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1章 第 1 章 晨光刺眼,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松望辞一大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窗外天色从墨蓝褪成鱼肚白,再染上金黄,每一分变化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打。九年,三千多个日夜,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他站在镜前,仔细刮净下巴,试图抹平眼角那些细小的纹路。三十四岁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满心赤诚的小警察,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疲惫与执念的痕迹,唯独那份关于邓绪鞠的,却愈发沉重。 他挑了一件简单的灰色衬衫,看起来不那么像警察。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回去,从抽屉里拿出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和一副深色墨镜。 邓绪鞠讨厌这样明亮的晴天。他的眼睛,似乎总也适应不了过于强烈的光。松望辞还记得很久以前,少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显得脆弱又烦躁的模样。这记忆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监狱高大的铁门在视野里越来越近,肃穆而冰冷。松望辞将车停在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他看着那扇门,想象过无数次邓绪鞠从里面走出来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那扇侧门打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微微仰头,似乎在感受着外面陌生的空气。 是邓绪鞠。 松望辞呼吸一滞。 九年的牢狱生涯,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休眠,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应有的刻痕。他依旧年轻得扎眼,甚至因为消瘦,下颌线条更加清晰,那股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脆弱感反而更强烈了。只是,他原本稍长的头发被剪短了,露出干净的后颈和清晰的眉眼,少了些许当年的阴柔,多了几分利落的锐气。 短发的他,依然好看得惊人,是一种剥离了世俗、近乎非人的精致。 他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微微蹙着眉,有些不耐,像是在等待一个迟到的仆人。 松望辞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快步走了过去。 他停在邓绪鞠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近乡情怯般不敢再靠近。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邓绪鞠身上,让他微微偏了偏头。 松望辞立刻将手中的帽子和墨镜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讨好。 “太阳大,戴上会舒服点。”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邓绪鞠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没有立刻去接。那眼神,和九年前法庭上一样,平静,深邃,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审视。他上下打量着松望辞,像是在评估一件久别重逢的旧物。 几秒后,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松警官,”他开口,声音轻柔,却像冰锥刺入松望辞的耳膜,“你变老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瞬间击穿了松望辞所有强自镇定的伪装。他为之耗尽青春、背叛信仰、赌上一切的九年,在这个人眼里,或许轻飘飘的,只等同于他眼角多出的几条皱纹。 松望辞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更往前递了递手中的帽子和眼镜。 邓绪鞠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去,戴上帽子,压低了额发,又架好墨镜。深色镜片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隔绝了那双眼睛里可能泄露的所有情绪。现在,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冷漠的、时髦的年轻模特,与周围监狱的肃杀格格不入。 “走吧。”邓绪鞠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司机。 松望辞沉默地点点头,转身为他拉开车门。 邓绪鞠弯腰坐进副驾驶,姿态闲适,仿佛这只是无数次上下车中寻常的一次。 松望辞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他系安全带的时候,手指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车内空间狭小,邓绪鞠的存在感强得令人窒息,那股清冷又危险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引擎发动,车辆缓缓驶离这座囚禁了邓绪鞠九年的地方。 松望辞目视前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来接你回家。”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家”,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究竟是救赎的起点,还是下一座更为绝望的囚笼。 古柯写不了没关系,虐死你们[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车子驶入一个安静的高档小区,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这里不是松望辞名义上的“家”,而是他早已为邓绪鞠准备好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巢穴。 邓绪鞠下车,打量着这栋房子,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审视,像在检查一个新到的牢房。 进门后,他径直走向浴室,仿佛对这里的格局了如指掌。水流声哗哗响起,磨砂玻璃后透出模糊的身影。松望辞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 氤氲的水汽中,邓绪鞠走了出来。他换上了松望辞提前为他准备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休闲裤,衣服很合身,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孱弱的线条。 短发濡湿,几缕贴在额前,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过脖颈,没入衣领。洗净了监狱的尘埃,他的皮肤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五官愈发清晰夺目,那种超越了性别、纯粹到极致的漂亮,带着一种不容亵渎又引人堕落的矛盾感。 松望辞呼吸一窒,几乎是下意识地愣住了。九年积压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至,让他几乎失态。 邓绪鞠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失神。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过心脏,却带着冰冷的刺。 他走到松望辞面前,微微仰头,用那双恢复了清澈、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语气轻柔,一字一顿: “松、警、官。” 三个字,不再是尊称,而是一种带着戏谑的提醒,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关于权力与沉沦的暗号。他在提醒松望辞此刻的身份,也像是在嘲讽他此刻的失态。 “晚安呀。” 松望辞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胸口。 邓绪鞠没有等他回应,径自走向为他准备好的卧室,关上了门。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像一句无声的逐客令。 松望辞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仿佛刚才的惊艳只是一场幻觉。他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用力揉着眉心。 是的,他现在是松厅了,手握权柄,前途无量。他还有一个“家”——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住在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高档公寓里,符合所有人对“成功人士”的想象。 那是他用九年时间,在绝望的等待和疯狂的攀升中,为自己搭建的、最完美的伪装。 他每周回去一次,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他会给妻子带礼物,会陪孩子玩积木,但他从不留宿。 那个家里的一切都光鲜亮丽,却冰冷得像样板间。他不爱那个依偎在他身边、对他温柔体贴的女人,他甚至不敢直视那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因为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看到自己彻头彻尾的虚伪和罪孽。 他所有的爱,所有的热度,所有身而为人的“真实”,早在九年前,就全部献祭给了那个刚刚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水汽将他拒之门内的疯子。 他用一个正常的家庭,掩盖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扭曲的归宿。 而现在,这个归宿回来了,带着能轻易摧毁他一切的力量,安静地睡在隔壁房间。 松望辞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痛苦与迷恋。 他知道,从邓绪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起,他精心维持了九年的平衡,已经彻底崩塌了。他亲手放出了心中的魔鬼,也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新的枷锁。 这场飞蛾扑火般的献祭,才刚刚开始。 先别急着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松望辞没有在邓绪鞠的住处过夜。 尽管他渴望守在那扇门外,像过去九年里无数次幻想的那样,确保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必须回去面对的“现实”。 驱车回到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被称为“家”的公寓时,夜色已深。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文雅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在等他。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疲惫。 松望辞脱下外套,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空气凝滞,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文雅,我们……离婚吧。” 没有预想中的惊愕与哭闹。文雅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四个字: “他回来了?” 松望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早该知道,文雅是聪明的,他们之间这桩建立在沙土之上的婚姻,根源何在,她或许一直心知肚明。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只从喉间挤出一个沉重的音节: “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文雅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有悲伤,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残忍的问题: “他…爱你吗?” “……” 松望辞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僵在原地。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深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隐秘角落。 邓绪鞠爱他吗? 那个连自身存在都视为一场实验的疯子,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所感受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牵引、那些危险的试探,是独一无二的“特殊”,还是仅仅是那个疯子无聊时的消遣? 他不知道。他用了九年时间,都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绝望的回答。 文雅看着他脸上的挣扎与痛苦,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望辞,我……我不耽误你。我只希望,能等慕绪再大一点,他能稍微理解的时候……两年,就两年,可以吗?” “松慕绪”。 当文雅念出这个名字时,松望辞感到一阵尖锐的羞愧与刺痛。当初为孩子取名时,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嵌入了那个“绪”字。 文雅当时还笑着说,这个字很好,有开端、事业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隐秘的、卑劣的刻印,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疯狂思念与背叛的证据。 他利用了文雅的善意,也亵渎了孩子的纯真。 巨大的愧疚感漫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同意。” 谈判结束了,没有争吵,只有一场疲惫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文雅起身,默默走向卧室,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松望辞独自留在客厅,被无边的寂静包裹。他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心里却空荡得可怕。他用两年的延迟,换来了一段喘息的时机,也换来了一份更沉重的道德枷锁。 他除掉了“丈夫”的身份,却坐实了“背叛者”和“共犯”的罪名。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安然睡在另一处房子里,或许根本不在乎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松望辞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自嘲。 他知道,从他决定走向邓绪鞠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注定是一场无法回头的献祭。而现在,这场献祭的范围,正在不受控制地扩大,将更多无辜的人,也拖入了这无底的深渊。 第4章 第 4 章 回到那栋只为邓绪鞠存在的小楼时,已是深夜。 松望辞用钥匙打开门,带着一身疲惫与从那个“家”里沾染的冰冷气息。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沙发上一个人的轮廓。 邓绪鞠没有睡,他蜷在沙发里,像是在专程等待。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清浅而意味不明的笑容。那笑容在朦胧的光线下,漂亮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让人心尖发颤。 “回来了?”他轻声问,语调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松望辞“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给你带了手机,办了新号码。还有一些你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他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 邓绪鞠看都没看那些东西,目光始终锁定在松望辞脸上,像观察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就在这时,松望辞口袋里的工作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厅里的号码,不得不接。 “是我,说。”他转过身,压低声音,语气瞬间恢复了属于“松厅”的沉稳与威严,简洁地处理着公务。“嗯,报告放我桌上,明天上午我会看……那个案子,让三队先跟进,有情况随时汇报。” 他并没有说太多,但那种发号施令的惯常口吻,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权力层级,已然暴露了他如今的位置。 电话很快挂断。 客厅里重回寂静。 松望辞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带着明显恶劣笑意的感叹。 “哇哦……” 邓绪鞠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后颈。 “你已经是……厅、长、啦。”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细针,轻轻扎进松望辞的耳膜。 这句话,不是在为他高兴,而是**裸的提醒和嘲讽。提醒他这九年的飞黄腾达,嘲讽他如今身居高位,却依然像个卑微的信徒,匍匐在一个杀人犯的脚下。 松望辞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涌起一股混杂着难堪、羞愧和巨大不安的浪潮。他猛地转身,在邓绪鞠带着笑意的、近乎残忍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邓绪鞠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刚沐浴过的、干净又危险的气息,手臂箍得很紧,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来确认他的存在,也以此来逃避那令人无地自容的审视。 “没有…没有…”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在否定邓绪鞠的话,又像是在否定那个身处高位的自己。“在你面前……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厅长?没有权势?没有这九年的分离和各自的变化? 或许都有。他想说的是,在邓绪鞠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最初爱上危险疯子的、卑微的警察松望辞。他所有的成就和伪装,在这个人洞察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拥抱的力度泄露了他所有的不安与祈求。而邓绪鞠,则顺从地被他抱着,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脸上或许依旧挂着那抹恶劣的微笑,享受着这份几乎令人窒息的、全然的掌控。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天是个多云天气,柔和的光线透过云层,不算刺眼。松望辞带着邓绪鞠去了市中心一家低调但品味极佳的买手店。 店里客人很少,安静得只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松望辞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邓绪鞠从试衣间里一次次走出来。 就像他预想的那样,邓绪鞠是天生的衣架子。 简约的白色针织衫衬得他气质干净,像未出校门的学生;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又让他瞬间变得清冷疏离,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甚至连一件略显花哨的印花衬衫,穿在他身上也不显俗气,反而有种奇异的、颓靡的美感。 导购员在一旁不住地称赞,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松望辞只是沉默地看着,每一次邓绪鞠换好衣服走出来,他的目光都会在他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轻轻点头,对导购说:“包起来。” 他像是在弥补过去九年的空白,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重新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但更深层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细想——他急于用这些外在的、光鲜的东西,将邓绪鞠与那段监狱岁月隔离开,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某些烙印。 邓绪鞠本人却显得兴致缺缺,对他而言,这些衣服似乎和监狱里的囚服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蔽体的工具。他更感兴趣的,或许是松望辞专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最后,邓绪鞠拿起一顶黑色的皮质鸭舌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戴在了头上。短发给他的脖颈留下了更多的裸露空间,帽檐压下,遮挡了部分视线,让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更加突出。 他走到镜子前,左右看了看,然后转向松望辞,帽檐下的眼睛幽深得像两口古井。 “这个呢?” 松望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帽子的阴影柔和了邓绪鞠五官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少年气,增添了几分冷硬的、街头感的酷劲,同时也微妙地强化了那种“不想被看清”的疏离感。这顶帽子,像是一个小小的宣言。 “……好看。”松望辞听到自己说。 邓绪鞠扯了扯嘴角,算是接受了这个评价,没有再把帽子摘下来。 结账时,松望辞递出信用卡,导购员包装好那堆成小山的衣物。邓绪鞠就站在他身边,戴着那顶新帽子,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店内扫视,对那惊人的账单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不需要感谢,也不需要过问价格。仿佛松望辞为他做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店铺,外面的风吹过来,带着城市喧嚣的气息。邓绪鞠压了压帽檐,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松望辞跟在后面,像一个忠诚的护卫,守护着他失而复得的、危险而美丽的珍宝。 阳光透过云隙,在他们身前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再也无法分割,纠缠至死的未来。 好的,这个场景非常精妙,用轻松的游戏瞬间,将两人之间那种危险、扭曲又亲密的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 回到那间只为邓绪鞠存在的房子,将手中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放下,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外面带来的、陌生的喧嚣气息。 邓绪鞠摘下帽子,随手丢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眼神也比平时亮了些许,像幽深的湖面被投下了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但这愉悦是真是假,是出于购物的满足,还是源于更深层的、无人知晓的原因,松望辞无从分辨,也不敢深究。 “松警官,”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松望辞身上,语调轻快,“陪我玩个游戏。” 不是询问,是要求。 松望辞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感到一丝受宠若惊般的悸动——邓绪鞠愿意向他索要东西,愿意让他参与他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恩赐”。 游戏是最普通的格斗类电子游戏,屏幕上的角色拳脚往来,战况激烈。 然而,邓绪鞠玩得……很糟糕。 他的反应似乎总慢半拍,操作笨拙,连最基础的连招都时常失误。他操控的角色在屏幕上一次次被击倒,血条迅速见底,伴随着“K.O!”的炫目字样。 一局,两局,三局…… 他一直在输,毫无悬念。 松望辞起初有些放水,刻意放缓节奏,留下破绽。但很快他发现,邓绪鞠并不是在试探他,也不是故意示弱,他是真的、完全不擅长这类游戏。 这很反常。以邓绪鞠那种近乎变态的观察力、冷静和计算能力,他本应是此中高手。 又一局结束,邓绪鞠的角色以极其狼狈的姿势瘫倒在地。他没有像普通输家那样懊恼或抱怨,反而轻轻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觉得眼前这一切极其有趣。 他放下手柄,侧过头看向松望辞,眼睛弯起,里面却没什么温度。 “真没意思,”他说,语气轻飘飘的,“一直输。” 松望辞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忽然明白了。 邓绪鞠根本不在乎游戏本身的胜负。他是在享受“输”的过程——享受松望辞因为他的“失败”而小心翼翼、不敢全力以赴的模样;享受这种由他单方面掌控的、看似被动实则主导的节奏;甚至可能,他只是在欣赏松望辞赢了他之后,那种混杂着喜悦与不安的、复杂而痛苦的表情。 他在用“失败”作为武器,轻而易举地撩拨着松望辞的神经,考验着他的耐心与爱意。 松望辞放下自己手中的手柄,没有去看屏幕上那个象征着“胜利”的图标。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邓绪鞠放在沙发上的、微凉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他能感受到对方脉搏平稳的跳动,与自己胸腔里的擂鼓之声形成鲜明对比。 “不玩了,”松望辞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认输般的疲惫与纵容,“你不想赢的时候,谁又能让你赢呢?” 邓绪鞠任由他握着,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含笑望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出的、名为“松望辞”的完美作品。 这场游戏,从始至终,规则都由邓绪鞠制定。 而松望辞,早已输掉了所有。 第6章 第 6 章 游戏手柄被随意地搁在茶几上,屏幕上的“胜利”字样兀自闪烁着,显得有些讽刺。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松望辞看着身旁的邓绪鞠,那人正微微歪着头,用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帽檐下的短发梢,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可松望辞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九年前那些案发现场的照片——精妙,残忍,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优雅的暴力感。 一个念头,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在他脑海,如同沉船终于浮出漆黑的海面: 邓绪鞠是故意的。 他那么聪明,聪明到近乎妖异。他拥有将一切痕迹抹去,让所有罪行石沉大海的绝对能力。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都市传说里那个真正的、永不落网的幽灵。 可他偏不。 他偏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或许是窗台上一枚若有若无、指向模糊的指纹,或许是被害人指甲里一丝不属于现场的、特定品牌的纤维,又或许是监控死角里一个被精心计算过的、模糊却极具标志性的侧影。 他像是一个顶级的艺术家,在完成一幅惊世骇俗的杰作后,并非签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留下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或者说,只有他心目中的“唯一观众”)才能看懂的、充满挑衅与邀请意味的印记。 他不是在挑战整个司法系统,他只是在玩一个极其私人的、危险的游戏。而游戏的另一端,从始至终,都只连着一个人——松望辞。 他留下线索,是想看看松望辞能不能找到他。 他承认罪行,是想看看松望辞会不会崩溃。 他微笑着直言自己没有精神病,是想看看松望辞在信仰(法律)和**(他)之间,会做出怎样痛苦而绝望的选择。 这根本不是犯罪,这是一场持续了数年、以生命为筹码、专门为松望辞一个人设计的、盛大的行为艺术。 松望辞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混合着一种扭曲的、几乎要让他呕吐的战栗感。他伸出手,不是去握手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攥住了邓绪鞠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压抑而低沉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那些痕迹……是你特意留给我的,对不对?” 你不是失手,你不是狂妄。 你是在召唤我,也是在审判我。 邓绪鞠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他没有挣扎,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着松望辞眼中翻涌的痛苦、愤怒、迷恋和了悟,像是欣赏着最绚烂的烟火。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笑了。那笑容在他被禁锢的脸上绽开,美丽得惊心动魄,也残忍得无以复加。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那笑容,已经是最终的答案。 松望辞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从爱上这个疯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主动走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成为了这场疯狂游戏里,最核心的共犯。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松望辞穿上挺括的警服,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闪着冷硬的光。他站在玄关,看着穿着宽松睡衣、赤脚踩在地板上的邓绪鞠,心里是十万分的不放心。 “绪鞠,”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今天……呆在家里,好吗?”他不敢说“别出去”,更不敢提任何限制性的词语,只能用商量的、近乎卑微的语气,“干什么都可以。” 邓绪鞠正捧着一杯水,闻言抬起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漂亮的弧度。晨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那笑容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好啊。”他答应得干脆利落,声音轻快,甚至带着点乖巧的意味。 可这过分的顺从,反而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在松望辞的心上。他太了解邓绪鞠了,这灿烂笑容的背后,是深渊般的难以捉摸。 松望辞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车门关上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把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独自留在了毫无防护的城池里。 省公安厅,气氛肃穆。 松望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堆着待批阅的文件,墙上挂着巨大的城市监控屏幕。他处理着棘手的案件,听着下属汇报工作,声音沉稳,指令清晰,依旧是那个令人敬畏的松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神有一半始终系在那个远方的房子里。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他都希望是那个特定的号码,又害怕是某个未知的噩耗。 中午,工作暂告一段落。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私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快得仿佛对方一直就在等着。 “喂?”邓绪鞠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像刚睡醒,又像是百无聊赖。 “……”松望辞停顿了一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吃饭了吗?” 他发现自己能问的,似乎也只有这种最普通、最乏味的日常关怀。他无法问他“在做什么”,更不敢深想他“想做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有趣。 “吃了哦。”邓绪鞠的语气轻松,“泡面。”他甚至还补充了细节,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汇报。 松望辞的心猛地一沉。他明明准备了那么多食材在冰箱里。 “……泡面没营养。”他干巴巴地说,感觉自己像个啰嗦而无用的长辈。 “嗯,知道啦。”邓绪鞠应着,语气里听不出是顺从还是敷衍,“松警官,”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钩子,“你那边……听起来好忙啊。”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 松望辞几乎能想象出邓绪鞠此刻的表情——他或许正窝在沙发里,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或者只是望着窗外,然后用这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提醒他他们此刻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光明下忙碌运转,维护秩序;一个在安静的囚笼里,本身就是无序的化身。 “不忙。”松望辞立刻否认,声音有些发紧,“我……晚上早点回去。” “好啊。”邓绪鞠又笑了,依旧是那副欣然答应的乖巧口吻,“我、等、你。” 电话挂断。 松望辞握着手机,掌心一片冰凉。邓绪鞠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甚至堪称“安分守己”。可正是这种安分,这种有问必答的配合,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宁愿邓绪鞠提出一些刁难的要求,表现出一些不耐烦的情绪,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假人,或者一个在耐心等待着什么、计算着什么的猎手。 他在这端维系着秩序与体面,而那个维系着他所有情感与罪孽的源头,正安然待在他打造的巢穴里,用最寻常的话语,轻而易举地搅动着他的心神。 这场无声的角力,从未停止。 第8章 第 8 章 董昭推开松望辞办公室门的时候,带进了一身烟味。他没穿制服,常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眉头拧成一个结,眼神复杂地落在正埋首文件的松望辞身上。 办公室里短暂的寂静被董昭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他走到办公桌对面,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松……我听到些风声。”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松望辞的伪装,“他出来了,而且……你把他接回去了,是不是?” 松望辞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抬头,视线死死钉在文件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上,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的沉默,就是最确凿的答案。 董昭猛地直起身,脸上是难以置信和一种被背叛的痛心。他当年和松望辞一起熬更守夜,一起分析线索,最终亲手将邓绪鞠送进监狱。他见过松望辞当年的挣扎和痛苦,也以为那一切早已随着判决书尘埃落定。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董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不解,“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他往前一步,语速加快,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疑问全都倒出来: “一个杀人犯!一个心理变态的疯子!当年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忘了?那些现场……那些他故意留下来的‘小礼物’,你他妈都忘了?!你现在是松厅!你有老婆孩子,有大好前途!你……” “够了!” 松望辞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里面布满了血丝,那不是愤怒,而是深可见骨的疲惫和某种偏执的疯狂。 “董昭,”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别说了。” “我不说,事实就不存在了吗?”董昭痛心疾首,他指着窗外,“你看看你现在!为了那么个东西,值得吗?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松望辞死寂的心海里激起了剧烈却无声的涟漪。 有什么好的? 他说不出来。 邓绪鞠没有寻常意义上的“好”。他不温柔,不善良,不具备任何值得被爱的美德。他带来的只有危险、混乱和无尽的痛苦。 可偏偏就是他。 是他那双看透一切、冰冷又迷人的眼睛;是他那种将世界视为玩物、连自身都能拿来博弈的疯狂;是他那种明明犯下重罪,却纯洁无辜得像初生孩童般的矛盾气质;是他像蜘蛛织网般,一点点将自己嵌入松望辞灵魂每一个缝隙的偏执…… 这些,他无法对董昭言说。这就像试图向一个味觉正常的人描述毒药的甘美。 松望辞颓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避开了董昭灼人的视线,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 “……我不知道。”他最终给出了一个苍白无力,却可能是最真实的答案。 “董昭,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带着彻骨的迷茫与认命。 “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从九年前他第一次为邓绪鞠寻找借口开始,从他动用关系为他减刑开始,从他为他打造那个“家”开始……他人生的轨道就已经彻底偏离,驶向了一片唯有邓绪鞠存在的、黑暗而绚烂的星域。 董昭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准备好的劝诫和怒火,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眼前的松望辞,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他并肩作战、眼神清亮的战友。他只是一个被执念吞噬,甘愿在深渊里沉沦的囚徒。 董昭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担忧,以及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松望辞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的雕塑。 良久,他拿起手机,屏幕解锁,背景是昨天邓绪鞠戴着那顶新帽子,在商场灯光下回头看他时,留下的一个模糊侧影。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屏幕上那张漂亮得近乎虚幻的脸。 是啊,他有什么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所有的人生,都早已抵押给了这个一无是处,却又占据了他全部世界的——疯子。 第9章 第 9 章 带着一身从董昭那里沾染的疲惫与沉重,松望辞回到了那栋房子。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客厅里只开着氛围灯,有些暗。电视屏幕的光影变幻着,映得整个空间光怪陆离。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色彩鲜艳、画风可爱的动画电影,欢快的配乐和角色稚嫩的对话充斥在空气中。 邓绪鞠蜷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只露出一个脑袋和拿着遥控器的手。他看得似乎很专注,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亮。 “这个,”他指着屏幕上一只正在努力飞翔的、胖乎乎的小鸟角色,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像个看到新鲜事物的孩子,“它为什么飞不起来?是因为太胖了吗?” 松望辞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紧接着,邓绪鞠又被另一个情节吸引,继续发问,问题天真甚至有些幼稚:“那个坏蛋为什么一定要抢那个亮晶晶的石头?不能自己做一块吗?” “……” 松望辞站在原地,看着邓绪鞠那副全然投入、充满疑问的模样,看着他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对世界充满最简单疑问的人,在九年前,用最精妙也最残忍的手法,结束了他人的生命,并且微笑着承认了一切。 巨大的荒诞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董昭那些掷地有声的质问带来的沉重。所有的“为什么”、“值不值得”、“该不该”,在这个看着动画片、问着幼稚问题的邓绪鞠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一丝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松望辞的嘴角。 但那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充满了无尽苦涩、无奈和认命的自嘲。他像是在笑这个荒诞的世界,也像是在笑那个明知荒诞却依旧深陷其中的自己。 他走到沙发边,在邓绪鞠身旁坐下,没有去回答那些关于动画片的问题,只是轻声问:“好看吗?” 邓绪鞠的注意力似乎又被新的剧情吸引过去,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不再理会松望辞。 松望辞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看那部与他本性截然相反的、充满童真与善意的动画片。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窗内是虚幻的童话世界。 松望辞看着邓绪鞠被屏幕光照亮的侧脸,那完美的轮廓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知道,这平静和“正常”只是一种假象,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安宁。董昭的质问是对的,是清醒而理智的。 可是…… 当他坐在这里,坐在这个能轻易摧毁他一切的疯子身边,听着幼稚的动画配乐时,他那颗在外界备受拷问和煎熬的心,竟然奇异地、可悲地找到了一丝归属感和安宁。 他不需要向邓绪鞠解释任何事,不需要伪装任何情绪。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罪孽,都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并且被全盘接受——哪怕这种“接受”,并非出于爱,可能只是出于一种漠然或者……玩弄。 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向后靠进沙发里,缓缓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 至少在此刻,在这个由虚假平静构筑的巢穴里,他是“安全”的。 第10章 第 10 章 电影在欢快的大团圆片尾曲中结束,客厅里重新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松望辞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邓绪鞠整整一个小时。 屏幕的光暗下去,邓绪鞠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看向松望辞,眼神清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索求: “我想吃那个‘佩佩’的甜甜圈。”他指着屏幕上刚刚出现过的一个卡通造型甜甜圈。 那语气,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在讨要糖果。 松望辞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好。”他站起身,“带你去买。”他看了一眼邓绪鞠身上单薄的家居服,“去换件外套,我们出去吃,顺便逛逛小吃街。” 邓绪鞠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对于“小吃街”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他表现出了一种新奇的兴趣,立刻起身去了卧室。 夜晚的小吃街人声鼎沸,霓虹闪烁,各种食物香气混杂在空气中,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邓绪鞠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他戴着那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他安静地跟在松望辞身边,目光却不断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小摊。 松望辞替他买到了那个造型可爱的“佩佩”甜甜圈,又顺着他的目光,买了烤串、章鱼小丸子……他手里很快提满了各种小吃袋,像个纵容孩子的家长。邓绪鞠每样只尝一两口,便递回给他,然后目光又投向下一处。 这种近乎平凡的温馨,让松望辞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情侣,或者兄弟,在享受一个寻常的夜晚。 直到一个低沉而带着难以置信怒意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他身后炸响: “松望辞?!” 松望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僵硬地转过身。 人群之中,董昭就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提着显然是刚从旁边药店买来的东西。他的目光先是震惊地落在松望辞身上,然后缓缓移向他身旁那个戴着帽子、正小口舔着甜甜圈上糖霜的年轻男人。 尽管帽檐遮挡,但董昭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邓绪鞠——那个他亲手参与抓捕、那张脸在案卷和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脸! 董昭的脸色在霓虹灯的变幻下,瞬间变得铁青。他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滔天的怒火,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他死死盯着松望辞,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怪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在松望辞手中那些廉价的小吃袋和邓绪鞠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上扫过,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极轻、却带着万钧重量的嗤笑,和一句咬牙切齿的低语: “松望辞……你真是……没救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猛地转身,身影迅速被人潮吞没。 松望辞僵在原地,手里那些还带着温度的小吃袋,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周遭所有的喧嚣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董昭那句“没救了”在耳边反复回荡。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好友那冰冷而失望的目光下,被彻底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松望辞茫然地低头。 邓绪鞠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眼睛正看着他,里面没有惊讶,没有害怕,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他舔了舔唇角沾到的糖霜,轻声问,语气无辜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松警官,那个章鱼小丸子,还可以再要一盒吗?” 给他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董昭那句“没救了”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松望辞的耳膜,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周围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空,世界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眼前邓绪鞠那张无辜的脸。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他必须去解释,哪怕解释苍白无力。 松望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拉着邓绪鞠快步走到最近的章鱼小丸子摊位前,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异样:“老板,再来两盒。” 他几乎是看也没看,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叠钞票塞到愣住的老板手里,远超出价格数十倍。“麻烦您,”他盯着老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与压迫,“照顾他一会儿,就一会儿。” 老板看着手里那叠钱,又看了看站在松望辞身边、戴着帽子安静得像个精致人偶的邓绪鞠,连忙点头:“哎,好,好!先生您放心!” 松望辞这才转过身,双手轻轻扶住邓绪鞠的肩膀,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他望进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深不见底的眼睛,用近乎祈求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 “绪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很快回来。” 他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他害怕邓绪鞠会拒绝,会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或者干脆转身走入人群消失不见。任何一种反应,都可能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邓绪鞠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意味难明。 “好啊。”他应允了,声音轻飘飘的。 松望辞如蒙大赦,却也因为这份过于轻易的应允而感到一丝更深的不安。他来不及细想,用力握了握邓绪鞠的肩膀,转身便朝着董昭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几乎是跑了起来。 …… 章鱼小丸子摊位的老板是个中年阿姨,她看着独自坐在小凳上的邓绪鞠,越看越喜欢。这年轻人长得真是俊,皮肤白,安安静静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她把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递过去,慈爱地说:“孩子,慢慢吃,小心烫。” 邓绪鞠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极其乖巧漂亮的笑容:“谢谢姐姐。” 这一笑,更是让老板心花怒放,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 松望辞终于在街角追上了董昭。他一把抓住董昭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 “董昭!你听我说!” 董昭猛地甩开他的手,回过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是愤怒,也是痛心疾首:“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这个杀人犯当宝贝一样供着,还带他来这种地方?!松望辞,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有一点当年那个松望辞的影子吗?!” “我……”松望辞语塞,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在好友赤红的双眼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董昭压低声音,几乎是咆哮,“你把他放在那个小摊那里?你就不怕他……” 后面的话董昭没说,但松望辞懂。不怕他跑了?不怕他……做出点什么?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松望辞的头顶。他猛地回头,看向章鱼小丸子摊位的方向。 人群熙攘,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只能看到邓绪鞠依旧安静地坐在那个小凳上,微微低着头,小口地吃着东西,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无比驯顺,无比无害。 可松望辞的心,却在这一刻,沉入了无底冰窟。 他知道,邓绪鞠的“乖巧”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他同意等待,或许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他想看看,松望辞为了他,能在外界压力下挣扎到何种地步。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摆在明处的诱饵,静静地观望着,等待着松望辞做出选择,也等待着……或许会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松望辞看着远处那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又看着眼前好友痛心绝望的脸,感觉自己正被两种力量疯狂撕扯。 他知道,董昭是对的。 但他更知道,自己早已无法回头。 第12章 第 12 章 董昭看着松望辞下意识回头寻找邓绪鞠的那一眼,那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担忧与牵绊,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期望。 他胸腔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氧气,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相识多年的战友。 所有的质问、斥责、规劝,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松望辞,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如鹰的伙伴,如今却为了一个疯子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一种深沉的、近乎窒息的悲哀攫住了董昭。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颤抖: “你……” 仅仅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是“你真是执迷不悟”的痛心; 是“你让我太失望了”的谴责; 是“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不解; 更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的诀别。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用那种彻底失望、彻底冰冷的眼神,最后看了松望辞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一具行走的躯壳。 然后,董昭猛地转过身,决绝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身后涌动的人潮之中,身影迅速被斑斓的夜色和熙攘的人群吞没,消失不见。 松望辞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带着食物香气和陌生人体温的空气。 董昭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未尽的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楚。 他知道,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朋友,失去了在正常世界里最后的锚点热闹是小吃街的,温情是旁边摊位传来的,而他站在这里,只觉得四面八方的风都灌进了他的身体里,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陌生的面孔,精准地落回到那个章鱼小丸子的摊位。 邓绪鞠依然坐在那里,姿态甚至都没有变过。他似乎吃完了,正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然后,他若有所感般地抬起头,隔着重重的喧嚣和人海,准确地迎上了松望辞的目光。 帽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但松望辞仿佛能感觉到——他在笑。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带着怜悯又饶有兴味的,冰冷的微笑。 松望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烟火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而又坚定地,朝着那个微笑走去。 走向他的深渊,他的罪孽,他唯一的……归宿。 第13章 第 13 章 松望辞一步一步地走回章鱼小丸子摊位,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安静坐在光晕里的人影。 看到他回来,邓绪鞠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清澈见底,他指了指摊位,语气里带着一丝柔软的期待:“我还想吃。” 刚才与董昭决裂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松望辞看着眼前这张全然无害、甚至带着点孩子气贪嘴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既温柔又残忍地揉捏着。他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弯下腰,用轻得不能再轻,带着残余沙哑的声音哄道: “再吃肚子会疼的。”他几乎是在祈求,“我们明天再吃,好不好?” 邓绪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然后很是干脆地应道: “哦,好啊。” 他的语气乖巧得不可思议,甚至还对着松望辞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特别萌的笑容,仿佛刚才松望辞离开去经历的那场精神酷刑,与他毫无关系。 一旁的老板看得心都要化了,连忙插话:“这孩子真乖!下次来,阿姨免费给你做!管够!” 邓绪鞠闻言,转向老板,又露出了那个能蛊惑人心的乖巧笑容:“谢谢姐姐。” 松望辞付了钱(尽管老板推辞说之前给的钱远远够了),低声道了谢,然后牵起邓绪鞠的手。那只手微凉,柔软,顺从地待在他的掌心。 他们又在熙熙攘攘的小吃街逛了一小会儿。邓绪鞠似乎对什么都还有兴趣,但没再要求买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晃了晃松望辞的手。 松望辞低头看他。 邓绪鞠微微嘟着嘴,眉眼耷拉下来,带着浓浓的倦意,声音也软糯糯的,像在撒娇: “我累了,想睡觉。” 这一刻,他褪去了所有危险的棱角,像一只终于玩倦了的猫,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身边唯一的人。 松望辞看着这样的他,心中那片因董昭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滚烫而苦涩的岩浆。他所有坚固的防线,所有理智的考量,都在邓绪鞠这纯粹的依赖面前,土崩瓦解。 “好,”他听到自己用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回答,收紧了些握着他的手,“我们回家睡觉。” 他拦了辆车,小心地护着邓绪鞠坐进去。在回家的路上,邓绪鞠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均匀绵长,像是真的睡着了。 松望辞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霓虹灯火。 他失去了战友,背离了轨道,众叛亲离。 可当邓绪鞠如此全然地信任他、依赖他时,他又觉得,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似乎……也值得了。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却又带着一种堕落的甘美。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邓绪鞠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也闭上了眼睛,将脸微微贴近那人柔软的发丝。 今夜,他亲手斩断了与光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而他的整个世界,此刻正安静地睡在他的肩头。 你们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回到那所房子,邓绪鞠是真的困了,他踢掉鞋子,迷迷糊糊地钻进被子,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呼吸清浅而平稳。松望辞站在他卧室门口,替他掖好被角,在黑暗中凝视了他安静的睡颜许久,才轻轻带上了门。 他没有开灯,独自走进自己的房间。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月光,房间里是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松望辞没有换下衣服,只是颓然地倒在床上,手臂搭在额前,遮住了眼睛。 白日里的一切,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在他紧闭的双眼后方疯狂闪回—— 邓绪鞠在动画片光影里显得天真好奇的侧脸; 董昭那混合着震惊、愤怒与最终绝望冰冷的眼神; 小吃街喧嚣的人声和斑斓的霓虹; 邓绪鞠舔着甜甜圈糖霜时乖巧的模样; 董昭那句如同最终判决的“你真是没救了” 以及最后,邓绪鞠牵着他的手,软软地说“累了,要睡觉”时,那全然的依赖…… 冰与火,天堂与地狱,极致的纯真与极致的罪孽,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他还能回头吗? 在董昭已经看清一切之后? 在他自己早已泥足深陷之后? 答案清晰得残忍。 他放下手臂,在浓稠的黑暗里睁开了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疲惫,但精神却清醒得像被冰水浸过。 这里很安静,与小吃街的热闹仿佛是兩個世界。隔壁房间里,就睡着他一切的痛苦与欢愉的源头,他所有罪孽的证明,也是他唯一无法舍弃的执念。 他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战友,或许还有更多……他作为“松望辞”这个正常社会身份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今晚被他自己亲手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阴影。 可奇怪的是,在这片废墟般的寂静与黑暗里,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一条路,走到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邓绪鞠的、若有若无的干净气息。 在这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他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扭曲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晚安,我的疯子。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然后,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注定无眠,却也只能继续向前的明天。 第15章 第 15 章 第二天,晨光熹微。 松望辞醒来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昨夜不是在床上入睡,而是在荆棘丛中挣扎了一夜。他悄声走到邓绪鞠的房门外,贴着门板细听,里面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留下写好的便签和准备好的早餐,如同完成一个沉默的仪式,然后穿上那身象征权力与秩序的警服,将昨夜的混乱与挣扎紧紧包裹在内里,走出了这个让他沉沦的巢穴。 省公安厅,一切如常。 “松厅早。” “松厅,这是昨天的报告。” “厅长,关于城东那起案子的分析会安排在十点。” 下属们恭敬地问候,文件被有条不紊地送来又取走。松望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处理公务时言简意赅,决策果断。他依旧是那个令人信服、不怒自威的松厅长,一座沉稳可靠的山。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座山的内里,早已被蛀空,只剩下一个名为“邓绪鞠”的空洞在疯狂回响。 他的私人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始终暗着。没有来自那个号码的任何信息。这反常的安静,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几乎能想象出家里的画面:邓绪鞠或许刚起床,正慢吞吞地吃着他准备的早餐;或许蜷在沙发里,看着无聊的早间节目,眼神放空;或许……只是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什么也不做,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这种“乖巧”和“安分”,比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更让松望辞感到心惊肉跳。这不像邓绪鞠。那个疯子习惯于制造波澜,习惯于掌控节奏,绝不该是如此……温顺。 中午,他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邓绪鞠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慵懒,背景音很安静。 “在做什么?”松望辞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没做什么。”邓绪鞠回答,顿了顿,补充道,“在看电视。” “吃饭了吗?” “吃了。”依旧是言简意赅,不多说一个字。 没有抱怨,没有要求,没有好奇他什么时候回去,甚至连一句带有情绪的话都没有。 松望辞挂断电话,掌心一片冰凉。这种被动的、毫无生气的回应,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残存的侥幸。邓绪鞠在用这种绝对的“顺从”,无声地嘲讽着他昨日的选择,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由邓绪鞠牢牢掌控的线,从未松开。 他坐在办公室里,沐浴在透过百叶窗的、象征着光明与正义的阳光之下,手中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感觉自己像个被囚禁在透明玻璃罩中的困兽。 他的身体在秩序井然的省厅,他的灵魂却早已被囚禁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有着邓绪鞠的、安静得可怕的房子里。 下班时间一到,松望辞几乎是立刻起身,在所有下属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他向来是工作到最晚的那一个),第一个离开了办公室。 他需要立刻回去。 回到那个既是天堂也是地狱的地方。 回到那个安静的、微笑着的、能轻易将他所有理智摧毁的疯子身边。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一天,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停顿。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切。 第16章 第 16 章 D市省厅,松望辞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面前是关于Q市一桩棘手旧案的协查通报。案件线索凌乱,关键证据因早期处理不当而模糊不清,当地警方束手无策,只能向上求援。这案子需要一双能洞察幽冥的眼睛,一双能穿透时间迷雾的手。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繁瑾茨。 那位曾在J市法医界留下传奇,却因性情过于淡漠疏离、早早退休归隐的首席法医。他的技术登峰造极,却也对世俗事务毫无兴趣,真正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松望辞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那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清冷得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谁?” “繁哥,是我,松望辞。”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和,“Q市有个案子,需要……” “没空。” 话音未落,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忙音。 被秒挂了。 松望辞握着手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料。繁瑾茨的脾气,圈内无人不知。 他正思考着还能向谁求助,手机却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 “松厅长吗?我是棠嵇鹤。”一个年轻、沉稳的男声传来,“我师父让我联系您,关于Q市的案子。” 松望辞微微一愣。繁瑾茨……终究还是出手了,即便态度冷漠,却依旧派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这位棠嵇鹤虽然年轻,但尽得繁瑾茨真传,在法医界已是后起之秀中的翘楚。 “棠法医,麻烦你了。”松望辞立刻协调,将案件资料转了过去。 接下来的半天,松望辞一边处理D市的日常工作,一边关注着Q市那边的进展。棠嵇鹤果然名不虚传,在杂乱无章的线索中迅速找到了突破口,通过一种极其细微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痕迹,重新构建了关键环节,让僵持许久的案件看到了曙光。 Q市警方感激不尽,再三向松望辞道谢。 事情解决了,但松望辞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他去请的人,虽然繁瑾茨没亲自来,但派了徒弟,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一趟Q市,当面表示感谢,也展现D市省厅的诚意。 他安排了最快的行程,当天下午便飞抵Q市,与棠嵇鹤及当地警方会面。整个过程高效而客气,棠嵇鹤话不多,专业而冷静,眉宇间颇有几分其师的风范。(装的。) 处理完这一切,婉拒了Q市的宴请,松望辞立刻踏上了返回D市的航班。飞机舷窗外是翻涌的云海,他却无心欣赏。 奔波带来的身体疲惫远不及心中的焦灼。从昨天到现在,邓绪鞠那过分的“乖巧”和“安静”一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他离开了一天多,那个疯子独自待在房子里,什么也没做? 这太不正常了。 他几乎是归心似箭。 飞机落地,夜幕已然降临。他独自驾车,穿过流光溢彩的城市,驶向那个偏离市中心、安静得过分的小区。 推开家门,房子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零星路灯光芒,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一片死寂。 松望辞的心猛地一沉。 他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眯了眯眼。视线迅速扫过——客厅空无一人,和他离开时似乎没有区别。 “绪鞠?”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回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快步走向邓绪鞠的卧室,手甚至有些颤抖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被子叠得整齐,空无一人。 邓绪鞠不见了。 繁哥繁哥我们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房间里空荡荡的,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氣。松望辞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不见了。 邓绪鞠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颅腔内,嗡鸣作响,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房间,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他为他买的新衣服,一件没少。浴室、厨房、阳台……每一个角落都空空如也。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任何预兆。就像人间蒸发,或者说,像从未存在过。 松望辞僵立在客厅中央,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感如同巨浪般将他吞没。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权势、所有的运筹帷幄,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能调动整个省厅的力量去追查一个悬案,却找不到一个被他亲手藏在家里的人。 他能让远在J市的传奇法医出手相助,却留不住一个疯子的心。 他以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安全的巢穴,却忘了,邓绪鞠从来都不是能被囚禁的金丝雀,他是风,是影,是随时可以消散的迷雾。 “为什么……” 这三个字无声地从他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沙哑和认命。他颓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沙发上,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揪扯着。 他还能做什么? 动用警力全城搜捕?以什么名义?通缉一个他亲手保释出来、没有任何现行违法行为的人? 发动地下关系?那更无异于将邓绪鞠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合理的手段可以去寻找邓绪鞠。那个疯子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他无法,也不能,用正常世界的规则去束缚他。 他就像是被邓绪鞠牵着线的木偶,线断了,他便轰然倒地,毫无方向。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充斥着不安与恐惧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玄关处,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松望辞猛地抬起头,心脏骤停般屏住了呼吸。 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慢悠悠地晃了进来。邓绪鞠穿着昨天新买的那件黑色风衣,身形颀长,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印着附近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他看到坐在黑暗客厅里的松望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带着点无辜意味的弧度。 “松警官,”他轻声说,语气平常得像只是下楼扔了个垃圾,“你回来了啊。” 他换了鞋,走进来,将便利店袋子随手放在餐桌上,里面露出矿泉水瓶和……一盒新的“佩佩”甜甜圈的包装角。 “我看家里没有糖了,”他解释道,眼神纯净,“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点。” 就这么简单。 他只是,去了一趟便利店。 松望辞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恐慌、绝望、愤怒在瞬间转化为一种极其汹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后怕和……暴怒。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邓绪鞠面前,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伸出双臂,用一种几乎要将他骨骼勒断的力道,狠狠地、死死地,将人箍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邓绪鞠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带着点惬意地,将下巴搁在了松望辞的肩头。他感受着这个拥抱里传递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占有欲,像是在品味什么绝顶的美味。 他轻轻拍了拍松望辞紧绷的脊背,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他耳边低语: “怎么了?怕我跑了啊?” 松望辞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真实存在的温度和气息。 他知道,邓绪鞠是故意的。 他故意消失,故意让他恐慌,故意让他体验这种失去一切的绝望。 而他,明知是陷阱,却依旧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在这场病态的关系里,他早已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念头,都在这失而复得的拥抱里,化为了乌有。 第18章 第 18 章 松望辞的拥抱紧得几乎要让邓绪鞠窒息,他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混合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让他所有的骄傲和理智都碎成了齑粉。 他埋在邓绪鞠的颈窝,声音闷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卑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为什么道歉? 为没有时刻看住他?为刚才内心那一瞬间的恐慌和怀疑?还是为这九年来,他将邓绪鞠拉入这场纠缠,却又无法给他一个正常世界的承诺? 或许都有。又或许,他只是在为自已无法控制这份疯狂的爱意,为自已此刻的狼狈不堪而道歉。在他扭曲的认知里,让邓绪鞠产生“需要离开”的念头,就是他最大的过错。 邓绪鞠任由他抱着,感受着那强健臂膀传来的、因恐惧而失控的力道,和他耳边那一声声毫无道理的忏悔。他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也没有推开。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低的,带着胸腔细微的震动,像夜风拂过风铃,清脆,却没有任何暖意。 他没有回复松望辞的道歉。 既不说“没关系”,也不说“你错在哪里”。 因为在他那套扭曲的逻辑里,松望辞的道歉本身,就是最有意思的回应。这证明了他的“便利店之旅”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他成功地让这位高高在上的松厅,再次体验了一把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并且心甘情愿地将错误的枷锁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等到松望辞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邓绪鞠才微微动了动,从他过于用力的怀抱里挣开一点距离。 他抬起眼,看着松望辞泛红的眼眶和狼狈的神情,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纯然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都没发生。 他举起手里那个小小的便利店塑料袋,晃了晃,里面甜甜圈的包装盒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语气轻快,带着一种天真的邀请,完全跳脱了方才的沉重氛围: “你要吃甜甜圈吗?” 他像是把一个沾着蜜糖的、美丽的毒苹果,递到了松望辞的唇边。 松望辞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倒映出自己所有不堪的眼睛,看着他那仿佛无事发生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既温柔又残忍地揉捏着,痛楚中夹杂着一种病态的甘美。 他明知道这是邓绪鞠的惩罚,也是他的游戏。 明知道这甜甜圈的味道,会混合着刚才所有的恐慌与卑微。 但他还是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好。” 他接过了那个甜甜圈,也接下了这份由邓绪鞠定义的爱与罚。 第19章 第 19 章 那场由“失踪”引发的风暴,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上的痕迹,只在松望辞的心上刻下了一道更深的烙印。 邓绪鞠又窝回了那个沙发里,像是某种恋巢的猫,重新打开了那部动画片。屏幕上的色彩依旧鲜艳,情节依旧充满童真与欢乐。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名叫“佩佩”的、胖乎乎总是努力飞翔的小鸟角色,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松望辞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邓绪鞠身上,而不是屏幕。他看着他随着剧情微微变化的侧脸表情,看着他偶尔因为“佩佩”笨拙的举动而轻轻翘起的嘴角。 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佩佩”? 这个问题在松望辞心中盘旋。是因为它可爱?因为它执着?还是因为它身上有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深深吸引邓绪鞠的特质? 他尝试过询问,语气尽可能随意:“好像看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邓绪鞠当时只是转过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他几秒,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神秘意味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又转回去继续看电影。 拒绝回答。 他将这个喜好,如同他内心许多其他的东西一样,严密地封存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包括松望辞。 松望辞不再追问。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他能拥有邓绪鞠的人,能拥抱他,能照顾他的起居,却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触摸到他那颗如同迷宫般复杂诡异的核心。 电影在熟悉的片尾曲中结束。邓绪鞠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日常仪式。他站起身,看也没看松望辞,径直走向浴室。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松望辞依旧坐在沙发上,听着那水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演职员表,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任何交流了。邓绪鞠用一部动画片和一场洗澡,为他自已划下了今日的休止符。 水声停了。邓绪鞠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干净香味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他穿着松软的睡衣,眼神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朦胧,整个人柔软得毫无攻击性。 他旁若无人地穿过客厅,走向自己的卧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句:“我睡了。” 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再次响起,如同每晚一样,将松望辞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松望辞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动画片的欢快配乐和邓绪鞠身上的沐浴露香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而窒息的氛围。 他得到了什么? 他让邓绪鞠安然地待在了家里,陪他看了电影,确认了他此刻的存在。 他又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内心的平静,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感,或许,也失去了更多理解邓绪鞠的机会。 他缓缓站起身,关掉电视,熄了灯,让黑暗将自己吞没。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邓绪鞠依旧会是那个他捉摸不透的疯子,而他,也依旧会是那个心甘情愿被囚禁于这份危险关系中的,卑微的守护者。 这场无声的角力,在日复一日的动画片、洗澡和睡眠中,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