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狯岳,但全员重生》 第1章 被驱逐的高手 1 我叫稻玉狯岳。 完全不像正常父母会给孩子起的名字,不过这不重要,毕竟我已经没有父母了。 如今的我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幼童,在父母去世后被所谓亲戚踢皮球一般转手来转手去,我却并没有产生沮丧的心理。 因为我的内心是个稳重的大人。 没错,我是个转生者。 死前刚庆祝完18岁生日,还没来得及享受成年人的自由,就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大货车给撞飞了。 死相大概相当凄惨吧。 之后就在这具名字怪异的婴儿身体里醒来。 2 奇怪的不只有我的名字。 因为整个世界都很奇怪。 到了上幼稚园的年龄时,我被不知道谁送进了与其说是幼稚园,不如说是福利院性质的学校。 这个幼稚园居然雇了盲人当教师,在帮助弱势群体的方面做得很出色呢。 盲人老师也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他对几乎所有孩子都很温柔。 之所以有个限定词,是因为他唯独对我严格无比。 我起初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转生者的光环(有这种东西吗?)让他看出我幼稚外表下的与众不同。 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单纯讨厌我而已。 3 没关系,反正我是成年人。 我也不需要一个年龄和两辈子的我加起来差不多的同龄人的喜爱。 4 也许是我太过迟钝。 直到被所有人孤立了,我才意识到,似乎不止是老师讨厌我。 因为不擅长应对小孩子,我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独自在角落里写写画画,温习上辈子学过的知识。 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去大学就死掉了。 这一次总该让我如愿以偿吧。 就这样,太过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我忽略了其他人厌恶的目光。 没人和我搭话,这很正常,我的心理年龄也不支持和儿童进行无障碍交流。 但没想到,我第一次和人对话,是在这种情况下。 5 起因是一个小孩丢了钱。 他急得团团转,在原地大喊大叫,声音尖锐刺耳,还动作很大地翻动书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丢了东西的样子。因为太过吵闹,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他漫无目的环顾四周的眼睛和我对视上了,我莫名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声音终于如我所愿地小了下去,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扭曲的愤怒表情。 “是你偷的吧!你这个小偷!” 哈? 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从始至终我可是没动过地方啊。 我一时间陷入了困惑,但短暂的沉默好似让他抓住了把柄一般,他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交出来!你这家伙还真是屡教不改,我们已经对你够好了,我好心让你留在这里,你还要偷我的钱!” 对我而言,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们也没进行过任何对话,他的指控令我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你…”我好心地说,“有妄想症吗?” 还是说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6 其他孩子貌似也对我偷钱这个谣言深信不疑。 他们围成一圈,以防我逃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个个都眼带怒火地盯着我,怒气中还带有几分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恐惧。 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还有你们这副我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行、行冥老师要来了,你这次别、别想伤害我们!” 一个女孩颤抖地说,她两眼含泪,被另一个高大的女孩护在身后。 我不禁又开始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某段记忆。 但我的记忆无疑是连贯的,合乎逻辑的。 说到底,我连你们的名字是什么都没认全,怎么会知道你们的钱包放哪里。 每个小孩大抵都有被冤枉偷东西的经历,所以我此时的心情并不紧绷。 只要大人来了,我好好解释一番就行了吧。 虽然对我比其他孩子态度更加严苛,但总体来说还是公正的盲人老师。 他会还我一个清白。 7 老师到来的瞬间,孩子们躁动不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我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 他举止如同僧人,表情也是悲天悯人,眼角滑下泪来。 “是狯岳……” “……他又偷了钱……” 又? “老师,我们好害怕…!” 其实我也很害怕,你们叫得也太大声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耳膜被暴击,我忍不住皱眉。 神情可能不好看,因为恶狠狠盯着我的孩子们莫名其妙哭了。 盲人老师挨个摸了聚拢在他身边的孩子的脑袋,他们不想离我太近,于是我附近三米内形成了真空圈。 我就像动画片里的大反派,单独站在空旷的角落里,面前是被众人环绕的主角团(?)之类的。 “狯岳,是真的吗?” “我没有。”我斩钉截铁道。 盲人老师叹了口气。 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表情,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信我。 8 我试图解释过,可没有一个人听。 我提出查看监控,却被人说我早有预谋,即使有证据也不可信。 我说你们可以检查我的所有物品,他们怒骂谁知道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然后,我被叫了家长。 那个因为不想管我而把我随便扔在这里的临时监护人,点头哈腰地向他们道歉。 从现世父母留给我的生活费里抽出一些给了丢钱的小孩。 对我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坐实了谣言。 临时监护人压抑着怒火,用成年人的力气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出了学校,我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追赶上去,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胳膊都快被拽脱臼了。 “你太给我丢脸了,收拾好东西马上滚出我家。” 在被拖上车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敞开的幼稚园。 那个丢钱的孩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狡黠,像头一回看到那么多钱般反复点数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9 既能把讨厌的人赶走,又可以拿到不属于自己的钱。 这小子简直是犯罪天才啊。 如此感叹着,我被监护人揍了一顿,并不严重,大概是因为不想被其他人看出来。 然后我被丢进了孤儿院,前监护人添油加醋地对院长抱怨了我的恶劣程度,说我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云云。 院长说会好好管教我的。 我一边发呆,一边翻转手腕看上面暗沉的淤青。 10 我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没有实感,毕竟有一个轻小说角色般的名字,偶尔也能在附近看见一些头发眼睛颜色都很奇怪的人。 也许我真是个轻小说角色呢。 到现在还没搞懂为什么幼稚园里的人会对我有那么大恶意。 那些语焉不详的话语仿佛我曾经伤害过他们一样。 啊。 难道说,正如我是个转生者一样,他们经历了传说中的“逆行”? 那种穿越回过去的小说题材。 我未来会伤害他们吗? 11 在上一世,我还是个讨人厌的小鬼的时候,因为没有道德观,再加上模仿大人的行为,我会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有特别的理由,仅仅因为是我想要。 我原来的母亲如此对我言传身教,她告诉我,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拿。 母亲有一段时间特别焦虑,外在表现出来就形成了奇怪的盗窃癖,不过她从来只拿走不引人注目的小东西,这样即使偷东西被抓住了,母亲也会用“小孩子喜欢”之类的理由给自己开脱,让我面对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眼神。 不知不觉间,我也养成了类似的习惯。 想着也许以后会用到呢,于是偷偷放进口袋里。 从来没被抓到过,因为我那个存在感不强的父亲给了我端正的外表,就算在犯罪现场也是最后才被怀疑到的人。 但上了小学之后,突然在某一天意识到,盗窃是犯罪,我、还有母亲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 就算受害者不追究,我也不应该继续干这种事了。 最重要的是,我承担不起被发现的后果,母亲暂且可以在其他成年人面前把责任推给我,我又能推给谁呢? 我控制住了自己,但并没有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也不打算把失物还回去。 那些曾经偷来的东西还堆积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说到底,也不是因为偶然觉醒了道德,而是产生了对惩罚的担忧而已。 12 我自认为,如今是个成熟大人的我,是不可能再做出曾经的举动的。 搞不懂。他们究竟是从哪个世界线来的。 我趴在嘎吱作响的床板上,身上盖了一层单薄的被子。 衣服下面的伤隐隐作痛,大部分在背部和臀部,没法观察自然也不知道有多严重。 背上太难受,没法平躺,我只能以这个别扭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醒来脖子会难受吧,不过也没其他选择了。 我摩挲脖子上质感冰凉的挂坠,开始回顾一天内发生的这么多事。 父母留下的钱大概率被前任监护人卷走了,他们的遗产只剩下这枚贴身的勾玉。 按轻小说情节发展,这该不会是什么隐藏的神器,或者打开异世界大门的钥匙吧? 觉得自己天真的幻想有些搞笑,脸上却丝毫露不出开心的表情,眉间的紧皱已经凝固在那里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的头脑陷入混沌,一下子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再次睁眼躺在医院里的某人被迫去上了大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被驱逐的高手 第2章 寺庙(梦) 1 我醒了,于是睁开眼。 在下一秒陷入迷惑。我,真的醒了吗? 于是又把眼皮拉上,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过了仿佛几个小时,实则一分钟不到的辗转反侧,我按捺不住,从破旧的草席上爬了起来。 没错,垫在身下的不是福利院(被院长强硬地纠正了称呼)里简陋,但至少能正经睡在其上的西式木板床,而是这种扎人又肮脏的东西。 跟睡在地板上没什么两样,只起到一个提示“这个地方可以躺哦”的作用。 身上也被套了一件黑色的和服…这是在拍摄乡下背景的古装剧吗。 内心嘀咕着,我轻手轻脚地直起身子,跨过地面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其他人影,悄悄拉开房间的门。 嗯…虽然外面黑漆漆的,但是生态环境很不错,是在野外吧。 所以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2 虽然很相似,但不是我的身体,暂时排除被绑架的可能性。 在童年里经常被忽视,但原来的身体可没这么多疤痕,也没这么瘦小。 根据牙齿生长情况,判断这具身体比我年长三四岁,但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身量倒是和我那六岁的幼童身体差距不大。 再按现在的生活方式继续下去,想必会生长成为一个可悲的矮子。 3 和我处在同一个房间的,还有其余八个孩子。 不知何故,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有一层朦胧的雾气状马赛克覆盖在上面,让我只能勉强判断他们是和我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类,分辨不出任何细节。 所以,是在做梦吧。梦里出现突然的场景变换是合理的,自然也能有看不清面孔的人。 再加上,即使我不愿承认,我隐隐意识到这帮看不清脸的孩子,就是白日里围成一圈对我进行审判的幼稚园前同学。 他们的面容模糊似乎也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是因为不想面对他们吗?我再记仇,应该也不至于到梦里也对他们念念不忘… 难道是要我把他们挨个掐死,以解一时之恨? 我在离我最近的孩子脖颈上比划了几下,还没来得及下手,那孩子在睡梦中(梦里也能做梦吗?)打了个寒战,翻身继续睡了。 4 此时唯一能庆幸的是,我做的不是那种没穿裤子在众目睽睽下行走的梦境。 就算只是梦,我也不想在认识我的人面前丢脸。 5 也许是我仇恨的目光太过灼人,抑或小孩子本就浅眠,八人里身形最矮小的女孩子呜咽一声,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 正对上蹲坐在黑暗里努力瞪大双眼,企图用眼神杀人的我。 “啊…”她吓得打了个嗝,转瞬间眼眶的部位形成湖泊,隐隐有决堤之势。 不行、不行,可别吵醒其他人。 我咬牙,在嘴前竖起食指对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我。 看不懂吗?我泄了气,把那根食指物尽其用,放在左脸颊上,把下眼皮往下拉,对她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嗯,不哭了。 6 那个女孩,好像叫沙…沙什么的。想不起来。 她在幼稚园里年纪最小,心智却是除我之外最成熟的,通常充当着调解员的角色。 不过她很怕我,偶尔不得不面对我的时候,会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马上被其他人以保护的姿态拉走。在那场闹剧中,她直到最后也没出现。 梦里的她,倒对我毫无芥蒂。我不伦不类的鬼脸让她高兴起来,朦胧的雾气后,她的五官排列出微笑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她走到我身前。 “狯岳,老师出门了吗?”她悄声问道。 第一次和你说话,居然是在梦里。我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任由她扯住我和服的下摆,把我引到门口的方向。 不用细想,老师绝对指的是名字很奇怪的盲眼僧人,就算在梦里也要让盲人干活照顾小孩吗,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7 “狯岳今天起得也很早呢。” “…睡不着。” “那我们来帮帮老师吧!” “喂,你不要擅自做决定啊。” “因为老师平日里都好辛苦……天不亮就要出门砍柴、打水,还要走很长的路采买物资,我们都想帮帮他嘛。”几轮没营养的对话过后,她自顾自地安排了任务,“我们来做早饭吧?等老师一回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从女孩那得到的信息,仅能知道这是个家用电器没有普及,信息极度匮乏的时代。自己依旧是个名为狯岳的孤儿,不确定有没有姓,也许只是没告诉其他人,在这座寺庙里被一名善良的盲眼僧人收留。 然而,所谓的老师再辛苦,你们再开心,都和我没有关系。 被照顾的那个狯岳不是我,我可是正儿八经交学费入学的,从来不欠任何人什么。 8 这家伙,身高还够不到我的腰际,让她煮饭都得提防别被锅铲砸死。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我这个成年人就帮帮你好了。 9 事实证明,来自令和的废柴,在做饭上只能起到和小女孩半斤八两的添乱作用。 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折腾好一会儿,进度为零。 用现代厨具可以做出色香味俱全饭菜的我,在这里连生火都不会。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就被企图钻进去把自己当柴火烧的小女孩吓得灵魂出窍。 我深吸一口气,像拎小猫的后颈皮一样,拉着衣领把她扔到门外。 这孩子太小了,根本不适合干家务活,稍有不慎就会受伤,是想让其他人有理由指责我吗。 要让急切想证明自己的她别靠近厨房,该怎么开口。 「别来碍事,从我视线里消失。」 不对,这话也太过分了,会把她吓哭的。 「女孩酱,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接下来是大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真恶心,这是什么语气。 “你来帮我望风,”在说什么呢,我陷入对自己的怀疑,“要是提前被发现,就不算惊喜了,你在门口看好了喔。”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光。 10 糟糕,忘记问有没有忌口了,不过既然是孤儿,应该什么都不挑吧。 看了一眼简陋的食材,意识到完全是多余的想法,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挑食的话,直接扔到野外自生自灭好了。 说是做饭,其实也做不出多余的花样,我按照现实里的印象做了不会出错的味增汤,还有一些素菜。 到底是没有条件,还是因为监护人是僧人,不食用肉类就会继续营养不良,整个寺庙都会源源不断地产出可悲的矮子…… 11 在我得意于自己的劳动成果时,厨房的门悄悄开了一条小缝,我对在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脸的女孩询问道:“老师回来了?” 她点头。 我拉开门,她矮小的身躯立马钻了进来,和我一起透过门缝观察外面。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做的决定,一旦冷静下来又开始担忧是否做错了。原来是这样。 我也开始感到后悔,到底为什么要牵扯进来,笨蛋。 12 近乡情怯吗?也许吧。其实在现实里,盲人老师是和我相处时间最久的成年人。 身边其他的大人都是觊觎父母遗产的人渣,不要说为人处事了,就连生活常识都没被教导过。 若不是有上一世的记忆,我恐怕早就在长期的忽视中活成现代社会里的野人,就连地上的泥巴都吃给你看。 所以,时常训诫我做人道理的盲人老师,隐隐成了我精神榜样一般的存在。 他对其他孩子都温柔无比,唯独对我要求严格,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对他很重要。 我以为我是特别的。 事实证明一切的我以为都不过是我以为,他给我提供的帮助很可能是由于我在未来会变成邪恶的坏蛋,情感和现实的落差令人沮丧,但他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 唉,梦境何时能结束呢,突然间很不想面对这个人…… 13 “…那就是,”我喃喃自语,“老师?” 我情不自禁地松开虚掩的房门,瞪大眼看着那道人影向厨房走来。 小女孩如同撒欢的鸟雀,轻盈地扑了上去:“老师,老师,狯岳和我给大家做了早饭哦!不过我什么忙都没帮上…笨手笨脚还给狯岳添了麻烦…” “是狯岳,和【】吗?”那个人把一捆木柴重重放在门廊边,嗓门却是轻声细语的,“真是辛苦你们了。” 然后自然而然地流下泪来。 如若不是这标志性的举止,我是万万不可能把他当成现实里的盲人老师的。 因为。 这个瘦得跟麻秆一样的家伙是谁啊,还有这明显是个未成年吧! 14 被夸奖了。 虽然僧人老师瘦弱到可以被当成现实里盲人老师的孩子,我没法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看待。 还是有一种奇妙的雀跃感。 他甚至一边哭一边夸我把分量掌控得很好。 泪流满面,他突然朝我伸出手。虽然他很小个,但作为孩童的我明显更加渺小,大手移动过来的时候,我心里还纳闷,以为在梦里也会挨打。 于是情不自禁闭上眼,还缩起了脖子。真是不中用。 但头顶仅仅是被施加了重量,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是放在我的头上了…吗。 那只手就像有魔力一般,让我的大脑都停止思考了,是在用阻止脑部血液循环的方式终结我的生命吗? 什么啊、这是。 我该做什么反应,可恶,大脑,快动起来! 15 我呆在原地,直到僧人老师快结束抚摸,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好丢脸,要是他以为我不喜欢该怎么办。 不对,我本来就不喜欢,我可是年龄更大的前辈哦。 也不对… 总之,我的大脑总算可以好好思考了。 据说梦境里会出现潜意识渴望的东西,一想到这个…… 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烧了起来,古怪的热量烧上脸颊,蔓延到耳朵上,就像发烧了一样,梦里也会生病吗。 拜托了,不管是谁,快让我从这个梦里解脱吧,我可不想在梦里病死。 第3章 行商(梦) 1 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尽管脸上的热度在那只手离开后很快消退,但我笨拙的模样也已经被那孩子看到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里是梦境,对吧。 事已至此,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并没有真人看到,大家都是npc而已。 一低头,小女孩正笑嘻嘻地看向我。喂,明明看不清五官,为什么能自如地表达情绪啊。 “狯岳今天好奇怪…”她歪着头思考,似乎想不出描述这种情况的词语,“不习惯吗,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种事不管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 我无情地说道,并在她下一句古怪发言之前转移话题:“老师去叫醒其他人了,你不去帮忙吗。” “是哦,【】哥老是赖着不起,老师太温柔了,也许会被缠住。”她再次抓住我的衣摆,噔噔噔地往前跑。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你居然称别人为哥哥而对我直呼其名,这是为什么。 没大没小,必须要让你改口才行。 2 直到回到房间,我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若要我直白地要求她叫我哥哥,说不定会被当成奇怪的人。 算了,我放弃思考。连自己梦里的人都不能按心意来相处,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不过也同样因为是在梦里,才能得到和这些人好好说话的机会。 我已经太久没和人正常交往,想说的话要在心底反复斟酌许久才能开口,即使这样,说出来的也尽是一些自己都不认可的怪话。 3 僧人老师嘴里念叨着佛经,和小女孩将其他人挨个叫起,我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帮醒来的人整理被褥和草席。 有人惊讶地喊我名字,表达感谢。 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只是木讷地发出“嗯”“啊”的声音。 完全是一副社交障碍的样子。要我坦然接受现实中仇人的谢意,未免也太过为难自己。 也有人不想让我碰他们的东西,让我走开。 「这是什么态度,我都主动帮忙了你就好好给我感恩戴德。」 很想这样说,但老师就在旁边听着,我瞪了这种人一眼,忍气吞声地走向下一个。 4 收拾完毕后,大家坐成一圈,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地交谈起来。 “唔,好吃,”有人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比平时美味了不少呢!” “是得到了新菜谱吗,真想以后也一直吃到这样的饭菜啊。”另一个人接过话茬。 哈?要夸也夸错人了。这些家伙当着老师的面这么说,岂不是在暗示他以前做的饭不够好吃。 想到僧人老师会被无意间的话语伤害,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偷偷向他瞥去。 果然是有点受伤的神情。 僧人老师双手合十,向众人解释道:“今天的早餐是狯岳做的,不应该感谢我,我也应该更加努力才行,南无…” 话音刚落,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欸,真的假的…” “偏偏是那种人……” 全然不顾当事人就在现场,讨厌我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是的,为什么在态度这方面也要还原,作为梦境的主人,不应该让所有人毫无理由地奉承我吗。 “那、那个,是真的,”小女孩细弱的声音插入对话,“我也有帮忙哦。” 她的声音太小,直接淹没在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 “仔细一想也不是那么好吃,反而擅作主张偷用食材让人恼火,我们明天还有饭吃吗?”“今天早上也是,无事献殷勤,肯定心里有鬼吧……” 那些人,因为意识到自己夸奖错了人,于是恼羞成怒,想方设法地贬低我,仿佛这就能收回他们几分钟前说的话一样。 “大家,不要吵了…” 5 “喂,都闭嘴!”眼见身体虚弱的僧人老师发不出盖过众人的声音,同样被无视,我握拳用力砸了一下地板,砰的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就算不感恩,老师的话你们也不肯听吗,不想吃我做的饭就滚到外面去,不要打扰其他人。” “你这种人也配说感恩吗,”有人冷笑道,“只是今天做了一次而已,就这么高高在上地朝我们说教,平时也没见你帮了老师什么!” 我张嘴想要骂回去,却想起说话的初衷只是阻止抱怨,而不是引发更大的争吵。作为在场年龄最大的人,和小孩子吵架也不像话,我忍了。 “随你怎么说,现在我要继续吃饭了,”我像邓布○多一样平静地说,“还有,给我认真听老师说话啊。” 6 烦死了,为什么非要我来做这种事不可。 在老师的斡旋下,那几个人不情不愿地向我道了歉,我也情绪稳定地接受了,完全没有想过趁他们睡着偷偷把人用枕头闷死。 小女孩决心让我融入集体,向众人证明我的帮助绝不是心血来潮,而且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她请求我替老师进行下山采买的任务,通过努力表现自己来让其他人刮目相看。与此同时她也会尽力在群体中替我说好话,争取让所有人接纳我。 我才不想被他们的小团体接纳呢,尽做多余的事。可转念一想,至少能让僧人老师休息一下,他的好感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为了看见老师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样子,我稀里糊涂接过了钱,此刻正在下山的路上。 7 不过,没想到她是这种性格。该说不愧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吗,以为只要一个劲地付出,就能改变他人的态度,真羡慕她简单的世界观。 努力不一定能换来回报,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8 “狯岳怎么还没回来,有点担心…” 我背着买来的东西靠近寺庙,却听见里面传来陌生人和其他人聊天的话语。 “也许是带着钱逃走了,反正他就是那种人。” 一道轻蔑、带着嘲弄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都快习惯被不认识的人以贬低的姿态评判了,这种程度并不足以掀起内心的波澜。 “我回来了。”当作没听到,我径直推开门,环顾四周,内心有点失望,“老师不在这里吗。” 本来想第一时间得到夸奖的。 随后,我才看向新来的年轻男人。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面部被薄雾覆盖,只能看出是黑发黑眼的普通人面貌,因此我将观察的重点转移到他的穿着上。 他穿了一身在这个年代颇为新潮的西式服装。印着英文字母的黑色T恤,沾满草泥和刮蹭痕迹的牛仔裤,还有一双开胶的运动鞋。 咦?这家伙穿得像个现代人一样。 不过既然是梦境,虽然有些突兀,但穿什么都不奇怪。 9 “噢,你就是那个狯岳吧。” 年轻男人以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着我,视线在我脖子的勾玉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好恶心。这家伙看我的眼神,念我名字的语气,都让我作呕。 相比之下,连寺庙里那几个找茬的小鬼,都显得清新可爱了起来。 我身体紧绷,好在他并没有和我搭话的兴趣,只看了我几眼就如同看到什么脏污的东西一般移开了视线。 10 据这个年轻男人所言,他是路过这里的行商,商品在半路被可恶的强盗劫走,跌跌撞撞地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知道这里有座寺庙,所以想在天黑前借宿于此。 大家不像我一样对现代服饰熟视无睹,而是对他奇特的穿着惊叹不已,这家伙也趁机和孩子们打成一团,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好感。 喂,这真是我的梦吗,为什么在梦里扮演万人嫌角色的人是我自己啊。 我忧心自己是否隐藏了什么奇特的癖好。 等僧人老师回来后,同样没什么异议地让他留下了。直到夜幕降临,老师耐心地点燃附近的香炉,这个男人从头看到尾,时不时朝我瞥来恶心的目光。 大家坐在一起,围在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旁边,我闷不吭声地盘腿坐在离那个男人最远的地方,听他讲那些现代人耳熟能详,对其他人却很新颖的故事。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讲完一个名叫《农夫与蛇》的寓言,突然话锋一转。 “说起来,我来到这里呢,也不纯粹是偶然,可以说是上天的旨意吧。” “其实,我是来帮你们消除隐患的哦?” 这么说着,这家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嘴角弯起恶意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行商(梦) 第4章 梦醒 1 “就是这个叫狯岳的小鬼,他啊,可是彻头彻尾的人渣,将来会害死你们所有人。” 以这句暴言作为开场白的他,霎时间带来满室寂静。孩子们错愕又惊恐,齐刷刷看向我。有了前面几个故事的铺垫,再加上我在寺庙中不受欢迎的事实,我毫不怀疑信任的天秤不会偏向我。 不论这人说的话有多么天方夜谭,大概都会被半信半疑地接受吧。 倘若此刻的我真是和年幼外表如出一辙的孩童,面对这噩梦一般的场景,恐怕会在众目睽睽下瑟瑟发抖,细数自己前半生的罪恶。然而坐在这里的,是对陌生人的评价不屑一顾,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我。 我唯一担忧的,只有老师的态度。 啪嗒…啪嗒… 几滴液体坠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南无阿弥陀佛,我、无法认同。”老师的声音颤抖着,“明明那么耐心地给孩子们讲故事,为何偏偏对狯岳口出恶言……” “那是因为你被这个畜生的伪装蒙蔽了!”男人抬起下巴,语气高昂,“你是最不该维护他的人,悲鸣屿行冥,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我干了什么? 我皱起眉,面对自顾自生起气来的男人,我固然和老师一样疑惑,但由于先前的经历,某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2 「…屡教不改…」 「…他又偷了钱…」 言犹在耳。 以及那句「将来会害死你们所有人」 这到底是预言,还是已经发生过的往事? 我不能理解。 我唯一知道的,是这里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梦境。 因为人不能梦见从未见过的事物,更何况我不是多么自省的性格,不会幻想出一个类似肩膀上蟋蟀般的存在指责自己。 念及此处,我拉住老师的衣袖,看他低下头,露出那对泪流不止的盲眼。头一次见老师这么愤怒…也对,毕竟涉及到寺庙里孩子的性命。 “老师,不要生气,他不过是个疯子罢了。”我的声音出奇地平稳。 3 男人瞪大眼,刚欲开口反驳,我抢先说道。 “老师你看不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冷冷地盯着他,“这个男人明明自称行商,拿不出任何证件就算了,路遇劫匪的说辞也很可疑。” “会有那么好心的匪徒吗?抢走了货物,抢走了身份证明,却特意给他留了一身昂贵的洋装。”我歪头佯装思考,“还有啊,村镇离这里也不远,被抢了不去报官,专往偏僻的山里走。” 男人站起身。 “——这家伙,要么是看我们弱小,就想趁虚而入的坏蛋,要么是不知道从哪跑来的疯子吧。” 如鹰爪般朝我袭来的手,在半路被老师攥住手腕,生生拦下。 “悲鸣屿行冥,别拦着我,你会后悔的,”如野兽一般,男人的脸扭曲至极,“这个谎话连篇的畜生,他马上会背叛你们,只为自己活命,就把你们全都送入鬼口!” 还真是坚持… 我面无表情道:“这里谎话连篇的人,只有你吧。” 不需要更多解释,老师已经碰到了他的手。那只养尊处优,干净细腻,一摸就知道从未干过重活的现代人的手。 只要有一个谎言,剩下的话可信度顿时变得微乎其微。 4 “南无阿弥陀佛,等天一亮,请离开吧。” 老师态度坚决,声音如沉闷钟响。因为做不出在半夜把人赶出去这种事,于是让男人住到另一个房间。大家心思各异地铺好草席睡下,我没理会其他人诡异的目光,开始回忆男人那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 鬼吗? 脑海中浮现的,是长发披散,口吐长舌,没有双腿,半透明的身体飘来飘去的形象。 仔细一想,荒山,宗教,孩子,在这种孤立环境中发生的恐怖故事…这不是经典惊悚片配置嘛。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鬼,所以紫藤花香炉的功效也是真的。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二的孩童想要害死所有人,大概只有熄灭香炉这个方法了。 闭上眼,祈祷曾经看过的灵异片段不要来梦里袭击我。 5 梦里果然是不能继续做梦的。 我睁眼,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是福利院浅灰色的天花板。 在梦里健康地过了一整天,现实里却得意忘形,很快吃了苦头。后背的钝痛让我瞬间清醒,我嘶得倒吸一口凉气,狼狈地从床铺上滚下来。 疼死了。 别管梦不梦的了,先去找医药箱。 6 伤口没处理,却被塞了一本草稿本,一支圆珠笔,被告知默写「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偷东西」这句话五百遍。 开什么玩笑。 这绝对是故意为之,对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是否期望太高。幼稚园里其他孩子也才学了一段时间假名,勉强认识几个汉字而已,如果我真是五岁小孩,写到猴年马月都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真讨厌。 心底不满,却不敢争辩。我被关进禁闭…不对,反省室里,原来院长的那句「会好好管教」是这样实现的,糟糕的大人。 7 这是一个有些空荡的狭小房间,墙壁漆成米白色,橙色的灯光试图营造出温馨的感觉,然而唯一的窗户被铁栅栏框住,房间中央摆了几张做成圆角防撞的旧课桌,完全是儿童版的监狱。 一个头发浅棕色的孩子趴在墙边,原本正在仰望从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线,听到我进门后立刻回头。 我本打算与其井水不犯河水,他(她?)却眼睛一亮,笑容灿烂地凑过来。 “你好哇,我是吉田花子,你也犯错被关进来了吗?” “……” 我懒得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绕过她走向课桌,拉开椅子坐下。 “你犯了什么错?居然能和我关在一起,我可是院里最让人头疼的孩子哦。”她自顾自说下去,“哎呀,你是新来的吧,其实我也是。警察把我从教会里带出来,就扔在这不管了。大人啊,总是这么不负责任。” 8 “你好烦。” “欸——”她惊奇地瞪大眼,“虽然早就看出你脾气糟糕,居然会直接说出来。” 她像把我当成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刻不停地在耳旁喋喋不休着。 自称在教会中长大,父母丢下她去了一个叫极乐净土的地方(其实是死了吧),几月前莫名被警察带走,此后一直在这所福利院里生活。 由于试图向其他孩子和教职工传教,她被关在这里足足一周,一直等不到第二个人进来的她,俨然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不过,也许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她没有向我挥洒无处倾诉的教义(我也不会听就是了)。 “你为什么能用左手写字呢,为什么为什么,好厉害啊,能教教我吗?” “因为我是左撇子。” “那你为什么也能用右手写字呢?” “这个我可以教你。” “啊——别拿我当傻瓜啊!” 9 还是败给了她的噪音,我叹了口气,和她交换姓名。 “狯岳…狯岳…好奇特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这种搭讪手法已经过时了。” “哎呀别吵,让我好好想想…在哪听过呢?” 我决定不再理会她,低头继续我的惩罚。左手写酸后,换成右手,就算两边来回交替使用也仍然有些吃力,小孩子的身体真弱啊。 一行又一行,字迹越来越潦草。 在距离十五句话就能达到目标时,吉田花子突然惊呼一声。 “啊!” 我的笔尖一抖,在纸上划出一条丑陋的黑线。 我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狯岳酱!”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被带到警署那天啊,有个古怪的老头子也来了呢!他说他在找一个叫「狯岳」的孩子,黑头发,绿眼睛,随身戴了金色的勾玉——哇,这说的不是就是你吗?” 头脑一片空白,那枚勾玉在衣领下发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手正抓在花子的领口上,将她整个人拎起,她不得不踮脚配合我的高度。 “喂,你说的那个老头子,好好给我形容一下。” 痛苦…写不出来只好跳转现代篇… 为了写开头去搜关键词看得有点工伤了 花子是原创路人不会有太多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梦醒 第5章 改名 1 被带出反省室时,吉田花子在我身后大叫。 “狯岳酱,下次再来哦,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发一语地紧跟教职工身侧,没有回头,不想给出任何回应。 你这家伙,不要在我离开的时候诅咒我啊,我才不会第二次被关进这里。 我已下定决心,哪怕只有表面顺从,装也要装成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再也不要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 才过了两个小时就耗尽了我的所有社交能量,直到现在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我啊,就算被关起来,也只想一个人独处,不要再让我和笨蛋待在一起了。 2 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存在拥有「另一份记忆」的人。也许是前世,也许在未来,他们单方面认识我,且出于各种原因,对我充满了足以被称之为憎恨的情绪。 描述成轻小说的话,大概是转生为恶役,而被伤害的人获得二周目的设定。 作为小说情节很有趣吧,如果反派指的不是我就更好了。 至于在我没有记忆的一周目做出遭人厌恶举动的人,究竟是我自己,还是「稻玉狯岳」,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把这个身份作为我的第二次生命,自然要承载名字的因果。 当然除了这点外,还有几分私心驱使我接受这一切。 这一世的脸,长相和前世也有几分相似,但在对着镜子舒缓神色,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眉眼像极了我前世的母亲。 3 遥远的过去,我曾天真地遐想,假如我长得不那么像父亲的话,母亲也许会更爱我吧。 不会把我当成父亲的替代品,在发作期间彷徨地对着我的脸流泪;不会强迫我背负罪责,因为这是「父亲全家欠她的」;更不会把从父亲那受到的伤害转而发泄到我身上——当我抬起手臂护住头颈,在狂风骤雨般的殴打中听着一句句「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多么希望自己能长得像母亲啊。 我怨恨她、同情她、怜爱她。 凝视镜子里这张脸,就像在看我的另一种可能性,或是一个我从未出生过的兄弟。 4 我认为昨夜的梦境,是对我的示警,吉田花子的话更加深了我的猜测。 有人正在寻找我,而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梦里的那个男人,所作所为还停留在试图揭发我的阶段,但我知道他想要杀了我。 他不想承担杀害无辜幼童的罪名,于是诉说着我还未犯下的罪行,为自以为的「正义」复仇。 现实里难保不会有类似的存在。这里可没有一个力大无穷的老师挡在身前。 我忍不住咂舌。 念及老师,他是个好人。想到第一个遇到的二周目之人是他,劫后余生的想法油然而生。 我可是在前世/未来会害死他的人,仅仅只被赶出去,实在太过仁慈。 换成我遇到杀害自己的凶手,不管对方记不记得,不啃下一块肉来我是不会罢休的。 5 不论如何,按照那个吵得要死的吉田花子的描述,正在寻找我的人是个一条腿装了义肢,长相凶恶的老头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中不免泛起寒意。 我的仇人真是下到四岁小孩,上到白发老人,遍布各个年龄段。 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如果有人在现实里想杀我,我就抢先杀了他们。 因为残疾老人听起来并不是自己无法对付的存在,对方失去的还是腿脚这般重要的肢体,打不过我还可以跑吧。 不过比起犯罪,以及随之而来恐怖的后果,我果然还是更倾向于在危机发生前避开一切。 这就是我目前的生存策略。 6 至于怎么实施这个想法,我对此毫无头绪。 那个老头似乎执着于在孤儿中找到我。因此我先前寄宿在亲戚家,倒是误打误撞地规避了他的搜寻。 然而我如今身陷福利院,无疑是个明晃晃的靶子,总有一天他会找过来,除非我能躲藏到他老死。 我该怎么避开,找人收养我吗? 可能性太低了,更别说在众人眼中,我是个有前科的孩子,即使有好心人,也会被闲言碎语吓退。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保有孩子的身份,可以装成弱小无辜的受害者…假如真的遇到了,就反应激烈地尖叫「人贩子」然后逃跑吧。 7 “嗯……稻玉你,马上就要满六岁了。” 我坐在院长的办公室里,视线越过高大的书桌,看她翻阅各种文件。 “也就是说,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了,对吧。” “是。” 要从头读小学…一点都提不起劲。 “我们已经在办理入学手续了,如果一切顺利,你会在开学后一周左右正式入学,可以吗?” 太快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院长大人,我有一个请求。”我低眉顺眼道。 院长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我。 “能否允许我不使用现在的名字去上学?” 院长露出理解的神情:“不想用‘狯岳’吗?确实不是什么寓意很好的名字,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想的。” “…我也想不明白。” 院长看了我很久,思索着什么:“不想在学校里因为名字被欺负,你是这么觉得的吧。” 不,这不是原因。对可能到来的孩子们的排挤和霸凌,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是不想因为名字太醒目这种愚蠢的理由而被提前认出来而已。 我表面上仍是温顺地点头:“抱歉,让您为难了。” “虽然麻烦,但不是不行,”她夹在指尖的圆珠笔在文件边缘轻轻敲了几下,“户籍上的名字不能随便更改,不过我可以代你向学校提交‘通称使用申请’…如果是你这样的名字,应该可以顺利通过吧。” “通称?” 院长点了点头:“对,也就是常用名。平时在点名、出席簿、名牌上可以用你想用的名字。不过正式文件上还是你的本名。” 事情顺利到难以置信。 “这样就够了,谢谢您,院长大人。” 第6章 大变 1 “装什么乖呢,老师面前一副好孩子的样子,真恶心。” 说话的男孩八岁左右,叫什么我记不清,应该是太郎次郎这种简单的名字。 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借着身高优势从我的餐盘里顺走牛奶盒,他邪笑着举高手臂,仿佛指望我笨拙地跳起来抢夺。 我不发一语,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他的脸。 他被盯了几秒,洋洋得意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恼怒道:“你看什么看,说话啊,告状精!” 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我真诚地开口:“你在这里堵我,不怕被发现吗。” “哼,这里可是没人看得见的死角,老师都去吃饭了,你就死心吧。” “嗯…”我若有所思,“没人看得见吗。” “哈哈!监控也照不到,”他眉飞色舞地自夸,“我在这个角落教训过不少人了,从来没被发现过,你现在求我放过你还来得及。” “我明白了,”我说,“都是你的错。” “你说什——” 我把餐盘放到一旁,捏紧左手控制力气一拳击中他的腹部,他双眼瞪大,身体如虾子般弯腰蜷缩起来,徒劳张嘴发不出哀嚎,只能可怜兮兮地干呕。 “都是因为你创造这么好的机会,才让我忍不住出手,”我阴沉地说,“你这家伙害我违反了福利院的纪律,打算怎么补偿我啊!” 他疼得说不出话。牛奶从他手中掉落在地,盒子摔变了形,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流出,让我愈发不爽。 我揪住他的发根,把他的脑袋往下压,直到和我的脸高度持平:“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前田三郎…”他痛苦地喘息着。 哈,就算是「狯岳」这种摆明了不受期待的名字,至少也有其独特性。 顶着单纯用来计数,阿猫阿狗一般的名字,想想都可怜到令人发笑。 我咂舌掩盖嘲笑的冲动:“啧,你不会有什么大哥大姐等着来报复我吧?” “不、不会,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真可怜。 2 自那场和院长的谈话后,又过去了四天。 殴打八岁孩童并非我本意,然而我不报复回去,等待我的会是更严重的欺凌。 福利院里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心理问题,这一点我在短短几天内领悟得淋漓尽致。 在见证了「因为太喜欢义工小姐,所以藏起她的手机不让她离开」「为了引起大人注意而谎称得了重病,检查过后发现身上最严重的只有擦伤」等一系列事件后。 我难以忍受毫无自觉给其他人添麻烦的家伙,更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在此期间,除了一如既往地被孤立,还荣获「告状精」这一称号。 明明只是在他们犯蠢害死自己之前叫来工作人员而已,这帮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3 尽管我为不被当成问题儿童而努力着,一切都收效甚微。 拼尽全力讨好大人,仅得到「一直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孩子」这样的评价。 不能像小孩子那样傻兮兮地笑真是对不起。 起初也想过和所谓同龄人搞好关系,但和吉田花子一样被无视甚至被辱骂,还能锲而不舍地贴上来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大人面前我尚且能伪装成乖巧的孩子,但在真正的孩子眼里,我的表演拙劣到一戳即破,如同混进羊群里的狼一般格格不入。 渐渐的,我也懒得继续伪装下去,直接露出本来面貌,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我。 4 每个夜晚,我仍不知缘由地在梦中回到寺庙。 自称行商的男人灰溜溜地逃走了,但我有预感他会卷土重来。 把这个猜测告诉老师,他却摸着我的头说不要把人想得太坏。老师觉得穷苦和尚和一群孤儿无利可图,这样的心态,早晚要吃到苦头,就算没有我,有朝一日也会被其他人背叛吧。 我由衷祈祷他能够保持这份天真善良,最好不要变成现实里那副对我冷眼相待的模样。 由于被当成孩童的杞人忧天,即使知道那个人的目的是我的性命,我也无法宣之于口。 只能暗中警惕,按部就班地在庙中和大家相处。 5 寺庙里的生活,有点难度但不多。 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令和废柴,到适应这个想吃肉都要靠打猎的世界,只需要短短几天的努力。 在现代,知识可是最容易获取的东西,这点真是太棒了。白天,我用福利院的公用电脑全力汲取信息,求生技巧,植物图鉴,应急方案…学到大脑疲惫不已,虽不至于成为专家,这些粗浅的知识也能大大提高存活率。 感谢互联网,竟然会有人专门整理穿越者必备知识大全,真不知道他们想用在哪里。 第一次用陷阱抓到山鸡的时候,我心想,这不就相当于随身携带搜索引擎穿越到古代吗,我也太作弊了…! 作弊有作弊的好处,之后我开始捕获到更多更大型的猎物(老师颇有微词),除了加餐外还可以拿到镇上售卖补贴家用,随着时间流逝,我与其他孩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甚至有人开始叫我「狯岳哥」。 真是抱歉,我无法回应你们。并不是心有怨怼,也不是故作冷淡,仅仅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默默称你们为「小女孩1号」「小男孩2号」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6 今天是我轮值。 趁阳光正好,去河边清洗大家的衣服。 也许劳动真的可以改善人的心情,白天还在殴打小学生的我,到了晚上竟心甘情愿干起保姆的活。 如果有人能看到现在的我,肯定说不出什么「这人性格糟糕」之类的话,而会夸我是世间罕有的好孩子吧。 我正埋头工作,身旁突然传来轻轻一声:“狯岳哥…那个,能帮下忙吗?” 啊,是小女孩2号。 我抬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 她怀中抱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和服,袖口处裂开一条口子,露出粗糙的线头。 “路过门口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钩到了…”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说你会缝衣服,所以…” 我猜是年仅四岁的小女孩1号干的好事,因为前几天帮她缝了过大的裤腿。真是的,原来这人还在不遗余力地宣传我。 “针线也拿来了吗。” “啊…是!” 我朝她伸手,小女孩2号急忙把衣服和针线都递过来。 把衣服袖口在腿上摊开,抻平。手指轻轻抚过布料,是粗糙的麻布,原色已经看不清了,上面打过不少粗糙的补丁,饱经风霜的样子。 看大小也不合小女孩2号的身,也许是从别人那继承来的…真艰苦,这些孩子。 我穿针引线,在明亮的光线下三下五除二把破口缝好,最后在末端打了个结。 “好了。” 针脚不算好看,但我认为可以夸一句工整。 要是你敢嫌弃,我就封心锁针,再也不帮人缝衣服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端详恢复如初的袖口,声音激动得仿佛要哭出来:“谢谢你,谢谢你!” 她扑过来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 我疑神疑鬼地呆在原地。 刚刚发生了什么? 7 转眼间快到梦境中的黄昏,老师又不见了,奇怪,这个时间点,大家不该一起吃晚饭吗。 挨个跟孩子们打招呼,在心底把糊了马赛克的人脸和数字对应上。 “狯岳哥,今晚吃什么?” “鱼汤吧,今天洗衣服的时候顺手抓了几条。” 我做好饭,包括老师的那份素斋,和孩子们坐着等了又等,仍旧不见老师的身影。 怎么回事… 眼看天色渐黑,心中难免焦急起来。 我站起身,正要出门寻找,外面却突然传来嘈杂声响,貌似有一群人正吵吵嚷嚷地接近寺庙。平时只有香客和路人来访,怎么会突然来了那么多人,难道是老师出事了? “我出去看看——” “砰!” 话音未落,木门被粗暴地撞开,从外头闯进穿着制服的巡查,为首者正是撞门的人,他粗声粗气地喊道: “谁是狯岳?” 不详的预感达到了顶峰,感情催促我立马抛下所有人,头也不回地冲出去,理智告诉我现在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不如搞清事情经过。 我放空大脑,勉强保持冷静:“是我。” “就是你?”巡查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通,指挥另外两人架住我的胳膊,粗糙的麻绳径直往我身上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冷笑一声:“我们接到报案,你与城镇中发生的数起盗窃案有关,现要押你前往警署问讯!” 第7章 有鬼 1 宛如场景重现般的情形,心境却大为不同。 我懊恼自己竟被平凡的日常麻痹,连老师长久失去踪影这样明显的征兆都没在意。老师眼盲,弱小无助又可怜,还很容易被欺骗,不知有没有遭遇不测。 担心之余,还有点埋怨。这么大个人能一声不吭被带走,我一整天都在户外就算了,寺庙里其他人竟然表现得岁月静好,老师养你们有什么用啊。 要是提前察觉,我肯定早早离开这里,跑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去。 我陷在愤恨当中,双臂被左右两人反剪,按倒在地。麻绳绕过手腕,将双手死死捆缚在身后。我象征性地挣扎几下,提起嗓子大喊:“不是我干的,放开我!” “安静点!”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好痛。 这算暴力执法吧,绝对是吧!虽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这个词,但这样对一个九岁小孩,不觉得过分吗! 可恶,干脆等下就找机会逃跑,我比他们更熟悉这片地形,打猎时留下的陷阱还有不少尚未触发,只有三个人的话,脱身的机会很大,至于其他人之后会怎样,关我—— “放开狯岳哥哥!” 2 小女孩2号哭着扑到我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扯我手腕上的绳子。她的手又小又不灵活,扯了半天绳结纹丝未动,我反倒被她压得喘不过气。 仿佛回到了还在幼稚园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哭,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所有人一起哭到声嘶力竭为止。 孩子们恐惧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巡查或许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捆绑我的动作都迟缓了几秒。 “为什么要抓无辜的人啊!狯岳一整天都和我们待在一起,哪有时间干坏事!” 我努力抬头,眼睁睁看着这群小孩不自量力地聚拢上前。 有的抱住巡查的腿,有的伸手去抢麻绳,有的对巡查又踹又咬,用和成年人相比堪称可笑的力气推搡拉扯,犹如蚍蜉撼树。 这是…想要救我吗? 我已经搞不懂了。几天前还厌恶我的他们,如今却在维护我,到底是出于何种理由。 怀疑刚才磕到头让自己产生了幻觉,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切。 不管看了多久,眼前混乱的场景都没有消失。巡查从一开始的束手束脚,动作间逐渐带上怒气。 “臭小鬼,别来妨碍我们办事!” 那人一脚踢在最近的男孩身上,瘦小的身躯瞬间被踹得横飞,他摔倒在地,边呜咽边想要站起。 喂,别再动了,快停下。 我原本只是装模作样地挣扎,现在却仿佛变成了真心。手腕紧贴后背,扭动旋转,麻绳勒进皮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救命啊,救命啊,老师!狯岳要被抓走了!” 明明都害怕到哇哇大哭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滚开,滚开!再闹连你们一起抓!”巡查怒吼道,动作粗鲁地驱赶他们。 这帮家伙,一个个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明知实力差距巨大,却还要硬着头皮往前冲,这不是白痴吗? 就在这时,原以为已经逃走的几人,举着院子里的斧子锄头冲了进来。他们手抖得厉害,可能连自己都不相信能凭此对抗成年人。 “为什么…” 我情不自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为什么还要回来,就算真的躲起来,我又不会责怪你们,因为那也是我会做出的选择。 为什么,关系才缓和不到几天而已,就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脑子里存在太多的疑惑,连本来的计划都忘却了。不知何时,指甲已掐进掌心,汗混着血滴落,蜿蜒流到指缝,全被我抹进黑色的和服里。 “你、你们别看我们好欺负,什么罪都往我们身上推!放开狯岳,等、等老师回来了——” 显然,即使手持武器,这帮身材矮小的孩童也没被放在眼里。 “老师?你是说那个瞎眼和尚吗,”巡查哈哈大笑,“哈哈哈,他早就因为包庇嫌犯这样的罪名,被关进大牢了!” “骗人的吧,老师……怎么会……”孩子们露出不安的神色。 是因为我。 我用力闭眼。不能说我没有动摇。 “够了,我跟他们走。” 我咬紧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转头对那几个抽噎不止的孩子嘱咐道:“我会把老师带回来的。你们几个乖乖待在寺庙里,记得点燃香炉,晚上千万不要出门。” 3 被推搡着往前,绳索的纤维和手腕摩擦,因为看不见,不知手心当中肆意流淌的液体是汗还是血。 身心俱疲,也许一闭眼,就会回到现实中去。 我没尝试过在不安全的地方睡着,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在梦中死亡是什么感觉。 因此目不斜视,掐着指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为什么要放弃逃跑?我问自己。 就像那帮孩子冲动且毫无意义的营救一样,我也搞不清楚缘由。 被押下山的这段路上,三个人见我不再反抗,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只拽着绳子另一端,强拉我行走。我小跑跟上几人的步伐,听他们开始闲聊。 “唉,这趟活真是够呛。” “别废话了,有钱拿就行。” “老子被那小畜生咬了一口,走前就该再补一脚。” “你家不也有四个孩子,下得去手?” “怕什么,没爹没娘的小鬼而已。那儿又没其他人,是死是活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哈哈哈,你这家伙可真是人渣啊。” 刺耳的笑声夹杂着草鞋和泥地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中回荡。 “听到没,小鬼,”其中一个人回头,语带威胁,“你也老实点,省的吃苦头。” 这场卑劣的对话里原来还有我的份。我没有收敛表情,直直望向他面目模糊的脸。 那人被我盯得一愣,他骂了句脏话,气急败坏地撸起袖子:“你这什么眼神,想死吗?” 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别管他了,反正他的好日子马上也到头了。” 4 这几个人,一提到我的下场,就好像听到什么格外有趣的内部笑话一样,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 我对他们扭曲的幽默感不予置评。耐心等他们笑完,似乎心情不错的时候,我终于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所以,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个子最高的男人惊奇地回头:“你还真问啊?” “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吧。” “嘿嘿,这种事,说出来你可别哭。” “……” “据说你潜入镇上最有钱的人家里,偷了那家女人的内衣。” “…哈?” “小小年纪倒是心思不浅,做了大家都不敢做的事。” “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啊,”大脑里,似乎有一根弦断了,我难以置信地发出哀鸣,“到底是什么,你说的是传家宝对吧?很值钱的古董?还是看一眼就要坐牢坐到死的重要文件?” 那个男人怜悯地看着我:“都不是,你偷了好几家女人的内衣。” 那一刻,我明白了。比被诬陷成罪犯更屈辱的,是被诬陷成猥亵犯。 5 托他们的福,我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不仅清醒,还十分想吐。 污蔑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儿童是偷花贼,简直令人发笑,荒谬到和说老师的真实身份是连环杀手有得一拼。 幸好留下来了,要是逃跑,谁知道他们还会把什么离谱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三个人谈得越来越起劲,又兴致勃勃地延伸出去,聊起了所谓「男人」的话题。 恶心。 见识过前世母亲那样惨烈的下场,早就对男女之事不会有任何兴趣。 真想把耳朵闭上,听不到那些污言秽语。 6 他们聊得忘乎所以,一路上磨磨蹭蹭,浪费了大量时间。 天边的霞光被缓缓吞没,夜幕即将降临,三人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记得,这个世界是灵异背景来着。 随时会有面目狰狞的厉鬼从荒郊野外跳出来,找路过的人索命。 一想到可能有看不见的存在正盯着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几个家伙,身手分明是普通人,也没带紫藤花,却敢毫无防备地走夜路。 也许是知道什么官府秘而不宣的驱魔技巧吧。 我寄希望于鬼出现的时候,这三个人能拖延时间到让我逃走。 7 那根针,紧贴在我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冰冷,纤细,不易察觉,就连我自己一开始都没记起。因为小女孩2号跑得太快,我随手别在袖口,想着回去之后就还给她。 随后自然忘了个干净。 很过分吧,在孩子们为我和巡查陷入争执时,我却一心想着脱身,把针尖用力插进麻绳的缝隙,企图把它当成解开枷锁的钥匙。 针当然不能拿来当作小刀使用,但在我持之以恒的努力下,总算被我磨松了几缕纤维。 因为在视角盲区,所以给自己的手戳了几个洞,也是没办法的事,被血浸泡的绳子柔软了几分,算是意外之喜。假意挣扎,也只是想营造「这些血是磨破手腕导致的」,小心翼翼地避免被人发现真相。 在影视中观看过让拇指关节错位的逃脱手法(现实里不要学),于是模仿了一下,虽然很痛,但还是成功了。我把手从麻绳中挣脱了出来,一直走在三人身后,把绳结抓在手里,假装自己还被束缚着。 所有的努力,也许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 树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那个东西出现的时候,周围的黑暗似乎都变得粘稠。 黑暗里隐约传来属于掠食者的气息。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但就像第一次直面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原始的血腥气让身体本能地战栗起来。 就好像,遇见了天敌一样。 可恶,恐惧到几乎无法动弹。遇到鬼不应该是感到阴冷或者产生幻觉之类的吗,这种置身于斗兽场一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被影视剧骗了。 “谁在那里?” 我惊讶地抬头,却见那蠢货不知死活地往鬼的方向扔了一颗石头。 错怪你们了,原来那镇定的样子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对鬼一无所知啊。 8 我松开手,把绳子丢下,转身就跑。 既然想要偷学的驱魔方法并不存在,也没有了留在那里的理由。 尽管连鬼的面都没见就逃跑很逊,但我不用看也知道那绝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抗衡的东西,审时度势一直是我的优点。 他们死定了,如果不跑回紫藤花的范围,我也会死。 三个不知道名字的恶心大叔,我会铭记你们的牺牲,心怀感恩地活下去的。 我穿过树林,朝寺庙的方向跑去。 心脏砰砰跳动着,比任何时间都激烈。 即使后头没有脚步声,我也不敢停下。鬼不就是靠飘浮移动的吗…这个时候还在相信影视剧表现的我,果真无可救药。 第8章 问答 1 回到现实之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我下定决心。 两边世界的身体素质固然不相通,但等哪天在现实里遇上不得不逃跑的危险时,我一定不能让体力和现在一样捉襟见肘。 双腿灼烧般疼痛,我气喘吁吁,把鬼影幢幢的树林抛在身后。 我对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事物,向来敏锐。但仅仅能做到有所察觉的程度,身体反应不过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不然也不会被大货车撞到异世界。 总之,危机感仍如芒刺在背,可见那三个废物也只能在小孩子面前逞威风,连拖住鬼哪怕一分钟都办不到。 我要跑得很快、更快。 这个世界在很多方面都如梦似幻,比如永远模糊的人脸,听不清的名字,诡异的时间流速,甚至连做一点小事都能轻松得到夸赞。 偏偏在物理引擎方面非要符合实际,让我贴地飞行一下(以前经常做这种梦),或者拥有闪电一般的速度又能怎样啊。 心里想着离我而去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即将复读小学的悲惨现实,这份常人所体会不到的悲愤和痛苦成了我的燃料。 不管是心理作用,或是肾上腺素的功劳,我似乎真的加快了速度,不久后熟悉的路口出现在视线当中。 从这里开始,再走几分钟就能回到寺庙了。 2 路口处,一道熟悉的人影伫立在那里。 “呵,我就知道!你想熄灭香炉是吗,不会放你过去的。” 似乎还沉浸在另一条世界线,说着不知道该让人怎么吐槽的话,男人挡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但,我的关注点不受控制,偏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指着他身上的女式和服质问道:“果然是你这个混蛋,偷了受害者的衣服,然后嫁祸给我的人。” “啊?这是女装?” 他甚至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神情比我还困惑。 “…开什么玩笑。” 这就是我警戒了数日的杀手吗,感觉好掉价。 3 在被我当众揭穿服装问题后,他汲取教训,决定换上符合时代的衣服。 问题是,他既没有身份,也没有钱财。于是他从路边人家晾晒的架子上顺走了一件衣服,还坚定地认为不是偷窃,因为作为交换,他把优○库T恤留在了那里。 顺便出于纯粹的恶意,他留下了我的名字。 淳朴(吗?)的居民平时丢了东西也就自认倒霉,却是第一次见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出一天,流言传遍了整个镇子,一时间人人自危。也许有人本就心思不良,趁乱干了坏事,最后一平帐,自然都算在了我的头上。 该说什么好呢。 老师下山后在镇里听闻我的恶名,是怎样的感受…他会试图为我辩解吗,如果有,他是否也因此被不明事理的人抓住,当成我的同伙… “谁知道会这样,这不是你活该吗,”男人理直气壮地说,“要不是你让岩柱把我赶走,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家伙真让人火大。 4 深吸一口气,我克制住冲天的怒火。 一刻也没有忘记,隐藏在暗处的鬼正虎视眈眈。我虽然可以绕过他直奔寺庙,但是他肯定会纠缠不休地跟上。这个疯子为了毁掉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犹豫片刻后,我选择坦诚说道,“我也是,所以我不会熄灭香炉,更不想害死所有人。” 男人后退半步,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薄雾,我能看出他此刻正惊讶无比:“证据呢?你说你也是穿越者,你拿什么证明?” “问我几个只有现代人才知道的问题好了。” “那么——”他思考良久,问道,“【】在使用柒之型的时候说了什么?” “?”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这是现代人必须知道的知识点吗? 我一时间陷入头脑风暴。唯一能听清,却理解不了的词「柒之型」,是某种漫画招式吗?表面上看不出来,莫非这人其实是热衷于用圈内术语刁难人的死宅… 男人佯装轻松地提出问题后,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的脸。我不知他到底想看我做出什么反应,但关键名字都在耳中被模糊掉了,这个时候只能露出疑惑的表情。 “柒之型是什么,完全没有听说过。” 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5 我和他面面相觑着,气氛莫名怪异起来。不想浪费时间,我催促他再问一个。 “…那,来个简单点的,【】用的是什么呼吸法?”他迟疑地问道。 简单在哪里。 又一个被屏蔽的名字,这人是故意的吧,我眉头紧锁。呼吸法…能想到的只有波纹呼吸,但感觉他说的不是这个。 所以啊。 “就不能问些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东西吗,”我忍不住喊道,“比如○珠海○王之类的尽管问啊,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现代人哪有没听说过▇▇▇▇的,你生活在荒郊野岭吧!” “哈?没听过就是没听过,谁规定现代人必须了解所有流行文化!” 6 最后,他不情不愿地提了几个和火○忍者有关的问题,我如释重负,险些因为终于接上能听懂的话题而热泪盈眶。 “所以,你也是啊。”男人轻轻地说,看起来并不高兴。 我点头。 看着他仿佛失去目标一般的颓丧神情,内心产生了狐疑。仅仅因为找不到理由杀我就失落成这样,这人到底是有多恨我。 不过能减少一个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可以让我过去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脚步,控制着和他之间的距离,头也不回地朝前准备离开。 下一瞬,刀光擦着耳边掠过,割断几缕头发。 身体反射性地往前一滚,狼狈地调整好姿态,我扭头看他。 这家伙怎么回事! “既然你也是穿越者,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个男人再一次露出野兽般痛恨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