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之蝴蝶效应》 第1章 一 一 晨光熹微,如同细腻的金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伊万斯家卧室里洒下温暖而安静的光斑。 空气里听不到寻常新生儿家庭里那种熟悉的背景音——没有饥肠辘辘的啼哭,没有不耐烦的哼唧,有的只是一种被阳光包裹着的宁静。 在那张铺着柔软棉垫的白色婴儿床里,三个月大的佩妮·伊万斯已经醒了。 她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着,穿着一件干净的连体衣,一双澄澈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上方悬挂的彩色风铃——几只用硬纸板和羽毛做成的卡通小鸟,在空气微弱的流动中缓缓旋转。 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婴儿可能会被鲜艳的色彩和运动吸引,兴奋地挥舞手脚,但佩妮没有。 她的目光只是追随着那只红色小鸟的轨迹,小小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茫然的专注,仿佛被那规律的圆周运动催眠了,又仿佛她那小小的大脑正被某种更深层、更本能的东西占据,只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伊万斯夫人探头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倦意,耳朵已准备好接收女儿的“晨间问候”。 然而,没有。 房间里只有一片祥和的宁静。她看到女儿已经醒来,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听到门响,那双明亮的眼睛从风铃上迟缓地挪开,落在母亲脸上,眼神有些朦胧,似乎花了一秒钟才完成对焦。 然后,她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噘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奶味的“噗”声,像是在无意识地吐着泡泡,又像是一个模糊的、属于婴儿的问候。 这个小小的、柔软的信号让伊万斯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融化。她轻轻走到婴儿床边,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隔壁邻居家婴儿响亮而富有生命力的啼哭声,穿透了墙壁和玻璃。 伊万斯夫人低头看着婴儿床里的佩妮,她的女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扰了,小小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那双刚刚还有些出神的蓝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丝被打断后的、细微的茫然,但她并没有哭,只是微微蹙起了秀气的小眉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的小乖乖。”伊万斯夫人柔声安抚着,轻柔地将女儿从婴儿床里抱出来。一落入母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佩妮似乎立刻就安心了。 她的小脑袋本能地往母亲柔软的胸口蹭了蹭,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小动物般的细微哼唧,全身都松弛下来。这是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属于最原始的婴儿本能。 伊万斯夫人熟练地开始喂奶。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佩妮安静地吃着,偶尔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搭在母亲胸前,指尖蜷缩着。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伊万斯先生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给,亲爱的。"他压低声音,"我们的小天使今天早上又没吵我们,是不是?" 伊万斯夫人接过咖啡,微笑着点了点头。窗外又清晰地传来隔壁婴儿汤姆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汤姆母亲有些疲惫的安抚声。 这阵熟悉的"晨间交响乐"让伊万斯夫妇同时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怀里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小家伙。 伊万斯先生啜饮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庆幸:"说真的,亲爱的,我们是不是中了父母界的头彩?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省事’。"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女儿柔软得像豆腐一样的脸颊。佩妮正专注地吃着奶,感受到触碰,吃奶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那双大大的蓝眼睛向上瞟了一眼,似乎想看看是什么打扰了她,但很快又沉浸到“吃饭”这件重要的事情里去了。 “哦,她当然知道怎么省事,”伊万斯夫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眼神爱怜,“她只是……用一种特别安静的方式在长大。” 她想起医院产房里,佩妮出生时那几声小猫一样的细微啜泣,想起护士笑着说这是个“文静的小淑女”。 那时只觉得是幸运,是女儿体贴。如今三个月过去,这种安静已经成了一种稳定的特质。 喂完奶,露西将佩妮放在换尿布的台子上。 微凉的台面贴上皮肤的瞬间,佩妮的小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小嘴一扁,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不满的“嗯!”声,小腿也不高兴地蹬了一下。 看,她并非没有感觉。她只是表达得格外克制。 露西熟练而快速地操作着,嘴里哼着轻柔的调子。这熟悉的安抚让佩扁起的小嘴慢慢放松了,她不再蹬腿,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啊”声,像是在参与一场她其实并不理解的对话。 一切打理妥当,再次被放回婴儿床时,佩妮似乎满意于干爽和舒适。 她的小手小脚放松地摊开,又是一个小小的哈欠——这次带着奶嗝,让她整个小身子都抖了一下——然后,那长长的睫毛便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缓缓覆下,盖住了湛蓝的眼睛。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胸脯规律地起伏着,再次沉入了睡眠。 伊万斯夫人没有立刻离开。她倚在婴儿床的栏杆边,俯身凝视着女儿熟睡的面庞。晨光此刻完全照亮了房间,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佩妮柔嫩的脸部轮廓。 她伸出手指,极尽轻柔地拂过女儿那光滑得如同花瓣般的脸颊,心中涌动的爱意几乎满溢。 她的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喉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充满爱意的低语。 "你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降临到了我们的世界,我的小佩妮。" 话语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然后消散,窗外,邻居家的啼哭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了配合她,一同沉浸在这份异常的、珍贵的宁静之中。 第2章 二 二 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在伊万斯家起居室的地毯上投下一片慵懒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的淡淡香气,只有壁炉台上那座黄铜钟表发出沉稳的滴答声。 伊万斯夫人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一本摊开的书放在膝上,目光却温柔地落在眼前的柳条摇篮里。 摇篮中,刚满三个月的小佩妮·伊万斯醒了。 她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着,澄澈的蓝眼睛望着天花板,软乎乎的小手塞在嘴巴里,发出一点点细微的、湿漉漉的吮吸声。 这片宁谧几乎令人沉醉。直到一阵隐约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从窗外飘来——那是隔壁邻居家同样年幼的宝宝正在上演每日例行的抗议。 就在这时,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啊”,从摇篮里响起。 那声音里没有烦躁,更像是一次无意识的、用力了的呼吸,或者只是她吃手吃到一半,松开时发出的一个偶然的音节。 伊万斯夫人闻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壁炉台上的钟表。时针和分针勾勒出的角度让她微微一愣,轻声自语:“嗯?好像……是差不多到时间了。” 这是一种模糊的母性直觉,她放下书本,走到摇篮边俯身看去。 佩妮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小嘴巴无意识地咂摸着,又发出一个轻微的“噗”声,吐出一个奶泡泡。 “是我们的小宝贝饿了吗?”伊万斯夫人柔声说着,试探性地将女儿抱进怀里。 佩妮一接触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哺乳姿势,小脑袋便本能地往她胸口蹭了蹭,发出一种满足的、小动物般的哼唧声,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吮吸。 那一刻,伊万斯夫人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默契感,仿佛她偶然猜中了女儿无声的小心思。 晚上,伊万斯先生下班回家,正抱着女儿在客厅里轻轻踱步,享受难得的亲子时光。 怀里的佩妮忽然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稍微用了点力的“啊——”,小眉头也微微皱起。 伊万斯先生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妻子。“她这是……?” “亲爱的,”伊万斯夫人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笑,“我猜……可能是我们的小公主在提醒我们,她的小肚子有点空了呢。” 伊万斯先生恍然大悟,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佩妮交到妻子手中。看着女儿心满意足地开始进食,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兴奋对妻子说:“太神奇了!她好像……好像真的在试着告诉我们点什么?而我们,居然好像能明白!” 夫妇俩相视而笑,仿佛共同发现了一个温暖又奇妙的小秘密。 他们渐渐意识到,女儿似乎会用一些细微的、但略有区别的声音和动作来表达不同的状态。 这并非一套精确的指令,更像是一种需要父母用心解读的、属于婴儿的独特“语言”。 最先被模糊“破译”的是对于不适的表达。那通常是几声稍微急促些的“嗯、嗯”,伴随着她不安地扭动小身子,或者小腿不太高兴地蹬几下。 起初,伊万斯夫人以为这只是无意义的哼唧,直到几次在例行检查中发现尿布确实需要更换,而清理完成后,佩妮便会立刻安静下来,舒服地叹口气,她才将这组声音与“不舒服”联系起来。 “听听,”她会小声对丈夫说,带着点调侃,“我们的小家伙好像又在发表‘不舒服’宣言了。” 伊万斯先生则会笑着配合,动作熟练地去拿干净的尿布。 还有“困倦”的信号——一种拖得更长、更绵软无力的哼唧,像被太阳晒化的奶油。这时,她那双总是清亮的蓝眼睛会变得雾蒙蒙的,小脑袋像朵渴睡的花苞,一点一点地往下栽。 伊万斯夫妇乐此不疲地学习着这种“语言”,他们的对话里开始充满了一种温柔的、只有自家人才懂的爱称。 “嘿,亲爱的,我们的小‘提示音’刚刚又响了一下。”伊万斯先生从书房探头出来,压低声音笑道。 “收到!‘不舒服警报’解除,现在一切正常!”伊万斯夫人会一边给女儿拍着嗝,一边笑着回应。 这份由细微信号和父母爱意构筑起来的默契,终究被外人的到访打破了。 一天下午,邻居安娜抱着她同样几个月大的儿子小汤姆前来串门。人还没进门,那孩子嘹亮而持久的啼哭声就已先声夺人。 安娜一脸疲惫地走进来,一边颠着怀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小汤姆,一边羡慕地看着整洁安静的客厅。“哦,上帝保佑,你们家怎么能这么安静?”她几乎是呻吟着说,“小佩妮呢?她是不是在睡觉?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伊万斯夫人正抱着佩妮坐在沙发上,闻言笑了笑。“哦,她醒着呢,安娜。她只是……比较安静。” 仿佛是为了回应母亲的评价,佩妮在母亲怀里轻轻扭动了一下,发出两声稍微有点用力的、短促的哼唧:“嗯,嗯。”小脸也微微皱起。 这细微的动静在汤姆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几乎被淹没,但伊万斯先生却像听到了哨声一样,立刻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 “啊哈,”他语气轻松地对客人解释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小自豪,“听起来像是我们的小家伙发出‘需要检查’的信号了。失陪一下,安娜。” 安娜眼睁睁看着伊万斯先生熟练地走向护理台,又看看怀里还在嚎啕大哭、需要她连猜带蒙才能明白需求的儿子,整个人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点点难以置信的羡慕。 安娜带着满心的惊奇离开了。屋子里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所有的需求都得到了满足。小佩妮吃饱喝足,换上了干净柔软的尿布,此刻正心满意足地躺在她的摇篮里。 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轻轻摇曳的彩色吊饰,一只小脚丫无意识地翘着,偶尔悠闲地晃一下。 伊万斯先生送走客人,回到起居室,脸上带着一种轻松而温暖的笑意。 他走到沙发边,伸出手搂住妻子的肩膀。伊万斯夫人顺势靠进丈夫怀里,两人一同注视着摇篮里那个安静又乖巧的小女儿。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在一片祥和的静谧中,伊万斯先生低下头,在妻子耳边用一种混合着调侃与无比宠溺的语气,低声说道: “看,我们的小女儿好像在用自己的方式跟我们说悄悄话呢。”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而且,我们好像越来越能听懂她的悄悄话了。” 伊万斯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弯起同样幸福而满足的弧度,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女儿晃动着的小脚丫。 佩妮像是感受到了触碰,小脚丫缩了一下,然后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近乎叹息的呼气声,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一种无需言语的温柔默契流淌在三人之间,温暖而真实。 第3章 三 三 客厅里洒满午后的阳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温暖而慵懒。伊万斯夫人刚沏好一壶茶,浓郁的茶香与烤饼干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 地板上铺着印有可爱动物图案的柔软游戏毯,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毯子的一边,邻居莫莉夫人七八个月大的儿子托米,正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崽,四肢并用地在毯子上快速爬行。 他穿着蓝色的连体衣,屁股撅得老高,嘴里发出兴奋又含糊不清的“叭叭……啊啊!”声,亮晶晶的口水沿着下巴滴落在毯子上。 他猛地扑向一个鲜红色的软胶积木,抓到手里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用刚冒出的小牙床奋力啃咬。 而就在几步之遥的游戏毯另一侧,佩妮安静地靠在一个天鹅形状的柔软支撑垫上。 她同样七八个月大,穿着干净的白色小裙子,显得格外文静。她没有爬动,只是慢悠悠地晃着自己一只穿着软袜的小脚丫,澄澈的蓝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托米制造出的各种声响和动作似乎只是她背景里模糊的一部分。她的目光懒洋洋地飘过,最终停留在墙上那面老旧的挂钟上。 深色的木质外壳,玻璃表盘下缓慢移动的指针……那恒定不变的“嗒……嗒……嗒……”声,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催眠效果,让她看得有些出神,小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 接着,桌上那台老式收音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些圆圆的旋钮和长长的、布满小孔的格栅,让她觉得很有趣。 当伊万斯夫人笑着俯身过来想抱她时,佩妮没有张开手臂,而是伸出小而柔软的手指,好奇地摸向母亲腕间的手表表带,捏住那一小块冰凉的金属搭扣,感受着那陌生的触感。 最后,她的目光飘向父亲靠墙放置的大书架。那里没有鲜艳的颜色,只有一排排厚实的书籍。那些密集的线条和符号,像一种她看不懂但觉得很有意思的图案。 就在这时,那个被托米扔出去的橙色摇铃,叮铃哐啷地滚到了佩妮的支撑垫旁边。 伊万斯夫人看到了,微笑着说:“看呀佩妮,有个新玩具来找你了呢。” 佩妮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眼前这个亮晶晶、会响的东西上。 她没有像托米那样立刻抓起来挥舞,而是伸出小手,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冰凉的金属铃铛。 被触碰的铃铛发出细微清脆的“叮”一声。 这个回应似乎让她觉得很有趣。她又碰了一下,然后再一下。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一声“叮”,她那双蓝眼睛里的茫然渐渐被一种专注的好奇取代。 然后,她的小手整个握住了摇铃的手柄,把它抓了起来。但她没有摇晃它,而是把它凑到眼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的食指,反复地去摸那个发出声音的小铃铛,甚至试图用她柔嫩的、几乎没什么力气的手指去捏住它,小鼻子都几乎要贴到冰凉的金属上了。她似乎很困惑,这个光滑冰凉的小东西,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这专注又奇特的一幕自然没有逃过房间里大人们的眼睛。 莫莉夫人首先笑了起来:“哦,我的上帝呀,快看看你们的小佩妮!”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伊万斯夫人,“她跟我们家这个傻小子真不一样!托米拿到什么都往嘴里塞,她倒好,像是在跟它交朋友,要先好好认识一下呢!” 伊万斯夫人脸上掠过一丝身为母亲的自然骄傲,但紧随其后的是一闪而过的困惑。她笑着回应:“是啊,她总是这样,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她试图用“好奇心”这个普遍的概念来概括女儿异常专注的行为。 或许是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伊万斯夫人放下茶杯,从身边的玩具筐里拿起一个穿着粉色纱裙、有着大大蓝眼睛的软布娃娃。 她蹲到佩妮面前,轻轻晃动着娃娃,用甜美诱哄的语调说:“看这里,宝贝佩妮,这个娃娃多软和呀,不喜欢吗?” 佩妮的反应是慢吞吞的。她的目光在那个色彩鲜艳的娃娃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小手松开摇铃,下意识地伸过去摸了摸娃娃柔软的纱裙。 但仅仅几秒后,她的兴趣似乎就耗尽了。她收回手,视线又飘回了地上那个冰凉的、会“叮叮”响的金属摇铃上,似乎那个更让她觉得有趣。 午后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小托米耗尽了精力,被莫莉夫人轻声哄着抱出了客厅。茶壶见了底,盘子里只剩下几块烤饼干的碎屑,房间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阳光西斜,将温暖的光斑缓慢地拉长。佩妮似乎也对那枚摇铃失去了兴趣,它被那只小手推开,滚落到游戏毯的边缘。 她的小手空了下来,开始在身边柔软的地毯上无意识地摸索。细小的手指抓挠着,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粗糙、坚硬、带着微凉。 是那本厚重的、父亲遗忘在沙发角落的科学杂志。 它的一半滑落到了地毯上,封面是深邃的星空图,内页充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复杂的图表。 这种粗糙的触感似乎吸引了佩妮。她用力地用整个手掌和手指去抓挠那粗糙的书页边缘,发出“沙沙”的声响。杂志对她来说太重了,纹丝不动,但她并不在意。 她低下头,几乎把脸凑到书页上,用小指甲去抠划那些印刷体的、凸起的黑色字母,对那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由曲线和符号组成的复杂图案露出了懵懂的着迷神情。对她来说,这或许只是另一种有趣的、充满细节的“玩具”。 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 伊万斯夫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女儿对一本晦涩难懂的杂志表现出远超娃娃的兴趣。她最终温柔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弯起一个无奈的、充满爱意的微笑。 她俯身,小心地将杂志从女儿小手底下抽开一点,以免纸张划伤她娇嫩的皮肤,然后温柔地摸了摸佩妮柔软的胎发。 “也许……”母亲心里想着,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她只是更喜欢……不一样的东西吧。” 她仍然没有完全理解,但那份源于母爱的包容与接纳,已然盖过了所有细微的困惑。 这个安静的、喜欢摸摸这个抠抠那个的女儿,就是她的佩妮。 第4章 四 四 今天对于伊万斯一家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和红茶的暖意,几条彩色绉纸横幅懒洋洋地垂着,写着“生日快乐”的字样。客厅里嗡嗡响着大人们惬意的闲聊和孩子们更高亢的嬉闹声。 派对的主角,佩妮·伊万斯,被安置在高脚椅上,像个小女王般检阅着她的领地。 崭新的白色蕾丝裙子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柔软的金发别着一只小发卡。 然而,与这身精心打扮和周围的热烈气氛相比,她显得过分安静了。她没有笑,也没有咿咿呀呀,只是用一双过于清澈、过于专注的蓝眼睛静静打量着一切,仿佛一个误入派对的小小观察家,正努力理解着周围的喧哗与骚动。她面前堆着的礼物盒色彩斑斓,丝带闪耀,却似乎丝毫没能点燃这个小寿星眼里的火花。 伊万斯夫人温柔地笑着,将佩妮从椅子上抱下来,安置在铺于地毯的软垫上。 伊万斯先生则兴致勃勃地扮演起圣诞老人的角色,搓着手,开始将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一个个递到女儿面前。 “来,我的小公主,看看大家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他声音洪亮,带着满满的慈爱,小心翼翼地帮她撕开第一个盒子上亮闪闪的包装纸。 一只巨大无比、毛茸茸的咖啡色泰迪熊几乎从盒子里弹出来,几乎和坐着的佩妮一样高。 它憨态可掬,玻璃珠眼睛呆滞地反着光。伊万斯夫人拉着佩妮的小手去触摸那柔软的长毛。 佩妮顺从地摸了摸,甚至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轻轻推了推那厚重的、填充过度的身体,小手指感受着绒毛陷下去又弹回的触感。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她很快收回手,目光轻飘飘地从熊身上掠过,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转而望向下一个盒子。 下一个是一套色彩极其鲜艳的塑料摇铃和牙胶。 伊万斯先生为了逗她,用力摇晃起来,哗啦啦的声响尖锐刺耳。这噪音成功攫取了佩妮一瞬的注意力——她的目光猛地锁定在父亲摇晃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那些因撞击而发声的彩色小珠子上。 她对玩具本身毫无兴趣,那刺眼的颜色甚至让她微微蹙了下眉,只是那噪音产生的机制吸引了她一瞥。很快,声音停止,她的兴趣也戛然而止。 一位姑妈送的精致八音盒被打开了,叮咚的乐声流淌出来。这次,佩妮主动伸出了手。但她不是去摸光滑的木壳或上面旋转的小舞者,而是用笨拙的小手指去抠盒盖的缝隙,试图窥探里面。当发现无法打开时,她的小手立刻垂了下来,眼神也飘走了,那美妙的音乐于她而言,仿佛从未响起过。 客人们开始发出善意却略带困惑的评论。“哦,看她多文静!”“真是个有耐心的小天使,一点也不闹腾。”他们将她表现出的近乎冷淡的平静,误解为了一种超乎年龄的乖巧。 礼物一件件拆开,彩色的积木、柔软的布娃娃、会吱吱叫的橡胶鸭子……它们在佩妮周围堆成一圈,像是一片色彩斑斓却无法引起她共鸣的陌生岛屿。 伊万斯先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他挠了挠头,试图用幽默打破这局面。 “看来我们的小寿星眼光很高嘛!”他朗声笑道,环顾四周,“也许这些对别的宝宝是宝贝,对我们佩妮来说太普通了?她可能想要点更……呃……更实在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落在墙角——那里放着他刚才修理打气筒时用过的一个旧金属工具箱,工具已经取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略显陈旧的银灰色盒子。它看起来冰冷、坚硬,与周围柔软、鲜艳的生日氛围格格不入。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玩笑心态,走过去拎起那个轻飘飘的空盒子,把它“哐当”一声放在那堆华丽的礼物中间。 “喏,佩妮,”他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宠溺和一丝无奈,“这是爸爸送你的特别礼物!真正的大家伙!” 那一刻,气氛陡然变了。 佩妮那一直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游离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冰冷的金属物体牢牢吸住了。 那规整的直线线条、哑光的表面、坚硬的棱角,仿佛对她发出了无法抗拒的召唤。 她完全无视了身旁那只毛茸茸的泰迪熊,小身体出乎意料地向前倾去,一只小手非常坚定地、目标明确地越过所有障碍,“啪”一下按在了那冰凉的金属盖子上。 指尖传来的奇异触感让她的小手停顿了一下。那是一种不同于毛绒或塑料的、坚实而微凉的感觉。 她开始用掌心和小手指好奇地摸索那光滑的表面和坚硬的棱角,最后停留在那个小小的金属卡扣上。 她抬起头,看向父亲,发出几声短促而清晰的“啊”声,小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她表达需求的明确信号,但这一次,含义无比清晰:打开它。我要它。 客厅里忽然安静了许多。连玩耍的孩子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着这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一岁的小女孩和她手下那个格格不入的铁盒子上。 伊万斯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儿之前所有异于常人的表现——那种对有序声响的偏好、对复杂结构的凝视、对普通玩具的漠然——在这一刻仿佛散落的拼图,被这块冰冷的金属骤然拼合,形成了一个清晰得令人震惊的图案。 伊万斯夫人脸上的惊讶和细微的困惑,慢慢融化成为一种释然的、带着无比温柔的接纳。而伊万斯先生先是错愕地张了张嘴,随即爆发出洪亮而充满惊喜的大笑。 “我的老天!她真的喜欢!她真的喜欢这个!”他难以置信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她是个小小实干家!像我!她想要的是这个!是工具,不是玩具!” 他赶紧俯下身,帮女儿扳开那个对她来说还太紧的金属卡扣。随着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哒”轻响,盖子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由灰色泡沫凹槽构成的内部结构,以及连接盖子和箱体的、闪着冷光的金属铰链。 佩妮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过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空盒子的内部结构,仿佛在阅读世界上最有趣的图画书。 然后,她的小手紧紧地、几乎是占有性地抓住了工具箱的边缘,仿佛那是她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份真正的礼物,是她与这个过于柔软喧闹的世界达成和解的密钥。 阳光恰好偏移了一个角度,照亮了工具箱银灰色的表面,那冷硬的光泽反射进佩妮亮晶晶的蓝眼睛里,仿佛在那里点燃了两簇小小的、专注的火焰。 伊万斯先生搂住妻子的肩膀,两人一起看着他们的女儿。那个坐在一堆被冷落的、色彩鲜艳的玩具中间,心无旁骛地抱着一只空荡荡的旧工具箱的小小身影。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惊叹与确定,对妻子轻声说:“好吧,亲爱的。看来明年生日,我们得给她准备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更小号的安全工具了。” 地毯中央,佩妮用她的小手紧紧抱着那份冰冷的、坚硬的、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满足的“礼物”,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全心全意的、灿烂的、属于婴儿的满足笑容。 第5章 五 今天的天气很好,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能听到时钟的滴答声和偶尔传来的织针碰撞的轻响。 伊万斯夫人坐在沙发上,膝上盖着正在编织的毛衣,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地毯上的女儿。 佩妮穿着一身柔软的浅黄色连体衣,圆润的脸颊因专注而微微鼓起,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但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把与她的小手不成比例的、塑料制成的儿童安全螺丝刀。 她的目标,是地板上那个早已沉默多年的旧晶体管收音机。那是伊万斯先生清理阁楼时找出来,特意留给她的“玩具”。 “嗯……”佩妮发出细小的、用力的鼻音,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凝聚在了那只握螺丝刀的小手上。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螺丝刀尖好几次从螺丝槽口滑开,在她胖乎乎的手指上留下浅浅的红印。 她的小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碧蓝的眼睛里没有沮丧,只有一种纯粹的不解——这个东西,为什么不按照她“感觉”中应有的方式运作呢? 她换了个姿势,几乎是趴在了收音机外壳上,肉乎乎的脸颊贴着冰凉的塑料。 这次,她移动得更慢,更小心。终于,“咔”的一声轻响,刀尖卡进了槽口。她的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声的、满足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无比伟大的壮举。 伊万斯夫人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种异于常人的“游戏”。 她放下毛衣,走过去,帮佩妮扶稳了收音机。“需要妈妈帮忙吗,我的小工程师?” 佩妮没有抬头,全部的注意力都还在那颗螺丝上,但她发出了一声短促而肯定的“啊!”,算是回答。 在母亲的帮助下,她开始努力地旋转手腕。那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在研磨而不是拧螺丝,缓慢得令人着急,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终于,第一颗螺丝被取了下来。佩妮立刻伸出另一只空着的小手,用指尖好奇地触摸着那颗冰冷、带着细微螺纹的小金属件。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和规整感掠过她的大脑,仿佛这颗小东西在无声地向她诉说着自己的结构和用途。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模糊却强烈。 接着,她开始对付第二颗、第三颗螺丝。每取下一颗,她都要摸一摸,仿佛在确认它们的“身份”。 当收音机的后盖终于被打开,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时,佩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哦,天哪,”伊万斯夫人轻声惊呼,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线圈、色彩各异的电线和那些小小的、像是甲虫一样的元件,“这可真是个大家伙。” 佩妮完全被迷住了。她丢开螺丝刀,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小胖手,开始用指尖探索这个新世界。 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金色的、绕成一圈圈的线圈,一种绵延、流畅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的手指又拂过一个圆柱形的、上面画着色环的小零件(电阻),感觉它沉默而稳定。 当她碰到一个银色的、多个引脚的晶体管时,指尖仿佛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跳跃的刺激感。 她不是在破坏,伊万斯夫人意识到。她那双湛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欲。 她像是在用指尖阅读一本无人能懂的、由金属和塑料写成的书。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伊万斯先生下班回家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地毯上的“解剖现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看来我们的佩妮今天又有大项目了!”他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毫不介意地加入到地毯上的“工程”里。 他蹲在女儿身边,巨大的身影将小小的佩妮笼罩其中,显得格外温馨。 他指着佩妮正在触摸的零件,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这是线圈,佩妮。看,一圈,一圈的。”他的手指跟着绕圈。 佩妮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线圈,然后伸出小手再次摸了摸,仿佛在将父亲的话语和她感知到的“流畅感”联系起来。 “而这个,”伊万斯先生又指向那个晶体管,“是让小小电流听话的东西。”他做了个“咻咻”拐弯的手势。 佩妮歪着头,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唔?” 父女俩就这样,一个用成人的语言耐心解释,一个用婴儿的本能专注“阅读”,共同探索着收音机的残骸。地板上很快散落了一小堆零件。 突然,佩妮的目光在一个小小的铜质齿轮(来自调台旋钮的内部)和一段小弹簧之间来回移动。 她伸出小手,先拿起齿轮,笨拙地想把它按进弹簧圈里,失败了。她又尝试把弹簧的一端卡在齿轮的齿上。 试了几次,她的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表情也越来越专注。终于,她成功地将弹簧末端的弯钩,卡进了齿轮的一个齿隙里。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弹簧。 “哒。” 齿轮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佩妮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转动了一下的齿轮,小嘴微微张着。然后,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席卷了她。 她抬起头,看向父母,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几乎称得上“顿悟”的笑容,露出了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 伊万斯先生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自豪。 “亲爱的,”伊万斯先生轻声对妻子说,声音里充满了感叹,“她不是在玩。她是在……理解。她在理解这些东西是如何组合在一起,如何工作的。” 伊万斯夫人点了点头,最后一丝“女儿会不会太奇怪”的疑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接纳。 她微笑着说:“看来我们以后得多留意一下旧货市场了,给她找更多……嗯……‘研究材料’。” 夜晚,佩妮在婴儿床里沉沉睡去。白天的脑力劳动让她睡得很沉,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一个小螺丝帽——那是她坚持要带上床的“安慰物”。 在睡梦中,她的大脑仍在潜意识里处理着白天的信息流。那些触感、那些形状、那些微小的因果关系。 她翻了个身,粉嫩的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在均匀的呼吸声中,一个异常清晰、与婴儿呓语截然不同的词语,轻轻地滑落出来。 “……导……电性……” 正进来为她掖被角的伊万斯夫人恰好听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温柔地抚平女儿额前的软发。 “真是个小天才,梦里都在想你的发明吗?”她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宠爱,全然未觉那简单的词语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一个浩瀚的灵魂碎片。 月光下,佩妮睡得香甜,一只手软软地搭在脸颊边,全然不知自己正站在一个由本能引导的、通往非凡未来的门口。她的世界里,没有玩具,只有等待被奇妙双手组合的“组件”。 第6章 六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都快掉光了,阳光变得稀薄而金贵。 佩妮·伊万斯坐在客厅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印着各种齿轮和杠杆的彩色图画书。她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页复杂的蒸汽机剖面图。 突然,她抬起头,望向沙发上的母亲。伊万斯夫人的肚子隆起一个巨大的、圆润的弧度,像藏了一个秘密的月亮。 佩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地走过去。 她放弃了那本有趣的书,对这个“活的”、每天都在变化的“月亮”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贴上去,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奇异的、轻微的蠕动。 她歪着头,屏住呼吸。 “哦,甜心,是在和弟弟或者妹妹打招呼吗?”伊万斯夫人放下织到一半的小袜子,温柔地抚摸佩妮柔软的头发。 佩妮没有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探索里。 她转身从玩具箱里拿出她最宝贝的一个红色积木,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母亲的肚子上,仿佛在进行一个神秘的仪式,献上自己的礼物。 积木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被里面突然的一下踢动震得滑落下来。 佩妮眨眨眼,没有惊讶,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回应。她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还有类似心跳的沉闷声响。 她维持这个姿势足足好几分钟,专注得像个小小的地质学家在聆听大地的脉搏。 几天后,家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兴奋的情绪。 爸爸来回踱步,电话响个不停,最后他们急匆匆地出门,把佩妮临时托付给了邻居史密斯太太。 佩妮没有哭闹。她只是抱着她的小毯子,坐在史密斯太太家的窗边,看着父母离开的方向,脸上是超越年龄的平静和等待。 当父母再次回家时,他们带回了一个裹在柔软白色襁褓里的、小小的“东西”。 “佩妮,来,见见你的小妹妹,莉莉。”伊万斯先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喜悦和疲惫,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让佩妮能看清襁褓里的婴儿。 佩妮走近,踮起脚尖。 新生儿红扑扑、皱巴巴的,像一只睡着了的小动物。她闭着眼睛,呼吸轻微而急促。 这就是那个“月亮”里的秘密? 佩妮的好奇心压过了一切。她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食指,用指尖那一点点柔软的指腹,非常轻非常轻地碰了一下莉莉的脸颊。 好软,像最细腻的天鹅绒,又像刚蒸好的奶冻。 仿佛被这陌生的触感惊扰,莉莉在睡梦中咂巴了一下小嘴。 佩妮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倒吸了一小口气,胸腔里充满了某种新奇的感觉。 她抬头看看妈妈,又低头看看莉莉,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小东西会这么柔软。 “这是妹妹,”伊万斯夫人柔声重复着,引导着佩妮的小手,让她再次轻轻放在莉莉的襁褓上,“佩妮是姐姐了,姐姐要爱护妹妹,好不好?” “姐…姐……”佩妮重复着这个新学的词,发音还有些含糊。她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全部重量,但她从父母温暖而期待的目光里,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甜蜜的责任。 她的小毯子还抓在另一只手里。她看了看莉莉,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柔软的旧毯子——那是能给她带来安全和舒适的东西。 于是,她开始努力地、笨拙地试图把自己几乎抱不住的毯子,往婴儿篮里拖。 “哦,亲爱的,你想给妹妹盖毯子吗?”妈妈笑着帮她,“莉莉有自己的小被子哦。不过佩妮真棒,已经是个好姐姐了!” 佩妮的努力得到了表扬,她看着被安顿好的莉莉,自己的小毯子最终还是盖在了妹妹的篮子边缘。 她心满意足地趴在篮子边,不再翻看她的科学画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会呼吸、会动弹的“新项目”,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柔和而专注的光芒。 这个小小的、需要被呵护的生命,此刻成了她最感兴趣、也最想守护的“研究对象”。 一种源于本能而非记忆的联结,悄然生根。 第7章 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客厅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然而,这片宁静却被一阵持续而嘹亮的啼哭声打破。 小莉莉·伊万斯躺在摇篮里,涨红了小脸,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她的不满。 “哦,亲爱的,不哭了不哭了……”伊万斯夫人抱着女儿轻轻摇晃,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刚喂过奶,尿布也是干的,她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坐在一旁地毯上的佩妮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对着书本或零件时的专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担忧。 她放下手中那个被她拆得只剩外壳的旧收音机,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摇篮边,踮起脚尖,努力向里面张望。 “莉……莉……”她吐出还不太清晰的音节,伸出小小的、甚至还有些肉乎乎的手,学着妈妈的样子,非常笨拙地、一下下拍打着妹妹的襁褓。她的眉头皱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招对妈妈有用,自己却失败了。莉莉的哭声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多了个干扰项而更加响亮。 佩妮被这音浪冲击得缩回了手,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困惑。她看看妈妈,又看看哭个不停的妹妹,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本能驱动着她。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扫视,最终落在了沙发角落的一个旧玩具上——那是一个色彩鲜艳的塑料摇铃,是莉莉出生时别人送的礼物,铃声有些沉闷,莉莉最近对它失去了兴趣。 佩妮爬过去,把摇铃抓在手里。她下意识地摇晃它,沉闷的“叮咚”声立刻被淹没在莉莉的哭声中,这不行。 她盯着摇铃,那种奇特的“感觉”又来了。她的小手指抠弄着摇铃上那颗固定的、发声的小铃铛,本能地觉得它不够。 它应该更响,更有趣,更像……像她昨天在花园里听到的那只欢唱的鸟儿。 她的视线又落在妈妈织毛衣放在一旁的毛线篮里,一团鲜艳的红色毛线上,插着几根金属的编织针,旁边还有几根用来捆线团的、弹性很好的彩色皮筋。 “啊!”她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仿佛发现了宝藏。 她爬过去,抓起一根皮筋和一根最细的编织针。然后她回到摇铃边,开始忙活。 过程并不顺利,皮筋太滑,她的小手还不够灵巧,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皮筋的一头缠在摇铃原有的铃铛上。接着,她努力想把另一头套到编织针上,想把编织针当成一个横杆架起来。 失败了两次后,她有点生气地嘟起了嘴,但并没有放弃。 她换了个思路,扔掉编织针,又抓起一个小铃铛——之前从旧圣诞装饰上掉下来的,被她捡回来当成了宝贝,直接用皮筋把它和摇铃上原有的铃铛捆在了一起。 她使劲拉了拉,确保它们不会掉下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举起这个经过“魔改”的摇铃,用力一摇! “叮铃铛啷——!”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清脆的混合铃声瞬间响起,像一串微型的快乐音符,跳跃在空气中。 莉莉的哭声奇迹般地停顿了一下,被这新奇的声音吸引了。她湿润的大眼睛转向声音的来源,抽噎着。 佩妮眼睛一亮,看到了希望。她赶紧爬到摇篮边,努力举着那个古怪的、挂着两个铃铛还荡着一根皮筋的“新玩具”,在莉莉面前卖力地摇晃。 “叮铃铛啷——叮铃铛啷——” 莉莉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哭声变成了小声的呜咽,她甚至试图伸出小手去抓那个发出美妙声音的东西。 成功了! 佩妮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充满了纯粹的成就感和快乐。 她兴奋地转过头,看向妈妈的方向,高高举起她的杰作,声音响亮地宣布: “妈妈!看!声音!好听!” 伊万斯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女儿破涕为笑,大女儿举着一个造型奇特却有效无比的玩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 她心头的疲惫瞬间被温暖和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奇所取代。 她走过去,先是亲了亲莉莉的脸蛋,然后一把将佩妮也搂进怀里,用力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哦,我的佩妮!你真是个天才!你做到了!你哄好妹妹了!”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爱意和赞叹,虽然她只觉得这是孩子式的巧合和灵光一闪。 佩妮在妈妈的怀抱里咯咯地笑着,她听不懂“天才”这么复杂的词,但她能感受到妈妈语气里的表扬和妹妹不再哭泣的宁静。 她看着那个摇铃,心里涌起一种模糊而强烈的感觉:当妹妹需要什么的时候,她可以用自己的手做出来。 这是一种比任何科学原理都更早根植于她心中的、温暖而强大的动力。 第8章 八 阳光透过窗帘,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两岁多的莉莉·伊万斯正趴在一本色彩鲜艳的动物绘本前,胖乎乎的手指戳着一只绿色的乌龟,嘴里发出“啊……啊……”的兴奋叫声,仰头看着旁边的佩妮。 佩妮已经四岁了。她顺着妹妹的手指看去,目光在那只乌龟上停留了几秒,又看向角落里那只被自己拆得只剩空壳的旧闹钟,以及从爸爸工具箱里“借”来的几个小齿轮。 一个念头在她的小脑袋里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妹妹喜欢乌龟,做一个会动的乌龟。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那个属于她的角落。那不是什么像样的工作台,只是地毯上一块被妈妈默许可以堆放“宝贝”的地方。 几个冰淇淋木棍、一团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几块吸铁石、还有那些闪闪发亮的金属零件散落在一起,在成人看来是一堆垃圾,但在佩妮眼里,这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宝藏堆。 她坐下来,拿起那个闹钟外壳,又挑了两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线。 她试图把齿轮塞进壳里,但位置总不对,齿轮卡不住。她试了几次,小鼻子里发出不耐烦的哼哼声,甚至有点生气地拍了一下那不听话的零件。 但挫败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的目光被一块扁平的木片吸引,她拿过来比划了一下,眼睛一亮。 她不再试图把齿轮塞进钟壳,而是开始用橡皮筋把齿轮和木片绑在一起。 这是一个缓慢的、反复试错的过程。橡皮筋老是滑开,她就用勒紧,小手指都勒出了红印;齿轮老是歪,她就拆掉重来。 莉莉很快对绘本失去了兴趣,爬过来,好奇地看着姐姐摆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伸手就想抓一个齿轮往嘴里塞。 “No, 莉莉。”佩妮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一把将妹妹的手拉开,把那个可能被吞下去的危险零件挪得远远的。她把一个柔软的毛线团塞进莉莉手里,成功转移了妹妹的注意力。保护妹妹的安全,是比做玩具更优先的本能。 终于,一个古怪的装置初步成型:扁平木片做龟身,一个大齿轮巧妙地固定在底部,一根拧成麻花状的铁丝从齿轮轴心伸出来,充当发条。佩妮用蜡笔在木片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点,算是眼睛。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小手用力拧动那根铁丝发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装置放在地板上。 吱嘎……吱嘎…… 那东西没有像绘本上的乌龟一样优雅爬行,而是发出一阵不甚流畅的摩擦声,带着一种滑稽的、一蹦一蹦的颠簸感,在地毯上曲折地前进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 在成人看来,这顶多算是个粗糙的失败品。 但在莉莉·伊万斯眼里,这无疑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她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小嘴张成一个“O”型,发出惊喜的尖叫。 她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追逐那个还在微微颤动的“机械龟”,开心得咯咯直笑。 佩妮看着妹妹的反应,之前所有的专注和挫败瞬间被巨大的成就感冲刷得一干二净。一种纯粹而明亮的快乐在她心里炸开。 她走过去,拿起那个机械龟,重新上紧发条,把它放在莉莉面前,看着它再次笨拙地爬动起来。 “龟龟,”佩妮用简单的词语对妹妹说,脸上绽开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她模仿着乌龟的动作,用手在地板上“爬”着,逗得莉莉笑得更欢了。 伊万斯夫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小女儿追着一个古怪的、会跳动的木头疙瘩满地爬,大女儿在一旁笑得眼睛弯弯,脸上还沾着一点刚才画乌龟眼睛时不小心蹭上的蜡笔痕。 “哦,天哪,佩妮,你又给妹妹做了什么新玩意儿?”伊万斯夫人笑着问道,语气里充满了爱与包容,仿佛女儿做出一个会自动的玩具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佩妮抬起头,举起她的作品,献宝似的给妈妈看,骄傲地宣布:"龟龟!给莉莉的!" 伊万斯夫人接过那个还在微微颤动的木头疙瘩,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蜡笔眼睛,又看看眼前两个笑作一团的女儿,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蹲下身,将苹果盘放在一边,把佩妮和莉莉一起搂进怀里。 那个堆满“宝藏”的角落安静地待在那里,对佩妮来说,那里能换来的最好东西,此刻正被她抱在怀里——妹妹咯咯的笑声和妈妈带着苹果香味的亲吻。 第9章 九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莉莉趴在地毯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只机械小龟。 它主要由一个旧发条马达、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和一小块打磨过的浅色木头组成,做工能看出明显的稚嫩和粗糙——胶水痕迹依稀可见,木头边角也没磨得绝对圆滑,爬行起来带着“咔哒咔哒”的轻微杂音。 但在莉莉眼里,这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宝贝。每当它撞到家具调转方向时,她就会发出“咯咯”的欢快笑声。 佩妮就坐在妹妹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图画书,但目光更多地是落在莉莉身上。看到妹妹笑,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种满足感,比她自己成功拆开一个复杂的闹钟还要强烈。前几天,她彩色蜡笔把木乌龟的背涂成了鲜艳的绿色和黄色相间的条纹,虽然笔触有些歪扭,但不影响小乌龟的帅气。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来的是邻居安娜·怀特和她四岁的儿子小汤姆。 寒暄过后,大人们在沙发上聊天,小汤姆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只会动还会发出声音的彩色乌龟吸引了。 “妈妈!看!会动的乌龟!”他指着地上,眼睛里闪着光。 莉莉察觉到“威胁”,立刻伸出小手,一把将小乌龟捞进怀里,警惕地看着小汤姆,嘴里发出不情愿的“嗯嗯”声。 小汤姆见状,立刻不依了,跑过去就伸手要抢:“给我玩玩!给我!” “不!”莉莉抱得更紧了,小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佩妮立刻扔下书,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豹子一样冲了过去。 她动作比小汤姆快,一把将机械龟从莉莉怀里拿过来,紧紧抱在自己胸前,然后转过身,用自己相对高大的身子挡在莉莉和小汤姆之间。 “这是莉莉的!”佩妮的声音比平时要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瞪着小汤姆。 她不会说太多道理,但保护妹妹和妹妹的玩具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小汤姆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怀特夫人赶紧过来打圆场,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好奇地看着佩妮怀里那只玩具。 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那粗糙的做工和幼稚的涂色,但正是这种“手工感”加上它确实能自己动起来的特性,显得格外新奇。 “哦,天哪,露西,这玩具真是……别致!”怀特夫人语气中的惊叹不似作伪,“是手工做的吗?佩妮的手可真巧!” 伊万斯夫人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是啊,她自己鼓捣出来的,用些旧零件,莉莉可喜欢了。” “自己做的?”怀特夫人震惊地看向那个抱着玩具、一脸戒备的小女孩,“佩妮,你真是太能干了!能不能帮小汤姆也做一个一样的?阿姨可以付钱给你买糖吃,或者给你买新裙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佩妮身上。 佩妮却猛地后退了一步,把机械龟藏得更深,几乎要嵌进自己的小裙子里。她用力地摇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脑海里闪过的是小汤姆刚才凶巴巴抢东西的样子,还有莉莉快要哭出来的脸。 “不。”她就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没有解释“材料没有了”或者“这是独一无二的”,那些复杂的理由她此刻根本想不到。 她只是单纯地不愿意。这是她花了很久时间,失败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做出来、又精心涂上颜色送给莉莉的,是莉莉的宝贝。 她不想把它给出去,也不想再做一个给这个一来就弄哭莉莉的男孩,一点都不想。 一种孩子气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主宰了她。她甚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妈妈,小脸上写满了抗拒和一丝委屈,仿佛在说:妈妈,快让他走开。 伊万斯夫人接收到女儿的信号,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对安娜夫人说:“看来这是姐姐送给妹妹的特殊礼物呢,佩妮可能舍不得再做第二个了。真是抱歉啊,安娜。” 怀特夫人有些遗憾,但也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又夸了佩妮几句,便拉着还在抽噎的儿子告辞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客厅里恢复了安静。莉莉爬过来,依赖地抱住佩妮的腿。 佩妮这才松开紧紧抱着机械龟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妹妹手里,背壳上彩色的蜡笔痕迹在她手心留下了一点黏腻的触感。 看着破涕为笑的莉莉,佩妮心里那种紧绷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在她的小脑袋里扎了根:她做出来的、能让莉莉开心的好东西,只属于莉莉,只属于这个家。外面的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