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第1章 第一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一) 大夏国亡了,已经快五十年了。 起初,还有很多人不相信。 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 塞北的尘沙,亘古至今。漫天风雪,目送着残阳的余晖。 天地浩荡,一只手缓缓伸了出来,阿离摸向三百年前夏帝留下的石碑。时间斑驳了岁月,却依稀可见碑上的铭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又一次来到了石碑处。 时空静谧,风沙迷眼,她已经游荡了十年了。 这一次,她终于决定离开了。 离开塞北,去中原。 “啪”的一声,客栈门被推开,一只粗糙的右手伸了进来,左肩扛一柄大刀,一名黝黑威武的汉子挤进门内,又连忙关上了门。 “呸呸呸”,吐出嘴里的风雪和黄沙,那汉子高声喊道,“小二哥,来口茶!”又忍不住嚷嚷道,“这鬼天气!” 客栈内一片喧哗,座无空席。黑脸汉子巡视一圈,径直走向了角落处单桌的锦衣少年,“小兄弟,叨扰了,可否拼个座?” 阿离看了眼这个笑起来大大咧咧的壮硕汉子,随口说了句“请!” “小兄弟,哪里来的?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是仙门中人,我老牛空有一身力气,想入仙门,却死活找不到路子。” “大哥谦虚了,小弟并不是什么仙门中人。”阿离顿了片刻,随手添满了茶。 “壮士所言极是,我观阁下似有仙人之姿,非此凡俗之人,可愿算上一卦。”一位穿着破烂麻衣的中年男子摇头晃脑道。 “去去去!给俺滚远点!”那牛姓汉子嚷道。 “来此寻仙城,便都为寻仙,如此大机缘……” “还不快滚!”那牛姓汉子抓起茶杯,猛然往桌上一摔。 男子见状不妙,抄起破包就往后撤,边走边说:“不算便不算!不是有缘人,难得仙缘呐……” 牛姓汉子连忙说道:“小兄弟莫信他,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货,看到生人就凑上来,曾经有外地人为了寻仙被他骗得倾家荡产。为了寻仙,世人都魔怔了啊!” “多谢牛大哥告知!”阿离看出了此人的好意,诚恳道谢。 “小兄弟信俺就好,他们那群相士啊!满嘴鬼话,一开口便是‘大机缘’,把人坑得家破人亡后,又说什么‘缘分未至’‘你不是有缘人’,实在可恨!”牛姓男子恨恨道,“既然不是有缘人,为何不提前说?偏偏就有很多人陷了进去,甚至枉送了性命。” “对了,俺叫牛壮,来自牛家村,一路寻仙,跑到了这鬼地方,方圆百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好不容易遇到了家客栈,还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来此干甚?” “听说是在‘寻仙’。”阿离添满了茶。 “全都是?”牛壮又是一口饮尽。 “全都是。” “了不得啊!那他们找到仙人了吗?” “没有。”阿离倒尽了壶中最后一滴水。 “全都没有?” “全都没有。” “啊?小兄弟知道的可真多啊!”牛壮憨厚地笑了笑,看着迎面而来的店小二,连忙笑道,“小二哥,来三斤烧酒,六个大馕,五斤羊肉。” “寻仙!问长生!连仙人在哪都不找不到!哎……”一声长叹,“小兄弟你也是求仙的?” “偶然途径此地,被风沙扰了行程,便停留数日。” “想俺老牛啊,一心求仙,从牛家村走到了现在,翻过了大山,淌过了河海,越过了沙漠,连仙人的影都没见到。”正巧店小二送来了一坛酒,阿离谢绝了劝酒,牛壮随手举起酒坛,直往嘴里倒。 “牛大哥有一把好刀。”阿离看了眼牛壮腿边的大刀。 “哈哈哈,这把刀跟了俺们家好多年了,俺从俺父亲手中接来,俺父亲从俺祖父手中接来,俺祖父从祖上接来,俺家以前就靠这把刀讨生活……”牛壮边说边细细地揩拭着刀背。 塞北的沙漠上,茶馆已开了百年,寻仙亦寻了百年。 馆内的热闹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但那条寻仙路上,不知埋葬了多少踽踽独行者。 喝了几分醉意,牛壮又问,“小兄弟打算去哪?” “中原。”阿离想了片刻,轻轻说道。 “不寻仙啊?不去了啊……不寻仙好啊!”牛壮的声音也怅惘了起来,“寻仙之路漫漫,俺可能也要弃了。” 牛壮继续说道:“在外漂泊半生,俺也打算回家乡看看,刚好顺路,小兄弟可愿与在下结伴而行,路上好有个照应。” 阿离看了看牛壮诚挚的双眼,说道:“荣幸之至,劳烦牛大哥一路照应了。” 辞别了茶馆,牛壮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风雪黄沙,大笑一声,扛起了手中大刀,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离开了这耗他半生的仙人遗留之地。 一路南下,春暖花开。 连续几日,二人都只随意走着,不慌不忙,不思来路,亦不问归期,只一味南下。 是日,偶见前方炊烟缕缕,二人想着近期赶路确实辛苦,又恰逢一处村庄,便走了过去。 在淡淡的雾气中,冬寒早已遮掩不住青翠的春意。走近一瞧,路边一个石碑上刻着醒目的“叁石村”,二人相视一看,缓步向前,在黄昏的余光中,把掺金的林雾落在了身后。 走了半晌,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却仍未见人影。 隐隐,耳边传来几声鸡鸣与狗吠。倏忽,暮色中迷雾消散,豁然开朗,参差百余户农家,灯火点点,人影幢幢。 “这么多人啊!”牛壮惊讶道,心里却暗自警惕起来。 阿离也皱起了眉头,这地方倒是从未听说过。 村中人亦大惊,皆围上前来询问,儿童好奇、青年惊讶、老人皱眉…… “你们可是从外界而来?”一位手抱婴儿的妇女好奇地问道。 “外界?”阿离心中暗忖,这种叫法倒是奇特,瞥了眼牛壮,疏声说道,“我们二人本欲去中原,只闷头赶路,偶遇一片迷雾,雾散之后,便已身在此处,不知此是何处?” 周围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原来是迷路了啊?” “外界的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啊!” “他们饿了吗?要不去我家做客?” “去我家才对!我要听外界的故事……” …… 这时,一位较为威严的年长者站了出来,只见她面容慈祥,衣着整洁,杵着一根木制拐杖,沉稳说道:“既然两位客人因缘际会来到此处,不妨来寒舍吃顿便饭。” 二人相视一看,牛壮豪笑道:“想不到我二人还有这等机遇,竟误入了‘桃花源’!” “桃花源却是不敢当,但此地倒是与世隔绝,”老人边说便往前走,“先人何时来此地早已不知晓了,只知道后人世世辈辈守在此处,也出不去。 “出不去?”二人惊讶问道。 “是啊,出不去!”老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接着说道:“我们这是‘叁石村’,之前好像也不叫这个名字,时间太久了,也记不清了!传说此地为人仙所选,我们祖祖辈辈便守在此处,等候仙人归来。” “仙人!”牛壮失声叫道,“真的有仙人?” “传说是这样,现在也不知晓了。”老人眼角的褶子更深了,和蔼地笑了笑,“反正我从小到大没见过,我奶奶也没见过。”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老人家中,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挤在院中,好奇地看向远方而来的客人。 小孩子们率先按捺不住:“你们都是外界的人吗?” 阿离疑惑道:“外界?但我们的确不是此地之人,你们一直在此处吗?” 一矮个姑娘抢先叽叽喳喳:“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出不去,但外界经常有人进来,说是要寻仙,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 阿离心下了然,牛壮蓦地笑出了声:“我在外界寻仙半生,也没遇到一个仙人,还以为此处会有仙人。” “那你们的外界是什么样子呢?和我们讲讲嘛!”小孩子又叽叽喳喳问了起来。 “和此处倒也没什么两样。”牛壮回道。 “那外面也不好啊!”一道失望的声音传来。 “好了,别吵着客人了!你们自己先去玩。”老人打断了孩子们的询问,又吩咐儿媳,“你们去打两壶好酒,把院子中的鸡杀两只,准备些好菜招待客人。” 孩子们一哄而散,只片刻,一家人便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了。 坐在院中,一大树桃花开得正盛,明月高挂,星光稀疏,香气醉人。老人的儿子从桃树地下挖出一坛酒,笑着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家家户户都会酿的‘桃花醉’了,今日请客人品尝一番。” 未等多久,一大桌饭菜便已备好,老人一家围坐树下,阿离二人亦在其中。 风起花落,朗月高照,烛火可亲。 “二位远客请上坐。”老人笑容慈祥,“寒舍简陋,还望见谅。” 再三推辞下,二人坐在了老人身旁。 老者的儿媳正在一旁忙碌,她身着粗布衣裙,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便准备好了所有人的碗筷。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安静地坐在树下,一双双眼睛却“咕噜噜”地乱转着,余光觑着着桌上鸡和鸭。 “这群鬼精灵的娃啊。”老者介绍道,“平日里一点也坐不住,今日倒还坐住了。” 孩童“略”了一下嘴角,继续紧盯着桌面。 正说着,另一儿媳捧上一个泥塑小坛。坛子造型古朴,简单绘着几笔桃花纹样,活灵活现。还未开盖,便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溢出,带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便会聚在一起,共饮桃花醉,两位远客今日也是赶巧了。” 老者亲自斟酒,“这酒便是用这桃树的花瓣酿制,一年只得这么一坛,今日能与二位共饮,实在是缘分。” 说完便先干为敬。 阿离接过酒杯,只见酒液澄澈,泛着淡淡的粉色。轻抿一口,先是桃花的清甜,随后是醇厚的酒香,最后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令人回味无穷。 “好酒!”牛壮一饮而尽,赞道,“这酒虽是味道淡了些,但满嘴生香,回味无穷。” 屋内响起一片笑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捧着一个小酒杯凑过来:“奶奶,我也要喝!” 老人抚了抚小孩凌乱的头发道:“好,只尝一点点。”说着,用筷头沾了些许,碰到孩子嘴唇上。 几个小孩都一窝蜂涌了过来,老人只好一个个点过去。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舔了下嘴唇,立刻皱起小脸:“好辣!” 众人不由得笑了出来。一个儿媳笑着给每个孩子嘴里塞了块蜜饯:“可尝出了味了吧,还得细细品。” 大人们再次戏谑地笑了起来。烛光摇曳中,闪耀着一双双含笑的眸子。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桃花香。月光散落,空灵的夜色中平添几分圣洁的光辉。看着众人一直不动筷,阿离和牛壮相视一眼,心下虽是疑惑,但表面却不动声色。 蓦地,老人站了起来,二人心头一紧。观察到周围人也都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两人顺势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来,最后一杯,感谢人仙辟世,赐我千年安稳。”老人说完,便把杯中的酒敬向身边开得正艳的桃花树。沾了酒香的桃树,也仿佛真的喝醉了般,香气愈浓,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其他人却是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阿离二人也有样学样。 喝完酒,众人落座,一改之前的庄重,又恢复了笑脸,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远客请用菜。”老人说着,便自己率先夹起了桌上的菜,其他人也跟着动筷,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率先伸向了桌上的鸡和鸭。 阿离二人最后动筷,夹了些许鸡鸭的残骸。 酒酣饭饱之时,趁着气氛正热闹,牛壮响声道:“您老家的桃花开得可真艳啊,桃花醉也是一绝!” 阿离顺势接道:“这桃花醉可真是连仙人也能醉了!” “是啊!仙人来了肯定也招架不住,不知您刚才所说的‘人仙辟世’是何意?仙人真来过?”牛壮疑惑道。 老人了然笑道:“每个来过这里的远客都会问到这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是村里的传说:千年前,仙魔大战,死伤惨重,人仙辟世,创此绝境,赐我千年安稳。” 看着以诚相待的老人一家,二人不自觉地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千年前?”阿离疑惑道。 “人仙?”牛壮快语询问,“莫不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或许是吧……”老人笑了笑。 “你们怎么都问仙人呀?”一垂髫男童疑惑不解,“我们在这从来没见过仙人,还想知道外界有没有仙人?” “是啊,每个来这里的人都问有没有仙人。”旁边女孩也抢着说,“可是我还没见过呢。” “我们都没见过。”一群孩子闹了起来。 “我要看仙人。” “我们下次扮仙人。” “那就扮桃花仙,我们这桃花可多了。” “我要扮最漂亮的桃花仙。” …… “若是远客实在好奇仙人,可以去‘叁石洞’一看。”老人的一个儿子说道。 “叁石洞?”牛壮好奇开口。 “没错!这可能是我们村里最奇特的地方了,传说是仙人所留,说不定藏有大机缘。” “大机缘?” “不过也说不准,我们村中人从小到大,没少往里跑,也没见出一个仙人。”男子说罢,挠了挠头,忍不住笑了笑。 “天色已晚,远客吃完饭,休息一番,明日再去也不迟。”老人说道。 二人留下住宿,明月清风桃花醉,一夜无梦至天明。 第2章 第二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二) 翌日。晨光熹微,遣散了宿醉的雾。阿离来到了桃树旁,看着坐在树下眺望远方的阿姆,瓣瓣桃花撒落其身,使之整个人氤氲在光影中,阿离心中顿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不禁放低了声音: “阿姆,您在看什么?” “桃花落了啊……”阿姆悠长的声音跨过时空,从远方飘来,她好似一个人在这棵桃树下待了很久很久…… “怎么了?”阿离不解道。 “真好!”阿姆突然转头看向了阿离,温柔地说道。 “什么?”阿离一惊,恰巧牛壮过来,亦是满脸疑惑。 阿姆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二人,慈祥地摇了摇头。 “你们是来辞行的吗?‘叁石洞’就在前方。”老人却转移了话题,指向了前方,随后便不再言语。 听罢此言,阿离二人知趣地告别了老人一家,循着“叁石洞”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随时可见陆陆续续的行人,又走了大概一刻钟才抵达目的地。 令人意外的是,“叁石洞”还真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洞,连个匾额都没有。 还未靠近洞口,二人便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倒是避暑的好去处。”阿离心想。 走入洞窟,映入眼帘的便是正中间矗立的那一整块大石头,字迹斑驳,隐约可辨析出一上一下的“叁石”二字。 “想必这就是‘叁石洞’和‘叁石村’的由来了。”牛壮说道。 “这石头年份不浅,可能还真有千年历史。”阿离打量道。 环顾四周,只见洞内摆放着许多石桌石凳,大概是供人歇息用的。这些桌椅的摆放很有讲究,既不显得拥挤,又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看来村中确实常有人来此乘凉。”阿离思忖,“只是现下春寒才至,人影零丁罢了。” 二人继续往里走。洞道曲折萦绕,时而狭窄,时而开阔。每到一处开阔处,都能看到摆放整齐的桌椅。有的桌上还放着生活用具,显然是有人常来使用。 不知不觉,二人越走越深,约莫一炷香时间,豁然开朗,只见眼前是一个更加开阔的洞窟。洞顶垂下许多钟乳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光泽。洞壁上长满了青苔,摸上去湿滑冰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像是某种草药的味道。阿离深吸一口气,感觉心神都为之一振。 “这洞里倒是别有洞天。”阿离望向牛壮,“牛大哥,继续往前?” “好!来都来了,便进去瞧上一瞧。”牛壮朗声道。 继续向前,洞道越走越狭窄,又越来越昏暗,慢慢竟只能容一人通过。二人相视一眼,牛壮率先走在了前面,阿离紧随其后。 洞内昏暗,石壁冰凉光滑,洞顶上偶尔有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隐有暗香浮动,阿离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牛壮感觉身后没了声响,转过头来询问:“阿离小兄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牛大哥可闻到缕缕暗香?”阿离皱了皱眉,开口询问。 牛壮耸了耸鼻子,使劲嗅了嗅:“有吗?这地方不全都是桃花香吗?” “可是一进入洞窟中并未有任何香味,刚才的洞窟中却传来一丝仿若药香的味道,这里却隐隐有缕缕桃花香。”阿离回复。 “牛大哥,还是要仔细点!”阿离紧接着说。 二人愈发小心,缓缓前行,而桃花香气也愈发浓烈。 片刻后,前方萤光微点。提着一口气,二人步步仔细。倏忽,光大盛,走出洞门,漫山桃树,落英缤纷,蓬头稚子,抱孩妇人,怡然自乐。二人一时忘了言语。 半晌,牛壮喃喃道:“还真是个‘桃花源’啊!” “远客也是来参观‘叁石洞’吗?”昨日搭话的妇女也在其中。 “如何说是‘参观’?”阿离问道。 “每次外界进来的人,都会来看叁石洞!但这就是我们平时纳凉的地方!老人孩子闲暇时喜欢在这里聊天赏花!”一脸生汉子神色不满,快速说道,好似这话已经说过无数遍,脱口而出。 “怎么没看见外界之人?”牛壮不禁发出疑问。 “你们外界之人就是疑神疑鬼!那些人要么留在这,要么出去了呗!”面生汉子皱了皱眉,明显不愿多说。 “远客可以四处走走,咱们这都敞亮得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昨日妇女笑着接过了话头。 “是我二人小人之心了。”阿离道歉道,“不知大姐可知,如何离开此处?我二人误入此处,实在不好一直叨扰。” “小伙子说话真好听,我都是你大娘了!”爽朗的笑声响起。 “出去也很简单,从来处而来,自从来处而去。”妇女神色一正。 “来处?”阿离想了想,突然问道,“村中人也可以出去吗?” 妇女笑了笑,没说话。 阿离见状直接问道:“不知没有离开的外界之人,都去了何处?” “大娘我就喜欢敞亮人!年轻人干事就应该敞敞亮亮的!”妇女说完,把目光转向了‘叁石洞’,“其实外界之人都在‘叁石洞’中。” “叁石洞?”二人惊讶地叫了出来,看了看彼此,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了身后不出奇的叁石洞。 “不瞒妹子,我二人刚从‘叁石洞’出来,没见一个人影。”牛壮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解与疑惑。 “阿姆可说过‘叁石洞’内有大机缘?” “阿姆?”阿离不解道。 “你二人昨日在阿姆家歇息了一晚,还不知道吗?”妇女瞧了眼二人。 二人这才知道“阿姆”便是昨日的老人,想必她在村中极有地位。 “阿姆是说过这话,只是不知如何得到这‘大机缘’?”阿离开口。 “叁石洞内别有乾坤,你们只管寻便是。没有寻到,那便是无缘。”妇女意味深长地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二人见状,连忙道谢。 “感谢大姐赐教,我们再去看上一看。” 再次走入洞中,二人步步小心,战战兢兢,不愿放过一丝痕迹,来回走了两遭,却仍无所获。 “阿离小兄弟,可相信他们说的话?”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牛壮就直接问了出来,“俺感觉这村子有几分古怪!” “人不对!”阿离看了一眼牛壮,轻轻说道。 “人不对?怎么个不对法?”牛壮有些不解,“俺没感到他们的恶意啊!” “牛大哥没发现,此地的小孩子太多了吗?妇女倒是不少,但各个身边跟着好几个孩子,相比较而言,中年男子就太少了,一眼可以望尽。而老人,就阿姆一人!” 牛壮陡然一惊,他对恶意十分敏感,而在此地却一直没有感觉到恶意,于是他便放松了警惕,竟然没有注意到如此大的问题!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以小孩和妇人为主?几乎没有老人! “那村子岂不是很危险?”几乎没有青壮男子,那这里岂不是很容易被攻击?再说,这里的人都去哪了呢? “相反,这里很安全!因为他们小孩子眼中的开心做不了假!”小孩子们见到外人就往前冲,一点都不害怕,而且大人们面对陌生人也只是防备,却没有任何惶恐和惊惧,“并且,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确实没有恶意!” “难道此地真是仙地?” “看着也不太像!”阿离也有点疑惑。 “想来俺此生,与仙无缘啊。”牛壮自嘲的声音传来。 “牛大哥别说丧气话,寻仙之事何来定数?说不定下一刻便峰回路转。”阿离安慰道。 二人不知不觉再次走入了洞中石窟。缕缕香气始终缠绕在鼻尖,却又若隐若现。 “这到底是什么香?牛大哥可曾识得?”阿离再次询问。 牛壮使劲耸了耸鼻子:“不是桃花香?好像确实不是桃花香。” “这屁点大的洞窟,咱们来回走了好几趟,什么也没有啊?”说着,把肩上的大刀往地上一矗,地面彷佛也跟着晃了一晃。 “牛大哥莫急!“ “我们刚走了两趟,发现洞内没有任何花草,并且我看了下村中人遗留在此处的物件,全是些茶杯桌椅,又都是石制的,并无任何香气散发;而洞外又都是桃花,桃花香充斥着每一处,但在此处却暗淡下来,留下这缕奇香萦萦绕绕。想来我们找到这缕奇香的来源,便可寻到所谓的‘大机缘’了!”阿离分析道。 “阿离小兄弟说的在理!老牛俺就是个急性子。”牛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不过这倒底是什么香啊?俺老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竟然从未闻到过?味道如此之淡,仿若无味,如果不是小兄弟的提醒,俺完全没感觉。” 牛壮越发用力耸动鼻子,猎狗一般,好似要把洞中空气都据为己有。突然,他脸色一变,“有血腥味!” 阿离脸色也是一变,他们都知道:这里并无外人。 半晌,阿离说道:“我曾听闻,修仙之人,能创造出异空间,自成一方天地。” “难道此处有异空间?”牛壮张大了嘴,却只喃喃道。 “不知俺们将如何进去?”牛壮眼底充满跃跃欲试,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阿离。 “再仔细找找这个洞窟。” 说着,二人便又细细地摸索起来,长满青苔的洞壁,摸上去湿滑冰凉,洞内全是钟乳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光泽。二人研究了半炷香,仍是一无所获。 “这明明一眼看到头,什么也没有!难道是这石壁有问题?”牛壮说着,便扛起大刀,直接砍向石壁,“嚯”的一道大口,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牛壮瞪圆了眼,不觉后退了两步,扛起大刀的手也无意识地紧了紧。 “这地方确实有蹊跷。”见此情形,阿离说道,“牛大哥可否再试上一试?” 牛壮顿了顿,握紧了大刀,手上青筋清晰可见,闭眼往墙上一砍,刀痕立现,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阿离眼神微缩,牛壮一鼓作气,连砍四五刀,石壁仍无半点变化。 “牛大哥不要白费力气了,想来这石壁不是关键。”片刻后,阿离的声音传来。 “这是为何?”牛壮不解。 “牛大哥砍了这几刀,石壁不仅没有一点损伤,并且每次还以相同时间恢复,再砍多少刀,也是枉然。”阿离解释道。 阿离来回走了两圈,突然道:“牛大哥可记得我们进来时的场景?” 牛壮仔细回忆了会儿,说道:“俺只记得乌漆嘛黑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才走到此处,你还提醒俺小心花香,最后你我二人小心翼翼离开了这,又在漆黑中摸索……” 阿离看向头顶,直接说道:“入口和出口都漆黑一片,此处又是一个封闭空间,那这里的光亮从何而来?” 牛壮闻言立马抬起了头。阿离紧盯着倒挂着的钟乳石,突然说道:“牛大哥,砍向上方!” 牛壮闻声立刻向上挥动大刀,片刻间,光景大变,二人倏地被拉入了另一方天地。 刚才的洞窟与钟乳石全部消失不见,蓝天微风乔木,好似初入时那片满是雾气的林子,地上长满了识不得的草。 突入异域,二人都是满身戒备,不断打量着周遭环境。牛壮紧握大刀,走在前面,看着满地不认识的草,随口问道: “这是什么草?这么多?” 阿离走近看了两眼,也是不认识,便对牛壮摇了摇头。阿离不禁更严肃了几分,这世间竟还有她不认识的草?这个地方着实古怪! “阿离小兄弟得注意了,俺天生对血腥味敏感,此处的血腥味越发重了。”牛壮皱起了眉,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余光环视四周。 一路上,无人,连只飞鸟都不见,只有清风相伴。二人愈发谨慎起来。 翻过一个山坡,突然看到了前方的一个茅草屋。青天白日下,高大的乔木,人踪寂灭,鸟兽无影,清风缕缕,二人不禁感到一股悚然。 停下片刻,二人还是决定去往草屋。越靠近草屋,血腥味越重。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门前,阿离试探性敲了敲门,无风,亦无声。 过了会儿,二人相视一眼,便决定推门而入。牛壮以刀抵门,用力一推,“砰”的一声,草门洞开,二人迅速闪向两边。 无事发生,白云淡淡,草门大开。 又等了半晌,二人走入屋内。屋内生活用品一一俱全,给人一种“有人常住”的感觉。绕过屏风,只见一雪衣男子躺在床上,身上沾满了血迹。 二人惊讶地看向彼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先看看他身上的伤。”阿离当机立断道。说罢便翻起男子,一张硬朗却不失帅气的面容映入眼中,凌乱的碎发粘在脸颊上,嘴唇泛白,眉头紧蹙,仍难掩风华。阿离不觉愣了下,倒是在哪见过一般。 “这位公子,看着不像是凡人?”看了眼床上男子,牛壮不禁说道。 “的确不似凡人。”阿离观察了一圈,肯定道。 二人瞬间都沉默留下来。片刻后,阿离率先开口:“此地危险,此人也不知深浅!牛大哥打算如何?” “我……”牛壮一时犹豫了,“这……阿离小兄弟如何看?” “想必你我二人,暂时也能制得住重伤的他吧!”阿离看了眼满身是血、不知死活的男子,微叹道。 “那便救吧!毕竟是一条人命,见死不救,就寻着仙人了,俺老牛也不安心!”牛壮洒脱道。 阿离闻言一笑,把随身携带的药涂在重伤男子的伤处。过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功效。 二人一时有些惊讶,又试了几种药膏,都无任何作用。 “想必寻常药物对他无用!”看着不断洇出的血迹,阿离叹息道。 “难道他注定要命绝于此?”牛壮也有些许不忍。 “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阿离四处寻找了一番,最终取下雪衣男子腰间的锦囊,只见里面一个小瓶子,写着“复元丹”,看这名字,应该和是啥药丸吧?“复元”?估计有点作用吧!阿离取出几颗,直接塞入男子嘴中。 不一会儿,男子悠悠转醒。 “你们是何人?怎么在我房中?”雪衣男子醒来,劈脸问道。 第3章 第三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三) 阿离和牛壮愣了片刻,如实说道: “我们寻仙至此,从叁石洞进入,听村中阿姆说洞内有大机缘,一路跋涉,见到此处有一草屋草屋,便走了进来。”阿离一边说,一边把手中锦囊还给对方,“恰巧遇上阁下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用了我们的药也没效果,只好取阁下锦囊中的药丸喂于你。” “叁石洞?……”雪衣男子专心听着,听到不熟悉的地名低声呢喃了两句,思索片刻,抬头说道,“感谢二位相助,在下商山派商玦。” 说罢,便看向了阿离。 “这位姑娘……看着有几分面善?”商玦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阿离一时无语,牛壮也不禁挠了挠头。 看着阿离的反应和此时的打扮,商玦一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动了动嘴唇,未尽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突然被戳破身份,室内一时尴尬了起来。 “俺看妹子一个人在外,又女扮男装,可能有什么难处。想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刚好俺们顺路,就一路同行了。”牛壮率先打破寂静,朗声笑道。 “多谢牛大哥包容。”阿离接道,“这一路劳烦大哥照料了。” “阿离妹子机警,这一路你照顾大哥良多!” …… 二人说着便停不下来,商玦适时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在下商山派商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两位可是寻仙之人?” “你是……” “刚听两位说是寻找‘大机缘’,想必便是寻仙之事了。商山派在修行之人中有些许名气,我可以帮二人引荐一番,感谢两位相助之恩。”商玦说完,目光便看向了阿离。 牛壮攥了攥拳头,茫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阿离。 “如此甚好!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阿离忍不住笑道。 寻仙半生,本已彻底放弃,没想到峰回路转,牛壮忘记了言语,呆呆地立着,懵了脑子,红了眼眶。 “不知……不知仙长可否讲讲仙门之事?”牛壮轻声道,眼神却未聚焦,不知看向了何处。 商玦看了眼牛壮,并未反对,直接说道:“修仙界目前比较出名的门派便是两派三门。” “何谓‘两派三门’?” “‘两派’即:商山派、洛水派;‘三门’即:解纷门、和光门、同尘门。” “不知这几大门派有何区别?” 商玦又看了眼阿离,继续解释:“两派均创立逾千年,传说为仙人所创。而三门不足五百年,据闻为三修士所创。” “三修士?”牛壮疑惑道。 商玦抬了抬眼,并未作答。 二人看了彼此一眼,接着问道,“不知我二人该拜入哪一派?” “自是把你们推荐入商山派。“商玦皱眉道。 又询问了诸多,商玦也都一一作答。 过了几日,商玦的伤势基本好转。三人也逐渐熟悉起来,二人都看出了商玦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但也有问必答。 这些日子里,牛壮终于对修仙之事有了些许音讯,不再一无所知。 随着商玦的好转,三人常去林中采摘山果饱腹。 一日入夜,吃过林果,三人在林中漫步,清风不燥。 突然,商玦说道:“牛大哥有把好刀。” 牛壮惊了惊,抓紧了大刀。 “我传授给牛大哥一部刀法,可看好了!”说着,不等牛壮反应过来,便以剑为刀,舞动起来。 林影斑驳,商玦在光与暗中模糊了身形,只留下一双愈发坚定的眸子。 只见他肩动腕起,手中剑便带上了一股劈空斩气之强势,排山倒海,所向披靡,破空之声呼啸,周身的劲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盘旋、回绕…… 凝滞半响。 商玦早已收回了剑,说道:“这便是‘破空刀法’。” 阿离仍在震撼中,君子之剑竟也能携带着一股开天辟地般势不可当的力量。 牛壮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刀锋在耳边呼啸。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画面,那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蕴含着无穷的变化。 牛壮举了举刀,又泄了气,再提起刀,如此反复多次。“俺……俺试试……”他心中默念。 商玦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蓦的,牛壮用力扛起大刀劈向了虚空,眼神孤注一掷,传出一声怒吼:“俺一定能学会!”杂乱的动作也越来越凌厉了。 商玦见状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开。 阿离皱了皱眉,看了眼沉迷挥刀的牛壮,亦跟着商玦离开此处。 走入屋中,商玦沏了两盏茶,杯中茶叶上下翻腾,不停挣扎着,最终还是沉了下去。阿离接过其中一盏,细细品着。 氤氲了一室茶香,以及在微风中“咿呀”“咿呀”的草门。 片刻后,商玦说道:“他天赋有限,得入仙门,已属大机缘了。” 阿离再次皱眉。 “只是入仙门吗?” 商玦不语。 一盏茶结束。屋外,地上的小草一晃一晃。 商玦看了屋外一眼,继续道:“对于凡人来说,得入仙门,已耗尽了他们毕生的运气……” 突然,“吱呀”一声,茅门大开,牛壮满脸笑容,大步走入,带来一身劲风。 “多谢仙长!大恩无以为报,请受俺一拜!”说着便结实地跪了下去,五拜三叩首。 “看样子你已有所悟。”商玦道,“你助了我,与我相遇,这刀法也是和你有缘。” 牛壮咕哝了下,想说与他无关,是阿离的功劳,却被商玦挥手打断了。本性正直的他,一路锄强扶弱,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从未占过别人的便宜,却多次间接受阿离诸多恩惠,心里也默默记下了这一点一滴。 “我伤势基本痊愈,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离开此处。”商玦通知道。 入夜,月如钩,星火点点,林影疏疏,劲风重重。早春的寒气愈发渗人。 三人早早躺下休息。 窗外,暗香浮动。 “阿离……阿离……阿离……”。 “走!快走!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公主殿下还是尽早离开吧……” 一双哀伤的眼,泪水盈满,悲痛、自责、怨恨、恳求…… 一对复杂的眸,满目挣扎,快意、痛苦、释然、挣扎…… 其间,夹杂着小孩子喘不上气的哭声。 “姑姑……姑……姑姑……” 最后却只有一只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暴起的血管,看不到一丝血色,在昏暗的宫殿中,四处抓握着,抬起又垂下,抬起又垂下……无力的滑落,连空气也从指缝间溜走。 阿离乍然惊醒,一时回不过神来,定定看着屋顶。 一室寂静,唯有月色悄然。 鼻尖香气愈浓,阿离敛了心神,起身走向屋外。 一推开门,只见一雪衣青年,独立于夜色中,这亘古的明月,好似陪了他很久很久…… “你怎么在此处?”阿离道。 “你也被噩梦惊醒?”商玦问道。 阿离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二人并立于天地中,月色渐深,银盘西斜,林影重重,清风阵阵,伴有暗香缕缕。 过了会儿,阿离问道:“这是什么香?初入叁石洞时曾闻到过,我与牛大哥循香找到此处。进入此秘境后遇阁下,便也忘了这回事了。” 商玦垂眸,思索了片刻,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犹疑:“我也不清楚。当初,我也是被香气吸引进入此地。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我发现香气好像来自脚下这片草,可这种草我竟是从未见过。” 阿离早就注意到了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地,可是这种草,她竟也完全不认识。 想着,她便顺手拔了棵仔细观察了一番:这草细长尖端,叶片丛生,状似蒜叶,好似无毒,看起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我早已观察过,但平生所读书中并未记载过此草。我已摘取几株,打算带回仙门中再做研究。” 没有看出什么结果,夜色还深,阿离继续回房睡觉。 商玦紧随其后,临走前,最后看了眼苍穹下彷佛没有尽头的草地,心间微拧。 翌日,天明。 三人收拾完毕,站在屋外,准备离去。只见商玦随手一挥,眼前的草屋便消失不见。 牛壮惊道:“这就是仙人手段!”眼睛也随之一亮。 阿离心下了然,想必这茅草屋便是商玦的法器,难怪当日他身受重伤,却敢一人独留野外,醒来后就迅速信了自己和牛大哥。法器护主,心怀恶意,必被重伤。 “二人可否详细说说自己进入此地的场景?”商玦询问道。 “难道你也无法出去?”阿离心下一紧,立刻反问。 “此地甚是古怪。”商玦回道。 想了想,阿离直接说道:“这里是叁石村的叁石洞,洞外种有桃花林,并无异处;洞内曲折,一片清凉,村中人常来乘凉,洞中桌凳一一俱全。我们当时往返几次,表面上没看出问题。洞腹内有一石窟,十分奇特,牛大哥多次用手中大刀砍向石壁,可这石壁每次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十分诡异!” 商玦听到这蹙了蹙眉,牛壮接着道:“后来,阿离妹子观察到洞内昏暗,却在洞顶处有光源,于是让俺挥刀,一眨眼功夫,俺们就来到了这里,然后就遇到了仙人。” “你们是如何发现石窟的异常?”商玦看向了阿离。 “闻香而来。”阿离说着,眼睛看向了地上的不知名小草。 “阿离妹子在石窟中闻道了一种特殊的香气,但外面种的又全是桃花,没有别的花花草草,这才觉得石窟可能有问题。”牛壮解释道。 “进入此地,你们又是怎么一路走向了我的草屋?” 阿离看了商玦一眼,没有回答。 牛壮连忙接道:“俺这狗鼻子,就嗅着血腥味。在石窟内,俺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一进入这个地方,气味越发浓厚,俺就顺着气味走向了此处。” 牛壮说完,突然感到了后怕,出生入死多年,因着这个天赋,他多次避开灾祸,死里逃生,以往的他绝不会主动往血腥味重的地方凑……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看了眼阿离,这段时间自己变化良多。 商玦看了眼二人,垂眸。 “不知二位在此地可闻到了桃花香?” 二人都摇了摇头。 “商仙人是如何进入此地的?”阿离问道。 “从秘境而来。” 阿离顿了半晌,没有听到解释,知趣地说道:“我们进入此方天地的入口不一样?” 商玦摇头。 “那咱们现在出不去了?”牛壮粗粗的声音,不自觉地重复了两遍,“找不到路了!” “先去你们来处看看?”沉思片刻,商玦说道。 正当中午,阳光不燥,无风。 翻越山坡,三人很快走到了阿离他们初入此境的落点,一眼看不到底,无垠的草地。 来回走了几圈,没有任何发现。 “这个叁石洞也太诡异了吧!”牛壮说道,攥紧了手中大刀。 “错了!”阿离看了眼牛壮。 “什么错了?”牛壮不解道。 “此处或许已经不是叁石洞了。”阿离说道。 “阿离姑娘说的有理,我们从两处地方进入同一个地方,证明此地只是一个刚好存在于此方时空的秘境而已。”商玦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进出的媒介。” 一连几日,三人无所获。 夜深,三人坐于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 “我们来这里多长时间了?”阿离突然说道。 “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吧!看了两次月圆。”牛壮回忆说。 “牛大哥还记得村中大姐说的话吗?”阿离望向远方。 “什么?!”牛壮一时跟不上节奏,有点懵了。 “从来处而来,自从来处而去。”阿离默默念着。 “从来处而来,自从来处而去?”商玦重复轻念着。 “还是要回到‘叁石洞’?”牛壮不确定地问。 二人都未作答。 片刻,商玦突然道:“我进入此地时身受重伤,在将要昏迷时,却见雾气弥漫,醒来便遇见二位。” 阿离未做声。 牛壮瞪大眼睛:“这么说来!俺和阿离妹子本来打算南下,一路奔波,看到一个村子准备休息一番,在林雾中走了好久,走进了‘叁石村’……” “我们的来处可能就是那片‘林雾’。”阿离总结道。 “林雾?”商玦说道。 三人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山林,夜色覆盖了一切,高耸入云的树仍旧矗立于天地间。 “傍晚没有雾气,明早温度上升,俺们再看看是否有林雾?”牛壮说道。 “怕是让牛大哥失望了。”阿离说道,“我们进入此地刚好在二月份,正是容易起雾的时候,可这一个月来,或早或晚竟没有一次大雾。” “此地温度有异?”商玦皱眉,“但我并无感觉。” “是啊,一早一晚还是很冷,尤其是晚上,阴风阵阵,瘆人得很,就中午暖和些。”牛壮回忆了这几天的天气。 “或许不是温度的问题。”阿离抬了抬手,感受风在指尖划过,若有所思道,“而是风!” “风?” “没错!此处白日无风,天色暗淡便起风,夜愈深,风愈大。”阿离一字一句,慢慢道来,“所以我猜测,此处温度其实并无变化,只是风让我们感受到冷意。” “不知仙长可有方法感受此处的温度变化?”阿离看向了商玦,开口询问。 “先观察一日,明日我再回复你。”商玦说道。 一夜未眠,三人观察了一宿。 “此地温度确实没有变化,只是晚间风大,让人感觉到寒冷。”商玦说出自己观察的结果。 “这鬼地方还真神了!”牛壮惊奇道, “这么多天,俺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知仙人有何解决方法?”牛壮接着问道。 “雾气的形成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水汽大量增加,二是气温下降。我或可一试。”商玦回道。 只见商玦挥动手中剑,先挽出几个复杂的剑花,一剑扫开。周边的温度立即降了下来,二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雾气渐起。观察半晌,周围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不是雾气?”牛壮疑惑道。 商玦皱眉。 “也许是雾气不够大?”阿离回忆道,“我们进来时,大雾弥漫,在雾中走了许久。” 商玦再次挥剑,一剑荡开,千重林浪。霎那间,温度骤降,大雾四起,吞吐间寒气瘆人。 商玦皱着眉硬撑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上动作却未变。二人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他的伤并未痊愈,眼中不觉浮现丝丝担忧。 搀扶着商玦,还未说上一句话,只见林间突然出现一条小路。 三人互相看了看,不敢轻举妄动。 在初升的晨光直射而下,洒金的雾气更显神秘。 “走吧!”最终,还是商玦开口,“我暂时并未感觉到危险。” 临走前,商玦忍不住再次眺望远方,满地茵绿,一望无际。 扶着商玦,三人一同走进了大雾中。 身后,只留下了芳草青青,血迹点点…… 第4章 第四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四)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方隐隐有块石碑矗立着。三人不觉加快了脚步,走近一看,牛壮不觉惊呼起来。 “竟然是‘叁石村’!” 牛壮不自觉看向阿离。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来时路。”阿离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当时于黄昏中,在一片雾气中进入叁石村,想不到最后也是在晨光的雾气中离开叁石村。” “咱们先去向阿姆告个别?”牛壮问道。 “好。” 三人继续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雾气渐散。又过片刻,日头正盛,林霏大开,来时路已成脚下路,在阳光的照耀中,三人终于彻底走出了林雾。 前方炊烟缕缕,人家点点,阿离和牛壮还想着辞别阿姆,便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阿姆可在村中?”牛壮拦下一汉子问道。 “阿姆是谁?”来人满脸疑惑。 “阿姆啊?!”牛壮被问愣住了,“就是……”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阿姆是谁?”牛壮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离和商玦亦感到十分惊奇。 “请问大哥,不知此是何处?”阿离觉得有异,连忙走上前问道。 “我们这是李家村啊。” “不知大哥可曾听过‘叁石村’?” “叁石村?周边上家坳、刘家坡,前面是我们的县城定边县,从未听过什么叁石村。”来人带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估计又是被仙人话本骗过来的,想罢摇了摇头,扛着锄头走了。 “那叁石村是怎么回事?”牛壮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奇异的事情,完全没了主意。 阿离摇了摇头,商玦未作答。 过了片刻,阿离说道:“先去定边县看看。” 于是三人撇下满身雾气,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便来到了定远县。 城内,人声鼎沸。只见三五成群,背着包裹,行色匆匆,只顾低头赶路;亦有满街客商,挑着担子,气喘吁吁,不停吆喝卖叫。更多的人是只身孤往,或打着折扇,或配着长剑,或笑意盈盈,或四下张望…… “没想到小小的一个边防小县,竟如此热闹?”牛壮不禁感慨道,“我长年在外游荡,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此地有些许古怪。”阿离看了一眼牛壮道。 商玦点头道:“边防小邑,不应如此热闹。” 三人随着人流,一路往前,来到一家酒楼。那酒楼正临江边,朱红栏杆,雕花门窗。楼中饮酒的,有富商,有官差,有携剑浪人,也有佩刀侠客,有簪花娘子,亦有帷帽妇人……三教九流,喧嚷不绝。 踏入酒楼,商玦不禁顿了顿。 “商仙人,可有不妥?”牛壮问道。 “此地有修仙之人。” “什么!”牛壮惊呼。想他寻仙半生,一个仙人都未见过,却不想这一个月来,屡次遇到仙人,可真是奇幻啊!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笑,以后也可以向后人吹耀吹耀了。 进入酒楼,三人寻了一空处坐下,听着酒楼动静。 “真的能找到吗?” “确定就在定边县?” “到底是何人传出的消息?” “洒家只是凑个热闹而已!” “小娘子们也要来凑个热闹?”调笑的声音,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暴躁的吼声。 “哈哈哈哈哈,这么多人,不知又称了谁的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响起。 …… “难道都是来寻仙的?”牛壮暗忖道。 “都几百年了,真的还有吗?”疑惑的声音传来。 “莫不是唬人的,把咱们都骗来!”暴怒声不断。 “夏帝……” “早知道不来了。” “我早说了回去!” “几百年了,就算有宝藏,也早就没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还遮遮掩掩个锤子啊!” “寻宝寻宝,别到头来是个笑话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狂笑响起,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三人看向彼此:“寻宝?!” “竟然不是在寻仙?”牛壮嘀咕道。 “不知寻的是什么宝?”阿离说。 “听他们说什么‘几百年前’‘夏帝’之类的?”牛壮分析道,“莫不是传说中夏帝富可敌国的财富?” “夏帝富可敌国的财富?”两人都看向了牛壮。 看着两人的疑惑,牛壮不觉挺起了胸膛。 “俺年轻时,走南闯北,听说了好多秘闻。传说大夏王朝开国君主一生戎马,征战天下,建立了硕大的大夏帝国。又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人民安居乐业,家家吃饱喝足,哪像现在这般混乱,显然一幅末世相!”说着说着,牛壮也不禁唏嘘起来,“据传闻,夏帝在征战过程中积累了一笔可撼动天下的财富,这群人的‘寻宝’估计就是这个了。” “没错!所谓的‘寻宝’,便是寻找夏朝开国帝王夏无傲藏起来的巨额财富。”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一双鹿皮软靴率先映入眼帘,鞋底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紧接着一身锦袍飘然而至,上锈云纹,看似素净,细观襟边,皆暗绣有青竹锦纹。再往上瞧,恰是一双笃定的眸子,让人不禁忽略其过于俊秀的五官。 来人径直坐在了唯一的空位处,随从三人依次站其身后,一个双手抱剑而立,一个双手捧一锦盒,一个举止放松眼神却时刻盯着周遭。 这分明是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 “在下天下庄高山月,诸位有礼了!”只见那人面带笑意,随手拿起桌上多出的茶杯便轻抿一口。 三人看了看彼此,并未出声。 “我观三位仪表不凡,可是修仙之人?”高山月似是没注意到三人的冷漠态度,只自个说道,“我们已经得到夏帝宝藏的确切消息,十有**能寻到真宝,不知三位可有意愿加入我们?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说完,便从侍从手中取过盒子,放于桌上。 “这是千年玄铁,当作见面礼,无论事成与否,都归三位所有。”高山月说罢,随手将玄铁放在了桌上,一副笃定的模样,好似完全不担心玄铁别人抢去!亦不担心眼前三人不答应自己的要求! 商玦双手微顿,犀利的眼光直接扫向了高山月。 片刻后,只听到一声“可”!桌上的玄铁瞬间消失。 高山月面色不改,但她身后三人却不自觉地眼神微缩,瞬间也恢复了原态。 “不知这位……”牛壮一时不知如何称谓。 “叫我高小姐即可。”高山月飒然笑道。 “俺叫牛壮,叫俺老牛就好。”牛壮响声说着,并介绍道“这位是商玦商仙人,这位是阿离姑娘。夏帝宝藏真的存在吗?” “牛大哥见多识广,刚才说得不错!夏帝宝藏确实存在于世。”牛壮的热情瞬间便让气氛缓和了下来,高山月也顺势回道。 “夏帝距今也快三百年了,宝藏还未被别人取走,敢问高小姐可是得到了宝藏的具体消息?”阿离询问道。 高山月神色一凛:“此处人多嘈杂,还请三位随我进入厢房详谈。” 一行人走入厢房中。 “的确如阿离姑娘所言,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了宝藏的确切消息。”高山月开门见山道,“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牛壮满眼惊异。 “没错!二十年前,灵帝末年,各路诸侯并起,逐鹿中原,天下大乱。现如今,天下诸侯分为三路,分别是北方的冀州督军周嘉、西面的定远将军何行之和南地的大夏遗民夏文靳。周督军从底层爬起,崛起于行伍之中,占领西北重地,军事力量强盛;定远将军原是世家大族,后自立为王,掌半壁江山,手握世家命脉;夏王夏文靳是王室后裔,虽偏安一隅,但拥趸众多。” “不知天下庄是?” 高山月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六韬》中有记载‘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军宦逼迫、世家欺凌、皇权威压……父子低首,奴事富人,千百年来,天下万民实在可怜……” “家父不忍见生民如此辛苦,遂于此乱世中创办‘天下庄’,聚天下之人,欲申之天下于天下人。”高山月说道,双眼放亮,语气自豪,“‘天下庄’,即天下人之天下!这便是‘天下庄’的由来。” “令尊大义!”牛壮顿了顿,感慨道。 “宝藏的具体消息是什么?”商玦问道。 “其实……” “吱呀!”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高山月立马住了口,身后三人的目光瞬间射向了门口。 “客客……客……客官,小……小店的茶水,给诸位官人呈上来了。”急快麻利的短衫年轻男子,在推开门后立马僵住了笑容,片刻后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官人有事随时叫我,小人就在外面候着。” 说完就哈着腰退了出去。 高山月身后一人快步走到门前,看了门外一眼,确定无人后,便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门内诸人继续交谈。 “其实说来也是巧合。二十年前,大夏将亡未亡之际,大内一片混乱,宫女太监肆意倒卖宫中物品,当时,一个看守文渊阁的管阁太监就常干这勾当,伙同外人,几乎把阁中书籍洗劫一空。”高山月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既心痛又不屑的神情,“他们赌牌输了就撕两页书籍裹烟丝,袖口沾着油墨,指甲缝里全是撕书页时留下的碎屑……横竖阁里堆着千万册书,少几本谁瞧得见?就是这群人,不知毁了多少书籍!实在可恶!可恶!!”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高山月接着说:“但恰恰也是这个管阁太监发现了文渊阁藏着的惊天秘密。一日,他灌了一坛酒,脸涨得紫红,随手撕了几页书准备去茅厕,却没想到就是这几页纸中牵扯出一桩两百多年前的往事。” 高山月顿了会儿,看着在场诸人,一字一句道:“朕之秘宝,藏于名山,离玉启之,万将守之。” 高山月身边三人也愣了会儿,不过立马恢复严肃神情。 阿离顿了顿,指尖微缩。 商玦若有所思。 “那‘离玉’是何物?”牛壮心直口快道。 “自那之后,天下便开始流传夏帝宝藏的传说,几十年来,寻宝之人络绎不绝,而‘离玉’便是这笔富可敌国的宝藏的钥匙!”高山月回道。 “你们已经得到了‘离玉’?”商玦问道,语气中却是笃定。 高山月笑了笑,并未作答。 虽然知道这位高小姐隐瞒了很多,但商玦还是决定参与这次寻宝,,因为那块千年玄铁! “看样子这位高小姐针对修仙之人下足了功夫。”商玦思忖着,敛了敛眸子。 “劳烦阿离姑娘和牛大哥等我忙完这事。”商玦说道,“此间事了,便回仙门!” 阿离无可无不可,既来之则安之。 牛壮亦无话可说。 “不知高小姐如何安排?” “三位先随在下去寒舍休息片刻,具体事宜需详细安排。”高山月见状,心下大安,笑着回复道。 几人用过餐结束后,便跟随高山月走入了一家别院休息,此乃天下庄的分庄之一。 次日,高山月一行四人来到阿离三人所住院落。 “劳烦仙人们了!在下会将目前所知的所有消息告知诸位。”高山月作一长揖道。 “高小姐客气了!”牛壮抱拳道,听了昨天的讲述,和自己昨晚的打听,他心中便十分敬佩天下庄和这名满天下的高庄主。 “其实关键还是夏帝留下的密言‘朕之秘宝,藏于名山,离玉启之,万将守之’!”高山月直接说道,“现如今我们已经得到了离玉,接下来便需要知道名山是哪座山?” “不知高小姐有何高见?” “近些年,天下四方纷纷出动寻宝,已经找遍了境内名山,甚至一些不知名山丘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但仍是一无所获。”高山月无奈道,“目前只剩一座山从未被探查过。” 高山月说到这,便停了下来,看了眼商玦。 商玦了然道:“云横秦岭。” “的确如此。”高山月低眸,掩去了眼中神思。 “秦岭绵延千里,而‘云横’处便是仙门之地,凡人不得随意进入。”商玦淡淡说道,顿时也明白了为何寻宝之人都在大肆寻找修仙之人。 “你怀疑宝藏在云横秦岭?”商玦皱眉。 高山月没有否认,顿了会儿,接着说道:“除了云横秦岭,还有一处在下也一直有所怀疑。” “哪里呀?”牛壮直接问道。 “华山!” “华山?”牛壮惊奇道。 阿离和商玦也不禁看向了高山月。 第5章 第五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五) “我知道诸位可能觉得我在说笑,西岳华山名满天下,每日游客络绎不绝,已经被翻了无数遍,如果有宝藏岂不是早被找到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高山月自嘲地笑了笑。 “请诸位听我慢慢说来。在下查阅前朝往事,并不认为夏帝会藏宝于云横秦岭。原因有三:其一,秦岭乃天险,云横秦岭更是险中之险,人迹罕至,在此地藏宝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此浩大的工程不可能没有任何记载,而我翻遍所有资料,夏帝时期除了征战天下,并没有其他劳民伤财的记载。其二,三百年前,仙门不显,之前史料中并未记载任何仙人,而夏帝晚年,炼仙丹,欲求长生,却终归徒劳,可偏偏是夏帝死后,仙门现世,云横秦岭响彻寰宇……”高山月试探道,看向了一旁的商玦。 商玦垂着眸子,不做声。 高山月见状继续道:“其三,在我所掌握的信息中,夏帝一生只去过秦岭两次,一次是打天下时,他经过秦岭,可惜天险难越,最终还是绕道而行;另一次便是临终前两年,夏帝经过秦岭,史书记载:是日大雪,帝至,久立不归!” 高山月说着,似是不解,皱起了眉头。 阿离听罢此言,眼神微变、双手微颤,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原样,众人都未察觉到。 “不知夏帝临终前到底是专程去秦岭?还是经过秦岭?史书只留下了夏帝在蓝关处停留三日的记载。”高山月真的是想不通,想她博览群书,确实没想明白夏帝到底所为何事? “既然高小姐不认为宝藏在云横秦岭,那找我们是为何事?”阿离问道。 “我并没有排除云横秦岭的嫌疑,相反云横秦岭的可能性很大。夏帝去世后,云横秦岭现世,况且夏帝去世前的行为,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云横秦岭,世人皆是如此认为。”高山月笑道。 “云横秦岭没有夏帝宝藏。”商玦说道。 高山月顿了顿,片刻后笑道:“在下相信商仙人。” 气氛突然有些许尴尬,阿离轻轻转移了话题:“不知高小姐为何认为宝藏在华山?” “直觉。”高山月说道。 “直觉?”“直觉!”两道声音响起,阿离和牛壮看向了彼此。 “我虽然数次探访华山,但此地给我的感觉甚是古怪。凡人手段,终是难以企及。”高山月十分无奈。 “你想让我去探访华山?”商玦问道。 “没错!”高山月回道。 “你只有一次机会。”商玦道。 高山月愣了愣,随机便明白了商玦的意思。只能请他帮忙一次,云横秦岭和华山二选一。 众人也明白了商玦的意思。 “小姐……其他诸路人马,都是请仙人拜访云横秦岭。”高山月身后一男子不禁说道,正是那日时刻盯着周遭的中年男子。 “墨叔……”高山月低声叫道。 商玦不予理会,只顾喝杯中的茶水,不管那主仆二人之间的官司。 “小姐,只有一次机会呀!”高墨语重心长,一脸担忧。 “不知商仙人可否再带我们去一趟云横秦岭?”高山月当机立断道,“有什么要求,在下倾尽全力,为仙人达到!” “不可!一块玄铁,一次机会。”商玦道。 “如果我们寻来第二块玄铁,不知道仙人可愿出手相助?” “千年玄铁,世间只此一块。”商玦面露讥笑。 一室寂静。 阿离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商玦如此情绪外露,一时也失了话语。 沉默半晌,高山月道:“请让我们再商讨一番,明日再给仙人们答复。” 很快,高山月等人便离开了小院。 室内只余阿离三人,静坐。 片刻后,阿离的声音传来:“玄铁?听名字是黑色的铁,而黑色的铁可能是铁中碳含量比较高,这种‘铁’想来世间不会少,时逾千年的玄铁,也未必没有!” “这可是修仙界人人追逐的锻造绝世神兵的材料啊!”商玦再次面露讥笑。 “竟还有这样的说法?”见到商玦的异状,阿离不解道。 “百年前,锻造大师乌金,以锻造之术入仙门,所炼神兵修仙界人人追捧。在他临终前两年,无意中获得过一块天外陨石,本欲借此再次精进锻造之术,踏仙途以求长生,却不料身死魂消,这块陨石也不知所踪。后来听说乌金大师临终前把这块陨石融入了千年玄铁中,但玄铁也销声匿迹。”商玦头一次说了如此长的一串话,“近百年,仙门中人为了找到这块玄铁,不知流了多少血,陨了多少人!” “那块消失的玄铁就是高小姐寻到的‘千年玄铁’?”阿离第一次听说修仙界秘闻,觉得十分惊奇,修仙界都在寻找的至宝,怎么就落到了一介凡人之手? 看着眼前那块黑漆漆的玄铁,阿离还真看不出有啥特别之处,这真的是当年那块玄铁吗? 商玦神色惘然,却不再发声。 见状,阿离也不好多问。 “不知道明日高小姐将做何选择?”气氛又尴尬了起来,牛壮开腔道。 “高小姐看样子并不想去云横秦岭,但是她身边的人却不这么想,再加上其他几路人马都往云横秦岭处,也不知道高小姐能不能顶住压力做主?”阿离分析道。 “明日自见分晓。”商玦开口。 说完,便转身回房。 “牛大哥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明天看高小姐的选择了。”阿离也不再纠结,朗声说道。 “妹子去休息吧,俺就不打扰妹子了,俺还想去周遭看看。” “牛大哥也是个热闹人啊!” “俺常年在塞外荒无人烟的地方流浪,好不容易见到了人气,还是想多瞅瞅。”牛壮语气感慨。 “那就不打扰牛大哥了!牛大哥请便。”阿离说道。 阿离回房,牛壮出门,深夜才归。 第二天,高山月一行人一早便来到了院落中。 “叨扰诸位了!我们决定去华山一趟,到时候劳烦仙人帮忙看看。”高山月语气敬重,却不卑不亢。 阿离看了高山月身后三人一眼,“墨叔”面露纠结,似要说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抱剑男子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彷佛自成一个世界;捧锦盒男子面无表情,却一直坚定地站在高山月身后。 “决定好了?”商玦轻瞥一眼。 “决定好了。” “什么时候出发?”商玦问道。 “三日之后。”高山月说道。 “好。”商玦道。 三日后,一行人踏上了华山之路。 商玦一路沉默,阿离和牛壮倒与高山月等人相谈甚欢。 “这一路走来,对令尊了解的越多,越是敬佩!高小姐和令尊大义!”看着前面又一行衣衫褴褛的老弱病残,拖着破败的身子往东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去天下庄”,牛壮一脸唏嘘。 “牛大哥过奖了!”高山月自豪道,“乱世不易,我们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经过数十年的努力,让普通人有一席安身之地罢了。” “社会乱了,谁还管普通人死活啊!”牛壮不忿道,接着又嘀咕,“如果当年……”可惜声音太小,只看见嘴唇咕哝了一圈,未尽的话,飘散在风中。 “牛大哥以后若是想来凡间发展,随时来我天下庄,我们欢迎牛大哥这样的壮士!”看着牛壮,高山月顿时起了惜才之心,恨不得拉拢天底下所有贤才。 “高小姐谬赞了!”牛壮推辞道。 高山月也不强求。寻仙之人自是与世俗之人有别! “乱世最苦的还是百姓,可惜我们终究能力有限,不能大庇天下寒士!”高山月眼里闪过某种野望,“早晚有一天……” 一路上,看到流民,高山月等人总会施舍些许银钱进行救助,并让他们去东边,去天下庄。 “高小姐仁义!”阿离眼中闪过欣赏。 “举手之劳罢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走到天下庄。”高山月眼中掠过一丝悲伤。 “尽人事,听天命!高小姐不必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阿离安慰道。 “不必叫我‘高小姐’,换我‘阿月’即可,我唤你‘阿离’可好。”高山月闻言,笑了笑。 “好,阿月。”阿离顿了下,也不扭捏,笑着回道。 看着阿离的笑容,高山月一时怔住了,喃喃道:“阿离~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离闻言,立马想收回嘴角,只听到欢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要多笑笑才对!” 听闻此言,阿离一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不觉咯咯笑个不停。 无形中,二人关系更进了一步。 “阿离,你说的没错,一路走来,这样的事已经见多了,但我总还是心生不忍。”高山月也忍不住敞开心扉,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明明这世间有仙人!他们又有如此神通!只需要……” 话没说完,高山月突然住了嘴,苦笑道:“我并没有埋怨仙人的意思,只是想不明白……” “仙人?”阿离顿了很长时间,“或许他们也有无能为力之事吧……”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干好眼前事,踏稳脚下路!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高山月立刻又斗志昂扬起来。 “还没问阿离来自哪呢?” 半晌没得到回声,高山月疑惑地看了看阿离。 “我是在一个严冬醒来,在外面待了好些年。”阿离神色怅惘,一时没了着落。 可能是被家人丢弃了吧!这年头卖儿卖女的太多了!阿离可能就是那不幸中的一个……想到这,高山月不觉心生怜悯。 “阿离可是入了仙门?”高山月直接问道。 “我看着很像仙人吗?”阿离突然说。 高山月笑了笑,“仙人之姿,一眼便看出来非此俗世之人!” “是吗?”阿离的神色愈发怅惘了,“或许是吧。” 高山月一时不解,仙便是仙,人便是人,什么叫做“或许”? 阿离没再解释了。 高山月也没再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她不说,她也不再问。 “此去华山还有五日,忙完此事,再转去云横秦岭,一两日即可。”高山月转移了话题。 “我本来并没打算去云横秦岭!”阿离也不禁多说了几句,她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阿月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倾诉的魅力。 “哦?”寻仙之人竟然不想去仙山,高山月有点惊讶,自然而然问道,“那你本来打算去何处?” “长安……我想去长安看看!”轻轻的声音传来,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长安?阿离可是想看看曾经繁华的长安城?”高山月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向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城啊……” “可惜故都已逝,繁华不再了!如今的长安城只剩下一堆破旧的砖头。”高山月一脸唏嘘,“大夏的威风,再也看不见了!” “千山万水,不见长安呐!”“长安”二字彷佛有无穷魅力,一下子也激发了高山月的无限感慨。 “千山万水,不见长安?”阿离偏了偏头,睫毛轻轻眨动,满眼不解。 看到阿离这副模样,高山月感到会心一击。想她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气质如此纯净之人,便不觉放低了声音,“这是夏朝大诗人安今朝的诗歌。” “安今朝?” “安今朝是大夏二十五年的状元。他虽有状元之才,却拒不入朝,周游天下,足迹遍布江河湖海,一生写过无数诗,都在歌唱长安……” “歌唱长安?” “是啊!歌唱长安,不过他一生都在‘盛世唱哀歌’!”高山月面露不解,想她熟读天下经典,可大夏史书每次都会让她很是不解,盛世之初,怎么全是哀歌?史书中记载了太多矛盾之处了。 “这句‘千山万水,不见长安’在大夏亡了之后,更是广为流传。”高山月也彷佛被拉入了历史的长风中,感受到了亘古的苍凉,昔日繁华的长安城,终是再也不见。 “大夏亡了啊……”阿离喃喃的声音传来。 “现在还剩下个南夏,大夏后裔夏文靳称王!”高山月说道,“我曾远远见过此人一面,可惜……” “夏文靳吗?”阿离低低说道。 “此人风流倜傥,红颜知己无数,曾传多国公主都想嫁于他。”看着美貌的阿离,高山月心中不觉一紧,“天下美人,难逃他手心!” “不过,这样多情之人,最是无情!美人虽多,却注定要沦为伤心人!谈婚论嫁还是莫要找这种人!”高山月话说出口,不禁自己笑了笑,她何时管过这等闲事啊! 边走边聊,一路无事。 第6章 第六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六) 十日后,一行人来到了华山脚下。一块大石当中矗立,龙飞凤舞的“华山”二字篆刻其上。 “今晚在此休息一晚,明早登山!”望着眼前险峻的华山,高山月做出决定。 其他人并未反对。 次日,天色未亮。 高山月带头走在最前面。 华山不愧为“天下第一险”!山脊如刀,石阶窄处,仅容半足,一行人侧身而行,手足并用,稍有不慎,便要坠入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去。抬头望,只见一丝天光,黑黢黢的压了下来。偶有碎石滚落,在谷底荡出回音,半晌不息。 一路无语,众人小心翼翼,埋头爬山。 虽都是些天赋异禀之人,但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登顶。 群峰之巅,天光乍破,牛壮率先感觉到风的气息。劈面一扫,浑身黏腻的汗气瞬间刮得干干净净。这股风透着股清冽劲儿,钻进肺里,竟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涤荡了一遍。 “快哉!”牛壮忍不住呼道。 转眼看去,高山月等人亦是满脸细汗,唯有阿离与商玦二人面不改色,步履轻盈。 众人沉了沉眼,没有说话。 云海自脚下铺展,周边云雾缭绕。金光忽照,霎时化作万顷熔金,翻滚流淌,几峰浮沉其间。 “此景倒是极美!”阿离忍不住赞叹道,眼神投向远方。偶有飞鸟掠过天边,羽翼裁开朝霞,留下一串清啼。一人独立一山巅! “不知宝藏在何处?”阿离突然转身,初升的日光恰好洒向了她乌黑的发、织锦的衣。流风回雪,暗金浮动! 众人一时看呆了眼,也不知到底是景美!还是人更美! 高山月率先回过神来:“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感觉华山甚是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阿离不解。 “说不上来……”高山月皱了皱眉,似是很难言。 “一路走来,并无古怪之处!”商玦抬了抬眉,说道。 “小姐……”高墨皱紧了眉头,低声唤道。 “墨叔不要心急!”高山月看了看身后的墨叔,转身面向阿离,“此事我心中有数!” “我查阅前朝历史,发现元帝在位时期,对华山态度十分暧昧!可惜现存所有资料都记载不详,我也是翻遍书籍,才隐隐得出结论:元帝曾多次探访华山!而当时史官却对此事有所避讳。” “元帝?”阿离疑惑道。 “身为夏帝与宁后唯一的孩子,元帝绝不可能对夏帝的宝藏一无所知!”高山月断定道,“这也是我为什么非得请仙人探访一遍华山的原因!” “夏帝与宁后唯一的孩子?”阿离听罢此言,心头微动,指尖微颤。 “高小姐打算如何?”商玦问道。 “此次登顶,我们走的是最险的西峰。既无异处,那便罢了。接下来绕过北峰下山,想请仙人看看百丈岭、千尺幢和苍龙岭等地,若是再找寻不到,那便是命该如此!”高山月倒是一脸洒脱的模样。 众人也没有异议,休整片刻,一群人便再次往北峰出发。 先过苍龙岭,不愧以“苍龙”命名。瘦骨嶙峋地横亘在天地间,像一柄锈蚀的青铜剑刃。最宽处不过二尺,两侧绝壁直削千仞,云雾在深渊里吞吐不定。花岗岩被千万只手磨得发亮,指腹能触到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与恐惧共同镌刻的碑文。此刻方知,人走行龙脊上,不过天地一微尘。 大家如履薄冰般走完了全程,但商玦仍未出声。 高山月轻声询问道:“这一路,不知商仙人可曾感到异处?” “并无。” “无妨,继续去百丈岭处看看!”高山月没有气馁。 一路行至百丈岭。 百丈岭的石阶总是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被谁故意藏起来似的。青苔爬满石缝,踩上去绵软湿滑,分明是游人不绝,却恍若千百年来无人踏足,可石壁上的那些凿痕却又新得发亮。 阿离倒是看得新奇。感叹人力的伟大! 绕过岩石,一排排岩洞闯进了一群人的眼中。黑洞洞的洞口参差错落,像被巨兽的利爪胡乱撕开。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忽高忽低,竟似某种古老语言的絮语。 “这排岩洞甚是古怪!我们来回探查多次,我也亲自走了两遍。不同时间,此地总会传来不同怪声!或似鼓声轰鸣,或如钟声悠远,有时又像老人幽泣、小儿絮语……” “之前,我也曾带人进去过,偶然看见洞壁上有鳞片状的纹路一闪而过,再细看时,却只剩凹凸不平的岩面。挑山工说,这苍龙岭底下是空的,但我们带罗盘过来时,指针疯转。更为奇特的是,山雾浓时,整个百丈岭会突然消失,只余几株枯树突兀地立在雾里,枝丫扭曲成怪异的姿势。”高山月一口气把自己的所有调查都吐了出来。 “高小姐真是做足了准备!”牛壮感叹道。 阿离眼中也闪过欣赏。 “请仙人探访,自是要做足了准备!”高山月笑了笑,仿佛不值得一提。 说完便一马当先,走向了岩洞。 连走了好几个岩洞,直到最后一个岩洞,商玦都未说话。 “想来也不是这里了!”高山月见到商玦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知不是此处,仍旧镇定自若,飒然一笑。身后的墨叔倒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口。 众人正准备离开时,却见商玦立于最后一个岩洞口,目光并未投向那幽深的黑暗,而是落在洞口边缘一片看似寻常的湿滑青苔上。那青苔与别处无异,只是边缘的痕迹略显凌乱,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反复蹭过。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并未触及岩壁,只是虚虚一拂。空气中仿佛有极细微的波纹荡开,那片青苔下的岩石竟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搅动般,泛起一阵虚幻的涟漪。原本坚实的岩壁变得模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更为幽深的裂隙,悄然显现出来。这裂隙并非人工开凿,更像是山体自身的一道褶皱,此刻被无形的手轻轻掀开。 “此地确实有异。”商玦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笃定。 高山月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看向那凭空出现的裂隙。里面吹出的风带着一股陈腐的土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腥甜。阿离好奇地凑过来,被那气味冲得微微蹙眉。牛壮则是瞪大了眼,啧啧称奇:“乖乖,这才是真正的障眼法?比我们村里变戏法的老头厉害多了!” 墨叔此时终于忍不住,激动道:“小姐,这地方……” 高山月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种接近狩猎般的兴奋神情:“仙人手段,果然非凡。看来我们之前探查的,都只是表象。” 高山月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摘下一枚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驱散了裂隙前的一部分黑暗。她率先迈步而入,身影没入黑暗,仿佛被吞噬。墨叔等人紧随其后,阿离和牛壮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商玦反倒走在了最后面。 裂隙之内并非想象中逼仄的通道,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隧洞,脚下崎岖不平,洞顶垂落着湿冷的石笋。夜明珠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微弱,只能照亮方圆几步的范围,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那呜咽的风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却又夹杂着尖锐的短音,果真不似单纯的风声。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洞中回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夜明珠的光芒无法触及穹顶,只能看到下方是一片幽深的地下湖,湖水漆黑,波澜不兴,死寂得令人心慌。 而在湖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苍白巨石垒成的古老祭坛。祭坛造型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上面随意勾勒了几笔与洞外鳞片纹路相似的图案,在夜明珠的微光下,那些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更为诡异的是,祭坛的四周,立着几株扭曲的、如同外面雾中枯树般的石笋,枝丫狰狞地指向虚空。 高山月等人面露难色:“此处怎么那么像祭祀场所?”看着不像是能藏宝的地方啊! 此地肉眼便可看尽,几人不信邪的四处找了一遍,恨不得挖地三尺。而商玦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管众人行径。牛壮看了眼,也积极加入到高山月的队伍中。众人忙活一通,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阿离自从进入此地,心头便莫名涌起一股浓重的悲哀之情。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阿离不禁心下疑惑,自己确实没来过此处啊! 商玦注意到阿离的异色,解释道:“此处应是一块龙陨之地!” “龙陨?”阿离惊讶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竟然揪着疼,一瞬间无法呼吸。 “传说中有龙的存在,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商玦的声音中也带着淡淡哀伤,“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二人的对话并未引起旁边几人的关注,高山月等人已经决定潜入湖底一探究竟了。商量片刻,高山月身后一男子腰上系上绳子,一个箭步便跃入湖中。 过了大约半刻钟功夫,潜水的人浮上岸,摇了摇头道:“是死水,里面什么都没有!” 高山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死寂的湖面,握着夜明珠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她感到一丝寒冷,并非来自洞穴的阴冷,而是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看来夏帝宝藏终究是与她无缘啊! “最后,那便再去千尺幢看看吧!”看着身边人都有些泄气,高山月再次振作起来,鼓气道,“麻烦商仙人再帮我们看看了!” 众人离开百丈岭,再次往千尺幢的方向走去。临走前,阿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天日的湖底中,似有虚影流动,隐隐约约,阿离好像看到了一条活泼好动的小龙,仔细一瞅,仍旧只有漆黑的湖,随着众人离开,最后一缕光线也被带走了,此地再次回归黑暗…… 商玦离开岩洞时,再次封印了此地。 众人不解。 “既然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不惊扰便是后人对它最大的尊重!”商玦淡淡解释道。他能做的不多,只希望此地不毁于人手! 众人相继离开,阿离走在最后,随手又加固了一层守护,最终才跟随众人的脚步离开。 一路沉默,几人来到千尺幢。千尺幢裂在山腹里,像被巨斧劈出的一道旧伤。仰头望去,石隙间漏下一线天光,两侧峭壁却似要随时合拢,将人碾作肉糜。风在罅隙间穿梭,发出笛哨般的尖啸。千尺幢一眼看得到底,众人也看不出来啥特殊的地方。 “商仙人,这里是不是不对劲?”墨叔一步向前,走到商玦身边,急切地问道。 “以我之力,并未发现不对劲。”商玦语气淡淡。 墨叔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脸色苍白。高山月也神色怏怏,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既是无缘,想必确实是命该如此!”高山月强颜欢笑道,“那边罢了!叨扰诸位仙人了,我们下山吧!” “无妨,你给了报酬。”商玦说道。 高山月扯了扯嘴角,没有说什么。 下山,又是一路无语。 走至山脚,一行人稍作歇息。 高山月一群人明显有些低沉。 牛壮动了动嘴,想劝些什么,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又回到了起点,那块篆刻“华山”二字的石壁旁,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阿离立在巨石前,盯着面前龙飞凤舞的“华山”二字。片刻后,突然笑了笑。 高山月注意到阿离的异状,不禁问道,“阿离?可是有何发现?”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看向了那块巨石。石头是青黑色的花岗岩,十分常见,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个朱红大字却如新硎初发,每一笔都像要挣出石面似的。仔细看去,这些两个字明显有了历史的痕迹,也不像是两三百年前才刻出来的。 “我在想,怎样的雕刻技术才能让每一个字每一笔的力度都分毫不差?”阿离笑着,眼睛却望着面前的巨石。 “什么?!”高山月顺着阿离的目光,顿时也看向了巨石上的“华山”二字。篆刻的痕迹彷佛活字打印一般,两个字大小完全相同,笔画之间的力度也无一丝变化,这真是人手工能雕刻出来的吗? 商玦走上前来,认真看了看,并动手摸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确实有古怪!” 高山月等人微讶,墨叔更是喜上眉头,激动的神色遮掩不住。 “这块石碑上竟设置有掩饰术,让修仙之人下意识忽略它!” “不知商仙人可有解决办法?”墨叔迫不及待地开口。 “稍等片刻。” 商玦口中默念片刻,随手一挥,石碑上的文字陡然一变,只见一首诗凭空出现: 千尺幢前一线天, 百丈岭处背靠仙。 苍龙岭上回头望, 锦绣繁华在眼前。 墨叔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全然不解,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意?” “苍龙岭上回头望,锦绣繁华在眼前?”高山月重复了一遍,“华山所望何处?” “华阴市。”众人相视一看。 “那我们接下来便去华阴市看看!”高山月当即拍板。 “我们一定会比其他诸路人马先找到夏帝宝藏!”墨叔异常兴奋,其他两人也缓了脸色。 “如此便好!我们就此分别!”商玦的声音传来。 众人一时怔默。 “理应如此!”高山月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说,“华山之行就此终落,劳烦诸位仙人了!” 商玦率先离开,牛壮看了眼身后诸人,也跟了上去。 “此地一别,山高水长。阿月!后会有期!”阿离看了看新交到的朋友,也挥手告别道。 “仙人……”牛壮跟在商玦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修仙之人,应斩断尘缘,不再插手凡尘之事!”商玦面无表情,走在前面。 阿离也不再言语,默默跟在了后面。 第7章 第七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七) 一路无言,只闻脚步踏碎尘土与春风掠过荒草的声响。走了大半日,当三人露出些许疲态时,一片辽阔的平野在眼前豁然展开,而地平线的尽头,匍匐着一座巨兽般的城市。 日头微斜,金色的阳光为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边。 “前面便是长安。”商玦的目光转向前方。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阿离心中漾开深沉的涟漪。 二人顺着商玦的目光极目远眺。距离尚远,只能看见一片青灰色的、连绵不绝的巨影,仿佛沉睡中的山峦。在那巨影的上空,隐约有云气缭绕,那并非自然的云雾,而是百万人口聚居生息所蒸腾起的烟火尘息。一条如丝带般的河流绕城而过,在夕阳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点。 “那就是……长安?”牛壮眯起眼,努力想看清细节,最终却只捕捉到一抹横亘天地的磅礴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混杂着对未知的憧憬与敬畏,悄然在他心底升起。 商玦微微颔首,说道:“走吧,天黑之前,找个住宿的地方。” 他说完便走在了前面。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还未进城,众人就被长安城外的繁华所震撼。大路上,胡商牵着骆驼缓缓走过,驼铃在春风里荡出碎响。酒肆高悬彩幡,歌姬的琵琶声从二楼飘下来,混着游人的笑语。 街头巷尾,游玩的士人簪花骑马,衣袂翻飞如蝶,仿佛从未有过离乱;暮鼓声中,卖花翁担着残蕊归家,金吾卫点灯照路,依旧在诉说繁华。几个孩童在梨树下追逐嬉戏,惊起一群栖雀。花瓣随着鸟雀簌簌落下,好似扯碎的云锦天衣,扰了满城风雪。卖饴糖的老翁推着车走过,车轮碾过满地落花,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离一时有些愣住。 “这就是长安啊!”牛壮发出感叹,几经丧乱,长安依旧是长安! “城依旧,人不再!只有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罢了!”商玦脸色冷漠,然后看向了阿离,认真道,“修仙之人,应斩尘缘,不插手凡俗之事!” 这是商玦第三次说这句话了,阿离内心疑惑,不禁认真看向了商玦,想探寻话中深意,谁知商玦此时已看向了别处,大步向前走去。 阿离和牛壮只好紧跟其后,三人也不进城,就在城外住宿,随意走入了第一家客栈。 “老板!这里可有面食?”阿离问道。 “面食?我家店不卖面,主要是些西域小吃。”老板声音利索,走路带风。 “长安境内竟然不卖面食?”牛壮声音大了点,眼睛四处望了望,彷佛想要再次打量一遍店子。 “诸位说笑了,长安面食天下闻名,独我这小店不卖面食!”老板一脸无奈,“长安城内好的面坊实在太多了,在下手艺又不行,再去凑这个热闹,真的得活活饿死了!” “我这家店的前东家是个丝绸发家的,一匹流光锦引得城内万千妇人竞相购买,做了几代丝绸生意,开了很多店铺。前些年,孙子辈终于有人中了举,现在已经改了门户,一跃成为了官老爷!”老板也不见外,见着客人就聊上了,眼里充满了羡慕和跃跃欲试,“不过我也听说,他们祖上就是面食起家,后来发家了,不知怎的还留着一家面馆,想来也是个不忘初心的。” “诸位要不尝尝西域小食,虽比不得我中原美食,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老板边说,边摆好了茶具,倒好了茶。 众人见状,也就坐了下来,点了几道特色菜。 很快饭菜上齐,看着精致可爱,别具一格。 “还挺好吃的!就是分量忒小,不够俺老牛塞牙缝的!”牛壮一口一个点心,很快一盘点心就见底了,咂摸咂摸嘴道。 老板连忙赔笑:“西域小食,就是吃个新鲜!小店茶水管饱,壮士慢慢享用!” “老板,这里可有住处?”商玦不想再走动,直接问道。 “二楼可住宿。” “三间上房!” “阿离姑娘和牛大哥可想去城内玩上几天?” “仙子可以去长安城逛逛,四月份,正是长安城最美的时刻!”老板们满脸堆笑,那架势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留在长安。 “哦?怎么美了?” “长安四月,梨花满街。千树梨雪压重城,万枝梨柯交相映。微风过处,落雪纷纷,那场景,实在是美不胜收!”老板好似说了无数遍类似的话,辞藻华丽,脱口而出,脸上堆满了程式化的向往,“每年这个时候,好多仙子都来长安游玩,想必仙人也是专门来看长安梨雪的吧!” 一旁的阿离心神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地击中了。 梨花满街? 一个模糊至极的画面极快地闪过脑海——一团硕大的梨白、一场迷离的雪、一头白发……以及其中挥之不去的……决绝与悲凉…… “这……”她下意识地低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了,我们只是恰巧路过而已!休息一晚,就要出发。”商玦看了看老板,没注意到阿离已经变了脸色。 吃完饭,三人各自走入房间。一夜无事。 第二日,日色未起,晨雾氤氲,吃过早点,三人便又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征程。 就在他们穿过城门,即将远离的那一刻,一阵晨风自城内拂来。? 长安城内,梨花满街。风过时,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细细簌簌,那声音轻盈而欢快,像是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一声满足的叹息,好似终于等到了那许久不归之人。 一路疾行,不消半日,便到达了云横秦岭。远远望去,山峦若巨龙盘伏,绵延无际,主峰若隐若现,隐匿云雾中,而云横秦岭便位于主峰上。 行至山脚。阿离定睛一看,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林间传来阵阵鸟鸣;清澈的河流蜿蜒曲折,两岸野花探头探脑。迎面走来了一个个旅人,吵吵闹闹,谈笑风生。阿离和牛壮相视一眼,此地竟与凡界毫无异处。 商玦走在了前面,寻了个没有人烟的一处,随手一挥,云梯出现。 阿离与牛壮举目望去,那云梯像一道通往天际的银色闪电,笔直地刺向苍穹。仰望时,视线被无尽的阶梯牵引,直至消失在云海深处,令人眩晕又神往。风在阶梯间呼啸,如同远古巨人的低语,激起内心深处的战栗与敬畏。站在其下,凡人渺小如尘,却又因这仰望的姿态而格外伟大。 “这便是登仙梯,踏入修仙界,从此,前程往事,一刀两断!从此不再过问凡尘之事!”商玦一脸严肃。 二人细细思忖商玦的话语,想来商玦很是抵触凡俗之事,一路上,除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很少参与凡尘,即使非要参与,也很快就脱身,不沾染半点尘埃! 二人默默无语,跟在商玦身后,踏上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登仙梯。 仙梯降落,前尘往事化飞烟; 玉阶生寒,从此仙凡隔云渊。 阿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九霄清冷,人间渐远。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牛壮已满头大汗,长刀立地,单手撑着,望着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天梯! “牛大哥可要休息片刻?”看着大喘吁吁的牛壮,阿离开口问道。 “不了!阿离妹子,你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着!”牛壮的眼睛里迸射出火热的光芒,边说边已挪起了脚,一点一点,往上搬动。 阿离见状也放慢了步伐。 “登仙梯便是这样,谁也帮不了忙,只能靠自己!”商玦的声音再次传来,或远或近,消散在云雾中,让人听不真切。 日月忽逝,春秋代序。昼与夜失了界限,晨与昏如线团纠缠,在重复的登临过程中,行人好似忘了自己,光阴如牢,囚我于斗室! 就在这无尽的重复即将吞噬最后一丝清明时,阿离眼前蓦地闪过一片极致的白——是长安城那场未来得及细看的梨花雪。那画面清冷决绝,却像一柄利刃,瞬间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意识到这一点时,阿离精神一振,转眼间,便身处另一地方。只见外面人影流动,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抬头望去,大大的“登仙台”三字映入眼帘。 “阿离姑娘果真不凡,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来了!”商玦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阿离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商玦换了一身衣衫,墨发玄衣,临窗而坐。他面前摆了一壶茶,沏了两杯,茶雾袅袅,明显在等着阿离。 “多谢商仙人招待!”阿离笑着走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浅尝一口后,便顺势坐了下来。茶水清冽,带着一股秦岭特有的冷香,让她略显焦躁的心神为之一清。 窗外,青石长街蜿蜒入云,两侧朱楼,酒旗招翻,隔岸绣阁,明灯高悬。法袍修士摩肩接踵,衣袂间暗香浮动;商贩叫卖此起彼伏,谈笑中钱如泉涌。行人如织,编就点点星河。 “我原以为修仙界非复人间岁月,没想到竟与凡尘无二。”此情此景,阿离忍不住又笑了笑。 “本就由人成仙,自是与人间一般!”商玦说完,自然而然道,“阿离姑娘之前没来过云横秦岭?” 阿离看了眼商玦,青年面色不改,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茶。 阿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说道:“以前我并不了解修仙界。” 一路上,商玦都有在似有似无的试探和暗示,阿离不明所以,但她说的倒是实话,并没什么见不得人。其实阿离并不知道修仙界,也不了解所谓的“云横秦岭”,这次有机会她便想过来看看。不过她的实话,也不知道别人信了没。 又是一阵无言。 “不知道牛大哥何时能来?”阿离的声音再次传来。 “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若遇到心魔,数月都有可能。”商玦的声音淡淡。 知道旁人无法提供帮助,只能靠牛壮自己走出来,阿离也就转移了话题。 “登仙台?凡人都要由此踏上仙途吗?” “修仙之人。” “修仙之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阿离有点疑惑。 “修仙之人,应斩断尘缘,不插手凡俗之事!”商玦再次重复,看着阿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阿离有些莫名,商玦这郑重的语气,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还没等阿离反应过来,商玦继续开口说了起来:“约莫三百年前,才修建了登仙台。在此之前,仙凡两隔绝。” “又是三百年前?”阿离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又是夏帝时期吗?” 看着阿离确实是一无所知的模样,商玦这才开口:“更准确来说,是二百五十年前,夏帝宁后去世,元帝当政时期。” “元帝……” “元帝当政后期,偶有一日,登仙台起,仙道之门大开,从此以后,凡人修仙,蔚然成风!” 这段描述充满了怪异之处,阿离一时都不知从何问起。之前一直有仙人吗?之前的仙人都在何处?仙道之门一直是关闭的吗?为什么都发生二百五十年前?还有,阿离隐约感觉到商玦话中的奇怪称谓,凡人修仙?难道之前的仙人都不是凡人?…… 最后,阿离只问道:“在此之前,登仙台一直存在吗?” 商玦沉默。 阿离知道了,每次商玦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就保持沉默。阿离虽然面色不改,但内心里想吐槽很久了,这种性格实在令人讨厌,说话不点透,都让别人去猜,一遇到不想聊的话题就开始沉默,当别人都是你肚子里蛔虫呢! 一时,阿离也沉默了下来。 二人慢慢品茶。 一连过了半月,阿离也打听到了更多关于修仙界的事情,但牛壮还未出来,阿离不免有些担心。 “想来是遇见了心魔!”商玦也忍不住看向了台中央。 “牛大哥能熬过去吗?” “说不好!不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 阿离连聊天的心思都没有了,一直坐在大厅里等着。 一月后,牛壮突然出现。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步履虚浮,黝黑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苍白如纸,仿佛一身精气都被抽空了。 “牛大哥,可还好?”阿离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只觉他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她的眉头紧紧锁起。 “阿离妹子,操…心了……”牛壮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嘴角却沉重得如同坠了铅,无论如何也扯不动。话还未说完,他眼皮一翻,浑身力气尽散,直直向前栽去。 一旁的商玦眼疾手快,一步跨前,稳稳架住了牛壮瘫软的身体。“走!”他当机立断,一手搀着牛壮,另一手拉住阿离,足下轻点,一柄朴实的飞剑便凭空出现,载着三人化作一道惊鸿,直射向云雾缭绕的最高峰。 风声在耳畔呼啸,山河在脚下急退。不过须臾之间,三人便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仙家福地。阳光下,巨大的山门石碑上,“商山”二字铁画银钩,熠熠生辉。商玦毫不停留,驾驭飞剑直接越过山门,向内疾驰,最终落在一座药香弥漫、灵气氤氲的山峰——清丹峰。 他径直闯入一间净室,拦住一位正低头仔细捣弄药材的素袍男子:“师弟,劳烦你看一下!” 那男子闻声抬头,面容清雅,眼神温和。他并未多言,立刻净手上前,指尖轻轻搭上牛壮的手腕。 片刻后,他神色稍缓:“无碍,心神体力透支过巨,元气损耗严重罢了。服下这枚‘蕴神丹’,好生静养些时日即可。”说着,他便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药香的丹丸,喂入牛壮口中。 安顿好沉沉睡去的牛壮,商玦这才转向阿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我来,我带你去主峰。” 阿离不解:“我为什么要去主峰?” 商玦又是沉默。 阿离知道商玦又不想回答,便换了个话题:“不知道牛大哥日后将如何安排?” “从外门慢慢修行,一步步往前!”商玦淡淡回答。 “外门?” “修仙皆是如此,没有捷径可走!” “不知商仙人为何将带我去主峰?” 商玦又没了声音,阿离明白了,对方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再次沉默以对,想到这她忍不住地抽动嘴角。 又是一路无语。 御剑而行,两侧流云舒卷,沿途景色倒退,不消片刻,便已抵达主峰下。 “阿离姑娘先在此休息片刻,我去峰上禀报师父!” 商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话音未落,他便已化作一道残影,径自踏着陡峭的山径疾行而上,将阿离一人留在了原地。 只是转瞬之间,那道雪色身影便已在蜿蜒山道上化为一个小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缭绕的云雾深处。阿离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终是忍不住再次抽动嘴角,周遭寂静得只闻山风过隙的呜咽与远处隐约的鹤唳,商玦的这份“待客之道”,倒也真是……别具一格。 第8章 第八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八) 无数念头如云般掠过心头,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阿离收敛心神,寻了块光滑的青石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石面微凉的苔藓。 抬头望去,主峰似一柄倒插进九霄的玄铁剑,云絮终年缠在腰封处,像天神欲解未解的素绦。雪水在它的额发间流淌,千年未断;晚霞在它的脸颊边涂染,日日不息。日与月漫过锁骨时,春与秋其代序,唯有草木无声,一岁一枯荣。 定睛一看,山脚下居然是一处大厅。阿离也不扭捏,直接走了过去。 甫一踏进门内,便好似误入了另一番天地,与外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衣仙子十指翻飞、雪衣修士抡锤震响、符铺残箓叮铃乱颤……阿离一时也有点惊讶,视线拉远,纵横阡陌,行人如织,霞光中人头攒动,修士御剑其间,令人看不真切。 方寸之地,竟然自成一界! 环顾四周,这开阔的平地上人影绰绰。很明显,那些身着与商玦同款白袍的修士,应当都属商山派门下。而场间还有许多身着各色服饰的男女,气质迥异,想来是来自其他门派的宾客了。 阿离无意引人注目,便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茶肆,在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寻常的清茶,默默打量着这仙家集市的景象。 邻桌几位商山派弟子正低声交谈,话语断断续续地飘来。 “不知商师兄何时归来?” “好像已经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回应道。 “我刚还看见了!”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确信。 “是啊,我看他还带了一个女子回来!”一个刻意想要压低,却因按捺不住兴奋反而带着探头探脑鬼祟感的声音响起。 “什么!女子!”好几道压抑着的惊呼声同时炸开,显然此事极不寻常。 阿离听得愈发专注,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谁知那几人警觉性颇高,立刻将声音压得更低,汇成一片模糊的絮语,明显不想让外人听去。她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不成调的词语: “竟然是女子……” “商师兄不是不近女色吗?” “任务……” “洛修士知道吗?” “掌门……” …… 听到“洛修士”三字时,阿离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这似乎是一个关键的名字,与商玦,与此刻他们议论的焦点,都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然而那交谈声已细若蚊蚋,再难捕捉。阿离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几片碧绿的茶叶在其中缓缓舒展、沉浮。实在听不清这群人在嘀咕些什么,她索性也便作罢,将那些零碎的词语与诸多猜测一同按下,自顾自地浅啜了一口微涩的清茶,将这纷扰的杂音与探究的心思,都暂且归于平静。 突然,一位穿着朴素的青衣女子坐在阿离的身边,只她头上别着一根竹簪,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虽未开口,却平白教人感觉十分亲切。 “这位修士新来的吗?”来人问话倒是直接得很。 “第一次进来这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修士见笑了!” 阿离虽不知她是如何看出来的,但也笑了笑,学起了周围人的称呼——修士。 “你第一次踏入修仙界?”那泠泠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追问意味。 阿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升起一丝不耐,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和试探的感觉。她抬眼,不答反问:“哦?这如何看出?”语气平静,却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那青衣女子闻言,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阿离一番,从她简单的发髻到身上毫无灵气波动的寻常衣物,审视了半晌,才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姿态开口道:“无妨!我自有我的方法!” 无妨?什么无妨?阿离又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噎了一下,心中一阵无语。怎么她遇到的仙人,从商玦到眼前这位,都喜欢说话说一半,故弄玄虚?看着对方那明显不欲多谈、高深莫测的表情,她按捺住性子,本想就此打住,但这些修士一番云山雾罩的作态,实在让人无名火起! “不知修士用了什么方法?”算了!即便是不好再问,她也要问个明白!省得自己憋得难受!她定定地看着青衣女子,眼神清亮,带着一股执拗。 青衣女子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追问,一时被问愣住了。片刻后,她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缓缓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湖微澜:“你倒是有趣!” 说完这句,女子便不再看阿离,自顾自地执起茶壶,又斟满一杯清茶,纤长的手指托着杯底,默默地品了起来,姿态优雅却带着明确的拒绝交谈的信号。 阿离看着她这副模样,顿时觉得手中的茶汤都失了味道,变得涩口难言。一种强烈的感觉攫住了她——这群人,这些穿着同样衣服、说着同样谜语的修士,仿佛正背对着她,密谋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而她,似乎正被无形地排除在这个秘密之外,或者说,正被不动声色地卷入其中。 “我叫青伊,不知修士如何称呼?”沉默片刻后,青衣女子突然说道。 “青衣?”阿离看向她一身青衣,不解地问道。 “‘所谓伊人’的‘伊’。”青伊瞬间明白了阿离的意思,只得再次开口解释。 “阿离。” “什么?”青伊一时也有点愣住。 “我叫阿离。”阿离再次重复。 “没有姓氏?”青伊也不见外地直接问道。 “没有姓氏。”阿离瞥了她一眼,喝了口茶。 “这世间,有姓无名之人甚多,而无姓有名之人却罕见。”青伊感叹道。 “或许我和青伊修士便是其中之二吧!”阿离也淡淡回道。 “呵呵呵!”青伊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阿离姑娘真是有意思啊!” 阿离也不再过多揣摩他们的意思了,直接开口问道:“这里是何处?” “须弥芥子。” “怎么在主峰山脚下放一个须弥芥子?” “自然是为了方便!”青伊也看向了阿离,眼神里透露出些许不解,彷佛在奇怪她为何会问如此显而易见地问题,“既是主峰,自然是仙门最繁华之地,须弥芥子不放在这里,那放在哪里?” 没想到竟是这般朴实无华的理由,阿离只好转移了话题。 “不知主峰山顶是什么?云雾里,总让人看不分明。” “你看得见主峰山顶?”青伊突然放下了茶杯,定定地看着阿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锐芒。 阿离静下心来,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笑着说:“隐约看着山峰中的虚影罢了。” 青伊又认真看了几眼阿离,那目光彷佛要穿过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她不再追问,反而抛出一个问题:“你可知正阳殿在哪?” “正阳殿?” “商山派的掌门所居之地!” “难道是在主峰山顶?”阿离试探道。 “在主峰山腰。”青伊淡淡觑着阿离,语气平缓道。 阿离陡然心惊——掌门居于山腰,那被云雾封锁的山顶,又供奉着何等超然的存在? “不过,能把须弥芥子放于主峰山脚下,把掌门殿修建在半山腰也不足为奇了。”阿离不欲再多探听,看着眼前的须弥空间笑着说道,试图将话题引开。 可青伊偏偏不如阿离的愿。 “你不想知道主峰山顶是什么吗?” “说实话,我有点不想知道了。”阿离坦言,直觉告诉她那可能牵扯极大。 “但我今天心情好,就想告诉你!”只见青伊崩起了面皮,方才那点轻松神色消失无踪,眼神迷离,似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的回忆。过了许久,久到阿离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传说商山派创派之初,正处于神魔大战时期,天地倾覆、生灵涂炭。神女一剑斩苍穹,断幽冥,隔开人间。商山派创派人感念其恩,于峰顶留立了一尊神女雕像,只为永世铭记神女的救世之功。” 听着青伊的讲述,阿离一下子被拉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时代。一时被神魔大战吸引,一时又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神魔大战是什么?神女救世?那神女已经死了吗?怎么就纪念上了呢?商山派创派人又是谁? 阿离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开口询问,青伊却已翩然起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径直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给阿离留了一肚子疑惑,想找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这群人真烦!”阿离内心里不住地吐槽,拿着茶杯的右手捏了又捏。 “这位貌若天仙的修士是新来的吗?”循声望去,又一位手拿折扇的娃娃脸男子,笑着坐在了阿离的对面。 “阁下是?”阿离开口询问。 “在下商山派,万凯。”来人拱手道。 “你们如何能看出我是新来的?”阿离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道。 来人似是被阿离的直白惊住了,片刻后,笑着说:“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明白的。” 万凯天生一张笑脸,脸颊处的酒窝深得彷佛能盛酒似的,好像立志要把对话之人都醉倒一般。阿离看了眼他的笑容,总感觉这笑像是偷来的,带着一股虚幻的不真实感。 “新来的修士,一入仙山,就来此须弥芥子的倒是少见!”方凯继续搭话。 “怎么个少见法?” “新来的修士一般会进入学海,经过两三年的学习,才能独立行动,探索诸峰。” 原来还要经历一个两三年的学习期啊!这倒是阿离不知道的。 “想必修士就是商师弟带回来的姑娘吧?”虽是询问的话语,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又如何得知?” “商师弟身为掌门弟子,刚回主峰,不巧被在下撞上了。” “不知道商山派主峰山顶有什么?”方才青伊留下话说到一半就走了,成功勾起了阿离百爪挠心般的好奇。今日若不问个清楚明白,怕是夜里都要辗转难眠。既然万凯主动凑上来,阿离便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问了。 万凯似是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姑娘会问如此……经典的问题。他挠了挠头,努力在记忆的故纸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背诵的、带着点学究气的口吻开口说道:“传说商山派创派之初,正处于神魔大战时期,天地倾覆、生灵涂炭。神女一剑斩苍穹,断幽冥,隔开人间。商山派创派人感念其恩,于峰顶留立了一尊神女雕像,只为永世铭记神女的救世之功。” 这与青伊一字不差的叙述,让阿离内心剧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攫住了她。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人仙事纪》开篇就记载了啊!”万凯理所当然道。提到《人仙事纪》,万凯不禁心有戚戚然,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想当年,他初入仙门,还没摸到修仙的边儿,就先被拉入了浩瀚的学海,两三年的高强度学习,天天除了背书还是背书,差点都给他背出魔怔了,现在看到线装书册都条件反射地头疼。这《人仙事纪》他整整考了三遍才勉强通过,真是一把辛酸泪!这一段话,开篇就记载了,是入门必背,想来……他应该没背错吧? 阿离怔在原地,只感觉自己被彻头彻尾地耍了!一时间极度无语——这世间还真有如此闲得发慌之人!青伊那副追忆往昔、讳莫如深的姿态,那绷紧的面皮、那迷离的眼神,折腾半天,合着就是为了在她面前演这一出,耍她一番? 但无语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多的不解。不对,青伊那般人物,何必特意来戏弄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修士?转念一想,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无聊的戏弄,而是一种更隐晦、更刻意的试探。可对方到底想试探些什么?试探她是否知道这个“人尽皆知”的传说?试探她听到传说时的反应?还是…… 阿离一时也想不明白这层层迷雾下的真相,只觉得这看似祥和平静的商山派,更甚至整个修仙界,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下。 第9章 第九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九) 万凯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还是立刻捕捉到了阿离眉间的不爽。 他脸上绽开那抹惯常的笑容,适时开口道:“修士若是对《人仙事纪》感兴趣,在下这里恰好多出一本,若不嫌弃,便赠予道友一阅。” 说着,他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便取出一本线装书册,轻巧地递到了阿离面前。 阿离正觉无从查证,见他主动递来实物,便不多客气,接过书便翻看起来。开篇几句,果然如青伊所言一致。小小一个册子,却浩浩荡荡地记载了凡人修仙的历史,但也免不了史书的简洁与枯燥,阿离看了两眼便看完了。 “其实正阳峰顶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商山派所有弟子经过两三年的学习,都可以去峰顶参悟!”在阿离看书过程中,万凯解释道。 “峰顶参悟?”阿离疑惑道。难道商山派还把修仙秘境全民公开? “正是。峰顶每日都有人去,若说真有何处特别,大概便是那尊神女雕像了。” 万凯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那雕像终年云缭雾绕,模样总是看不真切,而且……无人能真正靠近。” “神女雕像?无人能真正靠近?” “是啊!可能被仙人施了仙法,叫我等凡夫俗子,只能远观咯!”万凯半笑不笑地看着阿离说道,似假非真。 阿离见他这般神态,心知再问也难有结果,便暂且按下心中疑虑,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册。略一思忖,她觉得此书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不知此书售价几何?”阿离决定留下此书。 万凯是个知趣的,闻言了然一笑:“这等普及之物,修仙界遍地都是,本不值什么钱。今日恰是碰巧遇上了道友你询问。你若真心想要,给三文笔墨钱便是。” 阿离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递了过去。 万凯随意收起桌上铜钱,并继续说道:“还未请教修士芳名?” “阿离。”阿离看了一眼万凯,答道。 “阿离修士好!你初来修仙界,有所不知!”万凯笑着解释,“在修仙界,此类纸质书籍确实算不得珍贵。修士记忆超群,大多拥有独特的记录方法,或以神念刻印,或以灵符封存……早已不依赖这等凡俗载体。” “独特的记录放法?”阿离微微蹙眉,“那岂非只有他们自己方能解读?若其本人遭遇不测,一身所学岂非随之湮灭,断了传承?” “正是如此!”万凯闻言,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淡去,竟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他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加快了摇晃的速度,“世间修士,往往敝帚自珍。手中所握、心头所念,纵使早已陈旧褪色、暗淡无光,也宁愿紧紧捂在怀里、带入黄土,也不愿轻易示人。” 万凯的目光有些飘远,仿佛穿透眼前的集市,看向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聚焦,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折扇“唰”地一收,敲在掌心:“不过,在下不才,却愿反其道而行!我立志搜罗散落于修仙界的各类传承秘籍、神话传说、历史事实,去伪存真,编纂成册。这文明的薪火,总不能真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愈发黯淡下去!” 阿离看着他眼中少见的、不似作伪的认真,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敬佩:“你倒是……志向高远。” “唉,谈何容易。”万凯那昂扬的气势只维持了一瞬,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声音低了下来,“此路漫漫,若无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撑,怕是举步维艰。” “事在人为。”阿离干巴巴地劝慰了一句,也知此话苍白。 万凯摆了摆手,脸上又重新挂起那副精明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沉重与理想都只是错觉,话题也随之轻巧地一转:“多谢阿离修士宽慰。是在下失态了,这些空想不提也罢。说起来,既入仙门,斩断俗缘,所求的不正是一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么?若还如凡俗时那般处处拘谨,这仙岂不是白修了?尤其是如修士这般……” 他话语微顿,目光在阿离脸上恰到好处地停留,带着纯粹的欣赏:“如修士这般品貌,在修士中实属罕见。既已修仙,不再悦人,只求悦己!”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阿离微微颔首:“确是如此。既已修仙,岂会还想着取悦他人。” “妙啊!”万凯抚掌,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卷看似轻若无物的绢帛,手腕一抖,一幅绘制精美的画卷便在空中徐徐展开,其上仙裙流光溢彩,设计清丽绝俗。 万凯热情洋溢道:“阿离修士请看,霓裳阁近日推出的‘流云揽月裙’,便是为此‘悦己’之心所生!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以此裳映衬道友之仙姿,正是珠联璧合,必能令风华更上一层!也是今日与道友投缘,在下才觉得,唯有此裙,方勉强配得上道友这般容貌……” 听万凯的口若悬河,阿离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对方。 万凯也不觉得尴尬,还在不停吹嘘他的衣服。在万凯口中,那衣服简直就是世间唯一!非神仙妃子,无人能穿! “想不到万修士还兼职卖衣服!”阿离带着些许讽刺的声音传来,直接打断了万凯喋喋不休的诉说。 许是说得太投入,万凯一时竟没刹住车,惯性般地又接上一句:“……我们霓裳阁,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千年老店,和那些几百年的羽纱坊、绣罗庄明显不是一个档次!我们衣服的质量那是修仙界公认……”话至一半,他才猛地回过神,周遭空气仿佛都因阿离沉默的注视而冷了几分,他这才讪讪地住了口。 “我暂时不需要。”阿离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但是我们霓裳阁的衣服,质量确实没得说,修仙界每位修士至少都拥有一件霓裳羽衣!”万凯弱弱说道,似乎还想再努力一下,但迎着阿离那清冽的目光,他识趣地将推销的话咽了回去。 顿了顿,万凯脸上那种职业性的热络收敛了些,转而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点试探的口吻问道:“阿离修士,可是在这里等商师兄?” “我对这里并不熟悉。”阿离目光掠过万凯,看向了这片空间,避开了直接回答。 万凯是何等知趣之人,立刻顺着阿离的话锋一转:“呵呵,是在下唐突了。那……阿离修士可知修仙界常说的‘两派三门’?” “略有了解。” “这便是了。”万凯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分享秘闻的光彩,声音也带上了十足的八卦意味,“这商山派与洛水派历来交好。而商山派掌门座下的商师弟,更是人中龙凤,一直被洛水派的圣女前辈所看重。听闻,圣女的首徒,那位洛水晴修士,对商师弟可是……一往情深呐!” “哦?”阿离终于将目光移回万凯脸上,“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万凯一拍手掌,随即目光在阿离清丽的容颜上意味深长地一转,“阿离修士是商师弟亲自带回来的,又生得这般国色天香……这落在旁人眼里,难免会生出些不必要的猜想和误会。” “原来如此。”阿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清晰的疏离,“我与商修士并无任何关系,不过是承蒙他引路之情。” 万凯笑了笑,没说话。 想来也探听不到什么了,这万凯看似说了很多,但也只是说了些人尽皆知的“秘密”。阿离想着还不如自己去“学海”看看,像新来的修士一般,走一遍修士之路! “多谢万修士指点,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阿离起身告别。 万凯眼神中似有不舍,但还是目送着阿离离开。 “难道是我太热情了!果然我的推销话术还有待提高!我还是不擅长此这个啊!不过,不能气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继续寻找下一个冤大头……”阿离还未走远,身后就传来了万凯那十分惋惜的自言自语…… 阿离强压着抽搐的嘴角,猛然回头,所谓修仙之人! 万凯瞬间变了神色,笑容直堆上嘴角:“阿离修士可是想通了!打算买一件霓裳羽衣吗!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了!我给修士打八折,这衣服真的是仙子必备啊……” “那倒不必!”阿离又重新坐了回来,“商修士让我在此处等他,我先离开,等下他回来时找不到我就不太好了!”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二人各自饮茶。 正阳殿,掌门书房,窗户大开。 一位身着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伏案端坐,头也不抬,正飞快地写着什么,旁边立着一位雪衣男子,细瞧来,正是商玦。 二人嘴唇不停蠕动,明显已经谈了很久。 “可以确定了吗?”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极大可能。” “你从何处遇到她的?” “秘境中。” “可有什么异处?” “暂时没有,十分正常。” 房中一时无声,风吹窗檐,吱吱作响。 片刻后,沉稳的声音响起:“那就不要轻举妄动,先多观察。” “对了,这段时间,你对她了解多少?” “不多!相行数月,我对她并无了解,不过从她平时的表现来看,倒是个细心聪慧之人。”商玦皱了皱眉,继续说着,“说是叫‘阿离’,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身世不知,但很有可能是仙……” “商修士!你回来了!”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也打断了师徒二人的对话。 房门中开,外界日光争相涌了进来,照亮了座上男子的脸庞:国字脸,横眉,嘴边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但仔细看来,却自成一派端正严肃。 “水晴来了啊,你师傅今日可还好?”座上男子笑着开口。 “师尊一切安好,劳烦掌门师伯挂念。”洛水晴恭敬行礼结束后,便站在了一旁。听闻商修士回来,她立马跑了过来,一时激动,都忘记这是掌门师伯的书房了,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师尊知晓,肯定又要骂她了。 “我与师尊刚谈结束,洛师妹有何事?”商玦看着洛水晴尴尬、不知所措的模样,率先开口道。 “我来找掌门师伯,看看师伯。”洛水晴觑着眼,斜瞄一眼商玦后,又迅速低下了头,手指绕着腰间流苏,晃呀晃个不停。 掌门闻弦琴而知雅意,笑着摆了摆手:“你俩先出去玩吧,我这还有事情要忙!” 这二人倒是极为般配,也不知道阿玦是否有意,转念一想,阿玦和阿洛……哎……也不知是不是有缘无分了。 二人离开书房,一路无语。 洛水晴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商师兄在外可还好?” “无碍。” “可是受伤了?”听着商玦不同以往的回复,洛水晴明显慌了神,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拉起商玦的袖子就想检查。 “无碍,已经好多了。”商玦抽回自己的手,又多解释了一句。 “真的好了吗?”洛水晴转着圆鼓鼓的眼睛,不信地问道。 “好得差不多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洛水晴反复念叨着。 又是一阵沉默。 洛书晴一时有些气闷,不知从何时起,自她长大后,他们之间,总是沉默居多,以前她不知所谓,老是缠着他,现在她慢慢长大,也懂得了很多,二人却不再如幼时那般,总是止不住的沉默。 沉默片刻后,到底是洛水晴先开口了:“听说商师兄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那是阿离姑娘。” “阿离姑娘?”洛水晴不解道。 “在秘境中遇到的。”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山脚,须弥芥子处。洛水晴和商玦到来时,万凯又说得正欢。 “万师兄?”洛水晴虽是喊着万凯,眼睛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旁边的阿离,一身锦衣,却不染半分俗气,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姑娘和她一样,都是极爱笑的。 “洛师妹来了啊,霓裳阁出品的新款仙服给你留着呢!虽说是配你的花容月貌差了半分,但也勉强凑合能穿!”万凯或许觉得阿离心似铁,看到洛水晴,立刻就转变了推销对象。 阿离见状,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人才”! “多谢万师兄了!”洛水晴笑盈盈地应下了。 “阿离姑娘,这段日子你就在商山派暂且住下,这是门内的通行玉牌,你暂且拿着。”商玦边说,便把手中玉牌递给了阿离。 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让一旁的万凯和洛水晴同时神色微动。万凯眼帘低垂,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几人又尴尬了起来。 还是洛水晴率先开了口:“阿离姑娘,我这段时间都在云横秦岭,你得闲时可以来找我玩!” “好,劳烦洛修士了。”阿离笑着应道。 第10章 第十章 何夙夜踽踽独行(十) 实际上,对于修仙界,阿离真的是一无所知。于是,接连半月,阿离都泡在“学海”里,她需要尽快了解这个陌生的修仙界。 “学海”藏书无数,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人仙事纪》、《仙缘入门》和《仙人史略》三本书。《人仙事纪》阿离已经看过,不再多说。《仙缘入门》讲述的是修仙的方法:觉醒仙缘之力,立善成仙。 阿离不太理解,仙缘之力是什么?立善是行善事吗? 相比之下,《仙人史略》则有趣得多,书中记载了无数仙家轶事,真假难辨,读起来倒有意思多了。 然而,阿离很快发现,这三部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典籍,其扉页上竟镌刻着同一段文字: “初,神魔大战,神女一剑,斩苍穹,断幽冥,隔离人间。于是,商山立,人仙起,人族兴。后,正阳峰,商君挥剑,神女像成。神女救世,后人谨记。” 这正是青伊曾向她讲述的故事!神魔大战、神女救世、神秘的商君……阿离心中疑窦丛生,她翻遍了“学海”书架,却发现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竟仅限于此,再无更多只言片语。这段话就如同一个孤零零的符号,突兀地印在书的开篇,更被原封不动地刻在了学海门口那巨大的碑石之上! 心有不甘的阿离,又亲赴正阳峰顶。缭绕的云雾依旧如轻纱般遮绕着神女的面容,令人难以窥视其真貌。然而,与学海中冰冷的文字不同,当阿离立于神像之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却悄然包裹了她,仿佛冬日暖阳,涤荡了她心中升起的疑窦与焦躁。 阿离瞬间睁眼,悄无声息地观察周遭情况。 “神女爱世人呐!真的会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啊……”身边有人伸展了双臂,喟然长叹道。 “是啊,每次在这里待上一刻钟,心情便会好起来!” …… 听着周围人的讨论,阿离垂下了眼眸,原来不止她一人感受到了这股神秘力量。 阿离的目光转向了广场中央,巍峨的神女纪念碑上,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这段分毫不差的故事。它无处不在,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同一个简洁到极致的故事,没有前因,亦没有后果,更没有历史…… 无数的谜团如潮水般涌来,阿离立于神女像下,只觉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朦胧一片。如此复杂的一段历史,就这样简单地记载了下来,它无处不在,却唯恐泄露一丝真实的历史气息,它既害怕被遗忘,更害怕被真正地“想起”…… 冥冥之中,阿离总觉得这看似祥和的修仙界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段时间,阿离和洛水晴、万凯都走得很近。一日用膳时,阿离就随口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那石碑上所刻的故事是真是假?” “我也不清楚,从没见过什么神女!”洛水晴偏头想了想,脸上泛起一抹毫无杂质的、纯粹的仰慕,“不过,神女救世,真的很伟大啊!” 这近乎本能的、不假思索的崇敬,让阿离感到一丝莫名。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绪。这一路走来,她已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谈及神女时,语气和神情都与洛水晴如出一辙,那是一种被千百年来的口耳相传与无处不在的纪念碑文所精心浇灌出的、近乎宗教般的虔诚,以及盲目! “此事说不好!我欲通古今之事,记三界众生,成一家之言!但走遍千山万水,查阅所有资料,仍是对神魔之战的各种事迹了解甚少!”万凯感概道,眼神中却少了几分崇敬与信仰,多了几丝疑惑与清醒,“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先人编出来的神话故事,先人认知有限,看到日升月落,看到潮起水涨,看到春去秋来……无法解释,便诉诸神明。事实上,修仙千万年,未见神魔!修士也只是比凡人多了几百载岁数而已!” 阿离沉默片刻,轻声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仙缘之力,究竟是什么?” 此话一出,席间霎时一静。 万凯惯常的笑意瞬间收敛,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审慎,仔细打量着阿离。 “阿离!你修仙了,就已经觉醒仙缘之力了啊!” “阿洛,这是何意?”阿离心知自己可能问错了话,便顺着洛水晴的话问道。 “就是……反正就是你修仙了,你肯定觉醒仙缘之力了!没有仙缘之力,根本无法修仙!” “原来如此!我是半路出家的,一觉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身边也没有个指导的人,我还以为我吃坏了什么东西!”虽然还是没明白,但看着万凯异样的神色,阿离还是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洛水晴一脸震惊,“阿离!你运气真好!你肯定在无意中吃了仙缘草,才能得此机缘,踏仙门,求长生!” “那估计就是仙缘草了!”万凯若有所思,又恢复了笑脸,跟着说道。 “仙缘草?”阿离低下了头,不解地呢喃。 “仙缘草三百年前才被发现,是商山派的一位客卿长老培育的,能够激发凡人体内的仙缘之力,所以近百年来,修仙之人才慢慢多了起来!”洛水晴解释道。 “那怎么学海中没有记载?”阿离反问道,又是三百年前啊! “那些书都是几千年前的了,早就过时了!近千年内的东西,你得去藏书阁看!”万凯看了一眼阿离,淡淡说。 “还有藏书阁?”阿离这段时间一心沉浸在学海中,完全不知道还有一个藏书阁。 “阿离,你现在还是不要去藏书阁了吧!”洛水晴一副怯怯的模样。 “藏书阁怎么了?” “藏书阁……你若是想了解修仙界的事情,只能去藏书阁。”万凯在一旁补充道。 “万师兄……”洛水晴怏怏,突然又高兴了起来,“对了,万师兄是藏书阁管事之一,阿离你有想了解的可以直接问万师兄!” 阿离被二人的表现勾起了好奇心,“这藏书阁,到底有何玄机?” “藏书阁有考核制度!一般人没个十几年,一旦进去,根本出不来!”洛水晴说着,还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藏书阁的考核制度十分变态!就是看书、背书,然后凭空出现一张张试卷,要求必须全对!考察范围是整个藏书阁的所有书籍!” “阿洛也经历过?” “岂止经历过!”洛水晴脸上顿时悲愤交加,“我整整花了十年才走出来!万师兄是绝世奇才,也用了三年。便是商师兄,也耗费了五年光阴!” “这么恐怖?”阿离着实被惊住了。这几位已是修仙界翘楚,竟也要耗费如此漫长的光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万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凝重,“我们至少还能出来。更多修士,一生都困于其中,直至寿元耗尽,白骨与书卷同朽。” “难道不能中途放弃,提前出来吗?”阿离追问。 “可以提前出来,但一旦提前出来,便永世不得再入!”洛水晴也是有问必答。 “与其消耗一生,提前出来,又有何不好?”阿离大为不解。 洛水晴和万凯满脸菜色,好似无法诉说,最后只能纠结道:“阿离!你进去后就知道了。” “不过,阿离!我不建议你去,因为去了,看完了藏书阁的书籍,最后发现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浪费了十年的光阴!”洛水晴又是满脸悲愤! “但是如果你想了解修仙界的历史,还必须得去藏书阁一趟!”万凯接道。 “我再考虑考虑!”阿离也没给个准话,这事确实得再多考虑会儿。 吃完饭,阿离率先离开了。 “万师兄,我怎么感觉你在撺掇阿离去藏书阁啊?”洛水晴有些不解。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万凯幽幽的声音传来,他受过的苦,别人怎么能逃掉!都去藏书阁背书去!必须去! 思索了几日,阿离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藏书阁。 动身前,她特地去外门探望了牛壮。牛壮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正遵循宗门安排,每日泡在“学海”中恶补修仙界的常识。 “想俺老牛!”一照面,这位憨直的汉子便垮着脸诉苦,“一把年纪了,没成想还要吃这等读书的苦头!” 阿离闻言莞尔,宽慰道:“牛大哥且安心学着,多了解几分,日后在这修仙界行走,心里也踏实。”她顿了顿,还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对方,“我打算……去藏书阁看一看。” 牛壮虽不明就里,却也能感受到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挠了挠头,笨拙地叮嘱道:“妹子,那你自己……万事当心。”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阿离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辞别牛壮后,阿离便想着辞别商玦,未曾想,商玦已经闭关养伤,便只好作罢。 最后,阿离又去和洛水晴说了自己的打算。辞别后,便只身踏入藏书阁。 藏书阁外,人迹罕至,寂静异常。 阿离一脚踏入,霎那间,天地换色,光芒大盛!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眼望不到边界。里面摆放的是密密麻麻的书籍,高大的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地面上的书本随处可见,东一叠、西一摞,这才是真正的书海!仔细瞅去,才能勉强拽出几个被书海吞噬的人影来,只见他们眼神涣散,嘴里还不停地念念叨叨。 阿离还来不及惊讶,便被突然而来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阿离修士,你到底是来了啊!”万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万修士好。” “阿离修士既然进了藏书阁,那便已经打听好藏书阁的规矩了!只有一次机会,这里只有考核!考察的范围是所有的书籍。” “怎么考核?” “看完一本书便会随机出现一张试卷,考核合格即可。”万凯说着,递给了阿离一块玉佩,“考至拾级,玉佩捏碎便可以出去。提前祝阿离姑娘旗开得胜!” 说完,万凯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个玉佩,上面显示“零”。 阿离一时不解,还是拿起了玉牌。 周围也没一个人可以商量,阿离只能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好巧不巧,就是之前看过的《仙缘入门》。 从头翻至尾,正想着如何考试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张试卷,阿离迅速答完,手中的玉佩上的数字突然变成了“壹”。 阿离似有所感,又拿起一本书,随意看了起来。看完后,心中想着“考试”,眼前便又出现了一张试卷,阿离再次答题,可是答完题后,玉佩上的数字并无变化。 阿离又试了几本书,还是没什么变化。 阿离有所疑惑,难道这个数字不是指完成试卷的数量? 刚巧旁边一人经过,阿离拦住了那人,礼貌询问:“请问修士,这玉佩上的数字是何含义?” 谁知那人竟理也不理阿离,彷佛眼前无人,前路走不通,就转个身,换个方向走了,边走嘴里还边嘀咕着什么: “上次答错了一道题……” “不应该啊!我都背了十遍,怎么还会出错!” “明日再考一遍!” “这次一定全对……” 这人倒是魔怔了。 前方又来一人,此人倒是衣着整齐,眼神中还保有几丝清明,只是一直微低着头,神色不明。 阿离礼貌上前,仍旧问道:“这位修士好!” “修士好!”这人倒是停了下来,只是仍是微低着头,也不知道看向了何处。 “请问修士,这玉佩上的数字是何含义?” “前方指引司,修士有不解之处,自去询问。”此人说罢,就换了个方向,径直走了。 这地方的人实在是奇怪啊!阿离心里也不禁嘀咕起来了,脚下却向着指引司的方向去了。 指引司内,寂静无声,目下无一人。 愈发奇怪了! 只有一块石碑立于一侧,上面刻着“指引语”,阿离便走过去,细细看来,这才了解藏书阁的规矩。 原来玉牌上的数字还就是代表着考核的等级:壹等,阅读一本书,完成一次考核;贰等,阅读十书,完成十次考核;叁等,阅读百本书,完成百次考核;肆等,阅读千本书,完成千次考核;伍等,阅读万本书,完成万次考核……依次类推。 这藏书阁内的书籍何止亿万本啊!还真是学海无涯! 除了玉佩,每日辰时,都会有指引者在指引司接受问答,过时便会自动离开。指引者一般由藏书阁出去的最高等级的人担任,而现在的指引者,恰巧就是——万凯。 想来刚才便过了辰时,所以万凯只能离开。也不知这藏书阁是何原理?竟真能控制人员离去。 只有一次入阁机会,以后再想进入藏书阁,那便只能成为指引者,可这指引者又岂是那么好当的?等级最高的人?说到底还是得在藏书阁内就成为一个胜利者,才能获得这一丝机会,还保不准哪天就被别人取代了。 不过这里的书籍确实多,刚才随意看了几本,人间、修仙界皆有,修仙、天文、历法、养殖、鉴宝、战争……包罗万象。阿离还挺喜欢看书的,了解阿离的人都知道,她过目不忘,所以考核对她来说不成问题。 一时间,阿离豪情万丈,蓦然升起了一股“读尽天下书”的自信! 于是,她一头扎进书海,每日除了三餐,就是看书、背书、考试。 看书、背书、考试…… 看书、背书、考试…… 楼中不知采用了什么设计,四处都是光亮,除了背得极累时感到些许疲惫,阿离能一天不停歇地参加考核。 没过多久,她的等级便升至五等,周围的书也被她背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