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美强惨饲养指南》 第1章 我好想你 素瑰会死的。 这个念头在陶绘安脑子里加粗加亮,将其他一切都衬得微不足道。 凌乱的脚步声被诡异的祭祀乐声轻易掩盖,头脑在低级催眠卡的作用下异常昏沉,仿佛被前后左右各绑了一个秤砣,势必要让陶绘安感受一下何为“头痛欲裂”。 冷汗没多久便浸湿了她身上并不合身的棉麻服饰,但她此时完全顾不上衣服黏在身上的那点不适,她近乎是在依靠本能挤开人群,向着最喧闹的地方行进。 不能再让任何人为她去死,现在的她,明明拥有了承担一切的能力。 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随后便有温热液体从额头流下来,应该是散落的头发在人潮中被生拽下来了。 血淌进眼睛,遮挡了视线,陶绘安低头擦拭,向前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滞。 等陶绘安再次抬头时,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她想见到的身影—— 一个以命换命的疯子。 被人们簇拥着的祭台上,一位身着雪白长袍的少年跪坐其上,高举着一捧白色桔梗花。 他脊背挺直,像冬日里分明一折就断,却仍然坚持支撑雪的枯枝。 和前一天死去的人一样,他面上是十足的虔诚,仿佛已经提前被系统操纵。 但陶绘安知道他能听见,于是用全身气力喊他的名字:“素瑰——” 尽管她喊破了音,但这道孤军奋战的声音依旧容易淹没在周遭的的器乐和经文朗诵中。 “我知道你能听见,”陶绘安觉得自己从未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像是要弥补曾经午夜梦回中的诸多遗憾那般,她继续,“看我一眼,好不好?” 说完她只觉脸上湿润,本以为依旧是额头上的血,一抹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滚落下来,倒正好稍微洗去了些脸上的脏污。 请不要,再为我牺牲。 台上人始终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过了片刻,像是有些无奈般转向陶绘安,露出一个略有些懊恼的神情:“我总是骗不过姐姐。” 他认真注视着陶绘安,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他看着总是冷静的陶绘安此时因为他狼狈不堪,心疼之余多少又有些开心。 看来他在姐姐的心中还是很重要的。 “你来做什么呢?”素瑰笑得很孩子气,一双异瞳弯成两个月牙,“让我把你重新换上来?” 垂到肩头的中长发浸在阳光里,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即将赴死,反而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主角。 素瑰眨了下眼,睫毛被光染成蜂蜜的颜色,给出的答复却无比残忍。 “你想都别想。” 陶绘安刚要说什么,瞳孔突然皱缩。 只见素瑰捧着的桔梗花突然向下长出根茎,全部扎入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胸口。 鲜血顺着花枝向上蔓延,逐渐染红花瓣。 素瑰却像全然感受不到痛一般,一脸轻松地咽下口中的鲜血,吐出一句满含腥甜的遗言。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听见这句话的陶绘安被钉在原地,一时间只觉浑身血液逆流,被无边寒意笼罩。 她的一生都是这样,每一个她所珍视的人都会在说完这句话后死去,而无论她怎么做都留不住他们。 像突然彻底疯了一样,陶绘安拼命想往祭坛上爬,一次又一次徒劳地击打向透明的系统屏障。 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她从未战胜过的命运。 手上的触感变得湿润,应该是砸破皮流血了吧。 那又怎么样呢? 或许是因为心中痛楚更甚,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 就在此时,一段广播陡然响起,不同于系统语音的冰冷,这显然是人类发出的话语:“喂?听得见吗?” 陶绘安下意识望向出声方向。 “各位游戏幸存者大家好,我们是外界多国联合组织的反高位面部队,感谢各位的坚持,我们已经成功斩断了高维度文明与地球的联系,系统也即将永久关闭,人类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自由......” 讲到最后,那人俨然已经带上哭腔,但陶绘安没有继续听了,她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茫然中。 一切都......结束了? 这段笼罩了她大部分人生的噩梦,就这么......结束了? 她要……自由了? 那素瑰呢? 想到这里,陶绘安猛一抬头,目光死死盯住祭台上那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那个曾说不知何为自由的少年。 为什么啊? 明明只要再多撑一会儿就能得救了...... 眼眶变得酸涩,但陶绘安却始终不敢眨眼,生怕错过那人一点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观察到素瑰血红的衣襟还有轻微起伏。 他还活着!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陶绘安瘫坐在地上,目光有些散。 催眠卡的效果卷土重来,陶绘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呢? 精疲力竭时,她脑海里闪过这么个念头。 但这点惆怅,在真正见到营救人员闯进来、虚拟世界逐渐消散成光点时,彻底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所淹没。 因此,陶绘安没能看到,在听到广播时,素瑰脸上的表情逐渐由解脱转为恐惧。 ***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汗湿的床单被罩同梦中的衣服触感相似,让陶绘安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要震碎她胸腔的气势,与记忆中的祭祀鼓声重合在一起。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终于将陶绘安的思维带回两个月后的现在。 “我快出院啦!”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苏蔓仪标志性的清甜嗓音,“问了高维受害者协会的人,我应该可以和你分到一个住宿区!” “那我可要经常来蹭饭了。”陶绘安扒拉了几下头发,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是中午12点,想要抱怨苏蔓仪又扰人清梦的话噎在嘴边,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起身照了下镜子,又在左耳上按了几下,大抵是因为晚上睡觉压着了,有几个耳洞稍微有点发炎。 虽然两只耳朵上十几个洞都跟了她很多年,但也偶尔会这样,陶绘安见怪不怪,准备去拿药。 电话那头的苏蔓仪还在兀自说着话:“你是不知道,你走后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医院转来了一个大帅哥,当时一大堆小姑娘去搭讪,我也凑了个热闹。” 听她这么卖关子,尽管并没有非常感兴趣,陶绘安还是随口问道:“怎么,连苏老师都动心了?” “什么呀......”苏蔓仪那边“哎哟”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到,人正在前台办手续呢,但我看他这状态怎么感觉离能出院还远着呢......” “没准是再转一次院呢?”陶绘安拉开抽屉,拿出药瓶往耳朵上喷。 “也对,”苏蔓仪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啊,我可不敢对这尊大佛心动。” “我那天去看了,好看是真好看,长得和系统建模的天使似的,身材也好,高高瘦瘦一长条......” “就是那双眼睛,居然是异瞳!左黑右蓝,就那种灰蒙蒙的蓝。” 手上的动作陡然一顿,片刻后陶绘安若无其事地偏过头,继续往另一边耳朵上喷药:“怎么?这不是更特别了吗?” “你难道没听说过?”电话那头的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常驻积分榜前十的那个素瑰,不就是左黑右蓝的异瞳?” “或许就是个巧合呢,再加上系统里又不是没有更改外貌的道具,有人模仿也不算多稀奇吧。”陶绘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好像在谈论毫不相关的人。 “万一是真的呢?积分榜前100的可各个都是狠角色,像素瑰这种,我们普通人根本惹不起,还是先避开吧。” “......” “嗯。” 后来苏蔓仪又讲了很多,陶绘安并不吝啬于给予回应,只不过等挂电话时,她站在便利店门口,一时有些记不清这后来的两个小时她们都聊了什么。 其实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不过因为这一个月都在这里打工,她习惯了每天下午两点半来这里报道。 系统外的世界并不富裕,无法承担所有受害者的生活开支,愿意提供免费住所已经是仁至义尽。 陶绘安已经没有家人,曾经的资产也在几次政权更迭后不再作数,如果不找地方打工,恐怕很快就要饿死街头。 不过,针对因各种原因未能完成学业的受害者学堂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 虽然要求缴纳一定学费,但好歹读完后还是能够上大学。 如果可以的话,陶绘安依然希望能尽可能回归正常生活,而不是让进入系统的经历影响她终生。 所以她决定先打工攒点钱,等学校开课也坚持兼职,再试试看能不能争取到奖学金。 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再有最长工作时间,陶绘安这班一上就是12个小时,不过因为可以吃卖剩的关东煮,陶绘安也不用另买东西垫肚子。 街边的路灯坏了还没修,正一闪一闪营造着恐怖片氛围。 不过这对经历过系统内诸多副本的陶绘安而言,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哪怕她能清楚地听到身后尾随着的脚步声。 那人恐怕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越来越有恃无恐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前方一只野猫踩断了地上的枯枝,男人躲在转角,想等陶绘安确定完发出声响的是猫后再继续跟踪。 忽然,一阵风吹起些许沙尘,他暗骂一声,抬手揉了几下眼睛。 等男人再次探头想观察陶绘安时,却发现,方才分明还在不远处的女生,竟然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你在找我吗?” 不带多少感**彩的嗓音响在耳边,随即而来的便是失重感和疼痛。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抡倒,后背重重撞在水泥马路上。 扬起的泥沙里,他呛咳不断。 而这个体型只有他一半的纤瘦女生也没继续动作,始终面无表情,这在他看来甚至可以算是一种挑衅。 有些人在害怕时,就喜欢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这男人显然就是其中一员。 他下意识开始破口大骂:“果然是系统里出来的怪物!你们这种祸害就应该全都集中关押,免得放出来祸害社会!” 闻言,陶绘安咧嘴一笑,抬腿往男人腹部就是一脚。 剧烈的疼痛炸裂开,男人的冷汗顷刻布满额头。 耳鸣持续了很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清年轻人剩下的话语。 “知道我是系统里长大的怪物,还非要来招惹,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就是想讨这顿打?” 那音色其实是极好听的,清澈得像早春刚化开的溪水,但其中蕴含的嘲讽意味却着实气人。 “算了,”陶绘安拆了张湿巾纸,仔细擦着碰过男人的手,“我就不多奖励你了,” 随后转身离去,一次头都没回。 陶绘安一点都不担心那男人还能爬起来攻击她。 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一次次的生死游戏中存活,哪有什么省油的灯? 即便像她这般靠的不是体术,也多少会几招防身的。 哪怕是在梦游,收拾个外面的普通混混,还是不怎么费力的。 这么想着,陶绘安已经来到了住所门口。 政府给他们分发的是统一建造的单身公寓,陶绘安掏出钥匙打开她那一栋的大门。应该是有人不久前刚用过楼梯,此时灯正好是亮着的。 不过光线也没维持多久,四周在陶绘安踏上最后一段台阶前,重新被夜色笼罩。 陶绘安正打算弄出点动静,好点亮灯光,抬起的腿却顿在半空。 楼道里是有窗户的,此时外面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只能让她隐约辨认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她家门口,正蹲着一个黑影。 没完了是吧...... 眉头下意识蹙起,陶绘安快步爬上楼梯,打算上前将人直接丢出去。 察觉到她存在的那人却抢先一步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她扑来。 来人虚浮的脚步唤醒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昏黄的灯光洒下,点亮了一场始料未及的重逢。 而陶绘安胸前格挡的手在看清那人面貌时,不再受大脑控制,擅自接住了即将摔倒的男生。 少年跌进了陶绘安加快的心跳,撞散了她“就此别过也很好”的想法。 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一瞬间涌入脑海,熟悉的气味使她下意识安心。 不过她的怔愣并不能持续多久。 这么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压下来,身后又是楼梯,她无法后退缓冲,刚刚还在狂妄的陶绘安觉得自己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 她一手揽着素瑰的腰,另一只手越过他,拽住了楼梯扶手,借力将二人位置掉换。 一起摔在楼道的墙面上,陶绘安却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素瑰用自己的手垫在了她的身后。 脖子有些痒,陶绘安低头一看,这小子正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人此时的动作究竟有多亲密,她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 “你这发得什么疯?” “姐姐,”素瑰抬头,双手勾上她的脖子,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在耳钉上凝出雾气,“我很想你。” 第2章 命运锁链 此时正值十月末,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过两人都没穿多厚的衣服,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与周遭的凉意产生鲜明对比。 耳根发痒,陶绘安试图偏头避开,却被素瑰更紧地抱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那人的呼吸间逐渐染上热意。 “你先放开我,”背后是墙,整个人被笼罩在素瑰与墙壁之间的逼仄空间,陶绘安颇为不自在地推了下素瑰的肩膀,却没能成功。 “不行哦,”素瑰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有些委屈,“我会死的。” 言罢,他再次将头埋入陶绘安颈窝,鼻尖蹭了蹭陶绘安颈侧的小痣:“让我充个电,好不好?” 楼道的灯又一次灭了,他们相拥于黑暗中,仿佛回到了只有彼此的曾经。 环境的骤然转变使陶绘安眼睫轻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后退却让背后温热的触感更加清晰。 那只手逐渐收紧,将浑身僵硬的陶绘安彻底嵌进熟悉的胸膛。 感受着那颗心脏的跳动,陶绘安忽觉心中一软,无所适从的手轻拍素瑰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也像安抚自己。 “你的身体......都没事了吧?”她轻声问,语气温和得像是怕惊醒做梦的自己。 回答她的话也很轻,陶绘安能感觉到素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没有哦。” 心猛地一揪,陶绘安待要再问,却听见“咕——”的一声。 那声音可谓是百转千回,光是听着便觉得自己也饿了。 环住她腰的手突然松了,脱离了温暖的拥抱,乍然暴露在早秋寒意中,陶绘安竟然有些不适应。 面前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般地清了清嗓子,楼道灯应声而亮。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从下午到现在都等在这里,没吃过东西......”讲到最后,他的语气又带上了熟悉的撒娇意味。 说完,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陶绘安,像条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狗。 见陶绘安不说话,素瑰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忐忑:“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大晚上冒着风出门买点吃的,反正又不会感冒......” “我家里现在只有方便面。”陶绘安没再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素瑰眼疾手快地挤进去,动作熟练、一气呵成:“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啦!” 进了屋,陶绘安没再搭理素瑰,自顾自换上拖鞋进了厨房。 烧开水的时候,她下意识拆了根火腿肠,等放到砧板上准备切成小块,方才回过神来。 这种小兔崽子,放什么火腿肠? 就该直接饿死他! 吱呀—— 质量不佳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动,陶绘安并不意外素瑰会进来。不过耳朵还在发红的陶小姐现在不太想直面他,于是拿起刀认认真真地切起火腿肠。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素瑰的直接一如既往。 “因为要打工。”陶绘安听见素瑰开了水龙头,然后是拧干抹布的声音。 陶绘安的习惯没有变,素瑰能轻易辨别出绿色抹布是用来擦台面的,他边擦边问:“那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因为想攒点钱。”陶绘安依然没有回头,只留给素瑰一个背影。 烧水壶发出持续但并不恼人的声响,沥水架上的碗还有些没有干。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落在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让素瑰感到说不出温馨。 “攒钱做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懒,像是终于回到自己领地的狮子。 “上学。”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素瑰的预料,他在陶绘安看不见的地方挑起眉。 “为什么要上学?” “因为系统已经关闭了,而我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水开了,陶绘安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经过素瑰身边,“我现在能做的工作无非就是体力类和武力类。” “前者提醒我错过的美好人生,后者则是我在系统内磨练出的能力。”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并不想依靠它们生活。” 身侧的手却被素瑰抓住,陶绘安下意识想挣脱,却被紧紧攥住。 “那我呢?”那只手劲大得让她有点疼,在察觉到陶绘安眉间皱了下后,素瑰又立马放松些许力道,“最能提醒你那段时光的,不就是我吗?” “你不喜欢我了吗?” 窗外响起雷声,沉沉压在屋中人的脊梁上。 今晚似乎要下雨。 陶绘安缓了片刻才偏头迎上素瑰的目光,但还是被看得浑身难受。 那眼神仿佛将全世界的悲伤都装进去了,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不自觉退后了一步,陶绘安将手搭上台面。 素瑰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华尔兹舞者,上前一步踏在名为“挽留”的舞曲中。 “那我怎么办呀?我离开姐姐就活不下去了。” 那一刻,他周身上下矛盾极了。 动作明明是强势的,却非要顶着这么张可怜兮兮的脸装腔作势。 像最凶猛的食肉动物,分明已经将猎物逼到绝境,却收起利爪,用柔软的肉垫各种耍赖,试图讨要一个由对方主动的拥抱。 为了避开素瑰,陶绘安不禁向后仰,手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方才切火腿肠的刀刃。 “嘶......” 她将手拿到前面查探伤口,顺便隔开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素瑰已经拉起了那只手,含住了她的指尖。 温热滑腻的触感让陶绘安头皮一炸,一句“你疯了吗”就要脱口而出。 尝到了她血液的素瑰却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像个眼巴巴盯着糖果店橱窗很久,终于在某天得偿所愿的孩子。 “如果这是陪葬品的话,也算是值了。” 陶绘安:“......” 是不是应该带这孩子去看看脑子? 趁着素瑰说话,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指,拿纸巾擦了好几下。 “狂犬病疫苗,你付。” 言罢,她二话不说将人推了出去,反锁上厨房门。 靠在厨房门上长呼出一口气,再出来时留给素瑰的便只剩泡面与陶小姐的讨债脸。 “咚”的一下,泡面碗被放在桌面,溅出几滴汤汁。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陶绘安绷着脸,一副“想清楚再回答”的样子。 为了避免真的被陶绘安扔出去,素瑰这次没再贫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递过来,拖长音调:“我才不会骗姐姐,离开你我是真的会死啊......” 陶绘安的阅读速度向来很快,这次却活像得了阅读障碍,两张纸读了又读,边角处都被捏皱了。 一张就是普通的分配住宿证明,地址赫然就在楼上。 这东西陶绘安很熟悉,她自己家里就有一张除了门牌号外,其他都一摸一样的。 让她面色不佳的是另一张。 那是一张医院开的证明,打眼看去,一就能读到“系统后遗症严重,可能危及生命”这句话。 上面说,素瑰可能是因为在系统内时间过长,也可能是因为系统关闭时已经濒死,不得不靠和陶绘安进行肢体接触来续命。 至于陶小姐究竟特殊在哪,这事情她一提起来就来气。 气得想立刻把素瑰丢出去。 当年,她在一个副本里用复活卡救了素瑰,谁知道这小子醒来便赖上了她,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名叫“命运锁链”的道具。 就像它名字所描述的,命运锁链的作用是强制和一名玩家永远进入同一个副本,且可以随时交换二人处境。 这是个非常珍贵的道具,毕竟其作用翻译一下就是强制单向绑定一个替死鬼。 当时的素瑰一脸无辜地和她保证,这就是个组队卡,他永远都不会用第二个功能。 她信了,然而他却食言了。 他们二人经历的最后一个副本里,每个玩家的名字都被随机排成一个固定的顺序,一天没完成任务,就会按照顺序死一个人。 陶绘安运气不怎么样,排在第二个。 确定没法在第二天完成任务的时候,陶绘安少有地主动拉着素瑰说了会儿话,算是交代后事。 结果这死小孩转手就是一张催眠卡贴在她身上,等醒来时,素瑰已经被NPC们带去祭坛了。 她好不容易追过去,想让他把顺序换回来,却亲眼见证花枝扎入他心脏的那一幕。 从此,这一段回忆成了她噩梦里的常驻mc。 陶绘安至今记得那天自己的绝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埋进淤泥深处,任由泥浆攥住咽喉、剥夺天光。 听见面前的男生重提这件事,回忆中的窒息感再度翻涌上来。 “反正就是,”见她半天不说话,坐在对面的素瑰双手支着下巴,自行做了总结,“我离你远了会死,不定期抱你充电也会死。” 据素瑰描述,他刚被救时状态一直十分不好,鬼门关里外横跳了很多次。直到转来这个离陶绘安居住区域更近的医院,才稍微有了好转。 经过各种仪器的检测,医生们给出的解释是:系统虽然已经停止运行,但要彻底关闭还需套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在系统里待的时间过长确实会受到更大的影响,道具效果延长到现实世界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类似情况的人。 那些人都找了可以缓解症状的方式,想先熬过这三个月。而素瑰凭借着这份医院诊断书,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陶绘安的邻居。 让她做了两个噩梦的罪魁祸首找上门来,她不想再招惹的黏人撒娇精又一次缠上来,明明想就此撇清关系却还让那人得了个正当理由。 三折叠,怎么都绝望。 想象了一下自己未来三个月的生活,陶绘安只觉两眼一黑。 “可以的。”陶绘安微一点头,语气居然可以算得上不错,“毕竟救命要紧,可以理解,” 素瑰顿时回以一个灿烂的笑。 然后陶绘安便伸手摸了摸素瑰的脑袋,感受着掌心柔软的发丝,淡声道:“放心吧,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把你当亲弟弟了,当然会帮你。” 素瑰的笑僵在脸上。 继续手上的动作,陶绘安恍若未觉般继续:“吃完了吗?吃完就早点上楼休息吧。” “姐姐这是在赶我走吗?”素瑰的眼眶说红就红,仿佛只要陶绘安一点头,眼泪就能掉下来。 “嗯,”陶绘安朝门的方向一抬下巴,“快滚吧。” 素瑰本还想再争取几句,看见陶绘安说这话的样子,又将话咽了下去。 她语气是轻描淡写的,脸上也没多少表情,情绪全都藏进下垂的眼皮里。 但素瑰认识她多年,自然能察觉到那股隐没在平静外表下、仿佛要将面前人整个吞噬殆尽的深浓倦意。 见状,他迟疑良久,终究不敢再得寸进尺,老老实实收拾完桌面便准备离开。 “对了,”陶绘安叫住他。 在原地愣了一下,素瑰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回头时,脸上有惊喜、期待和怎么也掩藏不住的仰慕。 不过陶绘安直接无视了他满分的表情管理,抬起眼冷淡道:“我觉得,咱们俩还是得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心中警铃大作,但素瑰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姐姐你说。” “我仍然没有打算与你再有多少交集。”讲到这,陶绘安顿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蜷起,幅度小得像从未发生,“三个月后你最好能有多远滚多远。” 以后如何尚未可知,但现在的素瑰非常麻溜地滚了。 送走这座瘟神,陶绘安捏了捏眉心。 素瑰小朋友一个人的杀伤力堪比一幼儿园的熊孩子,成功将陶老师搅和得身心俱疲。 不过此时已经很晚,没空再继续哀叹她活得像42的24岁,陶绘安进了浴室,打算洗漱完便去睡觉。 脱下的衣物被丢进藏衣篓,路过镜子时陶绘安随意看了一眼里面的人。 头发很直很顺,手指从头顶一路捋下来,没遇到半点阻力。 镜中手指与头发的颜色产生鲜明对比,乌黑的发丝衬得苍白的皮肤更加缺乏血色。 将有些遮挡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避无可避地抚过耳钉。 她很清楚,一共有15个。 手指没有就此停止动作,顺着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 镜子两侧有两个小灯,没给她皮肤上那点痕迹留下任何可以藏匿的阴影。 镜中人左侧锁骨下方,绽放着一朵素白的玫瑰花。 在主体旁,还纹了三片飘扬的花瓣。 陶绘安的指腹轻触上最末端的花枝,感受到正下方节奏均匀的心跳。 “都会好起来的。”这是她和月亮之间的悄悄话。 又是一夜乱梦,陶绘安坐在床边缓了好一阵,被那些回忆不起情节的梦搅得心情很差。 才上午10点,但她知道自己躺回去也睡不着了,索性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看得她脸色更差了。 那条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但发送人实在过于好猜。 消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姐姐,我的手链是不是落在你家了?】 第3章 教堂钟声 素瑰有一条常年佩戴的手链,陶绘安是认得的。 下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在餐桌底下找到了。 指腹摩挲间传来熟悉的触感,陶绘安不免有些出神。 那是条银链子,上面镶的灰月光,做成月亮和星星的形状。 旁边还被素瑰强行找人加了另一条细链,不伦不类地挂了一个游戏内的通用银币。 戴在素瑰骨节好看的手腕上时,银币会随着光线一闪一闪,说不出的灵动。 系统里的生活极端压抑,人们基本上都会找不同的项目宣泄情绪。 素瑰是在系统里出生的孩子,大抵就诞生于游戏内成年男女选择的某项低成本解压项目。 一旦游戏结束,那些人就要各自奔向不同的新的生死战场,此生几乎都难再见。因此,可能连他父亲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而这条手链便是他父亲给他们母子二人唯一留下的东西。 至于那枚后来加上去的银币,原主人姓陶名绘安。 当时二人刚绑定组队关系,某位死缠烂打赖上她的小朋友可谓是穷光蛋一个,除了那条价值连城的锁链,就只剩下些卖不走的破烂道具。 小鬼向陶绘安展示过他惨不忍睹的积分余额,想着好歹以后还得长期相处,她便由着素瑰在自己这里蹭了几天吃食。 后来某天陶绘安瘫在休息处的床上睡懒觉,百忙之中睁开眼迷迷糊糊看了眼钟,见时间已近中午,便丢了几个银币让素瑰自己去外面找点东西吃。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陶绘安并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过了好几天,她才发现,那小鬼手上的手链,多了个新坠子。 听她问起来,小孩有些得意地摸了摸那枚银币。 “姐姐给的第一个礼物,当然要好好珍惜。” 陶绘安起床的时候没披衣服,方才还觉得有点凉,此时却不知道为何感觉周身暖融融的,像扑进刚晒了一下午的被子。 直到在浴室里拿起牙刷,她才察觉,自己的脸上居然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不明显,但挂在她那张万年冰山脸上,还是足够稀奇。 可能是因为天气不错吧...... 陶绘安原本打算趁着还没到上班时间,早点把手链还了,临出门一看手机却又改了主意。 政府为帮助生活拮据的游戏受害者,建了个平台,经常会发布些零散的活,完成后佣金会直接到账。 不算多,却也比便利店的时薪要高上一些。 因此如果时间地点都合适的话,陶绘安就会接。 毕竟能攒一点是一点。 手机上显示【已接受】的废弃教堂清扫任务位置稍微有点远,来回需要一个半小时。 陶绘安估算了一下,这任务一共两个人,需要在明天中午前完成,而工作量等她下班再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左右昨晚素瑰睡得也晚,这会儿大概还没起床,陶绘安打算先去教堂整理一部分。 反正以她对那小子的了解,这手链多半是他故意留在这里的,后面一定还憋了个大招。 倒不如先把钱赚了,这可比什么都实在。 昨夜果然下雨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土腥气。 这地方的路很久没修了,难免有些坑坑洼洼,陶绘安用手腕上快断了的发圈绑好头发,同时还不忘盯着脚下,避免踩到积水。 这天是周末,地铁上人很多,大多都是结伴出行的年轻人。 表情都很生动,是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表现。 如果系统没有降临,她会不会也是其中一员呢? 可以正常和朋友出门游玩,或是向长辈撒娇,顺带抱怨一下新找的工作有多累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车厢的欢声笑语中,格格不入。 “抱歉。”地铁一个转弯,陶绘安思绪飘太远,一不小心撞上另一个人的后背。 “没事。”那人回过身来看她,是个年轻男生,还没开口就先带上温和的笑意,“你没事吧?” 陶绘安摇头:“刚才走神了。” 过了几秒,她又重复了一次:“抱歉。” “说了没关系,”男生好像生来就能和所有人自然展开聊天,“你哪站下?” 看了眼屏幕,陶绘安的回答非常简短:“下一站。” 地铁开始减速,这一次,陶绘安用力抓着扶手,没再撞上去。 停稳后,她刚下车,却发现刚才的人追了上来,还是那副自来熟的样子。 “好巧,我也是。” “我叫周效,”对她的冷淡视若无睹,男生始终走在旁边,“你叫什么?” 不打算再做理会,陶绘安忽略了周效的各种搭话,从包里掏出她前阵子淘来的、不知道第多少手的耳机。 陶绘安自认不是多有艺术审美的人,因此听歌风格很杂,基本都是系统自动推荐。 这时候正好随机到一首重金属,倒是能把旁边话痨的声音盖住。 拐过两个路口,见周效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陶绘安停住脚步,抱臂看他。 “没完了?” 摘掉单侧耳机的那只手还举着,头往另一处偏,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我不是在跟着你,”周效无奈耸肩,“我真走这里。” 说着,他向陶绘安亮出手机屏幕,上面的导航目的地让陶绘安一怔。 居然也是废弃教堂。 这地方荒了快3年了,这时候能去的,也只有另一个也接了任务的人。 “你也是系统玩家?”陶绘安面露讶异。 毕竟此人开朗得有些过头,一点都不像经历过副本的样子。 “不是。”回答来得很快,但一点都不让陶绘安意外。 只不过...... 能通过那个平台的实名认证,还不是系统玩家的,就只有...... “我是战争难民。”像是不知道对多少人重复过,周效说得很坦然。 当初,高纬度文明连接地球,只为向他们的一款直播式节目提供素材。 人类历史上最无力的那天,全地球都能听见广播里机械音宣布的规则—— 【我们已在地球各地建立传送点。】 【每年地球需要通过这些传送点向系统输送1亿人口,用以参加游戏。】 【缺少的人数会从剩余地球人口中随机抽取。】 短短三句话,却成了人类十几年的噩梦。 起初,各地政府尚且能稳住人心,制止暴动。 但随着第一批随机抽取的人进入系统,每个传送点旁边的屏幕便开始直播部分游戏画面。 陶绘安的记忆里没有那些血腥画面,因为每次路过,家里人都会捂住她的眼睛。 但她依然能听见那些绝望至极的哭喊。 至此,为了不成为下一批被选进系统的人,全球各地不约而同地开始出现各种社会帮派。 他们的目的基本就是尽可能抓人丢进系统,好避免轮到自己。 再后来,矛盾越来越严重,便发展成了战争。 陶绘安就是这么进入系统的。 她所居住的区域被某个组织占领了,那些人先带走了她的父亲,没过多久又将母亲和她一起打包送进了系统。 然后便是整整10年。 “抱歉。” 第三次听见这句话了。 但周效觉得,在得知自己过往后,陶绘安虽然依旧不怎么搭理人,态度却好了一点。 扫去地上的玻璃碎片,周效觉得这是一次令他非常满意的清理任务。 这个教堂曾经是某个民间组织的据点,后来随着组织覆灭,被炸毁了一个角。 如今政府想要重新启用,施工队明天就会到,但前一晚不巧下了大雨,将这里弄得一团糟。 在一点多的时候,陶绘安提出自己得先去打工,凌晨下班后会过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周效表示完全没问题,朝她挥手道别。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教堂厚重的大门后,周效在原地站了良久,方才继续打扫。 陶绘安觉得自己今天怕不无意中得罪了哪位大佛。 不然运气哪能差成这样! 先是正好错过一班车,下一班还迟到,让她多等了好几分钟。 接着就是从地铁站到便利店的路上,一整段路遇上的全是红灯,害得她差点迟到。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准时打上卡,人还被店里不看路的顾客撞了一下,手机掉在地上,直接就打不开了。 对方当场就赔了,但便利店的班,一天没手机玩,确实无聊了些。 思考片刻,陶绘安索性从自己的储物格里翻了本物理出来,没人时便坐在位子上写题。 这书还是街对面书店老板一直卖不掉,顺手送她的。 陶绘安在现实世界勉强算是上完了初中,不过十年过去,能记得的非常有限。 为了能少付点学费,她出院后就一直在自学,好歹是把还给老师的知识又拿了回来。 便利店落地窗外的太阳一点点下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晃眼的灯光。 因为战争,很多地方都需要重建,而偏偏人力资源在系统中消耗过大,因此现在的社会像个昼夜不停的陀螺,到了凌晨路上依然有很多行色匆匆的人。 不过因为加班的牛马太多,地铁改成了24小时全天运行,倒是方便了陶绘安前往教堂。 她没料到的是,推开大门,周效居然还在里面。 “反正我今天没事没事,就多做了点。”他语气很自然。 环视一圈,周效没说错,现在教堂里就剩下些收尾工作。 “那谢谢了,”陶绘安微一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说着,她爬上梯子,打算将被雨淋湿的厚重布帘取下来扔掉。 “不用,”周效跟上去,“我可以陪你......” 他的话,被从教堂正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陶绘安循声望去,却在下一秒不自觉屏住呼吸。 来人的步子很慢,一下一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响动在教堂里传出失真的回声。 破碎的彩色玻璃不足以过滤全部的月光,碎裂的边缘在地上蜿蜒出边界暧昧的两个世界。 沐浴在彩色的几何图形中,来人精致的长相被光影柔和了轮廓。 光斑倒映在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睛里,显得他更加不似真人。 一步步从彩色走到纯白,素瑰径直路过周效,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在梯子下站定,素瑰颇有绅士风度地向上面的人伸出右手。 陶绘安的发圈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候断了。 如瀑的黑发倾泻下来,被身后的月光镀上一层白纱。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和风一起来的,是素瑰的一声轻笑。 “姐姐,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见证过诸多历史的古钟走完最后一格,来到下一个整点。 浑厚的钟声在空旷的教堂里久久回荡。 陶绘安的胸口,共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