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世桃夭劫》 第1章 第一章 京城张灯结彩,明日是云渊将军的大婚。 将军府偏院的角落里,白沐指尖捏着绣花针,在嫁衣上游走,绣着最后一对鸳鸯。 灯火摇曳,将她的身影倒映在墙上,轻轻晃动。 她盯着嫁衣,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透过手中的嫁衣,看到了遥远的前尘往事。 “这是第八世了。“她喃喃道。 失神的她手下微微一颤,针尖突然扎进指尖,血珠冒了出来,在红色的绸缎上晕开一点深色,很快便不见痕迹。 她将指尖含入口中,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第一世,他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她是受尽虐待的叫花子;在那场命定的劫难中,他本该冷眼旁观她惨死街头,却伸出了援手;那一扶,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命运轨迹。 第二世,他是深宫中的皇子,她是宫里无人问津的婢女;多少个夜晚,她远远望着他书房的灯火,直到熄灭,才悄悄离去。 第三世,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士,她是营中低贱的营妓;那一次他醉酒归来,错将她认作别人,一句模糊的呓语,让她惦记了一辈子。 …… 直到这一世,他是功勋赫赫的当朝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绣娘。 八世轮回,她次次躲过孟婆汤,带着记忆寻到他身边,却次次只能远远望着,望他金榜题名、望他洞房花烛、望他儿孙满堂,然后在自己三十岁生辰前莫名死去。每次都像约定好似得,从无例外。 窗外的喧闹声渐渐传来,打断了白沐的思绪,下人们正在为明日大婚做准备。 白沐放下嫁衣,走到窗边。 今天的月色如水,温柔又寒冷。 明日之后,他又会成为别人的夫君,而她,依旧是那个只能躲在暗处,连心意都不敢表明的旁观者。 “这一世,我不会再看、不会再等了,忘川河很冷,我不想再躲了。”她轻声自语。 三百年的轮回,八世的守望,已经足够了。 白沐转身从床底下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不过几件素衣和一些散碎银两;她起身看到旁边的铜镜,里面映出一张清秀却疲惫的脸,眼神却充满了故事。 她不自觉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这不过是二十出头的皮囊,里面却早已沧桑不堪;白沐重重的叹息一声。 三更梆响,府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白沐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后门。 守夜的老仆正在打盹,她轻易地溜了出去。 京城的街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有些可怕。 白沐背着包袱,坚定的朝城门口走去。 夜风拂过,带来隐约的丝竹声,那是将军府在为明日的喜事做准备;她攥紧双手,不曾回头。 这一次,一定要走出轮回。 第2章 第二章 白沐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天空中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惊雷。 灰色的云层翻滚而至,一道刺目的金光破开云层,如利剑般直直的劈进将军府。 白沐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那道金雷劈进将军府后立刻消散无形;她以为天降异象,心头莫名一紧,不由得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紧了紧披风,加快脚步,想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决意放下的那个瞬间,维系了三百年的命数之链,轰然断裂。 将军府内,云渊正由下人帮着试穿明日大婚的喜服。 鲜红的礼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却掩不住他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这门婚事是圣上所赐,门当户对,他理应欢喜,可心底某处却空落落的,好像遗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物。 随着金雷的落下,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穿透他的头顶,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如洪水般决堤,不由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 首先忆起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街角上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气息奄奄,甚至还有乞丐在对她拳打脚踢。 他坐在轿中,掀开轿帘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渊望去,一双清澈却又燃烧着强烈求生意志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这个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他只是一届才子,因圣上喜爱他的诗词故才有了名望,本不该与此等贱民有什么牵扯,却还是不由的伸出了援手。 就在云渊指尖触及到少女时,天地变色,劫雷四起,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顿时下起了暴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因他的干预而震怒。 他甚至还听到一阵空远的声音:“神君此举,误她仙途,误己修行啊!” 云渊来不及寻找声音的出处,四周的画面就开始疯狂流转。 接着是第二世,他是皇子,她是宫中一个泡得一手好茶的宫女;他总是特意点名要她沏茶,只因喜欢看她专注的模样。 有一次他称赞她的茶艺,她低头谢恩时,耳根泛红,手指微微颤抖。 第三世,他是战场将士,她是军营中的营妓。回京途中遭到敌方埋伏,在他即将中箭时,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扑上来,为他挡下那支冷箭。 他抱起奄奄一息的她,问:“为何救我?” 她只是微笑,却无法说出那句“因为爱了你三世。” 第六世,他是赶考的书生,盘缠用尽时,一个歌女赠他银两。 他问:“姑娘为何助我?” 她答:“盼君高中,不负韶华。” 其实是想说“盼君记得,七世情深。” 每一世!原来每一世她都在他身边!而他却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另娶他人,最终换来的是她每一次都在三十岁前香消玉殒,而他自己也在不久后追随而去,不得善终! 第3章 第三章 剧烈的头痛褪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和彻骨的痛楚。 “白沐。”云渊喃喃的吐出这个刻入了灵魂的名字。 那个总是默默出现在他生命边缘的女子,那个他潜意识里觉得熟悉却从未深究的女子,原来是他一切悲欢的起源与终结! 他猛然扯下身上刺目的喜服,不顾一切的冲向门外。 “将军!将军您要去何处?”身后的下人惊慌失措地追喊:“辰时便是大婚之日啊!宾客都已在来的路上了。” “婚约取消!“云渊头也不回的高喊:“所有后果,本将一力承担!” 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庭院尽头,骑上战马,朝城门狂奔而去。 将军府中的下人们望着一向沉稳的将军如此失态狂奔,满心不解。 只有云渊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她! 白沐站在官道的岔路口,脚下的尘土被风吹起,打着旋儿又落下;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伸向不同的远方,一条通往南方的水乡,一条通向北方的边塞。 她望着岔路口,心中一片茫然。 三百年来,她的人生轨迹总是围绕着一个人转,如今突然要为自己做选择,反倒不知所措。 白沐紧了紧肩上的行李,那里面不过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还有她这些年来偷偷绣的一方手帕,上面是云渊的侧影。 这是她唯一带走的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她心中思虑了片刻,正要抬腿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白沐刚转过身,一匹通体全黑的骏马便行至她的眼前,扬起的尘土惹得她只咳嗽。 马上的人甚至未等马匹停稳,便翻身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为何要走?”云渊的语气有些急促,他眼中的急切是白沐从未见过的。 只见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 “咳咳。”白沐咳嗽了两声,震惊地看着他,手腕被攥得生疼:“将军,您怎么……” “叫我云渊。”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穿,“我想起来了,每一世,你都曾出现在我生命里,对不对?” 白沐的心猛地一颤,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三百年来,她一直隐藏在暗处,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找来,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三百年前,是我救了你。”云渊的语气很急促,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沐怔怔地看着他,这些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三百年的委屈与痛苦瞬间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无声滑落。 记忆随之开启。 第4章 第四章 三百年前。 云渊是名动天下的才子,诗剑双绝,风采卓然,而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像野草一样在尘世的角落里挣扎求生。 她没有父母,不知故乡,从记事起便在乞讨、欺凌与压榨。 替人浆洗被打骂,做点零工被克扣工钱,甚至被骗卖过;侥幸逃出后,活下去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为了一个能果腹的冷馒头,她敢去医馆试虎狼之药,换来的几枚铜板,往往还没焐热,就会被其他乞丐抢走。 世道的冷,她从头到脚都尝遍了。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饿死或冻死在某个角落,可命运弄人,她竟这么跌跌撞撞地活到了十七岁。 那天。 她好不容易得来一个铜板,却再次引来一群乞丐的围殴。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她蜷缩人群中,意识模糊,只觉得这人间终究是待不下去了。 就在她奄奄一息之际,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旁边。 车帘掀起,一位公子弯身走出,白衣胜雪,风雅清姿,仿佛神仙下凡,连周遭的喧嚣也瞬间静止。 公子目光扫过众人,那些施暴的乞丐吓得一哄而散。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因她满身污秽而蹙眉,反而俯身,温和地将她扶起。 他的手很暖,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更奇怪的是,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她死寂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连自己都不解的涟漪。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他的衣角,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哀求:“公子……求你带我走……我什么都能做……” 云渊看着这双眼睛,充满了纯净与倔强,如白雪般干净透彻;他本应该给完钱财后离开,却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动,答应了她的请求:“好。” 这时天地瞬间变色,劫雷骤起,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立刻下起了暴雨。 他带她回了宅子,那深深庭院是她想象不到的清雅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云渊问道。 她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名字,从未有人叫过她的名字。 云渊随口:“那就叫小白吧,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正好此处缺个打理之人。” “小白。”她喃喃着,对这个名字珍视无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小白小心翼翼地跟在云渊身后,满心敬畏与感激。 她很聪明,学东西极快,不出几日,便能泡出他最爱喝的茶,将他书房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云渊批阅公文至深夜,她便安静地在旁研墨,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成了彼此间无言的陪伴。 不知何时起,云渊发现自己变了。 他开始期待每日清晨小白端着茶水出现的那抹轻盈身影,会不自觉在庭院中寻找她忙碌的踪迹,听到她哼着小调采花时,会驻足聆听,唇角含笑。 他注意到她换了一根普通的木簪,会记得她偏爱甜食,会悄悄让厨房在她点心碟里多放一块蜜糕,会在她感染风寒时莫名焦躁不安。 小白也同样。 她会偷偷看他被风扬起的衣角,被他发现时便慌乱地红了脸,假意整理本不乱的衣袖;夜深时,总会算准时辰,在他感到倦意前,将一盏温度刚好的参茶轻轻的放在书案一角。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静谧的宅院里悄然滋长着。 可当这份情感即将要破土而出之时,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不可动情! 于是,他开始刻意疏远她,对她端来的茶视而不见,对她关切的问候冷漠回应。 他甚至主动应下了城中一位显贵千金的婚事,让媒婆登堂入室,将大红聘礼摆满了前厅。 第5章 第五章 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唯独小白的院落冷清如冰。 大婚前夜,她终于鼓足勇气,来到他书房门外。 云渊正对窗而立,形单影只。 她推门进去,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的问道:“公子……可是讨厌小白了?” 他没有回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平生力气才维持住语调中的平静:“你我主仆一场,明日我大婚后,你便自行离去吧,银两已为你备好。” 云渊的每一个字,都像涂了毒的针,扎在两人的心尖上。 小白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没有再恳求,只是深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大婚之日,锣鼓喧天。 云渊身着大红喜服,正准备出门迎亲,心口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宅中小厮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禀报道:“云公子不好了!小白姑娘……她、她昨夜在城外的断魂崖站了一夜,今早……今早迎亲队伍经过时,她……她跳下去了!” 轰的一声,云渊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强装的冷漠与理智在瞬间瓦解。 他感到五脏六腑内气血逆涌,一口鲜血喷在了鲜艳的喜服上。 “原来,我早已爱惨了她。” 这是云渊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云渊看着眼前的白沐,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每一世见到她时,心中总会涌起莫名的熟悉感与悸动,为什么每当她离世,自己也会不久于人世。 白沐吃力的抽回手,慌忙说道:“将军认错人了,民女并不知道什么三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嫁衣已完工,将军是不准备放我回家吗?” 云渊这才恢复了些理智,他意识到这七世轮回只有自己有记忆,而白沐在第八世只是个普通绣娘。 他收回手:“抱歉,是我失态了,或许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白沐,将军请回吧。”她虽然心中动容,但还是决定放下。 白沐转身,随机选了一条道路,踏了上去;其实她的老家多年前已遭遇洪涝而不知所踪了,此番前往,她并没有目的地。 云渊未再强求,只是牵着马儿,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天光渐亮,官道两旁田野里的露水打湿了白沐的裙摆。 她走了很久,直到日上三竿,才在一棵老槐树下停步休息。 刚拿出水囊,就听到了身后不远处的马蹄声,她知道他一直跟着,便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道:“将军不回去完成您的百年好合,为何要一直跟着民女?” 云渊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反而从马鞍旁取下水囊,默默递过来。 他的目光沉静而复杂,“喝点水。” 白沐没有接。气氛僵持着。 最终,云渊将水囊放在她身边的石头上,自己则退到另一侧树下坐下,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身上,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傍晚,白沐在官道旁寻了间最简陋的车马店,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柴房。 她刚安顿下来,就听见店主在门外与云渊说话。 “这位爷,您妹妹住那间实在委屈了,小店还有上房……” “不必。”云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就要她隔壁那间;劳烦送些热汤和干净的吃食过去,就说是店家心意。” 白沐靠在门后,心绪翻涌。 他竟如此细心?是愧疚,还是……她不敢深想。 夜里,她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似乎总能听到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徘徊。 她悄悄起身,从门缝中望去,只见烛光下,云渊抱着剑,靠在她门外的廊柱上,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她突然想起在某一世流亡途中,自己也是这样守了他一夜;心莫名地软了一瞬,随即又被更强的硬壳包裹起来。 不能心软,白沐,你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第6章 第六章 次日。 白沐依旧在赶路,她要去哪,不知道,但她想找个人烟不太多的小村落脚,了此残生。 午后,她进入一段人烟稀少的荒林,林中树木茂密,光线昏暗。 白沐正暗自警惕,忽然,旁边的大树后冲出两个手持柴刀的劫匪,他们面露凶光,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一个人赶路多危险,哥儿俩送你一程?”其中一人□□着,伸手就要来拉白沐。 白沐眼神一冷,袖中短簪已滑入掌心,然而,不等她动作,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过她身前。 云渊甚至没有拔剑,只用剑鞘一点一拨,那两个劫匪便已摔倒在地,捂着伤口直呼,模样狼狈不堪。 “滚。”云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那两人一听,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立刻转身看向白沐,眼神里的紧张和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白沐清晰地看到他因为动作过猛,左臂的衣衫被树枝划破,渗出一丝血迹。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第三世,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他们遭遇了偷袭,而他就是为了护住她,左臂才中了那一箭! “你的左臂!”白沐担心的直接问了出来。 云渊猛地一怔,眼神一亮,这伤是第三世在战场上留下的,她一个深闺绣娘,如何得知? 他紧紧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左臂有旧伤?” 白沐心头狂跳,自知失言,立刻低下头掩饰道:“我……我刚才看见将军的手臂被树枝划破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露馅。 云渊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落。 他沉默地处理好自己的伤口,没再追问,但一路上的目光,却比之前更加专注和复杂。 白沐经过此事,也没有再赶他走,好似默许了他能与自己同路。 两人就这么一起,从京城一路南下。 走了大约有十日,白沐还没找到心仪的落脚地。 两人行过大山,却被一条涨水的小溪拦住了去路。 因为下雨的原因,此处水流湍急,原有的踏脚石早已不见踪影。 白沐蹙眉,思考着对策。 云渊观察片刻,二话不说,利落地脱下外袍和靴子,卷起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 他走到溪边试了试水温,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转身在她面前蹲下:“水冷石滑,很危险。我背你过去。” 他的背脊宽阔,在略显单薄的衣衫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白沐看着这个背影,恍惚间想起有一世,他是感染瘟疫的医者,被无情的抛弃在死人堆里,她不忍看他就此死去,拼命背着他,从乱葬岗带了家,悉心照料一月有余,在让他得以康复。 眼前的云渊像极了那世的自己,那么的坚定与勇敢,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而是慢慢的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身体很稳,每一步都踩的很扎实。 冰冷的溪水没过他的膝盖,水流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但他托着她的手臂却依然稳如磐石。 白沐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清晰地感受这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肌肉的力量。 一种被牢牢保护着的安全感将她包裹起来,她甚至能闻到云渊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这是她追寻了三百年的味道。 她赶紧闭上眼,将脸微微埋下,生怕自己泄露了情绪。 云渊安全抵达对岸,迅速将鞋袜穿好,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转过身时,耳根却不受控制的红了一片,连眼神也有些闪烁。 他轻咳一声,指着前方隐约的村落:“天色不早,今晚就在前面借宿吧。” 两人加快步伐,终于在入夜前赶到了那里。 这是一个颇为热闹的镇子。 虽然天色已暗,但仍有集市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 云渊牵着马,沉默地跟在白沐身后半步的距离,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经过一个点心铺子,刚出炉的桂花酥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白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想起第一世,他偶尔心情好时,也会赏她一块这样的点心,那一点点甜,能让她欢喜好几天。 云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停留。 他径直走过到店铺门前,买下了一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酥,很自然的递给她:“走了一天饿了吧?尝尝。” 他的举动太过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关照。 而白沐却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拒绝:“谢谢将军,我不饿,也不喜甜食。” 她控制着自己,不能给他任何错觉,也不能让自己沉溺。 云渊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他 没有收回,只是看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是吗?可我总觉得你应该是喜欢甜食的。” 这话说得模糊,像是一种直觉,又像是一种藏在记忆深处的印象。 白沐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疏离:“将军感觉错了,我一向不喜这些甜腻之物。” 云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默默将点心包好,塞进了自己的行囊。 但那包桂花酥的存在,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两人之间。 第7章 第七章 他们在镇上只停留了两日,便又向南启程了,只是着启程的日期没选对,刚往城外走了半日,天气却变得乌云压顶。 二人被迫躲进一座荒废的神庙避雨。 神庙破旧不堪,蛛网遍布,虽然砖瓦不全,但总算能暂时遮风挡雨。 只是这雨越下越大,到了夜里更是狂风暴肆虐。 白沐因连日奔波、心力交瘁,竟突然发起了高烧;她浑身滚烫,意识模糊,陷入了纷乱的梦境。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现。 “公子……别赶我走……小白会乖乖的……” “殿下……茶凉了……奴婢再去为您换一盏……” “将军……箭……小心左边!不!” 她时而哀求,时而惊呼,时而哭泣,断断续续的呓语在安静的庙里格外清晰。 云渊守在她身边,听着她那些破碎却字字诛心的梦话,眼眶不由得红了,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握住她滚烫的手::“沐儿,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也许是他的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白沐的呓语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哭泣,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三百多年了,云渊,我好累,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你都忘了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云渊的手微微一颤,几乎承受不住她话语中的重量,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雨水敲打着残破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庙内压抑的气氛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 白沐的身体因哭泣而微微抽搐,那双平日里灵动明亮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云渊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很是自责;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不会了。”他低声说道:“不会再忘记你,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苦难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白沐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起来,但她的眉头依旧紧锁,似乎连梦境都不肯放过她。 云渊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体里的寒意。 第二天清晨,暴雨过后,阳光从破烂的窗户照进来。 白沐的高烧退了,她缓缓醒来,一抬眼,便看到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 云渊就靠坐在她身旁的草堆上,一夜未眠,见她醒来,眼中瞬间涌上欣喜,但随之又被其他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递过水囊:“喝点水。” 白沐接过,小口喝着,庙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云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紧绷,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沐儿,你昨天发烧,说了很多梦话。” 白沐的心一沉。 云渊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你说茶凉了,小心左边来的箭;你还说三百年每一次你都忘了我。沐儿,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什么?你究竟记得多少?” 所有的伪装,在昨夜的高烧和此刻他直接的追问下,土崩瓦解。 白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让她爱了三百多年,也痛了三百多年的男人,积压了数世的委屈、孤独、深沉的爱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是梦话,那都是我经历过的事情。每一世,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云渊,我没有喝孟婆汤,一次都没有。我带着这三百年的记忆,找了你八辈子。” 云渊一把将白沐搂入怀中:“对不起,是我的错,因为灵魂深处记得,爱上你就会失去你。所以我不敢爱,不敢承认自己早已动心。沐儿,这一世,我不会再逃避了。” 三百年的轮回,七世的错过,终于在第八世有了挽回的机会。 白沐在他怀里,抬眼看着这个她爱了三百年的男子,心中仍在挣扎,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前方是未知的命运,后方是三百年的痛苦回忆,她站在岔路口,迟迟无法做出选择,可是这么多天的相处与他的真情倾诉,她的心早已融化其中。 云渊抚摸着她的面庞,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轻声道:“不要怕,这一世,我会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白沐沉思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云渊像抱着一块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 白沐能感受到云渊此刻的心,跳的飞快。 远处,司命星君隐身于云层之中,看着这一幕,轻轻叹息;他展开命簿,在其上添了几笔:“情劫将满,命数已变。” 而此时的云渊和白沐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突然,周遭的空气被笼罩住了,原本在风中自然低落的雨滴,诡异地定格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都消失了。 两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清冷的光辉骤然落下,直直的站在云渊和白沐面前。 来者身着星纹白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复杂的星图,随着光线流动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衣袍并非凡间的衣物。 云渊想也没想,一步跨上前,用整个身体把白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白沐下意识地抓紧了他后背的衣衫,从云渊的肩膀侧小心地探出头,又惊讶又疑惑地看着那个笼罩在光里的人。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不是害怕,更多的是敬畏。 那白袍人目光落在云渊身上,微微颔首:“云渊神君,别来无恙。” 第8章 第八章 随后,他的视线云渊身后的白沐,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言道:“鲤鱼精白沐,修行五百载,吸纳日月之精华,本已功德圆满,方能入人间轮回,在顿悟了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之后,才可褪去妖身,位列仙班。然,因云渊神君干预命数,你未能如期历劫成仙,反堕情网,辗转七世,沉沦不得解脱。” 白沐心脏怦怦直跳,神君、妖精、历劫这些字眼像石头一样砸进她心里。 她一直以为云渊只是个有些特别人书,顶多前世有些渊源而已;白沐鼓起勇气问道:“你到底是谁?什么神君妖精的,我听不明白!” 白袍人并未因她的质疑而动容,只是缓缓展开手中命簿,上面流转着金色的文字。 “我乃天界司命星君,尔等之事已扰乱了既定的天地命数,如涟漪扩散,牵动诸多因果。云渊神君一念之仁,种下前因;白沐你执着追寻,结成后果。如今这七世情劫将满,在下特来了结这段纠缠不清的公案。”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云渊眉头紧锁,将白沐护得更紧,沉声问道:“如何了结?” 司命星君的目光重新落回命簿之上,仿佛在照本宣读:“按原定命数,白沐本该在第一世中惨死街头,在极致痛苦中,顿悟道义,然后飞升。而云渊神君,你身为下凡历劫的凡人,本应冷眼旁观,但却一时心软,出手相救,使得白沐未能经历死劫顿悟,仙途中断,反陷情劫之苦,轮回往复;而神君自身也因干预命数,陷入了无限轮回中,难以历劫成功,返回天界无望。” 他合上命簿,目光再次投向白沐,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鲤鱼精,你倒也有几分灵性,本可在忘川河畔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重新开始历劫,但你却凭着一丝未泯的仙缘和天生机敏,次次都能躲过,保留记忆,世世追寻云渊转世之身。这份执着,可谓罕见。但你可知道,云渊神君虽每一世都依循轮回规则,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可他灵魂深处,属于神君的本源印记,却始终烙印着你的气息?这便是他每一世初见你时,总会莫名悸动、似曾相识的缘由。” 白沐闻言,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身前的云渊;原来他并非全然忘却!那种莫名的吸引,那种初见时的心痛与熟悉,并非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轻声问道:“那我们……如今可有选择?” 她紧紧抓住了云渊的手臂。 司命星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淡淡的回答:“命数已被你们搅乱,旧的轨迹已然失效,这无尽的轮回也当止于此。天道之下,尚存一线生机。你们二人,尚可拥有最后一世相守的时光,了却这段宿缘。但需知……” 他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最后的机会,亦是最终的代价。” 云渊没有丝毫犹豫:“我愿陪她走完这一世。”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白沐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 司命星君继续道:“神君可明白这代价为何?若你选择与她相守这最后一世,便意味着你主动放弃了回归天界、重掌神职的机会。此世终了,你将神魂永锢凡尘,再非不朽神明;而鲤鱼精……” 他转向脸看向白沐,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因仙途早已在你堕入情劫第一世时便已断绝,此世之后,你魂魄将因耗尽本源而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轮回转世之机。是真正的魂飞魄散。白沐,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次次躲过那孟婆汤的?” 白沐怔了怔,不明白司命星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努力定下心神,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为了记住云渊而绞尽脑汁躲孟婆汤的画面一一浮现。 第9章 第九章 第一世,她跳崖离世。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虚无感。 白沐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并非熟悉山崖下,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蒙,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昏暗。 她低头,能看到自己的手脚,可身体却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她感受不到重量,也感受不到温度。 “难道这就是死亡?”白沐喃喃着。 记忆如碎片般涌入,云渊生前决绝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的在耳畔回响。 或许死亡是她唯一能选择的离开,只是她发现哪怕死了,她也忘记不了云渊。 白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浑浊不堪的河流岸边,河水粘稠如浆,无声地流淌,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还有不少她一样的魂魄从河流中渐渐站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吗? 她看着那些身影模糊魂魄都在往岸上走去,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向前移动着。 白沐不想走,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她,让她也加入了排队的队伍。 随着队伍的迁移,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他们不似鬼魂,倒像是冥界的官差。 这些官差一人拿着一个厚本子,给每个魂魄判定来世路。 “张柳,生前多行善,无需等待,可直接入人界轮回,来世好命运。” “李大力,生前虐杀动物,欺辱女子,被斩首之中,去冰河殿受冻酷刑三百年,入畜生道,来世任人宰割。” “小白。”官差看着书本上的字,微微蹙了眉头:“不应该啊。” 白沐心中恐慌,回想自己一辈子什么坏事也没做,不至于上刀山下火海吧。 官差仔仔细细查阅了一番,继续道:“生前多遭不公,未曾行恶,也入轮回吧。” 白沐一惊:“大哥,我下辈子是什么啊?” “不知道。”官差不耐烦的将她扒拉到一边,继续审判下一位。 白沐不解,却依然被人群推着往轮回路上走去。 队伍缓慢的来到了奈何桥,在桥头,设立着一个简单的摊子,一口大锅架在那里,汤水翻滚,冒着诡异的气泡。 锅后站着一位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老妪,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机械地重复着舀汤、递出的动作。 那就是孟婆。 每个走到她面前的亡魂,都会麻木地接过那只土黄色的陶碗,仰头饮下碗中浑浊的汤水。紧接着,白沐清晰地看到,那些亡魂眼中最后一点光彩熄灭了,脸上的悲喜瞬间褪去,变得如同白纸一样空白。然后他们便像提线木偶般,空洞地走上桥,消失在桥另一端的浓雾里。 白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孟婆汤,喝了就会忘记一切! “不,我不能喝。”她自言道。 遗忘比死亡可怕,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云渊,如果连这些都忘了,她还是白沐吗?轮回转世又有什么意义? 强烈的执念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想办法,硬抗是绝对不行的,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智取。 白沐仔细观察着孟婆和周围的环境。 孟婆似乎只专注于“递汤”和“确认空碗”这两个动作,对于亡魂本身并不太关注,而且亡魂们都穿着宽大的寿衣,袖子尤其宽大。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随着队伍一点点前进,离桥头越来越近,白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其他亡魂一样麻木、茫然,掩饰住内心的的紧张。 终于,她站到了孟婆面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孟婆身上那股沉寂了万古的死气。 孟婆没有看白沐,只是熟练地舀起一碗汤,递了过来。 那汤看起来浑浊不堪,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香不臭,却让人本能地想要远离。 “饮下此汤,前尘尽忘,方可过桥。”孟婆的声音甚是苍老,却没有任何起伏,更像是例行公事。 白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陶碗,宽大的袖口自然垂下,几乎将整个碗都遮掩了一半。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她将碗凑到唇边,做出仰头饮用的姿势,但嘴唇却紧紧闭着,与此同时,手腕借着袖子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倾斜。 冰凉的汤水顺着她的唇角内侧,悄无声息地流下,然后进入了宽大袖口的深处,她生怕孟婆察觉到异常,生怕那汤水从袖口滴落在地发出声响。 就在她饮用到一半的时候,队伍旁边一个新来的亡魂似乎因为强烈的执念不肯前行,引起了些许骚动,两名面目模糊的鬼差立刻上前制止,而这短暂的混乱吸引了孟婆的注意力,她的目光向那边瞥了一眼。 就是现在! 白沐趁机将碗中剩余的汤水全部倒入袖中,然后迅速将空碗递还给孟婆,同时垂下手臂,让湿透的袖子紧贴身体,避免滴漏。 孟婆转回目光,看了一眼空碗,又扫了一眼呆滞的白沐,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她摆了摆手,示意白沐可以通过。 白沐立刻走上奈何桥。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直到走过了桥中央,混入魂魄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成功的保住了记忆,只要有记忆,下一辈子就可以找到他,就可以有机会跟他厮守。 就这样,白沐带着第一世的记忆来到了第二世。 第二世,她还是未能如愿,她看着云渊成为皇上,娶妻纳妾,而自己却因被诬陷而死在了深宫。 白沐再次站在了奈何桥头,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看守严密了许多。 那位孟婆也不似之前那般,眼神反而变得犀利起来,她扫过每一个亡魂,确保汤药确确实实被饮下。 白沐心中焦急,但这次她详细打量孟婆后才发现,孟婆看似严厉,眼神却透着疲惫。 她心中一动,主动走到孟婆面前,并未立刻去接那碗汤,而是轻声开口,用一种带着故乡特有腔调的嗓音,低低地唱起了一首歌谣。 那歌谣是她从另一个宫女那里学来的,曲调里满是相思与离愁。 白沐的歌声不高,却凄婉欲绝,将生生世世的不舍与执念,都融入了那悲哀的旋律里;歌声在死寂的奈何桥边飘荡,连周围麻木的亡魂都有了微微的停滞。 孟婆舀汤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没有打断白沐,只是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歌声落下后良久,孟婆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对着白沐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 白沐心中涌起巨大的感激,她深深一鞠躬,快步通过了桥面。 这一世,她以情动人,赌赢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怜悯。 但好运不会永远眷顾,在第三世时,白沐发现忘川河旁多了许多鬼差。 听其他幽魂说,现在地府严查逃汤之人,被抓到那就是直接扔进十八殿。 白沐没有立刻去排队,而是冒险的脱离了队伍,几经多处询问,才得知冥河彼岸生长着一种罕见的黑色彼岸花,其气息能暂时抵抗孟婆汤的遗忘之力。 白沐沿着冥河向下游寻找。 冥界荒芜,危机四伏,她躲避着巡视的鬼差,忍受着蚀骨的阴风,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一片怪石的缝隙中发现了一株花瓣如墨的彼岸花。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花瓣含入口中。 当白沐再次走到孟婆面前时,她顺从地喝下了那碗汤。 汤水入喉,一股强大的遗忘力量袭来,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模糊,但就在这时,口中那黑色花瓣散发出一丝清凉苦涩的气息,如同坚冰般护住了她想记住的一切。 记忆虽然变得有些朦胧,却未曾消失。 她成功了,但寻找黑色彼岸花的过程,每一次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之后的生生世世,白沐几乎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有时,是她生前偶然修得的一点微末法术,能在关键时刻制造幻象,进行偷梁换柱。 有时,是抓住某些特殊时机的漏洞,比如冥界动荡、鬼差交接之时。 有时,是忍受巨大的苦楚,比如主动承受某种冥界的刑罚,来换取不饮汤的机会。 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身心的煎熬。 她记不清自己轮回了多少世,也记不清在冥界经历了多少险阻,但她唯一清晰记得的是云渊的名字,是他的容颜,是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份执念,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闯过奈何桥,忍受轮回之苦,只为在茫茫人海中,再次寻到那个她永不愿忘却的身影。 第10章 第十章 司命星君静静她讲述着,眼中多了些欣赏。 “聪明,机敏应变,不甘宿命。正是这份源自本心的挣扎与智慧,这份看似微不足道的变数,让你一次次避开了既定的遗忘,保留了记忆的线索,也如同蝴蝶振翅,最终一点点改变了既定的命数轨迹。但天命不可违,乃是常理。给予你们一世相守,已是天道最大的让步。” “不!我不信!”白沐猛地抬起头。 白沐猛然地抬起头:“既然我们能破开命数一次,就能破开第二次!天命若是不公,我们为何不能争上一争?七世追寻,难道就只为换这昙花一现后的永别吗?” 她紧紧握住云渊的手,手心依旧冰凉,却异常用力,从他那里汲取着力量,也传递着自己绝不认输的决心。 云渊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和坚定的力量,不由得上前一步,与白沐并肩而立,目光直视着司命星君:“命簿记载宿命,但命由心造,境随心转。七世轮回,我们历经生离死别、贫富贵贱,磨难重重却依然初心未改。若这最后的代价是天命所定,那我与沐儿,愿以这最后一世的情为注,与这天命再赌一次!无论结果如何,无悔。”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桃林中回荡。 司命星君看着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还有他们眼中那份即使面对魂飞魄散也毫不退缩的坚定,脸上那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开始动容。 他嘴角缓缓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好了。“司命星君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方才所言,只有一世相守,魂飞魄散之说,是骗你们的。“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原本准备迎接最终命运的云渊和白沐都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司命星君一笑,他看着眼前这一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天命虽然威严不可轻易触犯,但天地之间,最变化莫测的便是情字,最强大的,亦是至诚至真的心意。白沐凭借机敏躲过孟婆汤是变数,云渊灵魂深处不灭的印记是变数,而你们七世之中,每一次相遇时的欣喜,每一次分离时的痛楚,每一次在苦难挫折中依旧选择彼此、守护彼此的瞬间,这些点点滴滴的真心与坚持,看似微小,实则早已汇聚成河,不知不觉中,滋养了深种于你们命运中的情根,使其开花结果,坚韧无比。真爱破天命,并非虚言。你们用自己的执着、智慧和不变的真心,证明了这份情并非需要斩断的孽障,而是超越了既定命数、得到天地认可的存在。如今,七世劫满,情根深种,非但无过,反而印证了情之大道,亦在天道之中。你们,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归正轨了。”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道白光突然笼罩了白沐。 白沐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一某种禁锢被打破,前世所有的记忆,连同她最初作为一条修行三千年白鲤的记忆都回了来。 有时在清澈的碧波潭中自由嬉戏,有时吸收日月精华,以及她第一次看见云渊时的心情;所有的一切瞬间清晰无比,完整地串联了起来。 她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清灵与祥和,那是属于她本源的水族灵性与七世沉淀后的融合,一种接近于仙的澄澈。 “我想起来了。”她看向云渊,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桃花,纯净而灿烂,蕴含着千言万语。 云渊心中激荡澎湃,千年的等待,八世的蹉跎与坚守,无数的遗憾与期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的答案。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沐儿,这一次我们真的不会再分开了。” 司命星君微笑着,身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天命虽不可违,但真爱足可破万劫。此间事了,我会在天界等候神君归来。” 星光缓缓散去,桃林中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定格的桃花瓣继续飘落,虫鸣声也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震撼的一幕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但紧紧相拥的云渊和白沐知道,这不是梦。 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真实的心跳和温度,能感受到灵魂深处那份完整的、失而复得的记忆,所有的苦难和等待,都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意义。 过了许久,云渊才轻轻松开白沐,为她擦去脸上喜悦的泪痕,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天界。 九霄云溟池的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灵光,几尾颜色各异的灵鲤在水中悠然游荡。 池畔,奇花异草繁盛,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云渊一袭淡青色神君常服,负手立于池边。 他已恢复神界记忆与职司,眉宇间少了人间书生的温润,多了几分属于神祇的沉稳与威严,但那双望向池水的眼眸里,却盛满了与这威严并不冲突的温柔期待。 他在等人。 忽然,平静的池水中心泛起一圈涟漪,一尾通体雪白、鳞片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鲤鱼轻盈地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周身皆散发着温柔的白光,随着光芒渐盛,鱼身不断拉长、变化,当落地时,已然是一位身着素雅白衣的仙子了。 这位仙子正是白沐,或者说,如今应称她为白涟仙子。 她眉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却褪去了妖气,周身仙气遍布,清澈灵动,脚步轻快地走向云渊,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喜悦,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一吻。 “云渊。”她唤道;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慨:“等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堂堂正正地爱你了。” 云渊眼中是化不开的宠溺,他伸手搂过她,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深深的吻了下去。 片刻后,他才不舍的松开双唇,低声道:“我的鲤鱼仙子,辛苦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等了八世。” 他的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 不远处,两位仙风道骨的身影正含笑望着这边。 一位是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月老,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红绳,笑眯眯地捋着胡须。 另一位,正是手持命簿、神情较之前温和了许多的司命星君。 月老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司命星君,打趣道:“瞧瞧,你这铁面无私的命簿,也阻挡不了真情。” 司命星君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他并未反驳,只是低头展开手中的命簿。那原本记录着云渊与白沐七世坎坷、命途多舛的金色字迹,此刻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金光,在那命簿的末尾,工工整整地添上了一行新的小字:情劫圆满,永世相守,福泽绵长。 笔落,字迹融入命簿,与其他文字浑然一体,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天命虽定,但心之所向,亦是天道一环。”司命星君合上命簿:“他们已用自己的坚持,证明了这份情的重量,往后,自是坦途。” 白沐依偎在云渊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轻声道:“现在回头想想,那七世经历的苦楚、分离、甚至死亡,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反倒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我们才更懂得相聚的不易,更珍惜眼前的相守。你说,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云渊握紧她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柔软,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 他回想起七世轮回中,每一次相遇时心底莫名的悸动,每一次失去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最终在桃林中忆起一切时的震撼与狂喜,沉声道:“是啊。若不是那一眼万年的初遇,若不是你凭着那股傻乎乎的执着,一次次躲过孟婆汤,一次次找到我,若不是我们都未曾真正放弃过,又怎会有今日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些苦难,如今都成了我们缘分里最深刻的印记,提醒我们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永恒。” 他的话语朴实,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 白沐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倒影,以及历经磨难后愈发坚定的深情。 过往的辛酸,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相视一笑的淡然与幸福。 白云在他们身边轻柔地缭绕,仙鹤清灵之声自远方传来。 九霄云溟池旁,神君与仙子相拥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永恒美丽的画面。 七世的执着追寻,穿越了时间与劫难,终于换来了这神界之上的永世不离。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但他们知道,无论岁月如何流转,他们都将携手同行,再也不会分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