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行动》 第1章 01 海茨珀讨厌咖啡,这不是加糖或加牛奶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她讨厌的不是咖啡本身的苦涩,而是那股残留在口腔中久久不去的酸味。 付攸未却很喜欢喝咖啡,尤其喜欢捣鼓咖啡机。海茨珀记得付攸未是个怕麻烦的人,她连杀人都不注重细节,偏偏在泡咖啡这件事上颇为讲究。 该死,该死!已经一年多了,为什么她还是总是想起她? 付攸未,那个眼睛和头发都黑得像船底的焦油的亚洲女人,她的养母,她的杀亲仇人……海茨珀恨死她了。天知道她为什么最近才开始恨她? 她杀害她家人的时候,她不恨她;她将年幼的她当作诱饵迷惑敌人的时候,她不恨她;她教她坑蒙拐骗甚至杀人的时候,她不恨她…… 直到海茨珀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下定决心离开她,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去留和死活时,她开始恨她了。 海茨珀喝完咖啡,一边皱着眉吐了吐舌头,一边戴上她的棉手套,将头上的毛线帽往下扯了扯。这帽子她昨天刚刚洗过,本来闻着还有一股洗衣液的清香,现在全被这家咖啡店里的尿骚味盖过了,真让人不爽。 N市鱼龙混杂,想在这里找到一处没有异味的地方简直难如登天。咖啡店、餐馆、酒店,甚至洗衣房,都逃不过某些流浪者帮派的“标记”。 迟早有一天,海茨珀要亲自端掉那其中的一个帮派,至少一个。不为别的,就为了她的帽子。 海茨珀裹紧大衣走出咖啡店,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雨天是N市最恶心的天气,没有之一)。她没带伞,只好顶着雨跑进了附近的一间汽车棚里。 就在她踏入汽车棚的一瞬间,一辆发动机舱盖高高翘起的皮卡车下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黑黢黢的脸,但是个白人,没有任何辨识度,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白人。 那人不明所以地瞅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发现她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他的全部光线。 “去去去,躲雨去别的地方去。”他不耐烦地冲她挥了挥手。 声音也毫无辨识度,有些苍老,嗓子里像卡着砂石,比老唱片听起来还无聊。 海茨珀不为所动地抱起手臂,身体斜靠在一旁的钢铁支架上,朝舱盖大开的车头扬了扬下巴:“那里面是什么?老鼠吗?” “哪里?”男人关舱盖的动作一顿,弯下腰往发动机舱里探了探头。 “个头还不小呢,你仔细看看?”海茨珀不知何时已经晃到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搭上舱盖,声音轻快道。 “老鼠都是狡猾的小东西,等我——” 他的狠话刚刚放到一半,海茨珀就用力合上了舱盖。 霎那间,舱盖的金属边缘狠狠地撞上他的后颈和头骨基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啊!”男人猝不及防的痛呼声随之响起,他的脑袋被结结实实地卡在了发动机舱盖和底座之间。 舱盖之下,男人的脸因充血迅速涨红,他试图呼救或咒骂,却连一个完整的字母都吐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徒劳地用双手向上推搡着舱盖,两脚在地上一通乱蹬,沾满油污的鞋子蹭得地面一片狼藉。海茨珀的手臂稳稳抵在舱盖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压在男人头顶的舱盖始终纹丝不动。 渐渐的,男人挣扎的力道一点点变弱,推拒舱盖的手臂也软了下去,只剩下身体偶尔不受控制的抽搐。 雨点密集而吵闹地敲打在汽车棚的铁皮棚顶上,衬得棚下这场残忍的窒息过程异常死寂。 最终,男人的身体彻底不动了。海茨珀又等了几秒,才缓缓松开舱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卡在发动机部件之间不再有任何生息的男人,转头开走了车棚里的另外一辆干净的红色小汽车。 收尸善后之类的烂摊子就交给布兰妮操心吧。 沿着山路开了五个小时,海茨珀盯着挡风玻璃上雨刮器顾及不到的死角,心头忽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心总是静不下来? 总算到了地方,她把车停到山路的最里侧,将右边两个车轮卡死在泥槽里。希望它撑得久一点,别被雨水冲走了。 车停好以后,海茨珀终于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座高大而又破败的建筑。 那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教堂,现在似乎改造成了养殖场,教堂外围用铁丝网勉强圈出了一片空地,几只看不清品种的瘦削家禽正在积水里踱步。 海茨珀踏上前往教堂正殿的的石阶,一只手若有所感地伸进口袋,摸出了她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在这年头,植入式通讯芯片和神经连接早已不是新鲜玩意,海茨珀是为数不多还在用这种古董式的智能手机的人。 “什么!?” 接通来电后,她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骤然拔高了几个度,“我还要留在N市,这个破地方,你是说,三个月?” “亲爱的,N市什么时候令你如此厌烦了?你在这的任务不是一直很顺利吗?” “我讨厌这里!”她咬牙切齿,差点忍不住摔了自己的手机。 “你需要心理医生吗?” “滚蛋吧,布兰妮,我不干了。我今天就走。”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能跟我说说吗?”布兰妮叹了口气,用一种忧心忡忡的长辈口吻问道。 “我想过上正常的生活。”海茨珀鬼使神差地说。 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什么样的生活是正常的生活? “噗。”布兰妮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可怜的孩子,你是真的病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胡话。”布兰妮的语速慢了下来,“离开N市后,你打算去哪呢?” “呃,哪里都行。”海茨珀顿了顿,“反正由我自己决定。” “嗯,这么看来,你已经有明确的目的地了。”布兰妮若有所思道,“你想去见付,是吗?” “呵呵,你才是病了吧。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疯女人,干嘛要自投罗网?” “没事的,小金星,叛逆的孩子总会思念妈妈的。” “她不是我妈妈!她杀了我全家,记得吗?” “哦,你的‘全家’,指你的父亲和哥哥们吗?我猜他们死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悲伤。” 海茨珀恼羞成怒:“我真讨厌你一副好像看透了所有事情的样子,你那副自命不凡、自作聪明的样子,你知道吗?” “谢谢,亲爱的,我了解这一点。” 海茨珀挂断了电话。 亲爱的,亲爱个屁! 该死的布兰妮,把她骗到这片鸟不拉屎的破山沟里,明明在电话里就能讲清楚的事,到底为什么—— 她仰头看了一眼教堂的穹顶,几缕天光从彩绘剥落处的裂缝渗下,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雨停了。 她沉住气,在心里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这教堂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只是布兰妮没有明说,因为她们之间的通话时刻有人监听,布兰妮必须防着那些人。 布兰妮大费周章、拐弯抹角让她跑大老远来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她无比希望那是一堆烤肠,或是一堆三明治。她已经七个多小时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想宰人。 海茨珀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对整个教堂进行地毯式的搜查。她像一头不知节制的野兽,所过之处长椅翻倒,破旧的跪凳被踹散架,连讲坛上那本还算完整的圣经都惨遭她的螙手,不到一分钟就化成了一团废纸。 她先粗略地检查了正殿。祭坛后面空空如也,彩窗的窗台积着厚厚的鸟粪,她甚至爬上了摇摇欲坠的唱诗班楼座,上面除了更多的灰尘和朽木,一无所获。 “该死的布兰妮……”她低声咒骂着,脚步沉重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教堂侧廊的方向走去。 侧廊看起来比正殿更破败,一侧是斑驳的墙壁,另一侧原本可能有一排告解亭,现如今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木框。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饥饿让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又让她的心情愈发焦灼。 她开始用最原始的方法——敲打墙壁和地板,倾听是否有空心的回响。终于,她在一处墙角发现了几块松动的铺地石。 海茨珀心中一动,当即徒手将它们撬开,却发现下面除了潮湿的泥土和蠕动的蚯蚓以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泄愤似的将一块石头砸向对面的墙壁,巨大的撞击声终于让她感受到了一丝痛快。 就在她快要放弃,考虑是否要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的时候,一个残破的、不起眼的告解亭突然闯入她的视线。这个告解亭似乎被废弃得最彻底,连木框都塌了一半,然而就在那片塌陷的木料和碎屑之下,她的鞋尖踢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声音明显不同于寻常的石头。 少年眼中的暴躁瞬间被一种猎犬般的专注取代,她半跪在地上,快速扒开腐朽的木头和缠结的蜘蛛网——下面不是土地,而是几块看似随意摆放、但边缘异常整齐的木板。 有东西。 她掀开木板,一个浅坑露了出来。坑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更浓重的霉味。但这次海茨珀没有失望,她用手指仔细摸索坑壁,在侧面碰到了一处不自然的凸起。 找到了。 她用力一按,一块砖石向内陷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脚下传来。 她立马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片被她探查过的地面,余光瞥见旁边的一块粗面石板微微翘起了一道缝隙。 海茨珀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饥饿和兴奋的光芒。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缝隙,轻而易举地撬开了那块石板。 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小空间出现在她眼前,里面果然躺着一只尺寸不大的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材质普通,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边角有些磨损,像是用了有些年头。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的破败景象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 海茨珀没有立刻去触碰它。她盯着手提箱,像在审视一个陷阱。 布兰妮让她费劲吧啦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这个?里面会是什么?钱?武器?高层机密? 饥饿感再次袭来,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将手提箱从藏匿处提了出来。 海茨珀掂了掂手上沉甸甸的份量,发现这只手提箱比她想象得沉重许多。她将它放在一旁还算完整的长椅上,没有立即打开搭扣。 说实话,她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布兰妮为什么派她来取这个箱子?组织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现在就打开它?打开箱子后会发生什么? …… 算了,不关她的事。 她只是暂时在布兰妮手底下干活,说白了就是布兰妮雇的临时工,帮她跑跑腿、杀杀人就算了,她可不想掺和对方在组织里的权力争斗。 海茨珀再次拎起手提箱,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堂。谢天谢地,她的小红车还在那里。她把手提箱扔进副驾驶,发动汽车,轮胎在泥泞中空转了几下,不情不愿地从泥槽里挣脱出来,溅起大片泥浆。她调转车头,沿着湿滑的山路向下驶去。 红色小汽车逐渐消失在盘山公路的拐角,一只黑丝鹟悄然落在教堂塔尖的十字架上,血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海茨珀消失的方向。 关于海茨珀的名字和昵称: 海茨珀(Hespera),Hespera意为金星,黄昏之星。 布兰妮对海茨珀的昵称是小金星(Hessie),音译就是海西,不过我更喜欢小金星,哈哈。 后面还会有人叫她佩拉(Pera),也是昵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晚上十一点,一个拎着手提箱的身影停在了“五棱花酒店”镀金的旋转门不远处。 黑暗之中,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绕到酒店后巷,将一枚信号模拟器贴在了服务门的权限读卡器上。 现在已是深夜,服务通道里只有清洁机器人轻微的运作声,海茨珀凭借着记忆中的酒店蓝图避开了巡逻的电子眼,沿着货运楼梯快速上行,用同样的方法破解了目标楼层的防火门。 成功闯入客房走廊后,她大步流星地朝走廊尽头的总统套房走去。这家酒店的总统套房门锁由电子密码与物理锁芯双重结构组成,她将解码器接入门禁面板,同时将一根探针插入锁孔。五秒后,门锁传来细微的解锁声,厚重的房门应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套房内部陈设极尽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N市令人眩晕的夜景。海茨珀像回家一样自然地推门走进套房客厅,将手提箱随手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仍然没有要打开它的意思。 布兰妮一如既往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夸赞她最近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海茨珀随便瞄了几眼就熄灭了屏幕。假惺惺的老东西。 她走进卧室,屁股刚刚接触柔软的埃及棉床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海茨珀重新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快。她打开门,一侧身子靠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审视着门外穿着笔挺深色衬衫的侍者。 “弗兰特女士,布莱曼先生有请。”侍者恭敬地说。 “谁?我不认识他。” “我只是传递消息,请您——啊!”侍者短促地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海茨珀将她转过身拉进怀里,一柄锋利的小刀闪着光抵上她的脖子。 “带路吧。”海茨珀微微低头,一股茉莉花洗发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侍者声音发颤:“布莱恩先生说,让您一个人过去……”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就凭他知道我在这里?不管怎样,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嘿,别紧张。”海茨珀的胳膊像铁箍一样,力道大得惊人,持刀的手却异常平稳。 “我是从前台接到的电话……布莱曼先生叫我来通知您一声,让您一个人去1304找他……其它,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海茨珀手腕微动:“笨蛋,我的英文说得不标准吗?Everything,一切,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是机器人吗?” 侍者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刀,吓得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有。 “布莱曼先生……是我们公司的股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求您……” “别哭啊。”海茨珀将刀移远了一些,声音放缓道,“你是基督徒吗,亲爱的?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夏娃。”她用刀尖戳了戳对方工牌上“Eve”的字样。 “我……” “夏娃,听我说,那个布什么的,没资格指挥你做事,你是一个人,对吧?不是什么肋骨、排骨……还是锁骨?随便了。如果你非要听某个人的指挥不可,听我的不是更好吗?” 海茨珀将刀移远了一些,给夏娃留出了点头或摇头的空间。 夏娃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她哽咽道,大脑一片空白。 “很好。”海茨珀收起小刀,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你去杀了他。” “……什么?”夏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怎么不动?需要我陪你吗?” 夏娃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好吧,好吧,我陪你。快起来,你缺钙吗?缺钙的话多喝牛奶就好了,但还是不要喝那些大公司生产的牛奶,都是调制乳。你家里有开农场的亲戚吗?”海茨珀的话忽然多了起来,她说话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电梯抵达的声音,一个住客恰好从拐角走出来,好奇地往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彼时的海茨珀已经收起小刀,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侍者,以及站在一旁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看来是那个侍者不小心摔倒了,好心的少年正准备拉她站起来呢。她收回目光,用房卡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夏娃接过海茨珀的手,哆嗦着站起身,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带领她来到了1304房间。 到达1304房间门口后,海茨珀直接对着房门“砰砰”锤了两下。她才懒得揣测这个布什么曼的心思,更不想跟他玩什么勾心斗角的破游戏——一个布兰妮已经够她受的了。 早点解决早点睡觉。 在她暴力锤门的同时,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听得海茨珀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房门打开时,一个身着西装、神色倨傲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微微侧过身,做出了一个装模作样的邀请姿态。 “你好,海茨珀。” 他说着,目光掠过海茨珀的肩膀,落在她身后的夏娃身上,语气有些不满道:“我还是希望这是我们之间的私——” 海茨珀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在男人开口说话的瞬间,她的右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入后腰。 掏枪、抬手、扣扳机,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子弹精准地从男人脖颈的脆弱三角区射入,直贯延髓。他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瞬间凝固,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海茨珀上前一步,轻描淡写地冲着他的眉心补了几枪。 “他死了。把他的东西拿走,你去当,那个什么……股东。”她对吓傻了的夏娃说。 夏娃惊恐地目睹了全程,听清海茨珀的话后,她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我、我不行的……” 海茨珀没理会她,低头粗暴地踹了一脚横倒在门口的男人尸体,“真麻烦。”她弯腰抓住尸体的衣领,将其拖进一旁的卫生间,为门口腾出了足够的空间。“别愣着了,进来吧,我不杀你。” 做完这一切后,她的手机响了。 “又怎么了,布兰妮?我现在很忙。”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小金星。组织给你找了个新接头人。” “谁?” “瑞恩·布莱曼,他应该已经跟你联系过了。” “我把他杀了,你们重新派个人吧。”海茨珀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对面停顿片刻,低低笑了一声:“是你的作风,没错了。” “先不说这个了,你知道怎么成为一家公司的‘股东’吗?” “股东?你得说具体一点。” “听着,我这里有个人,我想让她取代布莱曼,布莱曼之前是做什么的,我就想让她做什么,这样说够具体了吗?” “你想培养一个傀儡?唔,看来我之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野心。”布兰妮思忖了一会,“说说看吧,这个人怎么样?如果符合条件,组织会考虑接纳她。” 海茨珀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夏娃,耸了耸肩:“不知道,一会我问问她。” “不知道?”布兰妮拔高了声音,“你没调查过她的背景吗?” “她是五棱花酒店的侍者,名字叫夏娃·柯林斯,身高目测5.6英尺左右,这些够吗?” “……” 布妮深吸一口气,说:“所以,你把一个普通人牵扯进来了,对吗?” “算是吧?”海茨珀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说怎么办嘛?杀了她?” “……你自己看着办吧。”布妮声音无奈,“你想不想杀了她呢?” “原本我是想的,但现在我又不想了。”海茨珀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立马传到了电话另一头,“我有点没劲了,她的事就交给你们办吧,反正我过两天就不在N市了。” 布妮没问她打算去哪,只说:“小金星,你是不是过于有恃无恐了?布莱曼好歹也算组织的骨干成员,他死了,你就不怕组织报复你吗?” “呵,你别拿组织吓唬我。我给你们干了大半年,见过的组织成员只有你一个——哦,现在有两个了。” “亲爱的,你应该明白,组织是很看重你的能力的。” “布兰妮,别装傻,你我都知道,这根本不是我的事,这是你的事。你在组织里遇到了麻烦,有人忌惮你,连带着忌惮我这把刀而已。我杀布莱曼这件事你也不意外,不是吗?正好你也能借此向组织证明,我这把刀在谁手上都不好用,只有在你手上好用。”海茨珀冷笑一声,将刚用完的一性毛巾扔进垃圾桶,“真没意思。” 身体再次转向盥洗台,海茨珀对上了镜子里那张眼下泛着乌青的疲惫脸庞。她眨眨眼睛,镜子里浅褐色的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她抬起手臂,用手指将一头毛躁的亚麻色短发往后梳了梳,露出自己饱满的额头和线条锐利的颧骨。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上一个好觉了,天杀的“组织”就不能让她消停会吗?她连她们组织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你很聪明,海茨珀。你应该去学校读书的。”布兰妮被她说破后也不恼,反而没头没尾地感叹了这么一句。 海茨珀不屑道:“学校?学校里能教我什么?我可对成为象牙塔里的书呆子不感兴趣。” “对了,你知道吗?”布兰妮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当初组织派出布莱曼时,我就提醒过他,说你是个非常难搞的小姑娘,结果他浑不在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说什么,一个青春期的小丫头而已,心思最好猜了。我搞不定你,是因为我太优柔寡断——我当时就好奇,他所谓的‘不优柔寡断’的手段会是什么样的呢?结果,哈,这个蠢货一露面就死在了你的枪下。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实话,海茨珀一点也不觉得布兰妮的话有哪里好笑。 她语气不耐道:“我才不关心一个死人之前做了什么。说真的,布兰妮,要是你再给我下套,你也会变成我眼中的死人。超级死人(Super dead)。” “非常有效力的威胁。”布兰妮幽幽道,“别急着挂电话,接下来我要说一些你感兴趣的事情了。” “那就别卖关子。”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妈妈最近几天的动向。”布兰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组织可能会跟她合作,也就是说,她要来N市了。惊不惊喜?” 海茨珀面不改色:“我妈妈?对不起,我从三岁起就没见过我妈妈了,我对她不感兴趣。”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总之,圣诞节那天,我们三个一起聚一聚,你觉得怎么样?” 海茨珀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我跟她的事,你们最好别插手。” “当然,当然。” 海茨珀冷着脸挂断电话,与一旁的夏娃对上视线。 “你报警了吗?” 夏娃连忙摇头。 海茨珀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这就是付攸未当初的感觉吗?因为一时兴起留下了她的性命,却压根不担心她会报复——因为她太弱小了。 太弱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仔细算来,距离她第一次见到付攸未,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十年前,一辆会飞的汽车将海茨珀从她生活了九年的农场接回了“家”。带着一身干草和牲畜的气味,她站在宽敞得能装下整个农场小屋的客厅里,被她的某个哥哥嘲笑是“乡下来的小土妞”。 海茨珀从未探究过自己为什么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农场里,以及为什么直到九岁才被家人接回家,她不在乎。住进那座像城堡一样大的房子里,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 房子再大有什么用,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常常会想念自己在农场里的生活,想念晒谷场上轰隆作响的脱粒机,想念粮仓里堆成小山的谷物,想念田野上随风飘荡的麦浪,想念农场主阿姨宽阔的背影,想念劳拉开拖拉机时被风吹起的红头发…… 回到家以后,她的家人一个比一个无聊,父亲整天板着脸,到死前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哥哥们则经常聚在一起议论和嘲笑她。 每当那时,海茨珀都会幻想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神通广大的女巫,她会默念世界上最邪恶的咒语,把那几个蠢货通通变成小猪。 后来她又想,其实不变小猪也行,直接把他们绑在烤架上,让他们像小猪一样在火焰上不停转圈……到那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她某个哥哥的生日宴会上变成了现实。 十岁的海茨珀站在宴会厅最边缘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边的餐桌布,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水晶吊灯亮得刺眼,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银制餐具,空气中充斥着香水、雪茄和昂贵食物的混合气味,腻得让人头晕。她的某个哥哥——她分不清是哪一个,他们就像农场里一窝出生的小猪,都长得大同小异——正站在巨大的、高塔一般的生日蛋糕前,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首先是一声尖锐的脆响,某个侍者失手打碎了托盘上的香槟杯。这个意外很快被喧闹声盖过。 紧接着,宴会厅几个主要出入口的大门在同一时刻“砰”地关闭,沉重的回响瞬间压低了所有人的谈笑。 宾客们面面相觑,尚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藏匿于人群中的死神充分利用了这段暴风雨前的宁静,当几位大腹便便的富豪宾客以相同的姿势接连倒下时,混乱终于无可避免地爆发了。人们推搡奔逃,打翻桌椅,却根本不知道致命的威胁来自何方,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风光。 出口已经被封死,偌大的宴会厅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海茨珀就站在其中一个出口旁边,看到自己的哥哥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穿过那根长长的、支撑蛋糕的金属支架。竖着的支架与横着的烤架到底不太一样,但这一幕还是与海茨珀脑海中隐秘的想象惊人地重合了。 她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支架上邪教仪式般的画面,心中既害怕又兴奋。 是谁读懂了她的心思? 是真正的女巫吗? 就在她对着支架上哥哥们的死状浮想联翩时,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很显然,当时的她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那人单手揪住她的后领,像拎小猪崽一样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海茨珀只惊动了一下,很快闭上眼睛,没再作多余的挣扎。 “咦?”一道疑惑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 她似乎对海茨珀这么快就束手就擒的行为感到很惊讶——不挣扎的猎物有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在心里祷告,祈求你们的上帝来拯救你吧?”那人拨了拨海茨珀胸口的十字架项链,语气玩味道。 不,不是的。 世界上根本没有上帝,没有天使,更没有美好的天堂,只有给人带来恐惧和死亡的死神。 死神就在她头顶说话,她向谁祷告都没有用。 过了半天,那人松开了她。 “没劲,先不杀你了。” 海茨珀双脚落地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转身看向那个放过她一劫的死神。 那是一个身着黑白侍者服饰的女人,亚洲面孔,五官英气利落,肤色健康均匀,眼睛和头发黑得像船底的焦油,身姿高大挺拔,动作间隐隐透露出衣服下蓄势待发的力量。 原始、强悍,脱胎于纯粹搏杀的力量。 眨眼间,死神的身影已经从海茨珀眼前消失。 她重新隐入了那片由她制造的混乱之中,继续高效而残忍地收割着生命,海茨珀只能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感受到她的存在。 从那一刻起,海茨珀在心中确定了一件事: 她不再是“乡下来的小土妞”,不再是地产大亨弗兰特家族寻回的“千金小姐”,不再是谁的女儿,或是谁的妹妹…… 她是死神的门徒。 第3章 03 布兰妮自称是一个爱享受生活的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上,她从不亏待自己。 她的办公室不像办公室,里面没有任何办公设施,只有一片下沉式的休闲区,一张巨大的弧形白色长沙发沿着区域的边缘蜿蜒放置,像一片漂浮的云朵。 此时此刻,布兰妮正放松地躺在这张沙发上,身上穿着丝质的深蓝色套装,手里拿着一杯鲜榨的绿色蔬果汁。她视线低垂,专注地观看着视网膜上投影的调查报告,时不时抿一口蔬果汁,悠闲得像在度假。 片刻后,她将喝了一半的杯子放到沙发旁造型圆润的小茶几上,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报告瞬间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艾拉,调查做得很细致。不过下次记得在报告里加个摘要,我年纪大了,看这么多字头晕。” 通讯器里传来简短的回应:“明白。” “我上次给你的安神精油用了没?听你的嗓音,昨晚又没休息好。”布兰妮的语气不像在谈工作,更像在拉家常。 “用了。” “你可别敷衍我这个老太太。”布兰妮无奈地笑了笑。 “您才五十岁,算不上老。”对方沉默了几秒,终于说出了一句字数相对多的话。 布兰妮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提示:一架未显示任何注册信息的直升机进入了大楼空域。 几分钟后,布兰妮右手边那面暖黄色的隔断墙向两侧滑开,暴露出一座直达顶楼停机坪的私人电梯。 伴随“叮”的一声,一个身着连体飞行服的高大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风尘仆仆,一头凌乱的黑发还没来得及打理,手里抱着一只飞行头盔,看样子是自己开飞机过来的。 进入室内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布兰妮,以及被她放在一旁喝了一半的绿色蔬果汁。 “看来你最近很注重养生。”女人说。 “好久不见,付。”布兰妮抬头看向她,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笑容荡开,“你动作真快。赶路很辛苦吧,要不要也来一杯?羽衣甘蓝和猕猴桃打的,味道不错。” “不了,我赶时间,有事说事。” 布兰妮对付攸未的直接毫不意外,她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年前从你身边溜走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她吧?” 付攸未将飞行头盔“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神色如常道:“怎么不记得?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从玛丽安娜手里接了个大单子,忙到第二天深夜才回来,就发现她人不见了。” “你没去找她?” “我以为她是因为我没给她过生日,在跟我赌气。我要是去找她,岂不是显得她的赌气像儿戏一样?” “是这样吗?是你拉不下脸吧。”布兰妮戳破了她,“你觉得她只是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就会屁颠屁颠地回到你身边?你也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吧。” 付攸未冷哼一声:“是啊,一走就是一年多,还被你这个老狐狸捡到了。” “呵呵,那孩子也总骂我是老狐狸,你们俩的性格还真像母女。”布兰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她在我面前是怎么叫你的?” 付攸未难得耐着性子跟她寒暄这么久,她挑挑眉,问:“她是怎么叫我的?” “疯女人。她叫你疯女人。” “就这?还以为是什么呢。”付攸未嗤了一声,“说正事吧。她闯了什么祸?” 布兰妮立马正色道:“你也知道,我手下一般只用情绪稳定、办事稳妥的姑娘——海茨珀是个例外。你觉得她的性格如何?” 付攸未想了想,说:“略微有些顽皮吧。” “顽皮?略微?”布兰妮嘴角抽了抽,“她杀了布莱曼。” “所以呢?”付攸未不以为意道,“杀了就杀了。她是杀手,杀人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你们组织没了布莱曼就不能转了?我记得他连个小小龙头都算不上,你邀请我过来,不会就因为这事吧?” 布兰妮:…… 护短是吧,略微顽皮是吧,行吧。 面对付攸未的一连串发问,布兰妮只好说实话:“当然不是。你说的没错,布莱曼死了就死了,我还得谢谢那孩子帮我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只是……她杀死布莱曼的那天,把一个普通人拉下了水。不过,我刚刚收到调查结果,严格来说,那个人也不算是‘普通人’,她是查尔斯家族的小女儿,夏娃·柯林斯·查尔斯。” 付攸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姑娘的家族给她安排了一场政治联因,对方是个正在竞选州长的政治世家继承人。她是为了逃昏跑出来的,现在正在五棱花酒店里当实习侍应生。据说她表现得不错,还有一个月就能转正了,平时一点豪门小姐的架子都看不出来。” 付攸未问:“海茨珀知道她的身份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布兰妮意味深长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那孩子比我想象得更聪明,也更敏锐。她现在知道多少事情,我还真说不准。她还说想让夏娃接替布莱曼的位置呢,也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想的。说起来,你以前真的没让她上过学吗?她这个年纪,一点学校教育都没接受过可不行。” 付攸未的回答和海茨珀如出一辙:“学校里能教她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又不需要那几张破纸当通行证。” 布兰妮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真令人伤心,一个两个都不把老人家的话放在眼里。我记得华国有一句古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行了。”付攸未打断她,“听你说废话我头都大了。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 “我打算接受海茨珀的建议,将夏娃·柯林斯收为己用。至于查尔斯那边,可能需要你帮忙对付一下——具体怎么对付,我会跟你实时跟进。”布兰妮说,“另外,圣诞节那天……不,就平安夜吧,我,你,小金星,我们三个聚一聚。你们两个也该见见面了吧?” “小金星?”付攸未注意到了这个称呼。 “怎么?你养了她这么久,难道从没给她取过昵称?”布兰妮意外地扬起眉毛。 付攸未沉默了。 她其实连海茨珀的大名都没怎么叫过,更别说昵称了。 至于海茨珀对她的称呼?刚跟着她那会,她还会傻愣愣地叫她“女士(Ma''am)”,后来长大一点,她跟付攸未学会了不少汉语,于是开始字正腔圆地叫她全名。 付攸未回过神,脸色不自觉变得有些古怪。 “我走了,有事邮件联系。”她语速飞快地撂下这句话,转眼便消失在了布兰妮面前。 布兰妮转过身,只看到隔断墙重新闭合,很快连缝隙都消失不见。 室内顷刻间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从未有人来过。 “关得这么紧……什么破箱子!” 海茨珀甩了甩手,不敢相信自己力气这么大,却连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都打不开。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把自己找到箱子的事情告诉布兰妮,按照对方的谨慎程度,这东西肯定得当面交给她。 她本来对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好奇,直到她无意间用手拨了拨箱子上的搭扣,发现搭扣跳开后,箱子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被她轻而易举地掀开。 她立马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只手提箱没有安装任何拉链状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只由搭扣封闭的老古董箱子。 既然没有拉链,搭扣也不是真正使箱子封闭的部件,难道是磁力链接? 海茨珀又加大了力道,发现箱盖与箱体就像熔铸在了一起,始终严丝合缝。 她站起身,对着箱子仔细观察了一阵。箱体表面的确是普通的硬塑材质,接缝清晰可见,没有任何锁孔或开关。她尝试用指甲撬、用手掌压,甚至用胳膊扭动整个箱体,却发现它依旧岿然不动,连一丝金属应力声都没有发出。 海茨珀深深呼出一口气,用手指敲了敲箱体,立马听到一种异常均匀的反馈,感觉不像内衬金属,更像是某种高密度复合材料的实心块。 不能用蛮力强行打开,没有外显密码锁或开关……那就是只能通过特定的人、特定的方法打开了。 算了,等见到布兰妮再说吧。 海茨珀躺回柔软的大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花洒声,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 夏娃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双眼紧闭、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海茨珀。 她屏住呼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脚该往哪里迈。 怎么办?趁现在逃跑? 不行,她肯定逃不掉的,对方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杀手,而且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组织。 她已经上了贼船,这次想要逃跑,可不像之前从家里逃昏那么简单了。 毕竟查尔斯家族不止有她一个女儿,联因工具换成谁都一样,家里人如果真的想找回她,肯定不会让她在外面待这么久。 她已经在这家酒店当了三个月的实习侍应生,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是她躲藏的本领有多高明,而是她的“家人”根本不在乎她。 想到这里,夏娃鼻头一酸,两只手紧紧攥住胸前的浴巾。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流得少一点,万一哭出声吵醒海茨珀就不好了。 谁知道这个杀人魔有没有起床气。 杀人魔叫她取代布莱曼做公司的股东,可她怎么知道成为一家公司的股东需要做什么?那么复杂的东西,她现在学习还来得及吗? 或许她们只想让她做一个傀儡,她们发出指令,然后她机械地执行——这似乎不比当一家酒店的侍者难。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选个机器人不是更好吗?机器人更听话,说不定还比她更机灵。为什么是她? 如果是想要拿她威胁她的家族,那她们绝对找错人了。或许她们需要从自己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查尔斯家族的信息?可她在家族里一点也不受重视,怎么可能接触那些机密信息,她知道的东西随便一个人在网上都能查得出来。 夏娃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如何成为一名“大家闺秀”。在教习老师口中,她是众多姐妹中最笨的一个,因为她既学不好交际礼仪,又不擅长音律,更跳不出优美的舞蹈。 不仅如此,她还性格软弱,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神经紧张。违背家族安排选择逃昏,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 这样的她在离开家族后也只能跑到酒店里当侍应生,否则她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毕竟她“头脑蠢笨”,连贵族礼仪都学不好,怎么可能再去接触那些高深莫测的东西? “别哭了,你不睡觉吗?” 夏娃吓了一跳,才发现海茨珀早就醒了过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谁?”海茨珀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枕头,“上来睡吧,明天一大早会有人来接你。她们不会拿刀抵着你,放心好了。” 夏娃犹豫了一会,说:“我可以睡沙发的。” “不行。” 海茨珀瞥了她一眼,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明天早上醒来,如果我发现你离我超过一米远……不管你在哪里,我会朝你开枪。” 夏娃的瞳孔剧烈震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蛮横无理的人!很快她反应过来,老老实实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在了海茨珀身旁。 “关灯。”海茨珀说。 房间一瞬间黑了下来,海茨珀那双捕猎者般的眼睛也立马隐匿在了黑暗中,可夏娃仍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她咬咬牙,心一横,猛地闭上眼睛,往海茨珀身边靠得更近了一点。 睡吧,睡吧,她再也不想担惊受怕了!杀人魔又怎么样?杀人魔的身体也是暖的,杀人魔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呼吸,睡在杀人魔旁边,总比睡在“家人”给她安排的冰冷牢笼里强。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比她以前睡过的任何一觉都要安心。 海茨珀反倒是不适应的那一个。 一次又一次将夏娃跷到她身上的腿移开后,她懊恼地转过身,强行克制自己杀了对方的冲动。 她承认,说狠话威胁一个人、看对方露出惊恐表情的感觉确实很爽,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有遭报应的一天。 真是的,她干嘛自讨苦吃?人家想去睡沙发,就让她去不好吗? 海茨珀已经很久没跟另外一个人睡在一起了,身为职业杀手,她连日常生活都不会跟人近距离接触,更别说睡觉这种私密的时刻。 她的胃部忽然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夏娃的胳膊不知何时又搭在了她身上。 这人的睡相怎么这么差!?海茨珀在心里崩溃地咆哮。 可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索性任凭夏娃像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 睡梦中,她的身体不断缩小,模模糊糊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她光着脚在田垄上跑呀跑,劳拉从后面追上来将她扑倒,她们抱在一起在泥地里打滚,不停抓起泥巴糊上对方的脸,直到一双粗糙的大手将她们强行分开。 她们看着彼此的脸哈哈大笑,海茨珀伸出手想再袭击对方一把,却发现劳拉的脸和身体突然完全变成了泥巴。 海茨珀惊恐地睁大眼睛,胡乱挥舞着双手,试图抓住那滩泥巴,却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的指缝溜走。 劳拉? 她忍不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着哭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过了一会竟然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背上背着大镰刀的死神站在她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胆大包天地伸出手,试图掀开死神的斗篷,从而看清死神掩藏在斗篷之下的真容。 她成功了吗?她成功了吧? 死神拥抱了她,她被死神的斗篷吞入其中。 她成功了。 睡梦中的海茨珀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第4章 04 夏娃是在温暖和舒适中醒来的。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旁空无一人时,她的心又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杀人魔去哪里了? 会不会……她就站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正拿枪瞄准自己? 不等夏娃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房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三声,不多不少,不轻不重。 夏娃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睡皱的衣物,尽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她看到门外站着两个穿着深灰色毛绒外套的女人,她们神情肃穆,姿态挺拔,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打开了门。 “柯林斯女士,早安。我是简,这位是艾拉。来接您的车已经准备好了,雮尘珠山庄的会议将在今天下午三点半开始,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为首的女人向她微微颔首,语气礼貌道。 夏娃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她迅速穿戴整齐,完成洗漱,前往餐厅,简单地吃完早餐,然后在两人的带领下乘坐专用电梯直达楼顶停车坪,坐进了一辆外观低调的悬浮车。 车子很快滑入N市的空中航道,夏娃倚靠在车窗边,出神地望着下方逐渐苏醒的城市。忽然,一点莹白触碰玻璃,随即无声地化开。 下雪了。 这是N市今年的初雪,雪花如同云端筛下的糖霜,簌簌洒落在由城市建筑群围成的大碗里,各大高楼的轮廓在雪幕中逐渐变得朦胧。 数周后,平安夜。 市郊松林的深处,一座原木小屋孤独地矗立在林间空地上,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映照在清冷的雪地上。 海茨珀躺在一张老式扶手椅里,上身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高领黑毛衣,此刻正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的飘雪。她面前的木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被她碰过一口。 布兰妮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小口啜饮着手里的热咖啡,良久满足地叹出了一口气。 “还是现磨咖啡豆煮出来的味道好,市面上的合成饮料简直是对我味蕾的虐待。” 海茨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她,踢了踢脚边的手提箱:“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打开它?这东西该不会不是你的吧?” 布兰妮放下杯子,微笑着说:“别着急,小金星,这是你找到的东西,最终肯定是归你的。” “归我?”海茨珀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人从椅子里坐了起来。 “当然,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了。”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赶紧告诉我打开它的方法啊。”海茨珀毫不客气道。 她可不会跟布兰妮说谢谢,万一箱子里装的是定时炸弹呢? “耐心一点,亲爱的,圣诞节礼物当然得在圣诞节当天拆开,明天早上你自然会打开它。” “嘁,故弄玄虚。”海茨珀瘪瘪嘴,重新躺回椅子里,视线再次飘向窗外,却恰巧撞见一个人影踏雪而来。 不需要看清楚人影的长相,海茨珀已经从身高、体型和走路姿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预想中的强烈情绪并没有涌上心头,兴许是天气太冷了,再丰富的情感在这时也会被冻结成冰块。 片刻后,小屋的门被推开了。 寒风裹挟着几片雪花卷入,很快又被屋内的暖意吞噬。付攸未站在门口,拍落了黑色外套肩头的积雪。 海茨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强迫自己维持原本的姿势,目光始终盯着窗外,仿佛那千篇一律的雪景有多么引人入胜。 付攸未反手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她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随后径直走到壁炉边,拿起炉火上温着的咖啡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动作自然得像回了家。 “我来得不算晚吧?” 布兰妮脸上的笑容加深,似乎对这一幕期待已久:“不算晚,主角总是在最后登场嘛。” 付攸未端着咖啡杯,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她的存在顿时让小屋内的空间变得有些逼仄。 “平安夜快乐!”布兰妮忽然张开手臂,夸张地喊了这么一声,一旁装饰得歪七扭八的圣诞树被她吓得抖了抖,“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吃晚餐吧。” 她说着,举起双手在空气中极具仪式感地拍了两下,厨房里立马滑出一个捧着巨大餐盘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停稳在餐桌前,一只手掀开程亮的银质圆盖,开始兢兢业业地报菜名:“今晚的主菜是烟熏威士忌烤火鸡,配菜有迷迭香烤小土豆、蜂蜜肉桂胡萝卜、火腿配鹅肝,汤品是奶油南瓜浓汤,饮品有热可可、香料热红酒,甜点有炸苹果派、杏仁布丁、树干蛋糕,三位女士请慢用,祝你们平安夜快乐。” 布兰妮满意地对它点了点头,转头就看见付攸未和海茨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天哪,你们两个比机器人还没有人性!”布兰妮一眼就看出她们的表情里蕴含着尴尬、慊弃、“这是唱哪一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等多重复杂的意味,尤其是付攸未还时不时瞄一眼那棵圣诞树,就差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圣诞树”的疑惑写在脸上了。 两个没有格调、不懂品味的人。 付攸未率先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她的动作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僵持。布兰妮笑着招呼海茨珀:“来吧,小金星,这么丰盛的平安夜大餐,总该有你爱吃的东西吧?” 海茨珀慢吞吞地走到餐桌旁,刻意选了个离付攸未最远的位置。机器人安静而高效地为她们分餐,浓郁的食物香气渐渐驱散了空气中一丝似有若无的紧张。 餐桌上异常安静,只有刀叉偶尔碰触盘子的声音。布兰妮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每一道菜。付攸未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 海茨珀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烤土豆,食不知味。付攸未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即使她不去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静——她摆放刀叉的方式,她喝水的频率,她呼吸的节奏……这些早已刻入骨髓的记忆此刻疯狂地叫嚣着,让她心烦意乱。 “所以,”布兰妮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打破了沉默,“礼物要留到明天,但平安夜的祝福可以提前。过去的一年,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有着……别样的意义。”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另外两人。 付攸未放下刀叉,头也不抬地问:“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餐桌上每个人都知道她在问谁。 “没死在外面。”海茨珀干巴巴地说。 “嗯,”付攸未居然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没死在外面。” “……” “死了又怎样,没死又怎样。”海茨珀捏紧了叉子,指尖发白,“你又不在乎。” 布兰妮适时地插话,试图缓和气氛:“好了好了,平安夜,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金星,付要是不在乎你,她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她在乎的是你吧,布兰妮。”海茨珀冷笑一声,矛头转向了中间人,“她要是想见我,早就通过你找到我了,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不是吗?要不是你们最近有交易要做,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早就离开N市了。” 面对她的质问,布兰妮看了一眼付攸未,付攸未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微微向后倾斜,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不是你自己跑掉的吗?就这么想让我找到你?” “……” 海茨珀无言以对。她的行为的确很矛盾,她该怎么说?是的,没错,是我主动离开的,但你怎么能不来找我呢?你怎么……你怎么能就那么轻易地撒手不管了呢? 听起来太像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撒泼行为了。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付攸未忽然用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看向海茨珀,说:“我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看看,离开我一年多,你除了乱发脾气和杀几个无足轻重的人以外,还长了什么本事。” 海茨珀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她将手中的叉子扔向餐盘,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把紧凑型手枪的黑色枪口已经对准了付攸未的眉心。 几乎在海茨珀肩部肌肉微动的一瞬间,付攸未的身体已做出了反应。她向侧前方滑步闪去,动作流畅得如同猎豹扑食,子弹擦着她的发梢呼啸而过,深深嵌入她身后的墙壁。 付攸未的速度太快,海茨珀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像是被铁钳狠狠砸中,五指不受控制地松开。手枪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海茨珀反应也不慢,枪脱手的瞬间,另一只手已呈手刀状狠狠劈向付攸未的颈侧。付攸未抬手格挡,海茨珀借力旋身,一记凌厉的鞭腿扫向付攸未的下盘。 付攸未不退反进,用膝盖硬生生扛下这一击,同时伸手抓向海茨珀的肩膀。海茨珀矮身躲过,肘部猛击付攸未的肋骨。付攸未闷哼一声,却就势扣住了海茨珀的手肘,身体如同藤蔓般缠了上来。 “砰!” “咔嚓!” 小屋内的桌椅很快被撞得东倒西歪,壁炉的火光在她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影子,将这场突如其来的肉搏映照得如同原始部落的献祭舞。 而布兰妮,为了不被波及,早已端起她的咖啡杯,优雅地退到了角落的沙发里。 她看着两人叹了口气,还好她们避开了食物,桌椅什么的坏了就坏了。 海茨珀的攻击凶狠、迅捷,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每一招都冲着要害而去。但付攸未的经验和技巧明显更胜一筹,她的防守密不透风,反击精准而高效,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海茨珀的猛攻,并在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给予沉重的打击。 终于,在新一轮激烈的缠斗中,付攸未抓住了海茨珀的一丝微小的破绽。她格开海茨珀的直拳,刁钻地扣住海茨珀的手腕,然后顺势一拧,同时脚下巧力一绊。海茨珀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 不等海茨珀挣扎,付攸未的膝盖已经重重压上她的后腰,一只手将她的双臂反剪在背后,另一只手的手肘则抵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死死地压制在地毯上。 激烈的打斗声戛然而止,小屋内只剩下海茨珀粗重的喘息声和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付攸未微微俯下身,气息依旧平稳,只有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她看着身下仍在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的海茨珀,缓缓开口道:“有长进,但不多。” 海茨珀的一侧脸颊被迫贴在地毯上,屈辱和愤怒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用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付攸未,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做了一串无声的口型—— “我、要、杀、了、你。” 付攸未看得很清楚,因为她说的是汉语。 第5章 05 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 上学,上班,朝九晚五? 作息规律,热爱生活,遵纪守法? 每逢节假日和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吃晚饭? 从海茨珀告诉布兰妮“我想过上正常的生活”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厌倦一直杀人的生活了吗? 倒也不是。她天生道德感薄弱,杀人时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让她感觉无聊、厌倦的事情有很多,杀人却不在其中。 布兰妮曾经告诉她,职业杀手一般分为四种类型:一种是良知未泯、内心充满矛盾型,这种人一般是不得已才踏入这个行业,她们会因为杀人违背道德良知而痛苦挣扎,在内心渴望摆脱现状,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一种是长期处于高压环境、内心崩溃型,这种人和上一种人很像,只不过她们更多的不是痛苦,而是麻木和空虚;还有一种是冷血无情、理性高效型,这种人将杀人视为纯粹的工作和生意,往往对她人缺乏共情,且自身极端自负;最后一种是心理扭曲、以杀人为乐型,这种人喜欢从杀戮中获得快感和满足,杀人行为超越谋生手段,仅仅是满足其权力欲、控制欲和变态心理的途径。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的分类,真实情况肯定比这更复杂,再加上当今社会进行脑机连接和义体改造的人越来越多,光是因为赛博精神病发作失控杀人的案例就一抓一大把,更别提那些为了山寨义体、违禁药品和盗版芯片主动铤而走险的人了。 至于海茨珀属于哪种类型? 这就是个让布兰妮有些犯难的问题了。 海茨珀暴戾的性格、不稳定的情绪、神经质的表现,跟那些进行过义体改造后产生排异反应的人不一样。事实上,她身上没有任何神经接口和植入式设备,用这个社会上大部分人的话来说,她还是“干净”的。 “干净”的她不为杀人感到纠结、痛苦,也不因杀了太多人而麻木不仁,导致她身上一切问题的症结既不在于单一的社会影响,也不在于纯粹的杀戮行为。 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类型能够概括她,布兰妮心想。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复杂,多变,无法用一个单调的标签框定。 海茨珀是个情感极其丰富的人,她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完全不能共情她人的人,也不是一个单纯心理变态、以杀人为乐的人。与此同时,她可以轻易杀死与自己毫无纠葛的人,也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在乎的人开枪—— 布兰妮从沙发里站起来,开始指挥小机器人收拾屋子里的残局,自己则踱步到那面嵌入了子弹的墙壁前。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黑洞洞的弹孔。她想了想,并没有试图去撬出弹头,而是从一旁翻倒的装饰品里捡起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将里面那张无关紧要的风景画抽掉,然后将相框挂在弹孔上方。 “嗯,这样顺眼多了。” 她退后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付攸未抱着被她打晕的海茨珀朝门口走了过来。 “你就这么把她打晕了?”布兰妮扬起眉毛。 “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刚刚可是要杀了你。”布兰妮的目光落在海茨珀即便昏睡也难掩戾气的脸上,她的脑袋此刻正安安静静地靠在付攸未的臂弯里,垂落的手臂随着付攸未的步伐轻轻晃动。 “你准备带她走了?不怕她醒来后继续跟你拼命?” 付攸未没有回答她。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海茨珀在她怀里躺得更稳当些。 布兰妮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那只差点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手提箱:“把那个箱子带上吧,那是她的圣诞节礼物。” 付攸未顺着布兰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弧光。 圣诞节礼物? 就在她走到角落准备拿起手提箱时,布兰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起来,小金星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一句话,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没准你能搞明白。” “什么?” “她说:‘我想过上正常的生活’。”布兰妮眨了眨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在布兰妮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付攸未已经走到门廊的光影分界处,一半身子披着屋内的暖黄色灯光,另一半身子没入了黑暗中的冰天雪地。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道:“你之前不是说,她应该去上学吗?” “对……怎么了?” “那就让她去上学吧。”她淡淡地说,“你总有办法给她找个学校上的,对吧?” 布兰妮惊讶地看着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办法肯定是有的,前提是她愿意配合。”她说。 “她会配合的。” 话语刚落,付攸未便转头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没给布兰妮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第二天,圣诞节,N市市中心某座摩天大楼的顶层会议室。 夏娃——或者现在应该被更正式地称呼为柯林斯女士(柯林斯作为她的中间名,也是她母亲的姓氏)——端坐在主位,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西装。 会议正在进行中,下方坐着的几位区域负责人正在为一块新地盘的“清洁权”归属争论不休,她们语气激烈,但目光在触及主位上那个沉默的年轻女人时,都会不自觉地收敛几分。 她们不太清楚这位空降的柯林斯女士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连布兰妮女士都对她客气有加,而之前试图给她下马威的几位男负责人,都在冒犯她不久后麻溜地“离职”了。 此时此刻,某个眼尖的负责人发现,柯林斯女士已经一脸严肃地盯着眼前的一份财政报告看了五分钟,而那份报告恰好就是她写的! 难道是她写错了什么地方?负责人紧张地瞟了一眼夏娃愈发凝重的表情,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事实上,不是报告哪里出了错,只是夏娃正在学习阶段,阅读这些报告里的专业内容还有些吃力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副磕磕绊绊的窘态,落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高深莫测、一丝不苟的大姥风范。 夏娃当然也可以直接将报告丢给简和艾拉处理,但她还是决定亲自将它们一点一点啃下——至少学会看报告以后,她这个公司股东能看着更像样一点。 忽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众人抬起头,看见柯林斯女士的助手简推开门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娃点点头,随即抬起手,打断了下面的争吵。 “关于东区码头的问题,按照简提供的最新方案执行。如有异议者,可以单独提交书面报告给我。”她的声音不高,于是负责人们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听她讲话。 原本还担心她们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夏娃微微松动了肩膀。 没有一个人怠慢她。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她。 “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夏娃站起身,刻意避开众人的视线,径直向外走去。简紧随其后。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夏娃立马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出了一身汗,看来还是不太适应。 当然,相较于几周前那个在酒店里默默无闻的实习侍应生,现在的她已经进步很大了。 最初被带入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时,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把事情搞砸,再次变为别人手中的弃子。 好在有简和艾拉陪在她身旁,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简心思细腻,负责帮夏娃“补课”,教她处理工作和日常琐事,同时疏导她的心理,帮她培养“上位者心态”。 艾拉不爱说话,身为行动派的她负责带夏娃认识这个世界另一面的运行规则。 在一次处理某个流浪者帮派的挑衅时,艾拉将夏娃带到了现场。 其实当时的局面并不紧张,夏娃要参与的只是“收尾工作”——将叫嚣着“我认识某某男议员,敢动我有你们好果子吃”的帮派男头目击杀。 那是夏娃第一次杀人。 艾拉不像简那么有耐心,她会用眼神一遍遍地催促夏娃,直到她硬着头皮举起枪,对着被故意放走的男头目扣下扳机。 第一枪,没有打中。 夏娃咬紧嘴唇,艾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在动的只不过是他的尸体。” 是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还在紧张什么?杀死他的人不是自己,也会是其她人。 那不如就让他死在自己手下。 夏娃忽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预想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对准某个方向扣下扳机。 这一次击中了大腿。 夏娃不再犹豫,连发几枪,依次打中了胳膊、肩膀、脖子、脑袋。 她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对着那具真正的尸体补了几枪。 接下来是什么?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感到恐惧、恶心? 夏娃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开口问出那句话,她只知道当时的她就是那么问了:“什么时候处理他口中的男议员?” 问完这句话后,她自己都愣住了。 艾拉平静地望着她,将一张躺在浴缸里“自杀”的男人照片展示给她看。 哦,那也是个死人。 一个死人,拿另外一个死人威胁她们。 原来他们的“规则”也没有那么了不起。 前提是她们拳头够硬。 回忆戛然而止,简的声音将夏娃拉回了现实。 “柯林斯女士,刚刚收到消息,查尔斯家族的代表将在一周后参加州长筹款举办的晚宴。” 夏娃点点头,没有预想中的心悸或慌乱,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她。 “晚宴的最终受邀名单、安保漏洞分析、以及查尔斯代表这段时间所有可能的非公开行程,麻烦你帮我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报告。” “是。”简应道。她稍作停顿,说,“到时候您也要前往晚宴现场,布兰妮女士说您可以随意行动。您想避开跟查尔斯代表的碰面吗?” “不用。”夏娃不假思索道。随后她又说:“布兰妮女士既然说我可以随意行动,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即便与他们碰面,也不会给组织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简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赞许,“既然您心里有数,我就先去整理报告了,有需要随时呼唤我。” 简离开后,夏娃放松下来,目光转向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城市风景。她想起布兰妮女士,那位只与她见过一面的和蔼可亲的中年人,曾告诉自己:“夏娃,亲爱的,你不需要有太多压力。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真正要做的事情不多,但唯一必须懂得的,就是如何让人畏惧你。一开始你可能不懂,但没关系,我,还有简和艾拉,我们都会帮你的。” 夏娃不确定自己是否学会了让人畏惧她,但她确实开始理解如何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更有分量。 在这里,哪怕她的声音再小,也有人认真去听、去执行,不像曾经作为查尔斯家的小女儿时,她哪怕歇斯底里地喊出自己的诉求,也没有一个人会搭理她。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