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芒鞋》 第1章 【兰因絮果篇】破镜,风云起 月华如练,浩瀚无垠。 薄雾之间,青山层峦叠嶂,匿于夜色中,浓绿如黛。 在这一片巍峨群山之中,藏有奇峰,崎岖峥嵘,直上云霄。其上杂树怪木,蔚然成林。 奇峰之上, 天青宗凌云峰,峰巅, 并无常人预想中的终年积雪,反倒是——绿竹成林。 绿竹蓊郁,一簇簇、一丛丛的竹子依山而长,肆意蓬勃地长满山野。 竹枝摇曳间,透出藏不住的生机,如翡玉闪烁其间,朔然临风而动。 涓涓清风吹过,夹杂着些许竹子香气、泥土气味,越过层叠竹叶,透进窗棂,无声渗入竹榻上的青色身影的呼吸中。 一深青衣修士,仙风道骨之姿,清雅似竹,阖着眼,呼吸均匀,凝神盘腿于竹塌。 灵气在其周身流转,眉头紧蹙,似是在紧要关头。 菉竹青衣遮不住的清拔卓绝,衣上布有深浅不一的竹子图案纹路,更衬得古朴清雅,其眉如远山绿黛,中央点缀一颗朱砂,美轮美奂,似神人之姿。 不经意间,几根碎发自额前散落下来,遮住些许容貌的清越,却增添了几分不羁。 身旁,青光微现,时有时无。 屋外,几十位淡青衣少年均持剑而立,身姿笔直似松柏,队列整齐划一,严阵以待。 为首的是一黑一白身影,衣袂随风而动,君子举世无双。 只是,可能站的时间久了,人群中还是免不了交头接耳—— “六师叔不亏是最年轻的出窍期,当真是不同凡响呀。” 一个紫衣少年,紫冠束发,气质斯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地缓慢说道。 身边一个青衣小胖子连忙附和:“可不是嘛,简直是骇人听闻,而她如今还破镜神虚,这恐怖的修炼速度,简直是如今仙门百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欸,这位小胖子师兄,前面你都说对了,不过后面有一点你说错了。" 青衣小胖身后传来一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悦耳,他一脸懵懂地回头看向来人。 旋即,只见一个身穿款式相同门派制服的青衣少年郎,红绸发带高马尾,嘴里叼着一颗杂草,一脸洒脱不羁模样。 青衣小胖不解,径直问道:“哪一点说错了?”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这位六师叔,不仅仅是当今仙门百家闻所未闻的,还是千年以来闻所未闻的唯一一个出窍期。” ”那倒是,萚竹君简直空前绝后,吾辈楷模。“青衣小胖子眼神崇拜地说道。 几人无不慨叹—— 天青宗,六长老朝行暮,天生剑骨,入道凌云峰,惊才艳艳。 青衣红绸少年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可知,这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修士吗?” 青衣小胖一副憨憨的模样,挠了挠头,说出大多数修士的答案:“天资卓绝者?” “非也。”青衣红绸少年故弄玄虚,摇了摇头道。 温文尔雅的紫冠少年,道:“刻苦修行者?” 青衣红绸少年还是一脸可惜,摇了摇头,道:“非也。" 众人顿时也被引起了好奇心,心中有如蚂蚱狂咬,有几个憋不住的少年急急问道:“这位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是什么吧?” 青衣红绸少年发带飞扬,看着众人溢满好奇清澈而又懵懂的眼神,得到了某种满足似的,当即也不卖关子,看向竹舍方向,高山仰止地说道: “是天资卓绝者,却不持器以方,比你我修行还刻苦之人。” 听此,人群沉默得落针可闻,深以为然。 的确如此,而这位朝师叔,就是这种人—— 天生剑骨,两岁入凌云峰,六岁筑基。 十岁金丹,力战群英,一跃成为年轻一代第一。 十六化神,傲视群雄,成为一方大能。 而后步履不止,风雨无阻,廿二突破出窍,成为天下公认的第一,那年——她不满二十又二。 她年纪轻轻就站在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当然是天资超然。 可这世间,从来就不乏天赋卓越者。 并非所谓的“天资卓越者”都可修得大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持才却不自傲,日复一日的朝夕踏实修行,苦雨清露相伴,才行至天光。 此地每一个年轻青衣修士,无一不如见高山,身形笔直如松,敬仰不已。 天宿月影阑珊,竹林里叶影斑驳。 周遭寂静下来了,只是静得有点诡异,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上下浮动着,似山雨欲来之势。 蓦地,空气中的灵气因子好似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躁动起来,如一锅沸水上下翻滚,想要急速逃离此地。 青衣修士似有所觉,并未睁眼,抬手掐诀。 指间关节微动之间,灵光乍现,青蓝其间,瑰丽异常。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空气,猛地一滞,寂沉下来,变得温顺下来,争先恐后涌向竹塌上之人,点点滴滴,悉数化作和风细雨,无声滋润着广阔无边的灵府。 虚空间,意念神游,气息沉淀于丹田中。 蓦地,青衣修士双目睁开,凝神,神识破空而出,周身气压恐怖骇人。 一念破虚空,气息至神游。 霎那间,天光乍现,电闪雷鸣。 绿竹在狂风中狂飞乱舞,大半拦腰折断,屑竹碎叶径直飞散四周。一众青衣少年纷纷如临大敌,御器抵抗。 面对绿竹中溢出的恐怖威压,黑白二人相对一视,也投入其中,抵御起来。 一时间,铁剑击竹之声砰然响起,剑影竹影阑珊斑驳。 可惜的是,天雷墨**滴,却始终未能落下。 天光骤黯,屋内灵光黯淡,竹林消停,门被拉开。 众人屏气凝神一看—— 来人周身气息沉稳内敛,一袭青色素衣如画中仙,仙风道骨自成,身姿修长如竹,眸中似有剑星光,中央缀着一点朱砂,神圣不已。 见此,一众年轻青衣少年不敢多作迟疑,老老实实地齐声躬身恭敬说道:“恭迎萚竹君出关。” 朝行阙眉间朱砂闪烁,微微颔首。 一黑一白身影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一左一右上前,几乎异口同声: “师姐/师妹,如何了,破境是否顺利?” 朝行阙先是转身看向一旁—— 一男子冷着一张脸,黑师弟师弟色劲装着身,似一枝清冷寒梅迎风而立,长身玉立,腰间环着一个竹子纹路香囊、以及一个长老象征腰牌。 顶着一张俊美异常的帅脸,明明应当是随意不羁的少年郎,却由于长年心事重重,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朝行阙看见他,眼眶一热,心中感慨—— 自从师父仙逝,分管执掌各自的峰后,自己也是许多年没见过这小子。 没闭关时,朝行阙被宗门大小事务忙得抽不开身。闲下来时,亲自到青霄峰找他,谁知这小子行踪诡谲莫测,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宗门大会时,好不容易见一面,他却又时常要事缠身,匆匆离场,只留给她一个清冷背影。 某些瞬间,朝行阙甚至认为,当上峰主后,师姐弟之间感情不如以前了。 后来,她也慢慢想开了,师弟终究是要长大的,自己这个做师姐,不能只顾一己之私,就随他去了。 一别多年,如今各自成为峰主十载,已然习惯孑然一身。 没想到此次出关,朝行阙竟看见一袭黑衣的清冷师弟亲自来迎接她,不禁有些感慨。 蓦地,她想起掌门大师兄在她闭关时的传信 ——故人之约,待尔裁决。 心下一抹不安闪过,莫不是,宗门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一向沉稳冷静的掌门大师兄不顾她破境紧要关头,要她亲自出关一趟? 朝行阙一时半会没有头绪。 一边思忖,她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师弟—— 一身黑衣如墨松,丰神俊朗。 嗯,没长歪,还是一如年少时的根正苗红。 朝行阙一袭青衣,青竹绿倚,如仙人遗世独立,青黛眉目一顿,看向黑衣修士,眸中黠光一闪,语气缓和道: “并无大碍,只是.....” 案辞星看着眼前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庞上顿时眉头皱紧,眸中还似有星点泪光闪动,急切问道:“师、师姐,是不是受伤了?有无大碍?” 说着竟然忽略众人的目光,就要上前拉着朝行萚衣袖,好似要逐根头发检查的架势。 朝行阙顿觉有些不妥,青色衣袂微动间,骨骼分明指尖轻点在白皙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触感,鼻翼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竹子清香,案辞星手上动作蓦地一顿,眸色晦暗。 朝行阙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变化,明白师弟此举用意良苦,不由地心里一暖。 众所周知,修仙一途,艰苦险阻,而最危险的时刻,不是外出历练,反而是破境之际。 滚滚天雷之下,人类修士渺小如同蝼蚁。 幸者,破境成大能;不幸者,天雷下劈的瞬间,顷刻溃散如尘埃。 纵使一方大能,也不能幸免。 朝行阙见案辞星垂眸许久,还以为他担心过度,心下无奈浅笑,指尖轻点她鼻尖,宠溺地说道: “不必担心,师姐无事。反倒是小师弟,都是为人师叔长的年纪,还不能学着稳重些。” 某人耳垂猛然红得仿佛要滴血,深藏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如古树生根,枝叶缠绕地肆意生长,在无声中悄然破土而出。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小师姐永远是他的小师姐。 可眸光明灭间,而耳畔不禁回响起一句话—— 清风朗月下,某人一身风清气正,庄严如神人的脸庞,面色深沉说道:“师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猜如若,六师妹知道当年那件事,师弟当如何?” 案辞星眸中晦暗,其中似有深潭浅泽。 ——执迷、不悟,吗? 不,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是那满腹经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胡说八道! 而小师姐,就是他的道、他的途。循心而动,又如何迷失方向、踏入歧途呢? 当真是可笑至极! 可如若 ——小师姐以后知道了那件事呢? 天光昏沉,在一双剑眉星目眸里晦暗不明,一袭黑衣的案辞星如堕黑暗。 他不敢想,可又不得不想—— 以小师姐的脾性,他想,肯定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么? 不,不可以。 他绝对不可以失去师姐。 眸中明灭交替,案辞星心下百念杂生, 某个念头当即如深潭涟漪突起,如洪水猛兽,顿时在他心中猛烈地泛滥开来。 案辞星垂眸抬眼间,极快地掩饰住眸中翻飞的情绪,瞬间在朝行萚面前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神色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乍一看,仿佛还带些少年时的肆意不羁,眼尾微红:“别人的事,能;但只要是师姐的事,就不能。” 朝行阙听后,却是没有再阻止案辞星的动作,任由他查看起了脉象情况。 竹叶不经意洒落另一侧人肩头,白衣男子眉峰稍淡,如雪山山巅的一抹远黛,温文尔雅,气质如山间清露,与环境融为一体,存在感不强烈,眯着眼,静静地看着这师姐弟之间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笑容如三月春风,清新高雅,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眼前明明极为正常的一幕,这几十年来几乎如阳光雨露一般习以为常,慕容曦熙心中现下竟不由生出异样。 这两师姐弟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固然深厚。言行举止关系亲密些,无可厚非。 眸中映着两个人打闹嬉戏的身影,慕容曦熙心中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褶皱。 ——只是......似乎.......有点亲密过头了! 眉不可察觉般轻蹙了一下,他莫名觉得有些刺目,风起云涌。 旋即,似是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摇了摇头。 起码六师妹,不会如此的。 ——可,若是师妹无心,师弟有意呢? 看着一袭黑衣一脸人畜无害、满心满眼写满仰慕之情地看着朝行萚的侧脸的案辞星,白衣男子鲜少地产生了怀疑。旋即眸色一暗,他收回目光,不敢多想。 但愿,自己和那人多虑了吧 不然,为了天下唯一一位出窍期,那只能—— ——当断则断。 空气风云诡谲,起伏不定。 月亮高悬山巅,清冷的光芒挥洒满竹叶枝头。 三人心事各异。 朝行阙这才注意到白衣修士,一袭白衣胜雪三分,眉目间温润如玉,男子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含笑地看着她。 闭关月余,她有些恍惚。 神魔大战之后,二师兄的伤势这么就恢复了? 只是见他一反常态地眉头微皱,朝萚竹略有不解,轻声调侃道: “怎么,二师兄伤势刚刚痊愈,不想着休养生息,又想着算计哪家姑娘?” 她故作玄虚般停顿一下,打趣说道: “emmm......让我想想,不会想的还是某位复姓东方、家住东南隅的姑娘吧?”、 被朝行阙一说,慕容曦熙眉眼惺忪间,心事飘散,涟漪四起,眼前仿佛看到一位—— 静若处子,动若灵兔的女子,巧笑嫣然地一步一生莲,撑着伞向他缓缓而来。 忆起他们之间的种种,慕容曦熙压下心底骇浪,凝神,说道: “东方姑娘已婚约在身,师妹莫要胡说。” 曾经一柄鹤璧剑走遍天下,鲜衣怒马,本该孤高绝傲得如同一只天边白鹤的少年郎。 现如今,一头白发披散身侧,拖着一副残破不堪之躯,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却不敢见心爱之人,只余望月空叹。 当真是世事无常呀! 朝行阙无尽叹息!她玩笑之意顿止,问道:“二师兄,现下伤势如何?” “大伤无碍,小伤死不了,调养即可。”慕容曦熙回道。 朝行萚了然。 案辞星倒是对一袭白衣的某人并不在意,眸中心中只有眼前一人的身影。 专心致志地查看眼前人的伤势,他板着的一张庄严肃穆脸,一时沉吟,一时默然。 最终他的表情好不容易终于松动些许,接着又板起脸来,说道:“师姐看似无碍,实则灵府滞涩,这应该也是无法破境的原因,我现在为你写几张方子。” 虚空指动,灵光毕现,刹那间药方即成。 朝行阙颔首,接过药方,薄唇轻启,声音清越,透过竹里林间,清晰地传达到竹林下的一众本宗门年轻一代的耳里:“吾此次闭关破境虽未成功,确无大碍。诸位放心。” 众人方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来。 毕竟,这位师叔,可是宗门至宝,不可有丝毫差池。 “另外,夜色尚晚,尔等暂且回到各自的峰上,不要耽搁明日早课修行了。关于此事,吾自会传信各峰峰主。”朝行阙沉声道。 一众年轻修士见此,拱手行礼,而后起身离去。 个别不明所以的新入门年轻修士,不怕死地看了一眼平日不苟言笑、雷霆手段的执法长老,在六师叔面前柔情似水。 顿觉如芒刺背,一溜烟似的,忙不迭地御剑回到各自的峰上,不敢久留此地。 第2章 【兰因絮果篇】掌门 朝行阙临时找了个理由,支开身边的一黑一白两尊大神。 而后二话不说,御起飞剑,直奔主峰而去。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师兄竟在她破境的节骨眼传信于她。 一路北行,眼前是迷离的花影,鼻尖萦绕淡淡的海棠清香,朝萚竹顿觉心旷神怡,飞行速度也不由自主减慢了不少。 朝行阙静静感受了片刻熟悉海棠花盛开的美景,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现在正值春天,不同于凌云峰,主峰则是松柏参天,柳槐成行,一片千年苍天巨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加上主峰后山,有一处水湖,名秋水湖,湖水清冽,静谧幽深,在这里,可以看见湖面倒映着整片星空。湖畔栽着数株海棠余余,花影叶枝迷离,粉白浓淡相宜。 料峭春夜中,朝萚竹一袭青衣,衣袂飘飘,脚踩一柄青色飞剑,咻的一下,从一片海棠木上空疾驰飞过。 在花海之上,浩瀚磅礴亘古不变月光下,青色衣带随风而动,如同下一秒就要飞升的仙人,飘渺兮遗世独立。 恍惚间,朝行暮仿佛见到—— 那个白发苍苍、酷爱下棋老头子,一身仙风道骨,精神抖擞地与蓬莱掌门把酒言欢,评说天下风云的场景。 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影便随落花飘散,落于四地,不复存在! 却无瑕顾及伤悲,朝行阙想起此行是有目的的,转身御剑离去。 身后一片海棠,绽放依旧。 片刻之后,疾风拂过,带来几瓣鲜艳紫色海棠,朝行阙稳稳落于宗主院子的亭前。 院子里,地面由一小径青石铺就,青色石块凹凸有致,月芒下青石闪烁着冷色荧光,曲径通幽,直直向一方四方亭。 月华如练,在方寸之间的院落里浮动,淡淡的海棠木花香萦绕朝行暮鼻尖。 夜半风起,蓦地更深雾重。 在这层薄雾里,青年男子一袭月白,如深山荒谷里的幽兰,宁静悠远,周身气息沉稳,举杯斟茶,自饮于亭子中。 三千青丝披垂散着,遮住大半张绝色好脸,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青年男子指尖轻动,沉吟片刻,晶莹圆润的黑子落就于星罗棋布的方圆棋盘之中. 斑斓月光如一个乖巧的精灵,在他骨骼分明的修长指尖跃动,莹润灵动,而后投于他月白长袍上。 浩瀚无垠月光下,朝行萚顿觉,这一幕神圣异常,一如多年前。 ——师兄,还是如此。 忽觉来人,青年并未抬眸,直直盯着棋盘,说道:“师妹,你来了。” 朝行阙应了声是,便自顾自地随意在青年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 嗯--,是上好的高山茶。 青年并未不悦,神色依旧隐于黑夜之中,让人难以看清:“师妹,陪我下盘棋?” 似是料到朝行阙不会拒绝,青年自顾自地抬手,手掌翻飞间,棋盘黑白两子悉数清空,落回各自的玉钵中。 朝行阙望了一眼棋局,不置一言。 却是没有拒绝,只是一反常态,执黑子先行。 青年略微有些讶异,抬眸看了一眼眼前人。 ——六师妹这次,似是有些不同? 不过,他并未犹豫,青年手举白子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刹那间,棋盘方寸之地,一举一动之间,二子剑拔弩张,杀气横生。 月凉如水,波云诡谲在方圆之中蔓延,却又都沉寂无声,归于一片无边夜色。 黑子先天之姿,骁勇善战; 白子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清风拂过,叶落花谢间,人影浮动,几盏茶功夫,胜负落定—— 黑子,险胜白子一子。 青年看着这一如既往的结局,眸光明灭,不置可否。 半晌,他抬眸明亮,周身气息如常,看向眼前人:“师妹,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精湛不已,高深莫测。”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师兄承让。”朝行阙连连拱手。 旋即,一青一白相视,两人莞尔一笑。 如水微凉的月色下,一身菉竹青衣女修青黛眉目,眼睫毛修长如翼,静而不动时,岁月恬静美好,眼波流转间,眸光灵动,眉间一颗朱砂恰如其分点缀其中。 一时之间,竟然令青年移不开目光。 虚空一咳,青年不经意间挪开目光,正正落于院子中的参天古树,薄唇轻启: “师妹,此次闭关冲刺神虚境,结果如何?” 朝行阙无奈叹息,实言道:“破境失败。” 青年闻言神色严肃,面色急切:“那,可有大碍?” 朝行阙摇头,宽慰道:“出关时小师弟查看过了,无碍,就是不知为何,破境时灵力无故滞涩。” 青年见状,眸中闪烁,松了一口气,似清谷幽兰,不疾不徐地温和安慰道:不急于一时,许是机缘未到,缘随心动,心静时则缘动。” 朝行阙无奈扶额,回道:“但愿如此,降魔大会将近,留给我们天青宗的时间不多了。” 蓦地,她话锋一转,问道:“此次传信我出关,还为一事——你的八字箴言,我未曾明了。” 青年一身月白长袍 ,眉峰深邃,气质如幽谷深兰,不疾不徐说道:“蓬莱仙阁派人来了,你可知?” 朝行阙如实回道:“不知。” 青年见她神情如常,声音放缓,如山间一汪清泉,不经意间流淌于心间,说道: “那蓬莱仙阁故人之约,师妹你,可还记得?” 蓬莱仙阁? 闭关十余载的朝行萚,朦胧中忽地忆起一人,剑芒锋利。 ——那小子,他,入出窍境了? 面上不露,朝行萚心底早已经惊涛骇浪,心里想起一幕—— 海棠树下,男子一袭碧落,眉目桃花目含笑地看着她,衣袂临风而动,腰间环着半块无瑕的白色璧玉,举世无双。 二话不说,两人拔剑,便决斗了一战。 依稀记得,当时他的修为不过元婴期。 原来如此,怪不得掌门师兄急召她出关 。 毕竟,第二个出窍强者出世,可谓天下之大事。 朝行阙沉思片刻,似有所记忆,心下了然:“自然记得。” 青年一身月白,眉头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却又很好地适时隐藏了起来,未被眼前人察觉。 眸中神色在半明半暗的夜景里,明灭不定:“是吗?” 朝行阙想起故人之约,自顾自地说道:“记得,自然是那比剑天青之约。不知我所忆,对否?” 闻言,青年眸色如深色寒潭见白月般,拨云见日,一下子微光忽现,眉目熙然道: “师妹所言不差,正是此事。既是师妹与故人之约,师兄自然不好裁决,所以传信于你。” 朝行阙皱眉,不由背脊一紧,直觉得棘手。 这个剑痴,不会是来一雪前耻的吧? 以这小子的性子,她想,肯定要打个昏天黑夜了。 那人虽是世人皆知的,清风朗月皎皎君子,可是,在此事上,似乎过于执着,可能与年少时一事有关。 虽说,现在她出窍境后期,半步神虚,不怕出窍初期一战。 可如今,真值她蓄力破境神虚的大好时机,朝行阙实在不想与他一战。 同为出窍期的高手,若与之一战,平白无故地耗费灵力不说,万一留下个小内伤什么的,渡劫的时候,给她来个会心一击。 只怕到时候自己不是一命呜呼,也半身不遂。 一时之间,朝行阙竟不知如何是,难不成要她装败? 可是那这谦谦君子,肯定觉得自己在折辱他。那时候,只怕更糟。 且不说破境之事,若打的话,这小子是友非敌,还不好打,到时候打伤人、以及地盘,还要被掌门师兄数落一顿。 对于这种费力不讨好,可能还要挨骂的事情,朝行阙表示——她,不想打。 思前顾后,她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能顺其自然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清风朗月下,半身隐入黑暗中仍然一身风清气正,如天人般幽兰自定的掌门师兄,朝行暮看着顿觉形秽,起身拱手道: “此事的话,师兄不必过度烦忧,师妹我自有分寸。” 青年垂眸,不辨喜怒:“那好吧。” 朝行阙摆了摆手,让掌门师兄不必相送,便自顾自地御起飞剑,径直回凌云峰去了。 身后一方天地,夜色如一方幽潭深水,暗涌翻滚,风雨欲来。 青年眸色一暗,周身气质骤变,铺天盖地的半步出窍的威压迎面袭来,参天大树树影摇曳,空间都快有微微撕裂的痕迹。海棠花摇摇欲坠,繁盛枝头的紫色海棠颤巍着,战栗地从枝头掉下来,不小心地落入这灵力威压的漩涡里,上下浮沉,不能自主。 一时间天色石青,叶落花散,海棠清香弥漫,花瓣落叶狂飞乱舞,气势骇人。 直至几朵小小的紫色海棠花瓣落于手心,轻柔如水,青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忆,如坠入陈年往梦之中,醉若山谷幽兰闻雨,如痴似狂,不能自拔。 良久,狂风骤停,山间浓绿迤逦,青年眸中水汽氤氲,眼尾一抹腥红,低头浅声呢喃: 师妹,师兄该拿你如何是好....... 嘴畔扯出一抹轻浅笑意,附身细嗅手中的紫棠,心底涟漪忽散,周身气息恢复君子尔尔,似一株长在山谷中的幽兰,一如既往地芳馨高雅。 旋即,青年闷头喝完半盏茶,看了一眼黑白棋局,无言。 长袖一挥,径直转身回屋。 石桌上的茶杯已然不见,只余一棋局。 棋盘方寸之间,尚有余地。 第3章 【兰因絮果篇】白璧无瑕 竹林斑驳间,曙光微现于东方。 乘着朝阳晨辉,朝行阙御起飞剑离开主峰,一路南行。 最终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凌云峰上,推开自家那扇竹门,走了就去。 屋门,竹篱萦绕之间,是一片空地。 地里没种植蔬菜、果树、花卉等作物,只有一株长在青瓷里孤零零的紫白色兰花。 之所以没种植花草树木,这倒不是朝行萚懒。 恰恰相反,她虽懒,却还是挺乐衷于“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 只是朝行阙纵使有心,也无力,凌云峰峰顶的土壤比较特殊—— 薄薄的泥层下面尽是密布的岩石,寻植物难以在此扎根,即使扎根了,也是难以留住水分而导致无法生长的。 方圆百里,除了竹子所长无碍,别无他物。 而那株袅袅婀娜的紫白色兰花,之所以能够在此凌云峰奇迹般地活下来,全得益于朝行萚。 每每见到它,她都会不厌其烦地精心呵护、施以自身出窍期的灵力悉心照料。 这不,给紫兰施展完灵力,朝行阙带着一身疲惫,转身回屋。 灵力滞涩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小到盏茶功夫,便可恢复;大到飞升时,可能致命一击。 马虎不得。 在檀木书案旁的竹塌上,朝行阙闭目调息,瞬间四肢百骸徜徉在似清风的灵气之中,广袤若天地间的主宰,渺小若天地间的蜉蝣。 不一会儿便灵力通达,顺畅异常。 只是,朝行阙始终不明白—— 为何破境神虚时,会无故产生灵力滞涩的情景? 思前想后,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她琢磨,自己得想个法子预防一下。 于是,起身走向书房旁一面空竹墙,青衣无风自动,指尖掐诀,她薄唇微动,道: “阵起,开。” 只见一阵斑斓青色光辉下,一个古老的黑白八卦阵亮起,接着空竹墙凭空出现一扇门,门前有古老铃铛。 无瑕思虑其他事,朝行萚见此,径直轻启书阁房门。 顷刻间,一股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方广阔的天地,天地间一排排、一层层古朴书架装满了书籍,她径直走了进去。 一霎那,广袤空间里一片竹影摇曳、灵鱼浅游之象。 要不是方才二长师兄给朝行阙找个理由支回了念虚峰,如若此时他看到这一幕,想必他那张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脸上此刻肯定异彩纷呈。 然后,必定白发翩翩、仙风道骨地,状若灭绝人寰喊一句:“暴殄天物。” 接着,撕心裂肺地说教起她来: “师父传授于你的、用于新开一方天地、过滤杂质而举日月之精华修炼的藏灵阵,就是这么用的?就这么,随手就用来藏书了?你,不会告诉我,书中自有黄金屋,藏灵于书中吧?哎,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未作迟疑,朝行阙在各大书架,一个个架子仔细地翻找古书,查找有没有关记载此类症状的典籍。 藏在书阁的这些书,都是她自各大宗门、或者民间江湖有缘收集来古书孤本。随手一拿,可能都是一些小宗门百年可遇而不可求的修仙秘籍,还是极富有价值的。 朝行阙想里面或许有答案,当即附身继续翻找起。这一找,还真让她找到几本记载了破境神虚的书。 旋即她一页一页翻阅起来,徜徉于书海,浑然不觉时过境迁。 一方天地之间,景随心动。时而竹影摇曳、灵鱼浅游,转瞬即逝间变为夜影阑珊,墨竹徐徐,星芒闪烁。 独站此天地,仿若此间唯余她一人、一书、一剑、一竹。 朝行阙越翻阅古籍,越觉百思不能其解。 《破神虚》说,破神虚,天人合一,顺其自然即,灵脉通达。 就是说,达到半步神虚的境界,按理会灵力越来越舒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她不但没有灵脉通达,反而觉得越近破神虚境,就越觉脉不通、灵力滞涩,呈现浑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为何? 良久,在书阁里,朝行阙搜寻甚久,都无甚头绪,想前往春妙峰找天青宗腹有诗书的四师姐。 忽的,书阁外,阵门前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朝行萚一秒警觉—— 有人在竹舍前,实力不俗。 于是,指尖轻点,斗转星移间,法阵关闭。旋即,她的身形瞬间出现于书阁门外竹墙前。 竹墙也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有。 朝行阙打开竹门,定睛一看。 碧绿枝叶摇曳下,一公子芝兰玉树,白衣翩翩,身姿鹤立,负手于于身后,背对着她,腰间环着半块无瑕的白色璧玉,衣袂临风而动,翩翩君子。 感受着眼前人无意中散发出来的熟悉而恐怖的威压,朝行萚背脊一紧—— 源寒阙他,果然入出窍了。 朝行阙皱眉,不由想到两人之间的渊源。 那是,他们初见时—— 这人他爹是蓬莱仙阁掌门,与自家师父是至交,有一次破例带他来天青宗。 自己则一副憨态可掬的少女模样,加上师姐手拙,替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用一只朴素青簪勉强固定头上,莫名给添了几分烟火气,似人世间江湖之中,行侠仗义的女少侠。 那时的自己虽还年纪尚小,剑道已小有所成,一柄凌云剑,驾驭自如。 虽身形容貌未完全张开,竹筋剑骨,已初具松柏之姿。 自家师父胡子一吹,鼻头一翘,就径直得意洋洋地将自己介绍于蓬莱来客:“这是我新收的六徒弟,入道凌云锋。” 蓬莱掌门沉吟片刻,而后一语惊人: “丫头,你考虑换师门吗?” 气得老头子当场一跳三尺高,脸颊气得通红,说道: “哎,你这年轻小伙,怎的如此不讲武德,哪有当面夺人弟子的?” “你的意思是,当面不行,背面即可以啰?”蓬莱掌门,故意说道。 老头子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憋了半天,急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真是......” “前辈,万万不可,晚辈已有师门,且此生只会有一个师父,恕晚辈并无此意。” 见自家师父如此,朝行暮一身正气,义正言辞地躬身拒绝。 蓬莱掌门听后,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好苗子,可惜了,一脸迂腐,肯定是跟这老头学坏了。也罢,也罢。” 一听自家徒弟这么上道,蓬莱老友计谋未成,老头子的胡子一下子被捋顺,当即哈哈一笑,恢复仙风道骨,鲜有地端起架子来,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定神闲。 旁侧,一少年则谦谦君子模样,白衣翩翩,芝兰玉树,如一只白鹭,不骄不躁,就这么默默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嬉戏打闹。 可气质如此突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自家师父自然留意到他,又不好放下刚刚端起的架子,只得看向蓬莱掌门,问道: “蓬莱小友,懂不懂礼尚往来,也不介绍一下,你旁边那位吗?” 一听此话,蓬莱掌门一扫惋惜之情,脸上当即神采飞扬,说道: “犬子,寒萚。” 老头子边听边点头,顽童模样,毫不客气地夸张回怼道:“资质虽不及我六徒儿,可而是上乘资质,重要的是心性不骄不躁,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是你的儿子。哎,可惜了呀。” 接着,蓬莱掌门一时语塞,刻意问道:“礼尚往来,老头子,这丫头的姓名是?” 师父气势不输,道:“吾徒儿有个好名字,曰朝,名行阙。” 蓬莱掌门一听此言,面色怪异,转眸,看了一眼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反应更甚,莫名气得脸颊通红,竟然一言不合,指尖悬于腰间,虚握长剑作拔剑姿势。 真是虎父无犬子,父子两说话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而后这少年说出第一句话,朝行阙如今仍然记忆犹深,如地狱之音,扰她年少多年清梦—— 只见少年大气一呼,一句一顿说道: “朝师妹,早就听说你剑术高超,那么——拔、剑、决、斗吧。” 此声如雷贯耳,掷地有声。 朝行阙见师父与蓬莱掌门颔首默许,便当即如他所愿,决斗了一场。 点道即止,她一招直了眼前人。 哪知这小子,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天生如此,不只脸颊,耳根也烧得红了。 不依不饶,死缠烂打地缠着朝行阙决斗了三天三夜。 直至她疲惫至极,顾不得师父与蓬莱掌门的情谊,剑随心动,直接一剑把这小子打趴下,而后虚压着他,说道: “小子,你输了,服不服,认输吗?” 这小子当时动弹不得,耳畔微红,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问她讨要了半块玉玦补偿,才肯心甘情愿地认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不太清了。 大约是蓬莱掌门与自家师父,风花雪月地叙旧,自家师父开心不已,接着他们就下山了。 朝行阙只知道,当时她之后躺了七日,才恢复精力。 背脊一紧,心想,这小子不是来一雪前耻的吧?当即转身想逃。 见此情形,一柄白色长剑”嗡“地一声,蓦地自竹林飞出,不偏不倚地拦在了朝行萚跟前,令她难以再向前迈进一步。 一时间,她进退两难。 朝行阙两指微动,轻散威压抵挡住七成剑势。 而白色长剑里猛地传来威力如三尺巨浪,惊骇而浓厚,萦绕在白色剑身周围。一时之间就这么朝着朝行暮迎面直直压来,她想要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青翠欲滴竹林之下,霎那风吹枝叶狂舞,一人一剑无声对峙着,剑拔弩张。 另一只手指尖轻动,她抬手掐诀。须臾之间,青灵阵成,清光乍现。 直接散发半步神虚的恐怖威压,毫不客气地径直压向白衣修士。 既然免不了一战,那就速战速决,朝行阙想以速度出奇致胜。 似是没有想到她打法如此激进,白衣修士一时之间没有迅速反应过来。 旋即,只得被迫调动周身灵力,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似鹤,轻若一片鸿毛,灵动清越地一跃而起威压旋即迸发,御决抵抗。 那人落于竹上枝头,躲过自己恐怖的半步神虚威压,稳如泰山,不骄不躁。 竹间枝头,君子端方,皎皎若无瑕白玉。 朝行萚心下骇然,虽然她没用尽全力,只用了半成功力,可这是天下第一半步神虚的实力呀! 怎么那人除了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形略微狼狈,就这么轻轻一越,就径直躲了过去? 她思忖,这人真的只有出窍初期的实力吗?莫非隐藏了实力 手上动作不停,正想抬手掐诀。 见对方还想动手,青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青衣佳人,浅笑说道: “怎得故人相见,你如此不欢迎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这可是会告状的故人。 被看穿心事,加上对方实力一时难测,朝行阙只得收回后发制人的动手念头,乖乖地退一步。 旋即,收拾情绪,川剧变脸似的僵硬微笑地看向竹舍外之人: “并无这回事,只是不巧呀,我正打算去闭个关。见剑气横生,还以为是何方宵小之徒,竟敢到凌云峰放肆,方才出手整顿。” “是么?” 白衣少年腰间墨带飞扬,一脸春风拂面的笑容,眸低一瞬凝成冰,半眯着眸说道。 而后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眸中的青衣女子,用记忆中熟悉的骇人气势一字一句地反问道:“那还真是不巧,打、扰、你、了?” 朝行阙一下子有点心事被看穿的尴尬,直当没作听出青年话中有话,哈哈两声,说道: “不打扰、不打扰,来者即是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眸色一暗,不辨喜怒:“那不请本君喝、一、杯.......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朝行暮总觉得“茶”一字发音极重,好像隐隐约约间还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味道,与眼前人形象,不过没有多想。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蓄势待发的白色长剑,电光火石间,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朝行萚还是懂事地选择了见好就收。 退一步,海阔天空。 “当然可以,你来的刚刚好,恰逢清虚峰前段时间送来上好碧螺春,还未开封呢?要不尝尝?”朝行萚适时说道。 许是好茶取悦了眼前人,朝行阙感觉周身气压都降低了不少,白色长剑没再释放出骇人的威压。 沉吟片刻,见她没有逃跑的打算,白色长剑终于调转方向,回到了白衣仙人修长的手上。 旋即,衣袂飘飘,白影清越,翩翩君子足尖轻越,侧身稳稳落地,未激起一片尘土,似一只旷世白鹭,孤高独傲。 打开虚掩的竹门,源寒萚径直进屋,自顾自地在茶案旁坐了下来。 有舍,方才有得。 朝行阙这么劝慰自己,只得不情不愿地拿出四师姐送给自己、自己一直不舍得尝的上好碧螺春,泡了起来。 屋外,阳光正好,清风越过竹林,叶影婆娑。 屋里,一时之间,茶香余韵袅袅,馨香宜人,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茶就泡好了,轻移两只青杯玉盏,朝行阙给自己与源寒萚各斟了一杯。 茶杯些许茶叶飘荡着,青雾其间,如梦似幻,汤色清越,在方寸之内香远益清。 眉间笑意忽浓,白衣公子抬起茶盏,细细吹拂一下,便一饮而尽。 味苦而不涩,一秒回甘凛冽。 ——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茶! 接着,喝了朝行阙的上好的碧螺春,撤出一抹清浅笑意,一字一顿地语出惊人: “什么时候,随我下山赴蓬莱,结、为、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