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女司机日常》
1. 第 1 章
“办不了!”
“为啥?”张月英难以置信。
办事员斩钉截铁:“办不了就是办不了。”
张月英连声解释:“我是厂里的职工,我女儿年龄也到了,她接我的班是符合厂里规定的。”
办事员不耐烦:“你这人咋回事,办不了就是办不了,去去去,别搁着挡着。”
张月英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以为是哪里没做好,准备晚点直接去办事员家里。
带着女儿走出厂区,碰见认识的人打招呼都问:“小禾啥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的,这不孩子进不了家门就来找我了。”张月英搪塞过去。
办事员不可能为她保密,她必须尽快落实让江禾留城接班。
“月英今儿这么早就下班了!”住在二号胡同口儿的罗大妈也不嫌冷正和隔壁院子的高老太在胡同口儿扯闲篇儿,一眼就认出包地严严实实的女人。
专心走路的母女俩冷不丁被人叫住,张月英被迫抬头和人寒暄:“嗯,罗婶儿,没包饺子啊?”
罗大妈一摆手:“没呢,这不就等你叔下班了,现包现吃的味道好,小禾这咋回来了?”
“她姥病了,回来瞧瞧。”
罗大妈将信将疑,瞅着母女俩迈向隔壁院儿的背影,又实在闹不明白她家老大到底为啥回来。
一直没说话的高老太把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不屑道:“说不准是想黑回城里。”
罗大妈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反驳:“不能吧,粮食关系都转到乡下去了,待多少年了,回来吃啥喝啥?”
高老太继续磕着瓜子,嘴里含糊不清:“那不是还有她爸抚恤金。”
“多少年了,怕早没了,”罗大妈嘟嘟囔囔。
两人说的这些张月英都没听见,她领着江禾回家,踩着炕摸出藏在梁上的粮票又掏出两块钱和粮油本一起递给江禾:“买五斤白面回来。”
再着急也不能耽误吃喝,今天冬至饺子不能少。
江禾嗫嚅:“妈,要不别买这么多白面,我能吃二合面。”
“咋,我是后妈啊,让你啃窝窝头,我吃白面饺子,”张月英不耐烦,催促道:“快去吧,等着包饺子呢,再磨叽你妹妹弟弟该放学了。”
江家人口简单,一共四口人。
寡妇张月英是富强食品厂三车间二生产小组的组长,大女儿江禾五年前报名上山下乡,去了北方的一个偏远山村插队。
老二老三是一对儿龙凤胎,大的是哥哥江粟,小的是妹妹江苗,两人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上高二,成绩却是天差地别,江苗考全校前几她哥就能考全校倒第几。
通过厂里政策换房外加分房的时候正好张月英男人因公殉职,厂里特意关照原本到手两间的房子变成了两间半。
经过改造,中间的屋子用墙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间做客厅跟被改成厨房的耳房相通,后间是张月英的卧室,隔壁则是隔成了左右两间,左间大一些隐私性更好住了江禾、江苗两姐妹,左间出来要经过右间,不像左间安了一道门,江粟的床尾只挂了一道帘子。
比起胡同里一家人挤在一铺炕上,江家的住房条件已经相当可以了。
江禾回来时候,张月英正在踩缝纫机,头也没抬的安排闺女:“回来了,把面和上,再把白菜剁了,记得用盐杀杀水。”
江禾仅余的几分忐忑也被她妈接二连三安排的活儿打散,照她妈的吩咐准备好东西后,她凑到缝纫机前问:“妈,这是给我妹做的不?”
张月英瞅她一眼:“你妹淘得跟猴儿的区别只在于她恐高不上树。”
江禾不语,显然是认同了她妈的说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木门“哐当”一声砸到墙上,江苗的大嗓门和风雪一起涌进屋内:“妈、姐、姐、姐,”一声比一声高。
成功调动了江禾的热情,积极回应她:“苗苗!”
“姐,你可算回来了,”江苗搂着江禾不撒手。
两人温情相拥,画面格外温馨。
江粟拎着俩军绿色斜挎包忍不住撇撇嘴。
江禾注意到松开她妹,转身一把搂住她弟:“小粟姐也想你!”
十六七的大男孩儿耳朵都羞红,别别扭扭的在他姐背上拍了拍。
江禾姐儿俩从小就要好,五岁的年龄差完全不是障碍,凑在一起那是说不完的话。
天南海北,江苗问啥,江禾说啥,讲到最后口水都讲干了,江苗那个小话篓子篓子都还有一连串儿的问题:“姐你说大学到底咋样儿?”
才能让所有老师为之疯狂,慷概激昂地在讲台上宣布高考恢复,至今江苗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
江禾微微出神,忍不住轻喃:“大学”
曾经她是有过一个机会的。
江苗贴在她的肩头睁着大眼睛抬头看她:“姐想啥呢,你还没回答我!”
江禾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啊!”江苗没继续纠缠说:“那咱包饺子吧。”
张月英抬头看着说说笑笑擀皮剁馅儿的三兄妹,也跟着牵起嘴角,只是很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缓缓消失,低头继续踩缝纫机。
大锅里煮饺子,饶是菜多肉,到底是白面,已经是顶顶不错。
满打满算娘仨能有快一个月没沾肉星儿了,把肉票攒着卖肉冻起来就等着江禾回来一起吃。
看着白花花的饺子在锅中翻腾,江苗守在灶前说不出的高兴,在浓烈的香味熏陶下,口水抑制不住的上涌,咽都咽不完。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平常吃得素也算了,但凡沾点荤腥儿的时候,江家都是分餐,一视同仁。
一人十一个饺子,江禾手巧包的饺子跟用模子印出来的没差,吃不饱的还有二合面饼子,就着饺子汤,能有白面肉饺子解馋就顶顶不错了,好些人家今天吃的饺子都不是纯白面的。
冬天黑的早,六点出门就得打手电,一直等到快八点张月英才咬咬牙,把之前厂里发的午餐肉罐头和两个黄桃罐头都用网兜装起来,匆匆提着出门。
晚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张月英用围巾把脸围得严严实实,一是为了遮风二是把脸挡住,一路上快步走出胡同儿,幸好没碰见熟人。
食品的家属楼就在厂后街上,楼下没什么人,这时候讲究住低楼层,金三银四大领导住,再往下二楼就是小领导的,办事员的的公公生产科副主任,一家六口住七十来平,宽敞得很。
踩楼梯爬到二楼,张月英紧紧神轻敲,一个短发干练女人来开门问:“你找谁?”
张月英忙说:“我找孙干事。”
短发女人朝里一喊,孙干事不耐烦踢踢踏踏出来:“谁啊?”
等看清是张月英,更是眉头都皱紧了“怎么又是你,都说了办不了!”
张月英解释道:“孙干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问问,是什么资料没准备好吗,还是说……”
她一边说一边想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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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干啥呀!”孙干事斜愣一眼:“要是厂里能接收下乡知青,那些人不都跑回来了,好了你想听的我也说了,快走吧别邻居瞅见了指不定怎么编排我收东西呢。”
说完“嘭”的一声,门在张月英眼前重重关上,带起一阵寒风。
后来她才知道厂里对知青态度暧昧,尽管返城渠道有限,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知青回城,厂里工作指标就那些,经过再三开会讨论,决定暂停招收新员工和厂子弟接班。
等待中央进一步更加明确的政策指示。
隔天清晨天蒙蒙亮,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雪声,老孙头是个单身汉,厂保卫科干一辈子,退休后也闲不住,六十五的人每天早上还六点起来扫院子,不管春夏秋冬。
张月英一晚上翻来覆去,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她深吸一口气,利落得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爬下炕,悄么声儿走到门口,回望熟睡的三姐妹,一咬牙加速冲出门。
老孙头看张月英冲出来,张口刚准备打招呼,就见她一脚踩在薄冰上踉跄着站不稳刺溜儿一下,左脚崴下去,“咣当”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儿。
“啊!”
老孙头吓个激灵,回过神赶忙小跑着过来搀她。
四合院里的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跟着开门冲出来,“怎么了,发生啥事儿了?”
还有以为遭贼了,拎着炉钩子就跑出来。
江禾本来就睡得不踏实,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妈起床,一听见叫声,套上棉衣棉裤,冲向门口。
“妈!”
见她也要冲出来,老孙头忙不迭阻止:“小禾当心些,门口有冰,你妈就是踩那上头摔了。”
陈桃花:“这咋整?”
老孙头:“直接送医院得了!”
周淑芬:“要不还是先把人抬进屋吧,医院多贵……”
杨大妈:“瞅着摔得挺结实,还是得送医院才行!”
众人七嘴八舌,江禾当机立断:“去医院,杨大妈我能不能借您家的板车把我妈送医院去。”
此时江苗和江粟也衣衫不整地冲出来,地上太凉,三姐弟七手八脚扶她妈坐起来。
杨大妈是管院儿的又热心哪有不借,还跟着一道儿去医院,有几个热心的邻居也站出来一起推小推车,众人手忙脚乱的奔着医院就去了。
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检查出来张月英是左脚脚踝骨折,打了石膏,医生让留院观察五天。
江禾再三道谢送走帮忙的热心邻居们,赶弟弟妹妹去上学后,坐在病床边眼圈微微泛红:“咋这么不仔细!”
张月英温言劝慰:“没啥事儿,医生也说了静养就行了。”
实际上脚踝处每时每刻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说这个话的时候她表情差点没稳住,只要忍过第一步后面就好办了。
张月英细细叮嘱江禾:“等会儿你去给我请个假,不管谁问你都说我骨折了,越多人知道越好。”
“好,”江禾点点头,压下内心的挣扎说:“我顺道儿把洗漱用品那些啥的收拾过来,再拿点儿粮票。。”
张月英忧心忡忡,反复琢磨她的计划,没仔细听江禾说啥,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江禾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与她记忆中相差甚远的妈妈。
5年,她爸去世,她妈显现出中年人力不从心之后的衰败,脸上生出皱纹,鬓边泛起皱纹。
江禾轻轻抚平她妈微微皱起地眉头,掖好被子,毅然决然地走出医院。
2. 第 2 章
医院旁边有一家邮局,江禾忐忑地摸摸口袋,走进去站到打电话队伍的末尾,等排到她的时候手心里的纸条已经泛起微微湿意,仔细拨通了上面的号码,听筒里,滋滋电波声钻进耳朵,响起妇女夸张的声音:“是谁?找谁?”
江禾着急道:“我找李敏文,麻烦叫一下李敏文,告诉她是江禾的电话,我二十分钟后再打来。”
妇女应声后挂断了电话,江禾侧身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个打电话的人,站在原地不停的揉搓早已冻僵的双手。
墙上指针滴答滴答走了一圈又一圈,江禾的心也随之跳动,她能感受到频率越来越快,怕李敏文不能及时赶到,特地晚两分钟才拨过去。
电话再次接通,江禾僵硬麻木的手指紧紧攥住听筒,要靠指甲掐住拇指才能维持,听筒的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是小禾吗?”
江禾轻声:“敏文,是我。”
李敏文的喜悦透过话筒传递给了江禾,她道:“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你是在公社吗?”
江禾下意识地摇头:“我回家了,想试着给你打个电话。”
“太好了你终于回家了,你这次不回去了吧?”
“我姥姥生病了,回来看看她,你在学校里怎么样?”对着亲近的朋友江禾依然不假思索地说出母亲想好的借口。
李敏文瞬间燃起热情:“大学里很好,有诗歌,有文学,小禾我觉得我很自由!”
说完她想起江禾两次落榜,小心问她:“你还考吗?”
江禾轻叹:“不考了……”
李敏文笨拙地安慰:“没事儿,先回来看看也好,到时候再想办法回城,”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一句话戳到人家痛处。
江禾不在意,她的目的不在于此,状似无意地问:“你之前说见到过何先毅,是在哪儿见到的。”
李敏文没想到江禾会问起何先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如实她:“是在教育局的家属楼,他丈母娘是我姑姑的上司,那时我刚回来,有人结婚,姑姑本想带我去散散心,没想到是何先毅的婚宴,他见到我很惊讶,还装模做样的问起知青点的众人。”
李敏文把知道的全说了,却还是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
古有陈世美,今有何先毅,这话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他。
当年江禾大冬天奋不顾身跳下冰窟窿救下公社书记家独苗,干活总是冲在最前面,积极教村里上不起学的孩子认字,公社为了立典型,给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何先毅和江禾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时常需要江禾帮他分担一部分劳动,后来为了江禾的工农兵名额,跟她撒谎他爸爸身体不好需要他照顾,向她承诺等他毕业分配后两人就结婚,到时候江禾也能回城。
可事实上呢,还不到一年时间他就甩了江禾,更是攀上了领导的独女,几乎以入赘的姿态,在结婚后直接住进了领导家中,没几个月他老婆就怀孕了,如今那个人渣正等着做爸爸。
这些李敏文不想再隐瞒,不论江禾得知后会不会难过,她都有权利知道背叛者先择下的真相。
江禾抓住重点:“他老婆怀孕了?”
李敏文回想一番,有些不太确定:“好像八九个月了吧,快生了。”
江禾垂下眼睑,掩盖住眼中复杂情绪,李敏文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出口。
冬天的风如同刀子划过脸颊,冰冷而刺痛,天公不作美,细细的雪花像柳絮一样轻轻飘落,在风中打着旋儿。
一直走到公交站,江禾的一颗心完全被裹进冰里。
这次她不允许自己再错。
雪逐渐变大,区政府大院的访客很少,江禾自称何先毅堂妹,找他是因为他爸摔了,门岗这才同意去帮她叫人。
等何先毅气喘吁吁跑出来,看见江禾整个人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
还是门岗大叔提醒:“快问问你堂妹,你爸咋样了吧!”
何先毅闻言顿时像被一闷棍敲醒,一把扯过江禾,将她拉出院子,快步走过转角,等到门岗彻底看不见的地方,甩开手,厉声质问:“江禾你来这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江禾冷笑,揉揉被何先毅拽得生疼的手腕。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先毅低声咆哮,银色边框眼镜话落鼻梁,撕开最后一丝伪装,露出狰狞的面目。
“找你算账,要你欠我的债。”
江禾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易于伪装还是性情大变,总之眼前人丑陋的模样击碎了她隐藏在心底最后一丝隐秘的期待。
何先毅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一时无言以对。
江禾继续道:“你说你爸病了,很严重需要人长期照料,希望我能成全你一片孝心读书的同时能够照料你爸,何先毅我有时怀疑你爸到底有没有生那场病。”
“不是的,”何先毅被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知道要是不给江禾一个满意的答案她不会善罢甘休,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单纯少女了。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变成这样,当年我和……”
“咯吱”
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话音戛然而止,何先毅心里一突,这时候冷不丁来这么个声音保不准是单位的人。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是谁?”
拐角处,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缓缓走出来,年轻俊秀,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地笑:“我抽支烟,打扰到二位了。”
“冯……冯队长!”何先毅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似乎在重新确认眼前人。
男人微微颔首,咬住烟蒂唇齿间吐出最后一口白烟,目光扫过两人淡淡开口:“二位自便。”
说着在墙上摁灭烟头,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只留下浓烈的烟草味。
何先毅后背早已沁出冷汗,他不敢想冯春生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被江禾看在眼里,对她来说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时机,“回来之前我到公社盖一个章,幸好有书记在,很顺利,大致内容说明了你是怎样从我的手上哄骗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何先毅如坠冰窟:“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何先毅第二次这么问她,江禾垂下眼,看到的是一双簇新的皮鞋和一双破旧的棉鞋,她抬头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顶着我名额很得意吧!”
何先毅解释:“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爸病得很重,是兰芝帮了我,她很热情,全心全意为我付出……”
“够了,”江禾痛苦不堪一颗心被无形的大手反复蹂躏,她用力抬手,重重扇下一个耳光,几乎咆哮出来:“往前看,好,我要三百块加一份正式工作!”
“什么?”何先毅被打懵了,他哪里见过江禾这样,哪怕他当年单方面宣布分手,也只是收到一封谴责的信。
江禾冷冷地注视他眼神平静,“三百块加一份工作,三天时间,少了任何一样,你就和我一样做个没有工作的盲流子,一个萝卜一个坑,相信不是没有人盯着教育局的工作,我也不介意让刚才那位冯营长了解清楚所有的事。”
她成功捏住何先毅的七寸,冯春生是大领导的儿子,如果让他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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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设想。
何先毅愤怒地低喊:“江禾你怎么变成这样,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工作!”
江禾没有多废话,扔下一句:“你老婆快生了吧。”
转身走出了巷子,只剩面如菜色地何先毅留在原地。
无非是鱼死网破,江禾并没有所谓的证明,公社不会在那种东西上盖章。
她在赌,赌人心,赌何先毅不敢赌。
厂办的人早就听送张月英去医院的邻居说起张月英摔骨折了,只是那几个人都是车间的,没时间问细节,所以等江禾来请假时他们都七嘴八舌的问她。
谢过这些或真或假的八卦关心之后,江禾拿着请假条回了家,把要用的东西装好,没时间煮粥,拿钱的时候多摸了几张粮票,直接拎着饭盒去医院食堂打一份小米红枣粥,又买了一个白面馒头。
病房内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也有她妈的,推门进去,有人来探病一男一女,男同志坐在板凳上,女同志坐在床边,握着她妈的手,而她妈在哭。
女同志一再表示:“你放心养病,我一定会向上级反映。”
张月英垂泪:“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本来不应该给厂里添麻烦,可是我们家实在。”
张月英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岁月不败美人,现在哭起来也让人心疼,果然原本默不作声的年轻男同志不忍也开口安慰,“厂里优待烈属,张姐你要对厂里有信心。”
“小葛说的是,”女同志表示赞同。
几人说话时,江禾走上前,张月英连忙给他们介绍:“这就是小禾。”
女同志瞅一眼笑说:“真是个好孩子,和你妈长得真像。”
张月英的目的达到,没有多留他们,让江禾去送一送。
一打开饭盒她狐疑地瞅着站在门口的江禾两眼,这丫头别不是看她受了伤要住院花钱,就只买一个馒头省给她吃,自己扛着吧。
不奇怪张月英会往这方面想,毕竟江禾是有“前科”的人,昨天还说少买点白面呢。
顶着她妈古怪的眼神,江禾也是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么看我。”
张月英捧着饭盒问:“怎么只买了一个馒头?”
江禾:“妈你不够吃我再去买。”
眼瞅江禾会错了意,张月英说:“一个馒头我是够吃了,你吃啥啊?”
江禾的脑筋这才转过弯来,无奈的摇摇头:“实在是吃不下干的,瞅着胸口就堵得慌。”
昨天下车起一件接一件的事儿扑过来,砸得她胃口全无,要不是得有力气守着她妈,连点稀的她也是不想吃的。
这么说张月英就能够理解了,做这件事之前她没和任何人商量,江粟兄妹俩正上学,正好下乡的江禾在家,只要受点伤,几个月不能进车间,又需要人照顾,江禾就能名正言顺的接班儿了。
张月英是小组长,要组织组员生产,短时间不在还好,长期可不行,要是江禾接班,就得从剩下的组员里面提拔一个新组长起来,等那群人知道消息,活络的自然会想办法促成此事。
实在没有办法她才出此下策,穿进这本书后有太多事偏离原轨反而有了更坏的结果,她看到过江禾纠缠男主被嫁给傻子的后果,虽然这次江禾并没有喜欢上男主,但是她不敢赌,所以江禾只能留在城里。
分析着利害关系和成功概率,张月英没发觉江禾已经趴在床边昏昏欲睡,等她反应过来,江禾早就闭上眼。
折腾半天,又是跑医院又是回厂子请假,真真儿是累坏了,她又受了伤,小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担心,毕竟也不是小伤。
张月英便牵起一角被子小心的搭在她背上。
3. 第 3 章
江禾醒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隔壁床不知道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年轻孕妇,啃着一半儿苹果。
一旁穿短呢料大衣的妇女嗔道:“就你嘴急。”说着开始削另外一半儿苹果。
年轻女人笑得温柔慢慢抚摸肚子:“宝宝嘴急。”
妇女絮絮叨叨:“你说说何家办得这叫什么事儿,你还怀着何先毅……”
轻飘飘的三个字如一击重锤狠狠锤下,江禾感到胃部翻腾着尖锐地刺痛,一阵恶心涌上来,手指狠狠扣住床边,喉咙中发出“呃”的气音,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张月英吓了一大跳,赶紧帮她顺气:“这是怎么了?”
江禾缓过来,喝了一口水才说:“没事,应该是没吃饭闹的。”
张月英蹙眉:“一天没吃东西,怕是伤了胃,这会儿食堂应该能买饭了,等会儿吃完还恶心就去挂个号。”
江禾点点头,拎着空饭盒出门,经过隔壁床,清晰地听见蓝袄子妇女叫年轻孕妇兰芝。
她自嘲的笑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四九城这么大,又那么小。
傍晚的病房吵吵闹闹,隔壁床来了一对儿中年夫妻,跟穿短呢大衣的妇女说话的时脸上堆满了笑。
张月英靠在床头,看见一起进来的三姐弟说:“就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妈,”江苗一双大眼睛通红担忧的望着她妈,眼瞅着眼泪儿都要掉下来了。
张月英摸摸她的头发:“别担心,没什么大事,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是了。”
江粟默不作声掏出一个苹果递过去。
江苗奇怪:“你哪儿来的?”
江粟白她:“就你话多,这是给妈的。”言外之意跟她没关系别瞎打听。
张月英知道这小子其实头脑很灵光,就是学习好不好,其他方面那是不含糊,书中从上初中起就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小打小闹的挣钱。
吃不饱啊,还得顾着妹妹,只能自家找食儿。
后来回城,十几万知青,排队等待工作,僧多粥少。
江粟重操旧业从打游击战开始,再到后面完全开放,一举拿下营业执照,生意越做越大,可惜从一而终都是女主的舔狗,巴心巴肝的好,最后因为设计男主而被打击破产,一蹶不振。
“妈,想啥呢,吃饭,”江苗拿手在她妈跟前晃了晃,才引得她眼睛重新聚焦。
“有点渴了。”
听她这么一说,江禾端起搪瓷缸子递过去,还真不是编瞎话,张月英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这天天儿的操心多少事儿,她心火都窜起来了。
明天周五,还得上学,吃完饭江禾催促江粟兄妹俩早点儿回去。
是以当何先毅进病房,就听到一道今天在他脑子里纠缠了一天的声音,循声望去,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手一松,“砰咚”一声网兜里的苹果滚了一地。
他眼皮狂跳,脑中闪过一万种可能,也想不通江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哟,恁好的苹果咋不拿好,咋给摔了,”何婆子叫起来,埋怨儿子。
神智被牵回来,何先毅脸色微变,走到在病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兰芝,害你受苦了。”
被叫做兰芝的年轻孕妇羞红了脸,嗔道:“爸妈在呢,”手没抽出来,反倒被握得更紧。
白天上班,晚上陪床,妻子迟迟没有生产、冯春生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丈母娘和江禾的交流,这些都令何先毅胆战心惊、身心俱疲。
终于,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他实在再也忍不下去,第三天下班后他飞快赶回何家。
何家住在前进机械厂家属区,一个大院子,十几户,百来号人,他们家五口人挤一间房,笼共三十来平,大人小孩儿一铺炕。
何先毅掏出两块钱递给他大嫂:“大嫂麻烦买条鱼回来。”
何家大嫂喜出望外麻溜儿地接了钱应声,“好。”
人走后何先毅一把关上门,神情严肃说:“昨天隔壁床陪床的是江禾。”
何婆子追问:“江禾就是……那个……”
何先毅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抿唇不语。
何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闷声道:“过去的人,不要再提。”
何先毅着急道:“她昨天来找我,说要一份工作和两百块,不然就去举报我捅到兰芝前面。”
何婆子脸色大变嚷起来:“那个小贱人敢威胁你!她一个不自爱的婊子,比八大胡同里的都不如的倒贴货还敢威胁你!”
“闭嘴,你想嚷得满院子都知道,”何老头呵斥道,细窄的双眼闪着精光说:“知青回城政策有限,她多半是回来探亲,你就是拖也要拖到她回去。”
“她只给了三天时间,而且手上还有公社盖章的情况说明,”何先毅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何婆子破口大骂:“她疯了,不要脸的娼妇,反了天了敢讹人。”
何先毅看也不看他妈,他妈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只会跟人争些鸡毛蒜皮的事,翻来覆去都是那些无用的咒骂,他紧紧盯着他爸,“要是她捅到单位去,升迁无望是轻,搞不好工作都得丢,兰芝就要生了,闹出来是要出大事的。”
何老头在板凳上磕着烟枪愁苦道:“她要得太多,是填不满的窟窿。”
“爸!”何先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何老头脚边,哀求道:“您把工作让出来吧,不能让她毁了我大好的前途啊,我们何家几辈子才出了我这么一个,将来……将来有我丈母娘提携我一定能当领导!到时候把您接过去享福……住楼房,让他们都知道您养了一个出息的儿子,光宗耀祖啊!”
“老头子……”
何老头一个眼刀过去,眯着眼睛打量这个越来越出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脱离他掌控的儿子
“爸!”何先毅由悲转愤,在他爸眼里谁都不能侵犯到他一家之主的权威,当年下乡前他也是这样苦苦哀求他爸。
良久,何先毅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奔向医院,路上摔进雪地里,衣袖沾满泥也毫不在意,每每看到丈母娘和她说话都心惊胆战,他太想摆脱江禾。
刚到病房前,病房门被推开,江禾正好拎着暖瓶出来,何先毅迎面撞上低声喊住她:“小禾。”
江禾后退一步:“准备好了?
一句话问得原本就疲惫不堪的何先毅脸色几变。
敢威胁他,他也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他咬咬牙:“去那边说。”
人来人往的走廊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病房门口随时有人出来,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两人顺着走廊去到住院楼后的空地上,何先毅抢先开口:“三百太多了,两百!要是你答应我马上就能给你!”
江禾笑了,何先毅这个时候都不忘讨价还价,不想再和这个伪君子纠缠她毫不客气说:“信和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没见到我想要的东西,马上就可以寄出去。”
何先毅恨得不行,恨她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来纠缠,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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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松口,却又无可奈何掏出零零散散厚厚一沓的钱恼羞成怒地扔给江禾:“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这么市侩!”
江禾默默拢好钱问:“工作什么时候落实?”
见她十分平静显得自己的举动分外可笑,何先毅冷冷地说:“后天上午长城机械厂,会有人带你去办手续。”
何先毅气冲冲地离开,江禾着实松了一口气。
等了几天总算有个准话了,别看她威胁何先毅的时候有股子狠劲儿,但到底没有有力的证据,最后闹个鱼死网破什么都捞不着不是她想要的。
这头江禾是放松下来,那头张月英是忧心忡忡,三天了,工会、厂办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眼瞅着七天探亲假过去一多半儿了,要明天还没人来,她是爬也要爬去人事科。
别说,还真是念叨什么来什么,隔天二小组的老大姐崔大姐和自认为是中流砥柱的马全福前后脚推开病房门。
崔大姐走温情路线,面带关切,拉着张月英的手温言劝慰:“妹子你不在时候咱们都盼着等着你回来,不像有些人惦记些不该惦记的。”
自此打响第一枪,马全福不甘示弱,当即表忠心:“组长你放心,我可不是想这说那的人,我眼里就您一个组长,别人儿甭想让我马全福认!”
别看这俩说得一个赛一个的好听。张月英一个字都不信,这俩都不是什么好鸟儿,私底下没少给她使绊子,特别是马全福,私以为他一个大男人在她手底下那是受了委屈,领导不会用人。
谁能不爱钱,他俩这样一半儿是为着小组长那四块钱补贴,一年下来抵一工人月工资了。
张月英面露感动,适时透出些许为难:“也是我不仔细,还不知道要养多久,家里两个小的要上学,小禾探亲大后天就得回去,到时候只能抓瞎,唉,乡下苦啊,又不能不回去。”
聪明人一点就透,马全福意味深长地说:“甜还是苦这事儿说不准,得看在什么地方,还得看你咋想。”
张月英:“我不是想不开的,只要孩子好,我无所谓。”
两人打着暗语,崔大姐还在走关怀路线,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交代她要多修养、进补,别操心,千万不能着急下地。
整得马全福都多了几分得意,完全没把崔大姐放眼里,视小组长为囊中之物,至于张月英的意思,他摸摸下巴,这事儿还得费点神。
不过没拿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他既然能接张月英的话,那自然有法子。
江禾在一边儿默默听着,品出一点意思,结合前两天工会来探望她听到的尾巴,原来她妈还没放弃让她接班的想法。
等送走两人,瞅着何先毅不在病房的时候,她凑到她妈跟前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郑重地说:“妈,我有个要事儿告诉你。”
江禾原本是打算彻底落实办好手续再告诉她妈,她不忍心让她病着还殚精竭虑的为她打算,索性先把这好消息说出来。
瞧她这样子,张月英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道该往哪处落,剧情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妈,我有工作了!”
“啥?”
“我有工作了!”
张月英一时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嘴角慢慢翘起,情绪被推倒临界点,笑着笑着红了眼眶,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集击中。
她猛地倾身抱住了江禾,一再收紧手臂,轻喃:“真好……呜呜……”
声音哽咽着挤出喉咙,挤走张月英的忐忑不安。
4. 第 4 章
长城机械厂是个万人大厂,不仅有最先进的生产线和最厉害的技术工,底下还有医院、礼堂、供销社、澡堂、邮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俨如一方小世界。
结婚生子,退休养老,机械厂能管人一辈子。
这些都是住在后面8号院儿的机械厂职工吹嘘的,听说福利待遇更是杠杠的。
呼啸的北风都抵挡不了江禾对工作的期待,她一早起来收拾好坐7路公交车早早来到前进机械厂前,看着穿蓝色机械厂工服的工人三三两两的进去,她不由得开始憧憬未来上班的样子。
“江禾?”
有人叫她,江禾循声望去,是一个中年男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何先毅的爸,前几天病房见过。
鉴于没撕破脸且看情况工作的手续就是由他带着去办,江禾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何叔叔。”
何老头充耳不闻,面色不虞大步流星地迈向厂区,江禾只好小跑两步跟上,一路七拐八绕的走到办公楼。
嚯!厂子真够大的!
两人走了近二十分钟才到人事科门口,何老头不甘愿让位,敲门的时候带着怨气,门敲得“咚咚”响。
“请进。”
“你们这是?”说话的是个女干事,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枣红枣色棉袄,黑色裤子,透着一股利索劲儿。
何老头硬邦邦开口:“这是我外甥女,家庭困难,我这个做舅舅的不能不管,想把工作让给她。”
女干事飞快扫了一眼一旁的女同志,脸色古怪:“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跟你外甥女说清楚没有?”
到时候有啥不满可别闹到人事科来。
何老头立刻:“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她困难得很,可不管临时工还是正式工,她哪配挑。”
活到这岁数,谁还不是洞庭湖的老麻雀。
他是答应让工作,可没答应让正式指标出来,临时工也是工作,爱要要不要拉到。
江禾也没料到何家回来这么一招,心里咯噔一下,她是头回干这种事,一时间麻了爪儿。
心里飞快合计,威胁的手段只能用一次,狗急了还跳墙。
就算不干去去揭发何先毅,最重也就能拼着害他丢工作让他岳家知道,要是他丈母娘不在乎帮他一把他连工作都不会丢充其量名声差点儿,近几年不能升迁而已,过几年淡了谁还在乎。
她也不是真的想和何先毅鱼死网破,那样对她没有好处。
这样看被摆这么一道也只能忍,感觉就像是吃屎,还是被人逼的。
权衡利弊江禾只能忍压住怒意,微笑道:“说清楚了的,临时工我也愿意干”
何老头不屑,趁手续办好,办事员和江禾说话的功夫拍拍屁股走了。
办事员只好自己带江禾去运输队办公室,一路上很热情给江禾介绍厂区:“我叫郑娟,办公楼前后都是厂房,食堂在东北角,理发室、医务室、澡堂那些都在那片儿,仓库在西北角,运输队办公室就在旁边,那边空旷,车都停在那边儿,方便装货卸货……”
说着说着她状若无意地试探:“你不是老何的外甥女儿吧?”
江禾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抿嘴笑笑没说话。
从她嘴里套不出话,郑娟的热情减了三分,但还是好心提醒她一句:“运输队长刘建业退伍老兵出身,对下要求严格,一般人儿在他手底下待不住。”
江禾认真道谢,两人一路顺着厂房往西北角走去,离办公楼越来越远,江禾越走心情越激动,一栋栋宽敞的厂房,偶尔能听见机械轰隆隆的响声,她好像看见未来热辣辣的工厂生活。
很不巧,她们到的时候刘建业正对着一个男青年发火:“你有没有认真对待工作?这么简单事情反复教了无数遍,就是猪用两个蹄子踩,也比开得好,你还想不想转正了?”
男青年低着头两只手背在身后嘀咕一句:“昨天起我就已经是正式工了。”
刘建业一愣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怒从心起,指着青年吼道:“我是管不了你,你舅舅不是能耐吗,临时工都能给你转成正式工,滚!滚得越远越好,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年轻人多少有点气性,男青年受不了赌气说:“走就走!”
等男青年真走了,一个瘦高个儿的中年男人端着搪瓷缸子出来劝刘建业:“何必对他那么严,本来就不是正经八百考进来的人,要是他到他王副科长哪里告你状……”
刘建业接过茶水搪瓷缸子进屋转身重重拍在桌上:“告就告!我刘建业怕他王副科长,他一个后勤科副科长还能管到运输队头上。”
他憋着一股子邪火,看到门口姓郑的没好气问:“你来干什么?”
郑娟小心扬起笑脸:“何老头把他的工作让给外甥女儿了,小姑娘头回来,我领她过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建业没把火气延申到郑娟身上,但也没脸色,“外甥女?他还是真个好舅舅!正式工换成临时工给出去,实惠得了,别人还得念他情,算盘珠子巴拉得是人都能听见。”
江禾也听明白了,确认自己是被何家摆了一道。
郑娟瞅一眼江禾,昨天何老头和王副科长来人事科办手续,把他的正式工是指标换给了王副科长的外甥,今天他领着江禾来办手续说的一个字儿她都不信,指不定是把工作买给江禾再捞一笔。
“整个女娃来,当运输队是收容所?我看他是老糊涂了!”另外一个围观的师傅说。
此言一出郑娟脸色奇黑,冷声道:“夏师傅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机械厂大家都是厂里的工人,大家要做思想进步的工人,你不要拖后腿。”
夏师傅表情僵硬大声道:“你干部我一个工人大老粗说不过你!”
“工人也好,干部也好都是在为机械厂做贡献,是一个整体,不要用性别、职位来割裂这个整体。”
没道理干看着别人为她出头,江禾直直地盯着夏师傅说话。
盯得夏师傅直发毛,现在的女娃是咋了。
这时刘建业冷静了不少,盘问起江禾:“会开车吗?”
江禾又恢复老老实实的模样回答:“开过拖拉机。”
刘建业又问:“多大了,什么学历?”
江禾:“22,高中毕业。”
刘建业皱眉:“22了,之前干什么工作的?”
江禾:“下乡去了,最近才回来。”
刘建业对她的初印象骤减,这会儿知青回城渠道有限,怕是吃不了苦跑回来的,嘴巴也厉害怕又是个刺儿头。
郑娟打圆场:“小姑娘挺机灵的,刘师傅您可得好好教啊!”
“用得着你说,”刘建业慢慢喝口茶说:“等会儿让老周带她上车试试。”
郑娟打了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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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送了人走前偷偷给江禾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江禾看他放下搪瓷缸子,目光飞快巡视,麻利地拎来暖瓶给在场几人一一添水,首个就是刘建业她恭敬地说:“师父喝茶。”
刘建业硬梆梆道:“别乱喊。”
江禾装傻充楞:“在场的都是我前辈,又要教我开车,自然是师父。”
呵!油嘴滑舌,刘建业越看她越不顺眼简直是集各种缺点于一身。
他直截了当:“三个月月要是不能独立出车,哪来的回哪儿去,运输队容不下干吃饭的。”
江禾那股被名为刘建业的暴风雨打落的兴奋随着忐忑重新冲进脑子里,她重重点头:“好。”
北风又刮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师父的不耐烦,运输队加上跑掉的男青年一共六个人,教江禾开车的任务落在了资历中不溜的周和顺头上。
起初看着这个跟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姑娘他还有所收敛,忍了一天第二天就忍不住了,劈头盖脸给她一顿呲哒:
“离合离合,说了多少遍了起步松刹车慢慢松离合给油你咋就记不住呢!”
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待得久了发起火来,模样重复到江禾恍惚间觉得好几个人在同时训斥她。
“好了,就今天就到这儿了,明天再说。”
周和顺怕自己再教下去,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果断下班跑人。
江禾只好也收拾东西下班,昨天夜里睡觉她都在踩离合,她也想不通怎么白天脚就不听使唤了,离合不是松的太早就是送的太快。
她蔫蔫的下了公交车走进胡同里,胡同口一群小孩儿往里跑,高喊:“抓贼,抓贼!”
她也没当回事儿,小学生放学后就是疯玩儿,直到她看到自家院子里乃至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这会儿正是下班的点儿,不少人穿着工装拎着东西就围了过去。
嚯!人真够多的!
“这是怎么了?”
江禾自言自语,努力想要挤进去,没想到有人搭茬儿。
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丫头说:“咱们院儿里招贼了!”
“啥?”
小丫头是后院儿陈桃花家的小女儿,她见江禾还不知道,有些得意:“黑煤球儿家的煤球儿丢了。”
黑煤球儿?
煤球儿那东西能咋丢?
说完小丫头严肃的盯着江禾:“我认识你,你和西厢房江家的大女儿,是知青,我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你也得帮我!”
江禾蹲下来有心逗她:“你先说说你想我怎么帮你,我得考虑考虑。”
她没立刻答应小丫头有些不高兴,还是说出来了自己的要求:“带我挤进去。”
江禾哭笑不得,还以为要她干什么呢,原来是想前排看热闹,这点小事江禾当然不介意满足一下她。
抱起小丫头高喊:“大爷大娘老少爷们儿,让一让,让一让,我要回家。”
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众人瞅她一眼就继续关注前方战况了。
姜禾只好顺着门边儿挤进去,仍被隔离在外看人头,她灵机一动推到倒座房檐下,踩在两阶台阶上,虽然不如前排清晰,好歹能看清局势了。
这一瞅不得了!
妈妈呀!
赵家老太太和她儿媳妇一人一边揪着李家的大小子李勇,各种优美的词语层出不穷,唾沫飞溅地问候他。
5. 第 5 章
“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缺德冒烟的玩意儿,把我好好的煤球儿都给嚯嚯了,整天偷鸡摸狗的,早晚去蹲笆篱子!”
“王盼弟,王盼弟,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家,有本事唆使孩子偷东西,怎么没本事出来,横生倒养的玩意儿,老的不是东西小的也该死,什么东西算计到我家来了。”
婆媳两个打配合,赵家儿媳妇周淑芬越说越来气,揪住李家大小子,啪啪就是两个对称大嘴巴。
响亮的巴掌声迅速敲开了李家门,一个身穿破袄的女人着冲出来,把周淑芬顶个踉跄,哭天抢地的:“我的儿啊,你咋遭了怎么大的罪,都是妈没用,让你们挨饿受冻,都是妈没用啊,你们只是冷了饿了,想暖和儿点儿。”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再怎么打孩子也不对,这手下得忒重了。”
“可不是,瞅那孩子穿得也挺单薄的,说不准也是冷得不行了。”
周淑芬发飙:“滚犊子,虱子不落到你们身上不痒是吧,他家大人又不是死绝了,正经有个工人上班儿,怎么就他家困难!再说困难就能偷啊,瞅瞅他家这死孩子办的什么事儿,我倒要去厂子里问问李强,只管生不管养是吧!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不……不行,”王盼娣松开搂着孩子的手,扯住周淑芬,不停摇头,不能让她去找李强,他会打死她的。
周淑芬继续发挥:“啊呸,今早李强可是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走的,怎么的有大钱买车没小钱买煤球儿是吧,真当我们家好欺负,什么玩意儿啊,哪家不是省吃俭用的过日子,就你们家享受,骑着车烧别人家的煤球儿是吧,前儿个看你们可怜给了一棵白菜,你们倒好占便宜没够儿是吧,真是狗咬吕洞宾。”
不管周淑芬怎么骂,王盼弟也不还嘴,就是呜呜呜呜的哭。
看她们闹得欢,管院儿的杨大妈没好气的对王盼弟说:“王盼娣,你这样可不行,小树不修不直溜儿,没有这么惯孩子的,家里煤球儿不够用也该跟李强商量不是,哪里能纵容孩子朝邻居伸手。
她说完转头又对着周淑芬说:“你也是再怎么也不能这么冲动不是。”
周淑芬一梗,大声叫:“杨大妈你瞧这好好儿的煤球儿都给弄碎了,哪能不心疼啊,他们家这不是欺负人吗,哭着就想把事儿糊弄过去,赔钱!必须赔钱!不然我就去找街道,找派出所,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这小兔崽子了!”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他们家孩子都偷东西被抓也没个承认错误的态度,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这叫什么事儿。
围观的也跟着附和起来:“这孩子可得好好儿教育,小时偷针长大偷金。”
“那可不,大了被抓去蹲笆篱子可就晚了。”
“真没瞅出来,李强平常收拾的人模狗样的,老婆孩子连煤球儿都没得用。”
一个知情的大娘呸一声:“秋天买菜买煤的时候大家伙儿不是没提醒过李家多买点,李强说什么,用不着那么多,吃完用完再买,那时煤球儿什么价儿,现在什么价儿!”
众人这才晓得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
要说刘李大小子为什么会在明晓得赵家有个半瘫老太太的情况下还朝李家出手,因为他家的煤球儿有一部分是放在屋外的,他家住房紧张一家六口挤在两间厢房里,屋子实在堆不下那么多东西,没想到这就遭了贼惦记。
虽然李家大小子没能得手,但是慌乱间弄碎了不少煤球儿,这给周淑芬心疼的啊,她咬死了要李家赔钱。
甭管她王盼弟搭不搭腔,周淑芬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是:“五毛,李家必须得赔五毛,梁大妈你瞅他给造的,我家拖煤球儿花了多少功夫,他又给造成原样儿了,烧起来能一样吗。”
这个金额一出来惊呆了众人,她可真敢要,五毛能够买一二十个煤球儿了。
看热闹的江禾和怀里的小丫头同时张大了嘴,她人小不是傻,五毛能买两斤白面了。
周淑芬没在意众人的表情,她也知道大概是赔不到五毛,但不耽误她喊高价,要是她们就这么认了她赚了,要是杀价她也不吃亏。
眼看着王盼弟立不起来,杨大妈也很窝火,呵斥了她两句,说要是她再不出声只能找街道人过来调解了。
王盼娣也晓得不能找街道的,万一把她儿子抓走了怎么办,抱着李勇嗫嚅一句:“太贵了……”
周淑芬瞅她这样实在是跟她生不了气,经过一番不算激烈的讨论后,她咬死了要四毛,王盼娣还是不肯,她就又来了火气,正准备骂两句的时候。
王盼弟又呜呜哭起来,说自己只有三毛。
成吧,周淑芬哑了火,被迫接受三毛的赔偿。
事了杨大妈也开始驱赶看热闹的众人:“散了吧,都散了。”
江禾也放下小丫头并从她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陈思思,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推开门江禾就见她妈坐在窗户下面,一准儿跟她一样看着热闹呢,她跟她妈感叹:“今天这事也真是稀奇!”
张月英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稀奇,早八百年前就闹过妖儿了,别看李家那小子年纪不大,惯偷!你妈我都在他身上栽过跟头。”
说起这是张月英就来火,当时李家刚搬进来,大家伙儿都没想到李勇是个三只手,那会张月英刚托人淘换了三十个鸡蛋,上班没锁窗户,全叫那小子给霍霍了,蛋壳渣子都没留。
江禾扶她妈去炕上顺势坐下说:“妈你给我介绍介绍咱们院儿的人呗,我走后咱家才搬过来,我人都认不全,这几天邻居给我打招呼,我都只能瞅着人干笑。”
张月英倒是把一茬子给忘了,江家搬到这个院子六年,江禾下乡六年多中间只回来探过一会亲,匆匆忙忙的哪顾得上认邻居。
她清清嗓子准备从里到外给江禾讲解一遍:“咱们这个院子前后两进,一共七户人家,三间正房住着管院大妈杨大妈一家,她是个飒爽的四九城老娘们儿,街道通知啥的都是由她传达,她调解矛盾有一套老打法,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正事上她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她家五口,三个食品厂的职工,梁大爷还是个小领导,房子自然分得宽敞。不过打梁大爷爷爷辈儿起,他家就是一脉单传,到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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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这儿,结婚十来年了也只有一个姑娘,一家子宠的不像话,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一家子也想着法儿的搭着梯子去够,是大院儿里唯一一个能够自个儿一间房的姑娘。”
江禾十分认同她妈的观点点点头:“杨大妈是个顶顶热心负责的”
张月英继续:“与之相反的是咱家对门儿的高家,人丁兴旺,一家八口,仨闺女一个小子,老二就不用多说了居然和你在一个大队,高家婆媳俩都是刻薄人,婆婆折腾儿媳妇,儿媳妇就折腾女儿,明明是龙凤胎,儿子就是宝贝命根子,女儿就当丫鬟使,顶顶让人瞧不上。”
江禾适时提问:“那天咱俩从食品厂回来碰见的碎嘴子老娘们其中一个就是高家儿媳妇,对不对?”
“对咯,那个没讲话阴恻恻看人的就是她,别听我这么说就以为她家只有老娘们儿不行,高家俩男人也不什么好东西,早些年高家媳妇孙秀梅连生两个姑娘,高石头十分不满,对孙秀梅呼来喝去非打即骂,外面花头不少也藏得好没被人撞破。”
江禾总结:“恶人自有恶人磨。”
总结的十分到位,张月英说:“咱家隔壁屋子住的一家姓李,也就是今天这场热闹的主角之一,四口人挤在一铺炕上,李强也就是李家男人当属这院儿里最不是东西的,厂办的,整天自己捯饬的溜光水滑文质彬彬,媳妇孩子在家饿肚子,工资捏的死死的,没他的吩咐王盼弟不断乱花一分钱,明眼人都能看到他家过的啥日子,他非要托大,都拿他家当笑话儿看,等他回来李家还有得好闹,李家小子李勇也是个狠茬子,抄起板凳就敢跟他老子干。主要还是王盼弟太过软弱,实实在在农村出来的,户口定量啥都没有,全指着李强一个人立不起来,不过他家闹矛盾,就算看见了也要当没瞅见,王盼弟这人不记好,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江禾打断她妈:“啥叫恋爱脑?”
张月英解答道:“离了男人活不了!”
江禾:“哦哦明白了,怎么一听感觉她贱兮兮的呢。”她挠挠头有点闹不明白。
张月英嘴角微抽,可不就是贱,不过她不是个爱管闲事儿人,这些都是从梁大妈为委屈小媳妇出头而被反咬一口的事件中总结出来的。
她接着说:“倒座房左边那间住着的老孙头儿,是个单身汉,厂保卫科干一辈子,退休后也闲不住,六十五的人了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扫院子,不管春夏秋冬。”
“右边那间住的是今天这场热闹的另一家主角,不大齐全的一家四口,两寡妇带俩孩子,大的那个是女孩儿叫赵文,小的那个是男孩儿叫赵武,老寡妇赵老太成分不好,听人家说解放前食品厂有一半儿是赵老太娘家的,解放时她娘家爹带着小老婆跑到港城去了,她妈带着她也守不住剩下的东西,那时候乱啊,家里没个男人是要挨欺负的,招了故去的老赵头上门,说是上门女婿,其实儿女都随了他的姓,哪敢随老太太的姓儿,说起来老孙头跟赵老太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在赵老太娘家长大,现在要是有人敢欺负赵家他是真的上。小寡妇周淑芬在厂里食堂上班,爱占便宜,爱讲闲话,真说干了什么坏事她没那个胆子。”
6. 第 6 章
说完前院说后院,后罩房四间住着两家人。左边两间陈家住,跟李家相反,陈家是女人当家,陈桃花是四级电工,一个能拿四十好几,前年她男人于忠信怕大女儿下乡吃苦,把工作让了出来,现在搁家里蹲着呢,寡言少语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跟李强最不对付,他看不上李强打老婆,李强看不上他一个不到四十的男人家里蹲吃软饭。
还剩一个老徐家,他家可以算得上是大院里的五好家庭,老人慈爱,小辈孝顺,工作体面,跟邻里关系处得也好,但是好得有点过分了,找他家帮忙,鲜少有被拒绝的时候,以至于被薅了不少羊毛,简而言之就是一家子老好人。
江禾竖起大拇哥给她妈点赞:“您是这个,合着这院儿里就没您不知道的,孙大爷和赵大妈四五十年前的陈年旧事都知道,太牛了!”
张月英得意,不忘提醒她:“进了胡同儿嘴要闭紧,多说一句闲话满天飞。”
江禾闭嘴做出拉拉链的动作,表示学到了。
母女俩是说的热火朝天,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妈!”
江禾一拍脑门:“坏了,都这个点儿了,忘做饭了。”
说着站起来一骨碌跑向耳房。
张月英摇摇头,她来的时候江禾已经下乡,中间回来探亲待了不到一周两人接触不多,原书中描写,江禾是个文静内敛甚至有些软弱的女孩儿,除了在感情方面大胆一点,就连被心爱的人嫁给傻子都没勇气反抗。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通信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江禾是越来越像她张月英的女儿,江苗就更别提了,风风火火的,跟她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不江苗马上就能演示一遍,走进来挎包一甩瘫在炕上,翻身滚到张月英身边趴着瞅她:“寻思啥呢,叫你也不答应!”
张月英够不着她,用拐杖杵她:“你姐在耳房忙活晚饭呢,去帮把手。”
她家可没什么上学的学生不做家务的规矩,都得做,轮着来,她可不养白吃饭的闲人儿。
“行,”江苗一骨碌爬起来,她乐意跟她姐待一块儿,香香软软的又让着她,不像江粟那臭小子。
一直没说话的江粟听了也要跟去,张月英开口喊他:“小粟留下,妈有话跟你说。”
“啥事儿我不能听啊,”江苗反应过来她妈是为了支开她,扒在门框上眼珠子滴溜转。
“哪儿都有你,快去帮忙,”赶走江苗,张月英拍拍炕沿示意江粟坐下。
没事儿干的人就爱胡思乱想,养病这些日子除了操心老大工作,就是操心老二上学。
书中原身改嫁,老二一家拿了这两间半的房子和一半儿抚恤金,江粟兄妹就跟着他们生活寄人篱下,勉强上到初中老二就不肯供了,让江粟顶他家小子下乡的名额下乡,江粟走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妹继续上高中,老二表面答应的好好儿的,背地里等江粟一走就想把江苗嫁去农村收一笔彩礼,好给他儿子娶媳妇。
这时候江婆子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几年没管过俩孩子一根手指头、花过一毛钱,竟然掏出棺材本儿要管江苗上学,又带着江苗去找原身大闹一场,要到一笔钱后全给了江苗让她住校以后都别回来,省得学费遭她叔叔惦记。
江苗如是照做,高中两年没回去过一次,埋头苦读,最后她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这时候江粟也回城了,从打游击战开启他的商业征途,养活自己的同时顺便贴补妹妹。
这一次江粟没有下乡,还读了高中,但张月英拿不准他能不能考上大学,这小子成绩一直都不大好,她试探着问:“小粟想好考什么大学没?”
“没,”江粟一直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只有钱尚能的调动他的激情,原本他只想读到初中毕业然后工作挣钱,他妈不准硬是督促他继续上学。
张月英循循善诱:“大学生包分配,起点高工资高,挣得比一般中专生、高中生多。”
江粟不接招,转而关心张月英:“医生说您要静养,少操心,最好多补充点营养,苹果里面有维C,适合骨折的病人吃。”
说着挎包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放到张月英手上。
张月英恨铁不成钢,抄起苹果砸过去,被他嬉皮笑脸接住。
这小子有良心但不多,从她骨折起每天不间断的带一个苹果回来,劝他读书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气得张月英火气直往上窜。
活脱脱一个滚刀肉!
当晚隔壁李家爆发了大混战,张月英一时顾不上生气,江粟又凑上来和江苗一左一右把她扶到隔壁屋子听热闹。
王盼弟低低的呜咽声与李强压抑的斥骂声同时响起。
听见动静的邻居们,扒的扒窗户,开的开门,一个个儿也不嫌冷,吹着冷风使劲儿张望。
江禾无心听邻居家的热闹,她坐在书桌前翻来复地回忆白天学到的东西,势必要嚼烂嚼透。
周师傅出车送货,二把手丁师傅顶上,与周师傅的暴力教学不同,丁师傅情绪稳定,不急不躁耐心指点,但有时可以窥见丁师傅平稳的情绪下隐藏着更为汹涌的波涛。
怕?练多了就不怕了,不会开?练多了就会开了,开不好?练多了就能开得好了。
江禾坐在驾驶位上带着手套的双手冻得发疼仍旧聚精会神地握着方向盘一圈圈打一圈圈回。
以量改变质,在丁师傅的题海战术下,江禾终于能够把车端端正正地倒进车位里。
好消息,她能够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坏消息,跑掉的男青年回来了,他俩要一起练习。
历时三天,王副科长才知道外甥跑了亲自押他回来给刘建业赔礼道歉。
放话让他随便训,实在不听话打几下也行。
迫于一个厂共事多年,刘建业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大手一挥把“外甥”也交给了丁师傅。
关系户的回归让江禾压力倍增,他是正式工,自己是临时工,他还时不时以烟会友,掏出一包大前门向丁师傅发出邀请,作为二十几年的老烟民,丁师傅鲜少拒绝。
长期以往,反而促进江禾技术增长,丁师傅不在她自己练习,抓紧每一分钟练,练得胳膊发涨发疼,练得两只手生出同冻疮,晚上碰到热水奇痒无比。
她计算过,一天八个小时,练习时他们平均每天抽烟三次,一次10到15分钟不等,一天下下来大约40分钟。
江禾很高兴,这也就意味着她每天可以多练习40分钟。
为此当关系户轻蔑地说出:“女人怎么可能开得好车!”
唐师傅嘲笑她:“早点调到食堂洗洗碗打打饭得了。”
她不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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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意,照旧每天认真练车,期间跟周师傅车出去一次,更加坚定了她要成为一名司机的信念。
所有看到他们拉过去的拖拉机都在夸周师傅,好茶好饭,江禾都跟着享受了一把好待遇。
她好像羡慕,那些羡慕化作种子深深扎根发芽。
元旦过后,刘建业突然提出要对两人进行考核。
考核内容很简单倒车入库,窄路调头,就在库房前的空地上进行。
当天装卸作业不多,隔壁办公室装卸组的力工三三两两的围过来,这年头儿没什么娱乐,一说有热闹看,都跑得比兔子快。
江禾先上,暗暗给自己打气,视死如归地爬进驾驶室关上车门
刘建业神情严肃走到规定停车位的右前方,一脚踢开横在花池边的半块砖头。
而江禾正全神贯注的盯着车外,一点点往后倒,汗珠随着迟迟没有出现的砖头滚落,她一咬牙凭借多日练习的手感猛打方向盘,转过来的同时感受到刘建业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上蹿下跳,手心滑得快要握不住方向盘,她不停的看后视镜。
回正、倒车,高强度的练习起到了作用,一如今早练习的一样,车稳稳停进了车位里。
驾驶室内清晰响起“咕咚”一声,江禾视死如归睁开眼,目光投降后视镜,车身歪得厉害。
但是,没有压线!她成功了!
紧张情绪没有因此消散,库房门口场地有限,送完货开回来需要调头停好以便下次装货、送货。
“车头摆正摆正!”周师傅暴躁的喊声回响在江禾脑中。
她定定神,重复起一遍遍练习的步骤,不断告诉自己,没问题的,一定行。
一如她希望的,这一遍和往常的任何一遍一样,没有擦到花坛,没有卡住,车稳稳停在刘建业面前,江禾跳下车,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刘建业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扫一眼江禾就把目光转移到洋洋得意的关系户身上。
他自认为比江禾早来,加上男人遇事冷静开车天然有优势,准备力压江禾消除刘建业对他的成见。
是的,他一直觉得刘建业对他有成见,他愿意偶尔指点江禾两句,对他却不理不睬。
自信满满打火,慢慢倒车,等等……砖头呢?
他光顾着侃大山压根儿没看江禾开得怎么样,一个女人,开得再好,能跑长途敢跑长途吗?乃至没注意到花池上的砖头早被人踢走了。
片刻愣神后,在一棵疑似长在砖头旁的小草前,他不敢犹豫干脆地转动方向盘,目光死死后视镜中的车轮,以至于回正方向盘时慢了一点手忙脚乱,摆正车身后他不敢再看,不敢分神,按部就班完成窄路掉头,所幸没再出什么岔子。
跳下车还没说话,就有人叫起来:“哟徐振华,你开得可不如人家小姑娘好!”
“就是啊,轮子都压线了。”
“你们就说吧,到时候又跑了咋整!”
话落哄堂大笑,徐振华脸色由白转青,不承认输给一个女人,狡辩道:“我那是太紧张方向盘打晚了!”
徐振华觉得准是江禾趁他不注意踢走了砖头,想看他出丑,一定是。
他气急败坏内涵道:“有些人心眼儿比针尖小,技不如人就耍阴招儿!”
7. 第 7 章
刘建业咳嗽两声,原本闹哄哄的围观群众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他顶着万年不变的严肃脸对江禾说:“上阵看的是真才实学,不要总想着偷奸耍滑,运气不会回回好!”
江禾低头受教,她知道自己算是闯过了这一关,有时严厉的批评不失为一种教导。
一旁徐振华翘起的嘴角还来得及放下,就见刘建业走到他面前,用最平静地语气继续说:“给猪半个月都能开着车跑,你还不如猪,蠢得让人没眼看,不想干早点走有的是人想干。”
犯不着跟他生不上气,很显然人家关系户腰板儿硬根本没把工作放心上,他又何必多费心思。
“你试试!我是正式工,你开除不了我!”徐振华破罐子破摔,不想再忍,料定刘建业只敢逞嘴皮子功夫,梗着脖子叫。
刘建业深深地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撂下一个“好”径直往外走去。
留下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好好儿的看个热闹没想到能碰上这种事儿。
初来乍到,江禾既没有刘师父的资历也没有徐振华的腰板儿,听几句不痛不痒的阴阳,过了也就过了。
她想保住这份工作,重要的还是技术,于是她又爬上驾驶室。
打火发动车辆,一遍倒不好就多倒几遍,正当江禾全神贯注准备打方向盘之时,副驾的门突然被敲响,她赶忙停下来,就见周师傅吹胡子瞪眼儿的站在地上。
真是巧了没人坐镇她还有些紧张,周师傅来的太是时候了!
熟悉指点声落入耳中,简直犹如天籁,一天不听,嘿!
还真觉着少点啥!
倒不是江禾贱,喜欢被吼,实在氛围忒奇怪。
刘师父走了,徐振华翘起腿儿喝茶,有种猴子借老虎的势赶走了灰狼自己称大王的荒谬感。
周和顺抹了一把脸,他就不明白老丁咋能和气走老刘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实在听不下去,索性跑出来,就是看这丫头练车气死,也好过在里边儿瞅着是憋屈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刘骂开了窍,今儿这丫头开得还算是勉强能看。
驾驶室内温暖清静,周和顺昏昏欲睡,不知道江禾倒的第几遍,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他咋听见了老刘的声音?
可不能再让他和徐振华掐起来,他得拦着点儿,手比脑子快,眼睛半睁着打开车门。
“周师傅!”江禾拦都拦不及,眼瞅着他在缓慢倒车的情况跳下车。
她吓够呛,人跟没事儿人一样迎过去,不过刘师父身边那两位中山装严肃脸,妥妥是领导啊,三人气势汹汹颇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江禾果断拔钥匙下车,飞快凑过去占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为首身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手里夹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刘建业办公桌前的徐振华身上微笑开口:“小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困难?他能有啥困难?
徐振华脑袋木了一下,丝毫没看见疯狂给他使眼色的人事科温科长。
倒是中年男人一转头发现自己的下属好像眼睛有点问题,再次开口:“小同志不要怕,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在场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徐振华身上,此时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乐他意识到眼前人身份不一般,干笑两声:“没,没有困难。”
中年男人点头:“那就是不喜欢开车,运输队出差奔波是常事,年轻人抗压差,能够理解,同志有困难就要解决,这样!不如你去保卫科,工作内容固定,挑战小,上手快。”
徐振华傻了连声拒绝:“不不不,领导我喜欢开车!”
“不喜欢保卫科的工作?”中年男人语气愈发温和:“不喜欢稳定的,行,那就下车间,学技术挑战自我,不断奋进,很好,这是个上进的小同志。”
中年男人欣慰地拍拍徐振华的肩膀,一副欣赏的样子,吩咐温科长:“一会儿带着这位小同志去找陈工,交代他务必要好好教,不要辜负小同志的上进心。”
徐振华彻底慌了:“我喜欢开车领导……领导我想成为一名司机,我不想去车间当学徒!”
“葛厂长这是为了你好,”温科长语气严厉,“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葛厂长笑:“诶,都是同事,不要上纲上线,早点去报道,早点学技术。”
“可是……我是正式工,怎么能当学徒!”
温科长忍不住扶额,这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黑不提白不提也就过去了,调动从他手上走,谁顾得上细究!
葛厂长沉吟片刻认真说:“是我欠考虑了,这样学徒期间按正式工待遇给这位小同志,不过也不能搞特殊,跟别的学徒工一样什么时候考核过,什么时候再转正。”
“领……嗷,”徐振华惊呼一声,吃痛捂住腰侧。
温科长收起黑手装模作样批评:“小徐还不快谢谢葛厂长方方面面为你考虑。”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蠢货再不把嘴闭紧,火就要跟着烧到他头上了。
葛厂长很满意,都像他这样识时务最好。
他又问:“听说还有个临时工学的不错?”
刘建业立刻开口:“江禾胜在认真,肯学,要说开得多好谈不上。”
葛厂长:“江……江……”
刘建业提醒:“江禾。”
葛厂长微笑:“年轻人就是要认真对待工作,肯干认干,咱们厂就是需要小江同志这样的年轻人,我记得运输队是六人指标?”
刘建业点头:“是,六个正式工。”
“那好,”葛厂长大手一挥:“既然小徐同志调去车间做学徒,空出来的位置就由小江同志顶上。”
顶上,
顶,
上,
……
江禾脑子短暂空白了一瞬,喜悦在心中爆开,整个人晕晕乎乎儿,结结巴巴鞠躬:“谢谢您……谢谢领导,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会继续努力、加油干!”
傻得刘建业没眼看:“没点深沉。”
“哈哈哈哈哈,”葛厂长笑,“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才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
有人欢喜有人愁,比起失魂落魄脸色发白的徐振华,江禾去食堂的路上脚步都还发飘,整个人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以至于郑娟叫她的时候都没听见,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才醒过来。
于是遭到郑娟调侃:“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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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叫你也不答应,该不会在想对象吧?”
江禾失笑跟着打饭的队伍挪动,无奈道:“我现在做梦的都在开车。”
“哈哈哈哈哈,”郑娟笑起来,接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葛厂长是不是去你们那边了?”
江禾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郑娟得意,辫子一甩,把饭盒和粮票递进窗口:“要两个馒头,一份猪肉炖粉条。”
正值饭点儿,食堂里乌泱泱的全是人,两人端着饭盒张望,一瞅着人抬屁股就赶紧跑过去坐下。
江禾好奇追问,郑娟不紧不慢地撕着馒头皮,身体向前倾,小声说:“刘队长来找我们科长说徐振华工作态度不端的事儿,他俩是老战友,对我们科长把那样一人儿弄到他手下表示很不满,正巧被葛厂长撞见。”
不过这也不至于把人弄走吧,再说了葛厂长怎么就能管这样的小事,江禾趁机提出疑问遭到了郑娟的强烈质疑:“你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江禾摇头。
行吧!
郑娟决定就大发慈悲给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科普一下。
“咱们厂有三个厂长,朱厂长、董厂长、葛厂长,其中朱厂长是正职,整个厂子大大小小的事儿只要他想管就没有不能管的,另外两个是副职,朱厂长呢主负责技术生产方面,葛厂长管后勤、人事方面,他才来不久,有人阳奉阴违,正是需要立威信的时候!”
左右环视一圈,江禾小声问:“是不是后勤的王副科长?”
郑娟挑眉,放下准备送入口中的粉条,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也不是啥都不知道啊。”
江禾犹豫片刻还是把今早发生的事详细地说给郑娟听,反正档案从人事科过,她迟早能知道。
郑娟哼声:“看那小子就不是个老实人,杀鸡儆猴,拿他开刀不稀奇,你转正式工那是天大的好事儿!”
江禾好奇问:“可他不是王副科长的外甥吗?”
“外甥?”郑娟不以为意,“饭点儿的食堂,三块石头砸下去,总能砸中一个关系户,砸中两个的时候也能有,都是亲戚套亲戚,朋友连朋友,没拿他儿子开刀,王副科长一家子都该去法源寺烧香!”
“你不是何老头外甥女儿吧?”郑娟不死心又问出了那个问题,抬手制止想要开口的江禾,继续说:“要不然他也不能在带你办手续的前一天,也就是休息日,特意把我们科长叫回厂里把他的正式工换给徐振华。”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科室就那么大,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哪能瞒得住。
说是科长亲自办,档案啥的不得从科里过啊!
江禾感叹:“真没你不知道的事儿,简直就是万事通啊!”
“那是,”郑娟得意,“厂里人多能干人也多,但不是每个能干人都有好运气,一朝天子一朝臣,隔家饭可不好吃,王副科长辛苦一辈子坐到那位置,要是还拎不清,可有得苦头儿吃!”
说着她瞥一眼听得认真的江禾,有心卖好提醒她:“刘队长也不是一般人,跟他走近点儿没坏处。”
难怪呢!江禾眼睛一亮,她现在恨不能拿个本儿把郑娟说的统统记下来。
8. 第 8 章
寒假来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学生都在家,张月英全神贯注整天除了吃饭睡觉,最常干的就是搬只小板凳坐在窗户下盯着对门高家。
倒不是她变态,而是原文女主回家了!
女主高二妹高晓月高考恢复的第一年就十分争气的从下乡考回了四九城,与她一起考回来的还有同为知青的男二谢钰昌,两人一起携手共进,按说是好事。
可不知为啥作者像是格外喜欢男主硬是写高晓月跟男二相处一段时候后还是忘不了男主,勇敢表达心意。
好死不死,身为原书男三的江粟就在这个凑上去与男主争夺女主。
而他和女主之间的窗户纸是被高家一次争吵捅破的,发生在他刚回城的时候,迷茫、苦闷的一颗心与另一颗饱受家庭伤害的心碰撞在一起,他鼓起勇气向高晓月表达了心意,可惜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
此后他视高晓月为生活动力,无微不至默默守护,希望她有一天能够看见他。
看书的时候张月英只觉得这个男配很痴情,角色转换这会儿江粟要敢那么舔,她能一铁锹拍晕他!
当时江粟是春节后回的城,具体什么时间没写明,防患于未然,这个寒假江粟甭想一个人走出这个院子。
“我没你这种不孝的女儿!”
孙秀梅尖锐的喊声极具穿透力的传进江家时,张月英心里不安的弦再一次绷紧绷紧,会是这次吗?
院子里的邻居听见动静,悄悄打开房门留出一条缝或是推开窗户,以便听得更加清楚。
这种争吵,高家不是第一次有,自从高二妹回来时不时会爆发。
不过这次好像格外激烈,咒骂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在一声清脆的掌掴后高晓月顶着清晰鲜红的巴掌印夺门而出。
“姐!”高三妹泪眼婆娑地追出两步,又被高大姐拉住,拉扯间小姑娘一头磕在门框上,眼瞅着人就软下去了,被高大姐抱回了屋。
张月英心情复杂,如果说高家的儿子是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那高家女儿就是草,拥有过相似经历的她此感同身受。
老大出嫁后隔三岔五回来送东西,挖婆家贴娘家,恨不能给婆家掏空咯。
老二下乡分钱没带,连知青办给的补贴都被扣下来了,跟别提寄东西毛都没有还指望着女儿省点儿粮食寄回来。
老三就更别提了一家子当小丫头使,十岁了才上二年级还是街道上门好劝歹劝,连着来三年,外头又有人当面儿问,高家男人面子挂不住才给送去学校。
“妈,我去买根笔,”江粟一出里间就发现他妈呆呆地坐在窗前,他妈在窗前坐几天了时常出现这种游离的状态,别不是心里憋着事儿,他试探着问:“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张月英问:“刚才你说啥?我没听清。”
“我去买根笔。”说着江粟就要往外走。
“不许去!”
张月英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微笑开口:“这位少年你是需要钢笔还是需要圆珠笔?”
江粟嘴不受控制微微张开,真不知道他妈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他挠头:“铅笔太短握不住,我去买一根。”
说着就要往外走。
“且慢,”张月英再一次叫住他说:“铅笔本子橡皮,钢笔圆珠笔尺,妈这儿应有尽有,不用出门!”
“钢笔?哪有钢笔?”声音比人更快到,江苗冲出来,笑盈盈的目光中饱含期待。
张月英指指里间:“就在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是你姐给你俩买的新年礼物。”
“好耶,”欢呼一声,又像一阵风一样跑走。
张月英继续说:“铅笔也在抽屉里,天冷别出门乱跑。”
江粟点点头,翘起的嘴角显示出他也很高兴。
糊弄走江粟,张月英还是不放心,不是每一次都能拦得了。
还没等她想出更好的办法,院子里响起杨大妈的声音:“月英,月英!”
张月英杵着拐杖起身,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回应她:“杨大妈,怎么了?”
屋里的两个听见动静跑出来一个开门,一个扶张月英坐下。
“都在呢,”杨大妈左手拎着鱼,右手拎着一兜鸡蛋,乐呵呵的眼角皱纹都泛着笑意,高兴地说:“今天副食品店来了鱼和鸡蛋,供应足,买的人也多,赶快去说不准还能抢到。”
她是个热心肠,要不然也不能当上管院儿,几句话的事儿,这种能帮衬的去地方她都不含糊。
张月英一听立马想要跳起来,被江苗按住了,这会儿可不比以后,肉蛋鱼那可都是紧俏货,副食店长年缺货。
她说:“那可得抓紧,苗、小粟你俩带上钱赶紧去,买一条不……买两条鱼二十个鸡蛋要是买没这么多就能买多少是多少,买完就回来别瞎逛。”
告诉了张月英,杨大妈还得去后院儿知会老姐妹儿一声,匆匆忙忙就走了。
江粟兄妹俩揣着钱也匆匆忙忙走了。
他家年货还没置办上呢,前几天跟着杨大妈大妈排了几天队没来肉,今天没去,鱼和鸡蛋就到货了。
巧了不是!
兄妹俩很快走出胡同儿,还是没走到副食品店门前,拐角处已经排了好些人,江苗让江粟先排着,她去前面看看形势。
哦豁,这一看不得了,队伍就是从副食店门口延伸出来的,原本她还抱了侥幸心理,想着会不会是副食店隔壁的点心铺子大排长龙,看过死心了,慢慢儿排吧!
兄妹俩交替着来,江粟先排,江苗回去端了两根小板凳顺带把围巾也带过来。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从副食店出来的人无不收获满满,笑容满面。
江苗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买到啊,下次来鱼指不定是啥时候。
可惜没能如愿,离副食店五六米的时候,一个店员出来喊道:“鱼卖完了。”
离副食店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又一个店员出来喊道:“鸡蛋也卖完了。”
指望落空,人群产生骚动一个离门口两步远大姐愤怒地喊:“你们把好东西都留给亲戚!我不信都卖完了!”
店长听了也不生气强调:“这位同志说话要讲证据,你能不能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一句话吓退了企图闹事的大姐。
“走吧,”兄妹俩空手而归。
又刮起北风,江苗把围巾系紧,又给拎着两根小板凳的腾不出的江粟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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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巾。
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远处那道身影好像很熟悉,头埋在膝间,江苗有些不敢认。
走到近前试才探着喊:“晓月姐?”
高晓月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穿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补丁的江苗正弯腰看着她。
“江苗,”高晓月苦涩一笑,声音低哑。
江苗轻声细语劝她:“晓月姐,刮北风快下雪了,我们一起回家。”
“家……”她还有家吗,她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如同她此刻晦涩难安的心。
江苗还要再劝被江粟扒拉一下,微不可查地冲她摇摇头。
她抿抿唇,高家的争吵她多少听见了一些,一个院子住着又不是瞎子聋子,高家人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都能听到看到。
天太冷了,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解开保暖的围巾,江粟用一只手勾住两根小板凳,按下她的动作,单手解开围巾递给她。
江苗明白哥哥的意思,接过围巾,把带着他体温的围巾围到高晓月颈间系牢,说:“想在街边坐一会儿也没关系,但我妈妈说女孩子不能受凉。”
听到“我妈妈”三个字时,高晓月心一阵阵刺痛。
……
过年没有肉吃,江苗第一个不能忍,她姐要上班,她妈要养伤,她和江粟就每天天蒙蒙亮爬起来交替排队。
临近年关,肉价涨上去,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两人起得一天比一天早,终于有一天用上了手电筒,才勉强占据前十的位置。
太早了,除了副食店门前排队的,街上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张月英不放心,兄妹俩好胜心上来,她完全劝不住。
江粟也不让江苗太早去,让她等到七点半之后和上班的大姐一起过来,换他回去休息一会儿缓一缓。
八点半之前他再过来换下江苗,他个子高大,门一开,不管有没有肉都死命往前挤,成功在一众大爷大妈里面杀出重围,成功带走一只肥嘟嘟老母鸡和一斤肥膘三指厚的前腿肉,以及小心翼翼保护它不碎掉的十个鸡蛋。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江苗乐不可支地哼着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斤肉昂首挺胸迈进胡同儿。
胡同里家家户户都热火朝天地准备年货,因此她收获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陈思思由衷感叹:“苗姐姐真厉害!”
腊月二十九,食品厂为了让员工过个好年提前开响,为了体现人文关怀以及对烈属的重视,厂工会特意来人上门发放年货了。
来的是老熟人,杨干事和吕干事。
哟,俩人儿带来东西可真不少!
一箱苹果、一条鱼、两瓶橘子罐头、二斤桃酥,按杨干事的说法,鱼和橘子罐头是厂职工过节福利,苹果和桃酥则是厂子额外关照张月英这个病号的。
其实不只她有,另外那些为保护厂子财产受伤的在职、退休职工也有额外的苹果和桃酥,过节福利总会比普通职工强点儿,也是为了表示厂子里一直记得他们的无私奉献,而张月英是恰好赶上了。
顶着烈属的头衔,工会讨论要不要在年前探望退休职工时顺便探望她,最后领导大手一挥把她的名字加了上去,反正多她一个不多。
9. 第 9 章
反倒是长城机械厂万人大厂,年年都要为着采购年货发愁,有时候厂子发展得太壮大也不是好事。
今年准备照去年一样每人半斤糖块儿一条鱼,有消息快嘴快的传出话来惹得人怨声载道,说他们机械厂福利还不如那些几百人服装厂、鞋厂。
领导一咬牙,让运输队拉回来一车猪,分肉是不够分了,统统杀了让食堂做成红烧肉、白菜炖粉条,不要票就当是过节福利。
猪是江禾跟周师傅一道儿拉回来的,听着猪在车厢里哼哼她高兴地不行。
年底了,运输队没什么任务,还不到饭点儿,江禾就端着俩饭盒和一个搪瓷缸子大步大步迈向食堂。
办公室和食堂,一个在西边儿,一个在东边儿,可给她累够呛,路上碰见从办公楼出来的师父,她赶紧给拦住晃晃手中的饭盒:“师父,饭盒我给你带来了,去晚了红烧肉可就没了。”
刘建业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平时安安静静一副文静相,遇上吃的直接化身飞毛腿。
他接过饭盒摆摆手:“快去快去别耽误。”
江禾问:“那我真走咯?”
得到刘建业的再一次示意,江禾直接拔腿狂奔,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吃肉最重要!
于是等江禾跑到,窗口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她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份红烧肉,又要了一份猪油炒白萝卜丝和两个二合面饼子。
坐下盖好红烧肉,饼子就着萝卜丝,还吃到了两块猪油渣,有油水的萝卜丝真不赖!
晚饭时这盒红烧肉出现在了江家饭桌上,江苗高高兴兴的拨出一半,放在炉子上热,剩下一半留着明天烩白菜,大年三十儿好添个盘子。
美得江苗做梦都在砸吧嘴儿。
清晨一早各家都忙活开,饭菜香交织,大人们做饭的做饭,溜达的溜达。
小孩们走街串巷地疯跑,过年大人手松只要不是那种死扣的的家庭都会掏钱给孩子买点东西,男娃就买一两盒鞭炮,女娃就买些漂亮的头绳头花发卡.
陈思思不是一般的爱漂亮的小女娃,央完她妈央她哥,攥着四盒鞭炮耀武扬威的跟高晓亮炫耀,想怎炸就怎么炸,说着就在院子里放了两个,把正在剁鸡的江苗吓一跳,刀差点砍偏了。
假期难得,江苗和江粟商量着把一直操劳的大姐赶出了厨房,年夜饭他俩负责,他们早被她妈给锻炼出来了,年夜饭简直不在话下。
江禾闲不住想把白菜给扒出来,被张月英拦下:“带四个苹果,咱去杨大妈家。”
梁大爷写得一笔好字,每年过年院子里的邻居都不用买对联,他乐意给大家写,讲究的带点东西,空手去拿春联他也乐呵呵的不说二话。
江禾拎着苹果,看着她妈蹦蹦跳跳杵着拐杖,心也跟着一蹦一跳,她偏偏还不让人扶,真是不让人省心。
还没走两步碰见一身中山装的老孙头,张月英象征性问一句:“孙大爷没做饭啊?要不要去梁大爷家拿春联儿?”
几十年了孙大爷还是认赵老太那个东家姑娘,不管有啥好的吃的喝的都是拿去跟着赵家一块儿吃。
果然就听老孙头笑说:“成,小文、小武硬要叫去他们家过年,孩子们一番好意我也拗不过。”
年年都是这一出,别听老孙头嘴上抱怨,且受用着呢!
杨大妈家是她媳妇掌勺,她和孙女儿围在桌边看她家老头子写春联儿,听见拐杖敲地的响声探头出来瞅见张月英忙过来:“哎哟,你这行动不方便咋不搁屋里待着。”
说归说杨大妈一把她搀住屋里带。
张月英笑:“待俩月了,真是没劲透了,这不想着出来沾沾过年的热闹气儿。”
杨大妈高声:“琪琪快给你张婶子端板凳。”
“张阿姨,您坐,”梁琪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落在杨大妈眼里就成了不够大方。
杨大妈抱怨:“也不知道这是随谁了,不像你家苗苗大方闯荡。”
“隔锅饭香,”张月英拉住梁琪,左右打量,戏谑道:“我看琪琪就很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带回去做女儿咯。”
杨大妈反驳:“谁说我不喜欢我孙女儿了,我们家琪琪成绩好又漂亮,可不能便宜你。”
张月英附和:“是是是,你们家琪琪漂亮成绩又好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梁琪笑得腼腆两颊飞上红晕。
梁大爷抬头适时打断两个女人间的对话:“月英你瞅瞅,这副春联是我特意给你们家写的。”
张月英顺着红纸上的字念出来:“和顺一门盈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吉祥如意!”
她满意极了笑容满面道:“您这字儿好,寓意也好,真是多谢您了。”
“梁叔,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张月英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讨人厌的家伙。
“有些人就是嘴臭,满胡同儿谁不知道梁叔是个厚道人,不收一分钱,免费帮院子里的邻居写春联,别的院子羡慕都羡慕不来,有些人还不知足净挑刺儿!”
得!
俩乌眼鸡凑一块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呸,舔腚的玩意儿,一个大老爷们儿窝在家里洗衣做饭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不自觉。
李强冷笑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爷们儿整天扯老婆舌,什么东西,四九城爷们儿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于忠信也不是肯吃亏的主儿,他阴阳怪气:“乌鸦站在煤堆上,幸亏今天你家的三只手没出门,不然大家伙儿都得小心点儿。”
大过年的梁大爷不想他们在自己家闹得太难看,开口调停:“都是一个院儿的,说话别那么冲。”
孙秀梅不知道啥时候溜达过来,她可不管梁大爷说啥纯纯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拱火:“还不止有三只手呢,王盼娣可没少占邻里邻居的便宜,要我说农村女人就是没见识,孩子也教不好。”
于忠信大声:“上梁不正下梁歪,歹哪能出好笋,真是活不起了,煤球儿都偷!”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可是捅了马蜂窝,李强脸色倏得涨红目眦欲裂,抡着拳头冲上去。
他一个厂办坐办公室的哪里比得上以前是二级钳工的于忠信。
被于忠信轻易制住,直接给了他一肘。
李强手被反剪在身后也不老实,嘴里骂骂咧咧,于忠信也是个暴脾气,反手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李强被打闭了嘴,这时杨大妈站出来和稀泥:“邻里邻居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积点儿口德吧,大过年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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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会儿。”
说完把他俩都给赶了出去,还白了老伴儿一眼,这些乌眼鸡争上头了,谁听你的啊。
早在他俩前后脚进来的时候,张月英就拉着江禾闪到一边儿去了,一边看戏,一边把苹果塞给杨大妈。
这是老传统了,杨大妈象征性的推辞两句也就收下了,还让老头子多给张月英写一副贴在厨房。
这会儿苹果不好买,副食店每回来苹果都得靠抢,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老大熬浆糊,老二贴春联,老三扶凳子,张月英指挥:“往左点儿,太多了往回挪,掉了掉了往上提,正了正了按结实,浆糊干得慢别再掉下来。”
结局完装饰问题,张月英宣布:“吃饭!”
江苗“嗷”一声冲进厨房,一开锅扑面而来的香气熏得她晕晕乎乎。
饭菜陆续端上桌,张月英变戏法儿一样掏出四瓶橘子水儿,啥时候都能教育孩子,也不差这几天于是她举起橘子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瓶子清脆的碰撞声中藏着众人最朴素的愿望。
四个菜,别看菜不多,都是硬菜,菜码也大。
小鸡儿炖蘑菇,一整只小鸡儿斩成大块儿,热锅凉油下鸡肉,大火翻炒至鸡块儿表面微黄,水分基本炒干,鸡皮收紧,放入葱段、姜片、干辣椒爆香。
少许酱油上色,最后倒入泡榛蘑的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一个小时后下蘑菇,继续炖煮十五分钟,然后加入泡好的粉条再炖个五六分钟,出锅前加盐,大火收汁两分钟。
这是张月英根据现有食材和调料简化后的做派,小鸡儿炖蘑菇是她最得意的东北菜,原来啥时候想吃都行,现在一年都难得吃上两回。
她大快朵颐,筷子舞得飞起,丝毫不像别家都把好东西都省给孩子。
今天这饭菜真是没治了,啥时候才能迎来天天吃肉的日子啊。
江苗跟她妈的想法不谋而合,同款期待,娘俩儿连吃饱了瘫在炕上的造型儿都一模一样,要不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谁呢。
一视同仁,张月英包了三个一块的红包,挨个儿发到三个孩子手上:“来,小禾的红包,妈祝你新的一年里事业更上一层楼。”
江禾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也有工作,就不要红包了吧。”
“啰嗦,”张月英一把将红纸包拍到江禾手上,又拿出另外两个给兄妹俩送祝福:“你们还是学生,妈就祝你俩学业有成考上大学。”
祝福加持的红包江粟还真不想收,迫于他妈威压只能和江苗一起道谢:“谢谢妈!”
过年这段日子就是热闹又忙碌,初一去老二家,张月英从不露面,只让孩子们去给他们奶奶拜个年就回来,别说吃饭,水都不会多喝一口。
全部回来打扫剩菜。
初三回娘家,张月英养伤去不了,江禾带着大包小包和弟弟妹妹去通县姥姥家,带着大小包和一个相亲的任务回来。
她大姨牵的的线,左夸右夸把男方夸成了一朵花。
江苗是个耳报神,回来就把听见的看见的全倒给了她妈。
这也让张月英琢磨起来,江禾翻年23,结婚早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她总觉得江禾还小,看来她得好好儿打算打算。
10. 第 10 章
出了元宵年味渐渐淡去,生活归于平淡,大人小孩儿按部就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开学前高晓月回了一次家,她把洗干净的围巾和一罐水果罐头一起交给了张月英,还和江苗畅聊大学校园。
高晓月口中的大学校园几乎满足了江苗所有的期待,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江苗找不到任何不努力的理由。
张月英心中五味杂陈,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有了接触。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一方面她同情高晓月的遭遇,一方面对于没有结果的感情她希望不要产生。
幸好经过旁敲侧击,她发现江粟那小子根本就是没开窍,和她一样,把围巾给高晓月完全是出于同情。
休养了两个多月,张月英腿脚完全康复,重新回车间上班。
想要的东西没到手,崔大姐只是脸色难看了几天,马全福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为此说了张月英一箩筐闲话。
这些二小组另外一位“老实人”说给张月英听的,要不是她资历实在太浅,她也会去探望张月英。
二月份厂里几次开会,主要针对讨论知青问题,知青办要求厂子里必须提供一部分岗位接收返城知青,张月英知道知青回城只是迟早的事。
经过再三研究,三月中厂里决定放开厂职工子弟接班,知青优先,而后再提供部分正式、临时工岗位招收回城知青。
大批知青回城,一时间胡同儿里的邻居们,厂里的工友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知青们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家里平白添一口人吃饭,家里父母当家作主的还好,要是父母没有工作看哥哥嫂子弟弟弟妹眼色过日子的,吵架打架,兄弟姐妹间哪里还有亲情可言。
下班看胡同儿里一家家闹得水火不容,活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上班听车间工友哭诉,有时一天能听到好几场内容差不多主角不一样的哭诉。
崔大姐家里三个孩子,老大顶替她老伴儿工作,老二念的纺织中专进厂,老三被街道强制性要求下乡打得一家人措手不及。
老三好不容易回城老大老二都成了家有自己的小心思,容不下妹妹,崔大姐发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白天工作状态不佳,流水线上碰到一片瓶子,张月英看在眼里,默默等她捡完瓶子收拾好残渣才把她叫去休息室。
快五十的人面对张月英时有些窘迫,张月英示意她不要紧张,问:“知道为啥叫你来不?”
“知道,”崔大姐讷讷,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愁,忍不住叹气:“月英咱们同事这么多年,我也不瞒你,你说一母同胞的,他们咋就容不下老三呢!”
崔大姐是二婚,老三是和现任丈夫生的,老大高中毕业必须要下乡那年想接她的班,她留个了心眼儿没让,最终还是她男人把工作让出来,继子因此恨上了她。
老二结婚那年女方临时加价非要再给拿50块才愿意从娘家出门,老大年头才结的婚哪儿还有钱,也为了不厚此薄彼,崔大姐硬是咬牙没给,虽然最后老二还是结了婚,却因此也恨上了她。
她有时候就想不明白为巴心巴肝地孩子们好操劳一辈子,一家人怎么不能和和睦睦的。
她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得到张月英的安慰,只在苦水在心里憋太久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倒。
张月英显然也明白,只一句:“你自己得把架子撑起来,要是你都挎了你家老三就更没指望。”
其实崔大姐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有些时候撕开名为亲情的面具才知道底下藏着的是人是兽。
厂子里多了不少新职工,活少人多,现在既不是做水果罐头的季节,也不是需要大批量生产汽水的时候。
新员工抢着争着干活儿,特别是临时工有眼色又麻利。
老员工乐得轻松,东家长西家短的扯闲篇儿,年纪小的聊吃穿公婆家里男人,年纪大的早就不在意这些,孩子放在第一位。
孩子小的时候皮得很,淘起来气死人,越大越难管,长大后读书、工作、结婚哪一样不让人操心,哪个家长不为此发愁。
崔大姐本职工作上不出彩不然也不至于比张月英大个五六岁还在她手底下混,但乐于给小年轻们牵线搭桥,是个兼职媒婆。
谁家有适龄男女,谁家条件怎么样,她门儿清。
那天张月英的话多少还是起了点儿作用,从前总想着老大老二要养孩子,没要过他们一分钱。
白住家里白吃家里,整天当老妈子下了班儿还给他们做饭,还甩脸子给她看,惯得他们!
当天晚上她就宣布每家每个人各交四块,小孩儿不算,老三没出嫁没工作她暂时帮她出。
一下炸了锅老大勃然大怒、老二忿忿不平,崔大姐不为所动,她算是想明白了,孩子你待他再好也白搭,一点儿小事就能在他心里无限放大,最后好也成了坏。
她的钱已经为他们花的够多了,可怜的老三下乡五年,谁又心疼过他们妹妹。
她男人说话也不好使,房子是以她的名义申请的,他把工作让给了老大没工资自个儿都还得靠她。
闹,行!
有能耐自个儿出去住,一分钱不用交。
就这样崔大姐强行镇压了矛盾不断的家庭。
张月英听崔大姐说起的时候明显能感受到她的状态恢复了,都有心气儿重操旧业了。
返城知青的问题主集中在工作、住房两方面,工作只能等,僧多粥少的,知青办啥时候去都是乌泱泱的人,知青办的工作也苦恼也没有办法,他们受的是夹板气,上头领导催成绩,知青催工作。
住房方面倒是能琢磨一二,家里知青是女孩儿的心里活络起来,只要嫁出去,既不用再操心女儿的工作问题,又能缓解释住房压力。
两全其美,一时间崔大姐成了车间的香饽饽,还有人给她塞东西希望她能给自家孩子介绍个好的。
连远在机械厂上班儿的江禾都被盯上了,隔壁二车间有个女工悄悄找上张月英表示看上了江禾,她家小子比江禾小,吃点亏,婚后江禾只需要在家带孩子享福。
张月英似笑非笑:“那小禾的工作怎么办?”
“当然是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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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女工嘴比脑子快秃噜出来,找补道:“不上班儿在家享清福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瞅她这副算计的蠢样子张月英一下来了火,张口就骂:“瞅你着窝瓜脸罗圈儿腿我就恶心,就你家那盲流子半道辍学搁家里蹲了小半年儿,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瞅着还没扫把高,不上班那么好,你咋不去人事科打报告,整天心思不放在工作上只知道算计人,啊呸!”
脸皮被撕开,窝瓜脸女工也嗷嗷叫,全被张月英顶回去,等她发挥得差不多了,众人看够了热闹,这才装模作样上来拉架。
经此一战,还有这心思的都在掂量自家够不够张月英看。
厂里活儿不重,张月英一半儿的心思放在了高二毕业班的一双儿女身上。
她自己学历低读书少,又没生过孩子管过孩子,来到这儿后摸着石头过河。
她希望孩子们好,学习方面不能提供帮助就只能做好后勤保障。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两个半大孩子,经过繁重的脑力劳动之后,江苗的胃口一点不输江粟,一家四口的定量压根儿不够。
江禾知道家里不宽裕,主动提出工资钱票全部上交,张月英不肯要这么多,没能在工作上帮江禾她心里就够难受的了,还要她拿钱养弟弟妹妹像什么话。
张月英做不出来这种事,她自己年少辍学打工受够了养家的苦,自然不会再让她的孩子受。
一个硬要给,一个非不要,母女俩拉锯最后商量工资交一半儿,各种票证全给。
钱到手张月英只象征性抽出5块当作江禾的伙食费,剩下赞起来给江禾当嫁妆,她有工资一个月49块5,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迈上50块,还捏着从未谋面的死鬼男人的抚恤金,生活完全不是问题。
难就难在有钱也买不着东西。
从前有鸽子市儿,取缔后黑市顶上,两者性质完全不同,张月英不敢冒险,只能想办法直接从农民手里买粮食。
琢磨几天她忽然想到王盼弟不就是从农村嫁进城里,她打起主意又有点犹豫,满院子都知道王盼弟是李强的应声虫就怕他使坏。
最后是崔大姐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想着做媒人的人脉广路子多,张月英就把苦水倒给她。
没想到脱胎换骨崔大姐轻蔑一笑:“我当时什么大事儿!”
她抬手手就解决了困扰张月英多日的问题,给她弄来了40斤苞米面和20斤白面,还问她要不要鸡蛋。
要!哪能不要,她正琢磨着从哪儿能弄点好东西给晚上学到九十点的兄妹俩补补身体呢。
她大手一挥:“来一百个。”
当她开鸡蛋银行呢!崔大姐嘴角抽搐,最后只给弄来50个。
当然不白帮忙,张月英本想给两块的中介费,也就是购买额的二十分之一,她自认这么做是顶顶厚道了。
但是崔大姐另有所求,六月份她家老三过二十五的生日,她见过张月英给江苗做的布拉吉,这回就想让张月英给她女儿做一件。
张月英一口应下,她有缝纫机,也就两个晚上的事儿,省下2块钱干啥不好。
11. 第 11 章
知青如雨后春笋般涌回城。
不光是食品厂接收了一批知青,机械厂也一样,正式工也好学徒工也好总要拿出指标,一时间厂里多了许多生面孔。
为了解决突然多出来的劳动力,厂子里计划扩大生产,产品运输就必须得跟上,便给运输队也分了两个知青,两人都是临时工。
最近有好几趟长途要跑太过忙碌人手紧张,刘建军走之前大手一挥把人交给了留守的江禾。
于是就出现了江禾和两个拘谨的男同志大眼瞪小的画面。
她轻咳一声,冷脸尽量显得严肃些:“之前有没有学过开车?”
一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弱弱地说:“开过拖拉机算吗?”
拖拉机啊,也行吧!
江禾告诫说开过拖拉机的男同志:“拖拉机跟货车完全是两码事你别不认真听。”
倒不是她把人想得多不上进而是她之前学车的时候也以为会开拖拉机能学得更快,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男同志急忙否认:“那不能,我一定会认真努力学,师父您叫我田贵生或者小田就成。”
江禾摆手:“別,我就是个半吊子,哪能当你俩的师父,我就给你俩讲讲驾驶室各个零件有什么作用,火该怎么打,等其他人送货回来他们该咋教就咋教。”
师父可真能给她找事儿,她这水平教人开车不是耽误人儿嘛。
闻言另一个男同志也赶紧表态:“哪怕您教我们一天也是前辈,不叫师父能叫您姐不?”
被叫声姐不吃亏,江禾一口应下:“行!”
她领着两人来到仅剩的一辆车旁,拉开副驾的车门让两人先上去,自己则坐到驾驶位上一边说一边操作:“上车第一件事儿永远是先系安全带,方向盘顾名思义控制方向的,停车熄火后松刹车之前拉手刹,档把配合离合使用提速减速的时候就相应的加档、减档,行了贪多嚼不烂,我先跟你们说说咋打火。”
“左脚离合右脚刹车,要打火咱们先踩住刹车和离合,钥匙插进去拧到底,挂档松手刹,看看后视镜观察一下,慢慢儿抬脚松离合,有没有感觉到屁股在震?”
两人异口同声:“感觉到了!”
江继续:“这时候松刹车,轻踩油门,想直行就扶稳方向盘,想转弯就轻打方向盘,一定要注意力度,打一点点车身就会偏离很多,货车不像小车,它笨重,开的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半点马虎。”
到这时两位男同志仅余的因为性别带来的那点怀疑消失了,看着江禾熟练得倒车、调头,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崇拜。
开完一圈儿江禾跳下车让出驾驶位,“你俩谁先来?”
两人面面相觑瞅瞅你瞅瞅我瞅瞅方向盘就是不敢瞅江禾。
“田贵生你先来,胡德勇下来,”懒得跟他们啰嗦,江禾直接点人。
田贵生愁容满面地坐上驾驶座,踩刹车、离合、插钥匙,接下来是啥来着,越想他脑子越发空望向江禾求助:“姐,下一步是啥来着?”
江禾不答反问:“刚才我讲的上车第一步应该干啥?”
“第一步?第一步?”田贵生直挠头,忽然灵光一闪,“系安全带!”
咔哒一声后江禾板起脸强调:“忘了啥也不能忘了系安全带,别听人说安全带不好勒得慌那都是屁话,既然配了这个东西就有它的道理,挂档放手刹,松离合的时候要……”
轰隆……
江禾话都没说完,车子先熄了火,她抹一把脸,冷静问:“流程清楚了不?”
田贵生点头:“清楚了。”
“那去把胡德勇换上来,你下去把顺序记牢,等会儿再来试。”
“行,”田贵生一口答应,麻溜儿下车。
胡德勇一脑门儿汗,视死如归坐上驾驶位:“插钥匙、踩刹车、踩离合、挂档姐~”
熟悉的剧情再次上演江禾忍不住扶额:“安全带,系安全带啊,钥匙要等踩死之后再插大多数人插了钥匙之后会下意识挂档。”
“踩死谁?”
……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了她和周师傅。
“踩死谁?踩死我!踩刹车!踩离合!”江禾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还是进化成了宛如周师傅的暴躁形态。
“哦哦”
她揉揉太阳穴无奈道:“放手刹,慢松离合感受一下整个车都在抖,松掉刹车。”
“车子在走!”胡德勇吓得手脚找不到地方放,一脚刹车下去。
江禾一个趔趄,她面无表情拔钥匙拉手刹,不能再教了再教半条命没了。
响起的午饭铃声及时解救了她。
她拿起饭盒有气无力地说:“走吧,先去吃饭,其他事儿下午再说。”
等下午丁师傅和夏师傅回来,一定得把这俩烫手山芋甩出去。
离得远,三人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是大排长龙,今天主食有二合面饼子、白面馒头、烧饼,江禾的目光只在烧饼上停留了一秒就果断选择了二合面饼子
田贵生瞅一眼烧饼又瞅一眼江禾的背影咬牙要了俩烧饼俩二合面饼子。
人多三人捡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田贵生夹起一个烧饼咬了一口一脸惊喜地把另一个烧饼推到江禾面前:“姐,这烧饼不错你尝尝。”
谁家都不宽裕江禾婉拒:“不了,二合面饼子就挺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下乡那几年就算是有家里接济也不能随便造的,干活儿的时候吃个七八分饱不干活猫冬一天也吃两顿儿能有五分饱就不错了。
现在月月拿工资,管他粗粮细粮能吃饱就不错了,有些人觉得二合面拉嗓子,她吃着就挺好。
倒是胡德勇瞅着烧饼还不错认真问田贵生:“真那么好吃?”
田贵生有些不自在,“挺好吃的,国营大厂的饭嘛。”
话落胡德勇跃跃欲试:“那我也去买俩!”
江禾打趣:“你俩也是赶个正着,多少日子不做烧饼了,夏师傅就得意这一口,每回有烧饼他总要买几个。”
听她提起运输队的人,两人的注意力一下从烧饼上转过来,田贵生问:“咱运输队都有哪些人儿?”
江禾:“师父也就是队长应该跟你俩说过咱们队里一共六个人,其中丁师傅、夏师傅、周师傅仨跑长途,队长、唐师傅我们仨跑短途,忙不过来的时候跑长途的师傅可以帮忙跑短途,跑短途的师傅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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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长途,这是队长定下的规矩,我也才来半年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一般就跑跑市内或者周边各个县。”
胡德勇追问:“多远算长途呢?”
江禾耐心解答:“一天不能来回的地方就算是长途。”
机械厂是国企大厂,有固定的销售渠道和定额,需要送货的订单最远就是三天来回。
吃完饭一直到不见丁师傅他们回来,江禾认命的用丁师傅的办法守着两人交替练习了下一午,屁股都给她坐麻了。
下午下班时间一到,江禾脚底抹油挎着军绿色挎包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办公室,结果刚走到厂大门就被传达室的王大爷叫住:“你是江禾吧?刚才有一个叫罗敏文的女同志打电话找你。”
“谢谢大爷!”
江禾一路小跑到公交站,今天有事儿她就不开11路了,比她平常快了一倍,到家的时候她妈都还没回来。
来不及换工装,她找出夹在笔记本里的纸条,一路快步奔向后街的邮局,不快点该不赶趟儿了。
好在到的时候还没关门,江禾气喘吁吁地拨通纸条上的号码,两秒过后响起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喂,你找谁?”
江禾一下听出了她的声音,兴奋道:“敏文,是我!”
“小禾!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我电话,一直搁电话旁边儿守着,对了,最近回来了很多人,大家不免有个难处,就成立互助会,第一次集体碰面定在星期天,你要不要来看看?”罗敏文问。
“我去!”江禾不假思索道:“有啥需要准备的不?”
“什么都不用准备,地址定在铁路局家属院儿进去第二栋的三楼第一户谢钰昌家。”
“行!”
江禾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完全是因为去年回城得知不能接班加上她妈摔伤那种迷茫无措几乎压垮她,现在有了工作她想尽力帮一帮那些同样迷茫的同志。
星期天早上,江禾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橙色格子上衣、黑裤子,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整个人利利索索。
有新的的确良衬衣她没穿,她是想帮他们一把,但是也不想被当冤大头。
凡是别把人想太好,江禾下乡六年,啥乱七八糟的事儿没见过,见不得别人好的那更是一箩筐,最紧张的时候举报更是家常便饭,要不是那时候学了几招她也不能想到威胁何先毅。
“小禾一大早打扮得这门漂亮去见男朋友啊?”周淑芬打探道。
“诶周婶子,我一瞅你才想起来那天我见小武跟着一帮半大小子拿石子儿扔野狗!”经她一提醒周淑芬哪里还顾得上打探别人儿的隐私,脸色一变就冲进了屋。
江禾则悠悠哉哉出了院子,坐15路公共汽车到东城,刚到站正准备找人问路呢。
“小禾,这儿!”罗敏文骑着自行车出现,招呼她上车。
江禾好奇问:“真是巧了,你也才到?”
“哪儿啊!”罗敏文摇头,“我怕你找不到特意来接你。”
江禾笑:“哟!那咱今儿也是坐上专车了!”
她俩算是到的不早不晚,已经有人先来了,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微笑着看向侃侃而谈的男同志。
“江禾!”
12. 第 12 章
“高晓月!”
短暂的拥抱充当寒暄,寒假那场闹剧江禾听她妈说了,自那以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江禾好久不见,”东道主谢钰昌也跟着打招呼,向她介绍另外两张生面孔:“这两位是我的同学,肖民富、胡德勇。”
胡德勇挠挠头:“好巧啊,江禾姐。”
谢钰昌的目光在江禾和胡德勇之间来回穿梭问:“你们认识?”
“一个厂的,”多的江禾没说。
“那真是挺巧,最近怎么样?”谢钰昌把茶放在江禾跟前,有心打听。
“就那样呗,倒是你们三位大学生,校园生活不错吧!”江禾调侃。。
罗敏文不满道:“哼,哪能比得了你这位大司机,忙得信都不给我回了!”
谢钰昌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司机?江禾你在厂里开车?”
江禾奇怪他的反应,放下茶杯自谦道:“还在学习阶段。”
闻言谢钰昌深深地看她一眼,变了,一切都变了。
从晓月口中得知江禾也回城了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老天爷不会只给他一人重来的机会。
说是互助会,其实都是来的都是谢钰昌认识的人,一共14个人,三分之一读大学的,三分之一上班的,剩下四五个都是一肚子的苦水,倒都倒不完,一问都没章程。
迷茫两个字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差点江禾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
母亲都很敏感,能够清楚的感知孩子的变化。
高考的压力让江苗彻底失去活力,张月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别看平日里江苗大大咧咧十分豁达,唯独在学习一事上,常以高标准要求自己。
而兄妹俩只是在隔壁光洋玻璃厂上学,学生层次不齐,老师有心无力,即使江苗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努力学习,从不懈怠也只是市重点中学中游学生的水平。
她知道妈妈希望她能够上大学的,否则也不会周围在同龄人都考中专、职高的鼓励他们上高中。
五月底又一次模拟考后,江苗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久到试卷的红叉上洇开了浅浅的湿痕。
天气越来越热,人越来越燥。
江苗全力以赴苦读备考,早起晚睡,食欲大幅度下滑。
食品厂员工可以拿搪瓷缸子打橘子水儿回家,一瓶能便宜5分钱,张月英每天下班打上一缸子回家,镇在冰凉的自来水里。
晚饭时她特意和面做了过水面配凉拌萝卜丝,好歹挽救了江苗些许出走食欲。
与她相反,江粟没心没肺依旧过得散漫自在,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正话反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听,张月英满腔焦灼付诸东流,没办法了,索性放手,学着做一个豁达的家长。
江禾不信邪,跃跃欲试,循循善诱试图让弟弟意识到大学的重要性,对他人生的重要性,但很快她就失败了,她发现江粟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完了还问她面条吃不吃得完,吃不完他可以帮她解决。
于是张月英与江禾双双折戟,气闷的母女俩坐在家门口摇蒲扇,企图扇灭心中的熊熊怒火。
梁大妈也愁,她家琪琪也是今年高考,自觉小孙女儿成绩已经很好了,孩子又努力每天学到十一点,人都熬瘦了,儿媳妇还是不满足,今晚又给孩子一顿训,不就是那啥测验没考过江苗,老头子还不许她吱声儿。
她真是……真是……
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没处发!
做完最后一道大题,江苗揉揉手腕,抬头望向窗外不经意间撇到正房,左边灯火依旧,她和梁琪是朋友也是对手,始终你追我赶。
院子里很安静,她把窗户开得更大,试图利用微凉的夜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按照往年习惯不用烧炉子取暖之后,她和江粟就会回到自己的房间,今年为了能给她有一个良好的备考环境,姐姐一直和妈妈住。
桌上的糖水蛋已经不在冒热气,江苗轻轻搅动,瓷勺在碗里碰撞,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她有点吃不下。
天气越来越热,考期越来越近。
昏黄的灯光透过蓝色窗玻璃扭曲、变色,最后化为一团黑影,投射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江苗汗流浃背地坐在书桌前,面对桌上白纷纷试卷她丧失了下笔的欲望,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无不使她压力重重,她不知道的该怎么正确宣泄,好像每次哭过压力就会随着眼泪流走一些。
窗户大开吹不走她的眼泪也吹不散她额头上止不住的汗水。
正房的灯光依旧亮着,梁琪压力更大,她妈妈严苛的要求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听说她妈妈是书香门第出身,坚信读书能够改变命运。
然而因家庭变故她妈妈并没能够读多少书,没有她大姨学历高,也不像她小姨从小学习舞蹈有一技之长,所以只能够嫁给她爸爸,现在她妈妈将所有连同自己的人生都压在了她身上。
一天江粟照例在球场上跑出一身臭汗背着书包回家,落日染红了半边天,学校已经没多少人,他赶着回家吃饭,大步流星地迈出校园。
不巧的是才出校门他远远就惊讶地看见梁琪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坐在路边,身边围着两三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
梁琪没叫他,他也就当做没看见,还没拐出这条街,突然身后传来小声的啜泣,没办法,他可以装看不见但不能装听不见,于是他只能故作轻松问:“梁琪要不要一起回去?”
梁琪脸上挂着点点泪珠默不作声。
社会青年跳起来:“你谁啊,人家姑娘愿意跟我们玩儿你管得着吗!”
驻足片刻,梁琪还是没有回应,江粟转身就走。
“江粟,”梁琪哽咽不止。
“梁……”
“放开我姐们儿!”
江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捡了一根棍子,虎抄抄地冲过来。
江粟赶紧截下棍子,示意她把梁琪拉起来。
江苗从善如流,瞪着大眼睛一一威慑社会青年们,牵起梁琪走出社会青年的视线范围内。
连话都没搭上的社会青年被迫做了坏人,想要仰天长啸,成见,都是成见!
江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放学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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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冲她哥使眼色。
江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苗几乎从没见过梁琪哭,实在想不到原因挠了挠头:“梁琪你咋了,怎么不回家,是不是那群小流氓纠缠你?”
泪水模糊了眼前人面庞,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梁琪说:“我妈妈怀孕了,她说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去打工挣钱供弟弟的读书,弟弟是男娃一定会比我争气。”
怀孕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舒阿姨今年整四十了。
梁琪继续说:“爸爸也很高兴,我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那样的深的笑容,连我考了年级前三都没有,他不停的叮嘱我,要保护好妈妈将来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就靠我了,强调我一个女娃弟弟才是我的靠山。”
她的心里充斥无尽的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愤懑。
多年来的宠爱随着一个不知性别的胚胎消散。
江苗张了张嘴面对别人家的私密家事她尽量把握好分寸,掏出手帕递给梁琪:“或许你爸爸妈妈只是一时间太高兴了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梁琪依旧沉默不语,江粟道:“在学校老师会说我学习成绩不如江苗,在家我妈会说我不如江苗上进,让我考不上大学就去进厂,还说知青那么多食品厂不是我想进就能进,大人每天上班很累,他们可能不会照顾那么孩子的感受,梁琪你是咱们大院儿唯一能够自己住一间屋的姑娘,还有你身上的连衣裙是新做的吧,江苗穿的是前年做的,有些时候想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别总胡思乱想。”
江苗默默给江粟点赞,这小子总算是有点儿哥哥的样子了。
路过供销社他又买了三根小豆冰棍儿,想着或许吃点东西的心情会好些
热风阵阵,夕阳的余晖渐渐黯淡,只剩笼罩在在万物之上那一层淡淡的光晕。
下班高峰人来人往,三人坐在路边汗流浃背地吃冰棍儿,江苗想了想还是开口:“没事干的时候我也爱瞎琢磨,可以干点你喜欢的事或者运动一会儿,让负面情绪跟着汗水流走,我之前不开心的时候江粟就老拉去我打球,其实我投球投得可烂了,十个中俩都算我运气好,但是每次流汗过后我的心情都会变好!”
“真的吗?”梁琪轻声。
“真的。”江苗掷地有声。
三人一起回家,没人注意到梁琪不在,看她回来她妈才埋怨道:“跑哪儿去了,我吐得不行,快去厨房帮你奶奶。”
那天过后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江苗强压升学带来的负面情绪,不知疲倦地进行最后的冲刺,学到很晚才回家,江粟先写一会儿作业,再去操场打出一身臭汗后,最后和妹妹一起回家,梁琪和两兄妹一起。
学校校规很严格,男女界限划分得非常清楚,几乎不能说话,避免产生误会,三人有固定的位置,江苗充当中间的纽带。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有人课桌里堆满试卷,有人课桌里空空如也,人就像课桌一样,只剩躯壳,心早已远去。
三人就这样一路走进考场。
午后灼人的阳光照在黑板上,清楚地书写着考试科目——语文,江苗怔愣片刻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完成了为期三天的考试。
13. 第 13 章
江苗估出的分数不错,和江粟估出来的相差巨大,一个能过全国重点院校分数线,一个大专都有点悬,完全是两个极端,好在张月英已经学会平静面对。
她没有参加过高考并不参与孩子们的志愿填报,只是鼓励他们学习感兴趣的专业。
江苗常年稳居年级前五,是老师重点关注学生,班主任结合前两届报考情况以及社会热点帮她分析,最后她建议江苗可以报考中文、数学、物理、机械工程、电力、国际贸易等方面的专业。
前面三个专业是前两届的热门报考专业,后面则是因为改革开放,国家大力推进工业现代化,机械制造、电力系统等实用科学领域急需人才,最后会推荐国际贸易,完全是因为班主任觉得国家正在逐步对外建交,国家想要挣外汇,国际贸易方面人才需求量就会不断提高。
综合考量过后,江苗决定报考北京经济学院的国际贸易专业,江粟的第一志愿则填了一所专科学校的机械工程专业。
实用科学好啊,他喜欢实用的东西。
等待分数的日子漫长而焦灼,最重要的是一颗心全系于此,吃饭、睡觉、看书突然就会冒出自己到底能考多少分的忐忑猜测。
尽管张月英和江禾都劝说:“考完了就痛痛快快玩,别想那么多。”
江苗涩然,夜里会梦见自己落榜,家人的失望,周围人的嘲笑,担忧交织成一张大网结结实实地罩住她。
她从忽然惊醒发展到整宿整宿睡不着,害怕打扰到需要上班的姐姐,可以睁着眼好几小时不动。
虽然她一再小心但还是被起夜的江禾发觉,她披着外衣坐在江苗对面,“苗苗,你还记得咱爸吗?”
“记得,只要一发工资他就买枣糕回家,那时候饭都吃不饱,妈能念叨好几天,下个月爸又买妈又念一直买了一年,直到我再也不馋吴家小子手上的。”
江苗长叹一口气,深埋心底的思念涌上来,激得眼睛直发酸。
“是啊,咱爸是个豁达的人,苗不管我还是妈都希望你开心一些豁达一些,人生的路很长有些事努力过不管结果如何对得起自己就好。”
江苗低下头,好一会儿,她压抑地抽泣起来
江粟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带她去打球,也不是非要她一起打,她想动就投几颗球,江粟再象征性拦一下,她不想动就坐在球场边看江粟和其他男孩子撞来撞去,最后兄妹俩一路吃着冰棍儿回家。
出分那天是工作日,三人组一起走去学校。
江苗和梁琪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两人根本没机会凑在一起。
梁琪爸妈因为梁琪的专业吵得不可开交,夫妻俩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梁妈要女儿报考中文或师范专业,符合她家书香门第的气质。
梁爸从小没管过梁琪的学习等到高考报志愿了,又明确表达希望梁琪报考国际贸易,挣美金跟老外打交道体面,这是他头次对女儿的学习方面提出要求。
夫妻俩各执一词最后还是他退了步害怕老婆动胎气。
分数出来,江苗超过北京经济学院的录取分数线,而江粟也幸运的擦过了大专线,只超了4分,至于能不能就读机械工程专业还要等。
终于轮到一向散漫的江粟紧张,他不再满足于有学上就行,而是祈祷千万不要被调剂。
于是江家人因江苗松下的一口又因为江粟重新提上来。
照猫画虎,江苗也拉他去打球,还拉着梁琪一起去,通常是她们俩吃着江粟买的冰棍儿坐在边上看他打,看他和同学们撞来撞去,半个月下来人黝黑发亮。
落日把少年的轮廓镀成金铜色,垂在他额头上的发丝有些汗湿,随着跑动起伏……
梁琪停下笔,合上日记本,锁进抽屉深处。
……
八月中,一个炎热的午后江苗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不顾毒辣的太阳她第一时间拿着奔向食品厂,迫不及待拜托门岗李叔帮她叫她妈出来。
李叔看着鲜红的通知书,乐呵呵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张月英全副武装,头戴白色工作帽,身上穿着白色长工装,外面的胶皮围裙上还带着水渍,她一路快步来到厂门口,纱布口罩都没来的及摘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
她在工装上擦了又擦确保手上没有水后才郑重的翻开通知书,北京经济学院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捧着重若千斤的通知书,张月英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眶微微泛红却极力忍住生理性冲动。
江苗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双眼泛红拿着手绢轻轻擦拭妈妈眼角溢出的泪水,“妈,我做到了。”
第二天周日张月英花了一半她和江禾的肉票买回来一块儿五花肉,结结实实做了一大碗红烧肉,用白面擀了二斤过水面出来,陪着小咸菜酣畅淋漓地吃了一顿。
一家人为江苗高兴的同时,又为江粟紧张,迟迟不见他的通知书,整个家里弥漫着一种既喜悦又忐忑的矛盾氛围。
梁琪晚两天收到录取通知书,五号院儿出了两个大学生一时间名声大噪,梁大妈恨不能敲锣打鼓昭告亲朋好友挂红绸,当天所有路过的邻居都知道她家出了个大学生。
不过挂红绸的念头冒出来还没半天就被儿子和儿媳的争吵打消了。
这段时间江苗一直拉着梁琪一起出去,借口她不想一个人跟她哥出门,实际是她想带梁琪去散散心,别人家的事儿不好说,就闭嘴不说,在外头逛一逛待一会儿吹吹风吃吃零食总比老在家待着强。
梁琪收到通知书的当天三人组照例出门,这回没打篮球,为了庆祝江苗成功被录取下午的时候三人去公园划船。
江粟一个人划,江苗喊加油,阴郁多日的梁琪难得哼起小调,笑声随着水面出现的波纹缓缓荡开。
当晚,梁家房门紧闭,隐隐传出呵斥声、叫喊声。
江苗推开窗户,忐忑张望,他们回来的有点晚,梁叔叔和舒阿姨神情严肃,特别是舒阿姨一把扯过梁琪拉回了家。
都怪江粟,划那么远干什么,害得他们回来了晚了。
正房内梁家四个大人对阵一个孩子,梁琪站在屋子中央,舒丽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直视梁琪声音尖利:“你报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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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你为什么改志愿?中文不好吗?师范不好吗?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瞒着我改志愿,还和江家那两个混在一起,是不是他们撺掇的?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说啊!”
室内突然一片缄默,众人神色各异,梁跃进生气女儿自作主张的地同时又担心他媳妇儿的身孕,梁大爷和杨大妈则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小宠爱大的孙女儿。
梁琪则不为所动,舒丽将她的沉默视成默认,她怒不可遏面色狰狞地往地上砸了一个玻璃杯,玻璃渣四溅,划过梁琪光洁的小腿,留下浅浅的血痕。
“哎哟,这是干啥呀,都是我看琪琪这几天心情不好才让她跟江苗出去散散心,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不是,”杨大妈心疼地搂过孙女儿。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惯着她,”舒丽怒声道。
梁跃进也跟着谴责:“这时候您就甭添乱了,梁琪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桌上摊开的红色通知书无时无刻不在刺激舒丽,她试图冷静下来,强压怒气再次问女儿:“是不是江家兄妹撺掇你改的志愿?”
梁琪抬起头悲惨地笑笑,说出的话更是再次点燃舒丽:“没任何人撺掇,我只是想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妈很多时候我不需要您帮我做选择。”
“你说什么?”舒丽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梁琪,你说什么?”
愤怒、绝望在舒丽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头晕目眩,撞得她双脚瘫软,她赤红着眼咆哮:“梁琪你滚!滚!”
梁建军看着平静地女儿和警惕地护着她的妈、以及怀有身孕暴怒的妻子,他眉头紧皱冲他妈喊:“把她带回房间!”
孙女儿的叛逆震惊了杨大妈,她愣神片刻才把孙女儿半拉半拽拖到门边避免母女俩再起争执。
可还不等她开门,梁琪盯着暴怒的母亲一字一句说:“你不喜欢的任何人,任何专业我都喜欢。”
舒丽歇斯底里冲到梁琪面前,一只手高高举起,却没能落下,梁建军紧紧箍住她的腰,见他妈愣住转头大声呼喊:“爸,把梁琪拉走。”
胡大妈如梦初醒和老伴儿一起拉开孙女儿,塞回房间。
八月底江粟如愿以偿收到通知书,没有被调剂,成功就读机械工程。
张月英大喜过望,江苗考上了好学校,江粟也有学上,她原本准备大肆庆祝一番,还是江苗劝妈妈:“梁叔叔和舒阿姨因为梁琪专业大闹一场这时候咱们家庆祝杨奶奶来也不好,不来也不好。”
张月英一听是这个道理退而求其次打算请孩子们去国营饭店大吃一顿。
不过不巧的是江禾接了一个紧急的送货任务,女儿第一次开长途她忧心不已,哪里还有心情去吃国营饭店。
只好用剩下的肉票买了点儿肉回来赶在江禾出发前一晚煮肉丝手擀面,姐弟仨一样吃得欢喜。
而张月英则是忧心忡忡,隔天上班儿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一样,崔大姐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把她拉回休息室,问不出个啥就让她自个儿缓一缓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江禾正被拦在国道上。
14. 第 14 章
沧县一个农机站订购了两台自动脱粒机,定的是明天送到,运输队除了刘建业就只剩下江禾,其他人都送的送货拉的拉原料,连胡德勇和田贵生都跟车出门了。
头天下午刘建业把江禾叫进办公室交代:“我去沧县送货后,不着急的任务拖一拖,办公室要留人,实在不行当天能来回的地方你就去,不能的就等老丁回来,估摸着明天上午他和老周就能回来。”
挣扎片刻,江禾试探着开口:“师父我能去沧县吗?”
“什么?”刘建业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禾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挺直腰杆大声道:“师父我想去沧县!”
刘延生强调:“你跟着老周去过沧县,路上什么条件你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你应该也听他讲过,你一个女娃确定要一个人去?”
“去,”这是江禾再三思索的决定,并非临时起意,她去年12月进厂年前考过驾照从跟着师傅们跑周边短途到自己独立出车,江禾把渴望深深刻进心里,撩起熊熊燃烧的斗志和野心。
“治安不好路烂,我和周师傅运气好没遇见抢劫,不过他说那是常事,甚至跑外地厂里给的津贴都把抢的钱包含在内,让我送当天来回的货是师父为我好,但是我想挑战一下!”
刘延生欣慰地点点头:“是我小看你了。”
江禾倒没有理想化,她深知路途上的危险,比刚刚下乡时敲她们窗户的人更危险。
她看看副驾的菜刀,临行前她妈给她的,虽然忧心不已但她妈并没有阻拦只是交代她:“如果碰见劫财的,别硬来,他要给他就是了。”
一语成谶,原本跑在她前面的一辆长途客车停下,江禾还没搞清楚状况也跟着停了,结果后面突然出现一群人抬着树堵住了去路。
哦嚯!遇到抢劫了!
宰一群羊比宰一只羊划算,手持菜刀,脸围破布的混混抢先逼近客车,透过车玻璃,江禾看到他们挨着挨着逼抖成一团的乘客掏钱。
江禾呼噜一把头发,把菜刀别在腰后以免他们瞅见受刺激也做个防备。
“下车!”
车门被一个瘦高个儿暴力敲响。
江禾毫不犹豫跳下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危险。
瞅见江禾下来瘦高个儿眼前一亮大喊:“虎子哥,是个娘们儿。”
叫虎子的高壮男人踱步到江禾跟前儿,“女人开大车,稀奇!”
不敢开口,江禾低眉顺眼麻利地掏出5块递出去。
“10块,”他们秉持着职业操守没多废话,直接翻翻儿。
江禾左掏右掏零零散散五毛一块的又凑出五块。
男人收后一挥手他的小弟们跑去前方挪树,障碍物一消失,客车司机一脚油门,只留下一阵散发着浓烈汽油味的黑色尾气。
江禾麻溜儿的往车上爬,爬到半路突然感觉衣摆被人拽住,回头一望那个瘦高个儿正露着一口黄牙冲她笑。
血色“唰”地从她脸上褪尽,整张脸惨白如纸,江禾尖叫着使劲猛踹却还是没能摆脱那只脏手,反而激怒了男人,男人怒骂:“臭婊子。”
江禾心脏砰砰狂跳,感受到身后冰冷的触感,她没有思考本能地咬牙抽刀砍向那只手,男人吃痛松手。
下一秒一只带着血迹的手爬上江禾的脚腕,男人面目狰狞宛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紧紧攥着江禾。
江禾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后背瞬间汗湿,她毫不犹豫再次挥刀砍向男人的好手,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能逃脱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男人的痛呼声引来他的同伙高声呼喊:“麻杆儿,麻杆儿出啥事儿嘞?”
摆脱了男人江禾手脚并用爬进驾驶室锁上车门,胸腔剧烈起伏,慌忙间踩着离合拉下手刹打火,整个人几乎处于痉挛状态,双脚不受控制地颤抖,短促响亮的一声轰鸣过后,车辆再度熄火。
她面色惨白双手汗湿滑腻几乎要握不住方向盘,眼看着男人的同伙逐渐逼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泛起无助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映入眼帘,江禾立刻摇下车窗大声呼救:“救命啊!有人拦路抢劫,救命啊!有人耍流氓非礼妇女了!”
吉普车被江禾的解放车和树干拦住去路只能停下,在江禾翻来覆去的叫喊中车上下来一个穿军装男人和穿便服的男人。
流氓图财不害命,哪敢硬刚穿军装的,一时间四散奔逃,只剩趴在地上痛得站不起来的麻杆儿。
两人走到解放车门旁,一个压制住地上的麻杆儿,一个敲响车门,江禾慌忙解锁。
车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拉开,干燥的热风灌进驾驶室。
入目是一双是煞白的小脸,汗水沾湿发丝紧紧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嘴唇微微颤抖,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丝防备,一双手紧握血痕模糊的菜刀。
男人安慰的话戛然而止只说:“没事了。”
压制着麻杆的男人也大声附和:“丫的抢劫还敢欺负女同志,回去就送他吃牢饭!”
而此时江禾也认出了这人,那天她威胁何先毅的时候还扯了他做大旗,心虚之下褪去了些许慌张。
“真是太感谢两位同志……”
江禾感谢的话还没说完,男人一声闷哼缓缓蹲下,另一个男人爆喝:“你们竟敢袭击军人。”
看着去而复返手持棍棒的混混们江禾瞳孔紧缩再次握紧刀柄,为首的虎子站出来喊话:“放了麻秆儿否则就不是一棍这么简单了!”
男人捂着受伤的手臂,狠厉地目光一一刮过脸上围着破布的壮汉,最后落在为首之人身上,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为首之人紧攥木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里满是愤怒。
两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被压制住的麻秆儿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江禾努力克制恐惧带来的生理性颤抖,深吸一口气,跳下车攥着菜刀挡在了受伤的男同志身前:“不要再往前,否则你们兄弟少点什么我不敢保证!”
男人一愣,一把夺过江禾的菜刀,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后,做出了让步,“人你们带走。”
等混混们跑入树林不见踪影,男人一改温和面孔转身板起脸厉声训斥江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
“知道,”江禾低声,抬头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愤怒地男人,“可是你受伤了,他们人多势众。”
男人顿时哑火,被木棍击中的手臂隐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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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碰见这么有良心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另一个看见他捂手臂的动作,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被他拦下,他对着江禾认真叮嘱道:“我们来的时候没碰见拦路的,时间不早了,你最好一口气开到镇上或者县里去。”
江禾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问:“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和单位吗?等回京后我想登门道谢。”
“冯春生,”男人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感谢就不必了,路上小心。”
说着转身走向吉普车,另一个男人跟着走出两步才转身笑着冲江禾挥手,“我叫祝勉,可以到崇文区……”
岂料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祝勉讪讪的笑,不敢再多话。
目送吉普车离开,江禾回到驾驶室打火启动,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第一次全程没有刹车一口气开出了十多公里,感受到脸上冰凉刺痛,江禾缓缓减速停下,左手摸上脸颊,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路况差,路途又远,抵达沧县已是傍晚,在路上江禾一刻以不敢停,整个人被柴油味儿腌透了。
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她到还没缓过来神儿勉强整理好情绪,冲对接的负责人笑笑,“您看看找人来怎么卸合适。”
见是女司机负责人收起事先准备的烟,倒了一杯茶客气地说:“这开一天车了您先坐会儿歇歇。”
江禾道谢接过,一口热茶下肚,心神定了不少。
负责人招呼来人,几个大男人捧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把脱粒机台下车,生怕磕了碰了。
负责人满面红光,轻柔地抚摸着这两个令人爱不释手的铁疙瘩。
“真好啊!”
“是全自动的吧?”
“是!”
“我还是头回见全自动的脱粒机。”
“谁不是头回见,也就副站长和二牛去买的时候见过!”
负责人也就是副站长当即向几人吹嘘起在前进机械厂的所见所闻,“拖拉机大的、小的,各种脱粒机,玉米的、小麦的那是啥样都有”
他说地唾沫飞溅,余下几人一脸羡慕。
卸完脱粒机,副站长好说歹说就是要请江禾去吃国营饭店,这是跑长途的惯例,有食堂吃食堂没有食堂吃饭店,再怎么也要管司机一顿饭。
她跟着周师傅出去那一回,货主是好吃好喝好烟招待周师傅,连带她也跟着沾光,走时还送了两包特产。
江禾不习惯,周师傅劝她,不吃饭,别人儿心里要该不踏实了,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吃点东西不算啥。
这件小事让江禾清楚地认识到大车司机这个职业的地位,怪不得那么多人儿削尖了脑袋想往这行钻,她属实是走了狗屎运。
这一晚江禾辗转反侧,脑子里除了紧攥她脚腕的那只手,就是那个男同志训斥她的画面,没能查看他的的伤势她始终不安心。
窗外蝉鸣蛙声交织,她还是想去医院找一找,万一就找到了呢。
如果在医院找到了说明他真的伤得很重,自己及时探望落个心安,要是没找到说明伤得不重也落个心安。
几乎没有半点挣扎江禾就说服了自己,说干就干。
15. 第 15 章
隔天一早,东方初现霞光时,江禾打着车灯马不停蹄地赶回四九城。
许是昨天出了事的缘故,一路上都很清净,不到两点江禾就顺利回到厂子里。
她立刻跟刘建业请假,仔仔细细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位解放军同志挨了很重的一棍,要不是我向他求救他也不会受伤!”
刘建业退伍军人出身二话不说就准了江禾的假,还多给了一天让她下周一再来上班儿。
得到批准江禾先回了一趟家,在外头跑了一天多,整个人脏兮兮的再怎么也要换套衣服买点儿东西去才合适。
她半下午回家,江苗很惊讶,“姐你咋这时候回来了?还说你怎么也要晚上才能到。”
江禾笑笑把包挂起来:“就换个衣服,等会儿还出去呢。”
她打开衣柜,右边儿是江苗的衣服,左边儿挂着她的,她拿起工装,犹豫片刻放了回去手在工装和豆绿色的确良衬衫间徘徊。
最后出门时,江禾身上还是穿着前进机械厂深蓝色的工装。
江苗瞅着她姐走出院门才跟沉迷杂志的江粟叨咕:“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江粟没抬头问:“什么不对劲?”
“姐不对劲!”江苗认真分析:“她挑衣服的时候竟然犹豫了,那件绿色衬衫她多宝贝啊我跟她借都不肯,刚才她竟然想穿出门。”
江粟不以为意:“这有啥,衣服不就是用来穿的。”
“哼,”跟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说不到一块儿去。
江禾直奔崇文区的军区医院,住院大楼内部有一个护士站,她上前询问:“你好请问有没有一个叫冯春生的病人?他应该是骨折。”
护士投来怀疑的目光:“你是他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道病房号?”
江禾殷切地向她展示手上的桃子和点心,“冯春生同志见义勇为救了我,我想感谢一下他,我们分别很匆忙,所以我不知道他会去哪家医院,只知道他在崇文区。”
了解清楚原委,护士略为惊讶地看着这个忐忑的女孩儿:“只能帮你查一查,不一定在我们这儿。”
江禾深深点头,紧紧盯着护士手上的动作。
片刻后护士微笑:“还真有这么个人,住在302病房挺年轻的,不知道是不是救你的人?”
江禾再三道谢后一口气爬到三楼,气喘吁吁地停在302门前,理了理衣服,轻敲敞开的房门试探着叫道:“冯春生?冯队长”
“你找我?”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禾本能转身,慌乱间差点一头扎进男人怀里,被冯春生伸手扶住,她后退一步。
站在原地的冯春生闻到了淡淡的桃子香。
看到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江禾眉头微微皱起,关切地问:“冯队长医生怎么说,是静养就行还是需要手术?”
“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冯春生迈进病房,“小骨折打石膏留院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江禾亦步亦趋,“那……那我给你削个桃子吧,遭了,没有刀!”
她很懊恼随即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我去护士站问问,我……”
冯春生打断她:“我不喜欢吃桃子。”
“啊?”江禾更加懊恼,那么多水果自己怎么就偏偏挑中他不爱吃的,好在还有点心,她手脚麻利的拆开包装,开心道:“这个绿豆糕在我们那一片儿可出名了,一般早上就能卖完,我去的时候就剩两包了,就都给买了,你尝尝。”
她捧着油纸包略微前倾期待地看向冯春生,冯春生出言拒绝:“太干了。”
“好吧,”江禾垂头丧气,这病探得简直一败涂地,毫无可取之处,总共带了两样东西,病人一样都不喜欢。
冯春生察觉了她的用意或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为什么来的,安慰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不管是谁求救,我都会停车。”
江禾微愣,意识到或许自己行为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也是毕竟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是自己死皮懒脸找过来。
“那你好好休……”
话没说完门口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嘿,你怎么这儿来了?”
祝勉没想到会在医院见到昨天那个敢拿刀砍人的女孩儿,那个瘦子血淋淋的手臂,啧啧,晚上做梦都能想起来!
江禾解释:“我听你提起崇文区,就想过来碰碰运气。”
祝勉笑:“你可真行,哟,还带桃子了,春生哥你不是最喜欢吃桃儿吗,我给你……”
“他不是不喜欢吃桃子吗?”江禾直愣愣地问。
“怎么不喜欢!水果里他最喜欢桃儿了。”祝勉语气坚定。
此时江禾脑子终于转过弯,不是不喜欢,是不喜欢她削的。
“咳咳咳……”冯春生胸腔剧烈起伏,咳嗽声在病房传开,裹进了弥漫的尴尬氛围当中。
江禾下意识抬手想要替他顺气,就在将要落下那一刻猛然惊觉,手指微蜷,慢慢缩了回来。
冯春生撇开眼躲避身边探究的目光,以及提醒这个“戳破”他的家伙。
祝勉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对劲挠挠头随即尿遁:“那啥我突然有点想上厕所你们聊,你们聊啊。”
某些方面江禾受到了张月英的影响,对事格外执着,她认真道:“你是军人,有信仰有担当,不会见死不救,可是,这一次你是为了我受的伤,所以我希望能够报答你,看你到康复。”
江禾脑子乱纷纷的她豁出去抱着被拒绝的心态提出:“明天我能给你送饭吗?病号饭,有助于骨折病人恢复的。”
深蓝色的工装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乌黑的秀发和昨天一样打成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眼中的惊慌失措被坚定所取代。
出乎意料,冯春生喉头滚动道:“好”
心情跌宕起伏,江禾忍不住弯了弯唇问:“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不爱吃的?”
“不是说病号饭?”冯春生反问。
江禾道:“那我就煮鲫鱼豆腐汤,之前我妈骨折休养的时候经常吃这个!”
无可无不可,冯春生对饮食方面并不讲究。
看见他点头,江禾心满意足地走了,她还要赶去下一个地方。
好一会儿,祝勉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确认人走了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埋怨道:“春生哥没事你撒什么谎啊,整得我也跟着尴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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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麻烦了,”冯春生翻着手上的书语气平静。
祝勉认同点头成功自己说服了自己:“也是,打小儿你就特独立,是我爸妈眼里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更别说去麻烦一个陌生人帮你削桃儿吃,不过你别说那姑娘够牛的,这么着都能找过来。”
瞅着八风不动的冯春生,祝勉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是一个字儿都没听!
得!自己就是个跑腿儿的命,他认命地拿起饭盒去食堂打晚饭。
纸张微微泛皱,冯春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口答应让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女同志送饭。
良久他给了自己一个借口——或许是不想再见到她的眼泪。
出了医院门,江禾也不打算去别的地方。
因为别说这时候去买鱼,就是一大早去都是靠抢的!
不过为了口吃的什么法儿想不出来啊,坐地户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后海常年大爷钓鱼,有钓得少的就有钓得多的,又能吃了的就有不能吃了的。
这时候就需要一些热心发扬伟大的助人为乐精神的帮助他们消化一部分,两方协商好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有富余的大爷“换”几条鱼。
当然不能逮着哪个大爷都能这么干,钓鱼的大爷零星分布,通常需要溜达两圈,认真观察过后瞅准时机自来熟的上前打听他的收获,腼腆人儿还干不了,而闲聊期间对的大爷会透露出一点意思,至于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个人。
张月英骨折休养期间江禾来过四回,相当的熟门熟路,还没溜达几步她一眼就相中一位黑得发亮头发稀疏的大爷,他往河边儿一坐,那是手上不拿鱼竿儿也瞅着像位钓鱼高手。
果不其然,在江禾装作不经意凑上去好奇地打听渔获后,大爷一瞅是个小姑娘秒懂,你一言我一语订好了价钱后,上道地把鱼获拿给她挑。
于是江禾成功收获5条三到四指宽的鲫鱼,穿着草绳儿欢欢喜喜地拎回家。
偏偏有人见不得别人儿好,上赶着触霉头。
孙秀梅和江禾前后脚进胡同,眼珠子死死落在鲫鱼上,叫住江禾阴阳怪气:“哟,你们家这伙食够可以啊,前个儿吃肉,今天吃鱼,我们那会儿有什么都紧着家里男人吃,女孩儿家家这么馋当心嫁不出去!”
回来的这段日子里,江禾没少见她东家撺掇西家闹,恨人有笑人无,用她妈的话说是个自作聪明的蠢人。
从她仨闺女身上不难看出她年轻也很漂亮,日复一日地搓磨,血肉被一片片剐下,被高家人蚕食,最后只剩骨架的她也拿起了刀,对着自己的血肉。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江禾性格温和少与人争执,但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她微笑开口:“立秋后果然是凉快了,又能听见野狗叫了,孙婶子你听见没?”
“啥?”前言不搭后语的,孙秀梅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江禾则是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孙秀梅:“果然乌鸦只能瞧得见被人黑瞧不见别人儿黑,野狗也一样压根儿听不见自己叫。”
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管孙秀梅咋想,她还得快点回去,这鱼再不放水里该没鲜活劲儿了。
16. 第 16 章
孙秀梅也没想到这死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地这会子居然敢还嘴,反应过来气得追着叫骂:“小贱人敢这么欺负长辈,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我吃得盐比你吃得饭都多,哎呦,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啊,下乡知青……”
“吃那么多盐咋没给你齁死!”张月英远远儿就听见她在嚎,敢欺负她闺女当她吃干饭,她死死盯着她,叉腰开干:“你是苍蝇还是蚊子?一天天净盯着别人家里的事,长辈?呸,你算什么东西,自己家一摊破事儿屁股还没擦干净,跑到我闺女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再敢多嘴,我大嘴巴抽你!”
孙秀梅不甘示弱大声叫:“你自己教不好孩子还不许别人儿说两句,我这是好心!”
她俩是老对手,孙秀梅屁股一撅她就知道她要拉屎拉尿,张月英嗤笑一声:“可得了吧,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一辈子临时工看着我闺女成了机械厂正式工嫉妒坏了吧,真是难为你找个这低劣的借口欺负人,咋就这么恶毒见不得别人儿好呢。”
“闺女咱们走,少搭理这种胡搅蛮缠的泼妇,”早在张月英出手的时候江禾就停下了脚步,一听她妈召唤立马小碎步上前,挽着她妈往家去。
对手跑了,总不能为着这点儿事儿,非要争出个高低吧,孙秀梅不痛快,边儿上看热闹的也没人劝。
劝什么?有什么可劝的!
住平房就这样,哪有不吵架的,为着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能吵个没完,都习惯了,不干自己的事儿就当个热闹看得了。
江家兄妹俩掐点儿做晚饭,一个坐在门口摘豆角,一个在耳房和面,听见动静的时候晚了,坐在门口的江苗急匆匆跑出去也只看见她妈雄赳赳地领着她姐进院门。
可惜了了,没能瞧见她妈大展雄风。
她凑上去,姐妹俩一边儿一个,江禾得意地说:“我妈最厉害了!”
狗腿子附和:“就是就是,妈最厉害!”
把张月英美得直冒泡,脸上的笑都落不下来。
江苗这时也发觉了姐姐手上拎的鱼跟她妈一样美起来,前天才吃了肉,今天又要吃鱼,想想都高兴,于是乎问出了一个蠢问题,“姐这是你买的鱼啊?”
此话一出,张月英怀疑的目光顿时落到她身上,这孩子到底是咋考上大学的。
江禾倒没像她妈那样联想,她在琢磨该怎么跟他们说昨天遇到的事儿,她要做饭送去医院肯定瞒不过家里人。
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不说,只是得简化了说,她斟酌着开口尽量规避凶险的片段:“昨天去沧县的路上碰见一群拦路抢劫的。”
“啊!”江苗惊呼。
“让你姐说,”张月英拍她一下。
江禾吞了吞口水继续说:“有两个解放军战士路过救了我,其中一个骨折了。”
“啊!”张月英声音提高了八度,估计隔壁屋子都能听见。
江苗瞅一眼她妈,敢怒不敢言。
张月英哪有功夫关心她,整个儿注意力都在江禾身上,一根弦儿绷紧了拉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转着圈儿打量,仔仔细细地瞅,摸摸胳膊摸摸腿儿,确认没有半点儿伤之后提起来那口气才松下来。
好好儿的咋就碰上劫道了,这时候治安可真是差小偷多抢劫的也多,好多人连远门儿都不敢出,就是怕在车上一觉醒来被偷个溜干净。
“这叫什么事儿啊,”张月英懊悔,就该让江禾接她的班儿,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开大车实在太危险了。
江禾宽慰她妈:“这不我啥事儿都没有嘛,干哪行没有危险,人倒霉起来吃饭能噎着喝水能呛着,妈您应该相信我才是,就算没有别人儿伸手我也能甩掉那些家伙!”
最后一句颇有夸大的嫌疑,她耍宝:“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下次我还把咱家菜刀揣走,来一个儿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瞧把你能得!”张月英一个眼神刀过去,又气又笑的也给她来了一下子。
江苗好奇发问:“姐那些人长啥样,是不是满脸横肉非常凶恶?”
“还满脸横肉,少看点儿武侠小说吧,”江粟嘲笑她,“真正抢劫的是不会让人看见脸的!”
江禾点头:“小粟说得对,五六个人都拿破布巾子围着脸,车队的师傅说一般拦路抢劫的都是周围的村民,一个村合伙干,寻常人奈何不了他们,都不敢硬碰硬,多是乖乖儿交钱买平安,少有那贪心图大的,基本上讲究个细水长流。”
像她这回碰见的这种少见,不过这句话江禾藏在心里一点儿没漏。
整得好像还挺有职业操守,张月英无语默默翻白眼。
讲清楚了这茬子事儿,江禾说起鲫鱼的用处:“下午我去探望了那个受伤的解放军同志,胳膊打着石膏看起来伤得不轻,要不是我他也不会受伤所以我打算明天去送病号饭,鲫鱼豆腐汤适合骨折的病人吃,”
张月英表示赞同:“这是应该的,等会儿我再烙点菜馅儿饼,配汤正合适。”
“行!”江禾一口答应,她妈烙的馅儿饼外酥里嫩,皮薄馅儿大,就是太费油,寻常时候吃得少,这回她可得好好儿跟着学。
可惜她妈明天要上班儿,不然刚出锅的是最好吃的。
吃完晚饭江苗收拾碗筷,张月英则教江禾和面:“一瓢面大半瓢水,先加一半儿热水烫面再加冷水,这样和出来的面软和,烙好的饼隔顿吃也不发硬,把面粉搅成絮状就下手搓,不能揉否则粘得满手,反复搓拉揉折一会儿面团就光滑了,揪成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剂子,用搓馒头的手法把它团圆咯,倒点儿油盖住碗底,咱拿面团去蘸,然后放回盆儿里,盖一块湿屉布在盆上让它慢慢儿醒发,咱先拌馅儿。”
一般是韭菜鸡蛋馅儿,今天情况特殊这时候哪有还有韭菜卖,退而求其次用家里现成的菠菜拌个菠菜鸡蛋馅儿也不错,于是张月英一边剁焯好水的菠菜一边讲解:“不用剁太碎,调料放盐酱油一点儿香油和一点点白糖提鲜,拌馅儿时候咸了淡了用鼻子就能闻出来,你试试能不能闻出来?”
江禾摇头:“闻不出来,就只有一股香油和炒鸡蛋的香味儿直往我鼻子里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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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看给孩子馋成啥样了,现在粮油都定量,有钱你都不一定能买到东西,这瓶香油每次拌菜张月英都只敢滴一滴,生怕一个大劲儿倒多了。
醒好的面团抻开包上馅儿放进烧得温热的油锅里烙,那更是香毁了,整个耳房充斥着霸道的油香,顺着窗户跑进院子里。
惹得邻居们吸鼻子,端着饭碗议论老江家整这么香碗里的饭都吃着没味儿了。
外头馋猫流口水,家里馋猫捧着热饼守灶门,烫得呲牙咧嘴也不放手。
江苗用速度证明自己对饼的喜爱,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半个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儿。
隔天江禾又去买了一块儿豆腐煮在鱼汤里,忙活起来时间就是过的快等江禾熬好鱼汤,热完饼子,带着饭菜赶到医院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这回她熟门熟路地直奔302,祝勉依旧不在,冯春生穿着干干净净的病号服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托起一本白色封皮的书,等江禾走到床边他才抬头:“你来了。”
江禾闷闷地“嗯”了声,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送饭,却让病人等久了。
她默默拧开保温桶,没想到一个更为尴尬的问题冒出来,冯春生右手受伤没办法拿保温桶,江禾把勺子递给他后,又把保温也捧到他跟前。
于是乎江禾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看着冯春生喝下第一口汤,她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嗯。”
“嗯?”不喜欢喝鱼汤吗?江禾整不明白。
冯春生又喝了几勺,平静地脸上确实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江禾只好把饭盒里面的馅儿饼拿出来,不喜欢喝汤就多吃点饼。
然而冯春生一口咬下去,不用嚼他已经感受到那股令他讨厌的味道,顶着满含期待的热烈目光,他几乎没有嚼一整块儿饼囫囵吞下去,当她再次发问的时候他违背了自己的胃,说出“还行”两个字。
江禾有点失望心中默默叹气,不是对他是对自己,想要报恩来送饭,没让恩人感到一点儿高兴,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冯春生艰难地吃完一个饼,便毫不犹豫拒绝递过来的下一个饼,委婉劝道:“你一个女同志在路上跑不方便,可以跟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转到安稳一些的岗位去,。”
江禾猛地抬眼看向冯春生,短短的一句话给她带来的冲击并不比前天突然见到那辆军绿色吉普车时少。
好半晌她艰难开口:“冯春生冯队长你未免太小瞧女同志了,主席同志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其实有时候妇女顶的是一片天,我家姐弟三个我妈一个人拉扯,邻居家老太太中年丧父老年丧子和儿媳妇两个人照样养大了两个孩子,白天上班晚上洗衣做饭的女同志少吗?艰苦奋斗在一线的女同志少吗?俯视同情不是尊重,百年来女性走到今天为的是和男人能在一张桌子上说话,我很爱我的工作,对不起,冯连长我多有冒犯,我还没吃饭就先回去了。”
江禾越说越激昂,说到最后她没有勇气看冯春生的脸色匆匆逃走。
17. 第 17 章
周一是江苗和江粟报道的日子,为此张月英特地请假一天,江禾周六才请过不好再请,但刘建军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弟弟妹妹考上大学要去报道,主动又放她一天假。
于是上班20分钟的江禾又下了班,一来一回江禾正赶上准备出门的三人,和她妈一起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弟弟妹妹去报道。
方方面面张月英都有考虑,东西多得三人都拿不下,江禾这一回来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江苗的学校不算远,倒一趟公交车,坐五十分钟就能到。
学校大门挂着张扬鲜艳的横幅——热烈欢迎1979级新生入学。
“妈,小心,”江禾拉了她妈一把。
有家长蹬三轮帮孩子拉行李差点儿撞上仰望横幅的张月英,她感叹:“人可真多啊!”
有一家子穿得体体面面站在门口拍照的,也有学生一个人扛着蛇皮袋子茫然四顾的。
校园里到处充斥着横幅、标语和77级、78级学生帮迷茫的学生和学生家长答疑解惑。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学长学姐热情地询问。
“国际贸易,”江苗也热情回应。
“学妹啊,咱俩一个系,”于是学姐更加热情直接一路把江苗领到负责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跟前。
拿出盖着北京经济学院钢印的通知书,江苗领到了北京经济学院的学生证以及老师的交代。
“是这儿吧?”
“是这儿!宏德楼,刚才辅导员说我的寝室宏德楼407,走吧咱们快上去!”江苗像撒欢的狗子一样奔向未来四年的根据地
407门户大开,没有人影,看来他们第一个到。
柜子上落了层薄灰地上倒是干净,张月英让女儿去打水,自己从包里找出从家里带来的旧抹布,别看她没上过大学,寄宿经验那是相当丰富,从小学开始,住宿整整十年,打扫起宿舍是一点儿不含糊,三下五除二连床都给江苗铺好了。
这时正好进来一对朴实的母女,简单的寒暄过后,张月英母子几人离开宿舍打算去江粟的学校。
跟江苗相比,他的学校要远得多,紧挨着房县。
一家人到地方都惊呆了,是真小啊,环境也差,一个宿舍10个人,角落还结着蜘蛛网,收拾好宿舍,正是到饭点儿,好在伙食还成,打饭窗口的工作人员给的份量也足。
吃完饭又回来宿舍坐一会儿,除了3个还没来的,剩下的6个都见了面,言谈举止瞅着没有特别不好相处的,几个送孩子的家长交谈间张月英感觉也挺通情达理。
张月英一半儿心放下一半儿心悬着,俩孩子头一回住校,白天还好晚上想家不适应了。
和她想的恰恰相反,江粟适应良好江苗也没空想家。
起初大家晚上熄灯后大家畅谈高中、家乡,渐渐地话题开始大胆起来,他们按照年龄排序,老五林志平拐弯抹角地提问:“你们有没有对女生产生过好感?”
更为大胆的老大伍涛直说:“就说有没有女朋友就完了!”
高中时期男女主界限分明、互不来往,同学间更多是熟悉的陌生人。
压抑已久,正值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青年们,一时间谈起成人话题显得格外兴奋。
几个应届生纷纷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话题发起人,唯有伍涛毫不介意的说起自己有个女朋友,从高考开放到今年整三年,他才考到四九城,他女朋友成绩好比他争气去年就考上了大学。
他们约定好每周见一次,打算周天坐两个多小时公交进城接上女朋友,就在四九城里闲逛,吃美食看风景,伍涛畅想着,言语间透露出恋爱期间特有的幸福甜蜜气息。
林志平羡慕道:“真好啊!”
老二谭伟也说:“伍涛就比我大半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我也有女朋友就好了。”
“那你只能退学复读在高中谈了,”江粟上铺的兄弟老四陈在方平静地道出残酷的事实,“哦,高中也谈不了。”
惹得几人一阵哀嚎。
校规严令禁止学生谈恋爱,在今晚的第一次班会中,辅导员再三强调并且跟他们一一说明违反校规的后果。
轻则全校通报记过,重则取消大学生补贴开除也不是不可能。
伍涛之所以敢大胆承认有女朋友完全是因为两人已经领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商量过后决定不对外公开,只说是男女朋友关系。
两人辅导员也知道情况,因此就算是被有心人举报他完全可以解释他们在大学前已经结婚领证,正好也能看清一些不可交的小人。
不过由于两人学校相隔甚远,被室友们戏称为一对儿苦命的“异地”鸳鸯,周末情侣。
1979年发生了两件关于经济的大事导致各地报考国际贸易专业的学生激增,于是就出现了407宿舍外地和本地的各占一半儿的情况,其中有三位外地的学生都来自与沿海地区,有一位福建的姑娘说话带口音,大家跟她说话得听一半猜一半。
江苗太喜欢大学生活了,简直和晓月姐口中的完美契合。
约束但相对自由,严谨又不失浪漫。
她们生长在学术的温床中,接触最新鲜的事物,认知被一遍遍刷新,英语课上老师为了激发学生的激情,讲解经典的英文名著,播放英文歌曲。
讲到动情处,老师掏出一只口琴,缓缓吹响,轻柔悦耳的乐曲响彻整个教室
我们要想最终达到哪里,最关键的是需要勇气,真理和承受力。
江苗再一次爱上了读书,进入到紧张的学习状态当中。
她的底子不好,只限于会认字母,还有字母都认不全的室友,幸好寝室长以前接触过英语为人又十分热心,每天八点准时在宿舍中开课,从字母开始教学,不会的学习,会的巩固。
班上其他同学听说纷纷跑到407求学,甚至同专业另一半女生听说此事也跑来凑热闹,几乎要挤满整个宿舍,而寝室长又是班长于是毅然决然挑起这个重担挑战自我,被其他同学调侃是在上公开课。
每天起早贪黑,江苗重新恢复高三的作息,但这一次她不再迷茫,过着忙碌且充实的生活。
她想要读一读老师口中像一株生长在约克郡石墙缝隙中根系缠绕着亚瑟王剑柄,花瓣上凝结着莎士比亚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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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的玫瑰的英国名著。
有梦想就有动力,短短一个月江苗已经熟练掌握两、三百个单词,能够磕磕巴巴地写出一篇小作文。
班长的培训班人越来越来少,最后又重新压缩回407的7人小班,更加方便她管理,她不仅教授英文还纠正外地同学的普通话,于是福建同学的普通话突飞猛进,已经能够流畅的和食堂插队的人对骂。
她们同进同出,吃饭、上课、学习,因为她们明白考上大学只是开端,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等待她们。
那天送完兄妹俩去上学第二天上班江禾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我?我吗?我能去?”江禾不敢相信地发出三连问。
刘建业:“一个唾沫一个钉,我说话啥时候反悔过。”
再三确认后江禾高兴地语无伦次:“那……那要不要准备什么?”
“带个人去就行,”丁师傅喝着茶感叹:“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时候,以前想买辆车得四处找人求爷爷告奶奶,哪像现在汽车厂研发出新车主动邀请买过车的厂子去参观,真是不一样了!”
“江禾你运气可真好,队长怎么偏偏就挑中了你,”胡德勇酸言酸语,他没坏心思就是羡慕得不行。
江禾喜滋滋道:“实力证明一切,小伙子你还得练~”
不出意外高兴地翘尾巴的江禾遭到胡德勇一记大大的白眼。
下班回家江禾来不及放包冲进耳房告诉她妈这个好消息:“明天我要去红旗汽车厂参观了!”
张月英乐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对争气的闺女大夸特夸:“好闺女真给妈长脸,自己寻摸着进厂现在又要出差,真是争气。”
夸完她又开始叮嘱:“你出去了要多学习,勤快点儿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这种好事儿咱必须庆祝一下炒个鸡蛋,家里鸡蛋不够,妈去杨大妈借点儿。”
“小禾明天跟着领导出差,我寻思着给她多备点儿干粮,没想到家里鸡蛋不够跟你借五个行不明儿我下班买来还你,”张月英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嘴角更是压不住。
“哟,小禾可真争气,进厂不到一年吧就能跟着领导出差不得了,这是找着干部培养哦!”
“哪有的事儿,就是去参观先进汽车大厂学习学习长长见识,我还怕她年轻不懂事给领导添麻烦,”张月英嘴上苦恼,脸上可是一点不苦恼。
“你家小禾是个稳重,院子里这一辈里属她最争气,万人大厂说进就进,还是司机,谁能比得上她!”杨大妈嘴里好话不听听着就让人舒心。
张月英嗔道:“说的好像你家琪琪差一样,大学生将来工作有技术坐办公室受人尊敬,哪里不好。”
杨大妈最宝贝孙女儿被夸得心花怒放,麻利拿了五个鸡蛋给张月英说:“不着急还,咱们邻里邻居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
张月英没再客套拿着鸡蛋回家大方地磕了三个鸡蛋又挖了一勺猪油炒出一盘香喷喷的青椒炒鸡蛋。
出差好啊,别看以后的人都不乐意出差,现在能出差的都是受领导重视的,像她一晃过来五年待在车间就没挪过窝儿,压根儿不知道出差俩字儿咋写。
18. 第 18 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月英早早起床,发面、煮鸡蛋、剁馅儿烙素馅饼。
忙活大半个钟头一看天还黑着,她把热乎乎的馅儿、鸡蛋装进饭盒,又找来一个网兜放好方便提上提下。
仔仔细细交代江禾:“跟着领导出去要有眼色,跑快点不吃亏,这些东西也分些给你领导吃。”
江禾一边吃馅饼一边点头,洗干净油乎乎的手后穿上用玻璃瓶熨得整整齐齐的工装,头发扎成两个漂亮的双马尾,戴上她妈借给她的手表。
在水缸里一照,真是个利索又精神的姑娘!
坐着公交车一路顺畅来到厂门口,昨天师傅交代让她在门口等就行。
不到八点半,刘建业骑着自行车出现,汇合后两人一起赶去火车站。
时间还早火车站没什么人上车时没费劲,不像江禾去年回城下车时,乌泱泱的人差点把包给她挤掉。
火车缓缓开动,向着广袤的北方大地驰骋。
望着窗外江禾的心态已然发生变化,12月入目皆是苍茫的雪原空旷地像江禾那时迷茫的心。
而现在金秋9月,热烈而激情,火车呼啸驶过激起金色麦浪,一眼无边的麦田中布满辛苦而甜蜜的身影。
但江禾还是有点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和刘建业一起出门。
见江禾东瞅西瞅眼睛找不到落处刘建业还是以为她是没怎么坐过火车紧张害怕,安抚道:“车上治安没那么差有乘警,只要别搭理陌生人就没事儿。”
嗯……这事儿怎么说呢,该怎么解释她不是怕坐车而是怕和他长时间相处呢。
说这话是斜对面围着头巾的老太太不留痕迹瞟过来视线又飞快转移,连退伍军人出身的刘建业都没察觉到。
中午吃饭时江禾把她妈给准备的饼和鸡蛋拿出来,刘建业也掏出饼干和罐头,第一顿凑合着吃不用买饭,不过就这么吃有点儿干巴,江禾让刘建业坐着她去打点儿水。
“兵往这儿退,相往这儿走准赢!”
“这还用说我压一块红方赢!”
“嘿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压10块黑旗赢。”
江禾原本打算上个厕所再去接水,排队时一阵阵的吆喝声传来,好像是有人摆了个象棋残局,两人对弈走走停停突然有性子急的围观者开口指挥,马上有人附和开始押注。
人都爱凑热闹一听开始押钱,马上又围过去三四个,江禾瞟了瞟看不清里头的情况,一个戴着头巾的老太太突然拉开厕所门看到门口等着人问:“丫头你知道哪儿有热水不?”
虽然出门前她妈叮嘱她别和陌生人说话、师父也让她别搭理陌生人,但江禾想着一个老太太问热水也不是瞎打听啥应该没事便给她指了路:“穿过车厢走到6号车厢就能看见。
老太太驼着背再三道谢:“你可真是个好心人,谢谢啊丫头。”
被她一打岔江禾没在看那堆下棋人,上完厕所就去打热水。
这时她又碰见那个戴着头巾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孩子,瞅着只有两三岁,两人擦肩而过。
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又寻思不清楚手上端着热水怕撒也没劲夫深想。
吃完午饭刘建业让江禾睡一会儿,看她紧张一早上他都跟着累得慌,还得坐十多个小时,老绷着神经下车人就软了,哪还有精神头儿参观汽车厂。
江禾从善如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栓子!我的栓子诶你去哪儿了?呜呜呜”
江禾被一阵哭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位女同志瘫坐在地上眼泪直流一旁的乘警通知叹着气把她扶起来。
乘客们都在议论,
“孩子丢了说是才两三岁,”
“马上要到站了,这么小的孩子丢了怕是难找回来了,带着孩子出门咋这么不仔细。”
“听说她睡着前让男人看孩子,结果她男人跑去看别人下棋,等她醒过来哪还有孩子的影儿。”
下棋!
江禾顿时清明,瞳孔骤然紧缩,她明白哪里不对了。
驼背老太太的座位如果在6号车厢尾巴那头,过来上厕所怎么会没看见接开水的地方,可要是她座位不在后面的车厢车厢她一个驼背的老年人为什么要费劲把孩子抱过去。
江禾脑子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抓住,对了,她猛地站起来,引起周围一片的乘客的注意。
包括站在车厢口的驼背老太太。
如果江禾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老太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隐隐透出贪婪,可惜她只匆匆瞟过一眼连忙收回目光,额头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看着反常的江禾刘建业问:“你咋了?”
心脏砰砰直跳,喉咙有些发紧,江禾能感受驼背老太太的目光,她缓缓坐下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做梦见前几年闹饥荒吃不饱饭的时候。”
周围人一听,梦见那时候的确是噩梦不怪人吓成这样。
“师父你能不能陪我去餐车买点儿吃的,我没去过有点儿怕。”江禾挣扎片刻,万一真像她想的那样
刘建业点头,做完这种梦是想吃东西,江禾没咋坐过会火车一个小姑娘怕也正常。
他起身带着江禾走出车厢刚走到连接处忽然感觉衣摆被拽住一转头看见江禾脸白着脸低声道:“拐子可能在咱们车厢,我上厕所的的是碰见一个驼背的老太太问我热水在哪儿,我说了之后短短几分再碰见她手里就抱着一个小孩儿往接热水的那头走,我当时还奇怪她要是从那边过来的怎么会没注意到热水,就刚才她突然出现车厢口在咱们车厢坐下了,我能感受到她在看我。”
刘建业严肃起来,“你别怕现在你先回去以免打草惊蛇,我去找乘警说明情况。”
“好,”江禾努力压制住恐惧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座位。
一直关注她的驼背老太太眼睛亮,可算落单了,她站起来向江禾的方向走来,装作不经意间发现她:“欸丫头你也是这个车厢?”
江禾勉强扯出一抹笑:“可真巧!”
老太太顺势坐在刘建业的位置上,笑呵呵说:“我这次要去哈城找儿子看孙子,我年纪大了脑子笨哪哪儿都不方便,幸好有你这样的热心人,丫头你这次是准备去哪儿?”
老太太一笑像个慈爱的长辈,要不是知道她有可能是拐子还真是容易放下戒备。
江禾:“我之前在沧县下乡,这次也是要跟我师父回哈城去。”
“真是巧了,知青都是建设祖国的大功臣,好孩子你能不能再帮帮我,我这腿啊不中用一上车就犯病,下车时咱俩能不能一起走?”老太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恶的人贩子,到此时江禾已经完全确定,这年头的人出远门对陌生人的防备心重得很,哪像这个该死的人贩子上来就说要一起走,也不怕被偷东西。
“行啊,扶老携幼是我们年轻人应该做的,”江禾再用力后槽牙都能磨得咯吱响,她紧紧攥住濡湿的手努力控制表情。
“我果然没看错人,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就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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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我儿子给我邮了饼干,丫头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可不能让好人吃亏。”
老太太哪还像有病的摸样,只有即将得手的喜悦,利索地奔向她原本的座位。
“别吃她的饼干。”
江禾以为听错了,抬头发现对面戴眼镜的男青年放下书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
壮起胆子跟拐子周旋还要被人当傻子,转念一想这人也是好心,江禾忍了。
“我知道,”江禾站起身过去扶住颤颤巍巍地老太太,“大娘您真是太客气了,举手之劳我怎么能吃您这么贵的东西。”
“都是我儿子给邮的,谁吃不是吃,像你这样的好心人不多见了,我问好几个人他们都怕我是坏人不乐意,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能干啥,快吃吧好孩子,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要不吃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老太太撕开饼干包装递过来期待地看着江禾。
江禾拿了一块儿,一旁的男同志欲言又止,可能在想好言难劝该死鬼。
就在饼干即将放进嘴里是,江禾收手突然一张脸紧皱缩成一团,“哎呦我肚子好疼,不行得先去趟厕所。”
老太太脱口而出:“我跟你一块儿去!”
“大娘我肚子疼去厕所你去干嘛?”
“我……”
江禾善解人意道:“您是不放心我吧,没事儿您腿脚不好在这儿等我回来就行。”
男青年深深看她一眼,合着谁是该死鬼不好说。
“师父!”江禾在连接处等到带着乘警过来的刘建业,赶忙迎上去说:“这是那个老太太给我的饼干,她一直催我吃我怀疑里面加了东西。”
刘建业皱眉:“我不是让你安生待着招惹要拐子是你能招惹的吗?好好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江禾被训顺了毛,等刘建业过去才扒在车壁上探头探脑,只见两人迅速迅速锁定目标,刘建业走过去拍拍正在张望的老太太:“大娘这是我的座位。”
“哎呦我老糊涂了,这就让你。”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瞅着就不自觉让人放低警惕,也难怪让她下手
等她跨出座位一边儿等候依旧的乘警立马上前,“大娘我扶您。”
“可真是个好……”
“咔哒,”一道冰冷的铁环扣住手环,老太太夸奖的话戛然而止,一脸不高兴大声质问:“警察同志你这是干啥,扣我一个老太太干啥?”
她的大嗓门很快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老太太步履蹒跚一副佝偻样,有人看不过意问:“乘警同志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你铐人干啥?”
乘警一脸严肃:“她涉嫌拐卖儿童,要暂时扣押。”
“不能吧,老太太看着走道儿都费劲。”
刘建业循声望去发现一直帮着驼背老太说话的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他和乘警一对眼神,缓缓走过去猛地一个擒拿把男人按住,乘警趁机想铐住老太太的另外一只手。
不料老太太突然暴起反手一拽手铐直攻乘警下三路,“啪嗒”一本书正中老太太后脑勺,扔书的男青年箭步上前,一个滑铲,被打懵的老太太啪叽摔倒在地,乘警趁机压制住大叫的老太太给两只手都铐上。
“同志谢谢你,”乘警道,他才独立跟车不久,缺乏经验差点儿着了坏人的道儿。
“没事儿举手之劳,”男青年搔搔后脑勺,捡起砸在地上的书拍干净塞回同伴手里。
戴眼镜的男青年放下书仔仔细细整理被砸皱的书页语气不善地吐出一句:“莽子。”
19. 第 19 章
“我这叫见义勇为,”男青年强烈反驳。
“呵,见义勇为?你这叫鲁莽!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万一她还有同伙你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能帮一把为啥不帮,拐子都该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这时刘建业押住的男人大声叫:“你干哈,乘警同志乘警同志,救命啊,救命啊!”
乘警给他一肘抽出另一副手铐把男人也给扣住,“我劝你老实儿,你同伙全都交代了。
闻言中年男人万念俱灰眼瞅着人就蔫吧了。
老太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被押着走时看见江禾也明白是咋回事怨毒地盯着她叫嚣:“你这个贱人,我早晚把你腿打断卖进山沟里卖给老男人让你一辈子跑不出去,烂货等着老娘找十个男人把你轮个遍再掐死你,你这种贱人老娘不知道卖了多少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被铐住还敢嚣张,江禾狠啐一口:“呸,你还是等着把牢底坐穿,一辈子别想活着出来,死了再被扔到荒郊野岭给野狗吃,全尸都别想留下。”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种人你越怕她她越得意,等乘警把人带走,江禾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指甲早已因为紧张留下深深地痕迹。
来到车头,乘警把这两个和他们另外三个同伙关在一起,江禾一眼认出另外三个就是早上下棋的人。
为此另一名上年纪的乘警解释:“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下棋开展赌局烘托气氛吸引乘客观看下注捞钱的同时观察有没有可以下手的对象,看到合适的就给另一拨打暗号,同时假装产生矛盾制造混乱让同伙乘机下手,小孩儿可以装作孩子、孙子,大姑娘可以装作女儿、媳妇打掩护,安眠药一喂,下个站把人弄下车,再想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该死的拐子,”抱着孩子的女同志闻言怒不可遏冲上去咣咣就是两脚给老太太揣个仰倒。
她男人也是死死盯着那几个攒棋局的恨不能活吃了他们。
等做完笔录,刘建业带着江禾回来时,就发现帮着制服老太太的小伙子和他同伴谁也不搭理谁。
乘警处理好那边的拐子后过来找小伙子录笔录,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戴眼镜的男同志冷声道:“自找麻烦。”
嗯?这人刚才不还热心提醒她吗,江禾好奇地偷瞄一眼,好巧不巧,撞上对方的视线,尴尬一瞬她摸摸鼻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转头问刘建业:“师父那块饼干会被当做证据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刘建业就来火:“你逞啥能啊,是你一个小姑娘该干的事儿?那是拐子,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拐子!我带你出来你要出点事儿我咋跟你家里交代,太不叫人省心了!”
江禾被训得抬不起头,哪敢反驳,不过刚才人乘警同志可夸她了,说她警惕性强观察仔细一般人可不会多注意一个抱孩子的老太太,并且在明知道老太太有可能是拐子的情况下还敢于和她周旋,总之就是聪明又勇敢。
可把她乐坏了,只是还没乐够就挨了一顿训。
好在录完笔录回来的小伙子一脸兴奋地问刘建业:“您是不是有啥案子要办?用得上我的尽管说!”
这一打岔把刘建业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冷脸否认:“没有。”
小伙一脸了然:“我懂,您不用多说,要用人的时候招呼一声就行!”
不是,你懂啥?刘建业没忍住问:“你从哪儿觉得我是警察?”
小伙兴奋地竖大拇指:“您那身手利落地打眼一瞅就知道是个资深警察,还有您身边儿这位以身诱敌一个人跟拐子周旋,这胆量不是警察是啥。”
别扯上她啊!
江禾瞅瞅想象力丰富的小伙子又瞅瞅没说话的师父,目前看来没有要发火的迹象。
刘建业扫过一脸心虚的江禾忽然笑起来:“你误会了,我不是警察她也不是。”
“啊?”小伙茫然,“那你俩……”
刘建业解释:“我俩和你一样正好碰上顺手帮忙。”
小伙挠头:“这样啊。”
不过他咋有点儿不相信呢。
后面十多个小时没见到对面的人行动,由不得他不相信,真不是警察啊,身手未免也太漂亮了点儿。
列车到站停靠,刘建业和江禾带着一身疲惫挤下车,跟工作人员一打听,坐上公交车直奔红旗招待所。
两人放下行李收拾收拾可算是赶在九点之前到达红旗汽车厂门口。
他俩来得不算早,厂门口一帮子人,三三两两围着说话。
有看见他们工作服胸前厂名上来搭话的:“你们是四九城那个长城机械厂不?”
“是,你们是哪个单位?”这会儿正是该寒暄的时候,刘建业热情回应。
“第三日化厂的,这回来也是想见识见识新款货车。”
“一样听说新车有很大的技术突破!”
两人越聊越投入,江禾自然不会错过,竖起耳朵仔细听,一直到机汽车厂的人出来迎接,两人才作罢。
来人打头的是生产科科长,热情地带众人去车间,一边参观一边讲解。
江禾简直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一个个专业术语灌进脑袋里,记笔记的手速压根儿跟不上,这些东西多学一点、懂一点对她很有好处。
一行人走走停停逛到车间最后停放着一辆崭新的解放汽车,高科长自豪的说:“这辆车的发动机是由本厂自主研发改进生产的,大大降低了油耗,提高了动力性能。”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争先恐后上前围着汽车看,江禾和刘建业也挤在人群里,刘建业表情严肃围着车身转圈儿,又趴下来看地盘,最后用力拍打两下车身,江禾凑上去问:“怎么了师父?”
刘建业退出人群低声道:“这车真要是像他说的那样就好了。”
“难道不是吗?”
刘建业拍拍身上的灰摇头:“这充其量算是个换了壳子的仿制品。”
江禾好奇:“这咋看得出来,发动机您都没看?”
刘建业不肯多说,他在部队造车的时候,这丫头还没出生,转业后又跟车打了十来年的交道,真要像他说的那样取得重要进步来的就不该是什么机械厂、日化厂的人!
“欸是你们!”火车上帮着制服拐子的小伙子走过来,“你俩真不是警察啊,早说是来我们厂参观我就领着你们一起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刘建业笑,“疑心重啊,这回信了?”
小伙子也笑:“信了,我叫严付俭,是红旗汽车厂的一名钳工。”
“幸会,我是京市长城机械厂的应邀过来参观的,刘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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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运输队的江禾,”刘建业介绍道。
“运输队?女司机?”严付俭两眼放光,“好厉害!”
江禾谦虚道:“哪儿啊,我也就跑跑城郊,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差走这么远,你们厂子真够大的,车造得也好,真是长见识了!”
“城郊也好啊,开大车多威风,一般人可开不了,”严付俭感叹,“京城!首都!你们见识可比我们这地方的人广多了。”
江禾:“啥地方有好有坏,像你们这边儿的特产拉到京城要翻好几番还不一定能买着。”
“这倒是,”严付俭建议:“这边干货、奶粉、红肠啥的都特别好你们要看过也觉着不错回去可以带点。”
他是本地人,一聊这些门儿清,聊得江禾蠢蠢欲动,打算参观完之后好好儿出去逛一逛。
结束的时间比江禾想的要早,她根据严付俭提供的信息去最近的百货大楼看了看,花光肉票买了点红肠,几斤榛子,奶粉要票没买到,重要的是她买到一斤羊毛线,这种好东西在京市可不好买,价格翻几番不说基本一摆上柜台就能给抢干净。
隔天中午江禾和刘建业坐上回京市的火车,最后她还是买到了奶粉,多亏严付俭帮忙,他是本地人有门路碰见江禾听她说没买到二话没说就给她弄来一包,不过包装很简单,估计不是对外销售的,这种多半要费人情。
她要了严付俭的地址,琢磨着回京市给他寄点特产。
等下火车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胡同儿里挺安静,胡同口儿的大妈们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幸好没在不然瞅着江禾鼓囊囊的包又该打探八卦了。
回家路上吹的风都是香的,虽然出来才出去三四天,一进胡同儿江禾那叫一个高兴琢磨着该买点儿啥谢谢严付俭。
“啊!”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男人的尖叫,把想事的江禾吓一激灵。
这又是咋了?
小江同志十分不解但不妨碍她有一颗看热闹的心,迅速循着声音找去,才发觉原来消失的大妈们都聚在六号院一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江禾好不容易溜着边儿挤进去,就看见牛家二小子正手持菜刀对着他大哥,他妈则试图劝阻他:“咱们好好儿商量,一家人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一家人!”牛二情绪激动,“你们情愿把房子借给他小舅子结婚,也不愿意让我住,妈!我是你儿子在这家里还不如一个外人!”
牛大妈一脸愁容:“这事儿早说好的,我也是没办法,再说按照政策你带结婚有孩子了不能返城,哪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啊!”
“啊!”牛二突然挥刀砍向牛大,“要不是我下乡,你凭什么留在城里,凭什么霸占我的房子,你该死,我杀了你!”
“卧槽!”不知道谁喊一声围观群众迅速后退。
真刀子干啊!
“快去找街道办,要出人命了。”
牛大慌不择路一下摔在地上,吓得腿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手脚并用往前爬,被牛二一脚踹倒又趴了下去,“唔,别杀我房子……房子还给你……”
牛二眼神凶狠大吼:“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傻子整,这些我吃了多少沙子受了多少罪,你问过一声吗?”
越说他心里越不好受来了火气,直接挥舞菜刀上前……
“住手!”
20. 第 20 章
眼瞅着菜刀要落到牛大身上管院大爷郭大爷不顾老伴儿阻拦拿棍子格了一下大喝一声,瞪着牛二:“你伤了他去蹲笆篱子这房子真就跟你再没半毛钱关系!”
一句话拿住了牛二的命脉,“咣当”菜刀落地,他抱着头痛苦蹲下,牛大妈眼疾手快赶紧捡起来。
街道办的谭主任一听动了刀子着急忙慌带着人赶过来调节矛盾。
就见牛家两兄弟一个捂着手躺在地上哀嚎,一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先查看伤情,谭主任让牛大把手挪开结果啥事儿没有,惹得嘘声一片,没受伤你捂个啥,吓得众人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再安抚情绪激动的,根据政策知青结婚后不可以返城,但牛二他离婚了现在属于单身符合返城政策。
事关知青谭主任让人把知青办负责人叫了过来,这半年里许主任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起类似的知青家庭纠纷事件,驾轻就熟,把两拨人分开分别做思想工作。
牛家门一关这一场闹剧就此收官,趁围观众人还在议论,江禾先行溜回家中。
晚上江禾和张月英一人捧着一个二合面饼子,就着土豆炖豆角,边吃边聊。
母女俩一致认为牛大妈是个神人,把亲儿子的房间腾给大儿媳弟弟结婚用,让老二住客厅,这搁谁身上谁乐意。
说到底就是偏心给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牛大妈非要分出个一二三。
牛家两兄弟只差一岁同年上学同年毕业只牛大爷一份工作,谁下乡谁留城,他们家都不用多说牛大进厂接班儿牛二上山下乡,中间回来探亲,张月英就见过那么一次,简直瘦得没人样,后来再听到牛二的消息就是牛大妈哭诉他娶了个乡下媳妇。
有人问儿子结婚他们当父母的有没有表示,牛大妈就跟那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哭声戛然而止,往后鲜少提起牛二。
有知青回城的人家没矛盾的少之又少,但动刀子的不多见,像跟他们一个院子的郭家就是老大下乡老二留城。
郭老大下乡七八年硬是没结婚政策一落实就跑回城恰好碰上郭老二要结婚,原本两兄弟住一间,这下老大突然回城,都默认他和爹妈,那成想他晚上死活要和他弟睡一间屋为此大打出手。
他爹妈弟弟轮番上阵劝他让他弟弟先结婚他和父母一块儿住,郭老大就是不松口,每天晚上睡新床上,谁劝他他就阴沉沉地瞅着谁,他妈哭他是在乡下学坏了六亲不认,哭归哭总不能真把亲儿子赶出去,就这么耗着都拿彼此没办法。
他弟的对象发话不解决他哥的问题她就不结婚,这么一直拖着红窗花都快褪色了新媳妇还没进门。
“月英,月英,在家不?”
“诶!”张月英心里泛嘀咕谁赶着饭点儿上门,打眼儿一瞧是一车间的廖彩霞还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张月英没见过,但瞅着和廖彩霞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家里人。
“月英,”廖彩霞脸上堆着笑,眼睛往掰饼子的江禾身上瞧。
张月英搬来两只凳子招呼:“快坐快坐,吃饭没?一起吃点儿不?”
“吃了吃了,小禾也回来大半年了吧,在机械厂工作咋样?”廖彩霞问。
“也就那样,”张月英拿不准她想干啥,隔着一个车间,两人根本不熟也就是打过照面,他转移话题:这是你闺女?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快叫婶子,”廖彩霞一巴掌拍在闺女的背上,愁道:“这孩子回城俩月了还有些木,不如你家小禾那么闯荡,又是进了机械厂,又是学会了开车捧着铁饭碗不发愁,我一个人拉扯他们姐弟仨又没个门路当年要求下乡的时候就愁,现在孩子回来了总不能一直待家里也发愁。”
这嘴里没一句多余的话,张月英品出点儿意思,“养孩子哪有不发愁的,像我还不是一个人拉扯仨,又没个人搭把手,眼瞅着小禾就到年纪了,对象还没个影儿,剩下两个读书的也不省心,说是学校有补助当妈的咋可能一点儿不添,负担重啊,以前那更是饭都吃不饱,长年是苞米面窝头。”
诉苦谁不会,这时候谁家日子又过得有多好。
“月英呐你们家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我听人说长城农机厂要招工,想来问问小禾有啥要求,”七拐八拐廖彩霞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真实目的。
“厂子里要招工?”她咋不知道,那估摸着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儿了。
下午八号院儿袁老三回来说的时候整个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去晚了的连他家门儿都挨不上,知青、家长、适龄的孩子乌泱泱的听袁老三说招工的条件,这会儿还有人搁他家问呢。
偏偏廖彩霞跟他媳妇儿不对付又回来的晚只听到个尾巴,想起了三车间张月英的大女儿就在长城机械厂上班,她想着另辟蹊径,这下傻眼了。
她有些激动,质疑道:“你们厂子招工你咋可能不知道?江禾你别瞒着人呐!你都是机械厂正式工了,我跟你妈又是一个厂子的你……”
张月英没好气打断她:“谁说的你找谁呗,知道是你上门问招工信息,不知道以为你上门找晦气呢,该你的,走走走净耽误人吃饭!”
“欸……月英我不是这意思。”
张月英不高兴,“什么人呐,没点儿眼力劲儿,又不会说话,不知道咋当上的小组长。”要不是车间小组长开会,厂子里那么多工人张月英哪能都认识。
江禾:“他们消息比我灵通,出差前我是一点儿风声没听着。”
“机械厂招工胡同儿里吵架的声音也能少点儿,”张月英唏嘘,“整天闹哄哄的,为了工作、房子一家人说翻脸就翻脸。”
招工报名一进厂就能有工资有保障能解决大部分的矛盾。
送走两个又来一个。
两人刚谈起的郭老大期期艾艾找上门勉强笑了笑,“张婶子、江禾,我来是想问问机械厂招工的事,我回来的晚没听全,想问问招工是啥要求?”
江禾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在外出差,今天下午回来还没过厂子,不信你可以问问你们院子的,他们应该的知道。”
“我信,我信……”郭老大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白。
“不过明天你可以直接去机械厂门岗打听,再不行你等我下班我看完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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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后告诉你。”江禾不忍心见他这副样子想起了刚回城的自己。
“真的吗?”郭老大猛然抬头。
“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我们厂上半年才接收过一批知青,加上我们厂长是退伍军人出身,每次招工一定会留出一部份安置退伍军人的名额,”江禾说完现实情况又给她建议:“你真打算报名可以找两本机械方面的书,或者找个有经验的师傅学习学习。”
郭老大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谢谢。”
他下乡的时候江家还没搬过来,今天纯属硬着头皮找上门,没想到人家会愿意说这么多。
招工消息一出来,厂门口人满为患,眼瞅着人越来越多保卫科科长赶忙站出来疏通让他们都先排队等着领报名表。
江禾一路沿着队伍走过来,这少说也有上百人也不知道厂里招多少。
一大早办公室里都在说招工的事,红纸黑字帖在公告栏里,快下班才贴的今天都能来这么多人,估计明天也不能少。
江禾出车不知道情况,早上人事科抬了一张桌子放在门卫室门口,专人收发报名表,中间打了一架,有人一个人排三个人的队引起后面人不满,说着说着吵起来,没吵两句直接动手,搞得人心浮躁,还是保卫科出来制止把动手的几个都给撵去队尾。
这些都是留守办公室的胡德勇说给江禾听的,还说一上午领报名表人就没见少。
短短几天富强胡同儿安静下来,邻居们往常为着一头蒜一根葱都能拌上几句嘴,这两天消停得不行。
江禾每次下班回家感觉世界都美好了。
时间紧周四出通知,周五、周六收报名表,下周一就初试,这几天都忙着复习。
郑娟给她透露过,考试内容是根据招工要求来出的,说是要招初中毕业及以上那就出初中水平的试题加小部分机械方面的知识,用来拉开分差,最终择优录取按分数排名,前八十名进入下一轮面试。
江禾没看过题目只感觉到考完试当天整个富强胡同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大人没笑脸儿,小孩儿不敢闹。
晚上江禾躺床上忽然想起冯春生,自那天过后江禾再也没去过医院,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江禾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懊悔自己太过鲁莽不应该那样对待救命恩人,一方面愤怒他为什么会有一种高傲的偏见。
两种情绪交织,在江禾脑中结出一张纷乱的大网,困得她久久不能入睡。
翻来覆去的肚子忽然闹起来,江禾麻利下床打着手电一路小跑冲向巷尾厕所,刚蹲下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半夜的有人跟她一样闹肚子?
江禾竖起耳朵听,突然又没声了,一片安静,刚才是她听错了?
呜呜呜呜呜呜~
大晚上哭唧尿嚎的吓死个人,江禾感觉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提起裤子准备跑。
这时男厕突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喊声:“有鬼啊!”
寂静的夜里这一声格外突出,这这……妈妈呀!
吓得江禾撒丫子就跑!
21. 第 21 章
隔天江禾顶着一脸疲惫出现在办公室,不出意外遭到了刘建军的严厉训斥:“瞧瞧你像什么话,开车最忌讳疲劳驾驶,你这是不把自己的命放心上,不尊重自己的工作!”
江禾也没多解释,总不能说胡同儿里厕所闹鬼给她吓得睡不着吧,这也忒没面子。
中午又在食堂碰见郑娟,两人都是干饭积极分子,只要不出车江禾一定是第一批吃上饭的,郑娟就更不用说,办公楼隔食堂不到200米,抬脚的功夫。
今天不一样江禾没什么胃口慢悠悠来食堂已经是大排长龙,而郑娟也才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一聊才知道国庆节厂子里打算搞活动隔壁工会的大姐过来串门,找他们帮忙出主意这不话题逐渐走偏聊到兴头上,眼看着她们越聊越少儿不宜,郑娟火速逃离现场。
郑娟:“听曾大姐说她们想办个联谊会,咱们厂男多女少的,好些大龄男青年的个人问题是一拖再拖。”
“挺好的,”江禾嚼着二合面窝头说。
“是挺好,但是……”郑娟欲言又止。
一向直爽大胆的郑娟扭扭捏捏,稀奇,真稀奇!
她的犹豫写在脸上,试探性问:“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了咱们厂的一名男同志,但家里不同意你说该咋办?”
江禾反问:“为啥不同意?她喜欢的人是临时工还是人品不好?”
“不是,”郑娟大声否认又觉得自己太过激动干笑两声,“都不是他是单亲家庭,妈妈生了重病,但他可孝顺了,照顾他妈尽心尽力都不让别人儿粘手!”
江禾闹不明白,不然还能让谁照顾,她嚼嚼嚼又问:“这跟联谊有啥关系?”
“要是办联谊会的话她家人肯定要让她参加,他们正愁拆不散两人呢!”郑娟愤愤道。
“他们在一起了?”
“还没。”
……
国庆不仅是祖国的节日,更是人民的节日。
今年建国30周年整,机械厂领导决定搞活动庆祝一番,也是为了丰富工人们的业余生活。
工会为此犯难憋了三天,交出三个提案:文艺汇演、联谊会、舞会。
前两个值得考虑的,最后一个被领导痛批:“宣扬不正之风,”当即被否。
而后经过领导多方面考虑觉得剩下两个活动都不错,文艺汇演是老传统,联谊会办得少,主题不同效果也不同,大手一挥,办!两个活动都办!
领导一张嘴下面人跑断腿,负责联谊会的工会干事郑婷是郑娟的堂姐,得到领导的明确指示后,第一个把堂妹的名字写到了报名单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小婶儿自从知道郑娟喜欢上了胡同尾的肖家小子后就就急得不行嘱托郑婷盯紧她。
他们家就郑娟一个,就是她不说郑婷也不能眼瞅着郑娟去填肖家那个大窟窿。
早死的爸,病弱的妈,年幼的妹以及极差的风评。
也就是郑娟一直不敢采取更主动的做法,都是暗戳戳示好不然依她爸那暴脾气早把她给关屋里了。
当然也不能罔顾当事人意愿,郑婷打算诱惑郑娟“主动”参加联谊会。
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循循善诱:“肖成才今年25虚26毛27晃28了指定得报名参加联谊会,到时候你再和他多接触接触也好找到他的优点说服小叔不是,你不能就看着眼前自己喜欢他就一头热地冲上去,最重要的是他喜不喜欢你,两人真心喜欢往一处使劲儿那多好,所以啊到时候你也别太主动,可以跟别的男同志接触接触看看他是啥反应。”
“这……能行吗?”郑娟已经被她姐说糊了涂,仅剩的一点儿理智驱使她问出口。
“咋不行!”郑婷:“姐是过来当年多少人儿喜欢姐,姐最后不还是挑了你姐夫,为啥?为的还不是一个他全心全意待我好,一个月工资三十块的时候能给我花二十五,生了你侄子也是他照顾得多我照顾得少,你知道的我俩从来不红脸打架!”
你俩是不红脸,你只要不顺心就往娘家跑,哪有吵架的机会,郑娟暗戳戳地想。
“听姐你还能害你不成!”郑娟打小就是郑婷的跟班儿,加上她说肖成才要参加联谊会,听她的意思也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郑娟便没反对。
有好事不能忘了姐妹,郑娟突然想到江禾也没对象便向她姐推荐:“我认识一个人运输队的,今年23也没有对象。”
“是叫江禾吧,”郑娟接话,“就顶了徐振华的正式工岗位那个。”
郑娟好奇:“你咋啥都知道?”
“也不瞧瞧你姐我在啥地方上班儿,”郑婷得意,夸下海口:“整个厂子里就没我不知道的八卦!”
郑娟竖大拇指:“您是这个!那你知不知道生产科金科长大小子和他继女到底是咋回事?”
“这你都不知道,”郑婷一种以看土鳖的眼神上下打量郑娟,炫耀道:“早几天就在听杨姐说,他俩就是好上了,我跟你说……”
姐妹俩同步完最近的八卦后,郑婷才神清气爽地往运输队办公室去。
“刘队长!”郑婷一嗓子引得办公室内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刘建业放茶缸的手一抖,要是细数厂子里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郑婷绝对高居前三。
别说刘建业看着她愁,郑婷瞅他也挺愁,四十好几了还单着,给他介绍了不下十位愣是没成,不过她今天可不是来找他的。
虽说郑婷不是来找他的,但是一瞅她刘建业就慌,索性尿遁逃离办公室。
郑婷则将目光锁定在唯一的女同志身上,自来熟地凑过去:“你是江禾吧,我是郑娟她堂姐,早听她提起过你一直没见到人儿,你可真厉害大车都敢开。”
江禾谦虚道:“就是跑跑短途,还在学习阶段。”
郑婷也没过多寒暄直接道明来意:“国庆节厂子里打算要办个联谊会,我去找郑娟让她报名她提起了你,你们就应该多认识认识人,跟人多相处才知道啥人适合自己,怎么样要不要报名?”
“我这还不太着急找,想等过两年再说,”江禾不假思索地拒绝。
郑婷劝道:“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再过几年哪有现在好找,这回不光是咱们厂子的人,还有红星日化厂和洋华服装厂的优秀青年,就算不为着找对象,过去多交叫几个朋友换东西也方便呐!”
“洋华服装厂……倒也行,郑干事报名参加联谊会需要干啥不?”江禾问。
郑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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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着郑娟叫我一声姐就行,咋洋华服装厂有喜欢的男同志?”
江禾挠挠头:“我表姐在服装厂上班儿我想这咱们厂不是东道主吗,万一她报名了我领着她方便。”
江禾是真没啥谈对象的心思,年初她大姨给她介绍的那个男同志一听她是开大车的,面儿都没见就再没下文,开大车咋了开大车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
外头“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到头来男人开大车就是香饽饽,女人开大车就是好强、不安分。
还真是,江禾忍不住摇头。
晚上她把这事儿给她妈一说,她妈表示赞同多认识点儿人是好事,至于能不能成再另说。
母女俩一边说一吃饭正好杨大妈过来通知开会,她俩都上班没人做饭晚饭就要比另外几家吃得晚一点儿,干脆捧着饭碗出去。
一露面,原本在和周淑芬东拉西扯的孙秀梅偷瞄江家母女饭碗,暗自嘲笑,这还双职工家庭一点油星儿都不见。
一瞅孙秀梅那眼神就没憋好屁,张月英转过头以免没胃口。
众人聚在一堆儿难免扯几句闲篇儿,杨大妈大声镇压之后拿出小本儿宣读街道的通知,宗旨就一个杜绝封建迷信。
宣读结束,众人议论纷纷,一致认为是跟男厕所闹鬼有关。
“那天晚上我远远儿的就听见一阵哭声,那动静儿吓得我撒丫子就跑!”
“还是个男鬼,听说巷尾的王二麻子亲眼看见有道影子在男厕所里哭!”
“明明是女鬼,隔壁院子的李四儿说他亲眼瞅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厕所里飘出来!”
“李四儿那个酒鬼该不会是喝多了吧?”
有人提出质疑立马遭到反驳:“别不信,那晚上他就喝了半瓶人清醒得很。”
众说纷纭就一点一致,那就是他们胡同儿闹鬼!
这吓得众人白天上厕所结伴,晚上干脆不上厕所。
作为听见哭声的一员江禾也是这么干的。
张月英也打算这么干,虽然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架不住环境改变人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厂子里还有人来问她,影响忒广。
无奈肚子不争气,晚饭吃的炒萝卜丝一晚上叽里咕噜响,害得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实在忍不下去壮着胆子打手电出门准备速战速决。
夜深人静,拖鞋跑在地上啪嗒啪嗒响,张月英一头扎进厕所。
而隔壁的男厕所也走进去一位心不在焉的小伙子,丝毫没注意到黑暗里隐藏的仁兄。
小伙子没别的动作蹲下就开嚎,呜呜嘤嘤的哭。
他难啊!
心里苦啊!
爹不疼娘不爱啊!
隐藏的仁兄想,这死动静该不会就是他们传的闹鬼,这闹得哪门子的鬼!
仁兄没忍住对着厕所墙壁狠锤一拳,哪曾想厕所年久失修,渣子跟着往下掉成功惊动哭得专心致志的小伙,发出灵魂拷问:“谁?谁在哪里?”
久久没有回音结合闹鬼的传言,小伙子手耙脚软“嗷”一声冲出厕所,跟解决完生理问题的张月英撞个正着,她打着手电照亮慌不择路的人,“卧槽”脱口而出,这这……也忒狂野了,不能仗着晚上天黑就穿不外裤啊!
22. 第 22 章
“有鬼啊!”小伙儿一边跑一边大喊。
住在胡同儿尾的人家听见动静一个个打着手电拎着棍子、炉钩子跑出来就看见一个狂野小伙二不穿裤子在胡同儿里跑奔,一个个目瞪口呆。
一个大爷觉得有伤风化他年纪大不怕变态一把拦着狂奔的小伙子,喝道:“裤子穿上!”
小伙儿低头一看欲哭无泪,拉起吓掉的裤子,脸色煞白抖抖索索指着男厕所:“有鬼~”
大爷不相信,他当兵20年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鬼!
手电里里外外把厕所扫个遍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引得大爷怀疑小伙子晚上是不是喝了二两。
而这位狂野小伙儿不是别人,正是招工考试不合格的郭老大,家人不帮忙留意招工信息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劝他搬出新房,他心里委屈又憋闷又不想让人知道选择到厕所发泄一二,往常有啥不顺心他也是跑到厕所痛哭一场就好了,那成想今天点儿这么背!
郭老大感受到众人怀疑的目光急忙解释:“我亲眼见到一个黑影儿用头撞墙,撞得直调渣子,真的!”
结果遭到拎着棍子的大妈谴责:“郭老大别瞎闹大晚上的整这吓人的死出,我小孙子明天都该不敢出门了!”
“不是,”郭老大现在整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真没功夫瞎闹!
厕所里的仁兄早已溜出来,他听说富强胡同儿闹鬼的传言就想来看看,特意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想到碰见一大小伙子钻厕所里哭,强烈怀疑闹鬼的传言就被他吓到的人传出来的。
以前这一片是个二品大员的宅子,听说被抄家前藏了好些个金银珠宝结果满门抄斩,渐渐就有流言传出路过这一片儿的总能听见笑声和哭声,更有邪乎儿的说瞅见穿着旧式衣裳的人影儿在飘。
偷东西没那技术,拐卖妇女儿童没胆子,他就好捞个偏门儿,前些年闹得凶的时候捡不少漏,且过了一段滋润日子,最近这段时间不行,能有小半年儿没开张,眼瞅着马上弹尽粮绝,突然听到富强胡同儿闹鬼让他想起那个传言,铤而走险闯进居民区寻摸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金银财宝的蛛丝马迹,结果啥也没捞着,幸好他闪得快不然就被人堵厕所里了!
顺着墙边儿溜进一个门户大敞的院子里,躲在苫布盖着的煤球儿后面黑衣黑裤与夜色融为一体,后头又跑出去两个看热闹的愣是没发现他。
但是他却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考验,敞开的屋门正在无声诱惑他。
偷!还是不偷?
脑中天人交战,虽然都不是啥正经行当,但是偷东西来钱快得多,摸着兜里仅剩的三块六毛二,想着老鼠都不稀得做客的家,这一票他干了,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只干这一票就收手!
乘着月色,他以早年练出来的矫健身法迅速摸进屋内,确认没人蹑手蹑脚潜进卧室,轻轻拉开抽屉,在饼干盒翻出一叠毛票约莫能有五六块,王五不满意,在衣柜里容易藏钱的地方大肆翻找。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幽幽女声:“你在干什么?”
王五脸色大变,余光中他瞥到了黄色裙角,是旧式的,闹鬼的传言轰得在他脑中炸开。
肩上忽然一沉,一只手搭上来,指间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后颈,冰冷刺骨。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女音低沉暗哑,语气毫无波澜起伏。
王五汗毛陡然乍起,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撒腿狂奔,慌不择路被门槛绊倒摔个大马趴一骨碌又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外。
正在谴责郭老大众人就这么看着一个人影儿窜出来,黑衣黑裤一瞅小偷打扮,有反应快的立马大叫:“有小偷!”
“抓贼啊,”郭老大飞快冲出去,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另外围观的人也不甘示弱,跟着就窜了出去,王五死命跑,身后的人嗷嗷追,不,不一定是人,那黄裙子是这年月该有的打扮?
想起自家屋门没关大妈没跟追迅速奔回家中,就见傻闺女不知道咋又把她奶留下的裙子翻出穿上一巴掌拍过去:“冤家这衣裳要让人愁见咱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傻闺女眨巴大眼睛歪头:“妈有人翻柜子找糖吃,我也要。”
大妈瞅着乱糟糟的抽屉直拍大腿,哭嚎:“遭瘟的我的钱啊!”
没哭两声大妈寻思的小偷儿还没跑远,钱或许还能追回来,于是一溜烟儿冲出去。
撵得正起劲郭老大势要洗洗今晚上闹出来的不好名声,冲在最前面,眼瞅着有个黑影儿就是撵不上。
突然一块砖头从天而降,把小偷砸个踉跄,郭老大趁机大跨步扑倒小偷,另一个壮汉也上来按住小偷的两只手以免他掏出武器伤人,其他几人也立刻冲上来,院子里听见动静的人家陆陆续续往出涌。
其中有人打起手电想看清小偷儿的模样,被人一个错身给撞歪了照到手持砖头的牛老二身上,简直像个索命的冷面煞星,瞅着比小偷儿还恐怖。
“卧槽,”不知道谁发出这一声国粹之后,围观众人纷纷后退,毕竟牛二砍亲哥的画面历历在目,跟看热闹相比还是小命要紧。
原本探头探脑地张月英也选择退后几步,有牛大妈那么一个亲妈,很难保牛二这段时间有没有再受到刺激,万一杀红了眼……
这时丢钱的大妈成功追上来,拨开后退的人群,上去就甩地上的小偷儿一巴掌:“该死的敢偷老娘的钱。”
边骂大妈边摸索,摸到一把毛票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揣进怀里,再狠狠补上一脚啐道:“挨千刀的狗东西,就该去蹲笆篱子。”
王五跟条死鱼一样被人按在地上,疼地说不出话住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至少抓他的手带着人类的体温,压在他身上的也是人类该有的重量,连击中他的砖头都是人扔的,被这么多人包围真好,除了一动就疼的肩胛骨不好,不动都疼的肋骨不好。
“让让让,”有人管院儿发觉不对立马去派出所找了公安同志。
听说公安同志来了,郭老大扭身一屁股怼在小偷肩胛骨上。
“哎呦,”伴随着他的呻吟声,众人猛然发觉这小偷儿脸色不太对啊,白得跟纸一样,有人立刻想到那块几击中他的砖头,目光纷纷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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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身上。
为首公安同志姓谭就住在后边儿胡同儿里,自然是听说过牛二砍亲哥事件看看他手中的砖头和地上痛苦的小偷儿就怕他一时冲动,谭公安喊道:“不要围这么紧,那啥牛二你先把砖头放下。”
牛二放下砖头摸摸鼻子,他那天是冲动了点儿,今天扔砖头完全是因为瞅着小偷快跑了,咋大家都拿他当洪水猛兽呢。
谭公安也不是为着他来的,见他听劝蹲下拷住小偷儿,解放一直抓住小偷儿手的壮汉和压制小偷儿的郭老大,“你们跟我一块儿回局里做个笔录。”
牛二问:“谭公安我用不用去?”
抓了那么多小偷儿,谭公安还是头回见到被人民群众整得这么惨的,牛二可是出了大力,一块儿砖头给人砸趴下,能不去吗!
谭公安干脆道:“你也去,谁第一个发现的小偷儿,另外有没有知道自己被偷受害者?”
“我家被偷了公安同志,”挽回损失又发泄过的大妈站出来,发现小偷儿的汉子也应声
“好,你们几个都需要做笔录,跟我一起回去。”这大晚上的谭公安速战速决,三下五除二带着一帮子人回派出所,好些个根本不用去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经历全程的张月英摸摸下巴,总觉得哪儿不对,她在女厕里听见男人的哭声声再就郭老大喊着闹鬼跑出来到发现小偷儿。
对了!郭老大一出来哭声就停了,该不是那小子在厕所里哭吧,然后让吓着人传出来闹鬼的传言?
她还没琢磨明白,一回院子就被人围住问:“月英刚才你从那边儿过来知不知道哪个院子招贼了?”
“九号院儿,”她脸色有几分古怪顾及在场的年轻女性委婉道:“郭家老大喊着闹鬼惊动九、十号院儿的人,人都出来被小偷闯空门了。”
“这郭老大这真能惹事儿!”
众人话题转移到抗战四个月死咬不松口的郭老大身上,“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不说还给小偷儿招来了。”
“真不像话!”
“就是啊,简直没个哥哥的样儿,耽误他弟弟结婚不那就是耽误他们家传宗接代吗!”
此话一出众人鄙夷的目光落到王盼弟身上,真要是生个李强那样偷鸡摸狗的不生儿子也罢!
张月英翻白眼:“明儿还得上班儿,我先回去了。”
“别再讲讲呗,郭老大为啥觉得闹鬼?他亲眼看见了?”
一个大男人咋这么好信儿呢,张月英摆手:“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你问他呗,或者现在赶去派出所应该还能听个热乎儿的,就这么地吧,闹腾小半宿我也该补补觉了。”
这把人闹得,好好儿的上个厕所耽误这么久,现在她眼皮儿能有千斤重。
“咣当”一声关上房门,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张月英抢在她之前开口:“你妈我就瞅见那么些,郭老大追小偷儿我也没敢跟,等过来就听人说牛二用砖头砸到了小偷儿,别的啥也不知道了。”
江禾失望又重新倒下睡觉,寻思着明天下班儿回来今晚发生这事儿来龙去脉应该就能传遍整条胡同儿。
23. 第 23 章
在九月即将结束之际,江禾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
周日连着国庆节跟着就是中秋节,为了营造节日氛围,厂子里决定提前发放中秋节礼。
采购科跟养殖场定了一批公鸡,给职工们加个肉菜。
运输队足足出动了两辆车,跑了两趟,江禾和唐师傅带着采购科的人一起去,不仅拉回来四车公鸡,还从食品厂拉回来两车月饼。
车厢里拉着月饼,江禾心情美得很一路哼着小曲儿,遭到副驾采购科的白大姐调侃:“有月饼吃这么高兴啊!”
“那是,”作为富强食品厂的家属江禾那是相当自豪:“富强食品厂生产的月饼顶顶好!”
车停在一食堂门前的空地上,装卸组麻利地卸货和先头拉回来的公鸡摆在一起,白大姐仔仔细细又清点了一遍数量确认无误把现场交给一起回来的同事小关,她先拿着拿着单据去找财务科对账。
说实话机械厂万人大厂福利待遇方面没话说,就是每逢年节发的东西总是不够看,导致厂工人走出去瞅着其他厂的总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广播一出直接全场沸腾,鸡,货真价实的大公鸡!
连后半截通知按区域分别前往食堂领取避免人员聚集发生踩踏事故都没影响到热情高涨的工人们,都在议论最近老加班厂子效益铁定不错好,这不,马上就安排上好东西。
除了涨工资、发东西以外,工人最关心的就是啥时候能再修几栋家属楼分房子,这几年哪年中秋也没有今年发的东西好,众人猜测会不会又要开始修房子。
比起分房,江禾这种进厂不到一年的更操心大公鸡拿回家咋吃。
她车厢里帮着装卸组递月饼,一箱一箱的搬,搬着搬着咋感觉力气好像变大了一点,看来回来大半年伙食跟上了就是不一样!
搬完不用排队,两个月饼一只鸡直接到手,江禾心满意足拎着东西准备开车回办公室拿饭盒。
办公楼的干事们先领,领导的那一份早就留好了,郑娟这种小喽啰肯定是只能自己排队。
好在一栋办公楼的人还不如一个配件车间的人多,郑娟排在队尾张望,一眼瞅见拎着东西乐呵呵的江禾。
“江禾你跑够快啊!”
江禾得意道:“东西就是我拉回的,用得着跑。”近水楼台先得月,要真是按着他们运输队位置,得下班儿才能过来领。
“瞅你这得意的样子,别忘了明天的联谊会,”郑娟提醒。
“忘不了,”江禾摆手,难得今天的运输任务轻松只需要拉中秋节礼,她是肯定要早点儿吃饭的,“我先走了,还得去拿饭盒。”
车开回去的时候,办公室只有刘建业、丁师傅和胡德勇三人,临近假期也没有前阵子那么忙,刘建业在对运输单,丁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和装卸组的人闲聊。
都喜滋滋的讨论这次中秋福利咋这么好,正想问两句。
一转头,江禾已经带着胡德勇冲刺了,两人一致认为听那些叔叔辈同事闲聊,不如去食堂干饭。
一食堂门口发节礼大排长龙,他俩正准备去二食堂吃,路过时听见有吵闹声,奇怪发东西还能吵起来,江禾脚下拐弯儿凑过去一瞧,嚯,还是熟人!
徐振华嘴里直嚷嚷:“葛厂长说的我的福利待遇按正式工来,你们凭什么不给我东西?”
发东西男同志推推眼镜,十分严谨道:“葛厂长说的是工资按照进厂第一年的正式工水平发,但不能搞特殊,福利待遇还是按照学徒工来,学徒工、临时工不能领取节礼。”
“你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为难我!”徐振华呛声道。
“徐同志话不能乱说,不要耽误别的工人领节礼。”
立马有排在后头工人大声嚷嚷:“都等着呢,领不了的就边儿去,别耽误事儿啊。”
有人接茬儿:“就是啊,一个学徒工也来排队害不害臊!”
徐振华去到车间后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为嚣张得罪了不少人。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抬头看见那个害他成为笑话的女人。
原本看热闹的江禾被他怨毒的眼神吓了一跳,急忙退出人群。
“江禾,”一转身碰上郑娟她跑过来,“还说去找你,快跟我去办公室。”
江禾:“啥事儿啊?”
“好事儿,铁路局和市公安局的同志特地来找你和刘师父,快走吧,厂领导都在办公室等着呢。”
“啊!”
两人急匆匆赶到人事科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江禾目光缓缓下行落在那只打着石膏的手上。
“这是江禾同志吧,年轻人有勇有谋啊!”铁路局的领导很热情笑道:“我今天就是为了感谢你和刘建业同志配合乘警勇斗人贩子,我们局特地为你们制作了一面锦旗和还有当天车组全体人员写的一封感谢信。”
江禾受宠若惊看向刘建业,刘建业冲她使眼色,江禾眉开眼笑接下真诚地说:“举手之劳您过誉了。”
在她拿着爱不释手锦旗爱不释手之时冯春生开口,“经过审讯得知火车上人贩子是大型团伙作案,除了车上这一波还有在外负责接应的,局里正在追查,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尽量结伴而行。”
刘建业有些担忧:“他们知道我们帮着抓了他们的同伙吗?”
冯春生:“应该不知道,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两张奖状市局颁发给二位的还有两个搪瓷缸子,感谢二位挺身而出打击犯罪,挽救了一个差点破碎的家庭。”
江禾不敢直视他低头接过奖状,看着上面清晰的写着“江禾”二字。
厂领导提议这种光荣时刻应该拍照留念,宣传科给刘建业、江禾拍下手持锦旗、奖状的照片后,张罗起拍大合照。
刘建业和江禾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安排在最中间,二人分别站着铁路局领导和冯春生,在众人灿烂的笑容中,留下一张皆大欢喜的合照。
领导们还在寒暄,厂领导要留铁路局和市局的人吃饭,两方都推脱,江禾借口去放东西先行走出办公楼。
“江禾,”是冯春生。
江禾深吸一口气转身露出浅笑问:“冯队长还有什么事吗?”
冯春生近前停在离江禾两步远的位置郑重开口:“抱歉,那天我考虑不当,忽略了你感受。”
江禾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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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春生还在继续:“是我太过狭隘,一心想着男同志开长途更安全,忽略了女同志建设祖国为岗位奉献的决心,很多时候她们反而更加坚韧、细致。”
“谢谢,”江禾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上天又落下来落进冯春生耳中。
他想在得知机械厂职工协助乘警抓获人贩子团伙,局里要送奖状以示鼓励,听到熟悉的名字后他接过任务跑这一趟是值得的。
下班后江禾没着急回去准备去干两件更重要的事。
首先去财务科,办公室门前大排长龙,今天月末是开晌的日子,江禾原本打算中午来结果铁路局和市公安局过来耽误了一会儿。
下班人多排了好一阵儿才轮到她,她接过出纳递过来的工资袋,打开一数咋跟她预计的对不上,怎么算都多了十块钱。
江禾折返回去找到出纳:“好像多发了十块。”
正在领工资的大姐奇怪地看她一眼,出纳笑眯眯地说:“没多发这是厂里奖励你见义勇为的,你和刘队长都有。”
一旁的大姐“咦”一声竖起大拇指:“小江同志好样儿的,下午厂里的广播我们可都听见了。”
江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走远了才喜滋滋地把钱票贴身揣好,意外多得十块钱她翘起的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来。
不过也不能忘了正事儿,拍拍挎包里准备好的包裹,江禾走到邻街邮寄按照严付俭给的地址寄出去。
寄完包裹办完打道回府。
下午张月英主动加班耽误了一会儿,碰见江禾一手鸡一手月饼被聚在胡同儿口扯闲篇儿的大妈堵住,“小禾你们这领导够重视你的啊,还给发鸡!”
江禾摆手解释,“没有的事儿,这时厂职工都有的中秋节礼。”
一个圆脸大妈不相信,“那前几年咋不见袁老三拎着公鸡过节,都是一个胡同的邻居你可得多照顾照顾,你给大妈讲讲这回招工最后的面试会考点啥?我不是那种多嘴的,保准不给外头人讲。”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小禾,发达了可不能忘了一个胡同儿的老邻居。”
她才搁着儿住多久啊,一个个儿自充老邻居,说实话要不是牛家闹腾那么一场,这里头她也就认识高老太。
好在张月英及时出现解围:“小禾在厂子里待的时间不多,谁说的招工你们就去问谁吧。”
说着就领着闺女回家,引得大妈们交头接耳,隐隐传出张月英的坏话,说她就是个性不好才没男人要,要不然早二婚了。
富强食品厂要等中秋前才发,估摸着不能比机械厂差。
不单是中秋,食品厂的年节福利对比机械厂从来都是只好不差,采购生产原料时捎带手的事儿就能把要发的东西置办齐全。
天色擦黑江苗和江粟才陆续到家,张月英把鸡收拾出来,真是够肥的一肚子油,今晚吃鸡杂炖粉条儿,把鸡油炼出来单拿小碗儿盛,剩下的油滋啦丢进鸡杂里一块炖,后天两个孩子走前再吃肉,好装着一肚子油水儿去上学
晚上吃饭时一家四口用行动表示对今晚的伙食很满意,鸡杂锅里有油水儿贴出来的饼子也香,江粟用饼子蘸汤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