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乐园》 第1章 第一章 “嘻嘻。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批卷子?” 樊保龄刚刚睡着就被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叫醒,她下意识想拔出腰间的配枪——那里空空如也,那把枪在她入职后的第一天就被收走了。 夜深了,福康疗养院里安静的出奇,除了值班室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黑了下去。 似乎是停电了。 一阵熟悉的寒意从脚底钻上头皮,樊保龄眉心皱起,默默数了三个数, 三, 二, ······ 还没等她数到一,值班室的灯也跟着灭了。 樊保龄的心跳在短暂加速后强行恢复平稳。 又是这种把戏,看来这里的“居民”们还没放弃给新来的治疗师一个下马威。 她摸摸口袋里那张硬质的卡片——c1212束缚环的解锁卡。为了拿到这张卡,她从前线退下来,钻进这所宇宙中最令人窒息的监狱,甚至不惜······,只为了一个问题。 ‘c1212,但愿你能给我答案。’ “姐姐?”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女童特有的尖利,还伴随着嘻嘻的笑声,像草叶又像猫爪,飘在半空里,平白挠得人耳朵疼。 “姐姐,你能帮我批卷子吗?” 安全应急灯下,一张红艳艳的纸片立在走廊上。那依稀是个女童的上半身,她白纸一样的脸上,画着两个红点和一道红线。 红线一张一合,哦,原来是张嘴:“妈妈一会就来问成绩了。平均分是九十三分,要是没达到,妈妈会生气的。” 樊保龄对此习以为常,她笑着朝纸人点点桌子:“放着吧,我给你批。” 又是嘻嘻一笑,纸片就跳到樊保龄的桌子上,红艳艳的线条洇污了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一股温热的血腥味钻进樊保龄的鼻腔,熏得她眼睛发烫。 她连忙看起这份卷子: “兴路小学二年级下数学期末质量检测······” 这是一份很简单的卷子,上面只有算术题。满分一百分,填空题十道,每道三分;选择题十道,每道五分;大题两道,一道十分,共一百分。 选择题和判断题各错一道,共计九十二分。 樊保龄不信自己这么倒霉,又算了一遍,选择题和判断题各错一道,九十二分。 到底差了一分。 “姐姐,多少分啊?” 纸片躺在在樊保龄手下,触手竟是人皮一样温热细腻,它歪头舔着樊保龄的手臂,红线处几滴黏腻血水无声滴落,似乎馋得不行。 说实话,看来是不行的。樊保龄存了试探的心思,她捻了捻纸人口角渗出的液体,温声忽悠:“现在你是满分,好不好?” “不行!你以为我不想要满分吗?可我就是不是!” 纸片被触发了激怒的开关,像风中劲草一样“唰啦啦”抖动起来,女童尖利的嗓音荡涤在樊保龄的双耳之间:“你骗我,你怎么不去死?” 纸人猛地从桌上弹起,钢牙利刃刺向樊保龄的□□。樊保龄右臂被钉在桌子上不得动弹,只好用左手摸索出一根黑笔,冲着桌面扎了进去。 只听“噗嗤”一声响,黑笔戳下就像铁勺子挖果冻一样流畅,一下子那纸片就被黑笔撕了个大洞,汨汨流出的墨水挤压出纸片上的血水,纸片吃痛,厉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我要你去死!” 纸人不罢休,把着樊保龄右胳膊不放手,樊保龄一甩手将其挣开,扔回那张桌子上,她手握黑笔发狠捅了几次,捅得血水飞溅墨汁横流,小小一方桌子倒变成了染料坊。 世界安静了,樊保龄随手将黑笔戳在桌上,捞起不再动弹的纸片看了看,那纸片上已变得乌涂斑驳,鲜艳的血色几乎被墨水覆盖,明显没了反击之力,樊保龄便将其扔到垃圾桶里。 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昭告现在进入下半夜。 一阵剧痛后知后觉返了上来,樊保龄这才正眼看向右臂的伤口,只见手腕动脉的血管层层绽裂开,一股细细的血流涓滴而下,整条胳膊还在神经质地抖动。 她反射性摸了摸内兜,很好,那张能解开c1212封印的卡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便不上心地撕下一块衣服捆住胳膊。 大量失血后眼前昏沉,樊保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翻开桌上那本笔记,调亮灯光慢慢翻阅着,夜光为她披上如水般的轻纱。 天将大亮的最后一刻钟,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樊保龄再次抬头,有些懊恼道:“坏了。” “保龄,你哪里坏了?呀,你怎么受伤了?不要紧吧?” 来人穿一身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面容斯文。此人正是樊保龄的同事,与她同为康复治疗师的,梁率。 梁率走到樊保龄近前,手中提灯照清樊保龄结痂的伤口,另一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神态里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樊保龄拎起搭在座椅的外衣,穿好遮住右臂,对他勾起笑容:“打了一个偷跑出来的恶德,可惜没能直接杀掉,到时候还得杀二遍,有点麻烦。” 恶德,就是失控情绪的化身,恶德出现就会导致该位面能量失衡,最后危及位面内所有人。樊保龄所在的奇迹乐园,就是专门为了抓捕恶德而成立的超自然超宇宙机构。 奇迹乐园分为五个部分,包括负责警戒的天问塔、负责抓捕的利刃、负责审判的审判庭、后勤部门,以及负责矫治恶德的福康疗养院。 樊保龄原来就是一名利刃,代号“植树”,并且是唯一一位从传世之战活下来的人,被特批为最高等级七级。 按理来说,这位从下战场那刻开始,就成了活着的传奇,高层为了鼓舞人心,应该将她放到前线,再不济也是一线。可却任由她调到福康疗养院当一名康复治疗师。 实在是奇怪。 奇迹乐园法律:《恶德抓捕手续》中规定,恶德被抓捕后,先交由审判庭审判罪行,再根据罪行严重程度,投放到福康疗养院接受不同程度的矫治。 福康疗养院是奇迹乐园成立最久的机构,关押收容的恶德不胜枚举,因此也有一些人认为,调职是传奇被迫退休后手痒难耐,主动来这打怪的。 结果她来这的第一天,就光荣负伤了。梁率实在是惊愕至极:到底是什么样的恶德,才能伤到她? 梁率干笑两声,随手摁开走廊的灯:“值班结束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灯被梁率一个开关一个开关地摁开,整条走廊渐渐笼罩在令人迷惑的光明与安全之中,梁率将樊保龄送到休息室,给她倒了一杯水,声音关切:“战场上杀不死的恶德才会送到这里被监禁,你刚来不适应很正常。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樊保龄虚弱地躺在床上,听见此话,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还想客套一番:“我送送你吧。” 梁率连声道不用不用,樊保龄却坚持要起身,走到他身后:“这是礼数嘛。” “你看你整的,这客气干啥。”梁率嘟囔了一句,打开门就要往外走,把后背暴露在她面前。 樊保龄眯了眯眼,左手死死抓着那根黑笔,带着罡风之势,猛地朝“梁率”后心刺下 “砰!”的一声,眼前的休息室顿时化作飞灰。 床是假的,水是假的,两人仍在值班室里。 一只纸片虚虚接住了那根笔,随后将其嚼得粉碎,“梁率”回身过来,脸上只有一道红线,和两个红点。 “你怎么不送我了?姐姐?”纸片的声音像在娇嗔。 熟人变成鬼怪的戏码虽然俗套,但恶心人的效果确实是一等一的,樊保龄胃部一阵痉挛,几欲作呕,她扯了扯嘴角:“你的伎俩其实很糟糕。” “哦?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女童的嗓音尖尖的,配着梁率那高大的身形,怎么看怎么滑稽。 “你看窗外,猜猜是几点?” 此时正是天光大亮之前的夜里,虽然天地清浊已经可辨,但太阳终归还没有升起,窗外仍是一片鸭蛋青的黎明。 “天没亮起之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樊保龄低声大喝:“流光!上!” 刚刚被嚼碎的黑笔忽然回到樊保龄手中,笔身拉长变为一把长刀,飞跃间可见光芒银白如练,这正是威震奇迹乐园的法宝之一,刀灵流光。 长刀立起,不带任何花招,对着纸人直直劈了下去,“梁率”挥动着不太灵活的双臂左支右拙,奈何扛不住这番伟力,被压在刀灵身下,浑身绽出几百个口子,鲜红的血水顺着这些口子瀑布一样喷涌而出,闪避间她气愤不已,哇呀呀大叫道:“你这个骗子!你又骗我!啊!” 樊保龄默默不语,但见刀灵下劈的速度越来越快,“梁率”这个伪装支撑不住爆裂开来,变回原来的纸片模样。 此时的纸片早已不像先前那么鲜艳,浑身上下素白暗淡,充当嘴的红线倒是越裂越大,恨恨地冲樊保龄威胁道 “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傻子,下一次害人别挑黑天来!”樊保龄双手叉腰,下一秒,刀灵周身燃起乳白色的火焰,将纸人烧成个无影无踪。 太阳照常升起,东方射出万道彩霞,樊保龄站在窗边,莫名想起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万里。” 刀灵高高兴兴飘回樊保龄身边,自从传世之战后,流光就再未出鞘,刚刚和恶德打过一场,一扫憋屈烦闷,光芒一闪一闪,明显十分高兴。 樊保龄摸了摸刀灵微凉的身躯,信手在刀刃处弹了两弹,洗掉那残存的血水。流光的嗡鸣更加急促欢悦,蹭着她的手,这是法宝饮血后还想乘胜追击的信号。 谁料樊保龄却握住刀柄,直接将其收了回去。 刀灵像一只没得到骨头的小狗,在樊保龄的眉心里横冲直撞,樊保龄揉了揉眉心,并未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从樊保龄学过的知识来讲,今天的情况着实不寻常: 恶德天性嗜血好斗喜争夺地盘,面对出现在自己领地的猎物绝不会放过,那纸人不使出十八般武艺和樊保龄撕打直至被她打死,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可是纸人消失后却没有出现其他恶德,明明血腥味飘了那么久。 “纸人肯定是没死的,那么,她为什么要等到马上白天才回来?她去干什么了?还有比我的血更诱人的东西吗?”樊保龄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 会和c1212有关吗? 机械声“滴滴”响起,樊保龄的思绪戛然而止,她点开手臂的通讯器,机器人的机械声音听着就是个“智障”: “治疗师您好。c1212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您来看一下。” 樊保龄二话不说就往c1212的病房走。 外界人不会想到,他们口口传唱淡泊名利的大英雄,来这里是为了一名恶德。 c1212才是她来此蛰伏的唯一原因。 第2章 第二章 数月前,福康疗养院中编号为c1212的恶德从强制休眠中醒来。 被强制休眠的恶德能醒来,本身就骇人听闻,更何况根据档案,这位在落网之前c1212曾持续犯罪十二年,犯罪对象对象则是所有与她有交集的人。 负责监测的“天问塔-察觉者”们认为她要投毒,第一时间拉响最高级别的警报;负责抓捕的“利刃行动队”担心会有炸弹,启动了超高规格,各种超能力队员都自请参与任务;连地梭台的阵法都加固了三层,生怕恶德能运用超时空法则,闯进来大开杀戒。 樊保龄那时虽然退居二线,但总归不甘心,还是亲自带队去了一趟。 而当她们荷枪实弹赶到福康疗养院时,那恶德正站在喷泉前面朝太阳紧闭双眼,两手举至身前,与此同时一道乌云正缓缓飘来,雷电隐隐将要落下。恶德面无表情地回头“望”向她们,随后周身狂风乍起,托着她缓缓上升至高空。 同行的队员难免沉不住气,惊声大叫,暴露了行踪:“不好她要跑!”然后被身侧被劈了一道带着黑烟的闪电。 狂风滚滚,雷声阵阵,就这么响了半晌,恶德却始终未有实质性攻击,樊保龄便也升上半空打算探探路,谁知那恶德发觉她的存在,冲她睁开了眼。 “你真的要杀我么?”恶德蠕动着嘴唇没有出声,但那声音就像回荡在樊保龄的耳畔。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樊保龄如遭雷击。 一阵命运般的悸动让她正欲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可恶德竟失去还手之力,直直向下砸去。好在樊保龄愣神之余还能完成任务,她把恶德捆好抱下来交给队员,战斗就以一种草率的方式结束了。 这件事后来常被樊保龄的同事拿出来调笑,她也不反驳,只道:“如果我不是主角之一,那这俩人真挺配的。”。 福康疗养院内从不下雨,永远头顶一片晴空。这里的气象与地球不同:太阳升起之后就到了正午,太阳落下就代表着黑夜,黎明和黄昏只有短短的一炷香,这时也是恶德出没的最佳时机。 因此疗养院员工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不允许太阳落下后在外走动。不过现在已经是“正午”,一切诡异遇见太阳都藏着马脚,樊保龄索性一溜小跑着出了疗养院的住院部,向诊疗中心赶去。 福康疗养院与它“藏污纳垢”的名声不同,院内花木扶疏,像个漂亮的花园,阳光在这儿都不那么毒辣。 齐天高的三面院墙由红砖砌成,墙上挂着通电的铁网。住院部坐落在主墙前,外观像是一栋白色的四层城堡,这也是疗养院的主楼。 正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喷泉,正尽职尽责地喷水;北侧靠墙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是员工专属休息室;南侧的楼呈灰色,上面挂着大大的红十字徽记,就是恶德诊疗中心。 c1212的专属诊疗室内。 数据单被机器人粘在医疗舱上,c1212的“精神输出”和“生理体质”上都低的不正常。 恶德只有精神控制型和物理控制型两种,这两种数值此消彼长,“精神防线”低就是高攻低防,生理体质低就说明是个脆皮法师。 而依照数据来看,c1212不属于恶德。 樊保龄搬了一把椅子,靠坐在c1212的医疗舱前,恶德裹着黏腻的修复液沉眠不醒,她闭眼蜷缩着,像是回到了母体的胎儿。无论怎么看,她都生的平平无奇,但樊保龄记得她那双眼睛。 “你说你是个什么呢?”樊保龄下意识在恶德合上的眼皮处摸了摸,c1212的睫毛黑长浓密,将一双眼睛好好地装在里面看不见端倪。末了,樊保龄长叹一声,把单子扯下收到衣服内兜里。 治疗师很快消失在这间病房里,樊保龄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合上房门的下一秒,恶德瞬间撕掉了“伪装”,睁开眼来望向她的背影。 c1212在医疗舱上涂抹几下,勾画出一个符文,符文就顺着管子钻到了疗养院的各个地方;她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四面八方便传来了其他恶德拜服的声音。人类和他们的仪器都无法观测到这种声音,只有当年参加传世之战的人才见过它的威力。 不过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刚刚出去。 这天夜里,樊保龄又坐回值班室里。 没办法,整个福康疗养院就俩康复治疗师,另一位想来这,目前得通过做梦。 樊保龄调亮了灯光,捧着笔记阅读。 这本笔记的字迹极其浅淡,像是放了很久的旧物,因此她辨认极其艰难,待读完一页抬头时才发现又到了黑夜。 那道声音如约而至: “嘻嘻。” “嘻嘻。” 纸人果然又来了,她天真的童声像一条爬上滩涂的鱼,游曳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樊保龄抬眼看向面前的虚无,略有些不耐烦,合上笔记道:“好了,直接出来吧,别装神弄鬼。” “姐姐真聪明。” 纸人应声而出,她浑身遍体鳞伤,樊保龄几乎没找到纸眼睛和嘴巴。 这伤势过了一天,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比她逃跑时更加糟糕。 纸片未被伤到的部分不翼而飞,而被流光劈开的口子却没有愈合,恶化成贯穿伤,纵横纸片周身,伤口中的血水还不知停息地向外流淌,积成地板上浅浅一层湖泊。 “嗤啦”一声,像是慢动作一样,纸人撕下一片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条斯理地将其送入口中大嚼。 大概是肉和骨的滋味还算不错,红线便蠕动几下,吐出几口果冻状的血液,血液落地则化为赤红色的荆棘。它们裹着腥臭的血水,相互绞缠着,爬上樊保龄的双腿,困住她离开不得。 纸片自己则跳到了樊保龄的桌子上,蹭蹭樊保龄的右手。血水将樊保龄右臂的衣服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还未长好的痂来,纸人舔舔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天真无邪:“我记得姐姐的血很好喝的。这次姐姐别想跑了哦,就乖乖帮我批卷子吧。” 。 樊保龄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你能刻出个阵法来困我,没想到就这?” 她将右手沾上的血水抖到半空,五指画诀的动作快出残影,朗声道:“追踪显形,无有禁忌,为我所用。” 血水飘忽而动,遁入虚空。纸人大骇,急忙跳走,可惜已来不及了。 一声响,困住樊保龄的脚下荆棘爆裂开来; 二声响,纸人积在地上的血水被抽离在半空; 三声响,那几滴被樊保龄抖落的血水反噬,变成一道带着红光的锁链,将纸人团团锁住。 纸人像捆扎稻草一样,被困在原地,兀自挣扎一顿也没找到解开的法子,但死到临头,纸人还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你没给我批卷子,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樊保龄莫名从她残破的脸上感受到了又气又无助。 樊保龄则反手把这一串纸片子揪起来,攥在一起用力撕了个粉碎,声音冰冷而烦躁:“你考了九十二分,离平均分差了一分,好了滚蛋吧。” 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就像静静铺满整个大地的雪花。忽然间,这一片的雪花亮起了鲜红的妖光,那一片的雪花也亮了起来,她们挣扎着,生出自己的眼睛和嘴—— 无数双红点里弥漫出惊疑的血泪:“九十二分?” 无数条红线里流露出惊恐的尖叫:“九十二分!” 无数双眼睛里滴下鲜红的血泪:“为什么少了一分?” 无数张嘴巴里传来直击灵魂的叩问:“为什么少了一分!” 她们害怕、她们慌张、她们抱在一起哭泣:“妈妈会杀了我们的!妈妈会杀了我们的!” 樊保龄耳边充斥着恶德惊慌害怕的噪音,她揉了揉眉心,问道:“你叫画画对不对?你的成绩被我删了。” 噪声霎时停止。 白天樊保龄从c1212的病房里出来后,直接去了档案室,福康疗养院对入院的每位恶德都有记录。 “这个纸片人的名字叫画画,是悲伤愤怒这两种情绪失控后出现的恶德。年龄为八岁。 她的本体是一张分数为九十二分的数学试卷。 被审判的罪行为:吸食人血致死。 通常路数是拿出本体叫人帮她批卷子,如果回答成绩为九十二分,画画就会吸血直到把人吸干;如果回答满分,画画依旧会发狂,再次把人吸干。”机器人的嗓音平淡,就像画画没杀过人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档案的最后一句是:小心考试没考好。 这是什么意思?福康疗养院的档案记录一向能省则省,为什么会在这样寸字寸金的地方,留下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樊保龄不知道,所以她决定让她没考好。 “我们的成绩被删了,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了?” “不知道,但让妈妈知道了,她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她怎么知道我们名字?怎么办?” “没事,妈妈会先杀了我们的。” 碎片互相安抚着,窃窃私语着,像是小动物般抱团取暖互相打气。 她们反复试着汇集成原体,只是她们的完全态在樊保龄面前都只是手下败将,更何况这群重伤又分裂的小鸡仔?不过是碎了又碎罢了。 现在,她只能发出几千道不甘心的声音:“你等着吧,分数不够,妈妈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打死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樊保龄忽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悲悯,道:“我想你母亲恨我的原因应该是我杀了她女儿。” “她才不会呢,她巴不得我去死。这是她亲口说的。” 几千道声音异口同声地笃定反驳。 樊保龄摇摇头,抬手放出流光,乳白的亮光在走廊里就像太阳,碎片们见了纷纷拥抱在一起,凝成小小的纸团,义无反顾地朝着刀灵撞了上去。 刀灵周身闪烁耀眼,不过一个来回,“画画”们就像油脂一样,融化在刀灵的烈焰里。 血水没了主人,安静地飘在半空里,赤红的颜色缓缓褪去,变成淡粉色的、西瓜汁般的清透液体。樊保龄一扬手,几百道液体便汇进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头传来一阵暖意。 根据常识,只有恶德死了,力量才能为人所用,因此画画是真的消失了。 要是我删了自己的成绩被我妈知道,我妈会怎么对我呢?她情不自禁地想。 樊保龄自嘲一笑,她天生天养,哪有妈? 流光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刀灵的火焰噼啪作响,像是过年时放的鞭炮。 樊保龄捡起那本笔记,笔记的封皮上已经沾满鲜血,看来画画过得确实不好,吸不到人血连这个都吃。 “为什么她明知道会死还要来找我,难不成她只是个小怪,或者是推‘剧情’的npc?”樊保龄喃喃自语。 那么,真正危险的boss在哪呢? 走廊里一道声音炸起: “不好了不好了!妈妈知道你把成绩删了,她现在很生气,要发火了怎么办?” 夜光微弱,照出一地湿黏的微红,像是等着食物自投罗网的猎手。 第3章 第三章 该怎么形容这个走廊给樊保龄的感觉呢? 第一感觉是冷,这种冷不一般,它不是能冻僵五脏六腑的干冷,也不是刺骨阴寒的湿冷,而是一种在等死的错觉,像被开膛破肚后扔到雪地里,明明五脏六腑仍冒着鲜腾腾的热气,却留不住一张人皮只好被冻死的空空荡荡。 樊保龄诡异地联想到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乱拍拍自己,连声呸呸呸道:“真是的,一天天的,就不能想点好的?” 为了避开这种错觉,她赶紧认真打量起走廊的四周。 不看不要紧,原来走廊笼罩在一层空荡荡的灰雾里,头顶天花板、两面墙壁和脚下地板皆是混茫茫的一片,唯有刀灵上的火焰发出点叫人安心的亮光。 樊保龄搓搓鸡皮疙瘩,握着流光刀把,猫腰凑近脚下的一小片漆黑,眯起眼准备看个究竟。地板果然表现出它的非同凡响之处:光源出现不一会,某截瓷砖边角便悄悄翘起,猫尾巴般勾住那点光源吞了下去。 樊保龄一时无语,不再研究地板而是接着往前走。不过几步,她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淡香,像加了各种珍惜食材后,在灶上用文火煨上七天的高汤的味道,好不好吃另说,但闻着就令人口舌生津。杀过恶德的人都明白,这是恶德死后散发出的香味。 高汤的味道缓缓向樊保龄鼻尖飘来,钻入肺腑勾着七窍牵着脑髓磨着胃袋,砰的一声烧着了心脏处那锅沸水,撩起一把邪火来。 樊保龄腹内鼓噪一声,“咕咚”咽下一包口水。她有些饿了。 “谁死在前头了?” 樊保龄满腹狐疑,捂住口鼻举着刀灵小步向前快跑,按照战场上的规矩,她打算去捡个漏。 时间飞逝,灰雾缓缓下降到她身前,走廊被遮个严实。樊保龄心中那鼎水越烧越旺,不多时功夫,她浑身的血便“忽”得一热,水面接连沸腾出好几个大泡。 樊保龄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运功,催得刀灵上的火焰越发灼目。 好在流光对恶德天性克制,将浓雾逼退渗进墙壁。 她立直身子收刀入鞘,呼出一口浊气,待她体温回归常点后回头再一瞧,只见走廊的尽头微微亮起,像是一团升在天边的小月。 ‘难道那个恶德在那?’她面上一喜,连忙跑过去想看个究竟,脊椎骨却忽然传来像被掀开的幻痛,浑身寒毛奓起向她示警。 电光火石间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她猛地矮身向前一扑,果然与那袭来的劲风擦肩而过。 冷汗浸湿了樊保龄衣衫,也排出那股香气对她的干扰,樊保龄只觉被一盆雪水浇个透凉,耳清目明,神思也正常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迷了心窍。 她便抬手召出刀灵,拧过身子朝着那发出攻击的地方刺去。那物倒也灵活,堪堪一避,便避过了流光的刀势,朝着樊保龄的位置再次攻了过来。 “为什么要攻击我?这就是画画的妈妈吗?她在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吗?”樊保龄拧眉。 她两脚蹬墙,自上而下跃到空中,听着风声挽个刀花便径直刺向对面。 这两次交手她可以判定,对面是个灵活的大家伙,走廊阴暗狭窄,自己在明祂在暗,自己在下祂在上,与其等对面打过来,倒不如主动出击:“反正短兵相接我还没输过!” 流光自上而下,劈到一半便卡在半空,下落的势头便极为滞涩,樊保龄一喜,知道刺中了,便想先拔出来再刺几刀,反正这物受了刀灵的伤,必然伤势不轻。 奈何刀灵却是纹丝未动,好似陷在泥里的萝卜,根须还紧紧地攥在人家地里。后坐力逼得樊保龄将将站住,她放出流光生来带出的烈焰,这才将将把刀拔出。 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耳鸣的刀铁刮擦声响起,又伴随着向四方迸溅的火花,刀灵像个黑夜中冒白火的大火炭,周身散发着乳白色的亮光。顺着这大火炭的亮光往上看,那紧紧攥住刀灵的东西也被樊保龄拽了出来,原来是一双巨大铁手! 这铁手通身为黯淡的铁灰,五根指头一般粗细,正握着流光攥在手里不放,樊保龄都没有铁手一根指甲大。 “画画,你妈妈长得真别致。” 那铁手见了天日兴奋起来,力气又增上三分。 它抡圆了劲要把刀灵下的樊保龄往墙上掷去。 樊保龄暗骂一声有点毛病,连忙舍了刀灵就地一滚。 看着头顶铁手的阴影,她摸出一张雷暴符往铁手处扔去,这是她白天时特意画好防身用的,但凡能挨上这铁手,必会使它粉身碎骨。 然而,另一只铁手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探到樊保龄身后,而她正忙着念咒语,一时不察便被揪住头发拖到一边,眼睁睁另一只铁手和刀灵进了墙壁。那张雷暴符也偏了方向,空中飘飘扬扬几下粘在墙上,“刺啦刺啦”响了几声就熄了火。 铁手烧得炭一样通红,高温下樊保龄的衣物化为白烟,像是重新变成来人世时赤条条的婴儿。 而她的“妈妈”却揪起女儿的头发,朝着墙面怒砸几下,随后叉腰旁观怒骂起来: “你为啥要骗我?为啥?” “你是不是想看我被邻居笑话?你是不是想让我替好人嘎巴一下让车压死?是不是?是不是?” 这些话给樊保龄极大的心理震撼,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女儿抱有如此恶意的揣测,更不明白自己现下的心悸是由于这些话还是被她砸到了墙上。 樊保龄勉强支起身子在墙上摸索着,墙面上挂着一个巨大冰凉的铁家伙,就是这东西差点让她闭过气去。 滴!答!滴!答! 好像是什么东西滴落在地。 樊保龄在墙面上摸索,触手是冰凉的铁锈味,一个念头钻进她的脑海:暖气片!北方农村常用的老暖气片! 这里为什么会有暖气?还是说暖气也是铁手的一部分?樊保龄昏昏沉沉地想,却提不起力气再动弹。 她的四肢百骸慢慢垂落在地,透过窄窄的一条视野向上,樊保龄听见铁手滔滔不绝地叱骂着。 “你就是活该你知道不?贱胚子!” “不许哭!凭啥哭?哭出来让我被邻居笑话?不许哭!” 说着,两个巴掌打上来,她又道: “你就是诚心磋磨我是吧?你巴不得我去死是吧?” 无论和这次责打的原因相关不相关,但只要躺在地上的,就是她女儿,她就有了身为母亲的权力,想到这,母亲那仅剩的一点不安也被怒火烧掉,她揪起樊保龄的脑袋,接着往暖气上撞去,站在她的耳边问道: “说,你为啥不去死?” 铁手再度揪起樊保龄的头发,这次她的女儿没有反抗,因此她十分满意,她满意地揪住女儿的头发。女儿的头在她手里像一个鼓槌,乱雨一般的鼓点砸在暖气上,好像求儿回家的祷告。 “铛!铛!铛!”,暖气不堪其扰,哗啦啦流出一大堆冰凉的铁锈,浇在樊保龄脸上。 樊保龄热,暖气片冷,在与暖气片短促而急切的接触中,她近乎留恋暖气片冰凉的温度,她不知道自己受没受伤,只知道身体的某些部位被插进暖气里,又被拔出来换个地方安上。 血肉在铁手的高温下蒸发成白烟,唯有暖气仍在“铛铛铛”地响着,流出贮存一个寒冬的铁锈。 铁手打爽了,揪着樊保龄残存的头发把她拖到走廊的尽头。 樊保龄这才知道,一开始见到的月光原来是口水缸。 水缸没有水,但空亮亮的。铁手摁着她的脑袋往水缸里扎,想让樊保龄与曾经被溺死的女婴们约一场晚来八年的相会。 樊保龄刚刚吐出了那口堵住的恶气,体力恢复一点,便挣扎着向后退去,铁手见她反抗更生气了,尖嚎着破锣嗓子: “你也有羞耻?你删成绩的时候咋不知道羞耻?我呸!” 说完,她就把樊保龄扔到地上,“忒忒”地向樊保龄吐起口水来:“你为什么不去死?” 樊保龄回身躲过,想趁铁手不注意再次反击,她的眼神困在四方的走廊里瞟呀瞟,偶然一瞥,水缸映出了她鲜血淋漓的样子。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血水潮翻浪涌,画画安坐在水缸底,像一艘永不触礁的船。 小船弯弯,嘴角弯弯,红线弯弯,笑语弯弯:“姐姐,你为什么没去死?” “我,为什么没去死?”樊保龄呢喃。 半梦半醒里,樊保龄已经看到来接她的船,往日的战友站在船的两岸齐声高歌:“你为什么没去死?” “凭什么你要让我死啊!凭什么是你呢?你有什么权力呢?就因为你是女儿的母亲吗?” 她恐惧前人来迎接她的死亡,抗拒现世对她的诅咒,挣扎到那水缸边。 她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早就不是小孩子的力量了,那水缸被她一用力就掀成无数碎片,她随手捡了一片割开手腕,昨日那道伤口再次喷出鲜血。 樊保龄看着头顶那片狭窄的黑影,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的女儿,但是你的希望会落空,我的血和别人不太一样,我要杀了你,然后活下去。” 血流得很慢,樊保龄的血里闪出数百道鲜艳的妖光,红色的雷霆闪电击中了铁手,铁手乖顺成妖光的女儿,心甘情愿为“母亲”粉身碎骨。 走廊鲜血满地,昨日,这里是画画诞生的温床,今天,樊保龄的鲜血覆盖在上,或许明日,樊保龄的同事误入这片领地,就会被她吃个干净。 樊保龄倒在地上,她又看见了那双眼睛,银色的修复液大朵大朵滴在走廊上,留下蜿蜒如蛇的痕迹,那是走廊唯一的光源。 c1212是怎么出来的?她打破了玻璃吗? 恶德和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如果是母亲,那将是个看着自己杰作满意的眼神,但是c1212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忍与担忧:“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然呢?”那个人是梁率,他背光站在不远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梁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不是不在吗?是我的幻想还是真人? 他们想干什么? 眼前,是谁哭着被母亲揪着头发往暖气片上撞? 是画画, 还是 小时候的我? 樊保龄头脑昏花,女童的哭喊,c1212的低语,梁率的身影被一一模糊。 记忆的闸门轰然倒塌,往事如潮水袭来,将她拖回那个一片光明却令人作呕的地方——神昼星审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