐在边上听他们说话。 只是听着越来越奇怪,什么沈砚舟要学车?什么不干配药这行了,去叽里呱啦送货。 俞盼一下没听明白。 不过他也没精力去仔细听,因为这家饭店的饭菜有点好吃。 俞盼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口接一口,想趁沈砚舟没注意到他的功夫多吃点。 只是他低估了沈砚舟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没一会儿沈砚舟手就伸过来摸他肚子了。 他努力吸肚子也没能换来多吃几口。 -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有点刺激,俞盼回去洗了澡,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想着等沈砚舟上床问他工作怎么回事儿。 结果等沈砚舟上床,他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沈砚舟休息,俞盼比划着问他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沈砚舟简单解释了几句,“厂里缺个送货司机,就调我就过去了。” 俞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又不傻,配火药和司机这俩差这么远,怎么调都调不到这上边啊。 不过沈砚舟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俞盼点点头,沈砚舟不干配火药也是好的,这行太危险了。 他想起来沈砚舟当初说去学配火药的时候,村里一些人都说沈叔要绝后了。 不过……俞盼小脸一红,想起来昨天的吻,他好像也不会生小孩… 早饭刚吃完,沈砚舟就带他下楼,把那辆自行车推出来。 “说好了的,回来带你去转转,”沈砚舟跨上车,下巴朝身后的座位扬了扬,“上车。” 俞盼坐上去,踩着脚踏,双手紧紧抱着沈砚舟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 他们没往热闹的集市去,反而从沈砚舟上工那条泥山路进去了。 往里越走越偏僻,终于拐了个弯,俞盼看到一篇矮矮的土坯房,大片的农田,田埂边有老人在下秧苗。 沈砚舟放慢车速,“比镇上敞亮吧?” 俞盼贴着他的背使劲点头。 车子又拐进一条道,俞盼所见的风景又换了一番。 沈砚舟把车子停在树荫下,牵着俞盼的手走到湖边。 这湖他第一天看见的时候也觉得好看,心里想着带俞盼来看看。 只是后来想想这地儿太远了,他自己走没事,一想到俞盼走这么远的路就没法接受。 俞盼蹲下来,湖边的水清澈见底,他用手拨了拨,被冷得一激灵。 “好玩儿?”沈砚舟也蹲下,学着他的样子拨了拨湖水。 俞盼用力点头,比划了个“太美啦”,接着双手张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农村特有的,带着泥土味道的空气! 有个老农从后边田里挑着扁担出来,找了块水浅的地儿把竹筐子放里头。 俞盼凑过去看,原来是黄瓜。 老农也注意到他们,笑着问:“镇上来的?” 俞盼点点头。 “那来这儿散心正好,”老农递过来一根黄瓜,“比水泥房子舒坦是不?” 俞盼再次点头,接过黄瓜时看了看沈砚舟。 “吃吧。”沈砚舟说。 俞盼把黄瓜上的水渍甩了些,就往嘴里送。 刚摘下来的瓜脆生生的,清甜解渴,老农还想给沈砚舟递一根,俞盼拒绝了,指了指自己,再指指沈砚舟,把自己手里的黄瓜放在他俩中间。 大概的意思是他俩吃一根就好,种地很辛苦的。 老农看不明白,最后还是沈砚舟开口解释了。 老农听完哈哈大笑,起身去地里拽了一把青菜,“这菜嫩,焯焯水拌点酱油好吃,瓜不收,遍地长的菜总拿下吧?” 话说到这儿了,不收也得收了。只是收了菜后,他们还帮老农洗了另一筐黄瓜。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往回走。 自行车前面的铁框里,装着俞盼摘得两小束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野花,还有刚才的老人送的一把青菜。 有了刚刚坐自行车的经验,俞盼这次换了个姿势,侧坐在后座上。 一手抱着沈砚舟的腰,一手握着车座底下的铁杠,微微晃着脚。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俞盼脑袋歪了歪,轻轻挨着沈砚舟的背,不管是在镇上还是村里,只要有沈砚舟在,他就是很安心。 12,13这两章都改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4章 俞盼在溪山村时见过不少货车司机,印象里他们一天就跑一趟货,剩下的时间不是蹲在树根底下抽旱烟,就是凑一块打牌,看起来很闲。 得知沈砚舟被调去当司机后,俞盼还想着他空闲时间会多点,谁知道沈砚舟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每天五六点爬起来,陪他匆匆吃顿早餐,拎着包出门时俞盼还是懵的。 晚上要到九点之后,有时甚至快十一点,门口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有好几次,俞盼都想问沈砚舟到底在忙什么,当司机怎么会这么累。 结果早上被沈砚舟揉着头发哄:“晚上回来跟你说”。 到了晚上,他趴在桌边改稿子时,听着沈砚舟洗漱的动静就犯迷糊。 等沈砚舟收拾好,他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想问的话全忘在梦里。 这样过了小半个月,傍晚俞盼正坐在窗边看沈砚舟前两天给他买的《晚饭花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接着是沈砚舟的声音:“我上去叫人。” 俞盼心里一动,扒着窗户往下看,见沈砚舟站在货车旁边,谭明正推开驾驶室的门,手里那这个卷起来的纸筒。 还没等他缩回身子,沈砚舟已经踩着楼梯上来了,身上带着股淡淡的烟味儿,嘴角却扬着:“盼盼,我们出去吃饭。” 俞盼眨眨眼,指了指谭明的方向,比划:“他也去?” “嗯。”沈砚舟给俞盼找了件稍厚的外套挽在胳膊肘,春夏交汇,晚上还是凉的,“谈了笔生意,庆祝下。” 下楼时,谭明正靠在车边抽烟,见他们出来,把手里的纸筒往沈砚舟怀里一塞:“你拿着吧,我这粗人,保不齐明天就找不着了。” 沈砚舟接过来,见俞盼眼睛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便递给他:“拿着玩儿。” 纸筒硬邦邦的,俞盼握着往另一只手掌心敲了敲,敲完又觉得自己这副样跟学校的小霸王似的,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沈砚舟发觉他心情好,揽着他的肩凑到他耳朵边上问他:“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俞盼把纸筒夹胳膊底下,把自己刚才想的事儿比划出来。 “你还小霸王呢。”沈砚舟也回了个手语。 “我怎么不能是小霸王了?”俞盼比划完,一扬下巴,瞪着眼,看着凶得很。 沈砚舟被他逗得低笑起来,伸手捏捏他脸,“好好好,你是。” “我觉着吧…”一直在边上的谭明突然说话了,“我是不是也得买本手语书学学?” 不等沈砚舟和俞盼问,谭明自己先解释:“不然你俩对着比划,我插不上嘴,别是偷偷骂我吧?” 俞盼:…… 谭明见俞盼一脸心虚的模样,当即震惊:“真是偷摸骂我呢?” 俞盼顿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谭明见状当即咋舌:“还真是偷摸骂我呢?” 俞盼赶紧摇头摆手。 倒是沈砚舟笑了,俞盼第一次见谭明,确实跟他比划那个司机大叔看起来很不好惹。 之后在他这也一直喊的谭明大叔,后来得知谭明才二十四岁时,又默默把大叔的称号改了叫大哥。 三人一路闹着到了店里。 还是上次那家小饭店,刚坐下谭明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咂咂嘴:“说真的,我到现在还觉得悬,那老板前天还跟我打太极,说‘再看看’,怎么今天就痛快地签了?” 沈砚舟正给俞盼烫完烫筷子,头也没抬,“他酒店下月初开业,这两天肯定要定下来,咱们厂里研制的‘银河’,规格够大,价格也实在,他没理由选别家。” “可你跟他说不满意当场退钱,我听着都捏把汗。”谭明往椅背上一靠,“我跑了这么多年车,见多了嘴上说考虑,转头就找别人的主儿。” “咱们货没问题,怕什么?”沈砚舟把烫好的筷子递给俞盼,语气平稳,“他前天和我们谈话的大堂,顶上水晶灯挂了这么大一串,明显是想办得风光。” 俞盼坐在边上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沈砚舟不只是当司机。 烟花爆竹这行过了年节就是淡季,他们厂里鼓励员工拉生意,成了有分成。 沈砚舟找了谭明合作,谭明对烟花爆竹这些不了解,但他有车能跑外地,两人一个谈业务,一个管运输,跑了大半个月才谈成这单。 俞盼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合同纸筒,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沈砚舟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事儿。 当时俞盼还觉得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谭明笑着拍沈砚舟的肩,“我一开始还劝你,别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你这闷葫芦肚子里全是主意。” 沈砚舟没接话,转头问俞盼:“想吃鱼还是排骨?” 俞盼指了指排骨,夹菜时他特意往沈砚舟碗里放了块烧肉。 看着沈砚舟从容的侧脸,俞盼忽然觉得,这人心里是不是装了小算盘,什么时候该稳,什么时候该冲,都算得明明白白。 回去路上,风果然要比下午凉,沈砚舟把带的外套给俞盼穿上,在他身边跟着他步调走。 俞盼忽然冲沈砚舟比了个大拇指。 意思是:你真厉害。 沈砚舟看懂了,握着他的手,随即被俞盼手上的温度凉得皱眉,反手将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走快点,回家了。” 脚步被迫加快,和谭明分别后,两人开门上楼梯。黑暗中,俞盼在沈砚舟手心里写下自己的疑惑:“提成够买本大字典吗?” 沈砚舟笑了,“能买五本汉语大字典。” 俞盼眼睛一下瞪大了,同时握紧了沈砚舟的手。 他看着沈砚舟高大的背影,其实他不在乎字典,他只是觉得沈砚舟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帅。 … 与此同时,俞盼打算往杂志社寄的手稿也磨得差不多了。 稿子投出去后,日子又多了点盼头。 俞盼每天早上都要去门口信箱那站会儿,往里面瞅,见里边还是空的才不情不愿的走开。 书铺老爷爷见他总来,笑着打趣他:“急啥,杂志审稿慢,最少也得等半个月。” 俞盼也知道急不得,可这是他第一次投稿,说不期待都是假的。磨其他稿子时,想着想着总会想到寄去的稿子能不能过。 老爷爷瞅着他那样儿,忽而想到自己第一次投稿时,就差守着邮差家门口了。 罢了,都是要经历的。 谈下一单合作后,沈砚舟明显更忙了。他不光要送货,跟周边的代销点打交道,还得去四处找新的合作。 和人打交道的活儿向来不易,这天沈砚舟带着谭明跑了三个乡镇,遇到个难缠的客户,硬是说上次送的鞭炮“炸得不够响亮”,缠着他退钱。 谭明没忍住怼了句,客户当即发难,磨到天黑才脱身。 客户住的地儿路窄,车进不去,两人往回走时又淋了雨,从头到脚没几处是干的。 沈砚舟到家推开门时,俞盼正守着煤炉烧热水,见他这幅模样,脸一下白了。 还好他早烧了热水温着,赶紧拽着人往卫生间走,给沈砚舟找干净衣服时手都在抖。 沈砚舟洗完澡出来,见他还皱着眉,安慰他:“你哥我壮如牛。” “牛也禁不住这么淋雨!” 俞盼比划完,把他按在椅子上,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力道都带着气鼓鼓的认真。 “真没事。”沈砚舟把他拽进怀里,让他坐自己大腿上,低头看着俞盼的手指。 中指第一节指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 这是最近总握笔磨出来的。 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仰头认真地看着他。 短短一个月不到,沈砚舟黑了瘦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眉眼也压得更深了。 “你最近太累了。”俞盼在沈砚舟手心上写。 写完拍拍沈砚舟的肩膀,又捏他的胳膊,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你都瘦了,别这么拼,会生病的。” 沈砚舟捏捏他的脸,把人抱得更紧些,“哥知道分寸,等这阵子忙完,带你去湖边钓鱼,钓一整天,啥也不干,好不好?” 俞盼这才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沈砚舟颈窝那儿,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沈砚舟摸着他的后脑勺,忽然说:“你的稿子……别太挂心。” 俞盼的肩膀僵了一下,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算这次没成,”沈砚舟吻了吻他的嘴角,语气很轻,“也不是你写得不好,是他们没眼光。再说了,你写得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那就够了。” 他每天下班再累,也还是留意着俞盼的。 沈砚舟记得俞盼改稿时,有时会对着稿纸傻笑,有时又会蹙着眉头咬笔,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对他来说比任何结果都重要。 俞盼眨了眨眼,在沈砚舟手心上写,“嗯!你也是!” “嗯?” “你工作的时候,”俞盼慢慢写着,“也别太勉强,开心最重要。” 沈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沈砚舟抬手拉了灯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抱着俞盼往床边走。 躺下时抱着他掖好被角,“睡吧,明天我晚点起。” 俞盼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圈住他的腰,心里数着沈砚舟的心跳。 迷迷糊糊睡着前,他感觉沈砚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了,像风拂过水面。 他没听清,下意识往沈砚舟怀里蹭了蹭。 沈砚舟低笑一声,在他唇上印上一个绵长的吻,声音裹在呼吸里:“晚安,盼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5章 尽管俞盼做足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第一次投稿,不过稿是正常的,可真当他收到退稿信时,心里还是一咯噔。 沈砚舟下班回来,见俞盼蹲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着。 听见动静,俞盼回过头,冲沈砚舟笑了下,眼底却蒙着层水汽。 沈砚舟眉头一蹙,几步走过去,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再稳稳把俞盼放在他大腿上。 俞盼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坐稳后抬手拍了一下沈砚舟的胸口,比划:“你干嘛!” 沈砚舟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皮,声音沉了下来:“哭了?” 俞盼垂下眼皮,摆摆手,意思是没哭。沈砚舟和他一起长大,对俞盼太了解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逞强。 能让俞盼红眼眶的事不多,除了关于自己的,剩下的只有一件:“杂志社有消息了?” 俞盼身子一僵,自知瞒不过沈砚舟,片刻后点点头,从左边的抽屉拿出那个信封递给沈砚舟。 沈砚舟拆开一看,信封里只有一张稿纸,上面写着寥寥几行字:“稿件内容单薄,情节较平淡,暂不采用,感谢来稿。” 沈砚舟只扫了一眼就扔回桌上,“他们没眼光。” 俞盼却伸手去拿那张退稿单,搁在腿上,比划:“是我写得不够好。” “好得很。”沈砚舟把他往怀里紧了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没事儿,啥事都有头一回。” 俞盼还是蔫蔫的,视线落在退稿单上,半天没动。 内容单薄,情节平淡。 稿纸上的字变得模糊起来。 他想起那天和沈砚舟一起贴邮票的场景,想起沈砚舟说“相信你”时的语气,想起自己改稿改到瞌睡,被沈砚舟轻手轻脚抱到床上……这些画面一下涌了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俞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看到退稿信时哭过一回了,按理说应该不想哭了。怎么沈砚舟一回来,他鼻子就开始酸了呢。 可是……真的很难受啊。 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砸在退稿单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之后一连几天,俞盼都缩在家里,沈砚舟给他买的新书被放在枕边,塑封都没拆,稿子也不写了,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这天晚上沈砚舟手工回来,见俞盼又对着树影出神,眼神空落落的。 类似的情况已经持续几天,沈砚舟看在眼里,恰好厂里要运一批货去汉城,谭明问他能不能跟厂里申请在那边留几天,拓展新客户。 平日里他和谭明最多往周边村镇跑,争取白天去晚上能回来的,这一个月周围能跑的也跑得差不多了。 谭明运货的卡车有三个座位,平时后座要么放代运的货,要么就收点钱帮人带东西。 沈砚舟跟谭明商量了下,这次出去跑客户把俞盼给带上。 汉城比江市还要往上走,开车最少得小半天。 确认好行程,当天晚上沈砚舟下工就跟老太太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带着俞盼出门一趟。 老太太连连应好,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我见小盼吃饭都不香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回去后,沈砚舟跟俞盼说了要出差这件事。 一听沈砚舟又要出差,俞盼猛地回神,眼里的茫然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急意。 退稿的事再难受,他不想和沈砚舟分开好久。 沈砚舟见他这模样,捏了捏他的脸:“别急,这次带上你。” 俞盼愣了下,比划:“真的吗?” “真的。”沈砚舟刮了刮他的鼻子,“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俞盼抿着唇摇头。 沈砚舟自然是没骗过他的。 第二天一早,沈砚舟先和谭明去厂里装货,完了才开着车去镇上接俞盼。 俞盼第一次坐这种大卡车,新鲜得很,进了后座后眼睛总忍不住到处看。 沈砚舟见他总算有了点精神,心里也松快些。 卡车驶出镇子时,俞盼扒着车窗往外看,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觉得这个画面有点似曾相识。 大概开了俩小时,谭明揉着肩膀喊累,换沈砚舟来开。 这下俞盼更惊奇了,也不到处看了,直勾勾地盯着沈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 哥竟然会开货车! 谭明见他这样儿,在副驾驶上笑:“想开?改天我教你?” 俞盼摇摇头,刚想抬手比划,想起谭明看不懂,又把手放下,指了指沈砚舟,再指指自己。 “沈砚舟,你弟这是啥意思?”谭明问。 沈砚舟瞥了他一眼,语气笃定:“他说不用你教,我会教他。” 俞盼在后排猛猛点头,就是,沈砚舟自然会教他的。 谭明咋舌:“不是,他就指了指,这里边有这么多意思吗?” 当然有这么多意思。俞盼心里想,他和哥的交流方式就算谭明学了手语也不一定看明白。 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都不用比划。 车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终于到了汉城。 沈砚舟让俞盼坐车里等着,他和谭明下车卸货。 清点货品时,俞盼趴在车窗上看,见沈砚舟熟练地核对单子上的数字,偶尔和仓库管事说了句话,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稳。 等签完字回到车上,沈砚舟递给他一瓶拧开的汽水,“饿了吧?等会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俞盼点点头,抿了口汽水,橘子味儿的。 好喝。 停好车,在路边摊吃了碗面,他们便开始挨家跑客户。 汉城比白溪镇大很多很多,街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看得俞盼眼花缭乱。 沈砚舟第一个进的是家婚庆店,俞盼紧跟在他身后,看见沈砚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跟店主说:“老板您好,我们是江市庆和烟花厂的……” “我们这的‘银河’系列,炸开是金红色的,配婚礼正合适,安全系数也高……” 店主皱着眉,“有图没有?” “有。”沈砚舟从包里拿出烟花海报展开在店主面前。 店主看着纸上烟花炸开的模样有些心动,“我要从你这拿货的话能便宜多少?” 沈砚舟说了个数。 店主沉着脸算了会儿,摆摆手:“还是有点贵了,不如窜天猴来几发。” 沈砚舟也不恼,把海报叠好放进包里,“没关系,我们经常来这,您以后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喊我们。” …… 那天下午,他们又走了七八家店,有的店家愿意了解他们的产品,有的则是听了之后就把他们唬了出去,把他们当成骗子。 可即使是这样,沈砚舟在面对下一个客户时永远没有不好的情绪。 终于,有一位杂货铺老板好奇他们说的东西了。 “这炮真能炸两分钟?”老板指着海报上的红色鞭炮问。 “您放心,少一秒都给你退钱。”沈砚舟说,“我下回来给您带个样品?” 老板摆摆手,没说要还是不要,只是说考虑一下。 走出杂货店时,太阳已经西斜。 沈砚舟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俞盼,自己也含了一颗,甜味在舌尖漫开时,他忽然笑了,眼里的疲惫淡了些。 他们找了家小炒店坐下休息,点了几个菜,谭明在等菜的空档站门口抽烟。 俞盼挨着沈砚舟,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角,脑子里全是下午看到的画面。 沈砚舟被拒绝时微微抿起的唇,转身时依旧挺直的背,还有面对下一个客户时重新扬起的温和笑容。 “是不是觉得哥很没用?”沈砚舟忽然侧过头问,声音很轻。 俞盼用力摇头,在沈砚舟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哥,你很厉害。” 沈砚舟愣住了。 俞盼偶尔听过谭明提起跑业务的难处,可再怎么想象,都不如亲眼看到的震撼。 这种明面上的拒绝,比退稿单上冷冰冰的字更让人难堪。 俞盼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仅仅是一次退稿,就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不肯出来,像他这样的才是真的没用。 “哥,我想好了。”俞盼看着沈砚舟的眼睛,认真地比划,“我不想做一个因为一次失败就害怕的人。” “我想像你一样。” 见他眼里的光重新亮起,沈砚舟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抬手揉他的脑袋,“你会比我更好。” “我们要一起变得更好。”俞盼纠正,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 这趟行程持续了三天,后面两天沈砚舟谈成了两单三百块的合作,四单一百的合作,谭明和他们分头行动,也拿下了两单八十块的单子。 再回到白溪镇时,俞盼身上那股郁郁的气息已经散了。卡车停在楼下,沈砚舟得先回厂里交差,让俞盼先回家。 俞盼下车时,正好瞧见书铺老爷爷在树荫底下打盹,听见动静,老爷爷睁开眼,见是他,笑着招呼:“回来啦。” 俞盼点点头,从包里掏出小本子和笔,写下:“我投的稿子被退回来了。”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哭脸。 看是看开了,可跟别人提起时,俞盼还是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 老爷爷看着他,说:“我第一次投稿,被退回来,那时候心气儿高啊,又寄回去问为什么退我的稿,结果你猜那边怎么回我?” 俞盼歪了歪脑袋,摇摇头。 老爷爷揭开话题,“他在我稿件上批,‘满纸废话,无病呻吟’,说我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心里那个气啊,差点把笔给折咯!” 俞盼听得忍不住笑了,在本子上写:“后来呢?” “后来?”老爷爷哼了一声,敲了敲藤椅扶手,“后来我继续写了呗,我才不听他的屁话。” “写作这事儿,就像酿米酒,得慢慢发酵,急不了,多熬几遭,才能出味儿了。” 俞盼看着老爷爷的笑脸,心里忽然就亮堂了,用力点了点头,跟他道了别,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沈砚舟从厂里回来时,刚推开房门,就被俞盼扑上来抱住了。 “还难受?”沈砚舟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俞盼摇摇头,拽着他往书桌走。 书桌上摊着几张稿纸,上面已经写了小半页。 沈砚舟拿起稿子,一行行看着,看到“沈叔嘴里叼着烂叶子”那句时,低笑出声,“爸那会儿有叼着叶子吗,我都忘了。” 俞盼点点头,在他胳膊上写字,“有的,沈叔一下就吐掉了,你没看见。” “原来是这样,”沈砚舟笑着亲了亲他的嘴角,“你记得真牢。” 俞盼脸微微红了,这几天他们在外面吃住基本都和谭明一起,连着几天都没怎么好好抱抱亲亲了。 他其实也很想亲沈砚舟的。 想了就要做,俞盼一向是这样的。 于是在沈砚舟嘴唇要离开时,他抬手勾住沈砚舟的脖子,微微踮脚,追了上去。 窗外的晚霞正浓,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相拥的两人渡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退稿单被俞盼夹起挂在书桌的墙边,这一次,俞盼看着它,心里再没有了难受。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6章 春末的最后一场雨下得缠缠绵绵,等放晴时,气温开始飙升,蝉鸣声也从树缝里钻了出来,一声叠着一声。 俞盼保持着每周往信箱投一次稿的习惯,退稿信攒了厚厚的一沓。他给每封信都标了日期,寄得多了,编辑也会在里面写上一些修改意见。 “细节不足”“人物略微单薄”,这些字眼起初看得扎眼睛,现在看久了,倒也麻木了。 这天下午,俞盼又揣着纸笔去书铺,路过信箱时停了脚。铁皮信箱被晒得发烫,最下边缝隙隐隐露着黄色一角,打开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个牛皮纸信封。 俞盼捏在手里,厚度和他寄出去时没啥区别。 “又退了?”书铺老爷爷正坐在藤椅上摇蒲扇,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 俞盼点点头,把信封拆开,抽出退稿单。这次的编辑换了个人,批语也比之前多了几行:“生活气息浓厚,但叙事稍显拖沓,建议精简对话,突出核心冲突。” 俞盼把退稿单折好塞进信封,拿出小本子,低头在纸上写:“我总觉得,那些家长里短的话,少一句都不像真的了。” 老爷爷放下蒲扇,拿过他新写的稿子翻了翻,“过日子是过日子,写故事得挑着写。” 俞盼恍然,接过稿纸仔细看着,最后把自己认为冗余的部分划出来,再让老爷爷帮忙看。 在这方面俞盼也挺轴,他大可以全权让老爷爷帮他改,但他偏不,就和看书一样,不看完一本他是不会看下一本的。写作也是,他认为自己的故事得自己捋顺了,才像那么回事儿。 回去时,晚霞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街面的石板路都泛着暖融融的光。俞盼吃完饭,没直接回家,坐在书铺门口的石阶上纳凉。 手里攥着两颗薄荷糖,是老太太吃饭时塞给他的,他怕自己待在家里忍不住吃光,特意揣着糖在这儿等沈砚舟。 坐一会儿转头看眼时间,差不多该是沈砚舟回来的点儿了。 果然,没过多久,沈砚舟便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布包,鼓囊囊的。俞盼赶紧站起来,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 沈砚舟咬住糖,薄荷的清凉在嘴里漫开,他含混地笑:“老太太又给你塞糖了?” 俞盼点点头,比划:“给了两颗,我怕待在家里控制不住,就坐在这等你了。” 沈砚舟把车子推到天井里锁好,侧头在俞盼耳朵边蹭了蹭,“真乖。” 他的呼吸蹭得俞盼痒痒的,俞盼笑着躲开,脑袋是躲开了,手却还抱着沈砚舟胳膊,就这么闹着上楼。 布包里是刚买的绿豆,沈砚舟倒了半袋子在水里淘洗,“今晚煮绿豆汤。” 俞盼在边上激动地跳了跳。 沈砚舟话一转:“刚吃了糖,绿豆汤只能放一点糖了。” “行行行。”俞盼比划,眼巴巴地瞧着泡在水里的绿豆。 沈砚舟的业务越来越顺,一周里偶尔要出差两三天。每次回来,都会给俞盼带些新奇玩意儿,有吃的也有玩的。 像里边嵌着画的玻璃弹珠,江市的甜得粘牙的花生糖,有次甚至带了只陶制的小哨子,一吹就发出“啾啾”的声儿,哨子光滑圆润,俞盼捏着手里摩挲半天,舍不得放下。 俞盼有时候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坐在后座上,谭明会在边上逗他,他装作听不见,专注看着沈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 好看。 不看沈砚舟开车了,就看路边的树影飞快地后退,看远处卧着像牛的山。到了大城市,沈砚舟会教他认路牌,认红绿灯。 不去的时候,俞盼就在家待着,坐在书桌前改稿,改累了就趴在窗边,看楼下的小孩儿追着卖冰棍的三轮车跑,车铃铛“叮铃铃”地响。 他也会和老太太出去买菜,老太太晒咸菜时,他想帮忙翻菜,结果被老太太嫌弃笨手笨脚,让他搁一边去别挡着自己做工。 俞盼郁闷地搬了张板凳坐在旁边看着。 等沈砚舟回来时,俞盼总能闻到他身上不同的味道,有时是淡淡的烟草味,这是谭明抽烟带到车里粘上的,沈砚舟不抽烟。 有时是河风的腥气,那是他们回来时,路过野河,时间充裕的话会下个捞网捞鱼,虽然捞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但拿回来给老太太煎一煎就非常美味,酥酥脆脆的,连鱼刺都能嚼碎。 六月的最后一天,沈砚舟下工很早,手里还拎着个大箱子,用红布罩着,看起来沉甸甸的。 “厂里给优秀员工发的奖。”沈砚舟把红布掀开,打开箱子,露出里面铁灰色的电扇。 电扇大概三本书立起来的高度,蓝色底座上装着一个旋钮和四个按键。 俞盼眼睛都看直了,他只在供销社里见过这东西。 沈砚舟插上电,按下开关,扇叶‘嗡’地转起来,凉风一下子扑了满脸,吹得俞盼额前的碎发乱飘。 “小心卷进去。”沈砚舟笑着把俞盼的头往旁边拨了拨,不让他脑袋冲着风扇吹。 俞盼听话地往边上挪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头发比划:“我的头发那——么短!怎么可能会卷进去!” 沈砚舟被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也不行,冲着脑袋吹容易头疼。” 那天晚上,他们买了个大西瓜,放在电扇底下吹着。 沈砚舟用刀切开,西瓜红瓤黑籽,甜水顺着刀把往下滴。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电扇的风把西瓜的甜香吹得满屋子都是。 俞盼吃东西总是控制不住吃得急,哪怕有沈砚舟在边上看着,还是一勺接一勺,汁水沾了满脸。 沈砚舟放下勺子,拿毛巾给他擦脸,低声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俞盼含着满嘴的西瓜,含糊地点头。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裹着,直到七月中旬。临近中元节,鞭炮买卖又开始红火起来,沈砚舟也比往常更忙了。 中元节前两天,那天热得反常,空气又热又黏糊,俞盼对着书桌上空白的稿纸,摇着蒲扇,只觉得自己像待在一个大蒸笼里,热得他这半月就断断续续写了一篇稿子投出去。 沈砚舟回来时,衣衫后背湿了一片。俞盼那会儿刚吃完饭,瞧见沈砚舟正惊奇,怎么今天下工这么早。 还没等他比划出来,沈砚舟冲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牵着他回了家。 进门后,沈砚舟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俞盼:“这个月的工钱,你收着。” 沈砚舟的工钱一贯是让自己收着的,俞盼也不奇怪,接过信封,接着又被信封的厚度吓一跳。自从沈砚舟转岗后,发的工钱是越来越多。 沈砚舟脱了短袖,露出结实的肩膀,拿竹钩勾了件短袖套上。 “还要出去吗?”俞盼把信封搁桌上,冲沈砚舟比划。 “嗯,厂里临时安排了批急货,去隔壁县城,今晚就得走。” “什么时候回来?”俞盼比划着问。 沈砚舟洗干净手,抱着俞盼吻了吻他鼻尖,“晚上就回,你先睡,不用等我。” “我才不等你呢。”俞盼鼓了股嘴巴,故意转过头去看电扇。 沈砚舟笑着歪头,去吻他的唇,“好好好,不等,哥尽量早点回来。” 当天晚上回来,就不用收拾什么东西。沈砚舟在谭明来的空档,坐着把要送的货单看了一遍,俞盼坐在旁边看着。 忽然想起什么,沈砚舟从包里摸出块巧克力。 谭明最近老跟他念叨,他弟天天缠着他买巧克力,便宜的还嫌不好吃,要吃金兔子的,金兔子多贵,一颗就得五毛钱。 沈砚舟记下了,今天难得下班早,特地去供销社那边买了两颗金兔子。 巧克力是锡纸包装,贴着个金兔子贴纸。天气太热,回来路上放包里有些化了。沈砚舟看着包装袋上溢出来的褐色污渍皱了皱眉,抬手就往垃圾桶那边扔。 俞盼赶紧抢过来,比划:“不要浪费!” “听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沈砚舟哄着他。 “可以吃的。”俞盼比划,“老太太给我吃过的,也是有点化了。” 沈砚舟眼睛一眯,“什么时候吃的?” 俞盼脸一红,老太太是悄悄给自己吃的,特意叮嘱自己别跟沈砚舟说。 “好啊盼盼。”沈砚舟放下巧克力,把人抱到怀里捏着他的脸,“还学会跟我藏心眼儿了。” 俞盼被捏得嘴巴嘟起来,呜呜地比划:“我错了哥。” 沈砚舟哪舍得真怪他,只是怕他吃糖吃多了坏牙。他平日里买糖总控制着量,隔三岔五才买几颗放在铁盒里,清楚俞盼对吃的没那么有自制力。 他松了手,改用指腹蹭了蹭俞盼发红的面颊,“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 俞盼点头。 两人抱着腻歪了会儿,谭明到了,在下边摁了摁喇叭。 沈砚舟摁着俞盼亲了几口,埋脸在他颈窝里使劲蹭了几下,才把人放开。 俞盼微微喘气,额头抵着沈砚舟高挺的鼻梁,眼睛看着他的衣领,还好有风扇吹着,不然又热出一身的汗。 “今晚早点睡,睡醒我就回来了。” 俞盼重重点头,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沈砚舟走的时候,天还亮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俞盼趴在窗台看着他上车,看着卡车发动,渐渐消失在路口。 他回到桌边,剥了颗巧克力含在嘴里,拿起装着工钱的信封回了卧室。 藏钱的木匣子放在衣柜最下边,他蹲下把匣子拖出来,把信封里的钱掏出来分类叠好。 沈砚舟这段时间真的挣了很多,原本放在木匣子里的钱只有薄薄一沓,现在已经撑得要把钱往下压才能把盖子盖上了。 俞盼把木匣子放回原处,转身时看见桌上的电扇还在转,凉风悠悠地吹着,像在替沈砚舟陪着他。 窗外的蝉还是不知疲倦地叫,俞盼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7章 天擦黑时,俞盼坐在书桌前改稿,写的是沈砚舟教他打水漂的事儿。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响雷,震得窗玻璃都在颤。 俞盼吓了一跳,笔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向窗外,天空被闪电劈得惨白,乌云沉沉地压下来,狂风卷着树枝往一个方向歪,叶子也被吹得哗啦啦响。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啪嗒声,没多会儿就变成了密集的噼啪声。 俞盼起身去关窗,手指刚碰到窗框,就被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把家里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雨声还是从缝隙钻进来,吵得人心里发慌。 他不喜欢雨天,尤其是夏季的雨天。 俞盼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最后一颗金兔子巧克力。 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被体温焐得发软,褐色的巧克力酱慢慢溢出来,沾了俞盼一手。 电扇还在转,吹得桌上的稿纸沙沙响,可俞盼一点也不觉得凉快,后背反而冒出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震得地面都晃了晃。俞盼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书桌角,疼得他龇牙。 但他顾不上,心里的慌比腿疼更甚。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像有只手攥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逼得他胸口发闷,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喘气。 楼下突然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夹杂着桌椅挪动的响声。俞盼跑下楼,看见老太太正帮着书铺老爷爷搬书架上的书,“快!水涨上来了!” 天井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冰凉的冷意顺着裤腿往上爬,俞盼顾不得这些,赶紧跑过去,和老爷爷一起搬书。 水涨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涨到了小腿肚。书又沉又滑,他好几次差点摔了,幸好挨着墙,可以用手肘稳一下。 雨还在不要命地下着,不知道这水能涨多高,老爷爷站在梯子上,把顶层精装的书往下递,“先搬这些之前的!那些旧杂志散书能救多少是多少!” 俞盼点头,抱着竹筐淌着水往书架走。黄泥水已经没过膝盖,带着水草和泥沙,漫过小腿时痒痒的,像有虫子在腿上爬。 他刚装满一筐书,外面正好闪过一道闪电,连带着头顶的灯也跟着闪了几下。 没来回几趟,水又涨了一截。 “书不要了!走!”老爷爷果断下了梯子,拽着俞盼往楼梯口走。 水已经涨到肚子的高度,每走一步都要废很大的力气。 俞盼抱着半筐子书走到楼梯转角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楼的水已经半墙高了。 老爷爷经常坐着的藤椅飘在水里,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搬走的书,在黄泥水里浮浮沉沉。 回到二楼,老太太寻摸着把二楼的东西往上搬。 照这个涨水的架势,真说不准。 于是三人又开始往三楼搬东西,搬完已经是深夜,好消息是雨势小了,水的涨势稳下来了。 坏消息是涨水的高度和二楼齐平,如果雨再下大的话,保不准还会往上涨。 街上还是嘈杂声一片,小孩儿大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 有些心态好点的,则开着窗户探头大声交谈。 “我都长这么大了头一次见涨这么高的水,怎的回事。” “别说你第一次见,我都五十岁了这种状况还是头一次!” “我家猪鸡都被冲走了,根本抱不急。” 俞盼靠着墙角,浑身都在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老太太端来碗姜汤,“趁热喝了,赶紧洗澡换衣服,别感冒了。” 俞盼点点头,接过姜汤抿了一口,辣得他直皱眉,却让冻得发僵的身子暖和了些。 洗完澡,俞盼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格子,怎么也睡不着,将近凌晨时才撑不住勉强眯了一会儿。 到了中午,雨又开始下了。 镇长撑着伞站在竹筏上,手里拿着喇叭喊:“各位乡亲,涨水是因为河道堵了,我们已经派人去疏通了……” “河道怎么会堵了呢,这么宽呢!”有人趴在窗台喊道。 “莫清楚,等水退了去瞅瞅。”另一个声音接话。 下午有竹筏装着米饭开始挨家挨户分发,老太太端回来一盆米饭,给俞盼舀了一碗,“快吃点,不然扛不住。” 老爷爷扒了两口饭,说:“没事,水会退的。” 俞盼艰难的吃了口米饭,米是陈米,带着一股味儿,很干很难咽。 又过了一天,从中午开始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被淹了两天两夜的街道终于露出来了,只是地上积着膝盖高的黄泥,混着淹死的鸡鸭和冲散的家具,腥气冲天。 不管怎么样,水降了就是好事。 大家伙抄起铲子,把屋里堆积的泥往外铲。 俞盼也拿着铲子,一下一下刮着墙上的泥,脑子里空落落的。 沈砚舟还是没消息。 邻居们一边铲泥一边闲聊,有人消息比较灵通,说:“听说是去临县路边的山塌了一半,石头都滚河道里了,才把水堵着了。” “怪不得,那晚我听着响声不像打雷,闷得很!” “我侄子就去抢险救灾了,听说那山塌方压了好几辆货车呢……” 说话的人原本觉得自家被淹了就够惨了,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还好只是淹了房子’,命还在。 “哎,惨啊,这年头干货车也不容易,这一下怎么得了…哎!你这哑巴干嘛!” 俞盼手里的铲子掉在地上,他块布走过去,攥住那人的胳膊,眼睛瞪得通红。 街坊们这才想起,俞盼他哥就是跑货车的,而且这两天一直没露面,看向俞盼的目光顿时带上了怜悯,有人叹着气别过脸。 “小盼!我们不听他瞎说!”老太太扔了铲子走过来,把俞盼往回拉,“你哥运气好着呢,肯定没事!咱不听他的!” 俞盼木然地被拉回到屋里,脸上沾着泥,看起来格外憔悴。 他站了会儿,突然冲老太太比划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外边,又指向自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没事,他们知道啥啊,你哥肯定没事儿。”老太太看不懂,只当他不开心那些人瞎说,安慰道。 俞盼反复指着两个相邻的东西。 “你说你哥是去的临县?”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也发颤了,“没…没事的,说不准雨大他没走那条路呢。” 俞盼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沈砚舟说过会早点回来的,他从来不会食言。现在已经两天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山塌……又是山塌。 俞盼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梦魇一般的夏日,雨声,急促的拍门声,沈叔沈婶满身黄泥躺在草席上,闭着眼,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恐惧,像洪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小盼,你去哪儿!”老太太一个晃眼没看住俞盼,俞盼已经冲出门了。 俞盼没回头,他膛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往镇外走。路上全是淤泥和垃圾,他摔倒了好几次,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也没停下脚步。 他记得临县在哪个方向,也记得路边有小瀑布的路,他要去找沈砚舟。 山体坍塌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塌了不止一处。 俞盼才出白溪镇没多远,就见到了一处滑坡点,那儿已经围了很多人,有穿军装的,扛着铁锹的,还有些人在人群里焦急地打听。 他挤不进去,只能站在路边,伸长脖子往里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俞盼看见有人抬着担架出来,上面的人盖着白布,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想冲过去看,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他很怕。 没多会儿,有哭嚎声传了出来,撕心裂肺的。 站得太久,腿已经没了知觉,嘴唇被自己咬得出血,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俞盼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老太太找到了他,从饭盒里拿出两个包子,“小盼,吃些东西,你这样撑不住的。” 俞盼动了动嘴角,沈砚舟不在,吃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呢。 夜幕落下,救援处拉了几个大灯。 “看到车头了!”里边有人喊。 俞盼寻着声音走过去,悬着的心在看到绿色的车头时落了下来,紧接着又提起。 “小盼。”老太太又来了,手里捏了瓶水,“不吃东西咱们来喝点水,你这样不行的。” 俞盼摇头,不行就算了。 老太太见他还这样,心一横,拧开瓶盖捏着俞盼的脸就往他嘴里灌。 温水冲进喉咙,混着嘴里的血腥味儿,激得俞盼一阵干呕。 “盼盼!”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钻进俞盼耳朵里。 俞盼猛地抬头,接着救援灯的光亮,看见沈砚舟站在不远处,胳膊上缠着绷带,正朝他走来。 是沈砚舟。 他没事。 他回来了。 俞盼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些憋了两天两夜的恐惧,担忧和绝望,突然找到了出口,化作一个字,嘶哑地,破碎地,却无比清晰地从他喉咙里喊了出来。 “哥——” 沈砚舟脚步顿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秒,巨大的脱力感袭来,俞盼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朝沈砚舟的方向伸出手,却什么也没碰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看见沈砚舟朝他跑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 俞盼是被轻轻的摇晃弄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沈砚舟的脸就在眼前,眉头皱得死紧,嘴唇动得很急,像是在说什么,可周围静得可怕。 这是一种对俞盼来说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眨了眨眼,看见沈砚舟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眼神里满是担忧。 俞盼冲沈砚舟扯了扯嘴角,慢吞吞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了摇头。 沈砚舟僵了一瞬,他看懂了俞盼的意思,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俞盼。 沈砚舟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暖和,俞盼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沈砚舟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一下地跳动,像在说“我在”。 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洇湿了沈砚舟的衣衫。俞盼想,听不见也没关系,只要沈砚舟在就好。 沈砚舟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水退下去的第三天,太阳把街道晒得冒白烟。空气中除了黄泥味,又多了股消毒水的刺鼻味儿。 镇长扛着喇叭,沿着街面一圈圈地转。 “严禁直接饮用生水!井水河水自来水都得烧开了喝!” “不准吃被淹死的鸡鸭鹅猪尸体!” “被淹过的大米晒干了也不能吃!” 俞盼体质一向差,在经历了这么一次大起大落后,前两天还好好的,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开始发热。 沈砚舟在发现后立马背着他去卫生所。 俞盼趴在他的背上,手环得紧紧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晕乎乎地睁着眼。 听不见后,俞盼更依赖眼睛了。 卫生所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小孩老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看见大夫吓哭了,哭声一个传十个。 沈砚舟背着俞盼排在队尾,他低头看了眼趴在肩上的人。俞盼眼睛半睁着,怎么也不肯闭上,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俞盼的脸,轻声说,“忍忍,快到了。” 话一出口才想起俞盼听不见,于是沈砚舟便改用手指在他手背上敲了两下。 这是他俩以前定的暗号,一下代表‘知道了’,两下代表‘等等’。 俞盼动了动手指,表示自己知道了。 要准备换地图了!盼盼很快会好起来的! 话说会觉得我写得很无趣吗……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卫生所是依山而建的矮平房,比街上的地势高不少,大门前边有条长长的水泥坡道。 街上地势低的房子淹了两层,在卫生所这,洪水才漫到长坡的一半。 如今坡道中间牵了根水管,旁边还摆着大铁盘,来看病的人先把鞋底粘的淤泥洗净了,再踩一遍消毒水才能进卫生所。 俞盼低着头坐在长凳上,手指揪着沈砚舟裤腰上的绳一圈一圈地绕着玩,绳结末端都被玩散出毛边了,沈砚舟没在意,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烫着。 给他们看诊的是位年轻大夫,“哪里不舒服?” “发烧,今天午睡起来才发的热。”沈砚舟顿了下,又补充:“他之前一直没法说话,前两天突然开口了,喊了我一声,等醒来耳朵就听不见了。” 大夫“哦”了一声,看向俞盼的视线里多了些诧异,伸手想碰他的耳朵,俞盼下意识缩了一下。 沈砚舟手心托着俞盼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俞盼顺着他的力道抬头,眼睛看着沈砚舟。 迎着俞盼的视线,沈砚舟给他递了个‘没事’的眼神,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才转头对大夫说:“您看吧。” 大夫点点头,拿着手电筒凑过去,捏着俞盼的耳廓往里照,“让他张嘴,我看看喉咙。” 看完喉咙,大夫又看着俞盼:“喊声‘啊’看看。” 沈砚舟把大夫的话比划给俞盼看,俞盼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想发出声音,可喉咙里只传出“嗬嗬”的气音。 他试了两次,脸都憋红了,最后泄气地低下头,又开始揪沈砚舟的裤绳。 “耳朵里面挺干净,没发炎也没积水。”大夫直起身,“耳朵听不见是突然发生的?还是慢慢听不清最后才听不到的?” 怕他们不理解,大夫又解释:“比如是一觉醒来就听不见,还是昨天能听见点,今天就完全听不见了?” “是一觉醒来突然听不见的。”沈砚舟说,“两年前也出现过一次,当时看了大夫没查出原因,过了俩月自己好了。” “那耳朵疼不疼?还有听不见之前有没有异常,耳朵嗡嗡响,脑袋疼这样的?”大夫又问。 沈砚舟听完,蹲下看着俞盼的眼睛,比划着大夫问的问题。 俞盼摇摇头,双手都摆了摆。 “他说不疼,也没嗡嗡响,头也不疼。”沈砚舟跟大夫说。 “他是从小就不会说话吗?” “十一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没法说话。”沈砚舟如实回答。 “那他小时候呢?有没有说过话?”大夫追问,“比如三四岁的时候,会不会喊爸妈?” 沈砚舟把大夫的问题比划给俞盼。 俞盼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他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只记得自己在路上走,翻垃圾堆。 “他说不知道。”沈砚舟说,“他……小时候是乞丐。” 大夫在病历本上写字的笔一顿,片刻后点头道:“喉咙有点炎症,先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烧退了再来复查。” 沈砚舟点头,拿着单子去交钱领药。 卫生所开的药很管用,俞盼下午吃了一次,晚饭时烧就退了,但耳聋的症状并没有消失。 睡前沈砚舟跟他比划,让他再试试说话,俞盼还是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那声“哥”就好像昙花一现,只存在两人的记忆里。 俞盼躺在床上,盯着床顶,抠着被单,沈砚舟知道他在难过,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睡着。 接下来两天,沈砚舟上工都是踩点去,早早回来。俞盼身体没好透,总没精神,沈砚舟陪他吃饭,陪他坐在窗边看书。 到第三天药吃完了,沈砚舟带着俞盼去卫生所复诊。这次去人少了不少,前面只排了三个人,没等半小时就轮到他们了。 还是上次那位年轻大夫。 大夫又问了遍俞盼的情况后,从抽屉里拿出个铜制的摇铃,在俞盼左右耳边各摇了摇。 铃声刺耳,站在旁边的沈砚舟都觉得耳朵有点难受,俞盼却只眨了眨眼,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夫皱起眉,把摇铃放回抽屉,“可能是神经或内耳出了问题,我们这没设备,查不了这些。” 他提笔在稿纸上写了个地址和名字,“建议你们去澜洲第一人民医院,那儿耳鼻喉科很专业,能做详细的检查,你们考虑一下,如果你们去的话跟我说,我会联系我的老师,他在这方面很擅长。” 沈砚舟接过稿纸,上面的字迹很工整:“澜洲市和平路89号,张敬林。” “好,谢谢大夫。”沈砚舟道了谢,带着俞盼从卫生所里出来。 俞盼看着沈砚舟的脸色,一出来就冲他比划:“大夫说什么了?” 沈砚舟抚着他的脑袋笑了笑,比划:“盼盼,大夫说有个地方看耳朵很好,过几天哥带你去看看。” 俞盼蹙眉:“不用啊,以前自己就好了,浪费钱。” “这次不一样。”沈砚舟神色认真。 以前是穷,走不远,就算找到好大夫也没钱治,现在不同,他们手里有点积蓄,而且……俞盼他说话了。 这表明他不是哑巴。 即使他现在又说不出话来了,但他也不是哑巴。 “有什么不一样啊?”俞盼不理解,却被沈砚舟牵着往前走。 街上的淤泥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又下了两场大雨,街道干净不少。 不少店铺在甩卖淹过的东西,到处是吆喝声。 大米论包贱卖,买的人也不少,衣服鞋子摆了一地,不少人围着挑挑拣拣。 第二天一早,沈砚舟去了鞭炮厂。 李宝山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见他进来,说:“正好,昨天汉城的李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想再订六箱满堂红,你明天跑一趟,顺便把上次的货款结了。” 沈砚舟站在桌前没动,“李哥,我想请个长假。” 李宝山放下报纸,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多久?” “说不准,可能得一个月。” “一个月?”李宝山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声音沉了:“一个月?现在是淡季,接订单有多难你不知道?你走了,手上的客户怎么办?谭明一个人根本盯不过来。” 李宝山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小沈,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了,但你想想,最近拿了多少提成,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你再考虑考虑。” 沈砚舟沉默了会儿,李宝山说的是实话,自从转做业务后,他手里的客户占了厂里订单的三成,工资,提成点也往上拨了,李宝山也跟着拿了不少奖金。 可当他想到俞盼最近空落落,睡觉时也睡不安稳,翻来覆去,手要一直抓的他的衣角,要被紧紧抱着,稍微松一点手就会惊醒的样子,沈砚舟心里就定了主意。 “我想好了。”沈砚舟说,“要是请假不行,我就辞工。” 李宝山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坚决,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胡闹!现在找个稳定的活儿有多难你不清楚?钱给你也不少吧?就为了你弟这点小病——” “他不是小病。”沈砚舟打断他,声音不高,“他听不见,我得带他去看。” 沈砚舟带着俞盼去看耳朵这点事儿在镇上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闲,谁聊天的时候说一嘴,没多会儿就传得差不多了。 李宝山盯着他看了半天,气笑了:“行,你厉害,辞工是吧,找会计办手续,工资结清了就走!” 沈砚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路过仓库时,谭明正在边上擦货车,见他出来,凑过来问:“请着假了?” 沈砚舟摇摇头,“辞了。” 谭明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你疯了!?就为了……” “谭明,你也有弟弟。”沈砚舟捡起抹布递给他。 谭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是啊,他也有弟弟,他不敢想他要是沈砚舟,面对俞盼这种情况,能不能撑下去。 “钱够吗?不够我这儿有。” “够。”沈砚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谢什么这是,我谢你还来不及。”谭明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沈砚舟带着,他这辈子可能就是跑跑货车了事,况且山塌那晚,如果不是沈砚舟拦着,估计…唉。 沈砚舟去财务室结工资,会计已经接到李宝山的电话,给沈砚舟结了这个月薪资和提成,共五百八十七块。 沈砚舟当着面数清了钱,塞进信封里贴身放好。 从鞭炮厂里出来,正对着天上的阳,阳光有点刺眼,他站了会儿,开了自行车的锁,慢慢往家骑。 到家后,沈砚舟没跟俞盼说辞工的事儿,只比划:“厂里批了两个月长假。” 俞盼有些惊讶,“这么久的假也能批吗?” “嗯。”沈砚舟把工钱掏出来,让俞盼去数钱,自己则看着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地方,计划着要带什么东西去。 去这一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夏天又不比冬天,厚的衣服不能穿身上,沈砚舟想着得买个大行李袋装这个才行。 想得差不多了,沈砚舟去看坐在床上数钱的俞盼,见他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恼什么。 “怎么了?”沈砚舟比划着问他。 俞盼指指被钱装得满满的木匣子,又指指旁边的钱,“盒子满了,装不下了。” “那放你的钱袋里。”沈砚舟比划。 俞盼听完,又往自己钱袋里塞。钱袋不大,装个五六十块就鼓鼓囊囊塞不进去了,还剩了八十块钱。 俞盼看着这八十块直挠头,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天会因为这个烦恼。 “没事,这些哥拿着。”沈砚舟把剩的钱折好,放进自己的钱包,“刚好拿来买车票。” 俞盼恍然点头,对哦,要买车票。 沈砚舟打算过一周再出发,俞盼刚生完病,想让他养养。 定下去汉城的时间后,他又买了两斤水果去卫生所找那位大夫打个招呼,说自己打算带着俞盼去澜洲第一人民医院看看。 大夫也如先前说的,会帮他们联系张敬林。 沈砚舟道完谢准备离开,大夫又叮嘱:“澜洲离这儿远,你们要去,得先去汉城火车站买票,坐火车得十七八个小时,每天只有两趟车,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别跑空了。” 同时沈砚舟跟老太太说了自己的打算,问她被子床褥这些能不能先放在这儿一段时间,他们会交钱。 老太太听完赶紧拒绝,只不过拒绝的是要收钱的事儿,“不就是放点东西吗,交啥钱啊。屋子里的东西你都不用收拾,我啊等你们回来。” 俞盼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变成这样她看着也难过。 说完,老太太给他们拿钱,“房子的押金我给你们先退了,这出去一趟,钱肯定要花不少的,我别的没有,钱倒是有点,我再给你们添点儿,你们先拿着……” 一添就是三百块钱,这可不是小数,沈砚舟自然不可能收。 “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你收了带着小盼,去看好医生。等你们回来再还我!”老太太语气坚决。 这次确实不知要花多少钱,沈砚舟推拒不过,只好收下。 在等待出发的这一周里,谭明天天来找他们吃饭,“到时候我送你们到汉城,顺便送批货,省得你们挤客车。” 俞盼看完沈砚舟的转述,有点看不懂,于是在纸上写:“是顺便送货再送我们?” 谭明“嘿”了一声站起来,撸袖子,“就得下你谭哥的脸是吧?” 俞盼即使听不见,一见谭明这样就知道了,边举起双手投降,边往沈砚舟怀里躲,逗得谭明哈哈大笑。 临出发的前一天傍晚,他们去和书铺老爷爷道别。 老爷爷的书铺现在也在大甩卖,旧书晒干了的湿水书论斤卖,也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坐在铺子前的台阶上摇蒲扇。 俞盼在老爷爷旁边坐下,在纸上写:“爷爷,我明天就要去澜洲看耳朵了。” 老爷爷看完,瞅了他一眼,起身回店里拿了几本精装书出来递给俞盼。 从俞盼手里拿过本子,在上面写:“送你了,到了澜洲好好看病,听你哥的话。” 写完,老爷爷看着沈砚舟,语气严肃,“大城市人多,要看好小盼。” 沈砚舟失笑,“会的。” 第二天一早,谭明开着货车来接他们,车斗里装着要往汉城送的货。 上车前,老太太又给他们塞了一袋子煮鸡蛋和一大袋专门给俞盼骗嘴巴的零食,抬手在俞盼的脑门摸了又摸,语气里带着不舍:“早点回来啊小盼,我等着你给我翻咸菜呢。” 俞盼眨了眨眼,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给他转述了老太太的意思。 俞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比划:“那奶奶你不能嫌弃我翻得不好了。” “不嫌弃不嫌弃,早点回来啊。”老太太抹了抹眼睛。 老爷爷也来了,等老太太说完话,递给他一袋子稿纸和笔,抽出本子在上边写了句话撕下给俞盼。 “不管怎么样,要记得自己喜欢做的事。” 俞盼看完,猛猛点头。他这段时间确实懈怠了。 车开的时候,前边驾驶室的风呼呼往后座灌。 俞盼扒着窗户往后看,见老太太和老爷爷站在门口冲他们挥手,他赶紧降下车窗,也探出头跟他们挥手。 直到人影变小,看不见了,才坐回来。 开启新地图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到汉城的时间和他们平时送货的点儿差不多,只是火车站在城东那边,离他们现在的地点有些距离。 过去路上正好碰上修水管,蓝色围挡占了大半条车道,车辆只能慢慢挪,堵了近二十分钟,等谭明把车停在火车站广场时,已经快一点了。 广场很大,水泥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俞盼刚从货车下来,一股热气瞬间裹住他,像进了蒸笼,又闷又热,他下意识握紧了沈砚舟的手。 沈砚舟轻轻拍了拍俞盼的手背,另一只手帮他把贴在额头的碎发捋开了点。 谭明把他们的俩行李袋从车上搬下来,拍了拍沈砚舟的肩,“保重。” “好。”沈砚舟点头,接过一个行李袋挎在肩上,又拎起另一个。俞盼对着谭明比划了个“再见”,指指他的车。 相处久了,谭明也能看懂点儿俞盼的手语了,他这意思是让自己路上小心。 谭明笑着揉了揉俞盼的头发,用自己的三脚猫手语比了个“放心”。 手势歪歪扭扭,但俞盼也看明白了,也跟着弯了嘴角。 看着谭明的车消失在车流里,沈砚舟才牵着俞盼往火车站里走。 售票大厅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买票的队伍排得老长,从窗口一直蜿蜒到大厅门口。 沈砚舟带着俞盼排在队尾,让他站前边,后背靠着自己,免得被来往的人挤到。 俞盼第一次到火车站,又好奇又有点怕,靠着沈砚舟怀里睁大了眼观察周围的人。 他隔壁队伍有个阿姨,一手牵着个扎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背上还背着个孩子,脚边放着一个四方格子大袋,看着里面好像装的被子。 队伍往前挪时,那阿姨要一手拖着个这大袋,一手牵着孩子,时不时还得回头看身后的小孩儿。 至于边上的其他人,脸上情绪有高兴的,有忧愁的,可惜他听不见,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俞盼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挂着的帆布包,里面装了老太太给的鸡蛋和零食,还有老爷爷给的书和稿纸。 他抬手摸了摸包底,手指碰到硬邦邦的书脊,心里这才稍微踏实些。 队伍慢慢往前挪,每挪一步,俞盼都紧紧挨着沈砚舟。排了近二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了。 售票窗口不高,沈砚舟得弯着腰才能跟里面的售票员说话。 “买两张今天下午到澜洲的火车票。” 售票员看了一阵,抬头说:“两张下午汉城到澜洲的车票一共99.4元。” “好。”沈砚舟从钱包里数了一百块过去,售票员找了他六毛钱,他叠好放进俞盼背包侧边的小兜里。 售票员麻利打印出两张票,递出来时提醒:“票根别丢了,上车下车都要验的。” “好,谢谢。”沈砚舟接过票,牵着俞盼往候车室走。 候车室里人也很多,为数不多的长椅上坐满了人,有的人把行李往空地上一放,直接坐在行李上休息,还有人蹲在墙边,抱着包靠着墙打盹。 沈砚舟找了个角落,也把行李袋放地上,自己先坐下,再让俞盼坐自己腿上,一手揽着他的腰,免得他滑下去。 俞盼侧坐在沈砚舟腿上,拿了张火车票,翻来覆去地看。 这火车票和他们坐客车的手写车票不一样,是硬纸板做的,上面印着黑色的字:“汉城——澜洲站”“硬座”“10车033号”,边上还戳了一排小孔,摸起来疙疙瘩瘩的。 他的目光落在票根边缘那行竖写的小字上,上面印着“全价49.7元。 俞盼愣了愣,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凑近了看。 没错,就是49.7元。 一张票就将近五十块,两张就是一百块!这钱够他们俩在镇上好吃好喝一个半月了! 俞盼赶紧拍拍沈砚舟肩膀,把票面递到沈砚舟面前,指着全价那行字,眼睛里满是焦急。 沈砚舟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比划着说:“没事,钱够。” 俞盼转过身,面向着沈砚舟,双手比划得飞快:“这个票能退吗?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他觉得听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前能自己好,这次肯定也能,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什么胡话呢。”沈砚舟眉头拧了个死结,比划得格外用力:“耳朵得看,必须去。” “可真的好贵啊……”俞盼瘪着嘴,有点委屈,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还是觉得心疼,泄气般地把脸埋在砚舟肩上。 沈砚舟知道他舍不得钱,没多说他。 两人长得都不差,沈砚舟眉眼立体深邃,脸上线条干净利落,俞盼更是被沈砚舟养得白净漂亮。 边上的人看他俩大热天挤在一块,难免多看几眼,可等俞盼抬手比划时,眼里的好奇就变成了理解,没再过多关注。 又等了近一个小时,广播里响起检票的通知,沈砚舟听着广播,对了对车票上的列车号,确认没错后,才站起来牵着俞盼往检票口走。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接过他们的票,用剪刀在票根上剪了个半圆的小口,又递还给他们。 俞盼捏着被剪了口的车票,还是有点心疼,直到过了检票口,看见卧在铁轨上的火车时,眼睛才亮起来。 他第一次见火车,原来火车有那——么长,像条绿色大长虫!墨绿色的车身被太阳晒得反着光,车窗一溜儿拍开,一眼望不到边。 俞盼震惊的空档,一个扛着行李的大叔从旁边挤过去,把他带得一个踉跄。 沈砚舟伸手揽着他的肩,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俞盼浑然不觉,转头看着沈砚舟比划:“这就是火车?好长!” 沈砚舟没手跟他比划,只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车厢上贴的号码,按挂着的提示沿着站台往前走,找到要上车的车厢。 火车车门比客车高,沈砚舟扶了俞盼一把,俞盼才敢迈上去。 刚进车厢,一股混着汗味儿和热气的风扑面而来,沈砚舟牵着俞盼顺着过道往里走,嘴里时不时说着“借过”。 幸好大家都很客气,纷纷往旁边挪了挪。 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是个两连坐靠窗的位置,沈砚舟让俞盼坐里边,自己则是像别的乘客一样,把行李袋往车顶的架子上放。 沈砚舟刚坐下,俞盼手就伸过来了,他抓着沈砚舟胳膊,扭着身子探着头往车外看。沈砚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站台的工作人员正挥着绿色的旗子,旁边还有乘客匆忙赶过来。 没一会儿,火车“呜”地响了一声,车身轻轻晃了晃,慢慢往前开了。俞盼的身体也跟着晃了,一股轻微的推背感袭来,他攀紧了沈砚舟的肩膀。 沈砚舟从包里掏出老太太给的鸡蛋,剥了壳递给他:“吃点垫垫肚子。” 俞盼点头,他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盯着窗外,偶尔会有火车从对面开过来,车身震动的感觉透过座椅传上来,他就会兴奋地拍一下沈砚舟的手,让他也看。 下午五点多,车厢里的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了,吆喝着“卖餐票了,一块钱一张,晚上七点送饭”。 沈砚舟借着帆布包挡着,摸了摸俞盼的肚子,瘪瘪的,知道他饿了,买了两张餐票。 七点整,乘务员果然推着餐车过来送饭。饭盒是铝制的,白米饭上盖着两片大五花肉、几片青菜和一个金黄的煎蛋。 这盒饭量不是很大,沈砚舟知道俞盼吃完也不会吃撑,就没像平时那样管着他。 俞盼吃得很香,汤汁拌着米饭吃干净了。 吃完饭,俞盼坐累了,就把腿蜷起来,靠着沈砚舟肩膀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的景色也变成了模糊的黑影,看没一会儿,他的眼皮沉了下来,头一点一点的,最后靠着沈砚舟的肩头,呼吸渐渐平稳。 沈砚舟小心地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从包里掏出件薄外套盖在他肚子上。 他们对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仨小孩儿,最大的看着有五六岁了,时不时尖叫着打闹,幸好俞盼听不见,睡得很安稳。 晚上十点,乘务员挨个车厢喊“要关灯了,大家把东西收一收,贵重物品放好,觉得凉就把窗户放下。” 对面的夫妻把窗户关得只剩一道缝透气,又哄着孩子睡觉。最大的那个缩在中间,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小孩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 俞盼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天蒙蒙亮才醒。坐起来他才发现,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沈砚舟大半个边身子都在走道里了。 他没叫醒沈砚舟,伸手去揉他的腿,肯定被自己睡麻了。 沈砚舟这半年来运货搬货的,体格练得很结实,一双长腿看着又长又直,俞盼上手就能摸到结实的肌肉。 嗯……有点难揉。 揉了一会儿俞盼手就累了,改成一只手偷懒休息,另一只手继续揉,交换着来。 腿上一轻,沈砚舟其实就醒了,只是他没睁开眼,过了会儿,感觉到大腿上多了两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腿,还时不时捏一下,力道不大。 没多久按压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沈砚舟担心俞盼手累着了才睁眼,笑着拍拍给自己揉腿的手,比划:“没事。” 俞盼不听,又捏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让沈砚舟也枕在自己大腿上歇会儿。 沈砚舟没同意,从包里掏出水壶,“我去接热水,你乖乖待着,别乱跑。” 俞盼点点头,看着沈砚舟往车厢连接处走,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腿有点麻,屁股也像死了一样,俞盼跺了跺脚,往窗外看。 天已经亮了,划过的景物不再是一座叠着一座的山岭,变成了成片的金黄麦田,风一吹,麦浪滚滚,好看得很。 他凑近车窗,能闻到底下通风的缝隙里钻进来的空气,都带着点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清新得很。 有点担心节奏会不会太慢,但又想多写写他们什么都没见过的状态,以后有钱了可能就没这种状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0章 这期间火车又停了几个站,每停一次,就有提着行李的人上来,也有揉着腰下车的人。 他们对面的一家五口也换成了两个年轻人,背着个半人高葫芦外形一样的东西。 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叫吉他。 俞盼靠在沈砚舟肩上,头一回见这东西,好奇得很,眼睛总忍不住往那儿瞟。 又怕被人发现,只敢偷偷看两眼,看完还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抠帆布袋的带子。 沈砚舟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悄悄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 终于,广播里响起“澜洲站到了”的通知。 澜洲是终点站,虽然俞盼听不见,但看到周围人都开始收拾行李,也跟着坐直了身子。 沈砚舟把行李袋从架子上拿下来,怕挤着他,特意等车上的人走了大半,才牵着他往车门走。 出了站,澜洲的广场比汉城热闹得多,到处是举着牌子接人的,还有推着小车卖地图,矿泉水的。 沈砚舟没急着走,先找了个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问澜洲市第一人民医院怎么去。 “坐221路公交,直达的,就在那边站牌下等。”工作人员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估计是天天被问,说得很详尽:“十分钟一趟,八站路,到人民路口下车就行。” 怕沈砚舟记不住,还拿出本子,写下“221路公交,人民路口下车”这几个字,写完撕下来给他,“拿着,别弄丢了。” “谢谢师傅。”沈砚舟道了谢,牵着俞盼往公交站走。 公交站边上立着个绿色的站牌,画了几根直线,直线下边竖着写满了小字。 俞盼凑过去看,只觉得眼睛花。 沈砚舟也看了会儿,指着221那条直线上一个稍大的圆点,完了冲俞盼比划:“我们现在在这儿。” 又顺着箭头的方向划,停在一个标着“人民路口”的圆点上,“我们要去这儿。” 俞盼半知半解地点头,有点能看明白了。 没等多久,一辆绿色车身的221路公交就驶了过来,车刚靠近就看见车里站满了人。 沈砚舟先把俞盼推上车,自己再跟着挤上去,车门“哐当”一声关上。 车厢里全是汗酸味,俞盼紧紧皱着眉。 “上车买票,五角一张!月票出示啊!” 售票员阿姨拿着个票夹,在人群里穿梭。 沈砚舟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指了指俞盼,递过去:“两张票。” 阿姨麻利地撕了两张票给他,又继续吆喝。 他们一开始站在车头,挨着司机的位置,随着车子停靠站点,车上的人也上上下下,渐渐被挤到了车厢中后端。 沈砚舟让俞盼后背贴着车窗站,自己面对着他,两人紧贴着。沈砚舟一手握栏杆,一手摁着立在脚边的行李袋,像个围栏,把俞盼护在中间,不让来往的人挤着他。 俞盼靠着车窗,能看见外面的景象,路上的自行车一辆挨着一辆,马路也比汉城宽得多,单向车道比汉城的双向车道还要宽! 他还看见了一栋很高很高的大楼,没等数清楚有几层,车子一下就开过去了,只留下个模糊的影子。 俞盼忍不住拉了拉沈砚舟的胳膊,指了指窗外,眼里满是新奇。 沈砚舟空不出手来,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笑着点头。 晃晃悠悠站了二十多分钟,公交报站“人民路口到了”,车上的人又是一顾涌往车门挤,沈砚舟也牵着俞盼下了车。 站在路边,俞盼一眼就瞧见了马路对面的医院。 一栋白色的高楼,比周围的建筑高出一大截,顶部立着“澜洲市第一人民医院”九个红色的大字,特别显眼。 走进医院大门,两个人都有点懵。 大厅里人来人往,沈砚舟牵着俞盼没敢乱走,看见旁边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过去问:“阿姨,请问耳鼻喉科在哪儿?” 阿姨停下手里的活儿,指了指不远处的挂号大厅:“耳鼻喉科在三楼,先去那边排队挂号。” 他们以前治病去过最好的地方就是卫生所,那儿都直接排队就行,哪里挂过号。 “谢谢阿姨。”沈砚舟道了谢,带着俞盼去挂号窗口排队。 挂号处的队伍不算长,大多是陪着病人来的家属。沈砚舟没像别人那样让俞盼大厅里的座椅上等。 俞盼听不见也说不出话,陌生环境里自己待着,指不定得多慌。 只挂号,队伍过得很快。 “挂一张耳鼻喉科张敬林大夫的号。”沈砚舟说。 “两块钱挂号费。”窗口里的护士撕了张挂号单,笔在上面划了几下,递出来时说:“三楼候诊,广播叫号。” 沈砚舟交了钱,接过单子,上面黑色印油印着“耳鼻喉科张敬林”还有手写的“37”。 他把单子折好放进俞盼的帆布包侧兜,牵着人往电梯口走。 电梯前站了不少人,门一开就涌进去大半,沈砚舟看了眼拥挤的轿厢,没带着俞盼挤,转而跟着墙面提示去走楼梯。 走楼梯的人也挺多,俞盼走得慢,沈砚舟就放慢脚步,跟他并排一步一步往上走。 三楼的耳鼻喉科候诊室前面几排座位坐满了人,他们在后排找了位置坐下。 俞盼一坐下就攥紧了沈砚舟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来往的陌生人,都让他心里发慌。 沈砚舟低头看他,见他眼睫垂着,手指还一下一下抠着自己手心,就知道他怕了。 他翻过俞盼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哥在呢。” 俞盼手颤了颤,慢慢点了点头,往沈砚舟怀里又挨近了些,如果不是中间有扶手挡着,他都想直接坐到沈砚舟腿上了。 沈砚舟看着俞盼发顶的软毛,心里发沉。 从卫生所检查完听说“可能是神经问题”起,他就没踏实过,这会儿到了大医院,反而更怕查出不好的结果。 候诊室的广播时不时报着号,他们前面有十六个人,沈砚舟怕俞盼无聊,时不时比着手语跟玩猜谜语。 玩累了从包里掏出颗糖,剥了糖纸塞进他嘴里,俞盼吃得很珍惜,含在嘴里让它慢慢化。 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听见了他们的号码。 走廊一侧的诊室都贴了大夫的名字,沈砚舟一个个找过去,在3号诊室门口看到了印着“张敬林”的牌子,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张大夫正坐在桌子后面看病历,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很和蔼。 办公桌对面摆着一张椅子,沈砚舟让俞盼坐下。 “怎么了?”张敬林看着俞盼问。 “耳朵听不见。”沈砚舟把镇上大夫打的病历拿出来递过去,“张大夫,我们是从白溪过来的,叶大夫跟您提过。” 张敬林接过病历,翻了两页,见到上面的名字后“哦”了一声,“我记得,说是有个孩子突发耳聋,还开口说话了。” 他放下病历,先问了关键的:“他除了听不见,是不是一直没法开口说话?” “是,从没说过话,晕倒前喊了我一声哥之后,醒来说不出话也听不见了。” 张敬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俞盼身上,语气放缓:“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比如惊吓之类的。” “十天前,”沈砚舟赶紧回答:“我们那边发洪水和山体滑坡,他当时吓得不轻,后来见到我,喊了我一声就晕了,醒来就听不见了。” 俞盼坐在旁边,攥着沈砚舟裤腿,乖乖看着张敬林,努力从他嘴唇动作里猜意思。 偶尔张大夫看向他,问“耳朵有没有疼过?”“头疼不疼?耳鸣有吗?”沈砚舟就蹲下来给他比划。 俞盼再回应。 问完情况,张敬林拿出一个银色的小巧耳镜,起身走到俞盼身边,“我看看你耳朵里面。” 沈砚舟拍了拍他的背,俞盼没躲,按照张大夫的指示,把头偏向一侧。 张敬林把耳镜伸进俞盼耳朵里,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又换另一侧。 “外耳道很干净,没有炎症,鼓膜也没破损,积液也没有。”他直起身,回到座位拿出一个金属音叉,看向沈砚舟:“你跟他说,等会儿我敲一下,他要是能听见,就举手。” 沈砚舟把话传达给俞盼,俞盼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张敬林拿着音叉,轻轻地敲了一下,音叉发出“嗡——”的绵长响声,再把音叉慢慢凑到俞盼左耳旁。 俞盼的耳朵动了动,却没举手,眼睛还是茫然地看着沈砚舟,显然什么都没听见。 张敬林又敲了一次音叉,这次把音叉贴在俞盼的颅骨上。 这是骨传导测试,就算外耳道有问题,声音也能通过颅骨传进内耳。 俞盼还是没反应,只是随着音叉的震动稍微皱了下眉,没举起手。 “一点都听不到?”张敬林坐回椅子上,语气里多了点凝重。 沈砚舟把话比划给俞盼,俞盼摇摇头。 张敬林把音叉放回盒子里,拿起笔在检查单上签了名字,说:“得先看耳朵,你们拿这个去一楼缴费后,直接去对面听力检查室,做纯音,声导抗和脑干反应这三个检查。” 沈砚舟拿着检查单,牵着俞盼去一楼大厅缴费,这回他们是坐电梯下去的。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还震了一下,俞盼是第一次坐电梯,眼睛睁得圆圆的,抱紧了沈砚舟胳膊,直到电梯门打开才稍微松了些。 缴费大厅的队伍比挂号处的短,但走得很慢,排了十几分钟才到他们。 俞盼看着沈砚舟递单子,看着他拿出钱包,数了八十块递过去时心疼肉也疼。 拿到盖了缴费印章的检查单,两人又回到三楼听力检查室。 里面的大夫接过单子,让俞盼坐在一张铺着蓝色垫子的椅子上,递给他一个黑色耳机和白色按钮:“把耳机带上,等会儿听到声音,就按一下这个按钮,听到多少声就按多少下,知道吗?” 沈砚舟比划着把大夫的话翻译给他。 俞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耳机戴上,眼睛盯着手里的按钮,生怕错过声音。 测试开始了,大夫对着机器按了几下。俞盼一动不动,手里的按钮始终没按下去。 大夫调大了音量,又试了几次,俞盼还是没反应。 最后大夫摘下他的耳机,在单子上写下结果。 沈砚舟看着上面的“极重度听力缺失”心脏就像被悬在半空。 接着做声导抗测试,大夫让沈砚舟抱着俞盼,别让他乱动,然后把一个细小的探头放进俞盼的右耳里。 机器上的线条慢慢跳出一条波动的曲线,大夫看了会儿,又换左耳测了一次,最后在单子上写下:“中耳传音结构未见异常”。 做完声导抗测试,大夫指着旁边一间挂着蓝色帘子的小诊室:“还有个听性脑干反应要做,得躺着,查神经通路的,很快。” 沈砚舟带着俞盼走过去,里面摆了张窄窄的检查床,床头连着机器。 大夫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圆形电极片,对沈砚舟说:“把头发拨一下,耳后和额头要贴电极。” 沈砚舟把与俞盼耳后的碎发捋到耳前,冰凉粘稠的胶状液体碰到皮肤时,俞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电极片贴好,大夫给俞盼戴上耳机,调整好松紧,跟沈砚舟说:“让他躺床上闭眼放松,听到声音不用动。” 机器启动后,发出轻微的响声。 沈砚舟站在床边,眼睛盯着机器屏幕,上面的波形断断续续跳着。 俞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他能感觉到耳朵里有轻微的震动,却听不见具体的声音。 再加上前面做了两个检查,结果似乎不太好,这让他的心也越来越慌。 他的手还攥着沈砚舟的裤腿,偶尔机器停顿调试时,他会悄悄睁开眼瞄一下。 见沈砚舟正看着自己,眼神很温柔,还冲他笑了笑。 俞盼又赶紧闭上眼,心里松了些。 有沈砚舟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摆摊摆摊~《竹马就是老婆啊》 小太阳活泼受vs高冷克制酷哥攻 在林诩年三岁那年的夏天,住在隔壁的周爷爷带回了个小男孩。 小男孩沉默寡言,性情冷淡。 但林诩年不在乎,他喜欢长得好看的,见天揣着糖跑去找人家玩。 然而双方家长发现—— 向来沉默寡言的周丛成天跟在林诩年身后,包括但不限于—— 林诩年和别的小朋友起矛盾,周丛站前边挡着。 林诩年翻墙,周丛在底下当肉垫。 林诩年不想写作业,周丛二话不说写两份。 结果就是被老师发现齐齐叫家长。 事后周丛忏悔:我的错,下次我会注意字迹。 …… 周丛幼时因为父母的忽略,变得淡漠寡言,家里老爷子看不下去,带回老家好好养着。 搬回家当天,周丛就看见了站在栏杆缝隙偷看他的林诩年。 见他望过来,林诩年眼睛亮了亮,对着周丛咧开嘴笑。 像个小太阳,周丛想。 …… 两人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从未分开过。 林诩年觉得他和周丛是天下第一好哥们儿。 直到某天,他见了别的发小的相处模式,才意识到不对劲。 别的发小不会在另一个赖床时帮他穿袜子。 别的发小不会在另一个洗完头发后帮他吹头发。 别的发小更不会在冬天把另一个冰凉的手放在肚子上暖。 林诩年挠挠头,望着正在帮他整理笔记的周丛,第一次觉得“好哥们儿”“发小”这些词,好像装不下他们两个。 【/竹马竹马/日常/从小写起/成年后恋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章 第 2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章 第 2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第 2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章 第 2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6章 第 2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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