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签到日常(清穿)》 第1章 第1章 康熙二十年,秋,紫禁城。 咸福宫正殿外,地上的枯黄落叶被一阵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晃晃悠悠落在了原地。 戴佳庶妃身边的宫人喜儿抖索着身子,觉得自己个儿的心就跟这落叶似的,始终没个定处。 洒扫的粗使太监斜着眼睨她,抄起一把扫帚往这边走来,嘴里嚷嚷着:“让让,让让——” 他毫不客气地把喜儿挤到一边,攥成拳的手还在她身上抵了一下。 入了秋,天儿一天天地冷下来,宫人们不是多添两身衣,就是早早换上了夹棉的袍子,穿戴鼓鼓囊囊才能保暖。 可他这下却实打实好像碰到了她。 喜儿感觉自己的脸肯定涨红了,但她吸了口凉气,重新冷静下来,往前靠了几步。 眼瞅正殿的厚呢缠枝莲门帘开出一条小缝,露出半个侧着的豆绿绸缎人影来,喜儿不由得心中一跳,迎上前去福礼。 “好姐姐,我来给您请安了,托您的福,我们主子用了您给的药之后好了不少,身上也有力气了,这是她叫我给姐姐的,说是谢谢姐姐,请姐姐拿着吃茶。” 喜儿从身上摸出一个桃红绣兰花样式的荷包,塞到了来人的手上。 这人是咸福宫主位安嫔的二等宫女兰儿,她看了两眼荷包,颇为喜欢这上面精致的绣工,还合了她的名字,拿过来在手上一摸,就摸出来这是块极好的料子,只是太瘪了些,费劲儿才能摸到一角碎银子。 “说罢,又有什么事来求我了?” 喜儿见她接了荷包就是一喜,赶紧道:“姐姐也知道,我们主子病了这大半月了,先头一直没请上太医,要是姐姐能在安嫔主子跟前替我们主子说上两句话......” 宫里的规矩,凡是嫔妃有恙都必须先报给主位,一是要由主位派人上报,撤去伴驾侍寝的绿头牌,二就是只有主位才有资格请来有名姓的太医,要是私下去请,只能请来给宫人治病的外值房供奉,想也知道没多少本事的,不过敷衍人罢了。 “打住,要是这话就一个字儿也别再提。你知道过两天是什么好日子吗?也敢触上面的霉头?” 兰儿话没听完就叫她别说了,宫里早有了消息,这几月好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贵妃要晋皇贵妃,底下还有四位嫔妃封了妃,这都是人家的大好日子,有些事儿自然要避讳着些。 看在荷包的份儿上,她好心低声提醒:“我们主子近来身上不好,还不让我们去请太医,只吃着丸药挨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 喜儿连忙叫住,哀求道:“好姐姐,我再不说这话了,只是我们主子的病实在要紧,姐姐慈悲,赏我些和上半月一样的的丸药,我就十分感恩了,我们主子也会记着姐姐的。” 就知道这银子不是白得的,还有,谁要你家主子记着?那不晦气死了? 兰儿心底翻了个白眼,倒没说什么,只交代她:“上半月的不剩什么了,我们主子新赏我的平安丸倒还有半罐子,你要不要?” 喜儿忙不迭点头:“要的,要的,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行,我稍后叫身边的丫头给你送过去,只是这银子......” 兰儿捏一捏荷包里那点子硬块儿,拖长了语气暗示。 喜儿心口砰跳,忙道:“我知道的,最多过三五日就把剩下的一半给姐姐送来。” 戴佳庶妃的住处就在正殿后面,是东侧殿的三间长条屋子,日常起居都在这里,中间的明间用来待客,东边是庶妃的寝间,西边原本住着另一位庶妃,在戴佳庶妃有孕之后挪了出去,这会儿空着。 喜儿兴冲冲地回到东屋,见了靠在榻上的戴佳庶妃就是一礼,高兴道:“主子教我的法子果然管用得很,这回我先说了请太医的事情,兰儿说不行,我才又问有没有药,她就没有和上次一样抬价了。” 戴佳庶妃病了已有好些日子了,最开始还有太医来看,可随着小阿哥被送回来,上面不闻不问之后,太医来得也就不怎么勤,渐渐地就不来了。 但是戴佳庶妃的病还没好,她只好拿了压箱底的银钱,让身边的人去买药。宫里的药不便宜,戴佳庶妃那点银钱很快见了底,到现在只能从宫人那买上面淘换下来的药了。 这还不算完,前些日子喜儿去找正殿的兰儿买药,还被她给抬了价,用两份药的钱买到了一份药。 可是不跟认识的兰儿买,别的不熟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卖给她呢? 这次买药之前,本来病得起不来身的戴佳庶妃突然有了精神,叮嘱了她一番。 喜儿原本是不确定的,奈何手头银钱不够,也只好按着这个法子试一试。 谁料这法子竟然真的有用? 喜儿是这段日子戴佳庶妃病重,前面的姐姐都调走之后,才被从二等宫女提上来的,她以前就难得近身伺候,因此并不知晓戴佳庶妃的性子,只为庶妃待她的和气,以及庶妃对这些事儿很有法子而高兴。 庶妃虽然位低,但好歹是正经主子,她要是能跟在庶妃身边近身伺候,三五年下来也成有体面的大宫女了呢! 服侍着戴佳庶妃用过药,喜儿又从她手里拿了一角银子,马不停蹄跟着正殿的人去膳房提膳。 殊不知此刻的戴佳庶妃比她心里要更没底。 概因这具身体里头才换了个名叫杜嘉的芯子。 杜嘉说不好自己是倒霉还是不倒霉。 说倒霉吧,好端端的熬夜加班猝死了,还穿回了古代,附带一具产后病弱的身体,以及一个便宜儿子。 原身是康熙后宫的庶妃戴佳氏,不算得宠,好容易生了个阿哥,眼瞧着日子能好过点,儿子是个身有残疾的,虽然胳膊腿儿都全乎,但是总归是不大健康。 阿哥刚过满月,皇帝就让人把他抱走了。 这本来是宫里的规矩,阿哥们一落地就有一大堆人接手,也许还能认一个有过生育经验的养母,既是为了让生母能尽早恢复身体,也是想着有经验的人更会照看孩子。 但原主生的小阿哥并非如此,而是被抱去宫外准备过继给宗室。结果,最后过继也没过继成,人家嫌弃这个小阿哥身有残缺。 连番的折腾和折辱,终于让戴佳庶妃的精神不堪重负,她病倒了。 因为她生了个有残缺的儿子,这会儿宫里上下都不怎么待见她,就连作为咸福宫主位的安嫔都对她避之不及,安嫔身边的宫人自然就更不会把她的消息给报上去了。 于是原主戴佳庶妃就在重病中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作为杜嘉的戴佳庶妃了。 说不倒霉吧,杜嘉穿越后,发现自己有了一个签到金手指。 类似游戏里的种签到系统,一个浮在她眼前的,别人都看不到的半透明屏幕,上书四个大字:签到系统。 现在是她签到的第一天,签到成功之后系统就给出了提示: 【叮!成功签到1天,连续签到1天,奖励一两银子!】 杜嘉前脚把银子攥在了手心里,尚且沉浸在不可置信中时,后脚新提拔的贴身宫女喜儿就来了。 喜儿是来找她拿主意的,说前些时候交给她用来买药的钱已经用完了;还有就是膳房近来对她们东殿不上心得紧,好些食物提回来就是凉的,一层猪油糊在盘子边儿,味道更是难以形容,再吃下去,就是没病也要吃出病来了。 杜嘉只得循着记忆去翻原主存钱的小木匣子,拿钥匙开了之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原主的银子其实已经用尽了,就连她从娘家带来的簪子钗子也拿出去当了不少。 幸而原主份例内的蜡烛有限,屋里不大亮堂,床帐子里就更是黑乎乎的,喜儿也就没瞧见她家主子家底儿早就空了。 杜嘉这下子终于知道签到白得的银子能用来干什么了,不是让她改善生活的,而是用来接济她的生计的! 拇指肚儿那么大的银锭子,拿剪刀绞成了五块儿,一块用来和正殿的宫女兰儿买药,还是用了她教的心理战术后分期的,一块儿她刚给了喜儿,让她拿去膳房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好歹别上不能吃的菜啊。 剩下三块杜嘉留在了手里,以备不时之需,还不知道明天这个签到系统还在不在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第二日,杜嘉仍旧身处在那方小小的绣着瓜瓞绵绵的床帐子里,只是不再有昨天的身体上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困乏沉重感受了。 在昏暗环境下微亮着的半透明屏幕提醒她,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签了到,手里握着小小一个银锭子,照旧是一两银子。 这时候的一两银子购买力多少暂不必提,她只记得原主记忆中,有孕之前她只是个普通庶妃,待遇也许在答应和常在之间徘徊,一年能到手的银两最多不过五十两,这还是把逢年过节时上面赏下来的算进去了。 要是接下来每天都能拿一两,她是彻底不用愁了,想到这里心里安定了不少。 她坐起身来,一把掀开帐子,想着让外面的光透进来点儿,不要那么憋闷。 谁料帐子掀开后,外面的屋子也是昏暗的。 正当杜嘉怀疑自己是半夜醒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喜儿推门进来了。 她看着已经坐起身来的杜嘉,也是一阵惊讶:“主子醒了?” 说着就上前来,给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扶着她靠下,她还以为杜嘉是跟昨天一样,勉强支撑着身子起来的。 不过昨天,是喜儿搀扶着她起身,今天却是她自己起来了,听声音好像也不那么困顿,想来是主子要好起来了? 她心下不由得高兴。 “外面天亮了没?怎么这么黑?” 杜嘉一直不喜欢黑暗,以前自己在家也要把房间的灯全都打开,就连睡觉都要设置定时的夜灯。 昨天她是精神不太好,脑袋一沾枕头就能昏睡过去,所以顾不得在乎这个。 今天她神智清醒了不少,就不得不在意了。 喜儿忙道:“已经是卯时三刻了,外头刚亮,这月只剩下两支半蜡烛了,奴婢就没点。” 杜嘉想到自己稀薄的家底,不由头疼:“我记得窗户外头换了厚帘子,能取下来么?” 她记起来了,东侧殿是西晒,上午的阳光就不大好,加上窗户纸用的是很厚的那种,并不透光。 入了秋,为了进一步防风防寒,就会把春夏的竹帘子换成厚帘,更是把天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喜儿迟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这样屋里的炭火用得就更多了。” 好吧,听这话音,原主现在日子过得真是捉襟见肘了。 可老这么摸黑闷着也不行啊,杜嘉不敢想象原主是怎么在这种闭眼是黑,睁眼也是黑的情况下直挺挺躺了这么些日子的。 这么躺下去,就是没病的人也要病了。 她吩咐喜儿出去把帘子卷上去,屋里总算透了点光,又让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透着气。 蜡烛和炭火都不多了,她问了还剩多少,以及具体价格之后,就让喜儿拿了两块碎银子去买了。 她心里估摸着,这次买回来的蜡烛和炭火足够撑到这个月末了,到时候内务府发放新一月的份例,就不必自己再掏钱了。 这一去不知道多会儿能回来,喜儿临走前,就让另一个小宫女福儿看着点时间,要是到了提早膳的点,她还没回来,福儿就跟着安嫔那边的提膳太监一起去。 按理说,提膳是太监们干的活儿,但后宫有的主子不爱用太监,也有像戴佳庶妃这样,手里没多少钱还失宠的,太监都不乐意巴结,差事儿就算是交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尽心去办。 在这种情况下,福儿虽然是个小丫头,但好歹进宫以来就一直跟着喜儿的,起码会听喜儿的话,性子老实,肚子里也没那么多想头。 想是昨天给的银两见了效,今天的早膳提回来的时候,膳盒底部还是温热的,里头有竹节卷小馒头一品,枣泥馅饽饽一品,猪肉韭菜盒子一品,豆腐片汤一品,羊肉丝炖白菜一品,粳米粥一品,另有四样小菜,如酱黄瓜,酱胡萝卜之类。 福儿瞧着是个瘦巴巴的小丫头,脸上冻得有点红,一板一眼地跟主子汇报今天出去时候的事情。 “奴婢到了膳房,找的是以前给主子送过东西的张公公,他问了奴婢是哪宫的以后,还问主子好没好,又说过几天天更凉了,膳食一路提回来肯定得冷,提醒奴婢提前备个小炉子,回来自己热一热倒好。” 杜嘉点点头,张公公是何许人也,她脑子里根本没什么印象,料想人家说的是场面话,不过也算是好心提醒了她一声。 膳房的本事还是有的,拿来的虽然只是例菜,也是做好放了一段时间的,但味道尚可。 杜嘉这会儿胃口还不大好,吃不下去太油腻的,只喝了粥,吃了饽饽,又拣了几筷子豆腐白菜配着,就算是吃完了。 宫里都有主子赏菜的规矩,上到皇帝有赏嫔妃大臣们菜的规矩,下到庶妃赏身边的宫女太监。 不过后者则更像是为了不浪费食物。 毕竟就算是一个小小庶妃,那也是每天都能吃上荤菜的,而普通的宫女太监们的食物就逊色许多。 想到这里,杜嘉还是庆幸的。 等她吃完饭,福儿就把膳桌撤下去,饭菜则照例拿去在炭盆边温着,等喜儿回来了也能吃上口热乎的。 这么多菜,足够主仆三个都吃得饱饱的了。 杜嘉本意是让福儿先吃,她却睁着圆眼睛不肯,说要等喜儿一起,她也就没强求。 福儿年岁略小些,杜嘉问了她才十二岁,年初才进宫,因为家里穷才把她送进来的。 先是学了两个月规矩,然后就被分派到咸福宫来。原先是粗使丫头,又因为年纪小不会说话,在宫女们里面也是最底层的存在。 后面是喜儿照顾了她几分,等到戴佳庶妃身边的人走的走,调的调,喜儿想着庶妃身边实在没人,安嫔主子那边也不说要给添置,就回了戴佳庶妃,把福儿要来了这边当贴身的使。 一问一答,福儿就把自己的底细给交待得干干净净。 杜嘉听了可怜她之余,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到了这会儿,之前贴身侍候原主,熟悉原主各种生活习惯的人都不在了,如此,她只要稍微注意,就不会被人看破她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第3章 第3章 杜嘉跟福儿说了有一会的话,就连她刚进宫的时候的事情都给问出来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多疑,怀疑福儿可能是别人眼线什么的,就她现在的处境,谁会为她费这个心? 她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手机电脑乃至什么娱乐活动是不用想的,出门走一走也不可能,毕竟她现在还靠在床上,外面人都以为她病得起不来,就算她现在起得来,也不可能直接就出去,这太惹人怀疑了。 要说拿点书啊戏本子来解解闷,可一是原主识字不多,这里没几本书,二是就一根蜡烛啊,那么点儿黯淡的光,她可不想瞎。 就连福儿说要拿针线来做活儿,她也没让,光线太暗了没这个必要。 原主屋里也没个计时工具,杜嘉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总算是把喜儿给等回来了。 两角碎银子,喜儿买回来一筐子炭,还有油纸包着的三支五两重的羊油蜡烛,两支五两重的白蜡蜡烛,这种蜡烛不是杜嘉想的那种细长蜡,而是一只手握住都够呛,而且有十多厘米那么长,点燃之后的烛火也比原先的亮了不少。 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总算不是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影子了。 喜儿把羊油蜡烛插进铜烛台,放在了距离杜嘉比较远的地方,解释说这是因为羊油蜡烛烧起来有味道。 原来的那支细蜡烛,她又放回了明间墙壁上那个花篮式样的壁灯里面。 篮子里面有用各种宝石和红玛瑙雕琢成的石榴果,挂得满满当当,图的是多子多福的好意头,旁边还配着宝石和米粒大小的珍珠堆成的桃花,绣球花,还有铜片子烧蓝做出来的叶子,里头的一花一果远看去都栩栩如生,鲜艳欲滴,好看极了。 还是主子有孕的时候,皇上特地赏下来的,以前主子天天都让它亮着,白天的时候就挂在外面,等到晚上就换到里面。 实在是东殿这边的东西实在不凑手,喜儿想起来里面还有半截蜡烛才拿出来。 她想着就心里叹气,要是放在以前,别说屋里现在点着的羊油蜡烛了,就是普通没有任何雕饰的白蜡烛也不会在主子跟前用的,白蜡烛毕竟不大好。 杜嘉仔确实闻到了点儿羊膻味儿,不过并不明显,没什么好在意的。至于说蜡烛的颜色雕饰之类的,就更没必要挑剔了。 喜儿和福儿吃饭也是轮流的,因为不能让味道再冲撞了主子,还专门搬去了自己房里吃。 等她们两个都吃完,杜嘉就叫她们都来卧室里待着。 以前原主身边人手多的时候,宫女们还可以轮流值班,不值班的时候就在自己屋里歇着。 现在就喜儿和福儿两个,杜嘉料想原主这个当主子的炭火都要省着用,这两个宫女肯定就不用说了,与其回房间去冻着,倒不如在自己跟前,好歹有火盆能取暖。 杜嘉也是问了福儿才知道,在宫里做事的宫女还是有福利的。 一年虽说只有六两银子,但对于宫女来说钱财反而是小头,她们在宫里得的大头都是各种衣料缎子,这种东西比较不容易被克扣,克扣起来也有限,拿出去也能当钱用。 此外还有免费的吃食,一年四季每季各一套应季的衣裳,还有主子们的赏赐。 不过以上福利上下浮动也大,有人只能拿最基本的还要被层层克扣,有的光是主子随便赏给的金银镯子就有一盒子。 福儿和喜儿很不幸就属于前者,她们俩今年秋天夹棉的衣裳都还没给发呢,冬天的更不必说,这会儿还是拿春夏的薄衣裳给顶着。 杜嘉就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来,辨认了哪个是放秋冬厚衣服的,递给喜儿,叫她去开箱子。 原主被查出有孕的时候就是十月份左右,那个时候除了得了上面不少的赏赐,还有内务府讨好她给她送来的不少新衣裳,里里外外的都有。 虽然放了这么长时间,这些衣裳都有点褪色了,但是防寒能力肯定是还在的。 外穿的衣裳颜色大多鲜艳亮丽,纹绣也复杂,宫女没法穿,杜嘉就让她们一人挑了几件里面穿的棉衣,反正穿在里头谁也瞧不见。 喜儿和福儿都没料到主子还能想到她们,高兴得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杜嘉明显感觉她们对她亲近了些,而她自己也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莫名来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身边又是这么两个陌生的人,杜嘉虽然觉得她们可怜,但也不能一开始都全心信任她们。 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是对着这两个宫女并没有什么亲近的感觉,只觉得陌生。 昨天是没空想那么多,可是今天头脑清醒了,一想到自己晚上要在两个陌生人的陪伴下睡觉,就觉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之后一直要这样。 所以她觉得还是先跟这两个宫女熟悉一点吧。 这么想着,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喜儿说话,而喜儿正是对她十分感激的时候,把自己的出身来历也都一一交代了出来。 杜嘉发现自己身边这两个宫女的出身都很是相似,都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才把闺女送进宫来的,她想也是,要是家里条件但凡好点儿,或者稍微有点门路的,这两个都不能继续留在原主身边。 喜儿坐在窗前的羊油蜡烛旁边,手里娴熟地做着针线,倒是把话匣子给打开了,说起今天去买蜡烛和炭火时候的经过。 和杜嘉想的不一样的是,她以为原主沦落到这份儿上,那些人肯定是对着喜儿各种抬价勒索,就跟那卖药的兰儿是一样的。 但是听喜儿说,那些专管各处卖物资的内务府广储司太监们待她挺友善的,教她不要买平时用的好蜡烛或者好炭火,而是去买残次的那一批,说到底这两种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后者是样子做坏了,不那么好看,但是价格上要便宜一倍不止呢。 此外,这些太监们还跟喜儿说,要给小阿哥带个好儿,很珍惜的捧出了一个布老虎给她,说是内务府给承乾宫大阿哥做了一批进上去,这个就是那一批里头的,比别处的都要精致呢。 说着福儿就去把匣子给拿过来了,打开后,里面是个一只手大小的布老虎,身体是红棕色的,有一道道的黑斑,脑袋和眼睛做得很大,鼻子和嘴巴是粉嫩嫩的,头上写一个“王”字,看着特别的呆萌但不失威风。 喜儿说完,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当然知道自家小阿哥的事情,庶妃的病多半也是因着这个来的。 她也是看庶妃这两日渐渐好了,愿意说话了,而且刚刚好像心情不错还赏了她衣裳,才想着还是要把这事儿报上去。 第4章 第4章 杜嘉先反应了下承乾宫大阿哥是谁,如今的德嫔乌雅氏,日后的康熙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后,雍正朝的皇太后乌雅氏所生的第一个孩子。 原来是四阿哥,也就是日后的雍正帝,原主记忆中,四阿哥现在正被贵妃佟佳氏养在身边。 因为皇帝夭折的孩子太多,所以宫里现在没有给孩子统一排名,阿哥住哪就是哪宫的阿哥,四阿哥住在承乾宫,就是承乾宫的大阿哥了。 再然后,杜嘉才想到咸福宫也有一个原主生的小阿哥,也就是日后那位因为身有残疾,所以没掺和进九龙夺嫡,安安稳稳到了雍正朝成了亲王的七阿哥胤祐。 要说这母子俩,运道上面是稍微差一些的,但还都没有差到极致。 当额娘的迟迟没有位份,但是很长寿,以太妃的身份一直活到了乾隆年间。当儿子的前程有限,但一个亲王位是没跑的,就是走在了戴佳氏的前头。 杜嘉心想这样也挺好的,她清楚自己的本事,要是让她穿成良妃,儿子是八阿哥,又或者穿成惠妃,儿子是阿哥,她是没有这个力挽狂澜的本事的。 像现在就挺好,她有了签到系统,每天坐收银子,以后逐渐宽裕了,就能吃点好的,玩点有意思的,要是能争取早日升职那就更好不过了。 她不贪心,早点当个嫔,成为一宫主位,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就知足了。 至于孩子,反正清朝不是有不让生母和孩子接触的规矩吗,应该也轮不到她来操心,顶多就是把研究出来的好吃的也分他一半就好了。 喜儿等着看她的反应,杜嘉把那个布老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造型师可爱的,针脚细密,布料也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 她想了想道:“这个布老虎先放这儿吧,外面的东西还是先不要给阿哥碰了。” 虽然听起来那个太监是好意,但是小孩子用的东西,谨慎一点应该是没问题。 喜儿闻言不免有一点失落,她以为是戴佳主子还不大想知道阿哥那边的事情,怕提起来伤心。 杜嘉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单纯觉得突然多了个儿子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这也是需要面对的事实。 她对喜儿说:“现在我病着不好去看阿哥,把病气过给他就不好了。你们最近也别去那边,等我好了再去。” 记忆里小阿哥除了腿不好,身体弱点,好像没生过什么大病,足以说明他身边的人还是靠谱的。但刚出生不多久的婴儿总是脆弱的,杜嘉可不想把什么细菌过给他。 说完,她又有些不放心地问喜儿:“阿哥那边一切都好吧?” 喜儿这才松口气,她看戴佳庶妃的表情虽然没多着急,但也并没有变坏,连忙答道:“阿哥身边的乳母、嬷嬷全都是内务府挑了,过了皇上的眼才来的,侍候得都尽心。奴婢这两天看着,也有太医每日都去后殿,虽不敢靠得太近,但是那边挺安静的,想是没什么大事。” 这段话的前半段是喜儿以前听上面的姐姐说的,暗暗记在了心里,后半段却是实话,她每天特地观察了的,想的就是哪天庶妃问了,她一定得答上。 杜嘉点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到了下午,房里不用点灯也很亮了,喜儿就领着福儿凑在窗前继续做针线。 其实宫里都是有针线上人的,到了高位份还有专属的,不过庶妃们都是共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带着料子去找她们。 戴佳庶妃的大部分衣裳就是找针线上人,少部分是内务府送来的。 不过像月事带、亵衣、荷包这些私密或者是小件的东西,一般就是身边的宫女们给做。 喜儿现在就是给她做贴身的衣物,顺带着教一教福儿。 杜嘉在旁边干看着无聊,就问能不能把内衣做成小背心样式的,反正原主这边衣服料子挺多的,都是怀小阿哥的时候赏下来的,到现在都没用完。 如此消磨着时间,白天一晃而过。 晚上是喜儿上值,杜嘉问明了她们住的屋子炭火少之后,干脆就叫福儿也留在屋里。 原主这里也收着旧年的被褥等物,都是有孕时内务府送过来了更好的,就把以前的淘换下来了。一部分当时就赏给了宫女用,还有一部分没赏完的,就一直那么放着,现在杜嘉就叫拿出来,给喜儿和福儿睡觉用。 这些东西都是放在箱子里面的,因为喜儿不知道东西在哪,原身则是根本没记过,所以主仆三个连着开了四五个箱子才找到。 在这过程中,杜嘉也见识到了原主的家底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薄。 光是有孕的时候,原主拿到的东西就不少了。 有一个箱子里面都是秋冬的皮子,一张可能就是上百两银子。 还有一个里面装的是没怎么上过身的新衣裳,而且是原主孕初期的,春天的放到秋天来穿也没问题,现在穿着完全合身。当然了,如果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那还是有点褪了色的,不过这不要紧。 所以说原主其实缺的只有现银,而杜嘉偏偏不缺这个。 也许是因为这些新发现,杜嘉这一晚上睡得挺安稳的。 接下来的几天,杜嘉感觉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完全好了。 之所以是差不多,是因为没有太医来诊断,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从自己的感觉上来讲,已经几乎完全没什么不适了。 ——一些仅有的不适感,她从原主的回忆中得知这是所谓的产后后遗症,只好寄希望于人体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 此外,从签到系统那得来的收获也不少,每天签到有一两银子,有时候则会触发一个连续签到的特殊奖励,杜嘉就在连续签到的第七天获得了一次,奖励是二十两银子。 在身体恢复健康的同时,杜嘉的手里总算是有了一笔存款,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杜嘉在能下地的第一时间就打算先洗个澡,在床上躺着的这几天,她感觉自己骨头都快生锈了,更别说这些日子来身上一阵冷汗一阵热汗的,身上和头上想也知道腻了厚厚一层的脏污。 她头痒都不敢挠头了,一摸就是一手的油,只好从原主的首饰里翻出一根银簪子挠头。 她安慰自己说这很有古人风韵了。 至于说身上的异味,也全靠床帐上挂着的香囊,和炭盆里面撒的香粉掩盖了,反正她整日待在熏了香的屋子里,倒是闻不着。 这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古人那么爱研究香,要用各种各样的香囊,香薰,甚至衣服上也都要熏香。 虽然听起来很风雅,但其实最开始是因为古代洗澡真的不方便吧,哪怕是富贵人家也是如此。 至少用香比洗澡是方便多了。 这年头洗澡是件稀罕事儿,尤其是在秋冬这样冷的天儿,一个不慎可能就着凉,身体再弱点没准就能发展成重病,再稍微倒霉点就能驾鹤西去了。 这也是杜嘉之前能忍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东殿一共是三间屋子,中间是客厅,右手边是寝间,洗澡的地方就是左手边的那一间。 原本是住着别人的,后来原主有孕,待遇提升才空出来,原本的家具都搬出去,放进了一个挺大的浴桶和马桶等物,成了原主的洗漱间。 洗澡时间选在了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喜儿和福儿还另点了两个炭盆过去,把屋子熏得暖和起来,又备好了一会儿要擦身的极软和的大棉布,以及洗好之后要穿的夹棉素绸长衬衣。 这个时候茶房的人也来了,几个粗使太监合力把热水从车上抬下来。 因为杜嘉身边没有太监,最后还是他们给把水抬进屋子里来的,喜儿盯着他们,不叫他们四处乱看,备好水之后才给出去半吊赏钱。 ——这时候就显出有个单独浴室的好处了,外人方便进,也不怕他们看到什么。要不然就得让宫女动手忙活,费时费力不说,一通折腾下来,水都快凉了。 杜嘉泡进水里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当下也顾不得不习惯让别人给搓澡,任由喜儿在旁边给她擦洗。 至于头发,则是都拢进了身后的另一个木盆里泡着。 原主的头发很长,也很厚重,之前是一直梳成辫子盘在头顶的,放下来之后她才发现长度到腰后面。只不过梳头的时候,并没有杜嘉想象得那么难,反而出乎意料的简单,只不过梳完之后木梳子上面油亮油亮的而已。 这是真·头油得可以用来炒菜了,闻着还有股桂花和油脂混合的诡异香味。 屋子狭小,但是保温,伴随着蒸腾的水汽和热气,倒让杜嘉有了种正在自家浴室泡澡的错觉。 只是这里没有自动加热和出水的热水器,而木桶里的洗澡水也凉得很快,杜嘉只来得及清理完自己,就不得不起身再过一遍水,然后擦干身体了。 这时候当然是没有吹风机的,但古人照样有其替代品——熏笼,只是从用电改回了用火而已。 原主这里则有一架熏笼的高级版,可自由组装的,能坐下两个人的炕床熏笼,底下放一个钱孔状火箱,上面是格子的床板,铺上锦缎的床单褥子还有皮毛就可以坐卧取暖,只要愿意,一整个冬天都能坐在上面取暖。 缺点就是耗费的炭火也很多,而且还不能用普通的黑炭,那种容易冒烟,或者迸射火花,一不小心烧着了就不好了。所以最次也要选用红箩炭,耐烧,无烟,不易迸射,燃之还有香味的那种。 不用说,这也是以原主的位份没资格享用,也根本用不起的奢侈玩意儿,自然是有孕的时候皇上给赏的,而且很善解人意地连着红箩炭一块儿赏。 当然,现在炕床熏笼还在,红箩炭却是不够的,这东西冬天每天有五斤,秋天是两斤,发过来的时候就是缺斤少两的,一天的量放在火箱里面,可能将将够铺个底的。 所以现在的炕床熏笼的作用就是烘干她的头发,这么厚长的头发,光靠擦是根本擦不干的,就算可以,她这边应该也没有足够的细棉布这么挥霍。 头靠在熏笼上面,被长时间烘烤得昏昏欲睡,头脑昏沉的时候,杜嘉再回想起曾经让她头疼无比的梳头,洗头,吹头,收拾卫生间的繁琐流程,后知后觉当时的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洗澡的这一番功夫下来,日头就已经逐渐西移了。 杜嘉打算洗过澡就去正殿给主位安嫔请安,表示自己病愈,之后就去后殿看看小阿哥。 她也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提取到的知识,和宫斗文里的还不太一样,一宫的主位对位下的嫔妃们倒是没有什么生杀予夺的大权,也没有人动不动就扇个巴掌,扯头花甚至罚跪。 但也并不代表她可以完全忽视主位,不在意主位对她的态度。 事实上主位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对于后宫嫔妃而言,生活里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伴驾或者侍寝,皇帝要召见谁,就翻谁的牌子,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绿头牌。 要是某个嫔妃哪天生病了,或者不方便了,都是要先报给主位,然后由主位派出本宫的首领太监,去和敬事房的人沟通,撤牌子。 主位虽然只是个中间传话的,没有一辈子把位下嫔妃绿头牌扣住的权力,但是在其中动动手脚,多给请几天假其实还是容易的。 而对于低等嫔妃而言,后宫本就是僧多肉少的状态,一年不定能轮着一次伴驾的机会,要是因为得罪狠了主位而时不时给你请一天假,错过大好机会,那可真是惨了。 除此之外,还有每月的份例也是由内务府先送来,然后由主位按着单子分给各处,要是讨好了主位,兴许东西就能不被克扣,或是主位会让人出面,要是主位都不管不顾,那就更没人帮着出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早在穿来的第二天,杜嘉就好奇过这具身体的模样了。 铜镜里面的女子有一张鹅蛋脸,眉目秀丽,标致极了,哪怕当时病得严重,脸色憔悴也掩不住模样的出众。 这倒很正常,毕竟皇帝也是人,是人就爱个美色啊什么的。 原主记忆里,她起初也是得宠过的,只是原主性子内向慢热,可皇帝这块蛋糕是得跟别人抢着吃的,不主动一点儿哪能抢的着? 加上原主曾经小产过一次,等她养好了身子,皇帝对她本就不深的印象就自然而然没多少了。 后来再度有孕,那纯粹是运气好,一次就中了大奖。 哪怕七阿哥身体上确实有问题,但好歹是个活的,活的孩子毫无疑问就是一种指望,是未来生活的希望。 然而这只是作为知道历史的杜嘉来说的,后世科技发达的年代里,尚有父母为了生来不健康的孩子心焦不已,更别说是现在这个年代了,所以她能够理解原主无法接受事实,也很难想得开,这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事情是,原主跟她上辈子长得一模一样。 杜嘉一向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明知道想不通的事情,通常也就不再纠结了。 至少往好处想,她可以不用每天照镜子的时候被一张陌生的脸给吓一跳了。 杜嘉并没怎么费心思打扮,只淡淡施了一层脂粉,长发梳成一条辫子在脑后偏上的位置挽成一个髻,是这时候很普遍的盘辫样式,当中簪一枚金累丝如意钿花,两边则是一套的稍小些的灵芝仙草纹样的饰品,低调且符合身份。 身上则是内里一件圆领湖色暗纹衬衣,外加一件粉色如意纹的褂子,质地柔软轻薄,但是穿在身上意外的保暖。 这些日子她一直病着,当然就没有做合适的新衣裳,好在原主留下的库存不少,好些是还没上过身的,穿着去见安嫔并不会显得她怠慢。 其他则是因为还要去后殿一趟,她可不想身上哪个首饰掉一颗珠子下来,让小阿哥给误吞了或是怎么,脂粉嘛,她也是担心味道大刺激了他。 作为一宫主位,咸福宫上下一切的动静,但凡安嫔想知道的,都瞒不过她的眼去。 只是宫女告诉她说戴佳庶妃要来请安的时候,她还是惊讶了一番。 因着先前的那件事儿,她格外不想见到她,身边的人自然也知情识趣,不会拿这个来坏她心情。 她以为戴佳氏还要再病几个月呢,等到过了这一阵子,事情都平息了,应该也没人会再关注咸福宫了,再让太医来也不迟。 宫女还在一旁等着她的示下。 安嫔蹙着眉头,一时没有给出回答,等到外面又来了人禀告戴佳氏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她才缓过神来,让宫女侍候着给她穿戴。 戴佳氏病得不是时候,好得也不是时候。 这会儿皇上恐怕还记得七阿哥的事情呢。 从七阿哥查出问题起,上面就再没有说过要给戴佳氏封嫔的消息了,她本来是应该松口气的,这样的话七阿哥就是咸福宫的阿哥了,戴佳氏她也不会亏待她。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被戴佳氏的“晦气”给连累了。 如今她尚且自顾不暇,也着实腾不出手来帮戴佳氏,要是她的绿头牌再出现在皇上眼前,勾起他对咸福宫的嫌恶,那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戴佳氏有个阿哥,不怕一时的冷落,可是她怕。 安嫔走出寝间,缓缓落座在宝座上,神色淡淡,心里却并不平静。 她打量着正在一边候着的戴佳氏,盯了两眼她身上半旧的衣裳,略显憔悴的脸色,并不意外。 在正殿坐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冷板凳,点心用了大半,连茶都续了两杯,杜嘉才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主位安嫔,起身福礼。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位上司可能不大好相处。 虽然记忆中,安嫔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不过那是有孕的时候了。 安嫔垂着眼睛,并不看她:“免了,起吧。今儿个我精神不大好,让你久等了。” 这自然是场面话了,还是一句送客的明示,她并不想见她。 杜嘉赶紧道:“是我来得不巧,惊扰了娘娘。” 如果不巧指的是,她已经提前一天让人给主殿通报过的话。 安嫔摆明了不想见她,至于是什么原因,杜嘉觉得自己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她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与其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这儿讨人家嫌,倒不如暂且避开,明日再说吧。 寒暄几句后,杜嘉非常知情识趣地告退了。 她走后,安嫔移步进了内间,不多时咸福宫的大嬷嬷就进来讨她示下了。 “戴佳氏身子好没好全还两说呢,要是之后再吹一吹风就不舒服了,难道要再让人去敬事房报一次?没得惹人家烦,以为是咱们耍着他们玩呢,还是再等几日吧。” 安嫔如此说着,心里也满意戴佳氏的识趣,方才她不过起了个话头,戴佳氏就明白意思了。 这也是为了戴佳氏好,七阿哥的身体摆在那,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戴佳氏没福气,才损了皇阿哥的身子,宫外那些话才不好听呢,还有人说是这是皇上的问题......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皇上的心情,当然就可想而知了,要不是这样,他干嘛要把小阿哥接出去放去纯亲王府养一阵子呢? 还不是为了把小阿哥过继出去?去了这份晦气? 戴佳氏这会儿不冒出来还好,皇上看在她是阿哥生母份儿上不会做什么,可她要是冒出来了,皇上少不得要怪罪她。 大嬷嬷眼皮微动地看了她一眼,应了声是,退下了。 安嫔心里仍旧是心烦意乱,这咸福宫外头如今多热闹啊,当初封嫔的时候排在她后面的四嫔封妃了,必是春风得意了吧。 咸福宫里,戴佳氏不叫人省心,就连身边的人也是,当初跟着她从娘家来得两个侍女都没了,如今身边的人全都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到底不比家里来的贴心。 就如这个管着宫女们的大嬷嬷,说是在咸福宫待的时间比她还长呢,心机深重,自个儿把自个儿当成了这里的主子,对她并不忠心就罢了,办事也半点儿不尽心。 过去大嬷嬷手揽大权,欺她不懂事就罢了,总算这么些年过来,她历练出来了。 大嬷嬷出来,一板一眼把安嫔的话传给了咸福宫的大太监。 大太监在值房里优哉游哉喝着茶,旁边一个小徒弟伺候着给他捶腿,闻言笑喷了。 “老姐姐,您说这位也是够有意思的啊,敬事房不就干这个的吗?” 大嬷嬷看他一眼,也没话说。 实在也是笑不出来,她现在手里那点儿活都几乎叫人给分完了,就是马上连包袱带人出宫去也完全没问题。事实上她每天都梦见这一幕,醒来的时候发现还在宫里,别提多失落了。 大太监还在那笑得身子抖动个不停:“......哈哈......要我说这位是入错行了,就该让那姓顾的起开,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给她坐......” 那姓顾的正是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资历且深着呢,以前侍候过太皇太后,先帝,连皇上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 杜嘉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对的。 比起安嫔是不待见她来,她更愿意更正为安嫔是埋怨上了她。 她说的什么担心她身体还没好全,刚报上去又生病,又要去敬事房跑一趟,让那些太监们觉得是她耍着他们玩,然后记恨她以后给她使绊子什么的,杜嘉一个字也没信。 原因很简单啊,敬事房不就是干这个的?这个嫔妃生病了,记一笔,撤牌子,那个嫔妃病好了,记一笔,牌子放回去。 就算烦,那也该是烦这该死的工作没完没了,烦这该死的上司怎么听不懂人话? 而不是这个嫔妃怎么又病了?那个嫔妃怎么又好了?她怎么三五天就病一次又好一次的?该不会是病着耍着我们玩吧? 那得是多小心眼多有闲心的人才会这么觉得啊? 至于说最后推心置腹说的那些,是为了保护她,不让皇上想起来对她撒气什么的,那就更没意思了。 皇帝要是想撒气,以人家的身份地位,她躲地缝子里化成灰,估计也能被宫人们一粒一粒的找出来挫骨扬灰。 事实证明历史上的戴佳氏也没死,而是封了嫔,封了妃,成了太妃好端端地活到了乾隆年间。 杜嘉一路走着整理思绪,到了后殿外面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于说绿头牌什么的,杜嘉觉得自己很可能还松了口气,毕竟上辈子谈过的恋爱,和这辈子的包办婚姻、先婚(生子?)后爱还是不太一样的。 上辈子平凡了二十来年,她只有在小说里看到过这种剧情,并对此喜闻乐见,但她可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也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情节。 第7章 第7章 杜嘉看到小阿哥的第一面,就觉得自己挺喜欢他的。 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身体的肌肉记忆,或者原主留给她的情感之类的。 实际上她喜欢小阿哥的原因很简单,他遗传了来自生母的长相——要问杜嘉是怎么从一个没长开的婴儿五官判断出来的,那只能说感谢现代科技。 她上辈子自然见过自己幼时的照片,可爱极了,而这个小阿哥的模样和那照片上的有七八分相似。 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缩小版的婴儿版自己,要是有人这么说,那肯定是违心的。 杜嘉小心翼翼从乳母手里接过小阿哥,然后这个面带泪痕的小家伙循着声音扭过头来,盯着她,咧开了唇色淡淡的小嘴笑了。 好像他也能感应到这具身体的亲近,还有杜嘉自己的情绪一样。 乳母在旁边守着,看这样子心里算是松了口气,她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这是阿哥喜欢娘娘呢,到底是亲生母子,打心眼里的亲近您。” 杜嘉抱了一会儿就累了,于是乳母上来接手,她的动作比杜嘉自己的要熟练多了,小阿哥的眼睛却还是盯着杜嘉看着,小手伸过来,一张一握的,想要继续包住她的食指。 她顺从地把手指递过去了,然后看着他傻呵呵地自顾自地乐起来。 杜嘉想象着这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也乐了,对这小阿哥的喜欢一股一股地往上涌,她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 小阿哥并不闹人,相反特别安静,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就安安静静睡在炕榻上面,手里紧紧攥着杜嘉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手,现在那手指已经被他握得很湿热了。 旁边奶娘和乳母嬷嬷们都很热情,小声跟杜嘉说着阿哥近日来的种种。 在她们的口中,小阿哥是个特别有精力的孩子。 杜嘉看着她们人均一双的黑眼圈,觉得这个“特别有精力”指的应该是他特别闹人。 其实她也听懂了嬷嬷们的意思,她们的意思可能是这个孩子除了腿上有点问题外,其他的都挺好的,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这些人都一心为着小阿哥想,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身边的死忠比原主还要更多。 这很正常,首先是皇帝肯定让人盯着孩子的,这些人不可能不尽心,再就是小阿哥再不济也是皇子,伺候好了总是有前程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呐。 哪怕皇上真的厌恶了他,不还是想着过继给一个绝嗣的亲王,好去继承人家的王位和王府?而不是找一个什么最末等的爵位给他。 杜嘉想到这里放了点心,如果这些人也跟原主身边的人似的那么不上心,想着攀高枝,那她才是真的要忙的焦头烂额了,她根本就不会照顾孩子啊。 现在这样好像就很不错,孩子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每天来看看他,照顾他的事情有这后殿的二十来号人接手,到五六岁开开蒙上学了,也有皇帝自己管教,想必皇帝也不会让她插手这件事。 她心下一阵轻松起来。 忽然间,小阿哥挣动着惊醒了。 杜嘉立刻被紧张围上来的乳母们挤开了,她身体避得远远的,好奇探头去看。 “他尿了还是拉了?” 她看到乳母上前揭开小被子,再小心解开一层襁褓,里面小阿哥身上穿着件奇怪的衣裳,比起衣裳来说,更像是一种什么护具,内侧是一种极为柔软的布料,外面则是一种将两条腿分开固定的的束带。 杜嘉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小阿哥的腿不好,不是那种很严重的缺胳膊少腿,但是自打生下来开始,两条腿便是不一样长短。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也没法喝药,太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尽量防止情况恶化,这种拘束的方式对于孩子来说自然是不舒服的,怪不得他睡这么一小会儿就又醒了。 乳母这两月来跟太医也打交道,解释说这也是为了小阿哥好,要是不这么办,小阿哥的腿就会越长越不好,用现在这个法子的话,也许还能有机会和正常人一样。 只是相对应的,被这么拘束的小阿哥感觉很不舒服,平时吃奶睡觉和活动都受影响。有时候他一宿一宿的都不睡,能一直哭到嗓子哑哭不出声来,刚出生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点肉,现在则是越长越像猫崽子了,她都怕他什么时候就没气了。 小阿哥还在扯着嗓子哭着,看这样子,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哄不好。 乳母这么说的时候,就有了准备请戴佳庶妃先移步回去了,小孩子哭闹起来有多惹人烦,她是最知道的,想来庶妃也经受不住这种吵闹。 就连她们也没有法子,只能由着他哭,哭累了才会停下来继续睡。 只是话没说完,她人就愣住了。 杜嘉也有点发愣,她不会哄孩子,只是想着什么都不做未免太冷情了点,于是上去象征性摸了摸小阿哥的脸颊,拣了两句话随口哄他。 小阿哥就一边哭一边盯着她看了,他的注意力被她给吸引过来了。 旁边的乳母看出她有意亲近,就好意提醒:“娘娘可以哼两句哄孩子的歌,阿哥喜欢听这个呢。” 哄孩子的歌?摇篮曲? 杜嘉在原主记忆里搜寻了会儿,没找到,乳母还在殷切期盼地看着她,她脑子里下意识就闪过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然后她开始唱小星星,才发现这具身体唱歌和她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并不跑调,也不难听,相反音色是很好听的。 小阿哥的哭声果然渐止住了,又变回原先十分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 临走的时候,乳母央着她把那几句简短的词给留下来了,说小阿哥一定是极喜欢这曲子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安静下来。 她又说起最开始乳母们也试过唱歌给小阿哥听,到现在乳母们会的那些调子全都唱过一遍了,小阿哥已经听腻了,现在她们正到处跟宫女太监们打听有没有阿哥没听过的。 * 杜嘉让身边的人拿了银钱,去内务府相熟的老太监那里买了些纸笔,准备把自己还记得的儿歌都记录下来。 在旁边回话的小太监嗓音有点发哑,但记性挺好的,把自己去老太监那的经过全给讲了一遍,最后还着重讲了他的发现。 根据他的观察,那个老太监应该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可能是那边广储司的一个管事儿的太监。 人家穿得虽然简朴,料子很一般,洗的都发白了,还打了补丁,但是起码干干净净的啊,身上也没味儿。 虽然身边没有别的有等级太监身边必不可少的徒子徒孙,但是就这么一个看似无人问津的老太监,在这么冷的天儿,值房的屋里暖融融的,还闻不见什么炭火味道,可知用的都是好炭火。 老太监知道他是戴佳庶妃这边的,还额外赏他喝了杯热热的奶茶,茶味儿浓得很,可知也是喝惯了茶水的。 普通的没人要的老太监哪有这样的排场? 这些细节一一讲出来,杜嘉不由得对眼前的小太监另眼相看了。 原主不爱用太监,一是觉得到底是男人,近身不便,也不喜欢,二是常听人说太监最是会偷奸耍滑,自然而然敬而远之。 杜嘉经过细想之后,还是打算改一改,正巧喜儿就带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了,说是跟她老家是一个地方的,可以过来帮着跑个腿。 宫里的宫女和太监,说起来都是伺候人的,但完全都不是一类。 前者更确切来说,是宫里拿钱和待遇雇佣来的,虽然不可避免还是有被罚的,但是一般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被赶出宫去。 这也就注定宫女们在消息上不如太监灵通,毕竟她们是专职近身伺候的,论起来比太监要金贵不少。 到各处跑腿这回事儿,喜儿暂时顶上还行,但最好还是找个太监上最好,他们太监们擅长这个,自有一套来往的法子。 领来的这个小太监就是面前的得喜了。 杜嘉也没有想到他只去了一趟,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当即就点了头,说过两天让喜儿去回一声安嫔,把他要过来。 她现在虽然只是个庶妃,享的却是近乎贵人的例,因此一应待遇也是按着贵人来的,身边可以有两个太监侍候,得喜刚好就顶上了这个缺。 这请求合情合理,安嫔没在这上面使绊子,得喜当即就激动起来了,跪在地上求杜嘉给他赐个名字。 这是之前面对喜儿她们时没有过的流程,杜嘉一时怔住,才知道他本来的名字不是得喜,是后面进了宫才叫改成这么个吉祥名字。 杜嘉问了他的本名,倒不是什么狗儿之类的常见小名,相反还挺好听的,便让他叫回原来的杨凤池了。 她对这个太监的印象不免就深刻了,毕竟听这名字,他并不像是什么初身穷苦的人家,再一层,就是这个太监和喜儿的祖籍,跟她上辈子居然是一样的,她没想到还能再三百年前见到老乡。 出了东侧殿,喜儿看着杨凤池也都纳闷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识字的?” 杨凤池抬脸感受着深秋难得的大太阳,闻言笑了下:“识不识的,要是没有主子赏识,说出来也没意思。” 他看看喜儿,笑着说:“我原先也不知道姐姐竟是这么个伶俐人儿。” 喜儿便也笑了:“好了,那就是扯平了,往后好好当差便是。跟在咱们主子身边,虽然没有那么多风光事儿,可好歹干干净净,再说了,将来......” 她看了眼后殿的方向,以后反正是有盼头的,现在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助力。 先前杨凤池说的那些东西,她当然也都看见了,但是她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人家内务府那么大的地儿,这些也不足为奇。 她后面还以为那老太监也是个可怜人,主子让她去送糕点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壶自己舍不得喝的茶过去,想着套套关系,以后方便办事。 现在想想,人家不定在心里怎么笑她呢。 第8章 第 8 章 细雨沥沥,潮湿水汽蔓延至屋内,杜嘉站在步步锦的窗户前面看落叶,忽然就想吃糖炒栗子了。 膳房那个太监好心提醒的炉子终究还是没备上,叫正殿给否了,说是怕照看不住失了火,酿成大祸。 杜嘉一想也是,就干脆继续用炭盆代替了,反正炭盆上配得本来也有各式各样的罩盖,有半人高的一层层塔样的,也有普通圆的,方的铜丝盖子,跟炉子相差不多。 铜制的炭盆摆在支架上面罩好,杜嘉就在上面一个个摆满了圆鼓鼓的橘子,还有松子,榛子之类的坚果,隔着橘子皮放上去的点心,把它们都烤的脆脆热热的丢进嘴里,橙红的火光映在脸上,暖意融融。 杜嘉自从手里宽松了,也有个杨凤池在外面跑腿后,就给他批了经费让他四下去走动走动,主要还是膳房的那位张公公,还有内务府那边的老太监,此外就是咸福宫里面的大嬷嬷,大太监,以及安嫔身边的人。 倒也不是图什么,就是想着多少认识些人,要是能交好那就再好不过,要是不能也无妨,至少别得罪了人家。 至少这段时间,杜嘉在吃食上面都没出过什么问题,有时候例菜眼看着用完了,人家也都提前说,不至于让她到点儿了才猝不及防知道。 这天午膳,杨凤池回来的时候除了膳食,还提了一兜子的糖炒栗子回来, 这东西到底在不在月例单子上,连杜嘉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宫里吃饭吃菜吃零嘴儿,是要看时令的,单子上却只有一年四季常有的,因此她只是提了一嘴,不想杨凤池当天就弄到了。 栗子是已经炒好的,还烫手呢,一个个长得小巧饱满,绽开金黄色的香糯内里,皮特别的脆,一捏就碎,里面沁透满了糖汁子。 此外杨凤池还又带了一兜子的没炒熟的栗子,笑呵呵说可以丢进炭盆里面烤着玩儿,这样烤出来的也香。 飞喜——也就是喜儿,杜嘉知道杨凤池名字之后,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得知她就叫喜儿,进了宫嬷嬷听这个名字好,也就没改。她的大名就叫飞喜,说是出生的时候家里飞进来一只喜鹊。 飞喜上前来拦住,瞪一眼杨凤池:“蹦出来烫着人了可怎么说?” 后者愣住,举起手“啪——”拍了下自己的脸说:“罪过罪过,可把这要紧事给忘了。” 飞喜就进去把寝间的火盆搬出来,然后仔仔细细挑选了一个压得住的罩子,数了些栗子扔进去就飞快给盖上了。 ——杜嘉现在手里有钱,终于可以在屋里点上两个炭盆了!事实上她这个位份拢共可能就一个炭盆,其他的那些不用说,都是有孕的时候赏下来的,可以说这份赏赐包含了各方面所需,真是一直福泽她到如今。 半晌里面就传来“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因隔着罩子还有些沉闷,但确实可以看见里面的栗子没头没脑一个个撞在了罩子上面。 飞喜数了几个数,又等了一小会儿,等里面彻底没声了,才奉了把自己用来拨炭火的铜火箸上来。 杜嘉坐在窗前,听着檐下雨水滴答,手里拨弄着炭盆里面的栗子,鼻间嗅到炭火烤着橘子皮的果子清香,还有散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的香,嘴里喃喃道:“红泥小火炉,绿蚁醅新酒。” 这可太有古人风韵了,她的心都有些懒洋洋了。 飞喜照着她的话,分了将有一半的糖炒栗子和生栗子给杨凤池,目送他回了值房,扭过身来就听到自家主子这一句,忙道:“主子要喝玫瑰酒吗?” 杜嘉捻起一半烤脆了的橘子送入口中,被酸得牙都发软了,摇摇头:“不用了,取纸笔来吧。” 她想起来自己的儿歌好像也还没写几首,光记得国外的什么小星星,铃儿响叮当之类的歌了,本国的只有两只老虎和小燕子穿花衣。 所幸这些歌表达的意思也简单,虽然还是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调子还是很好听的啊。 杜嘉一边写着,一边自顾自地哼着歌儿,摇头晃脑,全然不顾纸上的毛笔字写得一团糟。 飞喜不敢打扰她,利落把罩子上的东西收起来,轻手轻脚寻了自己的针线出来做。 后殿里小阿哥又抽噎起来,使劲儿想要蹬腿而不得,哼哼唧唧地哭着,嗓子都沙哑了,又是连奶也不肯喝。 一众乳母围着哄他,哼唱着找来的童谣,也都没有了用处,一个乳母回想着戴佳庶妃唱的那几句试了一试,却还不大管用。 一个乳母道:“要么抱去庶妃那儿吧,我瞧阿哥才跟亲娘见了一面,就认出来了呢。” 另一个略有些为难,早前安嫔交代了她们,不要让小阿哥靠近戴佳庶妃,怕过了病气,可等到戴佳庶妃身子好了,安嫔那边也没有个说头。 她们虽然是阿哥的乳母,可名义上阿哥是咸福宫的阿哥,她们自然也受安嫔的管。 这会儿谁也不知道安嫔是怎么想的。 正说着,外面乳母里面为首的徐氏解了雨披进来,摇头道:“外头等了好半晌,说是安嫔身子不适,不见人,她身边的宫女说没有主子的话,也不敢开箱子取东西。” 太医交代过,小阿哥用来做里衣的料子最好选用上佳的细棉布,如此才能减少护具束缚部分和肢体的摩擦,阿哥身上也能好受些。 这样的布料宫里自然是有的,其中最好的莫过于苏州上贡来的飞花布,轻俏透气,原是给上面主子们做里衣用的,只是这些年东西极少,加上上面主子们不独用这种布,所以说它稀少是稀少,要说多贵重倒也没有,只看安嫔愿不愿意费这个事了。 如今阿哥用来作衣裳的布料,就是安嫔先前叫人弄来的,只不过这布料娇贵,极易蹭破,所以那些已经几乎用完了,徐氏就是为着这个去的。 其他人一时傻眼:“这是怎么意思,安嫔不管阿哥了?” 照不照顾戴佳庶妃,对于主位来说那是一件全凭良心的事情,要是安嫔没有这个意思,哪怕是皇上来了也不能不讲道理。 可小阿哥不一样啊,皇上让人把她们跟阿哥送回来的时候,是说了阿哥一应事情都由主位料理的,连阿哥份例内的东西也是经了安嫔之手。 她还敢抗旨不成? 徐氏摇头道:“明儿我再去一趟吧。” 她脸色也不大好看,好歹是个阿哥的乳母,她和普通的奶娘还不大一样,是专门选进来总理照料阿哥一切事宜的,关了门在后殿都是听她的,谁知道这几日被安嫔身边的宫女奚落至此,好似她是什么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若是安嫔这里实在扣着东西不肯给,她也只好越过这里的主位,再往上寻能做主的主子了。 至于阿哥的生母戴佳庶妃,不是徐氏瞧不起她,但她家里和夫家都是内务府做官儿的,哪还不清楚戴佳庶妃底子薄得很。 就连先前她有孕时额外得了一份嫔位的年例银子,最后也都松手赏到了她们这些人手里。 若贸然拿这事儿去寻她,只怕没法子不说,还要惹她徒增烦忧。 小阿哥仍旧在抽抽搭搭地哭着,瞧着好不可怜,徐氏算算是他该吃奶的时候了,就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一会儿他就要因为饿了而不肯吃奶继续哭了,当即让人备好带阿哥出门的东西。 她还记得前两日戴佳庶妃来的时候,小阿哥很买她的账,笑的次数都比之前多了。 当然了,要是小阿哥买安嫔的帐,她完全也敢抱着人闯进正殿去。 倒不是不可以让人去请戴佳庶妃,只是一来一回费时间,徐氏耐不下心来等。 杜嘉就这么被塞了一个孩子到手里,听到徐氏讲明来由之后,没说什么就清嗓开唱了。 小阿哥要是长时间重复听一首歌就容易腻,可杜嘉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几首童谣,能其他的中文歌倒是有,但几个乳母都能听懂,那就很尴尬了,她不得不选了几首英文歌。 她低声哼唱着,吐字模糊不清,时不时看眼在乳母怀里的小阿哥,发现他攥着拳头听得挺高兴的,腿也安分下来不再乱蹬了。 乳母本来是一脸钦佩和羡慕看着她,一低头看小阿哥样子就知道不好,怕他直接就睡过去,赶紧拎起衣裳就给他喂奶。 一旁,飞喜正在缝制的小衣裳被徐氏拿在手里,她一上手就摸出来这料子熟悉了,不免惊讶。 飞喜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缝得不好,这也正常,毕竟小阿哥身上还要套那么个东西,里头的衣裳有她不知道的讲究也是正常的。 她忙道:“这正是给小阿哥做的衣裳,我针线不大好,您看看要有哪里不好的,千万告诉我。” 这话就真的是自谦了,徐氏看着上面精密的针脚想,她知道飞喜做这衣裳之前就问过阿哥身边的人种种该注意的东西,这衣裳做得跟阿哥平日里穿的没什么两样。 就是她没想到飞喜用的和阿哥居然是一样的料子,这料子的难得程度,她是知道的,戴佳庶妃竟有这样的本事? 飞喜被她问起这个,起先是打了个哈哈过去,后来听徐氏讲明了原委,又强调说阿哥只穿这个料子的衣裳,才重视起来,拉她进去见了杜嘉。 第9章 第 9 章 第一次见到小阿哥之后,杜嘉签到时就欧了一把,触发了特殊奖,还是银子,只不过这次是足足八两,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 所以当杨凤池回来说,阿哥穿的那种料子老太监说可以买到,是某个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只是价格高了些,要三两多银子一匹,数量有限,而且过时不候的时候,她很豪气地包圆了,总共也就这一匹嘛。 她不清楚这时候一匹布能做多少衣裳,但是飞喜亲自去看了,说这一匹能给小阿哥做足足七八身衣裳。 杜嘉当时也没料到能替徐氏解这燃眉之急,当即应下道:“这布本就是给小阿哥备下的,你都拿去就是了,之后若是还有,我也叫人都送过去。” 徐氏见她肯应,便也连声谢恩,本以为戴佳庶妃会趁着此时跟她打听安嫔那边的消息,可到最后庶妃也没说什么,反而叫身边的宫人好声好气送她出了门。 哪怕知晓这是主子们收拢人心的手段,可徐氏仍旧不免对戴佳庶妃生了几分好感。 三两银子一匹的料子,于安嫔主子而言都算是贵重了,于庶妃而言就更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飞喜亲自取了料子,随着徐氏跑了一趟,也打听到了小阿哥那的不少消息。 杜嘉也是这才知道,原来小阿哥那边的人也归安嫔管,小阿哥的份例也是先送到咸福宫,再由咸福宫的人下发。 这么一说,倒是安嫔才是小阿哥的养母了。 好在安嫔目前并没有亲近小阿哥的打算,对于杜嘉往后殿去的行动,不知道是不曾听闻,还是听说了却不在意。 总之她不曾召过杜嘉问话,就连位下嫔妃隔几日的请安也是连着好些日子没有出现过了。 咸福宫里面现在的住户其实不算少,正殿住着安嫔,后院的东侧殿是杜嘉,西侧殿暂时空着,后殿是小阿哥,前院的东侧殿和西侧殿都是有人的,住着一个答应,一个常在,还有一个贵人。 记忆里,这些人和原主的关系不好不坏,就是有过争端,也不过口头上酸两句,概因大家都是没什么宠爱的人,只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原主有孕的时候,这几人的态度自然而然热络了起来,等到她生下小阿哥,明晃晃地惹了上头厌恶,她们就又缩回去了。 也因此,穿过来这么些日子,杜嘉虽然在请安时能够和她们遇上,但彼此间说的话绝对没超过一只手。 杜嘉对这些人倒没什么感觉,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她既然知道了,也就不会再试图去跟她们交好了。 于是,在杜嘉听说前面布贵人差人来请的时候,她就让飞喜出去回绝了。 不过布贵人突然的举动,也让杜嘉回忆起来原主是怎么和这几人结识的。 宫中嫔妃的物质生活水平毫无疑问是很高的,哪怕是最底层的答应也是如此,就只是冬日里,也有足够的炭火可用——哪怕不是上等炭,可黑炭的取暖效果和上等的差别不大,也有足够的棉袍,以及皮毛等类的衣裳可穿。 这些东西是每年或者每月都会发放的,如果不挑剔衣裳的新旧,去年做的衣裳在屋里也还仍旧可穿,顶多是褪色有些严重罢了。 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不挑剔的基础上。 一旦要追求更好的,那么势必就要自己出钱买好料子,或者是寻更好的针线上人了。 原主和布贵人等人正值青春年少,心里多少还盼着有获宠的那一日,那么在衣着打扮上不免就要多加留意。 去年的旧衣,那必然是压箱底的存在,只在屋里穿穿也还罢了,而今年的新料子若是普普通通的送去针线房做了衣裳,那未免太泯然众人,而且无疑是彰显了自己的寒酸,家常穿也没什么,可遇到大场面未免就拿不出手。 可要是真的去雇一位手艺精湛的绣娘,还想着买点不错的料子,那么要支出的这笔银钱可就难以负担了。 于是大家便凑在一块儿想了个法子,几个人凑钱去拼个一两张的好皮子,将就着也够各自做一件不错的衣裳了,而一次性带给绣娘这么几桩生意,绣娘也可以酌情给一个低点儿的价格。 如此计算下来,要支出的银钱就勉强在大家的可接受范围了。 原主就是这么跟布贵人几人熟悉起来的,因为大家从不在谁占了皮子最好的那一块儿上面争吵,只论谁出的钱多,谁就用最好的那一部分,足以说明大家都不是计较的性子,只要愿意好好相处,准没什么大问题。 这次布贵人忽然就派了人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杜嘉和飞喜经这么一提醒,翻了时宪书——也就是这时候的日历,才想起来下个月就要冬至了。 按说这事儿该在发冬季衣料的时候就想起来的,只是那时候杜嘉身体才好,东殿正是事情多的时候,加上飞喜不曾有过主事的经验,就大意忘在脑后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迟。 杜嘉领着两个宫女把衣料什么的又翻出来了,今冬份例内的皮毛不多,只有四张里貂皮和十张乌拉貂皮。 按着毛色,品质分,大多是最末的五等,也有三四张是三等皮子。 这里面不仅包含了衣料,也还有冬天的坐褥铺设,暖帽折檐部分等,如果不挑剔毛色和顺滑程度,那也只能说是将将够用。 杜嘉让飞喜把毛色均匀的那些挑出来,剩下较为杂乱的可以制成坐垫,或者缝在暖帽内侧,总之这些都是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既不浪费也不显得太寒酸。 剩余的几张皮子颜色都深深浅浅,不过胜在料子是好的,柔滑油亮,可以用作袍子的内衬,足够做两件袍子了。 至于要用作边缘装饰的部分,杜嘉打算动用原主的存货,她记得里面有不少兔皮,还有几张银鼠皮,最难得的是其毛色洁白,而且特别均匀。 兔毛虽被称为粗货,在宫里很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这么好的品相的皮毛也是难得的珍奇了,是内务府进献上来的。 而银鼠皮则自不用多说,原主有孕的时候皇帝赏赐的,在宫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料子了,即便数量不多不够做一件袍子,但是用它来给别的皮毛衣裳镶边,那穿出去也是很体面的。 杜嘉决定沿用原主的习惯,一共做三件外穿的冬衣,两身用兔毛镶边,一件做羊皮里子的,初冬正合适;一件做貂皮里的,天气再冷几分就适宜了。 最后再做一身上等貂皮里子银鼠镶边的,一方面是皮毛都用最好的,保暖程度自然更好,一方面是年下接连有冬至,颁金节,乃至春节这种接二连三的大场面,即便她是个庶妃也是有资格参加的,这身衣裳就正好用在这些场合。 ——要知道这年头还有一个大罪叫作御前失仪,没穿对衣裳污了皇帝的眼睛也是失仪的一种,由不得她不小心。 至于把料子送去针线房,找手艺精湛绣娘加急制衣的花费,现在的杜嘉也算是小有余财,有每天一两银子的进账,她还不至于付不起几两的人工费。 接下来就是确定冬衣外边要用什么料子和绣纹了,杜嘉对这些也挺感兴趣,打算试试自己动手画样图,权当作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 然而翌日,被拒绝的布贵人亲自登门了。 这在这时候是很失礼的行为,古人来往都讲究先下个拜帖,更别说是规矩特别多的宫廷。 不请自来,一般只存在于尊卑差别特别大,为尊者并不尊重另一方的时候,又或者是两者关系极为亲昵,可以不用在乎这种凡俗礼节。 杜嘉私心觉得这两种情况其实是古今通用的。 而她和布贵人之间,显然并不符合以上两种情况。 只是这一回,布贵人是带了女儿五格格来的,让杜嘉也不好把她拒之门外。 母女俩进了门,等五格格给杜嘉行了礼之后,布贵人便把五格格打发去后殿瞧小阿哥了。 五格格一走,屋里就彻底没了声音。 布贵人面上瞧着是有些难堪的,但她强行忍住了。 眼瞧着就是冬至祭典,她们这些不受宠嫔妃平日没有面圣的机会,也只有这样的大典时候,才有资格跟着主位们去给皇上行礼,一年到头来积攒的银钱,也大都用在了这上头,想的就是要是能靠衣衫首饰引来皇上瞧一眼,那明年兴许就有了指望。 而她膝下还有个五格格,她不得宠,连带着五格格也没有得她汗阿玛的几分怜爱,她想着要是五格格在大典上穿得讨喜些,兴许皇上也能留意到这个女儿呢? 杜嘉并不知道布贵人心里还有这番想法,她想的很简单,原主本身和布贵人等人就没有太深的交情,所以原主身处困局的时候,这些人不理不睬情有可原,那么如今,她也没必要去主动帮她什么。 布贵人无功而返,让在前院等着她的二人不免也怨愤以至于失落,可事到如今,冬至眼看着就到了,总不能耽搁大事儿,最后只得让宫人拿着自己份例内用不到的物件去变卖抵押,暂且支撑一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