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剑三]凌雪藏锋》 第1章 零:血海尽处生 姬绝行在血海里阖上眼睛,又在血海中醒来。 淮南道急报,师兄送他上马时哑声叮嘱:“若非我伤重,这趟本该我跑。此去送信予台首,更名改姓,不得信任何人……包括同门。” 姬绝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钩台早有清算岳寒衣的打算,这些年凌雪楼与阁中分裂,龃龉不断。师兄是吴钩台数年前就埋在淮南道凌雪楼的暗子,姬绝行是去年阁中特派的明棋。 这份报,送的就是凌雪楼在淮南道滥杀的证据。 他怀着密报,日夜兼行,易容作江湖客,行商,甚至假作胡地舞姬,拼尽全力抵达京畿,却发现台首不在长安。 而后重重暗杀,冷刃抵身,檐上鏖战,几乎硬生生削去姬绝行一身皮肉。 但直到双手被砍,跪倒在血海里的那刻,痛得面色惨白的青年反而终于挑起唇角,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昔日同门从他怀里摸出装着情报的机关密函,遗憾道:“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试探的那几次,你若是早些伏于凌雪楼,倒也不用平白丢了性命。” 姬绝行只是笑,血块和碎裂的内脏让他的呼吸里堵着寒雪冷风穿过似的呼啸声,沉沉融入笑音里。 密函被打开,铁枢落地,一张白纸徐徐飘落。 那位同门猛地反应过来,链刃一下子抵在他颈前:“你——” “真报……咳……应该已经……在阁中了。”青年勾起唇角,目光清透冷漠,直直盯着同门的双眼:“我是……引开追杀的……明棋……” “荒谬!”同门气急,刃尖狠狠往前递了半寸,鲜血从姬绝行颈间顺着链刃流下,这一下狠的几乎要切断青年气管:“他们让你送死,你心甘情愿来送?!别骗我!真报到底在哪?!” 在阁中。 姬绝行仿佛感受不到颈间的疼,又或者他身上已经遍处是伤,再多的伤痛到极限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抬起眼睛,面对同门,轻轻开口:“……” 一声轻微的气音。 姬绝行这才意识到,喉咙被割开,他说不了话了。 不过没关系。 青年缓慢地做出口型,那凌雪楼同门只当是什么位置,聚精会神盯着他的嘴。 他说—— 那口型一字一顿,缓缓道: 秉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 为什么明知道是死路他还要拼尽全力跑到最后? 这就是答案。 同门瞳孔一震,阖了下眼,手起刀落。 姬绝行倒在地上,他看到自己喉咙里淌出的血浸透眼前的石砖,同门最后的慈悲是没有切断他的头——明明他害他任务失败至此。 或是今日后,或是过几天,若凌雪楼倒塌,来追杀这位同门的凌雪阁弟子可不一定有此温柔。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在映出月色的血泊里,最后的回忆是凌雪阁入门时的训诫。 台首百忙之中来接他们这群新弟子,那天阁主不在,只有先生背着手,让他们跟着念: ——秉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 不问青史,不计浮沉。 那天阁中飞雪细碎,黄昏前天色清朗,长空有鹰唳鸣九霄。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隐隐约约听到另一道声音。 “尊敬的侠士,恭喜您启动系统:凌雪藏锋。” 第2章 壹:金鹏王朝 有的事不能拿常理来解读,有些事也没必要纠一个原因。 姬绝行正式入昭明苑的第三天,同宿舍的师兄跟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他算是天资出众,被破格收录,同宿舍的师兄大他八岁,早入苑五年。姬绝行在考试时因为擅自展开要交由先生的密报被判不合格,受了一顿狠罚。 凌雪阁对弟子的训练和惩罚都很严厉,七岁的姬绝行被抽了一背鞭伤。经教习扛回宿舍后,那位师兄一边给姬绝行涂药,一边说了这句叮嘱。 七岁的姬绝行埋在枕头里,声音发闷:“可是那任务看起来并不对劲,任务书里那位沧州别驾怎么查都是无辜……” “你上峰死了么?” “……在试炼里还活着。” 师兄沾着药膏的手指按在他背上,火烧一样疼:“那就别问,别管,大人物的事自有他们决断,我们只需要尽好一把刀的职责。” “可是——” “入门誓言里不是这么说的,对吧。”师兄温温的笑了一声:“有的事不能拿常理来解读,有些事也没必要纠一个原因。我们凌雪阁是大唐的国士,护的是李家的青史,这把链刃不会永远都是干净的。” 二十岁的姬绝行面对着自己脑袋里‘系统’这个东西,反复念了三遍十八年前师兄的教导。 坐在百花楼里,面对着眼前的一盏清茶,姬绝行缓缓阖上眼睛,叹出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口气。 ——不行,还是想不明白。 他面前的青年一袭月白长衫,听见叹气声略微紧张的蹙了眉,清朗柔和的声音中满是关切:“姬兄?可还有不适之处?” 姬绝行下意识摇头,在想起面前青年并不能看见自己的动作后,青年有些别扭的开了口,惜字如金:“没有。” 不仅没有,还好的过头了——当然,这仅限于身体。 事实上,面前这个叫花满楼的青年正是他头疼的第二大原因。 他那天伤到只剩被这个叫‘凌雪藏锋系统’的东西吊着的一口气,直直扔到这人院子里。躺在草叶和自己的血泊之间,模模糊糊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姬绝行即便在半昏半醒的边缘也硬生生想好了一套应对方案。 一、如果这人要杀他,以他现在的伤势差不多能拼个同归于尽。 二、如果这人要救他,到时候被问起该怎么编自己的来历。 三、如果这人救了他之后发现他的凌雪阁身份,怎么灭口。 结果这位叫花满楼的青年确实救了他,不仅救了他,此人作为一位非医者的男子,在照顾人这方面居然可谓是温和贴心至极。当姬绝行面不改色端起药碗发现托盘旁边居然放了蜜饯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第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人有旧。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名字古怪的朝代距大唐数百年,便是孙思邈也不能活到二百岁吧?! 更令姬绝行措手不及的是,不仅方案一被直接划掉,方案二和方案三却也没能实施。 因为花满楼什么都没问他。 重复一遍:什么!都没!问他! 怎!么!能! 以姬绝行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阅历和整整十年的江湖经验,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事上为何真有无偿救人且半分不好奇的人物:尤其他一身皮甲,皮革连接处还藏有冰冷的暗器,从所受之伤来说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这更不可思议了!因为从花满楼听声辨位的行走时稳重轻巧的脚步来看,青年也是个江湖人。 江湖人救一个满身是伤的江湖人,不问来路不纠出身,也不怕对方仇家找上门。 这是什么?活圣人吗?! 他这边想不透且暗中烦躁,那边花满楼却仿佛听出他的心烦意乱,含笑往前推了推茶杯:“清茶解暑降燥,姬兄不妨用些?” 姬绝行看了一眼盏中渐冷的茶,把语气停留在一个让人听不出所思所想的冷淡上:“不必。” 他这举动看起来冷情,面前青年却仿佛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清晨东城那些早茶摊子散市,陆续挪到城中。楼外那家糖水铺子又响起了悠长的吆喝声。 扬州三月,杨柳又绿,花开满城,天晴后日光撒落,铺了一地璨璨碎金。 花满楼放好了琴,问他:“《流水》还是《佩兰》?” 红色长巾的青年见花满楼搬琴,早已干脆利落的帮忙收拾了桌上茶具。他戴着手甲,偶尔碰到瓷杯会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听见问询,姬绝行放好茶壶,淡声道:“随意。” 反正他也听不明白这些曲子的一二三四,就像桌上的好茶和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茶具,还有这满城好风光—— 养伤这些日里,百花楼的花香和扬州安恬的微风并不能让姬绝行感受到半分舒适。 或者说,如果不是‘凌雪藏锋’系统给他的任务标题是“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同勘破金鹏王朝的秘密”,姬绝行绝对会在醒来的那天晚上就留下自己身上的所有金银作为报酬,悄悄离开。 百花楼很好,花满楼也很好,但这满楼鲜花的温柔与舒适不该属于一个凌雪弟子。 对于姬绝行来说,除了任务完成回太白山或者据点的短暂时日,还是带着伤在房梁上小憩片刻才算是一场好眠。 在百花楼的这些时日,姬绝行探出了任务中的‘陆小凤’是花满楼的好友,名满江湖的潇洒侠客,可关于‘金鹏王朝’却没什么头绪。 ‘与陆小凤和花满楼’和‘一同’都强调了这个任务无论花满楼还是未曾谋面的‘陆小凤’都是必要的队友。然而‘金鹏王朝’花满楼完全没听说过,市面上的书也没什么记载,唯一的蛛丝马迹只有一本记录西北诸国的游记,提到一笔“王朝名‘金鹏’,甚富足。” 然后呢?然后就没了! 当时姬绝行握着书,在心底不知骂了多少句这个朝代的皇帝真是废物,连开疆扩土的野心都没有。 这要换做大唐,多少年前就成金鹏都护府了。 至于后面保不保得住那是后面的事,先打下来再谈别的。 他这边一筹莫展,那边集市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市集上左冲右闪,身法颇为轻灵迅捷。她身后追着一个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的男人,提着一柄寒光湛湛的大刀。如果说少女的躲闪疾奔只是偶尔将行人带的踉跄,鲜少打翻摊贩的货物,那男子的每踏一步便震得箩筐翻倒,鲜桃嫩藕滚了满地。 偏生他提着刀,沿街摊主只能快速躲闪,不敢上去保护被受惊的骡马踏烂的货物。 花满楼听到楼下的喧闹,琴声一停。 姬绝行站起来,侧头看他一眼,手已经按在了链刃握柄上:“要管?” 花满楼听到这话,明显迟疑一瞬,道:“我去便是,你……” 他们正说着,那姑娘的脚步一转,直直向小楼这边奔来。 姬绝行这回是真的把链刃握到了手里。 花满楼只听见集市混乱,他却看得清楚:那姑娘从集市拐进来,目光只是往这边一瞥,并无观察打量之意。而她的神色看似惊慌,从模样和脚步来看也不似尽了全力奔逃。 若是旁人或许对此判断不准,但作为一个凌雪弟子,如何伪装,怎么制造巧合接近目标,是在昭明苑中就已经开始学习的东西。 在姬绝行飞快判断情况时,那姑娘身形一闪,直接冲进小楼中。只听楼梯蹬蹬几下,她便已跑了上来。 她的容貌算不得绝色,那双灵动的杏眼却格外摄人。琥珀般的眸子狡黠漂亮,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惊惶的神色,宛若受惊的幼鹿。 女孩的呼吸声很急促,花满楼转过身,放轻了声音:“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像是被花满楼的柔和态度安抚到,女孩飞快看了一眼两人,急急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花满楼毫不犹豫地开口:“好。” 姬绝行的话比他还快半分:“不能。” “……”气氛一下子僵硬下来。 女孩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自己被追杀至此竟会遭受拒绝,后面的脚步声已经追到楼下。她一跺脚,摆出一副将哭未哭的神色,准确地望花满楼身后钻去,口中央道:“他追上来了,求你——” 姬绝行的链刃比她恳求的声音还快。 在女孩试图靠近花满楼的瞬间,那把看起来怪模怪样,像是由赤红羽翎拼接而成的刀刃在刹那展开,直接向女孩卷去。 这是一把在中原没人见过的兵器,但也没人想接这武器的任何一击。 纤细柔韧的铁线连接着无数刀片般锋利的碎刃,那些碎刃都是双面开刃,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被这东西轻轻一卷就是一大片肉被活活剐下。 花满楼看不见这一卷的漫天红刃,只下意识喊了声:“姬兄……” 他在刃风里没听到杀气,也没从姬绝行身上感受到杀意,因此没有直接出手阻拦。 但这招落在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当森冷的链刃直指她咽喉,而花满楼仍静立不动时,她几乎本能地拔剑出鞘——“当”“当”数声脆响,碎刃与长剑相击,火花迸溅,而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已逼至咫尺。 在女孩拔出剑挡住姬绝行链刃的瞬间,花满楼唇角温和的笑容就明显凝滞了。 她身后追着的男人步履虚浮,并不是什么武功高深之辈,而女孩挡住姬绝行链刃的这几下虽无雄浑内力,却精准干脆,绝对算不上弱。 未及深思,楼梯木板“咯吱”一响。 在男人踏上二楼的那一刻,姬绝行的另一道链刃已如毒蛇吐信,破空袭去。 第3章 壹:金鹏王朝 这一下远比试探那姑娘要快得多,那男子刚踏上二楼,便觉什么东西一闪,再低头,一把装饰着红色翎羽的长长锁链直直链在他腰间。 定睛一看,这哪是翎羽?分明是刀刃一样尖利的锋刃。 男人顿时冷汗淋漓,一步都不敢乱动。他顺着这件奇门兵器的长长锁链抬头看去,便见一白衣红巾的青年牢牢握着链刃手柄。那青年长得极为漂亮——用漂亮这词来形容他似乎略显女气,但这人确实肤色苍白,身材细瘦。男子宽大健壮的骨架被不算太丰满的皮肉紧紧箍着,干净利落的线条下充斥着豹子似的爆发力。 那双凝着墨的黑眸冷冷的盯着他,像是盯着一只可以随手取得,轻轻松松就能扼死喉咙的猎物。 “目的。”姬绝行一手捆着这男人,另一手链刃像羽片一样收回成刃,直直指着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想不明白也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为了把戏做全,她明明从进城开始就装作被人追杀的慌张样子,冲进百花楼前还特地多跑了好几条街! 面前这青年,这个不知名的天知道哪里出来的拿着怪模怪样武器的变数,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眼睛不敢乱看,生怕暴露了心中怨愤,花满楼看不见,这人总归长了眼睛,要是被看出什么东西可不好收场。 他们来找花满楼所图甚大,真正的目的绝不能出口,便只能狸猫换太子,说个不轻不重或许还能取得同情的理由…… 想到这,上官飞燕睫毛一垂,眼泪先落了下来。她豁得出去,干脆利落的朝花满楼和姬绝行直挺挺的一跪—— “小女子家中逢变,听闻花七公子有信陵之风,又有陆大侠这样名满江湖的朋友,不得已出此下策。”她眼角发红,盯着姬绝行神态可怜,语气哽咽:“不想弄巧成拙,实在羞愧难当……若公子要责罚,我愿一力承担,只求……只求莫要牵连我家中幼妹。” 姬绝行不为所动。 花满楼微微蹙眉,下意识道:“你家逢变,是怎么回事?” 上官飞燕心中一喜,朱唇轻启:“我家……” 姬绝行毫不留情打断她:“假的。” 上官飞燕:“……”这倒霉男的到底哪来的! 花满楼:“……”等一下,什么假的? 被捆着的男人终于看不过去了,他忍无可忍的咳嗽了一声,吸引过众人视线:“那什么,这一单我不接了,能不能把老子……呃,把我放了?” 上官飞燕正被堵的窝火,她不敢和面前这个左看右看武功都远高于她还极其不好相与的男人生气,更不打算得罪作为目标的花满楼,这回终于逮到个比自己还弱势些的人,忍不住狠狠瞪向他。 “我建议你别走。”女孩以为自己这一眼是偏过头去隐蔽无比,却仍被姬绝行一眼看穿。青年收回链刃,声音还是毫无起伏的冷:“她想杀你,你要是走了,生死由命。” 花满楼这回总算反应过来姬绝行在说什么,他转向上官飞燕,在短暂地欲言又止后叹了口气,轻声唤道:“姬兄。” 姬绝行的头开始疼了。 花满楼是个十分美好的人,但很可惜,除了在救命恩人这件事上之外,花满楼此人和他姬绝行往好听点说是缘分浅淡,往难听了说—— 是犯冲。 他姬绝行打十岁从昭明苑入吴钩台,从小就与杀戮和鲜血为伴,在玖玖陆接零零柒的工作强度下一日一杀虽有夸张,平均三天一个小任务一个月出一趟远门,一年下来砍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个说法绝不勉强。 而到了百花楼里,养伤这么长时间,姬绝行还连只鸡都没杀过。 不仅没杀,还在做好人好事。 “喉头动的太快,她这不是哽咽,是硬生生把自己憋出哭腔。”姬绝行偏开视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一个瞎子还要这样躲闪,只能硬着头皮错开话题,逮着这女子的错处挑:“说话太有条理,不是走投无路,是早有腹稿,还能夸你有信陵之风……谁求人到最后下跪之后不是梆梆磕头?措辞这么文绉绉,比起求人更应该去考状元。” 他这说法实在有些牢骚的味道,花满楼忍不住很轻的笑了一声,又唤他:“姬兄——” “……”姬绝行大为头疼,年轻的凌雪弟子链刃一收,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咬牙道:“都说了是假的!” “虽然是假,却也罪不至死,让他们赔偿那些摊贩损失,认真道歉就是。”花满楼摇摇头,安抚似的将扇子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站起时衣衫的广袖划擦到琴弦,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事也是我的名声累他们受惊,生意有损。便从我账上支出受惊商贩三日的铺面费用,那些走街串巷,没有固定铺面费的商人各予银三两,以作赔礼。” 那名少女跟大汉齐齐松了口气。 姬绝行面无表情,脑袋里第无数次滚起当年他杀第一个人,流露不忍时,台首对他说过的话: “进了吴钩台,人命就是最轻贱的东西,不管是你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当时姬别情瞥见还是个少年的姬绝行落刃后微微发抖的手,冷声道:“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如果非要称量的话,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一些。” “给你批三天假,调整不过来,就不必在吴钩台继续待着了。” 当时台首可没教什么叫“罪不至死”,至于打碎打坏了摊贩的东西,容苑使教的版本也是“在报告中上报便是,至于后续如何解决,与你们无关,不必多问。” 多听,多看,多加班。少问,少言,少怜悯。 如果不是对于姬绝行来说,任务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尤其那个系统最后的成就奖励是“回到大唐”——他真想现在就把身上值钱的玩意都丢给花满楼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然后转身就走。 交流不了,完全的交流不了,他脑袋里上刑逼问的刑讯方案都写完一半了,怎么有人还能来一句“这事也是我的名声累他们受惊”的?! 他这边杀气都压不住的飙了起来,那边窗口忽然翻上一个黑影。 姬绝行早听见轻功的足音,作为一个刺客,入门的第一刻就是:永远相信你的耳朵,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比你的眼睛更好用。 在余光瞥见身影之前,青年手里银亮的链刃早已闪电一般直直冲出! 花满楼的听觉远比他好得多,在姬绝行的链刃甩出去的瞬间,便已提高了声音急急唤道:“陆小凤!!!” 陆小凤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花满楼这么焦急的声音了。 上一次还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他为了博美人一笑孤身犯险,还是他醉酒掉进河里,因为河水解暑干脆半天没上来? 但无论如何,令花满楼这样焦急必有原因。 陆小凤几乎是一个激灵,本能绷紧了身体。在翻上栏杆的那一瞬间,追着那声“陆小凤”的尾音,一道银亮的,杂着血红的流光以要把人撕碎的架势,伴随着铁链的脆响声直直刺来。 什么东西?! 好在花满楼那一声呼唤让他提前有了警惕,陆小凤的身体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链刃最锋锐的尖端。但那链刃仿佛活物,一击不中,竟如附骨之疽缠绕而上,瞬间卷住了他尚未落地的右腿脚踝。 一股巨大的拖拽力传来,陆小凤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趔趄,差点直接砸进二楼的地板。 好在他反应同样快到极点,借着这一踉跄之势左手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锁链缠紧后露出的,靠近脚踝的一截坚韧链身。 “嗡——!” 链刃被这两根天下闻名的手指夹住,去势顿止,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根收起了刃锋,堪堪避免当场见血的链刃绷得笔直,在陆小凤与青年之间形成一道充满杀机的银线。 陆小凤终于看清了出手之人。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青年,白衣轻甲,颈间束着一条长长红巾,脸色苍白的有些病气,身形细瘦却蕴含着一种猎豹般的爆发力。那双墨黑的眼睛此刻正不带任何感情地锁定着他,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和未散的杀机。 那个青年缓慢开口,他声音很冷,仿佛唇齿间含着一捧经年不化的雪,尾音却像是带着疑惑般微微上扬。 “陆小凤?” 一些凌雪阁弟子的阅读理解: 台首的话只听好的那半边就行了,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台首会心软的。 比如: 给你批三天假,调整不过来,就不必在吴钩台继续待着了。 意思是: 带薪休假三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壹:金鹏王朝 第4章 壹:金鹏王朝 陆小凤很少有那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但是当他定睛看见那排整齐如齿,锋光逼人的刃锋在最后一瞬因主人留手而生生偏开,未曾擦破他半寸血肉时,脊背还是止不住一阵发凉。 这是一把杀人的武器,而面前这位冷冰冰的青年,他身上的气质令陆小凤有一部分熟悉又有一部分陌生。陌生的那部分大概是来源于对方的留手,唤他名字时浅浅的年轻人特有的疑惑。至于熟悉的那部分—— 这人怎么这么像西门吹雪啊!!! 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西门吹雪拿剑指着的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手上却麻利的解开了那把过于危险的武器的束缚,为了转移青年的注意力,挤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对,我就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姬绝行的目光在他眉间停了片刻,冷冷吐出两个字:“两条。” “……”陆小凤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指指自己的胡子,老实说,他是真的有点担心这位怎么看都很西门吹雪的青年随手给自己的胡子剃了。 刚刚那一击对方没尽全力,只是随手一刀,这件事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姬绝行的目光自上而下,将陆小凤打量得一丝不漏,最后往男人头顶一瞥。 自从激活了那个叫“凌雪藏锋”的系统后,姬绝行发现自己忽然多出了一个奇妙的能力:只要对方介绍的是自己的真名,他心念一动之下就能在对方头顶看到真实名姓,若对方说的是伪名,则会在伪名之外有“?”的奇怪标志。 如果这项能力回了大唐还能遗留的话,倒是一项刑讯利器。 眼下,任务标书里并未提及“陆小凤”的模样,这项诡异的能力正好派上用场。 他凝神一瞥,便见淡蓝色的“陆小凤”三字在对方头顶一闪而过,干净明晰,没有那道陌生的符号。真假立判。 因为被解开而垂落在地的链刃忽然一声清响,猛然收拢,刷地回到姬绝行掌中,重新化作一柄修长而诡异的剑。 好——任务中的三要素已有其二,陆小凤与花满楼俱在,只差那虚无缥缈的“金鹏王朝”。 不知为何,陆小凤竟觉得面前这位冷冰冰的青年心情忽然好了些许。趁他转身之际,陆小凤悄悄往花满楼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这人什么来头?” “……”姬绝行真的懒得告诉他自己听得见。 花满楼一时也不好作答。方才那一击之前,他或许还能微笑着道一句“在院里捡到的重伤青年”,听陆小凤调侃他“真是院子里进一头受伤的狼你都要给人家治好伤”。 可要解释成“在自家院子里捡到一个受伤的西门吹雪”…… 这听上去也未免太荒唐了点。 “姬兄之前从未如此……”在让朋友为自己忧心前,花满楼稍微含糊过了他跟姬绝行的相遇,甚至可以说为姬绝行在陆小凤面前辩解了一句,苦笑着补道:“……他如此不快,大概是担心我会受骗吧。” 你看,这一回,又成了他自己认栽。 姬绝行头也不回,手里链刃一掂,用刃尖根本不怎么用力的挑起跪在地上的女子下巴:“名字?” “嘶……” 陆小凤在他身后猛地吸了口凉气。 “哎哎哎,怎么能对女孩子这么粗暴呢!”陆小凤急忙跨前一步,半挡在姬绝行与女子之间。他知道事情轻重,倒是没碰姬绝行的剑,只是好声好气的劝:“人家小姑娘膝下也是有黄金的——” 姬绝行连眼皮都没抬:“她要骗花满楼。” 陆小凤:“……” 陆小凤缩回去了。 陆小凤这个人对“被骗”这事的宽容度非常高,骗他的逗他的欺负他的如果是个姑娘,只要对方不是恶贯满盈满手鲜血祸乱江湖,在陆小凤看来都是女孩子的特权。非要说的话,就算一个女孩子恶贯满盈满手鲜血祸乱江湖,在陆小凤那都是红颜辣手,纵是不得不与之为敌,也会觉得可悲可叹。 但是陆小凤的美德里有那么一条,就是这个怜香惜玉的标准他只会用在自己身上。 花满楼是个很美好,很纯粹,对于江湖来说甚至有些单纯的人。 在陆小凤看来,任何一个人想要利用花满楼,欺骗花满楼,都是不分男女的恶劣。 上官飞燕眼底终于浮出一抹真正的绝望。 面前这青年与花满楼的关系分明不是主仆,断不会听命于他。而陆小凤这条原本或许能伸出的援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堵死。 更让她心底发凉的,是对方身上那股森寒的气息:这种气势绝非一个普普通通行走江湖的游侠,倒像是什么杀手刺客之流。 花满楼身边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之前她踩点时明明听说男人是独居,没道理江南花家忽然一拍脑袋给他塞了个这种实力的暗卫啊! 姬绝行等了半息,见面前的女子目光躲闪,居然还想着如何转圜,忍不住再在心中腹诽一句这破地方连凌雪阁的链刃都不够威胁人了。 还是大唐好,就算是朝中官吏,看到凌雪阁的信物也会立马把自己祖宗八代全招了。 这出神也就是一瞬间。 “你长得很漂亮。”青年忽然开口,声音很冷。他垂下眼睛,墨色的眼瞳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盯着上官飞燕灵动美丽的双眸,吐字清晰柔和,像是在阐述,也像是在宣布:“但你无权无势,看起来也并非大富之家的千金贵女。” 上官飞燕心头一紧,只觉背后凉气蔓延,仿佛被人一层层剥开。 “我见过不少聪明的女孩,她们野心勃勃,为他人作刃,却懂得护住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比如说,她们的本事。”姬绝行手中链刃缓缓旋转,锋刃贴着上官飞燕的肌肤轻轻偏移,几乎就要割蹭而上:“你所恃者,我猜……大概是你的脸。” “姬兄!”刚退回去的陆小凤听到这半句忍不住又冒了出来:“你这话对女孩子来说未免太过冰冷无情……” “……”姬绝行全靠陆小凤是任务目标才深吸一口气,没把链刃当场抽到男人的脸上。 “至于你,你的功夫应该在你的手指上。”姬绝行这回的咬牙切齿终于谁都能听出来了:“想留住你的手,就给我滚回去!” 陆小凤一缩肩膀,躲回花满楼身边了。 “好凶。”他压低声音嘀咕,这声音却比之前的低语大上了那么一点,好似故意让姬绝行也能听见。 “姬兄对这位姑娘的面皮应该并无兴趣。”花满楼轻轻叹息,语气依旧温和:“他并非什么残暴之人,若他真要那么做,我自会出手阻拦。” 上官飞燕没有姬绝行那么深厚的,能够听见身后两人低语的功力。她只觉那柄森冷的刃锋已逼近面颊,寒意几乎要割开皮肤,而青年身后的陆小凤与花满楼竟依旧无动于衷。绝望之下,她终于大声喊道: “我说!我叫上官飞燕!是大金鹏王朝的公主!此来是想请花公子与陆大侠,助我与父王讨伐三名叛臣,血债血偿!” 金鹏王朝? 就连对江湖事所知甚多的陆小凤和学识渊博的花满楼,听到这四个字也是微微一怔。 姬绝行却语声冷厉,毫不迟疑:“区区一小国的叛臣,为何要潜入中原?真要清算,理应遣使入朝,直陈禁中。你这般遮遮掩掩,究竟所图何事?” 这说话方式…… 陆小凤眼皮一跳,忍不住低声问花满楼:“……你把宫里暗卫给顺手拎回家了?” 这思路,这措辞! 高低还得是个暗卫头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壹:金鹏王朝 第5章 壹:金鹏王朝 花满楼没见过宫中暗卫,却不觉得姬绝行是什么宫里人士。 江南花家地产无数,也算是富甲一方。可若是宫中来人打算清算富户,以他一个悠然独居,几乎不沾家中财务的子弟做切入口,无论如何都有些手段拙劣。 更何况,如果姬绝行真是宫中暗卫,只要拿出一二信物,花满楼自然会对他客气之极,以礼相待。而不是三声“姬兄”唤的姬绝行气到咬牙,也到底没真的对上官飞燕做些什么。 在上官飞燕喊完后,姬绝行的刃锋便停了下来,没有再近一步。虽然没有再近,却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般比在上官飞燕脸侧,只要她轻轻侧头,必会破相。 “我们没办法派遣使臣了!金鹏王朝已经被邻国所灭!”上官飞燕的声音已经称得上急切:“为了保存实力和血脉,先王送走了我叔叔,也就是现在的大金鹏王,还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四位重臣,叫他们带我叔叔到中土——我父亲上官谨便是其中之一!” 姬绝行眯起眼睛。 上官飞燕蓦地感受到一丝危险,心说这人不会对金鹏王朝的财宝起了窥觊之心吧?可是锋刃在侧,由不得她多想细想,女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但是除我父亲之外的另外三位叛臣,上官木,平独鹤和严立本,他们三人抛弃了使命,卷走了金鹏王朝的钱财更名易姓!我此番来,便是希望陆小凤大侠与花公子可以为金鹏王朝讨一个公——” 公道的“道”字还没落地,姬绝行便开口:“停。” 上官飞燕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因为姬绝行的刃锋已经彻底贴上她的侧脸,如果她继续说下去,面颊有一丝颤动,都难保不会被划破了脸。 “这世间公道难寻,他们来找名满江湖的侠客,倒也无可厚非。”陆小凤见他如此逼着一个小姑娘,心下不忍,又上前两步:“哎我说这位姬兄,这种麻烦事呢,我们也不一定会答应……” “你的意思是,”姬绝行根本没理陆小凤,青年只是盯着上官飞燕,缓慢道:“你们的国家覆灭,于是你们来中原复国?” 陆小凤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呛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花满楼的笑容也猛地僵了一瞬。 上官飞燕愣住了。 不是?什么?啊?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危险??? 姬绝行这次是真的拧起了眉,青年咀嚼着字眼,慢慢开口,似乎他也在思考这算是什么情况,又似乎是为了能让所有人都听清:“而且你们分明带着金银,不去请求圣人相助,结盟以求出兵,反而匿藏民间,妄图东山再起?” 上官飞燕这下子终于听懂了,不顾脸侧的锋刃,她急忙喊道:“不是!我们——” 青年的声音终于比她高了半分,直接将所有辩解都压了回去。 “你们这是谋逆!” 这一声简直响响亮亮,堂堂正正,凛然得让人害怕。 上官飞燕睫毛一颤,侧脸擦到刃锋,沁出一点殷红的血珠。汗意与冷意在女子鬓边纠缠,楼下喧嚣被压低成闷声的人语,小楼上一时只剩她急促的,拼尽全力想解决之法的慌乱呼吸。 “呃,”陆小凤眼见这话题往一个绝对不江湖,也不是江湖能拿捏的方向狂奔而去,连忙努力把场面往温和处带:“姬兄,‘谋逆’两个字太重了。人家不过是个外邦来的可怜姑娘,国破家亡,想讨回个——” “财货可讨,血债可讨,”姬绝行不看他,只盯着上官飞燕,声音沉得像压在刃锋上,“但在中原地界鼓动旌旗,谋立旧君,便是乱民作祟。如今圣人贤明,四方帖服。若你以‘复国’为名裹挟人心,便是谋逆!” 花满楼轻轻一咳,声音倒是比之前柔声劝姬绝行时稳了三分:“我倒觉得,姬兄说得略有严苛。这位姑娘既言‘请助讨叛’,并未言‘重立王庭’。不如先分清‘求公道’与‘立旗号’两件事?” 他话里像落下一缕春风,把锋寒从可以直接杀头的“斩立决”上抹去,只留下“先问清”。 上官飞燕被这句“分清”救了一线气,几乎抢着道:“不谋立,不纳兵!我等只求那三贼恶有恶报!他们卷走国库金银,教我等躲过兵灾后连故土都难归,这才滞留中原境内。若得公道,我等自然会回故国再行图谋!” 陆小凤立刻松了一口气。 姬绝行偏开目光,很淡的看了他一眼。 那口气松到一半立时又卡在了陆小凤的喉咙里,饶是陆小凤,在和姬绝行对视的瞬间也不由得脑中警钟大作:人家都不是要复仇了,这祖宗还要干嘛?! 下一刻,青年又把视线转回去。在看到上官飞燕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线后,他撤了链刃,眉目间的表情似是缓和下来,几乎称得上平静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的‘公道’,是要花满楼与陆小凤冒着危险白白跑腿,逼他们把金鹏王朝的钱还给你们?” 上官飞燕:“……” 陆小凤:“……啊?” 不儿,等一下?! 陆小凤一时有点跟不上姬绝行的思路:合着这位煞神兜了半天圈子,是给他们讨薪来的??? 上官飞燕整个人愣住了,明明准备了一肚子慷慨悲凉的说辞,却被青年这一句冷冷的拆穿得七零八落。她张了张口,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当场剥了皮。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急摆手,想要解释,可偏偏声音抖得厉害,“我只是……只是……” “只是王朝的那一份宝藏没拿回来。”姬绝行冷冷替她接了下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眉目间却带着压迫感,像是铁链卷在对面之人的喉咙上,逼得人说不出话。 “……”上官飞燕差点噎住。姿容明艳的妙龄少女连眼泪都憋了出来,哭又哭不全,辩又辩不明,她张口结舌半天,终于一咬牙,道:“既然姬公子这般不信任我,我便告诉公子,那三人如今乃是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独孤一鹤,还有,还有天下第一富豪霍休!” 陆小凤刚松的那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花满楼也是微微一震,清朗的神色第一次浮出凝重。 上官飞燕说完这三个字,已然不再看后面二人的神色。女子死死盯着姬绝行,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急急道:“若三位可助我等拿回资财,我……我愿做主将他们三人手中的一份财宝赠与三位……” 姬绝行没有表情,直到她说到‘做主将他们三人手中的一份财宝赠与三位’时,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 上官飞燕几乎以为自己说动了面前的青年,她那一直提在胸口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几乎要瘫软在地。 下一刻,姬绝行的话又让她整个僵在了原地。 他说—— “那就报官吧。” 第6章 壹:金鹏王朝 作为一个江湖人,陆小凤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和“报官”这俩字扯上关系。 但是姬绝行给了他一个完全无法令人拒绝的理由,以至于他不得不亲自跑这个腿。而当上官飞燕和那个被拉来配合的大汉被亲自赶来的知府带着几位校尉押走,陆小凤也只能翻出窗户,以“那些官场官腔千万别叫我”为由去小楼顶喝闷茶。 原因无他,当时姬绝行说的是:“你说的三人都是一方豪强巨富,他们所执掌的势力产业与普通百姓息息相关,可谓牵一发而动民生。若无官府从旁协助,行侠枭首之举,便与草莽屠戮无异。” 虽然官府一旦伸手,金鹏王朝遗留下来的财宝还能剩几成实在难说。但比起让无辜百姓遭殃,即便是花满楼,也只能轻叹一声:“姬兄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 至少,他还记得安慰一句上官飞燕:“姑娘既无复国之心,受审时只管实话实说。那位知府与我曾有一二往来,为人清正耿直,不会过分为难于你。” 上官飞燕究竟是如何如丧考妣的表情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不敢看,姬绝行干脆就是铁石心肠,连眼皮都懒得抬。唯有那位忽然天降大任的知府大人,看着校尉押人下楼后,仍坚持要“请花公子为我引荐义士”。 花满楼根本没问过姬绝行底细,无奈之下只好与那知府说姬绝行是“暂于在下这里养伤的江湖人士”,让姬绝行自己去说。 对此,面对普通江湖人一辈子可能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姬绝行只是行了个简单的抱拳礼,也含糊过了自己的出身。 他的原话是:“此事关乎百姓安危,当由官府主持。金鹏余孽若真牵连江湖,天子令下,姬某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头顶茶盏敲叩瓦片“啪”的一响,陆小凤把茶壶和盏都留在屋顶,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他确是爱交朋友,却不愿意和鹰犬走得太近——要说姬绝行这番行为和思考方式不是什么势力的鹰犬,那可真是西门吹雪都不信! 这一声放盏和纵起轻功离开的声音实在响亮,花满楼几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连知府一个未习武之人面上都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只有姬绝行面色如常,在送走尴尬之下迅速作别的知府大人后心情颇为轻快地打开了那个“凌雪藏锋系统”。 悬浮在半空中的透明界面上浮现只有姬绝行一个人能看见的文字,在他所不理解的自己头像旁边的红色蓝色栏之外,右侧的任务列表里还显示着那句熟悉的话。 ‘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同勘破金鹏王朝的秘密(未完成)’ 姬绝行盯着那行字,眉峰缓缓拧起。 ——未完成? 金鹏王朝的秘密不是已经勘破了吗?不管他们是真的想复国还是贪图财宝,上官飞燕都被官府押走了! 再退一步,他审上官飞燕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明明也在? 在短暂犹豫后,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透明界面。 任务栏纹丝不动,冷冷悬在那里。 姬绝行:? “勘破金鹏王朝的秘密”,难道还要等那三个所谓叛臣一一清算,才算数? 或者……上官飞燕说的根本不是“秘密”的全部? 正在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敲任务界面时,眼前的界面猛地一变,整个都变成了透明度极低的白色——就像一层雾蒙在上面,差点让他连路都看不清。 姬绝行:?? 他又敲了敲。 在短暂的安静后,有些沉闷的“叮”的一声在他耳边响起,另一个方形框弹了出来。 那方形框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最中间浮着两行古怪的字: 【错误:检测到宿主行为不合常理,系统运行异常,请问是否重启?】 【是】【否】 ……什么东西? 他不过是多敲了几下这个不知道怎么才算完成的任务,怎么就“不合常理”了? 而且,重启又是什么意思? 姬绝行思考半晌,目光缓缓锁定【否】字。 界面顿时一颤,雾气抖散,新的提示却跳了出来: 【错误:宿主选择无效。】 【正在强制执行系统重启……】 姬绝行:“……” 透明的界面猛然熄灭,随即整个房间仿佛被一种奇异的静默笼罩。哪怕是窗外的风声、楼下的脚步声,在一瞬间都淡得几乎听不见。 片刻后,“嗡”的一声低鸣,界面重新亮起。 【凌雪藏锋系统已重启】 在冰冷的提示音后,一道略带温度的青年男性声音缓缓响起。 【宿主您好,我是凌三九,很荣幸为您服务。】 那声音温润清晰,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姬绝行眯起眼睛,如果是在任务中有上司这样莫名其妙的变卦,就算被处罚他也势必要在任务后一纸上诉递送主阁。然而在长久的斟酌思考,发现自己还真没办法拿这个“凌雪藏锋系统”怎么办之后,青年沉默了片刻,声音发凉:“你是谁?” 【凌三九。系统智能辅助模块。】 【负责协助宿主理解任务目标,提供必要提示。】 那道声音很温和地说【检测到宿主当前任务遇到困境,正在进行任务分析与拆分……】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姬绝行感觉这个‘凌三九’似乎笑了一声。 很快,界面一闪,之前的‘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同勘破金鹏王朝的秘密’忽然变了样子。 【主线任务已拆分】 【目标一:追索阎铁珊的财富(0/1)】 【目标二:追索独孤一鹤的财富(0/1)】 【目标三:追索霍休的财富(0/1)】 姬绝行:“………………” 从前,上天给他放了个上官飞燕在面前,他没有珍惜。 直到给人押送官府,他才后悔莫及。 如果这个倒霉系统早点把任务内容拆解给他,他一定能更早意识到这个倒霉任务和“秘密”没有任何关系—— 他一字一顿的,几乎是忍着怒火发问:“原来这任务是要帮大金鹏王复国?” 他都把人送进去了! 界面上的光雾微微震荡,凌三九的声音仍旧温润: 【不是复国。】 【财宝归谁,不在系统考量范围之内。】 【宿主的目标,是完成整个任务链。】 这里面有个姬绝行完全陌生的词,所以他干脆利落地问:“整个任务链是什么意思?按你的描述,不管金鹏王朝是不是已经灭国,也不管这些财富落到谁手里,只要我做完,就算我把东西扔进江里,你也算‘任务完成’?” 【是。】凌三九不疾不徐地答道【至于任务链……】 那种强忍着笑意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姬绝行微微扬眉,听见这个自称‘凌三九’的东西以一种完全可以说忍俊不禁的语气说—— 【是因为之前宿主绕过了所有任务步骤,直接触发终局结算,导致系统因无法计算宿主的行为评分和积分奖励而崩溃,不得不重启,并启用了我来矫正。】 【意思就是,你太快了。】 姬绝行:“……嗯?” 察觉到对方的语气有些微妙,姬绝行微微一顿。还未细想,凌三九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会在后续任务中根据宿主行为模式进行任务链调整,但是为了修复当下这个任务,还望宿主配合执行当前任务链。】 那也行吧。 姬绝行很快想好了新的任务的完成方式,迅速敲定完任务思路并且不用写报告令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甚至好到忽视了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额外加班:“我听说历朝历代,国库里就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凌三九:【嗯……嗯?????】 达成成就:任务完成的太快给系统干死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壹:金鹏王朝 第7章 壹:金鹏王朝 钱,哪里都缺。 国库里缺,地方财政上缺,就连姬绝行当初执行任务的经费,除了几个“不计成本必须完成”的严苛命令之外,也是紧紧巴巴的。 深夜,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放衙后只留些许兵士执勤。那些兵士大多不曾修习武功,纵是有些底子却只能称得上粗浅。这般夜间执勤,只是半梦半醒的在岗上一站,完全不曾看见屋顶有人白衣红巾,悄然掠过。 月色斜斜洒下,照在青砖地面上。 姬绝行身形极轻,不压瓦片,不惊夜鸟。青年轻飘飘在屋檐房脊之间闪过,仿佛一只灵巧的豹子般钻进官署。 公衙的构造对他而言并不复杂,按照惯例,厅堂与公事房分列,后院才是官员休憩与藏物之处。 这种格局千年未改,百年不变。青年轻轻巧巧落在后院,抬头一扫,却见文书存放的案牍房与库房一左一右,皆是厚重的黑漆木门,门上铜锁映着月光。 守卫士兵只在院外大门守着,不曾入内,姬绝行不去看那铜锁,只从链刃上拔下一刃细刀,将薄薄的锋刃探进去,再用钝面儿顺着窗棂边轻轻一荡。 果然,窗户无锁。 他使了个巧劲将窗户撬开一条缝,轻灵敏捷的翻进案牍房。 屋内陈设俭朴,几案之上堆着账簿。烛火早已熄灭了,屋中只余淡淡墨香。青年的目光一掠而过,几乎没有停顿,提步直奔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存放账册的位置,自钱粮册、商税簿、库银簿的账册中抽出时间最近的一本,快速翻看。 凌雪阁中弟子,快速默记情报是必修科目,学不明白便出不了昭明苑。 他们这群人各有自己的背情报方法,姬绝行还是其中记性天生比较好的那个,不管什么情报只需认真看过一遍便能烙在脑中,必要时拿出来翻阅即可——虽然太久不回忆的话该忘还是忘,不过在任务中倒是极好用的手段。 姬绝行本身不算精于查账,因此直接明确的把此行重点定在“和关中珠宝阎家”相关的账务上。没有一个豪强富户的财政查下来能是完全清白的,在此行前姬绝行特地研究过,从钱粮册中能最轻易找出的蛛丝马迹只有“包揽”钱粮与“诡寄”“飞洒”。 所谓“包揽”,即豪强利用其地位替小户代缴钱粮。无论什么朝代,平民自行缴纳钱粮都难免面临剥削和压价与损耗。豪强代缴无论对官府还是对百姓而言都省时省力,而他们自己也可以从中收取费用——这一点好查的很,钱粮册便中直接记录有许多小户的税粮统一由阎家缴纳。 至于“诡寄”和“飞洒”则是小民为了逃避重税,将自己的田产虚假记在免徭役的官吏绅衿名下,称为“诡寄”。还有一些没有免徭役的富户则会将自己的赋税分散到无权无势的小户名下,称为“飞洒”。 阎铁珊为天下首富,看他的税额和他人进行比对,很轻松就能察觉出异样。姬绝行默记了出现问题的数额,又自翻了翻商税簿和库银簿。 虽然按照时间来看此时距大唐已是数百年后,但抑商的举措千百年不变,商税中的问题对他来说要好理解得多。 阎家在关中经营珠宝,山西商路又与西域互通,理应货物流转频繁,数目庞杂。可偏偏,越是大户,越喜欢在账面上动手脚。 很快,姬绝行便注意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阎家的缴税金额非常的平滑。 真正的生意,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也难免因货物流转,节令涨落,灾荒水旱而产生起伏。唯有做假账,才会把数字抹平,做得四平八稳,仿佛天下太平。 姬绝行指尖轻轻敲了敲簿页,心中有了考量。 就算最平庸的官吏,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样的不合常理。 能做出这样的账,若说没什么勾连,连太白山的野猪都不会相信! 如此,想要动关中阎家,便不能走山西官道…… 姬绝行把账本塞回书柜,琢磨起从花满楼那离开时问到的信息。 当时陆小凤负气离开,上官飞燕被押入大牢,他这边也忽然天降三个任务,自然不好继续待下去,便向花满楼作别。 花满楼虽然有心再留姬绝行一阵——在青年看来,伤筋动骨是两三个月都养不过来的事,更何况姬绝行被他救起时跟奄奄一息差不了多少,便是猫狗的恢复力也没这般强横——不过姬绝行以“身负重任,不便耽搁”为由拒绝后,花满楼也没有什么强留的理由。 面对仿佛初出江湖,向他问江湖局势的姬绝行,花满楼有问必答,向他提供了数个江湖势力的信息,并且给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朝廷有面向江湖这边的势力,名为六扇门。江湖人士犯法,多为六扇门追查定夺。 至于花满楼后面那些“江湖人并不大愿意招惹六扇门”的话,在姬绝行这干脆便是过耳清风,听过就忘。 毕竟就算在大唐,也没见哪个江湖门派喜欢招惹凌雪阁。虽然江湖儿女轻贱朝廷走狗,但也没有谁真的嫌自己命长。 窗外长街上有人遥遥报了三更,姬绝行轻轻推窗而出,将窗户复原,随即身影如烟,没入屋檐之间。 【你打算怎么做?】在他翻出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后,凌三九忽然出声。 姬绝行本在全神贯注的潜行,差点被他这身吓出一个哆嗦。顿时没什么好气:“关你何事,你只要知道这任务我能完成就好了。” 【因为我要提交任务报告,】凌三九温和含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之前那版系统被你弄出数据异常,切换到我之后才额外加了工作量。本来你的任务活动只需要系统自动编写行动日志,现在还要做额外的调查分析。】 说到这,他深深叹了口气【我说祖宗,数据库里关于‘执行任务’的描述都是乖乖按指引进行下一步,从来没有把任务目标送进大牢自己跑到千里之外的。你这么不安常理出牌,好歹也给我这个写报告的一点提示吧?】 哦,任务报告啊…… 虽然听不懂凌三九话中的一些词语,但是说到报告,姬绝行一下子就理解了。 他当年也是完成任务后要提交报告,尤其凌雪阁凌雪楼的报告要求从叙述重点到格式甚至用纸都统统不一样。偶尔有联合任务,姬绝行在主阁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这两份报告该怎么写,还有等吃完饭千万别忘了去凌雪楼那边拿他们统一的报告纸。 “也没什么,关中珠宝阎家既然是巨富,必然会跟山西这边官府有所勾结,我来查账一是要摸到确实的尾巴,二是重点看他们勾结到何种程度。”姬绝行道:“如果是一些在律令模糊之处逃避税赋的行为,充其量只能算是水至清则无鱼。地方官政为了留住巨贾调动当地民生,提高收上来的税赋,好处给到那种程度也无可厚非,甚至能说明两者关联还没有特别深刻,我想撬阎家只需要给山西这边一些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便可。” 比如,整个阎家。 如果阎家能被他手里“谋反”的关键证据弄倒,别说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府银,那些城中甚至这一整片地区的大小官吏恐怕各个都能吃得肚满肠肥。其所属产业归于家国,短期内对当地也有利,当然没有不帮忙配合的理由。 可若是阎家同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牵扯太深,布政使司的大小官们就不得不考虑,如果斩了阎家这棵大树,自己会不会被砸死,或者阎家会不会在挣扎中拼命,跟他们同归于尽。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往上一步,拿到更高等级的特许,能够越过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直接对关中阎家下手。”姬绝行平静地说:“虽然其实直接杀了阎铁珊,搜出他的财宝库后拿走离去也算一种方法,甚至更为省力。但不到影响任务完成的时候,波及民生和伤害平民是要受到阁中处分的。” 换句话说—— 他现在,该去六扇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壹:金鹏王朝 第8章 壹:金鹏王朝 六扇门的金九龄金神捕最近有些——不,是有非常多的不顺。 这一切都得从一个自称‘凌一雪’的青年一大早上蹲在六扇门府衙外开始。 六扇门的规矩森严,就算是总捕也要按时点卯上值。 金九龄向来不是早到的那个,也不是迟至的那位。当一个风和日丽的大好晴天,他怀里揣着家中仆从买的最新鲜的驴肉包子,拎着此季难求的冰镇梅子饮,骑着那匹价值千金的马慢悠悠晃到府衙。刚进门,便见一众下属一反每天早上整理信报的忙碌,围成一团,不知在说些什么。 金捕头是个人缘很好的总捕头,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也不客气,直接凑过去问:“怎么了这是?” 平时跟他最近,也是最得力的小捕快姓陈,因为长得格外白净,又被称为陈净皮。 那陈净皮见金九龄来了,连忙给他解释:“大早上的有个人蹲在六扇门外,问咱们六扇门还招不招人。” “嚯,”金九龄听到这话差点乐了:“怎的?这是哪家乞丐吃不起饭,把六扇门当善堂了?” “上衙的兄弟也是这么琢磨的——就是东院的谭捕快。他心肠好,寻思这人看衣着也算体面,怕不是遭了劫逢了骗,就把自个儿带的俩馒头给了那人,让他如果被抢被骗了去找两条街外的官邸,六扇门不受理民间官司。” 陈净皮道:“结果那人不接馒头,说他是江湖人,来六扇门谋差。” “江湖人?”金九龄扬了扬眉,笑道:“虽然那些骑竹马的小儿也天天说自己是江湖人,但我猜,如果这人没点本事,恐怕你们也不会在这儿议论。” “大人料事如神,”陈净皮捧了他一句,又道:“谭捕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让那个所谓的‘江湖人’跟他比划比划,打算杀杀那人锐气,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江湖。” 金九龄扫视了一圈儿周围,笑意稍微压了下去“老谭呢?” “跟人家打的时候扭了腰,回去歇着了。”陈净皮老老实实说:“实不相瞒,大人,指挥使大人正在里边儿接见此人。” “?”金九龄几乎是困惑了:“不过是让老谭扭了腰,郑大人便同意接见他?” “没,”陈净皮小声说:“老谭扭了腰后,兄弟们陆续上值,都跟他试了试。” “……你们都没打过?” “我们一起上了,”陈净皮闭了闭眼睛,声音越来越低:“……还没打过。” 金九龄:??? 大概就是这个“一起上了还没打过”作祟,当这位凌一雪被分到自己手下时,金九龄对青年可谓是客客气气,谨慎观察,小心打量。 当发现这个青年只是老老实实认真工作,仿佛真的是来找一份有良好保障和一定特权的活计时,金九龄松了口气。 当他早上点卯的时候就看见凌一雪在干活,接到任务赶去现场,多次遇见调查完毕收队回来的凌一雪,晚上放衙发现此人还在写呈状时,金九龄虽觉这凌一雪未免太过拼命,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结果等到下个月,恰逢三月一度的考绩,也是凌一雪“暂且留用”的考校评估时,面对指挥使放在他面前的,凌一雪一个月干了相当于他们普通人半年工作量的记录。金九龄在瞳孔地震之中,极其超前地总结出了一个跨越千年的词汇。 ——工贼!!! 有工贼啊!!!!! 本来若不逢大案,大家点卯之后晃荡到酉时,一份呈状牒呈信报慢慢悠悠处理一上午便了事。 下午再巡个街调查一些江湖琐案,趁机去茶楼酒楼游晃两圈,一天也就罢了。 凌一雪这小子一来,指挥使大人拿着那份记录,目光带着明确的怀疑,停在金九龄脸上。 “为什么一雪可以两个时辰处理十多份信报,剩下的半个府衙加起来才能在一上午处理完剩下的十多份,详请(即处理意见)还没有一雪写得清晰?” 金九龄:…… 这一刻,已入六扇门三十年的金总捕罕见地汗流浃背。 “属下认为,这可能和他的出身有些关系。”金九龄飞快地说。 头一次面对这种问责,纵是总捕头也是额上微微见汗:“依属下所知,他初到京时,既无荐引,又无文牒。户籍是后来六扇门给他补上的,原籍却查无可查。虽然江湖人更名易姓者众多,不愿说自身来历者不足为奇……但属下揣摩,他这一身本事,十有**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 他车轱辘话滚了一遭,也算理清了思绪。见郑指挥使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定了定神,先为自己及众捕快开脱道:“六扇门中人,皆出庠序,或自军伍,十年寒暑,也不过修得一身稳当手脚。之前不见人外有人,以为我等断案推勘历练出的粗拙文墨,勉强也撑得起这笔札律文,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日后必当于此道勤勉。” 郑指挥使倒也没打算真用这事拿金九龄这个名捕,见他先提六扇门出身,又说本职断案,艰难圆上了府衙上下在工作上的偷懒,还表了态度,便微微点头,打算揭过这遭。 金九龄见上峰神色放缓,松了口气之余,眸光稍暗,便补了一句:“只不过,这次得见熟知案牍程式的行家手眼,倒是让属下有些新奇……不知究竟是何势力,能培养出这般能力武功双绝之人,还将之全须全尾的拱手相让。” 郑指挥使听完金九龄那番小心翼翼,前因后果俱备,就差直接说凌一雪有问题的陈词,微微沉吟了一下。 这事他倒也不是没怀疑过。 当初他能点头留下凌一雪,主要是看中此人至少与被称为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的金九龄不相上下的功夫。 六扇门协理江湖,在朝堂算不上什么太重要的衙门,连文书也多是存着些江湖旧事。郑指挥使当时只以为,凌一雪这个高手是打算借加入六扇门来获得翻调某些江湖密辛的权利。 那些江湖密辛——郑指挥使想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能威胁天家安稳。又觉得以凌一雪的功夫,如果遭拒,半夜翻进来偷看好像也没人拦得住,就干脆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换这看起来过于年轻的绝世高手的好感。 结果凌一雪真的是来工作的。 才刚刚一个月过去,六扇门那些堆积的事务就被青年收拾了小半。 要不是这人来历说不清,郑指挥使几乎要以为凌一雪是来抢自己饭碗的! “我观他行止,江湖气极淡,规矩礼数却是极佳,便是公卿门第的世仆也不过那般了。”郑指挥使拧眉思索片刻,道:“而且,此人武功高强,行走时脚步无声……这两点结合起来,倒似是大内中人。” ……可若是大内中人,想要调什么卷宗,一道令便罢了,为何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再结合对方如此出色的案牍功底,郑指挥使终于缓缓地,慢慢地,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这凌一雪,莫不是别国暗探? 他想法刚兜到这边,便听下人进来通报:“大人,凌捕快求见。” 体服打破防了,放弃了,回来更新。 下一章切回姬绝行视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壹:金鹏王朝 第9章 壹:金鹏王朝 凌一雪——确切说,为了避免牵连到花满楼,而化名‘凌一雪’的姬绝行,在这个月对六扇门失望至极。 这份失望综合了许多方面,从办案迟缓迟钝,酉时一到便准点散值;到信报十有**不过“江湖帮派恩怨仇杀”,两个江湖帮派双方加起来不满百人的械斗,也需惊动两地,调走三十余名捕快;再到若要彻查某位官员,堂堂官署不仅没有先斩后奏的突击权,反要层层上禀,候丞相或圣人裁断,在耽搁一两日后方能与地方衙役同行。 “草台班子,简直就是吃空饷。”对此,姬绝行一边批那些累积的呈状牒呈,一边对系统说:“这种府司也配被称为朝廷鹰犬?” 【首先,我觉得朝廷鹰犬不算什么美称。】凌三九对姬绝行这种奇妙的身份认同感敬谢不敏,话声里带着温和的劝说味道【而且,有没有可能,整天加班和把需要三十多个人完成的任务,强行简化到只派三个人去完成的极致压榨才是错误的?】 面对这样的引导,姬绝行声音平淡:“我等身与命皆属家国,既然活在世上不过数十寒暑,自当把效用推到极致。” 【……】 凌三九诡异的沉默了。 姬绝行认为这算是暂时说服了凌三九,青年用飞快地,完全可以被称为风卷残云的速度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了放在六扇门里四五个捕快一上午的工作量,随后以翻卷宗为由,进了案牍房。 而后——又开始查账。 翻过常规系统多次宕机的记录,出于谨慎,凌三九决定:凡有一丝不懂姬绝行在做什么,就直接问。 他扫描了一遍姬绝行查的账本,非常费解。 【你查六扇门人员薪俸发放记录做什么?】 在等待通传之际,凌三九回想起先前姬绝行的答复,又想到这本册子可能掀起的风浪,默默在系统报告里添了一笔。 “目前六扇门的权利比起其他官署少太多,我没时间在这上面谋划夺权,就只有用更直接的方式,拿到见到权利更高的人的机会。”当时姬绝行是这么说的。 凌三九捉住他的话音,顺着问:【更直接的方式又是什么?】 姬绝行抄着那本账,头也不抬道—— “把六扇门干散。” 屋内静极。 凌一雪忽然求见,郑指挥使虽对此人已心中生疑,却也没有不见的理由。 差役传话极快,不过七八息的功夫,等在外头的姬绝行便刻意加重脚步,踩着青砖入内。 平时行走无声,通传后却知道用重些的足音提醒别人。 郑指挥使默默又给凌一雪记了一笔。 “郑大人。” 很快,穿着制式官服的青年步入堂中。 底层捕快衣色素净,穿在寻常人身上只能说平平无奇。偏这名为‘凌一雪’的青年身材高挑,细瘦的像一只敛翅之鹤,背脊从来直挺,行走时上身不晃,硬生生把略显臃肿的官服穿出一股凌厉的利落。 未免有点太利落了,郑指挥使在心中道。 姬绝行早知金九龄也在屋中,抱拳向郑指挥使行礼后,又朝金九龄这个他目前名义上的上司低头行礼:“金总捕。” 金九龄昂首看他,只微微点了下头。 在他看来,这凌一雪武功虽有过人之处,能力亦是上上等,但遮掩自己异于常人之处的本事却实在太烂。郑指挥使的疑心既然已经被勾了出来,凌一雪能在六扇门待的时间便没有多少了。 工贼被除,他心中颇觉快意,松口气之余又觉可惜。 ——如果凌一雪没有把事儿惹到自己头上,看在青年能力那么强,以后恐怕迟早能用上的份儿上,金九龄不介意交他这么一个朋友。 却见姬绝行毫不在意金九龄的倨傲态度。 青年行至案前,抱拳微躬,将怀中一本册子双手奉给郑指挥使。 “属下有一事不敢自专,请指挥使过目。” 郑指挥使接过册子,借机再一次好好打量了这个青年。 在他看来,凌一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那种沉静并非寻常市井人的强作镇定,也不是读书人所谓的养气功夫。 在遇到凌一雪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也是郑指挥使当时留用凌一雪的众多原因之一。 但经过金九龄的警示,他反应过来了。 那气质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它一部分是天性使然,另一部分则是出自历经千事百战的打磨。 那是一种近乎可怖的机敏和冷静,是裁掉一部分良心换取忠心,见惯生死后的从容。 他又深深看了凌一雪一眼,低头翻开那本册子。 男人习惯性掠过前面总结的部分直接看正文,一目十行扫了半页纸,然后猛地顿住了。 屋中一时静极,在场的又都是武人,轻而易举便能听清郑指挥使一瞬变得凌乱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金九龄心头突然无来由的掠过一丝不安。 他又看了一眼那本没有写名字的册子,纸册很厚,装帧极整齐,隐约能瞥见里面的笔迹清峻如刀,力透纸背。 这里面能写什么? 金九龄飞快回忆——最近六扇门没接到什么大案,也就上个月扬州知府报了个什么复国的事儿,信报上写是一位姓姬的年轻侠客报案。 当时金九龄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了一圈,也没在找到什么姓姬的年轻名侠。又见信报上写嚷嚷着复国的是个女子,且轻轻松松就被捉拿下狱,干脆把这事儿当有人失心疯发作,随手批了个“按规处置。”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心下稍安,见郑指挥使还是眉头紧锁,试探性唤道:“大人?” 郑指挥使抬眸看了金九龄一眼,又看看凌一雪,心里发颤。 ——他手上的这册子,是一本账簿。 一本记载并计算了大半个六扇门捕快出身,薪俸,从第一次领薪到现在总领薪共几月,俸禄几何钱,以及对应的,他们的家产。 名册之上的人,粗略一翻,无一不贪。 而当头的金九龄,凌一雪把他的宅邸名马,吃穿用度,近年大笔开销,和他平时的薪俸与在交商税时上报的其他进项都额外进行了计算比对。 然后算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比如说,金九龄身上至少有三万两银子对、不、上、账。 三万两。 直接翻看结论的时候,郑指挥使心都是拔凉拔凉的。 三万两银相当于一个中县三年的收入,此事若是查实,别说他被撤职,整个六扇门都得跟着吃挂落。 “……你先出去。”郑指挥使定了定神,强行稳住面上神色,尽可能平静的对金九龄道。 “是。”金九龄低头。 这是要他暂时回避,以便与那凌一雪说几句私话的意思。 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几乎让金九龄有回头偷偷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的冲动。 不过冲动也就是冲动,六扇门这边人多眼杂,平时他是金总捕,若真干出窃听上峰谈话的事被人看见了,那些捕头捕快差役也是绝不会放过到指挥使面前念他两句的机会的。 金九龄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压下去,提步出了府衙大堂。 直到确定金九龄走了,郑指挥使才稍微松了口气。他看向这名叫‘凌一雪’的青年,眼中再无轻视与怀疑,急急忙忙躬身行礼。 “凌捕头,” 他硬生生给自己压低了身份,低头道,“本官愚钝,却也不是不知此事之轻重。此册若当真属实,本官自是不敢包庇,定要将之彻查到底。只是敢问——阁下究竟是奉谁之命?”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检查方式,郑指挥使只在传说中听到过。而在那些传说中,只有两个地方的人有这般能耐。 他顿了顿,目光凝在青年表情寡淡的面上,语气愈发谨慎: “若是锦衣卫,或大内有令,本官自当配合。但若是外廷清查,或……别的什么势力,还请明言,本官也好知该如何行事。” ——当然都不是。 只不过姬绝行很清楚,当他拿出这个账本时郑指挥使会怎么想。 就像他并未藏起自己的效率和能力一样,姬绝行从进六扇门开始就打算引起郑指挥使注意。在最开始,他以为六扇门的职权足够高,若他表现的能力出众可得一二试探性的重用,也好尽快彻查金鹏王朝的叛臣。 可他后来发现,这个六扇门十分的草台班子。 所以姬绝行有了第二个计划。 这个计划会让他比单独在六扇门干活站的更高,也更危险。因为这是一个借助郑指挥使地位不够高,疑似根本没能进入高职权官员的圈子,对宫内更谈不上了解的三头诈唬方案。 虽然说姬绝行对宫中事务也没那么了解,但在昭明苑的时候,他曾见过梅妃几面。而在许多年前,在他朝那位‘高公公’,即凌雪阁内阁阁主禀报任务的时候,高力士见姬绝行年幼,也曾提点过少年几句。 回想起当初所受教导,青年的目光从郑指挥使身上掠过,语气淡漫:“宫中之事,大人当真要打听么?” 是大内的命令。 郑指挥使当场眼前一黑,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若是锦衣卫自己查贪腐,这事或有转圜余地。但大内拿他这小小的六扇门开刀,郑指挥使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甚至开始胡乱猜测——莫不是金九龄得罪了哪位公公的干儿子? “不敢不敢……”郑指挥使连忙道:“那,宫中的意思是……” 他小心翼翼试探,连幕后是谁都没敢直接问,兜着圈子希望姬绝行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却见青年唇边终于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还是穿着那身素净的捕快衣服,那双淡漠的,冰冷的墨黑眼眸却略微柔和下来,流转过豹子似的机敏。 “出了这么大的事。”姬绝行平静道:“指挥使大人不如上疏请罪,自陈下吏贪赃。圣上明察秋毫,见你知责自当,不掩属下之过,此事——” “或有转机。” 这第二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帝王年轻,而如此贤事百年少有,届时皇帝必要亲自召见郑指挥使,而为了讨好那位“宫中的意思”,郑指挥使必不敢遮掩姬绝行的存在,甚至可能带他进宫。 最好是面圣,最差是升官。 无论最好最差,姬绝行再查大金鹏王之事,制裁江湖乱党,都必将轻松不少。 郑指挥使闻言,便如见了救命稻草,叹道:“多谢凌捕头!” 他又想试探‘凌一雪’身后之人,略停了一下,继续道:“敢问凌捕头,那位宫中的大人,究竟是……” 姬绝行并不答话。 那眼眸墨黑的青年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低头拱手,全了礼数。 “大人不如先将奏本写了,以免夜长梦多。”他垂首,鸦捷低掩,遮住眸光,将心思藏的半分不露:“属下告退。” 第二天寅时,天刚蒙蒙亮。 【叮——】 系统忽然发出清脆悦耳的提醒声,把凌三九和姬绝行一起吵了起来。 “?你干什么?”姬绝行链刃都拿在了手里,见周围无人也没什么危险,疑道:“任务有变?” 【不是我,】凌三九比他还疑惑【我刚交完系统报告要休息,这基础系统又报错了?我看看日记……】 还没等他说完,那相对冰冷,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就噼里啪啦蹦出一大堆提示。 【隐藏任务:绣花大盗,已完成】 【达成成就:绣花大盗不成大盗,也没能绣花】 【任务评价正在结算……】 【金九龄存活、薛冰存活、蛇王存活】 【常漫天等三十六人未被刺瞎、江重威未被刺瞎】 【结算中……】 【任务评价:SSS 】 …… 姬绝行慢慢皱起眉,充满疑惑:“……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情况?” 凌三九那边比他还安静,堪称一片死寂。 好半晌,那温润的声线才似卡住了似的缓慢道。 【系统记录里显示,你让郑指挥使写的上疏导致金九龄被革职下狱。】凌三九一板一眼的念【而金九龄是后续一个任务的幕后主使,其任行为高度依赖人脉及官府,所以系统给出判定,该任务已不成立,相当于被你用系统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圆满解决。】 他顿了许久,才缓慢地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吐出来。 【再这样下去】凌三九喃喃自语【……估计我也快宕机了。】 简单说一下,为什么说金九龄钱不对。 原作红鞋子组织最后清算时的原话: 二娘全身突然僵硬,就像突然变成了个石人。 公孙大娘看着她,缓缓道:“其实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为了要供给金九龄挥霍,已亏空了很多,你知道我迟早总会发现的,所以你一定要杀了我,杀死我之后,也只有你才能接替我!” 所以金九龄虽然有赚钱的本事,但他赚的显然不够花的,甚至从女人那里拿钱,而开篇他作为绣花大盗,劫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镖银。 另外古龙小说对于钱这个东西写的怪随便的,开头被劫八十万镖银……明朝官府一年也就赚几百万两到一千万两……相当于一共就三十多个非官方人员押着全省收入在大街上跑哎。 所以这里推测金九龄不可能不用别的各种办法搞钱,姬绝行靠查税查他至少瞒报三万两,不管是多花还是少报,都足够大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壹:金鹏王朝 第10章 壹:金鹏王朝 凌三九宕机的什么意思姬绝行不知道,但郑指挥使通知他准备面圣却是实打实的。 在凌三九的注视下,姬绝行弄了些纸,分毫不差的默写出了当时他在山西承宣布政使司记下的数据——其实凌三九很想告诉他,只要系统读过的东西,就可以存储进系统记录里,不需要再额外记诵。 但是当姬绝行把那二十多页纸都一字不差写出来后,凌三九感觉假如自己有表情的话,一定是极其麻木的。 ——有的人,明明不是系统,却胜似系统。 另一边,姬绝行把写完的纸夹在两块厚布之间,飞快吸干了墨,仅用一个晚上便写齐了上万字的记录。 青年整理好纸册,装订完毕,抬头看向窗外。 微冷的晨风带起灰白的雾气,门外刚好传来马车轮轴的轱辘声和骏马的响鼻声。 这种时间上的恰到好处让他有一瞬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李林甫还没执掌凌雪阁,他还在昭明苑训练。为了锻炼弟子们速记与默写的能力,容苑使每个晚上留给他们的背诵课业少说都是两三千字。 姬绝行其实不是先天记性最好的那个,在六七岁的时候,那两三千字便是他的一晚上。等少年放下笔墨,认真比对过是否有所错漏,一同训练的好友总会推门而入—— 记忆中的少年白衣红巾,言笑晏晏:“绝行,一起吃饭去么?再晚就抢不到猪肉馅包子了!” 他身边眉眼艳丽的少女总是皱皱鼻子:“天天不是猪肉干就是猪肉馅?你俩吃不腻……嘶好大的黑眼圈?!姬!绝!行!你是不是又通宵了!!!” “一雪,”郑指挥使敲了敲门:“你准备的如何了?” “……好了。”姬绝行收回思绪,合上那叠簿册收到怀里,而后大步走上门前,拉开门。 郑指挥使全身发紧,待看到姬绝行平静的表情,又微微松了神。 ——不愧是出身大内。他在心中叹了一句,对今日面圣的紧张情绪倒是缓解了几分。 之前按照凌一雪吩咐所做,陛下不仅没有责难,还特地嘉奖于他。 同时,也如姬绝行所料,郑指挥使不敢独吞属于“大内之人”的青年的功劳,在获得嘉奖后重重提了几句凌一雪——重点在青年恐怖的效率,高强的武功,还有机敏的性情。 皇帝还年轻,或许会对这些感兴趣,而这就是郑指挥使在自己都不得圣眷的情况下,能给凌一雪的全部报答。 他们这是被皇帝召见,而非正经上朝,不得从午门入,只能走侧边的东华门。宫中不得御马,只可步行,马车便只能行到东华门外。 郑指挥使见姬绝行拿了他那奇门武器,还特地提了句:“如果你不想刀刃被那群侍卫收走把玩,先留在马车上,入宫后会搜身。” 前可驱马入宫阻拦者死·带兵上殿·后可见官不拜·圣人身边暗处藏的都是自家同门的姬绝行:“……好。” 要是放在大唐,除非任务失败遭擒,谁敢搜凌雪阁的身。 还怪不适应的。 搜身主要是搜取兵刃,姬绝行虽心中坦荡,却还偷偷藏了两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在搜身后,内侍领着郑指挥使和姬绝行进宫。过御道,越丹陛,一路殿阁深重,守备森严。直至养心殿外,内侍止步,转头低声道:“圣上在殿,候旨入。” 接着,便小步往前,与门口通报。 郑指挥使悄悄瞥了凌一雪一眼,见青年从头到尾目不斜视,平静稳重,终于对他的大内出身深信不疑——毕竟寻常人若是来皇家,要么战战兢兢,要么一双眼睛左瞅右窥,生怕少看了几分。而这位的闲庭信步程度,仿佛他来的不是什么皇宫,而是回家休息。 完全不知道姬绝行确实是天家鹰犬,回皇宫跟回阁倒也差不太多的郑指挥使自觉抓到了真相,悄悄提醒凌一雪:“等下御前奏对,大抵是要赏你,你大方利落些,接着就是了。” 姬绝行点点头,心里大概对郑指挥使为什么只是个指挥使有了了解。 这件事拆开来看,是郑指挥使自陈下吏贪赃,可赏。 但金九龄被押走,多半会是刑部甚至更直属皇帝,类似于凌雪阁这样的机构动手审讯,力求把这好不容易的清廉变成一桩美谈。 此时,如果金九龄反应不过来他那些事是因谁败露,男人也不用当这个总捕头了。 所以他会不会在招出自己贪腐之余提到‘凌一雪’这个出身难查,武艺高强的同僚,作为一个进可为自己减轻罪责的疑点,退可至少报了仇的进退不亏的选择,其实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姬绝行真正赌的是,一个年轻的,或许有点野心,办事出格的皇帝,愿不愿意试着亲自接见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江湖人,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如果小皇帝足够激进,想成大事,在得到金九龄的招供后,面对郑指挥使这么一个守成庸才反复提到“凌一雪”,试图为这个金九龄必然会供出的人邀赏时。大概率会欣然笑纳“凌一雪”提供给他的,作为自身能力见证和表忠心的金九龄,然后召见“凌一雪”。 他或许是因为好奇,但好奇只是其中的一环,毕竟郑指挥使已经反复提及“凌一雪”,如果皇帝真不给“凌一雪”什么嘉奖,就会显得不够知人善任。 就算是保守,金九龄这个“投名状”在前,姬绝行觉得无论如何,小皇帝都不至于伸手就打笑脸人。 但话又说回来,对方就算真的要反手抓他,姬绝行也不是没法跑路。 如此算来,进退的主动权都在他,不妨一赌。 事实也证明,姬绝行赌赢了。 而全程被蒙在鼓里的郑指挥使—— 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足够安全。 殿门启处,内侍高声一引:“六扇门指挥使郑琢,带凌一雪觐见——” 姬绝行落后郑指挥使半步,至丹陛之前,郑指挥使先趋前俯伏,姬绝行随后跪下,恭声道:“下官叩见陛下。” 说是叩,倒也没真叩下去。 殿中并无想象里的华艳排场。御案后,一位着明黄常服的年轻帝王正垂眼看着一本奏折。听见二人行礼,青年抬眸,眸光如一捧冷而不滞的流水,先落在郑指挥使身上,复又落在姬绝行面上,停了停。 “都起来说话。”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朕看过郑卿的自陈,本拟再召刑部复审。倒是郑卿,一再提及他收了个极好的下属,倒勾的朕也起了些好奇之心。” 这话便是对着姬绝行说的。 “回圣上,”姬绝行拱手,“下官不过尽了分内之事。” “若是天底下人人都能如此尽分内之事,朕也不必每日从早忧虑到晚。”皇帝稍微打趣了他半句,又叹道:“本朝江湖中能人辈出,本是好事,可若闲云野鹤翱翔四野,便不是祥瑞。朕本欲以六扇门加以制衡,却不想出了金九龄这般货色。” 郑指挥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臣失察,请陛下恕罪。” “……”姬绝行瞥了男人一眼。 这话可不是清算,毕竟要真清算,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凌捕快。”果然,他立在一旁的样子反倒惹起皇帝注意。青年的目光转向他,似是含笑:“你有话想说?” “是。”姬绝行把手伸入怀中,他能感受到殿内为了保护皇帝,也是为了防他这个出身成谜的江湖人,埋伏了整整七名武功比那上官飞燕强上不少的好手。因此故意放慢速度,以一个看不出威胁的缓慢姿态掏出昨晚默写的册子,然后单膝跪下,双手递出。 “下官清点近日信报,扬州来报,有女子自称金鹏王朝皇室,于本朝境内妄图复国。”姬绝行面不改色地说完信报内容,顿了顿,又继续道:“下官斗胆一查,那金鹏王朝确有叛臣三位于我朝境中,分别为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独孤一鹤,以及天下第一富豪霍休。” “……”郑指挥使磕头磕到一半,顿住了,抬起脑袋,怔怔的瞅着身旁的青年。 ——啥玩意,什么信报,他刚才都说了谁????? 怎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清楚,每个人他都认识,连起来却这么陌生?! 皇帝微微眯眼,便有宦官取了姬绝行手中册子,飞快验了一边有没有兵器和毒粉。 “此乃山西承宣布政使司近月钱谷账目。事涉叛乱,下官人言微轻,不敢恣行,遂试查关中阎家,以钱粮、商税、库银三簿互校。见阎氏岁税平滑,无灾无旺,数目不合常理。又查其包揽钱粮,诡寄田产,飞洒赋额三弊并行,上下相护,非一吏所为。” 姬绝行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见那册子被内侍转交给皇帝,皇帝也已打开翻阅,便又低头继续道:“……由此断定,阎氏勾连官府,网脉深广。臣请圣上赐手敕‘先行后奏’,许臣越司直查,以三月为期,不扰民,不动军,务擒阎氏全网,洗清钱谷,查明那所谓金鹏王朝之事是否为江湖人所传虚言。” 这番官腔他说得利落干脆,颇有股酣畅意味,再回忆起当年写报告的痛苦,要不是面对一国皇帝,差点叹息出声。 只不过他不叹息,却有人帮他喝彩。 【好——】凌三九在他脑海里模拟出“呱唧呱唧”的鼓掌声,笑道【看在鼓掌的份上,这话我能直接往报告里抄吗?】 ——看来不管是人还是系统,都得想办法水报告。 姬绝行压住险些抽搐的嘴角,面无表情在心里道: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