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见徒弟》 第1章 雪咒 北领雪域,大雪纷飞。 风雪里,两道身影不紧不慢地往北走。 偶尔有人脚步匆忙地经过,投来好奇一瞥,却都像有顾忌,没人上前搭话。 后面一个蓝袍青年,瞧见两人闲庭信步的样子,眼中兴趣更浓,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走近了,他才明白路人为何侧目。 一人身着玄衣,几乎融于漫天风雪,气质清冷孤绝,透着拒人千里的淡漠。 另一人身披红袍青衫,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温润,细看却能觉出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两人气度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修士。 或许正是这份出众,反而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要在以往,他兴许还会掂量一下,现在嘛…… 他偏要迎难而上。 青年咧嘴一笑,几步就凑到两人面前,清亮的声音穿透风雪: “我叫杜若庭!两位道友怎么称呼?” …… 指引石彻底停摆了,自踏入雪域那一刻起。 庄别此行是来找阵法材料,柳颜跟着游历,时间宽裕,两人倒也不急,干脆就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 匆匆赶路的人,不管独行还是结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冰天雪地里,人影络绎不绝。 庄别察觉到有人靠近,停在他们两步左右。 他侧目看去,是个笑容爽朗、一身蓝袍的青年。 不知何时,柳颜身形已悄然移至两人之间,站位微侧,自然隔开了来人与庄别的距离,温言笑道:“在下柳颜,这位是我师尊。” 庄别颔首:“庄别。” 柳颜拱手:“杜道友,看大家行色匆匆,不知是去何处?” 杜若庭面露惊讶:“两位竟不是来参加极光宴的?” 柳颜含笑解释:“我与师尊游历至此,听闻此地景致绝美,慕名而来。不知这极光宴是何盛会?” 庄别扫了眼笑意盈盈的柳颜,没作声。 杜若庭恍然笑道:“难怪!二位风采卓然,我在北域却从未见过,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柳颜笑笑。 他确曾和师尊在中域游历,可没自称中域人,是对方自己误会,他可不算撒谎哦。 他朝庄别眨了眨眼,弯眉浅笑。 庄别移开目光。 “既然两位不知极光宴,那我正好说说。”杜若庭兴致勃勃,“不过咱们边走边说,别误了时辰。” “有劳杜道友。”柳颜应道。 几人随即加快脚步,汇入雪中匆匆的人流。 …… 经杜若庭一番讲述,两人明白了极光宴的由来。 北领雪域,每隔十年会有三个月的无光期。 直到某天,五彩城上空突然铺开绚烂极光。 可好景不长,几百年后,五彩城突生内乱。 之后,五彩城改名极光城,势力扩张,成了雪域一霸。 三百年前,北域突然盛传,这里的极光能帮气境以下的修士打磨根基,各方势力蜂拥而至。 极光城或与各方达成协议,或在压力下被迫妥协,最终才有了延续至今的“极光宴”。 “这就是极光宴的由来。”遥望巍峨城门,杜若庭语气感慨,“被迫分出修炼宝地,极光城心里怕是不痛快。” 庄别眸光清冷,望着城门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柳颜颔首:“如此宝地,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眼底却掠过一丝微光,“只是……他们如何在群狼环伺下,牢牢占住此地?” 杜若庭不甚在意地猜测:“极光城能立足雪域,总该有些依仗?或许有大能坐镇?或者某种秘法?其他势力也不好明抢吧?” “杜道友所言有理。”柳颜应道,面上笑意温润,不再深究。 无关的事,也不必深想,只要不妨碍他们的就行。 庄别在一旁听着,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复归沉寂。 他找的东西……会在此地吗? 三人交谈着,随人群步入极光城。 城门口有卫兵把守着,墙上还挂着几幅人像,庄别扫了一眼后不再关注。 极光城内人潮汹涌,杜若庭领着二人走进一间挂着“极光”匾额的门铺。 他将身份玉碟递给柜台后的伙计,伙计随即取出一方漆黑石台放在柜上。 杜若庭把食指按上石台的凹处。 繁复的金色法纹瞬间从石身蔓延开,一滴血珠被黑槽无声吸走,几息后,血痕消失,他才收回手。 庄别与柳颜目光极快地对视一眼,将石台景象尽收眼底。 柳颜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杜道友,这是……?” “哦,身份验证,别担心。”杜若庭收好伙计递回的玉碟,解释道,“听说二百八十年前,有怪物混进极光宴,杀了近八成参会者!后来才被赶来的基境大能联手灭掉。” “事后查出来,那怪物血是黑红色的。”他顿了顿,“没想到二百六十年前,差点又出事。幸好当时有基境修士坐镇,伤亡不大。” “打那以后,极光城就弄出了这验证石。用了这个法子,再没出过事。” 杜若庭看了看二人神色,补充道:“当然,也有修士不乐意。还有别的报名法子,就是麻烦点,得多跑几个地方。两位要是不想用这个,我带你们去?” 说法合理,但这吸血的验证,在摸不清底细前,还是避开为妙。 见庄别也没同意的意思,柳颜笑着婉拒:“多谢杜道友美意。只是此行,我与师尊意在游历,这极光宴,下次再说不迟。” “哈哈,也好!机缘自在!”杜若庭洒脱一笑,“那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盛会期间,客栈可紧俏得很。” 果不其然,他们连问几家,都已客满,几人正考虑是否去城中民居借宿,却意外发现一家相较冷清的客栈。 尤其和对门那家人流如织的客栈一比,更显得有几分凄清,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客栈门外挂着一条白绸。 虽有些稍显疑惑,但眼下也由不得他们多加挑剔。 刚踏进门,一盏茶盅自前厅猛掷而来,在门槛前迸裂四溅!碎瓷混着茶汤直扑庄别衣摆,柳颜指间灵流微转,飞溅污物骤凝半空,倏忽坠地。 他抬眼时眸光转冷,却听一道撕裂大堂的哭嚎劈面炸响: “你这个畜生!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卖!你不得好死!” 一位妇人站在堂中,怒瞪着柜台后的男人。 那中年男子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擦拭着台面。 见他这副模样,妇人眼中悲愤交加,随手又抄起一个茶盅,狠狠砸向柜台! 这一次,不偏不倚,正中额头。 鲜血顷刻从额角淌下,混着茶水,将那男人淋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他依旧沉默。 妇人举起的手颤抖起来,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朦胧的雾气取代,泪水无声滑落,她无力地跌坐在地,泪如雨下。 “宁儿啊…我的宁儿啊……就那么一天,我就离开你一天啊!” 她低声啜泣,反复喃喃:“我就不该离开你,更不该把你交给你爹……你看,你爹把你弄丢了…被发现了…我的宁儿丢了…丢了…得找回来,对!找回来!” “对!我把宁儿找回来就好!”妇人眼中猛地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起身就要往大门冲:“宁儿!宁儿!娘这就来找你!” 这时,后院急匆匆冲出三人,一个伙计打扮,另两个则是一身素白衣服的青年。 两名白衣青年冲到妇人身边,见她这般模样,眼眶泛红,拉着她轻声哄道:“娘,您忘了吗?宁儿在家等您呢。” “是啊娘,宁儿还等着您给他带糖糕呢!” “宁儿……在家?”妇人将信将疑。 “是啊娘,您忘了?宁儿最乖了,最听您的话了……” “没错,宁儿听话,我的好宁儿,乖宁儿。”想到小儿子乖巧的模样,妇人笑了起来。 年纪稍轻的那个青年眼泪瞬间滚落,他慌忙别过脸擦掉,重新挤出笑容:“娘,我们去找宁儿吧?不然宁儿该等急了。” 另一人也红着眼,强笑着,一同将妇人搀向后院。 伙计则扶着柜台后的男人,也跟了进去。 大堂角落尚有几桌客人,庄别几人对视一眼,不知是否该继续踏入这显然有故事的客栈。 好在没等他们纠结,那位年长些的白衣青年去而复返。 他先向大堂内的客人,包括庄别他们,连声道歉,并提出免去接下来几日的房费,且今日茶水饭钱免单赔罪。 考虑到眼下确实难找空房,几人便不再犹豫,决定住下。 客栈的赔礼诚意十足,三人桌上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放不下。其他几桌客人也是如此。 杜若庭一边夹菜,一边皱眉思索,忽然恍然大悟:“啊!那条白绸!” “杜道友是指客栈门外挂的那条?”柳颜问。 “对!”杜若庭点头,“我此前只见过一次,一时没想起来。” 他神色有些犹豫,叹道:“我本人不信这些,但若两位觉得需要避讳,我们也可换一家。” 庄别面容平静。 柳颜道:“杜道友但说无妨。” 见二人并无反感,杜若庭便娓娓道来: “这白绸,代表这住处曾出过身负‘雪咒’之人。” 他继续解释:“‘雪咒’是雪域中一种神秘的诅咒,出现方式莫测,可能一觉醒来,身上就多了咒纹。” “极光城居民都说,是‘雪咒’之人诅咒了雪域,导致灵兽稀少,土地贫瘠。一旦发现身附咒纹之人,便会被城卫抓走驱逐。” “但普通人怎能接受?昨日还好端端的亲人,只因长了咒纹,今日就要骨肉分离。” 杜若庭长叹一声:“所以,不少人家会偷偷将长了咒纹的亲人藏起来。若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 他看向门外,目光似要穿透门板,看到那条白绸。 “轻则悬绸警示,重则牢狱之灾。” “我虽不信,但两位若介意,我们可另寻住处。” 二人神色平静,柳颜看了眼庄别,拒绝道:“如今客栈难寻,倒也不必因此事更换。” 杜若庭这才放心。 庄别提出疑问:“那咒纹可会传染,或危及性命?” 杜若庭摇头:“这倒未曾听说。” “既无传染性,又无性命之忧,为何要抓人驱逐?”柳颜问,“难道长了纹路便为罪?” 杜若庭叹道:“我也不解。但城卫行事,想必有其依据吧?” “告知我此事的道友,曾应一雪咒之人的请求,付出些代价将其带出极光城。可刚出雪域,那人转眼便失踪了。普通人绝无可能从修士眼皮底下逃走,若说被高修抓走,为一普通人又何须大费周章?” “而且查无可查,仿佛那些人真的凭空蒸发。” “加之此类事件并非个例,久而久之,反倒坐实了‘雪咒’之名,也少有修士再插手此事。” 三人一阵沉默。 杜若庭率先打破沉寂,举杯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有缘结识两位,乃是喜事!可要共饮一杯?” 柳颜笑道:“我师尊不喜饮酒,不过,我愿陪杜道友尽兴!” 杜若庭朗笑:“哈哈哈,好说好说!” 庄别以茶代酒,三人共饮。 酒足饭饱,庄别先回客房,留柳颜与杜若庭继续在大堂中对饮交谈。 直至亥时,柳颜才带着一身酒气,轻敲庄别的房门。 “进。” 柳颜推门而入。 房内,庄别端坐案前,正翻阅书卷。 墨发垂肩,昏黄灯光柔和了他清冷的侧脸,修长脖颈如玉,颈侧一颗淡红小痣,在细腻肌肤上格外醒目。 柳颜目光像被烫到般,猛地移开。 察觉动静,庄别微微侧头,一缕发丝滑落,恰好遮住了那点红痣。 “坐。”他合上书,将醒酒茶推至柳颜面前。 柳颜一饮而尽,微醺的目光清亮几分。 “师尊,杜若庭的身体,弟子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他生机外溢,内里却虚浮空荡,像大病初愈用了猛药。”柳颜微蹙眉头,“但那种续命之物,并非寻常可得。” 杜若庭此人言行看似狂放,细微处却下意识收敛,似长久受束,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才性情大变。 “他不像宗门弟子,倒似世家子。可北域杜姓大族,我未曾听闻。”柳颜看向庄别,“师尊可知?” 庄别否定:“并无。” “那他续命之物从何而来?莫非是……奇遇?”柳颜不解。 庄别拿起通讯玉碟,目光未移,语气平淡:“无妨,随缘相交,不必深究。” 只要对方无坏心,徒弟交个朋友高兴便好,其他何必计较。 柳颜听了,倏地就软趴趴伏在桌上,闷声道:“谁要同他深交……” 他侧过脸,眼睛亮亮地望着正在传讯的庄别,小声反驳:“师尊,我不是小孩了。” 庄别目光从玉碟上抬起,瞥他一眼,修长手指落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嗯。” 安抚完徒弟,他又专注于玉碟。 因此,庄别未曾看见,在他指尖离开后,柳颜的耳尖瞬间红透,连脸颊都烧了起来。 待庄别放下玉碟,见柳颜仍埋着头。 庄别微蹙眉:“头,是有不适?” “无事。”柳颜猛地坐直,指尖飞快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强作镇定,“明日……我进城打探一番?” 见人无恙,庄别不再多问。 “好。来雪域后指引盘一直失效,我明日需出城锁定方位。” 夜色下的极光城,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寅时将至,万籁俱寂,唯有大雪簌簌落下,将天地裹成银白。 离天池不远的一处隐秘庄园,地牢深处。 守卫们早已懈怠,呵欠连天,有的靠墙打盹,有的蜷缩在地。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一刻钟后,无论守卫还是囚犯,尽数陷入昏沉。 地牢深处,阴影微动。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缓步走出。 乱发沾着草屑,却掩不住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毫无惊慌,步履坚定地走向出口。 经过一间牢房时,脚步猛地顿住。 靠近走道的铁栏缝隙里,伸出一截孩子纤细的脚踝,上面赫然印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红色花纹,简单却奇异。 目光快速扫过昏暗的牢内,竟挤着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隐约可见几人裸露的皮肤上,也有形状各异的猩红印记。 少年唇线绷紧,眼底风暴翻涌又瞬息成冰,她猛地收回视线,下颌紧绷,再无犹豫,转身大步走向出口,将身后一切彻底抛下。 凛冽风雪卷起她额前碎发,发丝下,一抹同样的暗红纹路,若隐若现。 第2章 新弟子? 第二日,雪势渐小,庄别与柳颜分头行动。 另一边。 茫茫雪山间,一个瘦小身影正艰难跋涉。 楚屹飞已在风雪中奔逃半夜,翻过数道山岭,此刻,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齐膝深雪中,每拔一次腿都耗尽力气。 她心知,交班的守卫定已发现她逃脱,幸好昨夜大雪掩去大半足迹,或能拖延些时间,她最怕的是守卫惊动“仙师”。 仙师手段莫测,一旦被盯上,被抓回只是早晚问题。 楚屹飞死死攥紧掌心那颗剔透的蓝色宝珠,目光死死盯在前方那片笼罩在灰白雾气中的密林——极风林。 友人的话在脑中回响,字字清晰: “极风林内,磁场诡谲,猛兽毒瘴遍布,凡人入内必死,修士亦需结伴方敢深入……你必须逃至最深处,那里有人接应……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这珠子能暂藏气息、御寒、抵挡些许伤害……但记住,时间不多。” 友人塞给她珠子便匆匆离去,转身刹那,楚屹飞瞥见友人被遮掩的后颈上,露出一角暗红纹路。 “逃出去,就别回来了。”友人的尾音犹在耳畔。 不,我会回来的。 楚屹飞眼底平静地燃着火,裹紧破旧衣襟,迈开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向着那片象征未知与死亡的极风林,奋力奔去。 就在她离树林边缘仅剩几十丈远时。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自后方山峰炸开,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恐怖轰鸣。 楚屹飞骇然回首,瞳孔骤缩。 视线所及,整片雪坡如同被天穹撕裂,裹挟毁天灭地之势,化作遮天蔽日的白色巨浪,轰然倾泻而下。 眨眼间,便吞没了前方那个全力奔跑的瘦小身影,覆盖所有痕迹,连绵成无边死寂的纯白。 悄无声息,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剩一片死寂。 …… 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眩晕散去,楚屹飞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一层淡蓝光罩裹着她,隔开了四周沉重的积雪,但光罩上裂痕正快速蔓延。 是蓝宝珠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她,但雪崩裹着她翻滚,现在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厚重雪层死死压着光罩,空间狭小,空气越来越稀薄。 必须马上出去,不然,不等追兵来,她就会闷死在这里。 活动手指,楚屹飞正要往上挖,动作猛地僵住。 模糊的交谈声,正朝这边靠近。 怎么会这么快?! 楚屹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动一下,所有听觉都凝聚起来。 声音越来越清楚。 “啧,人跑了,烂摊子还得我们收拾。”一个粗哑的男声满是不耐烦。 “少废话!人找不回来,我们都得完蛋。”另一个声音更低哑,透着紧张,“……搞不好,直接扔冰坑里,渣都不剩。” “嘶……这么狠?那丫头到底什么来头?”粗哑声音被吓住,压着嗓子问,“地牢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她怎么……” “闭嘴!”低哑声音厉声打断,“不该问的别问,想活命就管住嘴!” “知道了……”粗哑声音悻悻然,又嘟囔,“哼,不就个小丫头片子吗?老子好歹是感气境巅峰修士。” “感气境?”低哑声音嗤笑,满是轻蔑,“在上头眼里,十个感气境也未必抵她一个。别磨蹭了,上头下了死命令,尤其一个月后时限将到,绝不能出岔子,眼睛放亮点,除了人,还有头雪豹灵兽也趁乱跑了,看见了一并报。” “行了行了,分开找,省得听你啰嗦。”粗哑声音不耐烦。 “仔细点,这鬼地方雪堆雪坑多得是,指不定就藏在下面。找到人,或许有赏;找不到……哼,冰坑就是咱们的坟。”低哑声音最后一句充满警告,脚步声分向不同方向。 雪豹?楚屹飞想起自己以前也养过一只小雪豹,但不久前失踪了,她在之后被抓了,她只希望他们口中所说的雪豹不是她以前养的那只。 声音渐渐远了。 埋在雪下的楚屹飞纹丝不动,她闭着眼,感知着头顶的动静,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爬。 耐心,再等等。 她反复告诫自己,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深处,又等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足以排除对方杀回马枪的可能。 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最后力气,双手疯狂向上刨挖。 平整的雪原塌陷出一个深坑,一个裹满雪的身影猛地钻了出来。 楚屹飞扯紧被风吹起的白巾,严严实实裹住口鼻和头发,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迅速扫视四周,白茫茫的雪原上暂时不见追兵。 目光投向远方,一片浓黑的林线撞进视野。 是极风林! 雪崩把她冲偏了方向,却无疑让她离那片林子更近了。 希望瞬间点燃了疲惫的身体,她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住那片墨色森林,一头扎进风雪。 积雪没膝,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物,只能踉跄着挣扎向前。 风雪抽打着脸,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林线。 近了,更近了,只要钻进那片林子…… “咔嚓!” “扑通!” “唔!” 一声短促的闷哼被风雪吞没。 楚屹飞陡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雪地里。 瞬间,剧痛从右腿炸开,仿佛有烧红的铁钉在腿骨里狠狠敲打、搅动。 尖锐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脑中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内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颤抖着咬牙回头。 一把闪着寒光的捕兽夹,像嗜血的恶兽,死死咬在她右脚踝上,尺寸和咬合力远超寻常,利齿深深嵌进皮肉,边缘还沾着暗褐干涸的血迹。 这里怎么会有捕兽夹? 强忍剧痛,楚屹飞用力去掰腿间的铁夹。 这东西颜色几乎和雪融为一体,锯齿尖锐得瘆人,咬合力惊人……简直像是为某种特定的“猎物”量身定做,特意布在极风林外围,就等着“猎物”冲向林子的那一刻,在极致的逃脱喜悦刹那,转而给致命一击。 就像……她这种逃跑的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两个人先往这边搜。 楚屹飞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铁齿,用尽全身力气想掰开它。 铁钳纹丝不动,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更剧烈的痛楚和体力的飞速流失。 失血和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楚屹飞颓然瘫倒在雪地上,失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着大地的纯白,无论人间悲欢,它都一如既往,淡漠又冰冷。 口中长长白气飘向天空,她抬起手臂遮住双眼,几个呼吸后,左手握拳,狠狠砸向雪地。 一下,又一下。 她猛地坐起,撕开头巾死死勒紧大腿止血,奋力撑起身体,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她拖着冰冷的捕兽夹和血肉模糊的伤腿,一步一踉跄,朝着那墨色的林线挪去。 鲜血,一滴滴砸在纯白的雪地上,蜿蜒成一道刺目的红痕。 终于,她挣扎着挪进了极风林中。 不知走了多久,失血和剧痛让意识越来越模糊,视野摇晃,耳边嗡嗡作响。 没遇到凶兽,算是运气好吗? 她昏沉的脑子里嘲讽地想。 但,还要走多远?才能到深处? 她不知道,只知道脚不能停。 楚屹飞抓起一把树上的积雪,狠狠拍在脸上,冰冷的刺激带来片刻清醒。 咬紧牙关,她继续向林子深处挪动。 没走多远,“扑通”一声,她再次重重栽倒。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模糊的视野里,仿佛映出一道身影。 一袭白衣黑袍,如同风雪本身凝结而成,静静伫立在茫茫天地间。 风雪到了他身边都变得轻柔,眷恋般缠绕起他垂落的墨发。 面容模糊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一道平静得近乎清冷的视线,穿透风雪,落在她身上。 雪……神……? …… 庄别在天池边的林子里,测完了指引盘最后几处失灵的地方。 刚要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钻进鼻子,不是兽血,是人血。 他眸光微凝,循迹找过去。 血迹尽头,雪地里倒着个瘦小的身影。 他刚靠近,怀里的指引盘发出波动。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嘴唇泛着青紫,一只狰狞的捕兽夹死死咬住她的小腿,伤口冻得发黑发青。 庄别摸出一粒温润丹药塞进孩子嘴里,手指在那精钢兽夹上一按。 “咔嚓!”兽夹瞬间碎成渣,簌簌掉进雪里。 动作不停,他从乾坤袋里扯出一件厚羊绒袄,把孩子从头到脚裹严实,脚尖一点,人已朝极光城方向掠去,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两人离开不久,两道一高一低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楚屹飞倒下的地方。 ……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脸上,楚屹飞茫然地睁开眼,盯着那束光,半天没回神。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 楚屹飞迟钝地转过脑袋。 窗边,药炉咕嘟着热气,水汽混着光里的浮尘,模糊了另一边的人影。 不是他。 不是风雪尽头瞥见的那道身影。 一个穿青袍的年轻人端着药碗走近,光影滑过他衣上暗绣的纹路,几缕墨发轻晃。 等他走到床边,楚屹飞才看清他的脸。 像棵挺拔的玉树,笑起来像清朗的春风,清雅温润,又带着一点超然的洒脱。 楚屹飞从未见过这般人,总觉得像做梦。 柳颜在床边坐下,把药碗递近:“你睡了一天。腿伤是重,好在没伤着筋骨,养养就好。” 楚屹飞呆了一下,慢慢点头,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光,淡淡的困意和疲惫涌上来,她晃了晃脑袋。 柳颜觉得师尊救回来的这个孩子有些异样。 自醒来后就异常沉默,与人对话不是慢了半拍,就是反应迟钝,眼睛空洞总是盯着虚空。 这种状态……有点熟悉。 人在遭受重大创伤后,会产生一种雾里看花,心神仿佛隔着一层浓雾般,对现实感知模糊,反应迟滞。 需要家人耐心对待,又或者某个瞬间自身打破那层屏障。 柳颜并未多言,放好药碗。 此时,敏锐的耳力已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脸上不由露出明亮的笑容,快步迎至门前,一把拉开门。 庄别正走上二楼,朝房间过来。 “师尊!” 柳颜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悦色。 …… “嗯。” 脚步声轻缓,那声音像初凝的冰雪,又像楚屹飞珍藏的冰珠子轻轻相撞,又清又冽。 柳颜侧身让开,一道身影踏入室内。 是他。 风雪尽头那个人,真是他救了自己。 霜雪般的白衣衬着墨似的黑发,勾勒出他的轮廓,他似有所感,朝楚屹飞望来。 如清冷似冰雪,如月悬高天,眸中映着世间万象却遥不可及,淡漠地俯瞰世间悲欢离合。 像极了极光城传说里拯救北域的雪神。 咔嚓。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坚冰在楚屹飞眼前骤然碎裂。 漂浮的心重重砸回地面,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活着,不是濒死前的一场幻梦。 混沌、麻木、迟钝…… 痛苦、恐惧、绝望、不甘…… 所有被冻住的情绪轰然倒灌回来,她猛地吸了口气,空气冲进肺里,刺得生疼,却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还活着。 确认的念头一起,困意瞬间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明亮的日光被一道身影挡住。 她用力眨了眨眼,看向眼前模糊的人影,“您……是雪神吗?” “不是。” “我……现在……不是做梦……?”她声音含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不是梦。”男人的声音平静清冽,“你听,你的心在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寂静里,楚屹飞真的听见了,那吵闹又无比有力的心跳,在她胸口一下下撞着,宣告着它的存在。 “睡吧。” 随着最后两个字落下,楚屹飞跌进了沉沉的安宁里。 …… 一进门,庄别便觉那孩子的状态有些熟悉。 但幸好这孩子很快自行调整过来,挣脱了阴霾。 庄别心下微松。 “师尊,先来用膳吧。”柳颜摆好了碗筷。 窗边木案上,几碟小菜冒着腾腾热气。 荤素搭配,汤羹水灵,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桌前的人微垂着眼,专心品尝着美食。 萦绕的人间烟火此刻将他拉入尘世,散发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安宁和恬然,像是被寒风冬雪牢牢盖成霜白的庭院,于晴空春风下,青柳垂扬满院花开。 柳颜双手托着下巴,抵在唇边,目不转睛的注视庄别一举一动。 瞧见庄别投过来疑惑的目光,他灿然一笑。 庄别:?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庄别虽不明白,但看柳颜碗里干干净净,他筷子一顿,拐了个弯。 一片肉片托着两根翠绿的青菜,稳稳落在柳颜碗里。 他还记得柳颜爱吃肉,不过青菜也不能少。 所以别看了,吃饭吧。 看着碗里的菜肴,特别是那几根青绿,柳颜忍不住笑,“师尊,弟子已经不挑食了。” “嗯。” “……” 不挑食和喜欢吃,是两回事。 柳颜低下头,默默扒饭。 看他那一副沉重的模样,庄别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饭后,柳颜在桌边煮茶,庄别坐到另一侧,拿出玉碟传讯。 柳颜拨弄着炉里的火晶,像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 “师尊……”茶烟熏着他的眼睫,“弟子是不是要有师妹了?” 异常状态都是瞎编的,大家千万不要当真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新弟子? 第3章 何物所挡? 传讯玉碟的光暗下去,庄别将它收进袖里。 柳颜那句突然的问话,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庄别抬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困惑:“为何这样问?” 柳颜转过身来,正对着庄别。 那双平时总带笑的眼睛深处,此刻却藏着点庄别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看着庄别,语气恰到好处地带着点疑问:“师尊不是特意把那孩子带回来照顾的吗?” 他指的是里屋床上昏迷的雪域孩子。 师徒俩的目光碰在一起。 空气好像凝住了几秒。 最终,是柳颜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状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下袖口,用一种刻意放轻、显得漫不经心的语调小声低语:“弟子……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说完,像是察觉自己失态,他低下头,默默把一杯温茶放到庄别面前,整个人却蔫蔫的,像霜打过的叶子。 庄别不禁哑然。 确实,带回那孩子后,他忙着处理伤和指引盘的异状,还没跟柳颜细说。 “不是特意照顾,”庄别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杯壁,声音平静地解释,“我要找的东西,她可能接触过。” 他想起在雪域边上发现这孩子时的情形。 当时,一直没动静的指引盘忽然震动,盘心的灵石明明灭灭,指向她。 但那气息飘忽不定,像风里的残烛。 之后他又试了一次,指引盘却没反应了。 “碰过那东西,或者跟碰过那东西的人待过。”他语气肯定。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柳颜的眼一下子亮起来,眼中那层晦暗瞬间散开,他单手托腮,歪头望着庄别,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带着纯粹的释然与愉悦,“是弟子多虑了。” 庄别被他这骤然转变的明媚笑容晃了一下,莫名有些不忍直视。 想起宗门长老总羡慕他收了这么个“完美徒弟”,掌门师兄更是恨不得柳颜“立刻改投他门下”。 瞧着眼前这笑得眉眼弯弯、傻气十足、全无平日仙风道骨模样的徒弟,庄别心中那点无奈又化作了无声的纵容。 自家徒弟,总归自家宠便是。 只是该训导时亦不可溺爱,否则他日独行于世,如何生存? 庄别瞥了他一眼:“呆。” 柳颜闻言非但不恼,反笑得更开怀,愉悦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只要师尊不嫌弃便好。” 庄别默默喝茶,不再说话。 柳颜在一旁眉开眼笑,浑身都洋溢着愉悦的气息。 窗外,夕阳沉下山,橘红的光染着远处的雪山顶。 极光城内街巷却愈发喧嚣,居民与赴宴修士穿梭不息,为明日起为期一月的极光宴排名之争预热。 整座城,都浸在一种躁动的氛围里。 然而在这片喧嚣底下,几道若有若无、带着打探和窥视的目光,悄悄黏上了他们。 “那医师,必是泄密了。”庄别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那孩子将自己包得严实,直到医师检查伤势后被吓到后,庄别才发现她身上有极光城避之不及的“雪咒”。 当时那情境,庄别自不能将那孩子放在医馆。 况且,她身上或许还藏着关键线索。 只是,这也奇怪,过来的竟然不是城卫吗? “难怪,今日总有人窥伺。”柳颜笑容温煦,眼底却似凝了一层冰:“师尊,可要给他们点教训?” 尤其是那些目光黏在师父身上、一路尾随的家伙,实在碍眼。 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眼下,此等滋味,确非人所好。 庄别深以为然。 “不必,大概是在探听我们来路。”庄别目光落在内室,“待明日,那孩子也应清醒了。” “师尊想助她?”柳颜注视着庄别,轻声问道。 “总待她醒来,才好决定。” 帮人,也得当事人点头。 危急关头伸手也就罢了,但不知内情就一头扎进去,反而容易添乱。 况那孩子心性坚韧成熟,想必自有一番打算。 桌上的玉碟忽然亮起柔和的白光。 庄别打开,是掌门的回复,但意外的是,里面还夹着别的消息。 他一抬眼,正好撞上徒弟那双写满好奇、偷偷瞄过来的眼睛。 被抓现行的柳颜坦然迎上目光,笑得一脸无辜灿烂。 庄别:“……六白跑了,就在我们离宗后不久。” 柳颜微讶,但细想,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六白那家伙虽懒,但认准的事就死倔,尤其爱跟着师尊。 以前有他在旁边看着还好,这次他俩一起离宗,灵兽院的弟子哪看得住那滑溜的白毛团子。 “六白实力并不弱,尤其是逃遁功夫,师尊不必担忧。”见庄别眉宇微凝,他温言宽慰,心下已将那惹事团子“料理”了百遍。 “只愿如此了。” 灵兽流落修真界,祸福难料。 然而此刻踪迹皆无,纵要寻找也无从着手,只能以后多加留意。 暂时放下这事,庄别拿出指引法盘。 盘心嵌金纹黑曜石,四周刻满玄奥符文法纹。 灵力注入,黑曜石浮空而起,在盘心疯狂打转,嗡鸣作响,却指不出任何方向。 庄别面色不变,依掌门传过来的消息,指尖灵力于盘底关键节点快速勾勒调整。 法盘底部光芒流转变化,他再次注入一股更精纯庞大的灵力! 嗡! 法盘光芒大盛,外围符文亮起。 但盘心上空那枚黑曜石,依旧只在原地滴溜溜疯转!金色纹路明灭不定,像被无形之力死死摁住,就是稳不下来指向一方。 灵力收回,法盘光芒黯淡,黑曜石嗒一声落回盘心,兀自轻颤。 强化指引也完全没用,问题只剩最棘手的那种可能。 “看来,”看了全部过程的柳颜,声音微沉,“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或者禁制完全干扰了。” “嗯。”庄别应了一声,把法盘放在桌上。 事实很清楚了。 除了在雪域边上,那孩子身上闪过一瞬的气息,自从踏进雪域,尤其是进了极光城,这指引法盘就彻底成了摆设。 那时他就猜:这城里有什么东西,把他要找之物的所有气息波动都挡得严严实实,甚至扭曲了。 这两天,庄别几乎走遍附近这片雪域。 无论在哪,法盘都失灵,黑曜石要么死寂,要么就只会瞎转! 虽然定不了位,但反复测试感知失效的边界后,也摸清了:覆盖着以极光城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广阔雪域。 方向是明确了,却也让人心惊,能罩住这么大地方,形成这么强的遮蔽力场,需要的能量,简直深不见底。 到底是何物? 第4章 白影 极光宴开了场,整座极光城都格外喧嚣。 形形色色的修士,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沉稳内敛,像无数条小溪汇成洪流,呼啦啦涌向城里那座巨大的演武场。 空气里烧着滚烫的战意、绷紧的兴奋和野心勃勃的算计。 柳颜一早就和杜若庭结伴看热闹去了。 现在,略显空荡的房间里,只剩庄别的身影,和床上昏睡的楚屹飞。 厚重的门板隔开了外面的喧闹,屋里很宁静。 庄别静立在桌前,身姿挺拔如雪松。 桌上,一个刻满复杂核心阵纹的主阵盘摆在中间,周围散着几块小些的辅盘,法纹勾连,组成个玄奥的图阵。 他眼神专注,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黑中透蓝、流淌着暗金纹路的金玄晶石。 他把它稳稳放在主阵盘象征“天枢”的角位。 接着,四块不同颜色、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晶石,灼热的赤焰晶、生机的青木晶、沉凝的厚土晶、幽寒的玄水晶,分别安放在象征“地”、“东”、“南”、“西”、“北”的四个角位。 准备就绪,庄别凝神,指尖逼出一滴殷红如血钻、凝聚着本源灵力的血珠,无声滴入阵盘核心。 一串晦涩的真言,从他唇间逸出。 “嗡!” 阵心法纹骤亮,璀璨的金光像初升的太阳,光芒活物般奔涌,沿着玄奥纹路点燃主盘,又星火燎原般点亮所有辅盘。 光华流转,能量嗡鸣震荡,法阵连成一体,气息强大神秘,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 可这瑰丽只维持了一瞬。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接连四声脆响,主阵四角的晶石表面裂纹飞快蔓延,瞬间崩碎成粉,只剩中央那颗金玄晶,还完好无损。 法阵光芒骤灭,归于沉寂。 庄别神色沉静,深邃的眼底波澜不起。 果然。 除了金玄晶,别的晶石都扛不住这法阵的力量。 这阵法的基柱,非得用特殊的奇材不可。 离宗至今,已有半年多。 途中也遇到过气息微弱的材料,但无一例外,刚启用就碎,或者撑一会儿就毁了。 到了雪域,指引盘第一次感应到强烈气息。 这一趟,不容错失。 但愿这次,能找到真正能当基柱的材料。 庄别心下暗叹,动手收拾桌上的残局。 估摸着时间,柳颜该回来了。 一盏茶后,柳颜推门而入,眉眼间带着外间的喧嚣余温,目光触及屋内的背影时,瞬间柔和下来。 他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在演武场的所见所闻。 “不愧为北域十年一次的盛典,仅报名人数,就达两万有余。比试进行,更是长达一个月,恰好那也是永夜极光开始的时期。” “看来极光城有意控制参与人数。”庄别递过一盏清茶。 柳颜接过一饮而尽,接着道:“演武场本身平平无奇,周遭也无异状。只是……”他眉峰微蹙,低声沉吟:“总觉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萦绕不去。” “无妨。”庄别声音平稳:“凡事过皆留痕,静观其变即可。” “嗯。”柳颜颔首。 这时,床边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变化,楚屹飞要醒了。 …… “多谢两位仙长的救命之恩。”楚屹飞声音虚弱,却满是真诚。 经过一番交谈,楚屹飞已知晓自己现在的情况。 两位仙长本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如今却因为她,被人盯上,卷进麻烦。 可想到地牢里的那些孩子,想到为她冒险的友人,她攥紧了被角,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恳求道: “我自知已为仙长添下无尽麻烦……可……我实已走投无路,只能厚颜再求仙长慈悲。” 她目光小心翼翼投向庄别,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可否……请仙长往极风林深处寻人?我友人曾说,那儿……有能救我们的人。” 庄别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可否将事情从头到说一遍。” 楚屹飞重重点头,指尖轻触额头上的赤纹,缓缓道来。 她生于极光城下城区。 下城区住民,世代背负“罪人之后”的烙印,为城中居民所鄙弃、驱赶。 只因数百年前,其先祖掀起暴乱,致五彩城生灵涂炭。 再加上“雪咒”这纹路,在下城区出生的孩子身上出现的几率,远高于主城,所以更遭人厌弃排斥。 她额头这枚雪纹,是八岁那年一场大病初愈时冒出来的。 幸好爹娘没像别人那样赶她走,反而教她遮掩的法子,让她小心藏好。 和朋友的相识,源于一次狼狈地逃窜。 那时她雪纹不小心露了馅,被人追打辱骂,慌不择路地逃进主城一处偏僻院子。 在那里,她遇见了那个病恹恹却穿得贵气的友人。 明知身份天差地别,她还是常去那儿找友人。 因为友人,从不害怕她额头的“雪咒”。 虽然偶尔也会有争执,但也有彼此认同的地方。 三四年的光阴过去,情谊渐深。 可不久前,雪纹还是暴露了,被人告发。 城卫囚住她的爹娘,把她直接丢到了雪域远郊的荒原。 虽风雪弥漫,挡住楚屹飞的视线,但她仍跌跌撞撞得朝着极光城的方向走。 没想到半路上,被人打晕了。 再醒来,人已在地牢里。 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有一天,友人竟然出现在地牢里。 友人像是在巡视,身后跟着的护卫不是楚屹飞见过的牢里人。 两人目光短暂碰了一下,却一句话没说。 友人环视一圈,转身走了。 楚屹飞没敢相认。 直到友人再次来到地牢,悄悄塞给她迷药和一颗宝珠。 靠着这两样东西,她才逃了出来。 “我不知她为此付出何等代价……”楚屹飞语声哽咽,“但想来定是沉重无比,也很难长久瞒下去。” “现在想想,就算她身份不一般,处境……恐怕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她指尖用力按着额头的赤纹,指节发白,“他身边的那些护卫,说是‘看护’,其实更像圈禁。” 柳颜目光落其额上,温润表象下是冷静分析:“你友人也有此纹?” “是,地牢里那些孩子……也有”楚屹飞肯定道。 “那些人收集“雪咒”者……意欲何为?”柳颜低语。 “事出反常,必是有所图谋。”庄别啜茶,一语定音:“若知所求为何,一探便知。” 楚屹飞眼“噌”的一下亮起来,灼灼目光几欲穿透庄别,连声道谢:“谢仙长,多谢仙长!” 见她这般喜悦于色,庄别虽不忍打断,还是得把话说明:“眼下情势不明,我只能先去探查一下。” “仙长大恩,这就够了,多谢!”楚屹飞连连点头,紧绷心弦稍松。 就在众人松懈瞬息,窗外几声细微异响突起。 “哐当!” 半开的窗户猛地被撞开,一道白影快如闪电,带着破空的锐响,直扑静坐的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