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男鬼向前冲》 第1章 廷达罗斯 起初，这只是洛渊持崭新教授生涯中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早晨。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七点半，他驾驶着自己流线型的灰色汽车，沿着学院城洁净的街道驶向学校。 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袭来，仿佛正有人透过他的眼睛观看这个世界。这感觉短暂至极，即便以他异于常人的神经反射速度，等到脚碰到刹车时，那诡异的感觉已然消失。 此时离他的大学只有两条街。他环顾四周，只见车流穿梭，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旁边的红砖人行道上正向着大学走去。 他立刻提出许多假想，却屡屡失败。直到早上八点，他踏进了实验室，才暂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他看到自己的博士生贝拉已经到了，正弯着腰凑在显微镜前，嘴里念念有词。 “哦，洛渊持教授！”见到他，她黯淡的琥珀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手臂激动地在样本上方比划着：“不知怎么回事，我所有的受精卵样本都死了！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步骤，让化学品污染了它们，或者清洗装置出了故障……？” 洛渊持安慰她说实验室里确实偶尔发生这种事，并非她的过错，直觉就跳出来告诉他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把它摁回去。 他本人是一场特殊实验的产物，也许是拜其所赐，他在关于因果对错的问题上有异于常人的直觉，几乎从不出错。 “我也检查一下我的样本，看看是不是我们的清洗剂出了问题。”他想了想说。 他穿上实验服，带上□□手套。M号的手套刚好能包住他的手掌，却被他过长的手指戳着往外拉伸绷紧。他仔细调整袖口，几乎扣到骨节突出的手腕的最后一个搭扣，然后才走向培养箱。 将一半培养皿在显微镜视窗下滑过观察后，他抬起头宣布：他检查的所有样本也都死了。 “我们该怎么办，教授？”贝拉的声音里有一丝细微的如释重负没有藏住。 洛渊持沉思的目光穿过她。为了安心地使用直觉，他决定还是请她暂时离开：“今天上午我会检查化学试剂和清洗剂是否出了问题。你可以休息半天。然后，很遗憾，如果你不想影响项目进度，今天晚些时候可能还需要再做一组受精实验……或许下午？” 贝拉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她同意下午回来，随后便离开了。 于是实验室里只剩下洛渊持自己。随着他用天赋一个个排除可能导致此类实验失败的常见原因，又在显微镜下找到一个又一个毫无生机的细胞，一种细微的恐惧悄然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升起。 他有一种冲动，一种想尽快结束观察、冲出实验室、投身外面明媚阳光的冲动—只是他更不想在职业生涯如此早的阶段就丧失科研操守。他只好留下来，强迫自己接着检查每一个受精卵的细胞核形态，努力不放过任何复制的迹象。 他载入最后一个样本，机械地降低放大倍数寻找卵子。 那东西几乎让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是一个囊胚。才一天就长成的，原本需要一周的囊胚。 他有些艰难地移动眼球去查看培养皿上的标签，希望只是自己拿错了样本。他有一种预感，这东西要么会使他名垂青史，要么使他扫地出门，成为学界永远的耻辱。 祸不单行。就在这时，早些时候的那种诡异感觉再次袭来，伴随一个声音响起。 “你好。简单来说，我是‘这颗星球的意志’，因此你可以叫我廷达罗斯。” 洛渊持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他环顾四周，实验室看起来和先前毫无区别。 那声音以不带感情的女声迅速接了下去：“‘军团’盯上了这里，我必须采取行动阻止它们。因此，我决定成为你显微镜下的这个胚胎。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载体。……顺便，你可以呼吸。如果你窒息而死，我会很困扰的，洛渊持教授。你是我目前最优秀的生物改造者。” 洛渊持猛地抽了一口气。出于他自身持有的异常直觉，意识到它知道他的名字和职业后，他反而开始对疯狂的现状免疫，开始思考怎么勉强依然活得像个正常人。毕竟她说的也不是让他采取行动去阻止那什么军团。他必须选择性地忽略她最后的称赞，以免在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中脸红甚至手舞足蹈。 看他作出反应，声音再次开口：“你不需要发出声音来回应我。现在的我可以读所有廷达罗斯人的意识。” 现在？ 不过洛渊持有更想知道的事：我的能力是从你那里来的吗？ 直觉本身先传来否定，然后她也否认了：“嗯，不是。我不知道这份特殊的来源，恐怕……不，‘因为’它并非来自于这个星球。” 洛渊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并非来自于这个星球”，直觉就已经赞同了这句话。 什么，难道他也不来自于这个星球吗？这能力到底是什么？” “好问题。”她回答，“由于我能读取你的意识，所以我能证明你确实是廷达罗斯人。但你的直觉……” 洛渊持突然想起自己是个生物教授，不应该就这样和一个来历不明的诡异声音探讨玄学现象。虽然对方几乎能称得上严谨的措辞给他同僚般的亲近感，但正在发生的一切实在很不科学。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而且，作为生物改造者，他发过誓不能在未经过同行评审的项目里创造生命：“抱歉，您不能就这样降临在我的培养皿里面。我的实验室没有培养胚胎超过56天的执照……” 他坚定地总结：“所以恐怕我帮不到您，请换个有执照的实验室降临吧。” 他紧张地等着对方否定这可笑的理由，却迟迟没听到对方出声。担忧的阴云好像就这样散去了。他自得地为对方想：没错，这样更好。有个合法的身份会好行动很多。毕竟他自己小时候就因为身份合法性陷入了不少麻烦，直到现在也依然受其影响。 手机突然响了。系主任让他来紧急会议。 例会在每周五的晚上。从他成为教授……不，即使从他成为研究助手起都没听过系里紧急开会，上一次大概还是因为他自己因为生九的消息泄露而被截获了。 “抱歉，我得去开会了。”他希望对方已经离开，却依然出于某种礼貌而发出了一些声响。 既然自己无法达到对方的预期，就不应该留下把柄。如果贝拉突然回来或者另一个研究生鲍勃来了看到这个囊胚，他的职业生涯就毁了。没有人会相信这不是他干的。他们只会认为他蓄谋已久地想培育一个和他一样的怪胎，然后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摇了摇头甩出这些想法。那个声音静悄悄的，不知是否听从他的劝告离开了。 一点微弱的遗憾升起，关于他也许本来有机会参与的奇遇，又湮没在鞋跟叩击地面的响声中—大礼堂到了。 这次的会议在生物学院的大礼堂而不是改造系自己楼的礼堂举行。他得走出建筑去生院主楼。 刺眼的阳光让他多了一些活着的感觉。 他走了几步，就听见自己的导师利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方没比他早评上教授多久，却完全没有表露过对自己职称的任何不适。此时在门口遇见他，立刻露出笑容大步追了上来，熟络地一手揽上他的肩膀：“哎，新实验室怎么样啊小洛？” 洛渊持一向不太会应对此人，以至于年纪轻轻时被对方一忽悠就上了贼船，进入了他本该避而远之的行业。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听对面接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哎，你以那‘直觉’推出今天是怎么个事了吗？” 洛渊持摇头。利维教授啧了一声，耷拉下眉毛嘀咕起来：“怎么连你都推不出来，那得是什么？外星人要入侵廷达罗斯了？” 他们刚好进楼经过利维本人的博导。凯瑟琳教授对他们勾肩搭背的姿势投来谴责的目光，好像在责怪他们污染了此地严肃的空气。洛渊持赶紧站得更直了一点—虽然他本来就站得很直，只是因为利维教授的胳膊而显不出来。 利维教授对此毫无所觉，心不在焉地走进礼堂，只在落座后放开了他，转而拿出手机开始打字。洛渊持瞥到他点开了群里的一则帖子。他有时会感慨此人的直觉其实也十分惊人，而且头脑敏锐，要不是因为对科研准则过于缺乏敬畏，或许根本不需要拐骗自己当童工也能评上教授。 他的目光扫过礼堂，突然意识到有许多教授根本就不是生物改造系的—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不在生物改造楼而要在生院主楼开会的原因。 点开系里999 的未读消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生院院长就走上了讲台。 依旧保留着中年人面孔，实则已190岁的老人（廷达罗斯的平均寿命在220岁）拿起话筒，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问：“在座有谁培育的早期胚胎没有全部死亡？” 在这个诡异的问题面前，洛渊持第二次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全场寂静，有不少显然已经知道这个情况的教授带着审视四处张望，更多人却是如洛渊持一样面露茫然目光清澈。 什么意思，早期胚胎死亡居然是全校范围的吗？ 补充一点背景： 廷达罗斯可以想象为故事宇宙中的地球，但是科技树点得稍微有点不同：他们没有AI和核武器，但是提前掌握了利用端粒酶延长寿命的技术。所以最重要的学科是生物改造系。其中大部分实验在靠人造胚胎研究端粒酶等机制帮助大家活得更久。总得来说是一些相对佛系的科研人员，偶尔发点疯那种。 公共保护部在全星球都有分布，既处理政务也保障公共安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廷达罗斯 第2章 神奇导师 洛渊持立刻想到那个自称星球意识的存在。她该不会是听了自己的话后立刻把学校所有的实验室都降临了一遍吧？ 直觉否定了这个推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打开了培育箱，也没有举手。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举。刚进来还在走动落座的人在这份死寂中小心翼翼。 院长点了点头：“今早，许多我校以及大学城其他学校的实验室都发消息称7天以下的胚胎已全部死亡。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昨天晚上并没有停电，证据是有人刚好将不同天数的胚胎放在一起培养，只有7天以下的死了—而且截止到现在，生九一直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本次事件前所未闻，比23年前的还要诡异—” 许多人向洛渊持投来视线又不动声色地移回去。显然这指的确实是他9岁被发现的时候。 “为此，请所有人上交死亡的所有胚胎—” “不要上交我。”那个声音突然与院长的声音同时响起。洛渊持吓了一跳，全身微不可查地一抖。利维教授看了他一眼。 “并等待后续的工作分配。本次特殊项目受到了公共保护部门的关注，希望我们能尽快取得成果。散会—” 窃窃私语声在礼堂中翻涌，洛渊持想用意念问那个声音是不是她干的，但周围连绵不断站起的人群和无处不在的声音向他涌来，使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思绪是否就这样被绞成碎片。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却显得相当清晰，好似浮在周围的杂音上方：“对，是我。” 为什么？洛渊持问。 “意外。” 身边的人站了起来，洛渊持跟着站起。从刚才开始利维就以一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在嘈杂中试图和他说话。 洛渊持很感谢他。 那个声音又出声了：“现在，我需要你帮忙转移和培养我的身体……” 不行，洛渊持努力使思想显得尽可能坚定：我没有那样做的资格，这是违法的。万一被发现了，我就彻底完蛋了…… “廷达罗斯也要完蛋了。”那个声音打断他：“来自军团的武器还有不到10小时到达廷达罗斯，我拦不住它。最坏的结果，它一到地表世界就要毁灭了—” “10个小时？！那我那鬼胚胎又有什么用？” 在他意识到不该出声之前，声带就情不自禁地动了。洛渊持惊恐地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紧跟着他的利维之外无人注意，甚至利维教授投来的目光也只是多了询问，似乎认为他想到了什么，不像是听到的样子。 “冷静！”廷达罗斯轻喝，“我刚刚短暂地静止了你面前的空气，所以没人听见你的话。我说最坏的结果，那确实降临也改变不了什么。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用某种更慢性的方式，比如变异生物，精神疾病或者自然灾害—” 洛渊持这回记得闭上嘴：你既然能静止空气，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吧？我不过一届自身来路都成问题的小研究员。要不找我姐呢？行星安全应该归保护者管吧？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正在‘变成你那鬼胚胎’，我并不能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至于洛岚立小姐和其他保护者……我想她们尝试用来消灭我的手段会比你强力许多。” 洛渊持还想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挣扎，就感到利维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已经来到了礼堂门口：“洛，你想到了什么？” 洛渊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导师和同事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看他不开口，只是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的直觉在这种时候大概消停不下来，不过别太有压力。” 他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点：“找出原因不是你的责任。这种怪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能捞点成果就捞，捞不到嘛这事就和你没关系。” 洛渊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就看到等在门外的系主任问他愿不愿意当生改系的研究组长：“特殊时期，你的……能力应该会很有帮助。” “啊？！！”利维教授抢在他回答之前就发出夸张的声音：“小洛他刚当上教授就给他如此重任，这让我这个前辈情何以堪啊？！” 此言一出，效果拔群。路过的教授纷纷放慢脚步，侧耳倾听这个54岁的年轻人接着口出狂言：“就算给我也比给他合适吧，他可是刚从我手底下出去呢—” “你？就你那吊儿郎当的态度和三脚猫的科研水平，不给我们添乱都—”他一般路过的128岁博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至少她成功地使系主任开始后悔问出他刚刚的问题。157岁的中年男人默默叹了口气，转向以严厉出名的同僚。 趁此机会，利维教授小声说：“你还没通知那些新学生发生了什么吧，新人遇到这种大场面难免慌乱……” 在师祖投来的难得赞许的目光下，洛渊持终于从被众人围观的危机中脱身了。 可惜逃得过同事逃不过随身音响，廷达罗斯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的意思：“我分离并催成了一个细胞，可以假装受精卵。你拿一个容器来，把我的胚胎装进去，然后把原本的玻璃皿交上去……” 计划意外地专业。可惜等保护者们发现他进行违法实验把他抓进去的时候，他们的团队也同样会很专业。为什么偏偏是他特殊？ 他走进实验室，发现贝拉和研究生鲍勃都在各自的实验桌前，上面有整齐的一叠样本。显然他们已经听说了发生的事。 我要怎么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做这件事？他一边穿卫生防护一边问。 “支走他们。”声音理所当然地说。 真是谢谢你，洛渊持想。你专业的计划呢？ 然而随着他转身看到实验室里的小推车，这简陋建议的实施居然没费什么功夫—他只是在学生们担忧的目光下宣布让他们把样本放上来，愿意的话去休息室歇会。 鲍勃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说不用，两人就越过他离开了。 “外面暂时不会有人经过，你可以装一管培养浓缩液进包里，然后稀释一管把我也装进去。” “万一他们……”反正没人，洛渊持决定靠开口说话缓和情绪。 “截止到现在，对策组还没人往搜查科研人员的包的方面想，你们的包里能有什么能一夜杀死全市胚胎的东西？” “你！”洛渊持坚定地说。 无论如何，这确实缓解了他的紧张。他没有手抖地用移液枪转移了在显微镜下转移了囊胚—不确定是不是错觉，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他不合时宜地好奇起让胚胎在室温存活的方法。 把自己的样本也全部装上推车后，他把两根50毫升的锥底塑料离心管放进公文包的夹层并拉上拉链，第一次发现离心管这么粗。 “真的，除了你正在赶往隔壁大学的姐姐，不会有人可能往你包里看—而她为了避嫌是不可能来调查你们的。”廷达罗斯贴心地说。 洛渊持依旧疑虑重重地来到指定的提交处—生改系仓库门口，发现利维教授又在和凯瑟琳师祖斗嘴（听了几句后，他更正判断为自己的导师正在挨训）。 他一边登记自己和学生们的样本和项目，一边听利维教授为在他的奇思妙想下多做却不标注的样本辩护：“这实验啊，就讲究一个可重复性！我把自己改动的地方先记脑子里，反正之后有效果还要重做的嘛。明知道大概率没结果，还一个个去标太没效率啦。” 洛渊持结束登记，毫不惊讶地看到在凯瑟琳眼中喷出的怒火下，利维教授慌不择路地找他转移话题：“哎真巧，小洛你也在这呢！你实验……哦不对大家的样本都死了……” 洛渊持很想回到他的包边上守着，利维教授却告诉他过会要分配任务，让他等一会：“其实我们反而因为专业不对口而分不到多少活啦！大概就是重复一下实验条件啥的。” “……那您确实应该担心一下不标注的问题。” 这问题实际上由来已久。早在他被对方带着做实验的第一天起，刚学会标记试管，装完样本就看到导师随手把边角料塞进一个空试管，也加进了测试的行列：“不搞点失败的东西出来，总感觉实验做得轻飘飘的。” 小洛渊持大为震撼，但他想了想，给多出的样本也按照格式标了。他获得了在接下来的16年里获得利维所有一时兴起的产物的光荣待遇。 看来现在的学生里没有再这样做的人。也许是利维成教授后，学生们担心画蛇添足？ 所有人的手机都震了一下，洛渊持果然收到了重复实验的安排和让他来面前的仓库拿所需材料的指示。 利维教授向他比出一个“耶”。 推着堆满材料的小推车往回走的时候，洛渊持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甚至连外星人要入侵都猜到了。 廷达罗斯突然回答：“关于这点，我在读取他想法时遇到了障碍。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在这颗星球上诞生的人，情绪和想法就都对我敞开。他的意识看似如此，细看却好像有很多裂缝……” 洛渊持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他也是外星人？ 第3章 恐怖同事 “不，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警惕他，只是……想告诉你其他人中也有特殊的。” 洛渊持垂下目光，感觉他使推车发出的声音太大了。身后隐约有一点同僚的交谈混合着玻璃和塑料被搬动的响声被抛在拐角之后。 “……是吗？既然特殊，如何能确定他不是敌人？”他用很轻的声音问。 廷达罗斯并不迟疑地回答：“‘军团’的东西带着一种，死亡和终焉的气息。我从其它世界覆灭的碎片中看到的。这次以我们为目标的武器也是……” “廷达罗斯？”他想让她把话说完。 “哦，我刚又看了一眼。好消息：那个武器不是单纯的炸弹。坏消息：它加速了。按照这个加速度，恐怕只用6个小时，也就是下午3点左右就会到了。” 洛渊持正想问那他下午的课怎么办，就听她接着宣布：“落点预计在大学城及周边。如果需要，我会避免它直接落进城里。这很可能是生物类的武器，你们会需要大学城的实验室。出手的代价会非常大，我可能没办法按原计划转进人类胚胎，你们就得自己应对了。” 读到了他的疑惑，她回答：“必须这样做的原因，除了保实验室和科研人员，还有在那种情形下我不可能完成降生。灾难中你不可能顾得上它。而我已经完成了选定，只能降生在那一个胚胎里。这个胚胎并不以正常的方式‘活着’。她现在还在发育的唯一原因是我用精神力在强行支撑。否则她会立刻如所有其它胚胎那样死去，我则会因为失去基础而逸散。” 洛渊持想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一定顾不上你？但他们已经来到实验室门口，廷达罗斯转而指示他：“往我的试管里加点营养液。不，直接倒就行，不用移液枪。你的学生们听到他们同僚的消息，开始想来看看了……对，我已经用完了。我是想尽快发育到能独立存活的阶段的……大概需要24小时？你能想办法把我转移到恒温的地方吗？最好把瓶盖打开。” 洛渊持正在咬牙抛弃自己的专业训练，徒手往试管里倒营养液，闻言看到试管里粉红的一团，感觉眼前一黑：“那你岂不是下午就能长出人形？……在这个试管里吗？杀了我吧。长到能被肉眼看到的大小，还要开着盖子都不被人发现？” “赌一把呗？反正到下午3点就没人有功夫管你这边了—甚至可能包括我。所以，你不是都想到了—用装营养液的空瓶假装废液桶，装半瓶稀释营养液和我，然后把桌子堆满，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瓶子放到角落里的恒温电热板上。最后用别的东西把显示屏挡住。如果有人往里看，我会尽量扭曲光线避免被看到的！”廷达罗斯以鼓励的语气说。 洛渊持想这个计划的时候用的是“总不可能”这个开头。 事实证明，他能屈能伸的程度超过了他本人的了解—在暴露异样的恐惧下，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布置，然后发消息让等待的学生们过来。 廷达罗斯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好。现在，为了尽可能加速胚胎的发育，我会减少对外界的关注，只在除了你以外的人接近你实验桌的时候进行反应。你照常工作就好。不要担心。” 洛渊持崩溃地想：到底要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此时照常工作？！ 但随着学生们急促的脚步来到实验室门口，他也不敢开口提问。他心惊胆战地站在实验室门口，希望自己能挡住他们看向自己实验桌的视线。 他给贝拉和鲍勃分配了工作。语气有点抖，而学生们看着他的目光有点担心。 “你还好吗，教授？你的脸色好像很苍白。”终于，在他解释完事态，说完安排，问他们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鲍勃开口了。贝拉跟着点了点头。 “你多虑了。” 对着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学生们，洛渊持扯出一个笑容：“大家不用担心。” 学生们拿起推车上的材料走向他们的台子，鲍勃似乎看了假废液桶一眼。到达他自己的台子后，他拿起手机打字。 洛渊持逼迫自己不去看他的方向并停止猜测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在向谁报告。他也从推车上挑选起需要的材料，思绪却怎么也无法聚拢。 直到一声熟悉的叹息传来：“教授，我帮你看过了。学生们只是在担心你。鲍勃在问利维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利维说中午来找你吃饭……嗯，我也觉得你应该好好吃饭。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在午饭时间突然到你的台子前往你的废液桶看的……” 前提是我也不会往废液桶放成型的胚胎—洛渊持反驳—如果你真的被发现了，我会被当成导致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的吧。 “但你不是呀。”廷达罗斯原本毫无感情的声线不知不觉间生动了很多：“我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被发现了，会死……啊，抱歉，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嗯哼，‘你怎么能在这么糟糕的条件下诞生’当然是对我的担心呀。不，我不是在调侃，我在感谢你担心我……啊？别自责呀，你并不笨拙，你什么都没有搞砸……对，‘即使我只能在一个塑料瓶子里长大，随时被发现就可能被清除’……你已经陪我承担了很多风险了……不，你的经历已经是对我最有帮助的了，不应该再接近我的了，毕竟我是高维生物，感知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对目前的情况并不感到悲伤……唔，就想象我才是那个外星人？” 洛渊持背对着他的学生们随便拿了点材料放到桌上。手指的颤抖让他觉得强行做实验恐怕也不是一个好主意。反正学生们也不会过问他实验的进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伤。明明她……只是要拥有一个人类的身体了不是吗？ 廷达罗斯在用很轻的声音安慰他。他担心这会分散她的精力，但她说没关系。 洛渊持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眸看着自己桌上铺散的器皿，试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利维教授过来找他吃饭，他才如梦初醒般胡乱答应。难以想象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在利维教授的催促下，他脱下了丁晴手套和白大褂，洗了手跟着他往外走。 利维以一向的没心没肺语气向他搭话：“哎，我们去哪吃？好久没请你吃饭了！你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也没因为实验繁忙什么的推掉，还挺稀奇的。之前给我打工的时候不是一忙起来就不想吃饭嘛。” 洛渊持回答：“感觉这次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你不是一直想教我‘摸鱼’吗？” “哎～这怎么算摸鱼呢？人要吃饭不是天经地义嘛！”利维抑扬顿挫地说。 洛渊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决定吧。” “什么？” “去哪吃？” “哦！听学生说隔壁化工楼外面新开的馆子不错，去尝试一下？” 利维教授眉飞色舞地说着他早上听来的各个消息，夹着如何趁乱摸鱼的示范：“其实只需要四处询问（洛渊持：骚扰？）干活的人他们的进度和发现，这样他们要是在你的样本里发现了什么，就针对性地复制。不然随便应付一下就行啦！一定是这样显得我很上心，都没人问我那边的进度！” 洛渊持觉得他为了摸鱼还是太努力了，不如自己只往那里一站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而且本来也没人管他们这边的进度吧—就听到“不过你那边倒是真有一个特殊的样本—好像是40号？” 洛渊持心里咯噔一下：“它怎么了？”（不会廷达罗斯给他的那个细胞还活着吧？） “嗯，大家的样本都出现了很多DNA断点嘛，但你那个比其他的多几倍，其他损伤也是。”利维教授邀功似地说：“看，这不就可以有针对性地重做了吗？” 洛渊持很想直接回自己桌前守着，因为不出所料的话下一步他就要被盘问了，但无语完后他只有一种符合自己身份的，诡异的平静：“可是我亲爱的导师，那个样本的实验条件和另外39个一模一样，甚至和这个项目里的前两批也一模一样。您觉得我该针对什么呢？怎么使样本更加倒霉？” 难道是我让它倒霉的吗？ 利维显然成功地从他安详的目光读到了这一点而哑口无言。 趁他愣在原地，洛渊持大步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里？新餐馆是这个方向……” “没时间了，我得赶快解决然后回去。” 廷达罗斯也好，官方调查也罢，都乱成一锅粥了赶紧喝吧。下午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喝。 利维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到最近的餐馆后，他们发现里面坐满了热烈讨论的学生和……一些熟悉的同事。 系主任招呼他们过去，问起了他们的进度。 “抱歉，主任，我第一批重复实验的结果还没出，下午还有课，得尽快吃完回去。”洛渊持迅速点完单，在新加的椅子上坐下。 “啊哈哈……我也是。”利维尴尬地对他的导师说：“您老今天怎么在这儿？” 凯瑟琳挑眉冷哼：“怎么，我不能来？还是你没在这里遇到过我？别转移话题，你第一批实验做上了么就等结果？” 虽然说的不是他，洛渊持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只希望饭能快点来。 利维帮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又提出帮他买单，所以洛渊持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他顺利地设置完第一组重复实验，正准备再设一组，就收到了生学院的邮件问他有没有给任何样本改变实验条件。 他回复说没有，但廷达罗斯再次突然开口，告诉他那些人一筹莫展下，有的想过来看看。 “保险起见，把电热板关掉吧。早上挺有帮助的。” 洛渊持往瓶子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提前开始隐藏了。避免他们好奇接触，你可以主动向他们展示，以减少瓶身的晃动。” 事情的发展比他想得麻烦一点。 廷达罗斯人习惯了发达的生物科技，一时半会没往灵异的方向想，但是用科学的办法又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与此同时，还不能放任不管—一次就杀掉所有7天以下的胚胎的大事，万一隔三差五就出现或者扩大规模，人类说不定都要完蛋。以及，作为廷达罗斯星最高端的科学研究基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找不到原因很掉面子。 已知基因组的人成功发现了胚胎出现了DNA断裂的问题，下一步当然是找原因，但是大家的反应条件和先前并无不同。结果就是这群不知道该忙什么的人来他实验室团建了。 一群大闲者对于一个有秘密要藏的人说是天敌也不为过。洛渊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凉到-273.15?C。他看着一群多半从未和他产生过交集的科学家在他的实验室看来看去，交头接耳，对每一个仪器和试剂反复提问，甚至给他的废液桶（虽然他解释是刚刚才设置以应对大规模实验的，但他们还是坚持）采了几次样。 他努力推拒、试图唤起他们沦落到连废液桶都要采样这一悲哀事实的良知：“我想大家试图研究的应该是基因而不是废料？”，却似乎只激起了他们的求知欲，尤其是年轻的研究生和博士们：“就采一下嘛！反正也只是废液桶～”“老师，菜菜，采采！” 难以想象这些人平时在实验室里有多无聊。最终在老一辈研究员们鼓励的笑容下，洛渊持绝望地意识到继续挣扎也不会打消这群人的好奇心。 廷达罗斯没有出声阻止。或许这也是“主动展示”的一种？ 他看着她们兴高采烈地轮流把移液枪的枪头扎进桶里，有的还搅了一搅（他隐约感到什么东西撞上了他手里的桶壁，只能疯狂祈祷廷达罗斯别直接给她们戳死了）。 好在终于以备课为由送走了这群人后，廷达罗斯的声音如常响起，使他紧绷的心放了下来：“我没事。除了你这个废液桶实在是不怎么废液桶以外，我们其实都挺好的……” 洛渊持筋疲力尽地把桶放回加热板上：“是吗……那我要说……因为是我的，所以这个废液桶明明挺废液桶啊……” 他第一次听见廷达罗斯笑了：“欢迎加入。不过嘛，反正只剩一个小时左右了，他们来不及测出成分的。” 洛渊持猛地拿起手机看时间。那她……？ “以最新的弹道估测，武器应该不会直接落进城里。恭喜我吧。” 他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