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痣》 第1章 第 1 章 天还没完全入夏,清晨还挺冷。天光熹微,城市的高层建筑才被擦亮了一半,在一条狭窄拥挤的死胡同里,突然传来了年轻男性暴怒的吼声。 “快把钱拿出来!手……手机给我!敢报警我剁了你!” 大街上没人,这突兀的一句引得一个路过的男人侧目。 “手表,摘下来!有没有其他的?你你你……不许乱动!” 染着一头黄毛的抢劫犯正握着水果刀,把倒霉蛋逼到墙角,那里都是商家堆放的杂物和垃圾,正实施犯罪的人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正在观察,而那人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截发黄的甘蔗。 申卓尔此时只觉得精神不济,他困得不行,总觉得握着甘蔗的手十分乏力。他担忧不能一下就成功制约这个小混混,在脑内预想着一会该是怎样一套连环攻击,保证自己跟那个坐在地上的倒霉男人的安危。 “行,你等下,我摘给你。” 清冷又带点鼻音,听在耳朵里温温柔柔的透露着无奈。跟眼前人的相貌很搭,是他不开口,凭想象就该如此的音色。男人一双薄薄的眼皮藏在无框椭圆镜片下,削尖了一般的下巴总让人想起某位当红明星,与脏乱的灰暗环境格格不入的洁白肌肤有些病态,唇色浅淡得像贫血一般,一眼给人病秧子的印象。 男人仔细解着手腕上的表,那表看着不便宜,申卓尔不懂,他只知道此刻自己该动手了。 接过手表的手往口袋里揣,小黄毛没完没了,继续逼迫着对方。 “钱包呢?!钱包给……” 不等后半句说出口,“砰!”的一声闷响,甘蔗结结实实打在了劫匪的胳膊上,长长一把水果刀打着旋儿滑到了角落。 劫匪口中爆发出的“啊”尖哑难听,紧紧攥着胳膊怒目圆瞪,紧张与疼痛刺激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此刻情绪高涨。黄毛恶狗扑食一样朝人扑去,却不曾想只一瞬间,申卓尔右脚一个后撤,随后提起屈膝至胸口,身体向左拧了半圈,借由左脚的蹬地跟腰部的旋转力道,一个高高飞起的鞭腿,狠狠抽在了黄毛的右脸上,登时那具并不壮实的身体反攻向后弹飞,重重跌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那个……”申卓尔叹气都觉得没劲儿,指了指手里的表,“你要不要报警?” 坐在地上的男人摇摇头,艰难站起,煞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笑容,热切地微微弯腰拿回手表开口要道谢,这靠近的举动把申卓尔搞得精神紧张。他不怕那种持刀作恶的,他打的过,可眼前这个鬼似的男人,在阴恻恻的胡同里,此刻天光还不亮,他对着自己勾起唇角眯起眼……申卓尔怀疑这男的属于那种会吃人的鬼。 遵循本能后退的申卓尔架着胳膊作出护卫姿态,见他如此,白脸男眉头微蹙,那双眼睛定定的看过来,仿佛在诉说委屈。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你还好吗?”男人盯着申卓尔有些厚却抿得紧紧的嘴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申卓尔晃晃脚踝,一阵无语,指了指地上昏睡的黄毛道“你不如问问他”,转身就走。 “哎哎?帅哥,帅哥!我……我怎么感谢你啊?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男鬼追了上来,申卓尔感觉不看那个人,光听声音还挺惬意。 “帅哥,要是方便的话,我请你吃个早饭吧!你看现在……呃、大概四点多,应该有早餐摊出了,要不要一起?啊不过正餐一定会请,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谢谢了。” 话是温柔的。尤其清晨街上没车,城市安静,难得一天之中只有虫鸣和鸟叫的此刻,申卓尔听着,忽然觉得自己该睡了。他思考着今晚要不要不出摊了,可今天是周五,赚不到这笔钱的话,明天就得干更累的杂活儿。 “不用,我得回家。” 申卓尔抹了把脸,酸涩的关节才活动了一下就让胸口有难以喘息之势,这样下去不太妙,他加快了脚步。 “那总能留个联系方式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报答你呀。” “不用。”申卓尔转过街角,眼睛直直盯着前路。 “不行,欠人情不还的话我会睡不着啊,你就告诉我个电话号,我等你哪天方便的再请你吃顿饭你看这样行不?” “说了不用。” “可是我心里不安,帅哥,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我刚到本市人生地不熟的,昨晚才来都睡不着觉,你现在还让我欠着你人情,就得更睡不着了……” 不想搭理他的申卓尔使劲打了一个大哈欠,眼瞅着再有二百米到小区了,这个甩不掉的缠人精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申卓尔琢磨了一下叨叨了一串电话号码,才将人打发走。 这条街道名字很好听,叫“闻翠路”,奈何是C城相当老的片区,至今除了修修路,两侧建筑物都保留着上世纪的风貌。申卓尔所在的小区房龄超过35年,进入无人看守的大门再绕过两栋楼,爬四层高低都不平的水泥楼梯,蹭蹭脚,钥匙拧开大门的声音吱吱嘎嘎的动静不小。 屋内不是现代装修风格,六十多平的房子挤出两室一厅,朝南的那间房门紧闭,申卓尔走到门口听听动静,顺着破木门漏了窟窿的玻璃缝隙看进去,躺在床上的人睡得正香,厚厚的被子起伏均匀,他这才放下心。 脱掉一身油烟味儿的外套,稍微洗漱了一下,申卓尔疲惫不堪,一双眼睛几乎闭合,摸着北边儿的房门轻轻拧开又关上,将身体扔进了冰凉的被窝几乎是立马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死沉,要不是八点半准时响起的闹铃,他是能睡到晚上的。迟钝的身体稍得到休息就得爬起来,他要准备东西,不然今晚没得卖。 申卓尔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拿电热一体的小锅煮馄饨。煮水下馄饨一共十分钟,他在这空挡时间得洗漱,备料,差不多了得把馄饨碗端进南面的房间,备药倒水,跟床上的人嘱咐两句,再把前一天的碗收起来洗干净,才能走出家门。 九点的工作是在一个本市挺有名的综合武馆做陪练,对象有大人也有小孩,通常是来学跆拳道的孩子居多,在这群旺盛发育未成年就跟他一样高的孩子群里,申卓尔并不占便宜。有时候那些孩子没轻没重发力不稳,新手有的能一个侧踢自我撂倒摔出个笑话,老手一个飞腿不收着劲儿甚至能给申卓尔踹出三米远。最近听说要新开个散打的班儿,请来的老师是省级退役的专业运动员,而学员对象竟然是对女性开放。 申卓尔对此不感冒。换上运动服套上防具后,他单一枯燥的挨打生活又要开始了。实际上这种工作应该是主教练亲自做的,真真切切站在进攻方,能看清对手的姿势,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力度,发力角度之类,然而这家武馆的合伙人之一陈博教练是个懒人,一米七八的他如今胖到快250斤,每天就是给旁边的器械上一卧,有问题就指,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生怕话说多了就变瘦。 而陪练这活儿,就全权由比他轻了一百斤的申卓尔代劳,一个月拿顶格工资八千,前提是馆里的学员有需要他可以做到全陪。 要说申卓尔的跆拳道底子还是升高中的时候跟电视节目学的。正赶上迟来的二次发育,他喜欢上了这种身体运动,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些教学视频后硬生生练出了一个好体格。而来这里是三年前。 一开始申卓尔仗着自己会一点有底气还挺自信,不想最年轻的小伙儿打是一点没少挨。不只是胖得像球似的陈教练,还有痴迷中国各派武术的孙教练,泰拳和散打专业的赖哥,几个人轮番上,打着照顾孩子的旗号,口口声声说着“带孩子玩玩儿”,前两个月硬是让全护具的他每天躺地上半小时。 不是申卓尔不想站起来,是只要双手离地,对面就有拳脚从四面八方甚至是意想不到的状态下呼啸而来,甚至玩儿到开心时会给他露一手,什么以色列maga,俄罗斯sambo,传统一点有永春、八极拳,偶尔也会上军队都不给用的黑龙十八手,只不过点到即止,孩子一闭眼就收了。 武馆面积不小,在老区商场的四楼大概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它的。申卓尔踩着安全通道上了四楼,一半空间因为缺乏商户入驻黑乎乎的,他背着包才走到门口,跟他脚前脚后打着哈欠的赖文辉扬了扬手,申卓尔非常恭敬地低头跟他说了声“赖哥早”。 “早啊,卓卓。”赖文辉祖籍广东的,一口甩不掉的口音让他原本酷酷的外形略显不配套。每天早上最准时也是最早到的一直都是申卓尔,今天真是少见他能来这么早。 赖文辉比申卓尔白净一些,身形劲瘦有力量,具备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特点,脸上也总是带着痞痞的笑,这导致他在异性缘方面相当好。申卓尔瞄了一眼他脸上跟自己如出一辙的黑眼圈,估摸着昨天他没回家,还疯玩儿了一宿。 “陈叔说今天送闺女去学校,有个表演,好像中午才能到,上午这个班儿的学员可能得咱俩帮忙看着了。” 申卓尔简单收拾了下卫生,换好衣服查看着课表。翻了一圈儿今天要上课的学员,申卓尔脑袋感觉一阵迟钝,一时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那不错喔!十岁的小姑娘,上台表演踢木板,比那些唱歌跳舞的有看头喔!”赖文辉歪了歪嘴,忍不住笑出声。 赖文辉总觉得女孩子应该温温柔柔,安安静静,所以每次陈幼涵过来,虽然蹲下来好心陪她玩,给她当陪练,却也老去给孩子灌输一些“女孩子要端庄”“不可以让男孩子随便碰你”之类的言论。陈博这个当爸的跟他站一条线儿,大伙儿也逐渐明白为什么这人桃花运那么强势。看陈幼涵那个一进门儿就“辉哥哥辉哥哥”的口号就能得知一二。 这一句“辉哥哥”实在是受用,赖文辉是武馆除了申卓尔最年轻的,哪怕36岁,他也只能抓申卓尔跟着10岁的陈幼涵一起喊他哥,陈幼涵人可爱嘴还甜,申卓尔的嘴跟死鸭子的似的,这声“赖哥”得来不易,他挨了接近俩礼拜的打,一遍遍被踹飞,被撂倒,锁住颈部不能动,缺氧了宁可晕过去也不服输。刚来那段时间,他俩的单方面碾压式“切磋”常哄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心情愉悦。 申卓尔专注手里的活儿,把教具归拢好码成一排,拳击柱挪到个个对齐得如同拿红外线标注过,他接触过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泛着等待人使用的光泽,赖文辉看在眼里止不住咋舌。 “如果你是女孩子的话,哪怕我大你14岁我也要追你哦,小卓卓。”叉着腰的男人身上还穿着棕色的皮质飞行夹克,眼神里满是兴致,“又温柔,又坚韧,还特别爱干净,除了你这一头跟进了部队一样的寸头,我简直对你中意到爆喔!” 在一块儿久了申卓尔早就习惯了赖哥的调笑,他摸了摸脑袋瓜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说了句“那真是可惜,我是个寸头”。 一天的工作说忙不忙,赶上十二点放饭,三五口扒完,申卓尔窝进更衣室的长沙发,给肚脐上盖了个浴巾就睡起了午觉。这一觉能睡一个小时,再起来他得准备下午的工作。 一直到五点,他第一个顺着安全通道溜出商场,走不到十分钟回到家里,把早上送进去的馄饨碗收起来,简单炒了个鸡蛋,一半送自己嘴里一半装碗里盖在饭上再送进房间,聊两句问问卧在床上的人感觉怎么样。随后匆忙刷碗,搬着两个大盒子和一个白钢桶一点点挪到楼下的简易小吃车上,脚底下踩了电门似的朝着附近中学侧门的十字路口狂蹬。 冰粉一小份5块钱,大份10块钱,天气不是很热,他原本的烤肠业务本来也想继续干,但手头实在没多余的本钱和精力去支撑俩项目,只好忍痛割掉一个,想着等天凉了再换回来。 天色逐渐暗下来,放学的学生蜂拥一阵,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最后努努力卖了四十份左右就光了,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十五,他趁着路灯亮起开始收拾摊子,数零钱时摊前来了个人,申卓尔头都没抬,机械地念了句“不好意思今天卖没了”,对方却没有走开。 “收摊了正好啊,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 还以为自己给了他一个假号码这鬼似的家伙能不再纠缠,那听起来毫无攻击力,却让申卓尔脑神经一紧的问候又缠上来了。申卓尔毫不客气,脸上立马露出不虞之色,“我还有事儿,下次吧。”说完,抬腿跨上三轮要走。 “哎?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啊,我给你买了礼物!”生怕他一溜烟跑了,男人紧紧握着搭在车把上的胳膊,身手往口袋里掏。申卓尔回头,脸上已经升级为愠怒。 一个陌生人,自己明明帮了他,说了不需要他报答,为什么要搞死缠烂打这一出。生活都这么忙了,睡觉都没时间,申卓尔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爱演。 “收好,记得充电,还有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一个扁扁的盒子递过来,申卓尔怒视着对方,还是收下了。草草说了句“走了”头也不回。 路灯下被甩在原地的男人张望了一会儿,虽然叹气但神色却是压抑不住兴奋狂热。 男鬼os:追会武术的老婆成天都要承担被当人肉沙包被接鼻青脸肿下不来床的风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晚上卖了三百多块钱,去掉成本能剩二百多,运气不错,本来还挺高兴的。要不是掏裤兜儿掏出那个礼物盒子的话。 七点半,申卓尔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再次出发。他晚上八点会去大排档帮忙四个小时,一个小时20块,老板说他长得好看,力气又大,特意给他比普通小时工多几块。 位于西街的烧烤一条街每到傍晚就开始人声渐起,摊位一家连着一家,但只有他打工的这家人气最旺盛。申卓尔穿梭于塑料凳子之间,拎啤酒上菜收拾桌子清扫倒垃圾,几乎能做的他都要做一次。偶尔有客人喝大了吐一地,他也得管。对此,申卓尔任劳任怨,在不跟人沟通的时候就只是抿着唇干活儿。只是烧烤摊并不像其他餐饮,没有人12点准时能收,加班超过一个小时就多赚一些,熬到后半夜两点半也是常态。 钱赚得辛苦,一个月工资八千,做小摊生意收入不到五千,打零工收入不到三千,平均下来每个月也有一万四左右。扣除掉房租水电和伙食费六千五,剩下的几乎都拿来上交给医院,过到月末也常捉襟见肘。 同龄的要么还在读大学,要么刚出社会,申卓尔偶尔会去大学附近摆摊,看着同龄人一个个脸上挂着迷茫的神情有过些许羡慕,可一想起自己跑医院逐次增加的处方药便不敢再多想一分。 今天又有客人吐在地上了。申卓尔皱眉,拎着扫把就要过去。可能是有些过意不去,客人醉得歪歪斜斜的,被同行的女人搀扶中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红票子递过来,胡乱点头意思了一下。申卓尔又挂上那副虚伪的腼腆摇摇手说“您别这么客气”,蹙着鼻子收拾了起来。老板见客人这么大方这孩子却不买账,赶忙上前赔笑,一边客套一边将票子揣进口袋里,将人送上出租车之后,回来坐在干净的塑料圆桌旁抽烟。 “我说小申啊,你也够犟的!有钱为什么不要?你真当你不收,他们这群客人就会记得你的好吗?真是的……呐,别说哥哥对你不好哦,这个钱等这个月开工资的时候一起发给你哟。”老板吴哥操着一口乡音普通话,上前摸了摸申卓尔的脑袋,心想这孩子真是太年轻,老是犯轴。 临近后半夜天气不是很好,申卓尔被提前放回了家。明天周六,摆摊换去夜市。只不过看这天气预报,明天中午开始下雨,好像一直到半夜都不会停。申卓尔计算着家里所剩不多的吃食,想着吴哥帮自己争取来的二百块钱,回家路上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和一些生活用品。路过饮品区时,申卓尔看到了瓶装的牛奶。记忆里自己对这个牛奶非常喜爱,味道很好,是少有的让他喝着不觉得有味儿的一款。 看了一会儿,申卓尔抿了抿唇,拿了两个袋装的短保牛奶,把看了半天的玻璃瓶放回了货架上。 门开依旧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大半夜的楼道灯光昏暗,室内也没有光,听着怪渗人,申卓尔想着过几天定休时要问谁借点黄甘油润滑一下门合页还有钥匙孔,这样响不是个事儿。朝南的房间木门玻璃亮了起来,好似十分遥远的女声响起。 “是小卓回来了吗……” “哎!妈我回来了,我给你买了牛奶,明天早上我再蒸个鸡蛋还有南瓜,明天有好吃的!”看女人有力气跟自己聊天,申卓尔脸上难得挂起了笑容。 “下午时候……医院的温大夫来过了,钱也缴了,药也带过来了。啊对了……”女人枯槁的声音气喘不足,努力吸了好久才又开口,“昨天老家那边儿你大伯打电话来的,说什么……老房子的事儿,让我签个字,我说让你代我去,你过两天去一趟行吗……” “那老房子不是说归他们了吗?是打算过户对吗?”申卓尔没放在心上,随口答言。 “是……”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她翻过了身,早已被病魔折磨得没有了血色的脸上只剩下铁灰,才四十岁的年纪,打从卧病在床的那一刻面容就再无光彩,罕见地,女人皱起了眉,“说是继承的话……没有这边签字不行。” “行行行,我下周二去。”叹了口气,申卓尔怕她累着,转身出去了。 利落地把吃食塞进冰箱,大致准备了一下早饭又脱了衣服冲了澡躺回到床上。今天的对话让他有些睡不着,琢磨着这可笑的一家子如今冷漠疏离,不知算不算报应。 朝南的那个房间里卧病在床的女人,尽管他喊她“妈”,实际上论血缘关系是他的姑姑。父母在他8岁那边因为意外爆炸一同撒手人寰,很荒唐的是,申卓尔对这段记忆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他只知道所有人都这样说,而他记忆的接续是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开始的,之前的一点都记不起来。 面对年幼的申卓尔,几方亲戚都一副躲瘟神的样子,对这孩子一开始确有怜悯,却耐不住时间一长就觉得麻烦。大伯家里没留他超过半个月就撺掇他看看别的亲戚去;小叔只比他大6岁,初中叛逆期熬得老两口心力憔悴,申卓尔小小的身子躲在老房子的院墙后头,看着敢对着亲爹妈大放厥词说断绝关系的小大人头也不回走得潇洒,亦看着爷爷奶奶双双气得倒在了院子里无声呐喊。 那天,迷茫的申卓尔跌跌撞撞跑到大伯家喊大人,早已吓得语无伦次的孩子只会哭喊着说“爷爷奶奶”,嫌他晦气的大伯下了地不分青红皂白呼起胳膊,瘦小枯干的人儿就这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摔在地上,磕得嘴唇止不住流出鲜血。 姑姑是连夜坐火车回来的。她才找了个稳定的工作,在这座小城市里住上租来的房子,才工作了两个多月就不得不因为老两口倒下回来。那天申卓尔听见了高昂到让他当晚做了噩梦的谩骂,骂着她的亲侄子。那谩骂诉诸于老房子的破烂家具,院子里晒着的地瓜干,风吹日晒后掉了漆的破旧大铁门,连原本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缩回了狗窝里不肯见人。 小小的申卓尔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他躲在大门外看着老房子只是干坐着,一直到天黑吃晚饭,姑姑才出门找他回去。申卓尔怕她,怕自己也要挨那样的骂,可他没等来暴风骤雨,第二天他听到的是,二十六岁的未婚姑姑,说要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她打算给这个可怜侄子带走去养。 还没真正消气的老两口一听顿时要背过气去。大儿子家里有俩儿子一个闺女,孩子太多一直唠叨不想管,小儿子如今自己跑出去了,就这么一个闺女,她二十六岁还没出嫁,要是带着个八岁的男孩一起生活,不管外人知不知道内情,铁定是嫁不出去了。 “我不管!我不能让我二哥的孩子有亲人还能混个上街要饭!我看你们这身体也管不了了,我跟大哥说了,以后我带小卓走他就多管管你们。我们姑侄也不用你们管,照顾好身体,逢年过节我带他回来给你们看嗷!” 风风火火的姑姑,拽着拖油瓶一般的申卓尔坐上返城的大巴车。他天真的以为以后真如姑姑说的那样可以偶尔回来,只是一转眼,除了爷爷奶奶去世他跟着回去奔丧,再也没回过。 申卓尔对老家的记忆只有那么短短的不到一个月,他换了学校,跟姑姑一起住在了老破小,因为转学的事儿俩人商量了一下让申卓尔喊她“妈妈”,胆小的申卓尔没敢问为什么,只是不情愿地喊了。他喊了十几年,早已习惯,早已对丧失双亲这件事麻木无感。 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心里有事总是难以入睡。申卓尔翻身换了一边,胳膊无意搭到了床沿,被一个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点亮手机屏幕打开没有塑封的盒子,那是一个时下相当流行的智能手表,跟他的手机品牌一样。只不过申卓尔用的是二手的,他完全不了解新型的电子产品。 “神经……”念叨了一句,申卓尔按经验打开手表,用手机匹配成功后开始研究起了功能。 那些五花八门跟他没关系的功能他不在意,申卓尔看着心率血氧压力睡眠心情之类的数值监测颇感兴趣。这款手表比较优秀的一点是可以远程脱离手机单独插卡和wifi连接,哪怕不带手机在身上,依靠手表也能完成聊天接打电话之类的服务功能。申卓尔不禁笑了一下,心想现在这手表跟小XX智能手表没区别,只不过功能更多一些。 掏出盒子里的充电器时,盒盖里侧的文字突兀地冲进申卓尔的眼睛。 【之前是我唐突,抱歉。希望下次见面,能正式跟你认识一下。有任何疑问可以给我打电话 梅彧:198XXXXXXXX】 盖子被重新扣到了盒身上,申卓尔决定当没看见。他觉得这智能玩意儿还不错,自己见义勇为但也没必要非得那么清高做作。这一千多的东西也许对富人而言什么都不是,他也顺理成章收着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阴天,中午开始阴雨连绵,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等到中午娘俩吃完了午饭,申卓尔接到了吴哥的电话,告诉他今天不出摊了集体放假。除了这份打工,晚上出摊也要泡汤,申卓尔庆幸自己没备一点料,不然指定要浪费。 下午难得没事做,申卓尔打算去趟超市,买点食材准备接下去几天好方便一点。外面有点冷,出门前女人微弱的叮嘱让他多穿一件,打着伞穿着拖鞋出门来,才发现北风刮着雨滴打在身上还挺凉。只是出都出来了,他不想回去。 超市就在工作的商场一层,西红柿,面粉,虾,酱油,土豆,茄子,一个圆白菜,三颗洋葱,卫生纸,垃圾袋,洗碗精……申卓尔推着车挑了二十分钟,终于感觉没什么缺的了往收银台走,刷码付款的时候,却怎么也刷不出来,余额显示只有50块左右。 “一共是322块9,您看需要换个卡支付吗?” 申卓尔忘了上午把手机里的钱拿去交房租水电还有还温医生垫付的药费了,他做小买卖有现金,今儿不出摊根本想不起带在身上。 “你稍等我一下。”收银员表示可以,就看着申卓尔打电话。然而铃声响了几次没有接,他疑惑着看了眼出门前给姑姑戴上的手环,健康水平没有问题,难道是睡着了…… 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他的东西被推到一旁,收银员已经开始给别人结账。申卓尔想着跑回去一圈怪麻烦的,想着让同事帮个忙,赖文辉才给他转了三百,回头发现自己的东西已经装到了车里被推了出来。 “哎?我扫码!”天真以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买走结了账,申卓尔握住车子一边,这才发觉推着购物车的是那个他越见越不想见的鬼一样的人。 “下雨天倒是真容易蹦癞蛤蟆……”申卓尔小声嘀咕了一句,松了手。与他多说话,不如自己再进去重新拿一下。 “真巧,又见面了,你还是那么讨厌我啊……” 梅彧仿佛看不见那一脸的不悦,笑眯眯探身朝着眼前年轻的男人递出购物袋,对方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送我?”申卓尔脸上浮现起怪异的笑容来。 “你不是有钱了吗?可以转给我了。”梅彧打开二维码,对方也爽快地扫描了一下。可跳转出来的页面不是支付的,而是添加好友的。 “你这个不对,收付款,然后点收款那个。”申卓尔撤回了手机,然而对方却一直举着,还随口狡辩起来。 “你先加我呗?到时候直接转账比较方便。如果不加的话,你就当这些是我送你的也行~” 申卓尔不禁失笑,打趣道“那我想要个城南的房子,还想要个媳妇儿,你能送吗?” “都好说,所以先加一下好友怎么样?” 面对这个叫梅彧的讨厌高个子美貌癞蛤蟆的无赖要求,申卓尔想了想还是加上了。他跟人打嘴仗也没赢过,再纠缠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三百多块转过去时梅彧爽快收下,俩人走到商场门口时梅彧不动了,申卓尔刚要道别,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 同样来买东西,梅彧啥也没提,甚至手里连雨伞都没有。他抬着脸看斜风劲雨,露出为难来。 “你……要不回去买把伞吧?”申卓尔开口。 “我去看了,没卖的,没事反正下的也不大。”梅彧那张白过申卓尔好几个度的失血的脸露出勉强的笑,说着就要往雨里走。 “哎哎哎?你等会儿!”申卓尔一把拉住了男人的手腕道,“不应该没有啊……这样,你打个车吧,一会来了我给你送上车?” 申卓尔平日里单纯了点,这癞蛤蟆刚才还帮自己结账,所以他不忍看这么个大活人往雨里走。 “我家离得不远,你看到那个路口没?绕过去,里头那个小区就是。你看你能不能送我到那儿?” 梅彧一脸真诚的表情让单纯的申卓尔毫无防备,在与男人对视了几秒钟后,申卓尔弯腰将购物袋系好,举着伞一把顶到了梅彧的头顶,将人拉进了雨里。 超市的收银台上被滞留的几瓶酒没人结账最终被送回货架,入口处特意设置的雨伞收纳桶里躺着一把崭新的黑色长伞,停靠在路边儿的一台黑色大众眼看着俩人走过,第二日早上才被开走。 申卓尔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好心都给了癞蛤蟆一样的人形鬼,他有的只是作为人的基准善良,未来回馈他的却是抹了蜂蜜一般的陷阱,是毒药,是抓也抓不住的海市蜃楼。 申卓尔:好啊!你个死癞蛤蟆算计我。 梅彧:你可以说我钓你,勾引你,能不能别说我算计?而且我这脸跟癞蛤蟆有什么关系吗?(气笑) 申卓尔:你不咬人你膈应人!脸自得跟鬼似的! 梅彧:行行行,你是我心心念念的天鹅肉,还是我想抵死纠缠的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正如梅彧所说的,他家离得真的不远,走了大概五分钟不到就进了小区大门。申卓尔挪了挪伞,看着“绿花园”三个大字有点旧,但比自己住的那个好不少,他记得这里是这个城区最早的电梯洋房。 申卓尔以前来送过餐,但那个点外卖的肥宅接东西时候手指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肌肤传来的油腻感让申卓尔当天晚上没吃得下去饭。好久不来,申卓尔胡乱揣测着肥宅是不是还窝在这小区的某一户里打着游戏。 一开始是斜风细雨,走到路中的时候已经转成中雨。虽然梅彧比较瘦,但为了迁就他,申卓尔不得不把伞举高一些,而对方像是找寻庇护的鸡崽子一样,不断朝着申卓尔的身边缩过来。他靠的近,虽然空气潮湿又有风,申卓尔还是不免闻到一股香气。 男人喷香水不稀奇,赖哥也喷。申卓尔以前“夸”过他像熏人的花蝴蝶,身边紧紧贴着自己的这只味道却很清淡,沉稳的木质香调若有似无,一点甜感也没有,鼻腔深处反而因为湿冷空气的辅助嗅觉全开。 “这天你竟然穿这一身出来,没看天气预报吗?”单元门就在眼前,申卓尔想驱散鼻腔带来的遐想,他看着梅彧腿上的栗色丝绒裤子因为沾水已经有一截颜色变深,不禁笑到,“你裤子口渴了吧?没少喝水啊。” “啊哈是这样吗?也不知道它喝得开不开心,一会让它喝个够好了。”梅彧没受天气影响,脸上依旧挂着黏人的笑容。申卓尔脊背抽冷子瑟缩了一下。 “行了送完你我得回家了。”不想跟这个人过多交流,申卓尔转身要走,梅彧却“哎”了一声叫住他。 “你那个拖鞋坏了没发现吗?刚才我就看裂开一半了,跟我上去吧,我看看给你修上,你这么走回去一会坏彻底了你可得光脚了。” 男人没让申卓尔反应,抢过他手里的购物袋,掏了钥匙就往楼道里走。申卓尔低下头,果然破旧的拖鞋已经从侧边扯开一大半,剩下的部分也悬了。 “那……” 踩着台阶进去,申卓尔赶忙收伞跟着上电梯。一进来,他就忘了自己要说啥,脑袋止不住回想那天那个肥宅的手。 电梯最终在11楼停下,梅彧掏钥匙开门,申卓尔小心保护着破旧的拖鞋别突然暴毙,等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大致看了一眼室内,心里不禁涌起“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句感叹。 客厅大得很,也空旷得很。看起来有五十平的大空间只有一个长长的棕色布艺沙发,其他装修都是白色灰色黑色,除此之外墙壁上挂着一个超大的电视,站在客厅中间所及之处没一点儿生活气息。 换了拖鞋之后申卓尔张着嘴参观了一圈,连带那个开放式的厨房。说是厨房,家电只有冰箱微波炉,灶台上没有碗盘没有电饭煲炒勺,也没有菜刀调料,俨然是不开火的。 “好干净啊。”申卓尔感叹。 “没办法。我才搬过来几天,自己带的只有衣服之类的,这房子是公司领导的,我借着光当宿舍,属于半使用半帮人看屋子了。说起来啊,我刚来时候比现在还吓人呢!” 梅彧笑呵呵地从橱柜中掏了个烧水壶烧上水,又寻了俩水杯,一边泡茶一边闲聊,突然想起来似的问申卓尔,“我都不知道你名字呢大英雄,话说你还记得我名字吗?我好像有告诉你。” “名字么,我……叫申卓,我记得你写了,你叫梅彧,名儿不怎么常见。”申卓尔刻意隐了个字,面对这个依旧陌生又不怎么有好感的男人他不愿意说太多。 “不错嘛!我这名字老有人问,要么以为是或许的或,要么以为我的名字是玉石的玉。”梅彧似乎很满意,他嘴角噙着松弛的笑,端着两杯热茶过来递给对方一杯,自己也坐了下来。 “话说你身手看起来很不错啊!是以前学过吗?” 面对梅彧的好奇,申卓尔握着茶杯稍显回避,扭了下身子道,“我是武馆的助教”。 “哦?你是助教?武馆是哪个武馆?”梅彧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抬起后背,胳膊就撑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跟着询问。 “就是刚才商场楼上的那个。” “那你是学的,跆拳道?空手道?或者什么武术?” “都……都有接触,我就是在那上班的助教,本身也不是科班出身,平时练点儿为了强身健体加上防身用的,没系统划分过属于哪一种……” 梅彧那大放光彩的眼睛显然就是完全不了解,对此申卓尔只想回避,毫无谈论的兴趣。如他所言那般,他本身不是正式学这些的,实用方面虽然有用,理论流派之类的他可以说一个也讲不完整,杂七杂八学了这么久,依旧是“野路子”。 “那你这胳膊可真厉害啊……你不知道,当天中午我去医院来着,我看到那个抢劫的小混混了。他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听说鼓膜也有点轻微穿孔,哭得满医院都听到了呢!” 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梅彧毫无顾忌的一把拍在申卓尔肩膀上,俨然一副默认了俩人的亲密关系。这让申卓尔莫名心里一紧,跟着假装若无其事的欠了欠,身躲开对方的手。 “反正他也不敢报警,要报警的话他比我先进去,哼……”嘴里的龙井清新温热,申卓尔咂巴着嘴,心想自己当初踹得也并不算重,又不是抽耳光,能穿孔也真是赶巧了,只能算他倒霉。 “啊?怪不得你那么用力,真好啊……”申卓尔视线之外,梅彧微微眯起一双吊眼,他上赶着掐了掐申卓尔发达的肱二头肌,无不羡慕地感叹,“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肌肉就好了,这样我就不至于挨欺负,让你这个弟弟来救我……” “啊?你没肌肉吗?”申卓尔奇怪,“不过你看着确实比我瘦。” “我?你看哪个男的一米八五还不到一百三十斤的?在老家那边还好,能维持在一百三十斤,搬过来之后没人管,工作又乱,水土不服瘦了快八斤了哈哈哈……” 梅彧自嘲般干笑了几声,蜷缩起来的腿真的跟两根粗竹竿一样看着邦邦硬却没啥肉。他已经换掉了那条喝了水的裤子,穿上一套黑色居家睡衣的他看起来精神松弛了不少,只是懒懒的斜靠着沙发抿着杯子。 “吃不胖,也挺厉害的。”申卓尔附和着,只觉得茶杯温度降下来了,但他思考的都是拖鞋一会怎么修自己又能不能走到家。 “吃不胖跟吃不胖也不一样。我有一些轻微的厌食症,吃东西刺激不了我的味蕾,医生说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导致的。所以我现在吃饭,只看营养能不能支撑我活下去,虽然知道酸甜苦辣,但我分辨不出来好吃不好吃。”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情况?申卓尔直愣愣看着身侧的男人有些接不上来话。 “以前那会儿没这样的时候,我还是挺喜欢吃的,家附近哪儿有好吃的都知道,出门必看美食攻略,偶尔自己也露两手,招待朋友能做几个拿手菜,唉!真是怀念……” 梅彧那净白消瘦的脸颊上扬勾起笑容,丝毫看不到惋惜。申卓尔思考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说真话,因为他没体验过,也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这样啊……”申卓尔敷衍了一句。 “对了,我看你好像比我小好多,你今年几岁?” “小么?22了。” 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想说自己也是需要刮胡子的男人,但是昨天刚刮过。申卓尔体毛生长速度有点慢,一般一周刮一次胡子,今天根本摸不到一点胡茬。 “肯定的啊!虽然那时候一看你也没什么精神,但是年轻人身上就是有一股子朝气。你看我大你五岁,咱俩状态是两回事,我总感觉自己天天没精神,啧!我是不是提前老了啊……” 学着申卓尔的样子,梅彧也摸了摸下巴。申卓尔就在一旁观察他。 梅彧有着苍白如贫血的肤色,细长得跟竹节虫似的身体,之前见他头发曾油光水滑地朝后背过去,今天倒是懒散了不少。可他若说自己老,申卓尔也不觉得。这人脸上丝毫没有年龄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打扮成熟,根本让人猜不出年龄。不如说这阴郁低迷的精神面貌,跟电视上那些在巴黎走秀的男模特也差不许多。 这几年流行什么风他不懂,要不是身边有赖文辉这么个潮男总喜欢研究,申卓尔估计早与时尚脱轨。 “挺好的,现在你这样子、流行。”申卓尔勉强夸出一句来。 “是么?现在流行这样?”梅彧一副我不太相信的含笑表情。 “我工作单位有个哥,他总喜欢看这些,去年他说想走这个风格,但是买完了衣服穿他身上看着别扭,不像模特上那种……”申卓尔一时语塞,想说弱不经风,又觉得没礼貌,“空气感?我说不上来,赖哥是玩儿散打和泰拳的,其实看着根本不胖,但是就是穿着不伦不类的,可能就是肌肉撑的才显不好看。” 咕噜咕噜喝完手里的茶水,申卓尔心想自己赶紧走吧。他到这儿才十分钟,却已经如坐针毡了。跟这个叫梅彧的男人聊天不舒服,自己总是不自觉接他的话茬,说出口的话却仿佛跟大脑失联了一样,总是出于本能去回应。自己不管是在上班的时候还是支摊,从没跟人因为聊天儿陷入尴尬境地,虽然这份尴尬不来自于梅彧,他说话很从容轻松,不知为何自己就是不舒服…… “渴了吗?来,杯子给我,我再给你倒一杯。”梅彧站起身来,身手示意,申卓尔却没动。 “那个鞋,你有办法先糊弄上吗?能回家就行,要不然你有胶带给我扯点也没事,本来那鞋也打算扔了的。” “怎么了,是有事么?”梅彧真诚的双眸刺得申卓尔想赶紧走,然而男人却执意等他回答。申卓尔没辙,只能咬着牙说没事。 “没事的话,你就在我这多待一会吧!你没发现雨越来越大了吗?”梅彧引他看窗外,果然外头的雨势不减反增。 “估计也下不了多久了,我这里有新的拖鞋,等雨小了或者停了,你直接穿走就行。在那之前,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聊什么?” “就聊……什么都行啊!我刚来这边没几天,也没朋友,同事也刚认识,其实平日里抛开工作根本没人可以说话的……”梅彧还是拿走了申卓尔手里的茶杯,重新续上一杯来递到他手里。 “你算我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吧!”梅彧的长腿又折叠起蜷在了沙发上,一脸认真地寻找着话题。 “知道吗?那天清晨你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我对你印象什么样么?” “什么样?”申卓尔有些麻木了。向来不太会拒绝人的他,此刻算是被一杯茶压在了原地起不来。 “我觉得你在发光!我当时又心烦又紧张,生怕那个小黄毛不只是要钱还有伤人的暴力冲动,但是你安安静静往那一站,我觉得好像上天派下来的天神一样。尤其你给他那一下子,特别帅……啧,真是羡慕得我恨不得当天也去报个班学个几招。” 沉浸在回忆里的梅彧宛如追星的少女,他那薄薄的唇说上几句就要抿一口水,看着冷若冰霜的脸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申卓尔深感反差。 不过说起第一面,申卓尔在内心腹诽,哪怕梅彧将自己视作天神下凡,也无法打消看着比自己高的细长条像个鬼似的那种紧张惊悚感。这形容有些失礼,但申卓尔真情实感。除了鬼,也像白色的男蛇精,就没一个好的。 梅彧自顾自感慨了一番,说到最后,他重复说着,“我真的是,太幸运了,谢谢你那天出现,真的。” “说了不算什么。” “不止如此,我也很感激你能跟我做朋友。人生地不熟的,我特别珍惜你。” “啊……啊?”申卓尔挠挠头,一时反应不过来,总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他感激自己跟他做朋友……自己没说过吧?这人怎么真跟癞蛤蟆似的主动往人身上贴啊,原来交朋友都靠厚脸皮? 摸了摸脸蛋,果然自己的脸皮不够厚,申卓尔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什么朋友是有道理的。他不会交朋友,不会主动,更说不出这种话来。 “小申你……不会是抗拒跟我做朋友吧?” 申卓尔回头,正巧对上那副试探的双眼。虽然申卓尔觉得自己有些麻木,却也能察觉那眼神之下的小心翼翼,自己就是落地的麻雀,他生怕把人吓跑。 “没抗拒……我、我挺……”申卓尔暗暗咬着牙,“我挺高兴多一个朋友的。” 梅彧看不到的地方,申卓尔就差点儿给沙发揪出个口子来了。 “真好……嗯呵呵……” 雨还在哗哗作响,房间空旷,但因为离得太近男人温和却不真实的笑声还是清晰传入了申卓尔的脑中。他猛回头,看着将头歪歪垫在膝盖上的那张脸,一双细长带着吊眼梢的桃花眼眯起来看不到瞳孔,如鬼魅一般,愈发让人不适。申卓尔只觉得呼吸都滞涩,总有哪里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 申卓尔腾地脸上爬满了红晕,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可再扭头,那男人正看着手里的遥控器,完全没有刚才惊悚的错乱。 真是奇了怪了。申卓尔不断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惹上了个鬼,不然这邪门儿的违和感出现在大活人身上根本说不通。为此,申卓尔一把抓住了梅彧正打算调试电视的胳膊,对方与他对视,一脸疑惑。 “怎么了小申,你有想看的节目么?” 对视长达10秒,申卓尔在梅彧眼里,犹如石化了一般。梅彧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本鼻音里带着的清冷转化为爽朗,“我是美杜莎吗?你怎么不动了啊?” “对啊,还有美杜莎……”申卓尔如同想通了一般恍然大悟,松开手坐回沙发上,重复咀嚼着这个答案,丝毫不在意旁边的梅彧早已经狂笑不止。 第4章 第 4 章 梅彧给的拖鞋是43码,跟申卓尔恰好一致。看着脚上套着崭新的拖鞋,上面代表奢侈品的logo让申卓尔想不起是什么牌子,他犹记得赖哥有一双差不多的,只是他不认识。 “假的,不用看啦。”见他发呆,梅彧哈哈笑了两声,不客气地摸了摸申卓尔的头顶,像对小孩子一样。 “多少钱?我付给你吧!”站在门口的申卓尔感觉别别扭扭,认识时间这么短的人跟他交集有点多,他总想逃避。 “算了算了。我看你不是在卖冰粉吗?下次你有剩的话给我一份吧!” 申卓尔点点头,转身离开。雨刚见小,但刮着风,身上还是湿了一半。回家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左右,这一路申卓尔不免陷入思考,但混沌的大脑也只是陷入思考,根本不知道想些什么,就只是乱乱的。 申卓尔讨厌这种想不通的,感觉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着。他加快脚步,拎着袋子的指尖掐进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雨滴顺着雨伞尖滑进衣领,冰得他一颤,凉意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烦躁。 周日过得很忙碌,夜市附近的小摊贩太多,他的冰粉暂时是独一份,相较于学校附近人更多,生意却反而不太好。那天他回家之后没有告诉姑姑这些事,回来晚了也只说自己遇到熟人。等到了家里,梅彧像掐准时间一样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有没有被雨淋到,申卓尔只回了“没有”,后续梅彧又发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聊,申卓尔也懒得回很勤,到晚饭时间就戛然而止了。 周一上班时,申卓尔跟陈教练还有吴哥都提了请假,周二一大早先是跟姑姑交代了几句,便只揣了手机和证件便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 从辛城到老家的大巴要开一小时,根据记忆中的路,申卓尔七拐八拐,摸到了大伯的家。大门看着像是翻修过了,才踏进去,干脆的犬吠传来,屋里走出一个矮个子女人。 “大伯母。”申卓尔象征性喊了一句。 出来迎接的人看着眼前高高壮壮的年轻男人先是一愣,陌生跟谨慎暴露在脸上。她试探性喊声“小卓?”,努力跟记忆里上一次来时还比较瘦弱的男孩子身影重叠到一起。 “嗯。大伯呢?”申卓尔朝屋子里走,隔着窗纱看到的男人穿着年轻,不知道是小叔还是堂哥。 “他上小卖部买酒去了,小卓你进屋,为了你回来,你大伯昨天特意跟杀牛的人家定好几斤牛肉呢。”大伯母跟在身后。 申卓尔掀开门帘,与屋内坐着的人对视了一眼,竟没分辨出来对方是谁。对方却认出了他。 “哟?长这么大啦?”脸上笑容正盛的男人起身,热络地一把搂住了申卓尔的肩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扑面而来。 “小叔,好久不见。”申卓尔依旧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记忆里叛逆的小叔申天征陌生得无法将其与申家的其他人贴靠到一起,还年幼时那张脸申卓尔从没看到过笑容,此刻却完全不一样。 “确实确实,太久没回来,都不知道我大侄子都长这么出息了!” 被引到沙发上坐下来,申卓尔摆摆手拒绝了申天征递过来的烟表示自己不会抽,那人也没说什么就兀自叼在了口里,啪嗒一声点燃了,沉醉第一口带来的刺激的表情跟他痞里痞气的样子莫名契合。 “小卓你现在多高?我刚看你这个头儿好像比我蹿得还猛,这些年我大姐给你养挺好啊?” “我179。” “行行,挺好!哎对了,我姐现在咋样?听说身体不太好,等这办完事儿,我跟你回去看看她去吧!”申天征在这个家里只跟自己这个大姐没正经打过架,平时听说也跟带儿子似的那么照应,然而自打他离家出走之后,一直到上一次回来奔丧,俩人也错开身没打着照面。 “我可想我姐了嘿嘿!” 虚伪。 申卓尔懒得看他,保持距离坐在沙发另一端,甚至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自己这个没良心的小叔。真的想的话,他不至于记忆还停留在14岁的样子,至亲之间生疏成这样,何来想这一说。 大伯母在厨房转悠了好几圈,灶台弄出一些声响也没有做饭的意思,才刚十点,透过门帘能看到她忙忙活活的好几次好像是想要进屋来,最终也没有掀开。似乎从进门开始就忌惮着已经长大的这俩大男人。 “哎对了,前几天我姐打电话时候跟我说过你,说你现在出息了,在做什么武术相关的工作,你小子行啊!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这肌肉也长出来了,还会武术,那以后是不是有事儿可以找我大侄子罩我了?” 面对男人的无脑尬聊,申卓尔只是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他打骨子里不想在这多待一秒,但看大伯母的样子,中午要在这里吃饭是没跑了。只是因为一个老房子要过户,签个字用不了一分钟,他不想浪费功夫,也不想搭理这些所谓的“亲人”。 大伯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好多东西,粮食酿的白酒一大壶,他平日里爱喝这玩意儿,却是让申卓尔触头的东西。八岁那年,大伯就是因为喝了不少白酒,一个嘴巴给还弱小的人儿抽到地上嘴唇出血。以至于至今申卓尔不懂喝酒的乐趣,也从来不肯跟人喝酒,每次邀请都说自己酒精过敏喝不了推辞掉。同事笑他还是小孩子,但申卓尔宁可被叫小孩子。 “哟!我大侄儿!”明显老得像个小老头的申天力胖了一些,嗓音哑了不少,看见站在屋内的申卓尔笑得灿烂。 “大哥,你可成老头了。”一旁的申天征依旧歪歪斜斜靠在沙发上,揶揄了一句,对方没搭理。 “大伯,我回来办事儿的,怎么弄你现在跟我说一下吧。”申卓尔单刀直入,让大伯的热情尴尬在空气里。然而对方只是放下东西摆摆手,说着不着急,并示意自己老婆赶紧做饭。 “大伯,办完了我就走,下午还有事。”申卓尔跟上去强调了一句。 “嗨呀你今天不上班还能办啥事!听话,你,还有小征,一会儿收拾收拾咱们爷仨吃口饭喝两杯,这我大侄子都回来了我必须招待啊!”申天力笑着开始倒腾买来的熟食,喷香热乎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 “我真不吃,而且我酒精过敏喝不了,下午还得办事儿。大伯你赶紧把要签的拿给我吧,我着急。” 啪! 一袋子豆干摔在炕上,申天力脸上不复刚才的笑容,因常年酗酒的脸和鼻头虽然依旧酡红却满是不悦。 “你急什么急,就那么着急钱的事儿?你是给外面拉饥荒欠外债了?我老妹子这些年不带你回来,我跟你大伯母寻思你年纪小过年不来看我们也就算了,现在刚见个面就打算走?你是不是姓申的?还是咱们老申家的孩子吗?” 这一番话,说得申卓尔这个晚辈有些语塞。大伯拿血脉亲情欺压他,申卓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他依稀记得当初大伯抗拒接纳他的嘴脸,如今又要来联络感情,跟岁数大了健忘似的,实数想不通。 “嗤……”一旁不遭待见的申天征憋不住笑出了声,“大哥你这话真有意思,不为了钱我们谁回来啊?为了你这跟咱老爹一样倔的脾气啊?还是你长得好看啊?我的哥你可别逗我了哈哈哈哈!” “小征你闭嘴!”申天力明显怒了,可看到申卓尔那张紧绷的脸还是咽下之后的脏话。他憋屈地把刚买的大橘子摆盘里端到茶几上,叹了好几口气才算缓和下来。 “我说你也是,你都多大了?还没娶媳妇呢吧?眼瞅着都三十了,一天天的说话也没个正形!” “哎?别唠我的事儿,我这样的不娶媳妇算我这辈子积德,你可别让我结婚,那都是坑人家小姑娘。” “你缺胳膊少腿啊?还是你给外头啥都干?咋还说媳妇就成坑人了?”申天力指着不争气的弟弟质问。 “那谁知道呢!万一让人家知道咱这家庭,好人家小姑娘都得跑!一般人家的更得打车跑,嘿嘿!”申天征一脸无赖样儿,才掐灭没一会儿的烟这会又续上了。 申卓尔冷漠的看着大伯和小叔之间戗来戗去的对话,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措,插不进去话,也不知道干嘛,真正如同一个局外人,而不是亲大伯和亲叔之下该被疼爱的那个侄子。正无聊时,手机嗡的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梅彧发来的消息。 纯白兔头:你今天没上班。 申卓尔一愣,下意识回你怎么知道。 纯白兔头:【图片】【图片】 一张是武馆接待处,看那身材是陈教练。另一张是梅彧的自拍大头照,那刻意勾勒出勉强笑容的脸依旧那么白。 暴力懒羊羊:请假回老家了。你怎么上我们武馆去了? 纯白兔头:我想来办卡买课,抽空过来学学,强身健体! 纯白兔头:【甜美肌肉兔子.jpg】 纯白兔头:【得意肌肉兔子.jpg】 纯白兔头:【拜托拜托粉色可爱熊.jpg】 申卓尔盯着手机屏幕一时无语。心想他确实应该练一练,不然再瘦弱点恐怕能让人当柴火棍撅两段点成火把了。 没继续回,但看着那可爱的粉色兔子表情包,还有那宛如儿童绘本风格的白色兔子头像,总觉得违和。梅彧给他的印象不太好,除了闭着眼听听声音之外,个子高一些之外,没什么可取之处。要说他皮肤白这一点,放女人身上挺好,但男人的话,申卓尔还是喜欢健康一些的肤色,就比如自己还有赖文辉那样的。 男人嘛,病弱的外表看着就好欺负。 “你死盯着手机干嘛呢!谈恋爱了啊?”已经不再跟大哥拌嘴的申天征探过身子来,贼兮兮的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没,就是熟人。”申卓尔收起手机揣回裤兜里。 “就熟人啊……那你这熟人也是个女的吧?我看表情包都是粉色的,头像看着也不像男的。她对你有意思?”申天征饶有兴致,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侄子爱不爱搭理他。 “男的,他就是要去我们武馆买课的。”申卓尔不愿再聊下去,起身想出去转转,申天征却跟屁虫似的一个劲儿扯闲篇儿,问得人直烦。 更加烦人的是,手机隔一阵嗡一声,在自己这个烦人小叔面前,申卓尔甚至没心情掏出手机看消息。 纯白兔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昨天晚上突然想吃炖羊肉,但是好像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晚上来我家帮我吃好不好?【星星眼】 纯白兔头:你吃不吃香菜?要是不吃的话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哦! 纯白兔头:【大厨肌肉兔子.jpg】 辛城的某写字楼里。 梅彧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同样面无表情的举着手机发呆。下属把他要的五斤羊排放在一旁,躲瘟神似的只说了声梅哥帮您买好了就溜出去了。他的办公室只有自己,一想到下午的会议很熬人,下了班又要做饭更是觉得疲惫。 梅彧打开存储的家政号码想着偷懒代劳一下好了……几次都没按下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选择晚上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