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补疯批反派后,我带球跑了》 第1章 捷径 地宫里光线昏暗,青石地面上积着大小不一的褐色水洼,倒映着空中浮荡的磷火幽光,仿佛一滩滩脓液似的。 空气里弥漫的那股气味实在难忍,腐臭夹杂着铁锈的腥气,像是在妖兽堆积腐物的肚肠里。 "这儿可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云央捏着绢帕掩住口鼻,"要我说,你就去师尊跟前痛哭一场,保不齐,他老人家心一软,就让你回去了。" “哪那么容易。”黎荔叹了口气。 云央也清楚,当初师父选定黎荔来这儿,接替乐萦师姐监视那魔头,就是觉得她乖巧听话。 她这会儿去哭闹,说不准反倒会惹怒了师父。到时候,即便离开了这里,境遇怕也更糟了。 “可总不能,真要你一直陪着那魔头,搭上自己一辈子进去吧?” “待习惯了其实也没那么难熬,不说这个了,”黎荔低头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我要的东西呢,你弄到手没?” “带着呢,我的姑奶奶,”云央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放到黎荔手中,“喏,就是这个,你瞧瞧。” 黎荔翻开那本书册,里头满满的姿势图样,都是双人交缠,直白露骨,看上去很是冲击。 “你一让哑奴递信来,我赶紧就去找了,”云央认真地道,“师门里练这些阴阳和合之术的弟子不少,我问了,都说这本的效果最好!” 灵台宗是当世玄门七大宗门之一,虽号称正道宗门,可里头腐朽不堪,污糟事层出不穷。 弟子们偷偷练习邪功禁术再寻常不过,师尊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宗门与世隔绝,肉都是烂在锅里,面上还是一派正气。 “可你……真要跟那魔头练这个?"云央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戳了戳她的肩,“若是叫他发觉,你根本不是乐萦师姐,到时候发起狂来,怕不是让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才要想法子,提升修为来自保,”黎荔像是在翻教科书一样,求知若渴地仔细看着,头也不抬地答,“你都说了,师门里也有不少人为了增长修为练这个,至少那人的修为,比门内弟子要高得多吧?” “那倒也是,”云阳点着头,看了看黎荔,“不是,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在他眼里就是乐萦师姐,可以直接让他传功给你啊。” “你以为我没想过?”黎荔苦笑着,“可当初乐萦就是让他教自己修炼,结果呢?等功力小有所成了,头也不回就撇下他走了!他是单纯,不是傻,我前些日子跟他提了提,他脸色就变了,以为故技重施呢,我赶紧打住,再不敢提了。” “要说,这人还怪可怜的,修为高有什么用,身边的人尽打他的主意,乐萦这样,你也……”云央调侃着,被黎荔瞪了一眼后忙住了嘴。 “这秘笈顶不顶用啊?”黎荔指着书页上的内容给她看,“你看,这都需要两个人一起练,可要让他配合,那不就知道我打的什么算盘了?” “傻呀你,”云央白了她一眼,“这玩意儿两个人一起练,叫双修,你事后独个练嘛,那就是采补,你偷偷自个儿练不就行了。” “那他会不会发现,我在采补他?” “他修为那么高,你只要不采得太厉害,细水长流,哪会察觉,”云央笑了笑,“再说了,他一直被关在这儿,怕是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双修采补,还不好糊弄?” “也是,那我回去后,好好钻研钻研。”黎荔点头。 云央敛起笑意,“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 “师门里好些人双修,练着练着,竟弄出了真感情来,到头来反误了自己,”云央面带忧色,“我是担心你,别最后把自己陷了进去,狐狸没打着,倒惹上一身骚。” “我哪会那么糊涂,对了,”黎荔将视线转向云央,“你说师门里不少人练这个,那我问你,你听没听见过,有谁弄出过……人命的?” “人命,”云央没听懂,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你是说,走火入魔后自戕的?” “不是,我是说,有没有谁……怀上孩子的?” “没听说过,”云阳摇着头,“咱们走上修真一途的女弟子,修为越高就越难有孕,我反倒是听说,这双修功法练得久了,会彻底绝了子息。” 只不过,许多人也不在意,毕竟都走上了修真问道的路,也没几个女弟子还抱着生儿育女的念头。 “那就成。”黎荔合上书页点头道。 “不过,你可要仔细着点,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给我传消息,别自己捂着瞎折腾。”云央不放心地叮嘱着。 “好,我会小心的,”黎荔将那册子卷起塞进袖中,“你也赶紧回吧,一会儿叫巡逻的看守撞见,不好解释。” 云央点着头离去,又不舍地扭头对她挥了挥手。 黎荔对着她微微颔首,见她离去后,转身往地宫深处走去。 这地宫里关着数不尽的妖兽邪祟,耳畔不时传来它们的吼叫低鸣,那些巨大的赤铜锁链被扯动着,震落碎石簌簌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逃了出来,听得她头皮发麻。 到了地宫的尽头,一道狭窄的天然洞隙出现在眼前,天光从洞中挤出,亮得晃眼。 从洞中穿行而过后,出口豁然开朗,腐臭已化作草木清气。不远处,一道细流从石壁上如白练飞流直下,激起一片扑面而来的水雾。 瀑布之后是蔓延而去的绿荫,蜿蜒的水流在视线尽头汇聚成一汪湖泊,湖边坐落着一座不大的茅草院,几间屋舍簇拥在一起,被一圈绿篱围绕,安静恬然。 谁能想到这地宫深处,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黎荔是十来天前,穿进这本叫《诛魔》的小说里的。 这本平平无奇的修真文,实在没什么看头,偏偏里头那个阴暗爬行的炮灰女配,竟然还与自己同名。 黎荔只觉得像吃了苍蝇一般,看了个开头和结局就匆匆弃文了。 谁知自己一觉醒来,竟穿到了那个与她同名的阴湿女配身上。 穿来后,她还保留着原身的记忆,更清楚她的下场,这些日子思来想去的,都是在为今后打算。 走到院门前,檐角垂下的铜铃被风撞动,一阵清脆声中,黎荔推开了那扇斑驳的木扉。 人还没进去,一股裹挟腥风的咆哮扑面而来,吹得她闭眼缩脖往后躲,整个人战战兢兢像落入鹰巢里的一只小鹌鹑,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 眼前这只被取名为“小小”的凶兽穷奇,高大得如同一座小山,头上赤红毛发如同钢针般倒竖,青铜色的皮肤里有凸起的骨刺,鼻孔喷着浊气。 以它这副身量,只要一巴掌,就能将她拍成肉饼。 黎荔只能将竹篮抬到面前,掩耳盗铃般地护着弱小可怜的自己。 “退下。”一道低喝传来。 男子从屋内走出,腕间锁魂铃随步轻摇,天光穿透他浅银色眼眸,隐隐流转着一抹纯净的冰蓝色。 刚刚还一副狰狞模样的穷奇,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目光一下子变得温驯了。 立马后退不说,还在庭院的一角,将硕大身躯蜷缩了起来,趴在地上垂着头听训。 他走上前,白色中衣外罩一件深墨色外衫,衣袍被风扬起,飘飘荡荡的,描摹出清瘦修长的轮廓。 “我说过,不能吓到她。”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只微微抬手,那穷奇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痛苦地摇着头。 黎荔忙冲上去劝道,“我没事儿,别为难它了。” 这穷奇鼻子灵得很,似乎闻出了她并不是乐萦,这些日子对她本就警惕,若再因为她而受罚,心里不定要怎么恨她。 他倒是听劝,立即住了手,目光朝黎荔投来时,她竟有一瞬的失神。 穿过来的那个清晨,醒来一睁眼,她对上的正是这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靳夜。 小说里的疯批反派,魔君靳琅唯一的血脉,天生的魔种邪胎,也就是《诛魔》里,那个被男女主联手诛灭的“魔”。 没穿来前,她还以为这魔头不说与那只穷奇一般狰狞,至少也是满脸的阴狠和一身的戾气,跟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个东厂的太监头子一个样。 谁知,竟是个这样神清骨秀的美貌少年,甚至他眉眼及周身那股清冷疏离,还显得有几分仙气。 以至于隔了这么久,每每对上这双眼睛,她还是由衷觉得惊艳。 “去哪儿了?”靳夜走到她身侧,“好一会儿没见着你。” “就在院子外头,随便散了散心,”黎荔遮掩道,“找我有事儿?” “跟我来。”靳夜牵起她的手,往正厅走去。 黎荔跟着他,刚迈进屋内,一抬眼,就看到了香案上贴着的那张大红“囍”字。 香案上摆了一点瓜果做贡品,中间那写着“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的神牌左右,是两只青瓷烛台,烛台里正插着一对赤红描金的龙凤花烛,两侧的半壁上还各挂上一截红绸。 她回过味来,“前两天,你让哑奴去置备的东西,就是这些?” “条件有限,”靳夜面露歉色,“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黎荔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 靳夜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察觉出那一丝微妙的异常,“怎么了?不是都说好了,要拜堂成亲。” 小说中,靳夜十岁那年被囚禁在了这里,灵泉派了自己的弟子乐萦来,一边照料一边监视他。 他被关了十年,乐萦也陪了他十年。 乐萦逃走后,他就发了疯,灵泉派了原身来接替乐萦,却被他打伤,灵泉无奈,就以术法将原身改换成乐萦的样子。 他倒是好骗,以为乐萦舍不得他又回来了。 只是谁知道,原身到他身边后不久,不知怎么就痴恋上了他,还丧心病狂到弄了□□,用在他身上。 靠着这下三滥的手段,原身成功骗得靳夜与她成了亲,也越发沉迷在这虚假的情爱中,此事终究还是被师父灵泉道长发觉,被他亲手处死。 而偏偏,黎荔穿过来的那天,正是原身诱他**后,那个事后清晨。 这一次,她还没开口呢,他便提出要成亲,一副信誓旦旦,非如此不可的模样。 说什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定要有个名分。 他自幼被关在此地,与世隔绝,无人教导他是非对错,不成想,还挺古板保守,觉得有了肌肤之亲就必须成亲。 难怪能被原身钻了空子。 “是,说好了的。”黎荔眼神有些飘忽。 见她这踌躇的样子,他目光一黯,声音也沉了下去,“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要走,压根就不想留下来?” “当然不是了!”黎荔急忙否认,“若是想走,我又何必回来?我只是担心……” 见她支支吾吾,他伸手去握她的手,黎荔下意识就一缩,让他手里落了空。 “担心什么?” 她抬眼看向他,“当然是担心这事被我师父知道,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有我在,没人能对你怎么样。”他语气淡淡的。 他说这话还真不是托大。 魔教靠血脉传承灵力,他自出生起,就继承了无上的修为。可正是因为这样,对她来说,他比灵泉还要可怕。 黎荔怔怔看着他,心里明白,他这话是讲给乐萦的,他的耐心与包容也是给乐萦的。 他对乐萦越是迁就,将来对她就越是心狠。 见她脸色煞白,眼神虚浮,一副神魂不属的模样,靳夜软了声音,妥协道,“你要是实在害怕,不让他发现,不就好了。” 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你要答应我,”她反握住他的手,一改方才犹豫神色,游刃有余地道,“成亲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嗯,我答应你。” 他浅色的一双眼眸,银箔般亮得惊人,像一片近在咫尺的潋滟星河。 黎荔心里并非没有挣扎过,可她清楚,自己没有退路了。 即便与他有私情的事能瞒过灵泉,那假冒乐萦的事呢,难道就能瞒他瞒一辈子? 在这儿耗着,就算没死在灵泉手里,有朝一日,也会死在他的手上。 这些日子她已经合计清楚,唯一的出路,是在身份被揭破前,像乐萦一样远远逃开,一走了之。 将来这些事就算败露,也没人能寻得到她。 可她必须要让自己的修为足够高,才闯得出去,离开后才有自保的能力。 没时间慢慢修炼了,必须找条捷径来提升修为。 他,就是她的捷径。 第2章 采补 没有司仪,没有吹打的鼓乐手,甚至跪在蒲团上的一对新人,连喜服都没有,只是穿上了各自最体面的衣裳。 再没有比这更冷清简陋的喜堂了,多亏了那对花烛,放出一室的喜气,算是画龙点睛。 新娘脸上粉黛未施,素面朝天,胜在天生丽质,被满堂朱红喜色映得双颊云蒸霞蔚,眉眼盈盈水光如点染春晖。 新郎长身玉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更因那双浅灰眸子,浑身一股冰雪气,跟喜堂格格不入。 花烛跳跃的火焰,映在他瞳孔底,才总算多了一分冰雪消融的暖意。 烛光拉出两道斜长影子,携了手,齐齐矮身跪下,朝着香案接连磕了三下头,默契的动作里都透着般配。 头磕了,黎荔本打算起身,却见身侧靳夜身子端然不动。 他并指在在耳边,郑重其事地对着香案起开口,“天地为证,我二人今日结为夫妇,此生定当对我妻乐萦不离不弃,恩爱不疑,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他话音落后,屋内阒然无声,仿佛屋内的一切都在与他一同等着她的应答。 她没底气说出什么不离不弃的誓言,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愿诸神庇佑我夫妻二人,平安顺遂。” 这话取巧,好在靳夜并未留意到,反而转过头,郑重无比地对她道,“别怕,往后若有任何艰难险阻,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定会护好你的。 黎荔怔怔的,在他真挚而灼热的目光下,似被烫到一般,移开了眼。 “什么拼不拼命,怪不吉利的,我希望你也好好的,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他低下头,若有所感地低喃,“如今也只有你,希望我长命百岁了……” 心像被狠狠蛰了一下,黎荔用力压下这点恻隐之情。 起身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手肘,与她一道起了身。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可我想,至少可以不去拖你后腿,”她说得意味深长,“今后,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不用你分心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他并不明白她话中深意,将她的一双手,握在掌中,眼中温情脉脉。 “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能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黎荔低下头,看到那青筋凸起的苍白手背,仿佛一块带着裂痕的雪玉,而那手心的温度,竟也是冰凉的。 这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体温。 她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试图将自己那点体温过渡给他。 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觉得太过虚伪,只含糊地道,“靳夜,你要记着,我绝不会去害你的,即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必定是不得已,你多体谅,好吗?” “说什么呢,”他回抱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扬起唇角,“从今往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直起身,凝视着他,“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没有不应的。” 她正色道,“我认真的。” “好,你说。” “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她目光闪动,声音低了些,“你念着今日,不要太恨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恨你。”他不明所以。 “你先答应我!”她紧紧盯住他。 “好,”他点了点头,认真地答,“我答应你。” -- 花烛高照,照得满屋子红光氤氲,缱绻地笼罩着床边并肩而坐的两人。 这是靳夜平日住的主屋卧房,今日被充作了洞房,只不过,除了桌上那对花烛,和床边贴的一张“囍”字,也再没什么添喜增彩的布置了。 烛光微微晃动,像是按捺不住的心跳。 谁都知道,接下来该是什么,两人的表情都紧紧绷着,眼珠不敢乱描,直直朝前看着。 此刻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低低咳了两声,率先开口,“那个……” “怎么?”他立马转头看过来。 她说出心里早就想好的托辞,“虽说咱们已经成了亲,可是毕竟情况特殊,若是日日同床共枕,我担心哪天会被人给撞见。” “那又怎样,撞见就撞见了。” “你说得轻巧,”她眉间生出愁云,“你不知道,我最怕的人,就是我师父了,他这个人,心肠硬,绝不徇私容情,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他不以为意,“我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 黎荔苦笑。 等你知道我真实身份,怕是比他还想杀了我。 “不成,该遮掩的,还是得遮掩,”她试探地道,“我的意思是,还照着从前那样,你住这间屋子,我还住我那间,其实也是在一个屋檐下,怎么样?” 想到她方才眼中清清楚楚的恐惧,他心软道,“好,都依你。” 心中想着,她这样说恐怕不单是因为怕灵泉,更重要的,估计是对这桩婚事,还没做好准备吧。 成亲是他提的,她一开始本也犹豫不决,被赶鸭子上架,才有了今日这场婚仪。 一时间难以适应,也正常。 “那走吧,”他起了身,“我送你回屋。” “回屋?”她仰脸看向他,“现在?” “不是你说的,各住各的么。” “待会儿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送,”她意有所指,“只是咱们这个亲,不是还不算完么?” 他没明白,“还有什么?” 黎荔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忍住羞怯道,“还没……洞房呢。” 目光一晃,他当即偏过头,脸上慢慢浮出一点浅晕,“可你不是……不愿意么?” 她才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只是害怕外头的人知道了,会来干扰我们,至于这桩婚事,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真的么?”他凝住她的眼睛。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怕他不肯信,她握住他的手,“我愿意成这个亲,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要和你,真真正正地做夫妻。” 他又缓缓坐回她身侧,手还牵着,只觉得她掌心那股暖意,似乎已经蔓延到心口。 两人挨得极近,两张脸都被花烛的光晕衬得绯红,稍一沉默,空气就仿佛粘稠起来。 他垂着眼,浓密的两弯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泄露了强装的镇定。 若是等着他主动,天恐怕都要亮了。 黎荔深吸一口气,将身子贴了上去,偎进他的怀里。 他身子一僵,垂眼看去,入眼先是一段细腻白皙的脖颈,再往上,是她那小巧可爱的耳垂,肉粉肉粉的,让人不禁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想撇开眼去,又仿佛忘了怎么动作,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喉咙又不知怎的,干涩无比,只感觉到自己耳根发烫,不知已红成什么样子了。 黎荔的心也怦怦跳着,像藏了只扑翅的幼鸟,手紧紧攥着他的,已感觉到他掌心渗出的汗意。 一抬眼,见他一双眼睛正定定看着自己,眼底尽是她的倒影。 不得不说,这双眼睛真是好看极了,还有这张脸,简直能蛊惑人心。 难怪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对着这样一张脸,她这咬牙做的亏心事,也不枉了。 她一时看得失神,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呼吸一下下喷在他的肩窝,他的耳廓一整个都红了,手脚也发僵,那无措的模样,简直像是误入盘丝洞里的唐僧。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凑到他耳边,轻声低喃,“我让你看看,我的心,究竟有多真。” 说完,脖子一仰,抬起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 这一晚,简直是兵荒马乱。 两人都生疏无比,黎荔不断想着回忆着书中所说的调息固元,凝练内丹的方法,却无法抵御身体上那强烈的感受。 到了后头,思绪全都乱了,压根顾及不到那修炼的要诀,一切都是凭着本能罢了。 结束时,他的喘息未定,一声声响在耳畔,像一片羽毛在她耳边来回摩挲,引起阵阵酥麻。 不行,得稳住,要赶紧回到自己那屋子里,按书里说的打坐调息。 黎荔坐起身,急急忙忙的套好衣衫就下了床,可腿一落地,软得险些摔倒。 一霎间,一只手臂从她腰间横过,身子随即腾空,她一声低呼,鼻尖是刚刚一直萦绕鼻息间的那股清淡的味道。 “别动,”他声音低哑,“我抱你回去。” 被他一路稳稳抱着,进了屋内,又被轻轻放在床上,她一直低着头,不想叫他看见自己发红的脸颊。 直到他默默转身离开,门扉被从外合上,黎荔忍着脸上的滚烫,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后,这才下床点起蜡烛。 打开柜子,拿出那本册子,她照着上头所述,在床上盘腿运气起来。 可惜,这采补之术,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翻来覆去试了一整晚,额上的汗湿了又干,直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也没有感受到书中所说的“灵髓润泽,气如滚珠”的效果。 一晚没睡,眼下都见了乌青。 推开门时,靳夜正立在院中,闻声转过头,瞧见她满脸的憔悴,先是愣了愣,随即心中羞惭与自责一起涌起。 一定是自己昨晚,动作太过粗鲁,不够照顾体谅她。 黎荔洗漱好,往灶房走时,被靳夜拦下。 “我来弄吧,你去休息会儿,好了再叫你。” 这些年,他的衣食都由乐萦操心,原身来了后也全都接手过来,说是囚犯,反而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你哪里会这个,我来吧。” “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他不以为意地道,“这么久看也看会了。” 他抱着木柴进来后,开始动手烧火,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那小火苗总是扑扑地摇曳一会儿就灭了。 她看着,上去想要抢过火镰,“要不还是我来吧。” 他却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她那间屋子。 “你照顾了我十多年,”他目光认真得近乎执拗,“如今,也该我来学着怎么照顾你了。” 黎荔只得由着他去弄。 按照小说里的进展,原身与靳夜做了一年多的假夫妻后,就被灵泉发觉丢了性命。 或许自己穿来之后,这一切会发生改变,可她不敢赌,满打满算,最多也就只有一年时间,届时不管修为长进多少,都必须要逃了。 可这修炼,开头就不顺,她哪里还睡得着。 于是又将那册子翻了出来,仔细琢磨起来。 一看就忘了时辰,也不觉得饿,整个人都钻进了纸页里,直到房门被霍地一下推开,才惊醒过来,急忙将册子往身后藏。 “看什么这么出神?” 见她坐在桌前,他有些意外。 她胡乱捋着额发,遮掩道,“没,没什么……” 他走进来,“怎么不睡会儿?” “我不困,也睡不着。” 他并没起疑,只道,“那先吃饭。” 偏房的桌上已放好了碗碟,她瞧了瞧那像模像样的烙饼和米粥,竖起拇指夸道,“不错嘛,学得这么快,我看是没什么能够难倒你的了。” “你最近怎么了,”他撇开眼,嘴角抿着,眼里却藏不住那点开心,“嘴怎么变这么甜。” “说的都是实话。”黎荔心一虚,赶紧坐下吃饭。 那饼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还有一点夹生,一口下去,便露出内里的一点白芯。 为了哄他高兴,她依旧不住地点头,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瞥眼间看到他手里那块饼,乍一看还正常,另一面却黑乎乎的。 “怎么是糊的?” 她抢过来,翻面一看,焦黑梆硬的,敲着都能听见嘣嘣响,哪里还能吃,牙都能硌掉。 “没事儿。” 他又抢回去,不想让她知道,灶房里其余那几张更是黑炭一般,最好的那张放到了她盘中。 “什么没事儿啊,这怎么能吃呢,来,吃我这个。”黎荔将自己那张饼撕了一半,递过去。 他却将一块糊饼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咯咯”响,生吞一般强行咽下后道,“你看,能吃。” 她递饼的手僵着不肯收回,沉了沉脸,佯怒,“还说什么成了亲都听我的,敢情是哄着我玩呢。” 他只能接过去,“听,怎么敢不听?” 她眼尖,一下看到那修长的食指指尖,被烫红了一块,起了一排晶亮的水泡。 想来刚刚,为这几张饼子,在灶房里吃了不小的苦头。 真是一头倔牛! “阿萦,”他吃完放下碗,看着她,“一会儿你跟着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她又吓了一跳,“不会是我师父吧?” 这偌大的地宫里,除了外围那些看守,就剩了他们两个活人,他也出不去。 实在想不出,还能去见谁。 “怎么可能是他,”看她成天惊弓之鸟一般,怕灵泉怕到骨子里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到时你自会知晓。” 第3章 心虚 她满腹疑窦,强忍着没问。 跟着靳夜出了院子,却发觉不是往地宫的方向,而是朝着这方洞天的深处走去。 越往里,草木越发葱茏,渐渐地,已不辨来路,眼前只有一片未经驯服的荒芜。 风从山崖那边吹来,掠过草尖时,发出空荡荡的低鸣,叫人心里发慌。 即便被他牵着,她还是忍不住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再往前,就到了山崖的脚下,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地上层层堆积的腐叶混着湿泥,空气里也带着浓重的土腥气。 “还没到吗?”她心头发虚。 “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凝重。 顺着他的目光,视线尽头的山崖底下,是一座碎石垒起的孤坟。 心猛地一跳,手上也是一紧。 他察觉到,安抚地轻拍她手背,“别怕,是我爹的墓。” 那不就是……杀人如麻的嗜血狂魔,魔君靳琅? 他不说还好,知道后,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她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看出她的惧意,他解释道,“只是衣冠冢。” “那遗体呢?”她好奇地道。 他目光垂下,“尸骨早没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黎荔立即噤了声,不敢再问。 远远看去,那坟茔孤零零地立在阴影里,稀疏覆盖着几簇飘摇的枯草,走近后,才发觉一侧的碎石已经有些塌陷。 粗糙的青灰石碑,空洞而沉默地矗立着,上头一字未纂,只有一层苔藓覆着,落寞凄清。 谁能料到,当年那个叫天下闻之变色的一代枭雄,生命的终点竟然如此潦草。 他松开了她的手,脚步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上前跪在了石碑前。 四周风声呜咽,他声音沙哑,“爹,今日,儿子带着儿媳,来拜您了。” 心一下揪紧,黎荔上前跪在了他的身侧,一时间有些不敢抬头。 手被他握住,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没那么凉了。 “儿子终于……又有家了。” 偏头去,他身影孤直,侧颜被明暗光影刻出深邃轮廓,眼中的沉郁下又跃起一点微光,是萧索里的一丝鲜活。 这一刻,她想起了书中简略描述过的,他的过往。 魔教覆灭前,六大宗门围攻八玄幽都,魔君靳琅率残众殊死相抗,败局已定,四面楚歌。 其实以靳琅的修为,六大宗门真要赶尽杀绝,不知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当时气力未绝,仍有一战之力,是为了保住幼子的性命,才放弃抵抗,引颈就戮。 幼年的靳夜,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头被斩下,目睹他尸身斫裂为数截。 再然后,自己也被囚禁在这地宫深处,再未踏出过一步,如被世间遗弃。 没人知道,那个慢慢长大的孩童,在这几千个日夜里,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他的眼泪,再没给任何人瞧见过。 眼前这荒凉的孤坟,虽然只是衣冠冢,可那萧索的坟茔与枯寂的石碑,无不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呜呜咽咽的风在耳畔低回,仿佛死者生灵未散,仍在控诉着。 靳夜朝着那石碑,用力磕了沉闷的三响,直身后开口道,“她很好,对我也很好,我会照顾好她,您在天有灵,可以安心了。” 黎荔有些瑟缩,强自镇定地,轻声叫了一声“爹”。 这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可又怎么敢在亡灵前打诳语,只能潦草含糊地道,“您安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心中已然开始默念,魔君您大人大量,小女子所做的一切,实在无可奈何,我虽然骗了您的儿子,却也不会真的害他什么,您要是在天有灵,可千万不要报应在我身上,我给您磕头了。 于是她也用力地,朝着那泥地砰砰磕了三下。 一旁的靳夜看得心疼不已,伸手将她额上沾的泥灰拂去,又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么用力做什么,疼了吧?” 她摇摇头,“没事儿。” 靳夜又看向那块石碑,神情又肃穆起来,“您放心,大仇未报,儿子不敢耽于儿女私情,一定加紧修炼,等杀光了六大宗门,再提着几个老贼的狗头,来您灵前设奠。” 黎荔听着,只觉得汗毛倒竖。 转念又意识到,这个小说里所谓的反派,为何会成为一个冷血的疯批,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热衷杀戮的疯子。 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给多年前那个踽踽独行的少年的,留下的就只有仇恨。 -- 回去的时候,两人牵着手,循着来路穿过荒草中的小径,深深浅浅走着,草叶擦身而过,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绿浪起伏,山崖环抱,世界仿佛缩小到只有眼前这一小片天地。 “靳夜。” “嗯?” “你有没有小名?就是小时候,那些亲戚长辈们,都怎么叫你的?” “怎么忽然想知道这个?”他偏头问。 “说说嘛。” “我爹娘没给我另起什么乳名,”那些久远的记忆,已有些陌生了,他似乎在脑海中寻觅了一番后才拾出答案,“亲近的人,就叫的阿夜。” “阿夜……”两个字在她唇间低回,又仰头笑了笑,“那往后我也这么叫,行么,阿夜?” 他脚步一顿,耳边轰隆隆,是破土而出的回忆在喧嚣。 那些不敢在回想的画面,爹娘的呼唤,亲人的叮咛,都在耳畔回响。 心中酸楚翻涌,浓重得喉头哽涩。 “你不喜欢?”她察觉到他神情有异,“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了。” “没有,”他摇摇头,“就是太久,没听人这么叫了。” “这样啊,”她面色转晴,“那我多叫叫,你就习惯了。” “好。”这简单的一声应答里,压下了无数她无法理会的情绪。 她微微侧头,看着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拂过那冰雕雪刻般的侧颜,轻轻开口问,“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问出口才自觉有些失了言,那些回忆,或许是他的伤心事。 好在他神色如常,语气也并无什么怅惘,“那会儿被管得很严,我爹给我找了许多师傅,时时刻刻盯着,功课很多,常常受罚,他手重,我身上的大伤小伤就没好过。” 父爱如山,可他这座,看来是五指山。 “被管得这么严,那你小时候,想必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照样调皮捣蛋,只不过皮实,能抗揍,”他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你小时候呢?” “说出来可能有点拉仇恨,”她嘴角微微上扬,“我和你正相反,十岁之前,我爸……我爹什么都由着我,有求必应,我娘说,就是他把我宠坏的。” “哪里坏了,”他声音小了些,“我看就挺好的。” “那是十岁之后懂事了,那年……我爹遭遇了意外,他不在了,就剩我跟我娘相依为命……” 她声音发涩,他一声不响静静听着。 “那之后,我一下子就长大了,再不用谁管,自己就知道发奋……”说着发觉自己嘴太快,怕他起疑,忙往回圆,“再然后,就进了灵台宗,被师父收为弟子,他让我来了这儿,接着就遇上了你,你呢,你十岁之后呢?” “我十岁那年,爹也没了。” 瞧她这张嘴,没个把门的,他爹死得那才真叫惨。 忙讪讪笑了笑,“我们还真是,一对小苦瓜。” 他被逗得一下笑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笑的样子,不禁偏着头盯了又盯,“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他不说话,她像怕他不信似的,“真的很好看,我还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的呢,往后,你多笑笑好不好,就算是给我发福利了。” 他微红了脸,又不解地问,“什么是福利?” “福利……怎么说呢,就是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含笑往前走着,忽然被他拽了拽。 “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 他声音轻到差点要听不清,“你的小名叫什么。” 这个闷葫芦。 若要简单应付过去,她大可以就说叫“阿萦”,可看到他那认真的样子。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有个小名,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了。” “是什么?” 她凑到他耳畔。 “叫枝枝,”她声音又轻又软,嘴里热气喷在他耳廓上,“现在只有你知道了。” 他耳廓变得通红,像是给人捏住软肋。 “哪个枝?” “枝繁叶茂的枝。” “枝枝……”他轻声念了一遍。 “对。” “枝枝。”他又念一遍。 她这才发应过来,他不是在确认,而是在叫自己。 “嗯。”她应着,唇角也跟着轻扬。 —— 这一晚入了夜后,两人各自洗漱了,靳夜回屋的时候,瞧见黎荔跟在自己身后,也进了他的屋子里。 他转身,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今晚……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黎荔乍一听还没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今晚不继续……”她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说得太直白,又不能回避,“继续洞房了?” 只听到洞房两个词,他目光就撤开了,似不敢落到她面上。 “可你一整天,脸色都不好。” 那是着急上火,脸色当然差了,这话却不能告诉他。 “我没事,不耽误的,”她想到昨晚的修炼就着急,“不能休息,今晚还得继续。” 他那神情,像个头回上花轿的大姑娘似的,反观自己方才那语气,倒像个馋他身子的急色鬼。 可她要是也害起羞来,事儿就别想办了。 只能硬着头皮找补,“你看,我们俩都已经是夫妻了,可是两个人呢,还总是害羞扭捏,谁都放不开,所以要多练习,好增进夫妻感情,你说呢。” 他面皮薄,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师姐给了我一本书,”她又凑近了,轻声道,“是讲夫妻敦伦的,她说照着那上头的来,就能益气养元,夫妻也会更加和睦。” 他有些难以理解又难为情地咕哝,“怎么还有书……写这个。” “这有什么,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虽然一副受教的模样,人却还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 黎荔关上门后,转身揽住他的胳膊,半推半搡与他一起往里屋走去。 一边走一边凑到他耳边道,“一会儿,你就按我说的做,咱们看看那书,究竟有没有效果……” 这一次,因要照着书里的样子,即便臊得慌,她也坚持不让他吹灯。 帐子里烛光朦胧,像是氤氲着清浅迷雾,他们透过这场薄雾,看着彼此情动时的模样,迷离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双眸水光浮动,有种难以描摹的美,却总在躲避他的眼神。 而和方才的羞涩不一样,到了此刻,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一般,将她每一下皱眉,每一声呜咽,都牢牢锁在眼中。 墙上倒映着一双交叠的身影,从初时的拘谨生涩,到逐渐熟悉,沉溺。 结束的时候,黎荔只觉得系衣带的力气都要没了,系完向他伸出手道,“快,抱我回房。” 他伸了手,却不急不慢地,低下头去,先将她刚刚胡乱系上的衣带端端系好后,然后才将她一把抱起,往外走去。 夜那么静,月光丝丝缕缕,轻轻流淌。 靳夜觉得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潜滋暗长,心里痒痒的,又有点胀。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说不明白,只好先揣在心上。 -- 这一晚,黎荔总算摸到了一些门道,打坐完,便感受到了一点气脉被滋养后,那股神清气爽通体顺畅的感觉,不禁喜上眉梢。 即便又是一整晚没睡,第二日也容光焕发,精神倍增。 自从父亲生病后,黎荔开始用功读书,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最后考上了名校。 会读书的人,学别的也不会太笨,她就不信了,这个功法,还能比高考难了。 卯着这股劲,她每晚打坐完,还要拿本子记下心得,不断复盘纠错。 皇天不负有心人,攻坚似的练了小半月,黎荔终于感受到了那股灵气充盈全身,每一寸经脉都浮动着松快的满足感。 修为也有了明显的提升。 入了门后,修炼的效率也跟着提了上来,再用不着整夜打坐调息,后半夜就可以好好休息,比起从前,算是事半功倍了。 只是到了靳夜面前,难免有些心虚。 总觉得自己跟那些个聊斋里,吸人阳气的女鬼似的,他就是那被蒙在鼓里的无知书生。 因着这股歉意,哑奴来送食材的时候,她便特意让他带些乌鸡、黄芪等滋补的食材来,换着花样地给他炖汤喝。 这天傍晚,饭菜都上桌后,她从灶房端出自己熬了两个时辰的汤,先盛了一满满大碗放到他身前。 看得他眼前一黑,他原本就不喜欢喝汤,这些日子,她的盛情难却,可天天喝,喝得他都有阴影了。 “快尝尝,这汤可花了我不少功夫,红枣枸杞这些都是补气血的,你多喝点。” 顶着她目光殷切地看着他,靳夜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后,冲她点了点头,“好喝。”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又不住地夹菜到他碗里,“你还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她从小自立,做菜做惯了,练了一手好厨艺。 做做羹汤,献献殷勤,也算对他的一点补偿了。 “我喜欢的,不就是那几样。” 听完这话,黎荔才猛地醒悟,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乐萦清楚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却一无所知,若要问他,便容易露马脚,可她都说了,要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她装作不经意地道,“老吃那几样,不腻得慌吗?” “吃什么都行,”他看了看桌上那些菜,“不过,你回来后,手艺和口味怎么都变了,这几样你从前不是从来不吃么?” 黎荔心中警铃大作,面上还镇定着,“这是给你做的呀,我怕你腻,就换换花样。” “也不只是菜,”他看向她的目光,像是筛子一样,将她细细滤过一遍,“我总觉着,人也变了许多。” “人哪有不变的……”心中掀起巨浪,她心虚地撇开头去。 为了岔开话题,她忙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埋头喝了起来。 “等等!” 听见他急切拦阻的声音,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手里的汤匙,“你不是不能吃花生么?” 黎荔的手一下顿住了,低头看了看汤匙里那两个煮得发白的花生。 要命,乐萦不能吃花生? 第4章 怀疑 “你看我,怎么这么大意,眼睛跟摆设似的,”她装模作样地捂着嗓子咳了两下,遮掩道,“还好吃得不多,下回可得留点心了。” 他眉骨生得高,让那双浅灰色的深邃眼眸,仿佛隐在雪山深处的冰层,皮肤苍白得不见血色,在不苟言笑时,更像一尊冰雕似的,自带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清冷。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阿萦,这些日子,”他语气低沉,“你怎么,有些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这不都挺好的?” 她目光胡乱转着,落不到实处,只是躲避着他的视线。 “常看见你心事重重的,夜里屋子里的灯也一直亮着,是睡得不好么?” 黎荔没料到,夜里自己房中亮起的烛光都落到了他的眼里,甚至还留意到了烛光亮了多久。 “那是……”黎荔脑子里仿佛有个飞速转动的陀螺,“是我怕黑,离开灵台宗的那段日子,有时候得露宿荒野,就落下了病根,要点着蜡烛睡,心里才踏实一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他没有被这三言两语给轻易糊弄过去,眉头微微拧起,“咱们都已经是夫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讲的么?” 黎荔告诉自己,越是慌乱的时候,越要镇定下来,她又没有露出什么真凭实据的底,不过是他心存疑虑。 “你想听我讲什么?”她脸色冷了下来,“就因为夜里我屋子亮着灯,你就胡乱地猜测起来了?你在怀疑什么?” 他坐着不动,也不看她,“不是怀疑,只是觉得,你心里藏着事。” “那你觉得,我瞒了你什么?”她反将他一军,“是,半年前我偷偷走掉了,这半年里,我在外头经历了很多,好的,坏的,这些我也都可以一一讲给你听,可你,真的想听么?” “我……”他沉吟一下,才道,“你可以都告诉我。” “不,你压根不想听,”她抓住了他神情里的一丝闪躲,越说越理直气壮,“你不愿听我提起外头,你希望的是,我能将外头的所有,全都忘个干净,最好是永远不要再想着出去了,不是么?” 他沉默着,她那股凿凿的气势,仿佛此刻无理的人是他。 “我是希望你不要走,可我也想知道,那时候你为何那般想离开。” 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要留下,是不是当初留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盘算要毫不犹豫地走掉。 这是他一直想要知道,却又不敢开口问的,甚至心里,已隐隐猜到答案,却不愿揭破。 “阿夜,你知道么,”她叹了口气,声音放轻,“重要的不是我为什么会走,而是为什么,我会掉头回到这里来。” 他看向她,声音里泄露出了此刻的动摇,“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因为我舍不下你呀!”她似怨似嗔,“你个呆子!” 他撇开眼,不自然地低声咳了两声,来掩饰羞赧。 “从前你在我眼中,就像亲弟弟一般,可等真的走了,才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 这一番以假乱真的剖白,让他彻底乱了阵脚。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她陪着他度过了十年,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两人更多是手足般的陪伴与相依,如今做了夫妻,一切都变了。 这也是第一次,他听到她这样直接而**地,说出对他的感情。 她拿出浑身的演技,将假话也说得像走了心,“你说我心里藏了事,是,我心里藏了不少事,我们以后会怎样的,要是被师门的人发觉了会如何,你想要报仇雪恨,我却更担心你的安危,每天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都是因为我在乎你,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低声开口,“是我想的太少,也忽略了你的感受。” 黎荔心头舒了一口气,这家伙性子冷是冷了点,可是实在单纯,没想到这一通忽悠,自己心里还打着鼓,他却已经被蒙住了。 “阿夜,你知道吗,”她一双眼紧紧黏在他身上,“当一个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看一个人怎么想的,要看她怎么做的,这些日子,从我的一举一动里,你就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吗?” 靳夜喉头发紧,这些日子……每晚她都缠着他,那些的画面,光是想一想,脑子就像要烧着一般,整个人都似乎跟着发着烫。 还有,每日她在灶房里,换着花样为他做饭煲汤,这些他也都看在眼里。 心中像是失了序,纷纷乱乱如同被风吹乱的书页,却又缓缓地,泛起丝丝缕缕的回甘。 “我不该疑你,”他坦诚道,“我是害怕,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黎荔心中大石放下,松了口气。 探臂去握住他的手,“你说我变了,那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么?” 即便已经与她有过无数亲密的时刻,他还是有些羞于袒露感情,只敢把声音放低,“当然不是,现在的你,我觉得……很好。” “那不就是了,看来咱们都得多看看眼前,少东想西想的,自寻烦恼,”她故作轻松地拿过他的碗,岔开了话题,“来,我再给你盛一碗,这是专给你炖的,别浪费了。” 他接过汤碗,低头喝着,黎荔面上带笑,心下却一片黯然。 那个一年之期,是她太天真了。 原想着,小说里原身到死,都没有被靳夜看穿真实身份,应该也不会怎么怀疑自己。 可自己既没见过乐萦本尊,只是从《诛魔》的小说里,对乐萦的特征与喜好也只略知一二,乐萦性格更偏沉静,与黎荔的性格本就大相径庭,时间久了,恐怕处处都是破绽。 这次虽是有惊无险,难保下一次也能这样轻易揭过,要瞒他一年谈何容易。 看来,计划必须要提前了,等修为再提升些,就得赶紧走。否则,怕还没等灵泉发觉,就先在靳夜跟前漏了陷。 -- 夜色弥漫,屋内纱帐低垂。 黎荔刚打水洗了身子,穿着新换里衣,发尾还湿哒哒披在肩头,一身水汽地,挑开了窗前那道纱帘。 帐内一下扑进一股幽幽淡香,略带一点花木的清甜。 从她踏进屋子那一刻,靳夜的目光就已追随着她,隔着那层如烟如雾的软白纱帐,仿佛隔着云端,当纱帘揭开一角,她的眉眼一下子清晰无比,似梦境成真。 黎荔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脑中只顾着回想那本册子所授的内容。 那上头是从简到难递进的,越到后头,不仅心法变得复杂了,那些姿势也……太挑战了。 黎荔光是想想,额头上的青筋就直跳。 可没法子,难度越大,效率也越高,她没时间慢慢吞吞的来了。 这些日子,只能半劝半哄地,让他配合,至于理由,来来去去也就是照着那册子练能固气养元。 她爬进帐内,忍着羞怯,对着他招了招手。 他如今自然是召之即来,倾身过去,被她攀在肩头,手括在他耳边,窃窃低语。 听到后头,他耳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由蹙起了眉头,“这样……不奇怪么?” 黎荔有些头疼,他已经不好糊弄了。 靳夜一手拢过她的身子,低头半哄半劝道,“就简单一点,不好么?” 他的声音总是低低的,从前总觉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如今却好像不一样了,听着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黎荔一仰头,双唇几乎要贴在一起。 那双晶莹透亮,浸出冰蓝微光的瞳孔里,仿佛带着一股吸力,看得久了,就要沉溺进去。 面色苍白得过于清冷,只眼睑处因皮肤太薄而透出一点微红,以及那点淡淡的唇色,才多了一丝鲜活。 平日里系的发带已被取下,头发有些凌乱,带着一丝慵懒。 此刻呼吸一下一下扫过她面颊,让她一下子想起此前的无数个夜里,自己耳边响起的那一声声低喘。 她喉头滚了滚,脑中只浮现出“容色慑人”四个字。 “那咱们先巩固巩固,”逃避似的偏过头去,佯装镇定,声音却轻飘飘的,“温故而知新。” 黎荔渐渐觉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掌控权。 身体也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开始不听使唤,总是容易走神,飘飘忽忽的,一个念头都凝不住。 在他无比熟练的动作里,整个人都塌陷了一般,脑子昏沉一片,闻着他身上的清冽淡香,只觉得心旌动摇,身子彻底酥软。 什么灵气环体,什么守元固丹,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当黎荔再一次睁开眼时,被那从窗外透入的光线刺得别过头去,等再度惺忪地睁开眼,心脏猛地一跳。 这天光,昭示着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身后是一片热源,一阵绵长均匀的呼吸一下下拂过后颈,一支手臂横于自己腰间,将她虚虚圈在手臂主人的胸膛前。 轻轻侧身,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侧脸。 那双令人心悸的浅灰色双眸此刻紧闭着,长睫如收敛起的羽翅,削弱了清醒时的冷冽,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和。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 脑中一下闪过昨夜的那些画面,此刻闻着他身上的清冽淡香,似乎仍能忆起那时的心旌动摇。 昨夜,她竟然直接睡了过去,在他的怀中,睡到了此刻。 “怎么了?” 他不知何时醒了,折起身来凑近,垂眼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初醒时的低哑。 “昨夜,你怎么没提醒我回房?”她斜睇他一眼。 “那会儿见你都睡着了。” “那也要叫醒我,怎么让我睡在这儿,”她痛惜又懊恼地低喃,“还白白浪费了一晚。” “什么浪费?” “没什么。”她摇头。 “一晚上怕什么,又没人来,有人来也没什么,”他低头,捏了捏她细白的手腕,似不经意般地道,“不然,你夜里就睡这儿吧,何苦再来回折腾。” 她毫不犹豫就驳道,“那怎么成!” 靳夜目光一黯,心中有些失落。 昨晚拥着她入眠的感觉实在太好,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多希望能夜夜如此。 黎荔抽开手,掀开被子,下了床去,竟像是要躲开他一般,不再看他,只手忙脚乱地套着外衫。 “昨夜是我疏忽了,”她背对着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说着,又转头来盯了他一眼,嘱道,“下一次我要是没能起来,你就直接摇醒我,知道么?” “好。”靳夜无奈地拖长声音答道。 “这你可真得听我的,咱们不能存着侥幸,”她低头掸着裙幅,乌黑长发垂落如瀑,玲珑曲线被晨光勾勒得若隐若现,“不然啊,迟早被……” 一片温热气息骤然贴在身后,一双手臂从她腰侧拥过,她猝不及防,蓦然被他从身后抱住,剩余的话都噎在了唇边。 身子一下僵住了,他的鼻尖轻轻擦过颈侧敏感的肌肤,那股酥麻让她一下子软了腰肢。 “记着了,下次叫醒你。” 他的声音像打磨过的砂纸一般,在耳畔摩挲,温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搅得她一时竟觉得手足无措。 就在准备挣开时,他却已先一步松开了手,甚至极其克制地,退开了半步,叫她就算要生气也来不及发作。 反倒是她,在那散发着清冷淡香的怀抱骤然抽离时,心里竟空掉一拍,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遗憾。 恍惚间,黎荔想起了云央的那句话。 “我是担心你,别最后把自己陷了进去。” 如同一盆冰水 头浇下,她只觉得背脊处一股冷意,遍体生凉。 吃饭的时候,黎荔也始终魂未附体一般,眼神恍恍惚惚的。 清粥小菜吃进嘴里,也跟荤腥似的让她觉得发腻。 心烦意乱之下,一个不小心就咬到了舌头,“嘶”地一下,嘬着嘴,吸气呼痛。 “咬舌头了?”他看过来。 黎荔含混不清地道,“没事。” “想什么呢,心神不宁的,”他随口说道,“昨晚见你睡着了,嘴里也一直念叨着什么……” 黎荔悚然一惊,背脊窜出一股凉意。 “我念叨了什么?” “好像什么‘册子’‘修炼’……” 心头掀起巨浪,又强自镇定下来。 “都是梦里的胡话,”她找着托词,怕他追问,忙拿手捂着腮边,起身道,“我舌头疼,不吃了。” 昨夜太大意了,更可怕的是那失控的苗头。 每晚肌肤相亲像最毒药,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麻痹着她的神经。 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气息,习惯他指尖的温度,习惯在那汹涌的情潮中紧紧攀附他,在那一刹那间,把一切尽数抛在脑后。 险些忘了,一切都是为了修炼,而他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压根不是她。 这张不属于她的脸,才是他所有温柔与渴望的归宿。 他珍爱,贪恋的,从来都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