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死后的第十年》 第1章 第 1 章 “听说了吗?本届仙盟大比的时间定了!九月初五,还是在松枫涧举办!” 长宁山下一家酒馆里,南来北往的食客聚在一起,全都在讨论这条最新流出的重磅消息。 “十二年了,终于要再次召开了!近年来魔道越发猖獗,也不知这一次会是哪位仙君夺得魁首,希望能好好挫一挫那群妖魔鬼怪的锐气!” 底下立刻有人附和道:“说的是。自从十年前宁微岚堕了魔,弄得到处人心惶惶,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仙盟大比好歹是十二年一度的盛事,能够夺得魁首之人必定是仙界翘楚,若是能带领仙道将那魔道一锅端了,自是再好不过。”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然而身旁同伴四下环顾一圈,却压低了声音:“……咳,此地靠近魔道总坛,大庭广众之下,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魔道总坛如何,还怕了他们不成!你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被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喝问,方才那人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段时日城里已离奇死了不少人,此等风口浪尖的关头,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再说了,依我看,各位最好也别在此届仙盟魁首上寄太多希望,仙盟大比的魁首最终会是个什么货色可还不好说呢! “——你们可别忘了,上一届仙盟大比上,夺魁的是谁!” 最后这句话出口,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满场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厌恶和晦气。 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又有一人弱声开口道:“那什么,我倒觉得那风澈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于武学一道上,十年前他那一剑‘不问天’,确实至今无人能出其右。若是当年他没死……” “我呸!”立刻有人重重一拍桌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为那仙道之耻说话不成?!你可别忘了,当初死在‘不问天’剑下的无辜之人有多少;更别忘了,若不是风澈勾结魔道,一意孤行,也不会引得天怒人怨,鬼蜮结界破裂!若是他当年没被天打雷劈而死,魔道恐怕早就改姓风了!” “李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自然知道风澈十恶不赦,也绝非是在为他说话,只是叹息他当年于剑道上的天才罢了!” “天才?”被称作“李兄”的男人轻蔑一嗤,“他不过是侥幸得了一身麒麟血而已,换作是我有那一身的血脉,成就也绝不会逊色于他!况且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若不是风澈引得鬼蜮结界打开,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春风仙君也不会为了封印结界,以身为饲,最后被害得烟消云散!” 提到“春风仙君”,此事便又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众人正争论得面红耳赤,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却插了进来:“劳驾,我想请问一下,几位客官口中所说的‘春风仙君’,又是何人啊?” 这声音听上去年纪很轻,倒是悦耳。众人纷纷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开口提问的是这酒馆里的店小二,穿一身粗布麻衣,虽然是个跑腿小二,却身量修长,身上别有一番潇洒气度。唯独上半张脸上戴了副金属面具,叫人看不出他原本的长相。 这店小二手中端着一盘炸花生,不知已经在一旁听他们聊了多久,盘子里的花生甚至有好几颗进了他嘴里,活脱脱一副听戏的模样。 众人正争论得火热,没工夫计较别的,听了他这一句问话,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竟不曾听过‘春风仙君’的名号吗?” 店小二笑了笑:“惭愧,小人自幼长在穷乡僻壤,孤陋寡闻,的确是第一次听闻。” 他嘴上虽然说着“惭愧”,语气里却没什么惭愧的意思。众食客也没多跟他计较,其中一人叹气道:“小兄弟,你年纪轻,没听过春风仙君的名号,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春风仙君此人一向隐世不出,唯一一次出世,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哦?既是如此,那鬼蜮结界又与他有何关系?” 说话那人坐直了身子:“小兄弟,你可知道,十年前,仙道曾出过一个大祸害,名叫风澈。” 小二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偶有所闻。” 那人于是继续道:“这风澈身负麒麟血脉,天赋卓绝,年少时就被当时的仙盟四大门派之首——松枫涧的掌门收为首徒;后来又在仙盟大比上夺得魁首,一朝名扬天下,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奇才也不为过。” 店小二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问:“然后呢?” “然后?”先前那位“李兄”愤然抢答道,“然后就是这么一个剑术奇才、仙道第一,却引来鬼蜮结界大开,为了一个魔物罔顾天下苍生死活,甚至连一手栽培他的师门都被他害得满门皆灭,从师父到师弟,一个也没留下!” 言及此,在场众人皆是满脸的痛心疾首,义愤填膺。 店小二安静立在一旁,端着花生的手微微一顿,唇边的弧度也不知何时落了下去。 李兄又怒骂了风澈好一通,才继续道:“当时仙盟众人中了风澈的奸计,被他屠杀无数,已是无力回天。眼看苍生劫难将至,危急时刻,却是一位一直隐世的高人站了出来,以肉身为牢,元神为祭,辅以极高的修为,终于封印了鬼蜮结界,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然而那位隐世高人最终也因此陨落,形神俱灭——这位舍己救世的高人,便是春风仙君了。” 满场长吁短叹声顿时连成一片,店小二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又好奇问道:“既是隐世高人,想来这位春风仙君之前应该一直避世未出,各位又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号的?” “好问题。”又一人答道,“这春风仙君一朝横空出世,原本的名号,世人自然是无从知晓的;只是他身陨道消之后,却在鬼蜮结界前留下了一枚玉佩。仙盟盟主亲自将那损坏的玉佩带回去拼好,发现玉佩上雕刻着‘笑春风’三字,便取后二字为名号,纪念这位救世的仙君了。” 像这种是非纠缠、跌宕起伏的故事,不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引人谈论的经典话题。何况这个故事据今不过十年,又涉及到风澈这位上一届的仙盟第一、整个仙道的毒瘤,随口一提便能讨论得热火朝天。 店小二听完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却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看上去竟有些轻佻。 “怎么,小兄弟?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春风仙君的救世之举有何异议吗?” 店小二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我有异议!”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开口的是个坐在邻桌的青年,瞧着不过十**岁,眉目俊朗,神采奕奕,光从衣服的面料便能看出家境殷实。 几名食客见他年纪尚小却口出狂言,目光中登时就露出了两分不屑。方才那人冷哼一声,反问道:“你有何异议?” 青年毫不退让:“我对你们造谣妄议风仙君的那些话有异议!” “造谣妄议?”食客冷笑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方才说的那些,有哪句是造谣,哪句是妄议!” 他们方才已经高声争论了许久,几乎整家酒馆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听故事的有,看戏的也有,此刻见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风澈说话,看向青年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被这么几十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青年脸色涨红,却还是挺直了腰杆道:“我年幼时曾有幸见过风仙君一面,他曾救过我性命,绝不是你们口中那等大奸大恶之人!况且你们莫不是忘了,十二年前魔道大举进犯,是风仙君的师门拼死护住了你们!当初你们是怎样哭着喊着求他救你们,是怎样把他捧上神坛,如今真是好一副背信弃义的嘴脸!” 他这话说得不留分毫情面,在座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李兄豁然起身,还没开口,身旁另一人就低声提醒道:“罢了,此子似乎是沈家独子,李兄还是莫和他计较了。” 沈家乃是当地的富商大家,轻易招惹不起。于是,其余人也纷纷劝道:“是啊李兄,你和一个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做什么。” “他这般年纪能有什么见识?脑子里还做着天下第一的英雄梦呢。” 这些话明着是在劝李兄,实则全都是暗讽青年年少无知,况且这几个人的声音也并不算低,明显是故意的。 青年气得牙关都在抖,正想再跟几人好好理论理论,却见那始终悠然站在一侧的店小二抬手,在他面前拦了一下:“算了吧,为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不值当。” 他说起话来似乎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青年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眼眶却竟隐隐红了:“为什么不值当?你根本就不懂——” “嗯,我是不懂。”店小二打断了他的话,依旧是笑眯眯的,“我只知道生气对身体不好,况且你也不可能把那么多人的嘴堵住。再说了,是非功过由得他们评说,又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东西,小公子何必与他们争?或许风澈本人也并不在意呢。” 谁知那青年竟道:“你怎知风仙君不会在意!哪怕是再洒脱再淡泊名利之人,听到世人这般诋毁自己,肯定也是会伤心失望的!再说了,即便风仙君真的不在意,但我在意!哪怕我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他们也休想盖住我的声音!” 这一回,却是换店小二愣住了。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会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才众人话题里提到的那个姓风名澈的仙道毒瘤,不是别人,正是店小二自己。半个月前,他在长宁山脚下醒来,发现距离他上辈子身死,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而本已身死魂消的他却不知为何死而复生,连早该灰飞烟灭的□□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既然老天给了他第二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当晚便入城找了家酒馆,随便扯了个谎,把脸一遮,在酒馆里当起了小二。 上辈子当惯了天之骄子,整日里和刀剑打交道,如今成了酒馆里平平无奇的店小二,端茶送水擦桌拖地,偶尔听几个故事、插科打诨几句,也算乐在其中。 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他死去活来了一遭,居然还能听人提起上辈子那些陈年旧事。 更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对他说这样一番话。 风澈看着面前这位年纪尚轻的小公子,对方明亮的眼睛里尚闪烁着未经风霜浸染的光芒,胸腔中仿佛饱含着无限的勇气与锐气。 像是被那双眼睛烫到了似的,他睫毛轻轻一颤,半晌,才低头笑了一声:“嗯,你说的没有错。” 沈小公子没料到他竟会赞同自己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睛,正想再说什么,却见风澈弯下腰来,俯在他耳边似笑非笑道:“不过呢,你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人面,傻兮兮地争这点口舌。要真气不过,之后找个机会,让你家仆从暗地里把这些人打一顿就好了。 “或者呢,像这样——” 话音刚落,就听上一秒还在对沈小公子明嘲暗讽的几个人突然“唉哟!”了一声,纷纷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啊!什么人!” “有人暗算!” “是谁打我?!” 两颗不起眼的花生滚落在地,风澈收回手,俏皮地对沈小公子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哎呀,可惜可惜,那花生米挺好吃的,浪费了。” 那几人被打中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捂着脑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怒目圆睁地寻找着暗算之人。风澈说完最后那句话,却已经端着收拾好的空碗筷,转身飘然进了后厨。 临近仙盟大比,这样的争论在酒馆里几乎每日都会发生,众人早就习以为常。原本今日这桩闹剧也无人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清早,晨雾尚未破开,一声尖叫便突兀地划破长宁城的寂静。 ——早起清扫街道的役夫大张着嘴,六神无主地瘫坐在地,竹编的扫帚甩出老远。他面前不远处,城中主干道上,几具怒目圆睁、脸色寡白的尸体横在那里,地上暗红的血迹已经积了一摊。 尸体共有七具,全都被一剑封喉。 死者无一例外,全都在前一天的酒馆里对风澈进行过非议。 更可怖的是,除了喉咙上的致命伤外,这些尸体还全都被人割掉了嘴唇和舌头,死状凄惨狰狞。 结合昨日情景来看,简直像极了蓄意报复。 好久不见,想你们。 每晚八点更新,特殊情况不更或调整时间会提前请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 酒馆里,一人四下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敢肯定,就是那七人昨日得罪了沈家那位小公子,否则整个长宁城,谁还有这种本事?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连杀七人?” “我看可未必,你们莫不是忘了……?在此之前的那五具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呢!” “听说今早发现的那七具尸体,全都被人割去了舌头和嘴唇!各位可还记得?之前的那五具尸体,或是被人剐了鼻子,或是被人砍去了双手,总之也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你们说,此事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可据我所知,之前的五具尸体并非一同死亡,而是有先后间隔的;再者,之前的五人每人出事前,都会先失踪两三日,与今早七具尸体一同暴毙并不相同。依我看,是有人在效仿之前的凶手,想为自己脱罪也不好说。” “这也太蹊跷了,我在想……会不会是魔道的人在作祟?” “万一是风澈回来报仇了呢!” “怎么可能!他早死了十年了,尸骨都烂透了!……” 众人正讨论到激烈处,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群仆从行色匆匆地闯进酒馆,二话不说就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张贴了一张大红告示。 这些仆从衣着光鲜,一看便知是沈家的人,众人下意识屏息噤声,待人离去后 ,“哗啦”一下全围到了告示前。其中一个略读过些书的人对着念道:“沈家独子……沈家独子沈送瑜于昨夜失……失踪,下落不明……这告示上说,沈小公子昨夜里也不见了!” “什么?沈小公子也不见了?!” “可不是说昨夜那七人正是因为得罪了沈小公子,才会遭到报复,无辜惨死吗?” “且慢,且慢!我还没念完!”先前那个书生又大呼一声,“这告示上还说了,要是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黄金百两!!要是能把沈小公子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可得沈家一诺!!!” 此言一出,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沸油中,短暂的静默后,整个酒馆内一片哗然。 要知道,沈家可是江南一带最大的盐商,若真能得沈家一诺,莫说黄金百两,便是余生都可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了! 风澈原本缩在角落里看热闹,听到这个,下意识摸了摸腰包,只摸到了两片可怜的小铜钱,不由感慨道:“唉,有钱真好。想我上辈子也算富贵过,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算了,两个铜板也是钱,买个包子去。” 他一边嘀咕,一边穿过沸腾的人群往外挤去。乱成一锅粥的人群里,一个女子叹惋道:“怎会这样?沈家小公子那样好的一个人,年纪又这样轻,难道真要落得这样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么?……” 这话长了翅膀似的,不偏不倚飞进了风澈的耳朵里,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风仙君曾救过我性命,绝不是你们口中那等大奸大恶之人!” 昨天在酒馆里时,沈送瑜那番话炸炮仗似的在脑中不断炸响,连带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起,让他忽而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故人旧事。 他抛铜板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听到心里有个漠然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别管了。 每个人自有各自的因果,擅自插手别人的因果,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多管闲事的下场,受过一次难道还不够么? 这么想着,他拔腿就想继续往外走,可是,无形中却似乎有一只手始终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真的就这样不管了吗?难道真让那个傻小子就这么死了? 耳朵里脑子里各种声音乱糟糟吵成一团,吵得他脑仁生疼。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了很久,突然想起上辈子在泥里打滚时,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 要是有个人能拉我一把,能帮我一次,那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风澈就自嘲地提了提嘴角,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了。 罢了。 他转身朝沈府的方向走去。 就当是还昨天那小子帮自己说话的情。 沈府位于长宁城最繁华的主街上,占地面积极大,外面一圈朱墙黛瓦,看上去极为气派。因着黄金百两的重酬,城中各处告示贴出不到一个时辰,沈府的门槛便被踏破了。 三教九流的人,不论是真有线索还是瞎蒙乱猜的,全都想来沈府碰碰运气,甚至连街边乞丐也有不少来捣乱的。沈家起初还来者不拒,后来大概是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人来得太多,不胜其烦,终于关上了沈府的大门,要门仆核对过身份,确认靠谱后才肯放人进去。 风澈隔着一条街暗中观察了一会儿,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哪怕说出花儿来也是十分不靠谱的,大概率只会被当作来捣乱的赶走。正思索着该怎么混进沈府去,就在这时,目光一转,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花猫,正趴在沈府的外墙边上睡觉。 这花猫黑白相间,身形圆润,一身干净漂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垂下的尾巴尖不时晃上一晃,看上去十分惬意。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风澈微微一笑,心道:“就你了。” 片刻后。 风澈捏了个法诀,借用那花猫的身体,轻巧地从红墙上一跃而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沈府内宅。 这种将魂魄寄托在其他活物身上的小法术,还是他上辈子在松枫涧时闲来无事学的。那时候他偶尔练剑练得乏了,就会附到某只路过的松鼠或是飞鸟身上,偷跑出去疯玩一趟。或是采几个山上的野果,或是去洞中摸几个蛇蛋;更有一次,他附在了山里一只野狐狸身上,把隔壁不墨川的一个小弟子戏耍逗弄了一通,好不快活。 虽是玩闹的小法术,现在用来探查情况却再适合不过。风澈一落地就直奔正中主院而去,但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古怪。 外面城中都快闹翻天了,沈府内看上去却还一片平静,他走了好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 直到快到主院时,才终于在廊下见到了两个路过的婢女。二人正小声说着话,风澈脚步一顿,凝神细听。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没有呢,之前来了好多捣乱的人,刚刚才又送走了一个。我方才在院里,看到家主的脸色好难看呢。” “小公子出了事,家主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不过你说,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我总有点害怕,你说这件事,会不会跟魔道的人扯上关系呀……?” “你要死呀,这种话也敢提,还不快闭嘴!”说话的小婢女脸色惨白,四下环顾一圈,见远近都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道,“那两个字在沈府可是禁忌,你忘了之前春莺的事了吗?以后说话留点心,今天还好是我同你一起,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就完了!” 另外那个婢女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乱地应了两声,求对方不要说出去。二人没敢再嚼舌根,很快便低着头,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风澈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却只觉得奇怪:虽然世人大多对魔道既厌恶又畏惧,但也不至于提一嘴就怕成这样吧?这沈家和魔道之间,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这么想着,他扭着油光水滑的屁股朝前走去,打算看看这位沈家家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主院就在前方不远,行过转角,刚一踏进朱门,一阵清幽的暗香便款款送来。这进院落修建得颇具雅意,青黛砖瓦点缀着朱红院墙,墙角一株白玉兰将开未开,融融春光里,红白相映,光影成趣。 ——而在玉兰树投下的光影之间,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 斑驳的影子错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仰头静静看着那株玉兰树,轮廓清绝,宽大的衣摆和如瀑的黑发一同垂落,眉眼间和沈送瑜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比起沈送瑜的张扬明朗,显得更加沉冷内敛,不容亵渎。 风澈盯着那张脸看了片刻,总觉得有点莫名的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就在这时,男子身后的婢女开口问道:“家主,还是没有线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家主?他就是沈家家主? 风澈有些意外,作为沈家的家主,这人不论如何也太年轻了些。对方看起来顶多比沈送瑜大七、八岁,绝不可能是沈送瑜的父亲;沈家又只有沈送瑜一个独子,那么此人和沈送瑜,会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就听对方淡淡开口道:“等。” 婢女不解:“等?” 男子始终看着那株玉兰,语气未变:“等仙盟的人来。” 片刻的犹疑后,婢女替风澈问出了心中所想的问题:“那……要是仙盟的人,不来呢?” 男子却没有立刻应她,反倒抬起手,折下了一支玉兰花枝。“啪嗒”一声,花枝在他手中应声折断,他默了默,垂眼道:“会来的。” 这就很奇怪了。 虽然按理来说,长宁城中接连出了这么多起命案,昨晚更是一夜之间七人横死,没有线索、不留痕迹,此地又靠近魔道总坛,仙盟怎么说也该派人来看上一看。 但是这位沈家主的语气太笃定了。 要知道仙盟统领仙道,地位极高,寻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能见仙盟中人一面。但沈家主此话一出,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仙盟之人一定会管此事;或者说,就算仙盟不管,他也一定有办法让他们管。 如果风澈没有看错,沈家家主分明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凡人却说出了这种话,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把对方的脸看得更细致些,就在这时,注意到沈家主白皙修长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红痕。 这是什么? 他正待细看,忽听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他刚才看得太入神,竟一不小心,踩碎了一片落叶! 声音虽小,在寂静的院子里却格外明显。沈家主倏地转过头来,眉眼冷厉:“谁?!” 仅在一瞬之间,杀意伴随着话音崩裂而出,风澈条件反射地向上一躲,敏捷地跃上院墙,两步跳进了一墙之隔的侧院中。 好在一只野猫不足以引人戒备,他落地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但尽管如此,却依旧心有余悸。 ——像刚才那样的杀意,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他毫不怀疑,要是刚才站在那的是个人,沈家主一定会让那个人命丧当场! 原本以为沈府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受害者,却没想到沈府本身就疑点重重,看来这趟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风澈叹了口气,一抬头,发觉自己好像误打误撞间,来到了沈送瑜的院落。 不同于主院的冷清,这进院子四处都勃发着活泼的生机。院中空地上种了许多花草,红的黄的白的绿的,一看便是随着兴致胡乱种下,没经过什么精心的雕饰。院中一角还扎了一只秋千,只是湿裂的缝隙中已经生出青苔,看上去已经闲置了多年。 看着满院的花花草草,风澈灵机一动,心道:“从人嘴里撬不到线索,难道我还不能另辟蹊径么?若说这座院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谁能比院子里这些“原住民”更了解?” 这么想着,他抬起猫爪,在地上潦草地画了个符,下一秒,整个院子便叽叽喳喳热闹了起来。 “好渴啊好渴啊,怎么今天还没有人来给我浇水?” “你还有心情喝水?昨晚那只鬼吓死花了,吓得我花瓣都蔫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呜呜,那个给我们浇水的人好像被鬼抓走了,怎么办,我们不会渴死吧?” “我还没授粉呢,我不想死……” 这一片吵闹的声音,正是满园的花草发出的。万物皆有灵,人类很难听到这些花草之灵的声音,但风澈现在是只猫,猫身上没有人那么多的浊气,稍微捏个小法术,同这满院的花草沟通,并不成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在一众花灵的声音中,开口道:“各位哥哥姐姐好,能否向各位哥哥姐姐请教几个问题?请问这院子里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各位口中所说的‘鬼’,又是何人啊?” 第3章 第 3 章 “呜哇哇哇哇!谁?是谁在说话?!” 院子里“哗”地乱成一片,一朵小粉花吓得缩起了花瓣:“是是是是是不是昨晚那只鬼又回来了!” 风澈赶忙举了举爪子:“哥哥姐姐们别怕,不是鬼,是我。” “猫!是猫!居然有猫溜进来了!” “我最讨厌猫了!上次就是一只臭猫挠秃了我的叶子!” “等等,我好像见过这只猫!之前好像就是它踩了我的脑袋!” 风澈没料到自己那么不受待见,一时有些汗流浃背:“等等,等等,各位别误会!猫都长得很像的,各位或许是认错了。我绝对是一只好猫,也绝对绝对没干过那些坏事!不但如此,如果各位哥哥姐姐肯回答我的问题,我还能想办法找人来给你们浇水!” 听到最后一句,花花草草们怀疑道:“真的吗?” “千真万确!”风澈一口咬定,就差举起爪子对天发誓了,“哥哥姐姐们开得那么美,我怎么忍心见你们香消玉殒?” 花草们互相抖了抖叶子,似乎有些被他说动了。一朵石斛兰微微舒展叶子,哼道:“算了,看在你眼光不错的份上,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你说话可要算数!” “算数!绝对算数!” 众花于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这个院子的主人是沈小公子,我们也都是他种下的。沈小公子人很好的,平时总是爱说爱笑,对我们也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他回来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开心。” “是呀是呀,我昨天新开了花,他回来后都没有来看呢。” “不开心?然后呢?” “小公子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练剑。昨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了好久的剑,嗖嗖嗖,可厉害了!晚些时候家主过来看了他,见他练出了一身汗,还把自己的外袍脱给他穿了。” 风澈打断了它的话:“劳驾,我插一句嘴。请问这位沈家家主和沈小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笨猫,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呀!”花草们吵嚷起来,“整个沈府的人都知道,家主是沈小公子的叔父呀!” “叔父?”风澈好奇地问,“既是叔父,为何会是家主?沈小公子的父亲呢?” 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显然超出了这些花草的理解范畴,它们纷纷晃了晃自己的叶子。 “叔父不能当家主吗?” “不知道呀。” “沈小公子的父亲?那是谁?从来没有见过。” “长得和沈小公子一样吗?” 见它们话题逐渐偏了,风澈哭笑不得,赶忙把话题拉了回来:“我随口一问而已,不必在意。刚才那位姐姐请继续说,沈家主把外袍脱给了沈小公子,再然后呢?” “再然后,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沈小公子就去休息了呀。他休息了,我们也休息了。你瞧我的气色便知道,我一向是能一觉睡到天亮的,可谁知半夜的时候一阵冷风刮过,居然把我给冻醒了!” 听到这里,风澈不由微微凝神。 已是三月末了,这个时节的晚风,通常是很柔和的,不会太冷。 除非,这风不是寻常的风,而是鬼修路过时带起的阴风。且这鬼修还不是一般的鬼修,必定是一只阴气森森、来头不小的大鬼修! 果然,就听那朵小花继续说道:“我被冻醒后,睁开眼,就看到一整座院子里都飘着黑乎乎的鬼气,又冷又臭,明显是奔着屋里的沈小公子去的!我害怕极了,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大厉鬼把沈小公子抓走了!” 风澈忙问:“那只鬼为什么要抓沈小公子,你知道吗?” “这我哪里知道呀!” 风澈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们看清那只鬼长什么样子了吗?” 小花摇了摇头:“他浑身上下都裹着黑雾,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个子很高,对了,腰上好像还佩着一把剑!” “嗯嗯,是有一把剑!” “那只鬼阴气森森的,那把剑倒是发着白光,可漂亮了!” “白光?”风澈又问,“是一整把剑都笼罩着白光,还是只是剑鞘或者剑身反射到了月光?” 花草们全都一口咬定:“是整把剑都笼罩着白光!” 闻言,风澈脸色微变。 花草通灵,往往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鬼气,或是外放的灵气。如果说那鬼修身上缠绕的黑雾是鬼气的话,剑上笼罩的白光,多半就是灵气了。 普通的兵器上,是不会散发出能够把鬼气都掩盖过去的灵气的。因此那名鬼修腰上的佩剑,多半是一把修仙之人用过的灵剑。 一把灵剑,一只厉鬼,此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风澈一开始的预想。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却偏偏又勾起了他的一点好奇。 满院花花草草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风澈再确认了一遍:“哥哥姐姐们,可还有何遗漏?” 花草们想了想,纷纷摇头。风澈于是举起爪子作了一揖,笑道:“那便多谢各位了。” 说完,他扯着嗓子叫了几声,不多时,声音就引来了几个小婢女。 “呀,这儿怎么跑进来了只猫!” 风澈垫着脚尖,绕着院子里的花草们来回走了几圈,其中一个婢女很快发现了什么,道:“啊,先前没留意,小公子院子里的这些花似乎有些蔫了呢。你们几个快去取些水来浇一浇,否则家主见了,定会责怪的。” 立刻有两个小婢女脚步匆匆地去了。花草们见得了救,欢喜地抖着叶子向风澈道谢。 既然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确认了是鬼修作祟,沈府再多留也无益。风澈纵身一跃上了围墙,摇着蓬松的大尾巴,顺着墙头溜走了。 近两年魔道势大,不论妖修鬼修,凡是邪门歪道,大多都会和魔道有点牵连,寻求魔道总坛庇佑;再加上先前那两个小婢女对魔道讳莫如深的态度,他决定,先去魔道总坛谈探探情况。 猫大爷平白无故遭了一通“鬼上身”,风澈刚换回人身,就听它惨叫一声,浑身的毛都炸开了。风澈赶忙给它作了个揖,笑嘻嘻求饶道:“猫大哥别生气,别生气,等下次再见,我必定带大鱼大肉来犒劳你。” 猫大爷看样子并不相信这厮的胡随口胡诌,给他小腿上来了一爪子,炸着尾巴跑走了。 魔道总坛就在长宁城以西三十里外,风澈向掌柜的告了一天假,随意收拾了一下,就直奔城外而去。 他虽死而复生,上辈子的佩剑“不问天”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也不知是落到了谁的手里。如今只能凭着一双脚自己走,好在天黑之前,终于进入了魔道的地界。 一到此地,便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两侧连山绝壁高耸,连脚下土地都隐隐泛着猩红,不过叫人意外的是,这血腥气里,竟还掺着一缕淡淡的花香。 风澈循着花香,又往里走了几十步,最后在路边山脚下,看到了一株开得极其茂盛的海棠树。 海棠高大粗壮,满树繁花灼灼,如云似火,竟像是在修罗血海之中,破出了一片春色。 从前在仙盟中,松枫涧的云生结海楼前,便有一株很大的海棠树。风澈年少时,最爱在树上打盹小憩。 春日里阳光透过繁茂的花枝落在身上,光也斑驳,花也斑驳,偶尔一场短梦醒来,满袖盈盈馨香。 他上辈子也算是和魔道打过不少交道,只是上辈子身死前,所谓魔道都是些单打独斗、无门无派的散修,虽然其中的确有个别修为强悍、十分棘手的大魔,但像“魔道总坛”这样的东西,是绝对没有的。 毕竟修魔道者大多离经叛道、恣意妄为,谁能服从管教? 因此此番前来,除了调查沈送瑜的案子外,风澈的确也对这个传说中的“魔道总坛”有些好奇。 总坛毕竟是魔道的老巢,并非人人都能进,得有专属的腰牌才行。风澈轻巧地跳上树去,在枝干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两腿一塔,准备“守株待兔”,借个巡逻小鬼的腰牌用用。 时值黄昏,残阳晚照,不想他等了一阵,在等来巡逻的小鬼前,却先等来了一个人间少年。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白衣胜雪,墨发高束,眉眼极其清俊,看得风澈眼前一亮。他腰间同样佩着一柄长剑,剑柄上挂着一小串银饰,单从剑鞘,便能看出此剑不凡。 这样一个干净俊朗的少年,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格格不入。果不其然,他才刚走到海棠树下,便被两只巡逻的小鬼拦住了去路。 这两只小鬼一个长着狗头,一个长着熊身,见有人来,手中长刀一横,直直架在了少年的面前。 狗头上下扫了他一圈,耸了耸鼻子,笑道:“哟,好鲜的人,真是难得一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腰牌拿出来看看?” 少年略微掀了一下眼皮,眼尾压出了一道很深的褶子,只站在那,没说话,也没有动。 “得啦!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有腰牌的吗?”狗头嗤笑一声,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老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嫩的人肉了,谁想今天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少跟他废话,是烤是炸,先捉了再说!” 话音未落,已经挥刀朝少年的脑袋砍去。狗头的砍刀随即跟上,两把刀反射着寒光,来势汹汹,然而碰到少年之前,却听“铮!”一声脆响,刀刃竟被齐齐弹开! 铁打的刀刃上瞬间多出两道整整齐齐的口子,两只小鬼被震得手腕发疼,四下环顾一圈,发现刚才弹开他们刀刃的,竟是两片树上的叶子! 此等实力,叫人不得不防备。狗头厉声喝问道:“什么人!敢在魔道的地界上装神弄鬼,小心老子……” 话说到一半,只听接连一串叮叮脆响,两人手中的长刀,就这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瞬间断成了好几截。 狗头:“……” 熊身:“……” 断刀碎片纷飞,两只小鬼登时汗毛倒竖,却在这时,听到树上传来一声懒懒的轻笑。 “呵。” 微风簌簌,戴面具的红衣青年从一树海棠间,翩然落到了他们面前。风澈弹了弹衣袖上的落花,抬起眼,笑眯眯反问道:“小心你什么?”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有如神兵天降,狗头与熊身先是愣了两秒,回过神后大喝一声,猛地挥刀朝风澈砍去,砍到一半,才想起手里的刀断得只剩两寸废铁了。 两人这才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的信号弹,风澈却已上前一步,分别在二人肩头轻轻一拍,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一瞬功夫,两人便身体一僵,朝两侧软倒下去。 风澈拍了拍手,十分顺利地摸走了两人的腰牌,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不住了二位,借你们的腰牌用一用。这里山清水秀,你们就先在此睡一觉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头去,对上了身后少年的目光。 守寡十年终于又见到了鲜活的老婆,某人已经看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近看之下,这少年更是轮廓深邃,俊美逼人,一双瞳仁颜色极深。只是看向风澈的神色却十分怪异,怔怔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仿佛是被吓傻了一般。 风澈心道这小友怕不是误会了自己是在“黑吃黑”,赶忙举起手道:“放心放心,我不是魔道中人,不吃人的。” 见对方还是呆呆盯着自己,没有反应,连眼眶都被吓得隐隐泛红,他又伸过手去,在对方面前挥了挥:“这位小友?你没事吧?” 那只手指节修长,映着满树繁花,白得几乎晃眼。少年这才如梦初醒般,眨了下眼,一点点将目光从他身上撕了下去:“……没事。” 此刻天色已晚,残阳笼在二人身上,光影灼灼好似红枫。风澈“哦”了一声,还是不大放心:“刚才吓着你了吧?此处是魔道的地界,到处魑魅魍魉横行,你孤身一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快回去吧。” 那少年沉默了一阵,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看向风澈时,声音总算是不发颤了:“……那你呢?你不是魔道中人,又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风澈没料到他会不答反问,哈哈一笑,随口胡扯道:“哦,我啊,那什么,我的心上人被魔道中人抓走了,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救她。” 少年看着他,又眨了下眼睛,睫毛似鸦羽轻扇:“……心上人?” 风澈煞有其事道:“是啊,心上人!” 片刻后,那少年才又问:“你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 风澈下意识看了少年一眼,继续胡编:“呃,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白的,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短暂的沉默,少年依旧看着他,却换了个话题:“你的脸上,为什么戴着面具?” “这个啊,”风澈抬手摸了摸面具边缘,“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太俊俏了,若是不带面具,被姑娘见了,误了芳心怎么办?毕竟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嘛哈哈!” 他上辈子就常常信口胡诌,脸皮颇厚,说起瞎话来毫不卡顿。听了这个回答,那少年却终于笑了一下。 风澈立刻问:“怎么,你不信吗?” 少年摇了摇头,清透的眸子缀着一点亮光:“我信的。” 被他这样一看,风澈竟破天荒地有点心虚。眼看天色渐暗,他赶忙道:“行啦行啦,你问题可真多,快回家去吧。等一会儿天黑了,这地界可就更危险了。” 他说着,将腰牌往腰间一挂,转身就要朝道路深处走去。那少年却没有离开,反倒安静地跟了上来。 风澈转过头,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少年看着他面具后露出的眼睛,缓声说:“我和你一样,会来这里,也是为了找我的心上人。不和他一起,我不会走的。”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风澈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暗道一声麻烦,想了想,说:“这位小友,不是我看低你,但这里可是魔道的老巢,刚才那两个小怪放在里面都不够看的,的确十分危险。这样吧,你告诉我你那心上人长什么样子,我帮你把她救出来,行不行?” 少年却摇了摇头,握住腰间佩剑:“我想跟你一起进去。我有剑,不会拖累你的。” 见他这副模样,风澈不由地笑了,下意识就想逗逗他:“既然你有剑,刚才面对那两个小怪时,怎么不拔剑?” 他本以为这少年刚才是被吓傻了,忘了拔剑,谁知他竟神色淡淡道:“那两个废物,还不配让我拔剑。” 好狂! 风澈先前还觉得这少年看上去斯文乖巧,不想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是,这样的狂却恰好对了风澈的性子,于武学一道上,他最喜欢的,就是这股狂劲! 然而,狂,也是需要本事的。风澈此刻便很好奇,这少年身上究竟有几分本事,能支得起他这样大放厥词。 他信手从树上折下一根花枝,轻轻一挑,扬起眉,兴致大发:“这话说得好厉害,不如你与我过上两招,让我也讨教一二,如何?” 少年见他一脸的跃跃欲试,也没扫他的兴,解下腰间剑鞘,颔首道:“请前辈赐教。” 话音未落,风澈手中花枝便已挟着剑气,直冲对方命门而去! 这一“剑”快得让人全然无法看清,那少年却依旧一派从容,精准地挡下了这一击,手中剑竟还未出鞘。风澈心中暗道了一声“好!”,眨眼工夫,又送出了十几“剑”。 花枝与剑鞘相击,发出一串“叮叮”脆响。二人身法都极快,白衣与红衣交错纷飞,动作间带起的风拂动落花。风澈已经有许久没跟人打得这么痛快过,然而这少年却始终只守不攻,二人交手了上百招,他手中的剑仍旧终纹丝不动地插在剑鞘中。 风澈不由有点负气,心想:难道连自己也没资格让这少年拔剑吗?他莫非是在看不起我? 这么想着,他手中的花枝在无意间变得越来越快,已经从最开始随性而起的试探,逐渐认真起来。终于,又过了十余招后,那花枝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少年的颈侧,而想要躲开这一招,只靠防守是绝对不够的,必须要反击才行! 风澈瞳仁发亮,已经暗自期待起少年拔剑的那一瞬,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地步,少年却竟还是没有拔剑,只是后退半步,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尖锐的枝头在白皙的颈侧划下一道血痕,风澈瞬间收手,蹙眉喝问道:“为什么不反击?!” 少年微微喘息着,抬手覆上了颈间的伤口,半晌,才抬起眼看着他,说:“刀剑无眼,我怕伤到前辈。” “……” 风澈哽了一下,这下是真真无言以对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不上什么心情地问:“因为怕伤到我,所以就选择让自己受伤吗?” 这话里本来带着点责怪的意思,谁知那少年听了,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竟不知该说他心性太好,还是太“痴”了。 无奈之下,风澈反倒被他弄笑了:“你想多了。你虽然的确很厉害,但就凭你,还伤不了我。” 这话说得比少年更狂,对方却稍稍睁大了眼睛,看样子,好像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 风澈上辈子当师兄当惯了,此刻看着他的神情,好容易才按耐住想在他额头上弹一下的冲动,将花枝随手一扔,走上前道:“来来,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伤。” 少年于是乖乖放下了捂在颈侧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风澈总觉得他言行举止间有些熟悉,刚才防守的剑招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但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索性不再琢磨,对着少年颈侧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后,松了口气:“还好伤得不深,要是我手中拿的不是花枝而是剑,你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这里荒郊野岭的,先往前走走吧,看看路边会不会有什么草药,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少年又“嗯”了一声,问:“现在能让我跟前辈一起进去了吗?” 风澈简直拿他没辙了,不过见他身手的确很好,也没再阻拦,将多出的那个腰牌往他怀中一扔,随口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答道:“风岚。” “风岚?”风澈笑眯眯道,“看来你和我有缘!我也姓风,我叫……呃,风初云。” 听到这个名字,风岚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尖微微一抽。 风澈没留意他这点神情变化,他从上辈子便喜欢热闹,嘴上总也闲不住,如今既然有了伴,便忍不住问了起来:“诶,风岚小友,你听说过仙盟吗?” 风岚回答:“仙盟家喻户晓,我自然是听过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前辈,可以叫我小岚。” 两辈子加在一起,风澈比他大上不少,这声“小岚”自然也叫得。他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当即改口道:“小岚,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仙盟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风岚眸光微动,答道:“如今的仙盟,松枫涧与不墨川式微,碧水天又一向低调,反倒叫辰霄阁占了鳌头。仙盟大比重开在即,倒是有不少人盼着辰霄阁的宋凌鹤能夺得魁首。” 听到“松枫涧”三个字时,风澈下意识呼吸一顿,直到听到“宋凌鹤”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宋凌鹤啊,他的确是挺不错的。” 风岚却冷笑了一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已。” 风澈挑眉看向他,有些意外。以仙盟的地位和威望,不论走到哪里,都是颇受人敬仰的,何况宋凌鹤身为辰霄阁首徒,多年来一直风头极盛,论实力,可以说比起上辈子的风澈,也不差多少。 可到了风岚口中,却似乎并非如此。风澈于是问道:“我听你言语间,似乎对整个仙盟,都颇为不屑啊?那依你之见,如果连宋凌鹤都是猴子,谁才是那头可配称王的‘老虎’?” 这一次,风岚沉默良久,才字句分明道:“……仙盟魁首,不问天剑的主人,风澈仙君。”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郑重,仿佛在他眼里,任何天之骄子、剑道奇才,都比不过风澈的一根手指头。饶是风澈脸皮厚如城墙,听了这话,也不免略感尴尬:“哈哈,那你眼光还挺不错的。风澈嘛,当然厉害,不过他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不提也罢。” 风岚于是垂下眼去,把玩着腰间的剑穗,不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又往前走了一段,风澈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再次问道:“那什么,提起风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风澈所在的松枫涧,不是十年前,就……没了吗?那,现在的这个松枫涧是……?” 这种事本该是常识,凡是对修真界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但风岚却没有多问,依旧有问必答,不知道是不是风澈的错觉,他的语气似乎还比之前要更和缓了些:“现在这个,是新建的。” 他答得简短,风澈也没再追问,轻轻“哦”了一声,恍惚间,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空落下去了一块。 世人常说“一梦黄粱,恍如隔世”,原来不过如此。 不过这种空落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风岚出声打断了:“前辈,那前面,似乎就是魔道总坛了。” 风澈脚步一顿,顺着风岚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果然,路的尽头立着一座深黑色的牌楼,飞檐斗拱,大气磅礴,黑云缭绕,魔气冲天,里面隐约传来群魔乱舞的声音,不是魔道总坛,又是哪里! 此刻他们头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牌楼上的红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远远看上去,既华丽,又妖艳。下方门柱两侧各把守着一个五头巨魔,高近一丈,凶神恶煞。 风澈点了点头,说:“是,就是这里了。里面可是龙潭虎穴,以防万一,只怕我们进去前,得先给自己捏造个身份,想好一套应对之法。” 昨天忘记开段评了,现在已经打开啦,欢迎大家来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捏造身份?”风岚问道,“那前辈打算,捏造个什么身份呢?” 风澈眼珠子一转,对他招了招手,风岚便附过耳去,听他在耳边小声密谋了几句。末了,风澈拍拍他的肩,笑道:“总之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就行,不必紧张,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风岚先是不大明显地僵了一下,接着轻轻弯起一点唇角:“嗯,那便多谢前辈了。” 二人商量好后,继续朝前走去。近看之下,这座牌楼越发富丽堂皇,一砖一瓦都在灯火交映下隐约反射出冷银色的光辉。门前守着的两只五头巨魔,五个脑袋齐齐盯着门外的方向,肩背上鼓起的肌肉像一座座小山,紫红色的皮肤下,能清楚地看见突出的经络血管。 风澈暗中朝风岚打了个手势,十分自然地朝前走去,走到门口时,不出所料被拦了下来。左边那只五头魔低下一个脑袋,半眯着眼睛问:“来者何人?” 风澈指了指侧后方跟上来的风岚,笑着答道:“我们是……” 没想到才刚说完这三个字,那只五头魔却像是大晚上的活见了鬼,脸色一变,“轰隆”一声单膝跪地,五个脑袋几乎都快要贴到地上:“小人想起来了!尊主先前特意交代过,今日会有两位贵客来访,想必就是二位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拦了二位的路,贵客快快请进!” 右边那只五头魔也跟着跪倒在地,一左一右两座小山匍匐在风澈面前,一齐震声道:“恭迎贵客!” 风澈编好的一套说辞还没来得及用,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震颤,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 跟在他身后的风岚上前半步,低声道:“看来是这两个蠢货认错了人。” 风澈忍不住侧过头,用胳膊肘捣了捣风岚,小声确认道:“魔道总坛的守门护法真这么蠢?那这些年此处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不会有诈吧?” 风岚沉默片刻,接着似乎是低笑了一声:“这些牛鬼蛇神脑子本就不太好使,前辈无需多想。机会难得,我们先进去吧。” 那两只五头魔仍旧恭恭敬敬地跪在原地,风澈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淡地应了一声:“很好。今日我二人前来,不愿被打扰,你们不必派人跟随,亦不必通报。稍后到了时间,我们自会去会见尊主。” 两只五头魔再次震声应道:“是!” 风澈耳膜被震得生疼,暗自腹诽了几句,装模作样地走了进去。 过了牌楼,往前是一片十分热闹的街道。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小摊,吃喝玩乐,服装首饰,应有尽有。街道上方,无数赤色锦鲤倒悬在半空中,仿佛游动在一条看不见的河里。锦鲤身上的鳞片散发出熠熠光辉,花灯似的照亮了整条街道,如梦似幻,绮丽至极。 路上来来往往的,皆是各种各样的魑魅魍魉,有的身子薄如纸片,有的生得三头六臂,还有的手里拿着一串各种内脏串成的“糖葫芦”,一口一个,啃得正香。 往前走了一段后,道路一侧,一口大铁锅旁围了不少“人”。一个无头怪从脖子处喷出通红的火焰,点燃了炉灶,开始在铁锅里爆炒各种各样的脑袋:牛脑袋、猪脑袋、人脑袋……这些脑袋在锅里被油煎火滚,嘴里却还在吱哇乱叫,一旁的妖魔鬼怪则已经排起了长队,口水直流地等着锅里的脑袋炒好。 风澈穿过排队的长龙,一回头,才发现风岚正唇角含笑地看着自己。 他扬了扬眉,问:“怎么了?” 风岚摇头道:“没,只是觉得前辈刚才很会随机应变,临危不乱,很厉害。” 风澈摆摆手,“嗐”了一声:“临危不乱的可不是我,刚才还好你反应比较快。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轻松就进来了,这大概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风岚微笑道:“或许是前辈运气比较好。” 真的只是运气好么? 风澈心里隐隐有了点猜疑,但他没有显露出来,只随口道:“哈哈,或许吧!” 接着四下张望了一番,换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魔道总坛,倒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风岚问:“哪里不一样?” 风澈道:“我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闹?漂亮?氛围平和?总之,这里看起来不太像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道总坛,反倒像是个游乐猎奇的好地方。” 风岚又问:“那前辈觉得,魔道总坛,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风澈回想起上辈子打过交道的那些妖魔鬼怪,浓重的血腥气与化不开的阴冷气仿佛再次爬上脊背,赶忙摇了摇头,道:“现在这样就挺好。” 只是好归好,但想在这么一个人头攒动的地方,找到那个带着灵剑的鬼修,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虽然那个鬼修究竟是否藏在这里,现在还未可知。 风澈想了想,走到一间卖香膏的铺子前,笑问道:“美人姐姐,请问贵店的香膏怎么卖呀?” 香膏铺子的老板是一条美女蛇,上半身是一副美妇人模样,下半身一条白皙的蛇尾从胭脂色的裙摆下露了出来,鳞片干净光滑,看得出来保养十分得当。 听了风澈的话,她笑得花枝乱颤,纤长的手指捻起一个装香膏的小盒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开口时,语调柔媚得能滴水:“客官好眼光。我们家的香膏可是整条街最好的,香气也是尊主最爱的海棠花香,涂上它,什么尸气血腥气都能遮个干净。不但如此,这香膏啊,还有别的妙用……”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一双凤眼欲勾不勾地看向风澈:“小郎君,你把面具拿下来,让姐姐看一眼,再让姐姐喝一口你的血,这香膏不要钱,白送给你,好不好?” 风澈笑嘻嘻道:“当然好呀,姐姐如此花容月貌,能让姐姐喝我的血,是我的福气。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姐姐。” 美女蛇掩唇轻笑,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正想再说什么,一转眼,却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到了风澈身侧的风岚,脸色“唰”地一变。 她像是干活儿偷懒时被老板逮了个正着的小工,立刻收起了探出裙摆的尾巴,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正经无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这、这位公子,有什么问题,您、您尽管问,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澈不动声色地往身侧瞥了一眼,见风岚正在垂眼拨弄腰间的剑穗,神色淡淡。 他收回目光,笑问道:“姐姐怎的突然如此客气?” 那美女蛇却连连摆手:“不不不不,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这段时间身体不适,需得吃一段时间的素,喝不了血,公子有什么问题,快问便是。” 说着又想到什么,将手里的香膏也一道塞给了风澈:“最近小店搞促销活动,公子若是喜欢,这香膏也送给公子了!” 风澈一边笑着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欣然将香膏收进了怀里,随后问道:“是这样的,我呢,刚从人间抓了个人回来,想知道这抓回来的人若是不急着吃,一般都关在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美女蛇面色有些古怪:“抓了人?敢问公子,这是个什么人?是大奸大恶、杀人放火之辈,还是奸/淫/妇女、不知廉耻之徒?” 风澈对她的话有些意外,摇头道:“都不是,是城中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他和我有些恩怨,我便把他抓回来了。” “这怎么行?!”美女蛇下意识拔高了声音,很快又用涂了丹蔻的手指掩住唇,低声道,“公子恐怕有所不知,尊主早就下过令了,抓人可以,吃人也可以,但总坛的地界上,不得滥杀无辜;否则一旦被发现,会死得很惨的!” 风澈“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可我不是听说,咱们魔道这些年来,滥杀了不少仙门中人,弄得到处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美女蛇“呸”道:“那是因为仙门里尽是些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东西,被杀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 风澈没有对此作出评判。反倒是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风岚开口道:“前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如亲自去探上一探,自会知晓。” 他这话说的不错,不论如何,道听途说都不如亲眼所见。风澈应了句“也好”,又对美女蛇拱了拱手道:“多谢美人姐姐为我解答,也谢过姐姐的香膏。姐姐人美心善,这香膏我用了若是好,下次再来找你买!” 美女蛇原本似乎还有所顾忌,听了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二人离开了这个摊位,风澈又一路问了好几只妖魔鬼怪,有没有见过一个一身黑衣、腰佩灵剑的鬼修,得到的答案却均是从未见过。 半个多时辰后,整条主街连带着附近的岔道都被他们绕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风岚提议道:“前辈,不如我们再往深处去些吧。” 风澈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啊,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想要进入总坛深处,绝非易事。这种机密的所在,通常设有结界,一般人恐怕连结界的位置都找不到。他们之前到处乱逛了一圈,却从未看到什么通往深处的道路。 风澈把进入总坛以来的种种细节回想了一遍,忽然想起之前在主街尽头的角落,见过一个戴着斗笠、手中握着一根竹竿的老者。 他眼睛一亮,与此同时,风岚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般,开口道:“前辈,去往总坛深处,应该是要坐船的。” 风澈故意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岚神色如常,答道:“这里没有河,但之前在主街上,却有一个撑船人。” “谁说没有河的?”风澈眨了眨眼睛,指向头顶,“之前在主街,天上那么多锦鲤,不就游动在河里吗?” 语毕,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转身,朝主街尽头处走去。 先前那个撑船人依旧佝偻着身子,缩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他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脸被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又矮又小,毫无存在感。 风澈走上前去,弯腰询问道:“老人家,请问可以带我们渡河吗?” 听到声音,老者微微直起一点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斗笠下露出小半张枯树皮般皱皱巴巴的脸,剩下的半张脸,依旧藏在斗笠下方的阴影中。 盯着风澈看了片刻,他才从蓑衣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坛子,颤颤巍巍道:“要付报酬。” 风澈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一小串铜钱,正打算一个一个往里扔,看看扔多少个才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一侧伸了过来:“我来吧。” 风岚不知何时在手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入坛子,发出一声喟叹似的声响。紧接着,一片白雾从坛子里冒了出来,顷刻间便遮挡住了整片视野,等视野再恢复时,风澈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只木船上。 船身既窄且长,两头微尖,他坐在正中,风岚坐在他的身后,而最前方站着的,是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撑船人。 白雾流云似的从身侧淌过,丝丝缕缕,逐渐散开。撑船人的身形在雾气中一点点拉长,握住竹竿的手也从形同枯槁,一点点变得白净圆润起来。 等到雾气尽散后,撑船人将竹竿向下用力一撑,回过头对着二人笑道:“船起行了,二位请坐好。” ——方才还苍老无比的声音,已然变得灵动清澈。撑船人竟在短短片刻间,从一个满身皱纹的老者,变作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风澈还来不及惊叹,船身就已推开水面,缓缓向前驶去。 这条河很宽,两侧都笼罩着茫茫白雾,一眼看不到岸边。河中游动着无数赤色的锦鲤,一群群簇拥在船边,长长的鱼尾云霞般拖在身后。 抬头看去,头顶的景象赫然是魔界那条主街,热闹的人声被一道结界隔绝在外,唯有繁华的灯火依旧透过结界,映照在河面。 风澈一时看得有些呆了,一片寂静里,却在此刻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 歌声空灵婉转,似银铃在山谷间回荡,他起初以为是那位撑船的少女在唱,循声望去后,才发现不是。 这歌声,竟是水下的游鱼发出的。 “这些鱼名为‘引渡’,传闻中,它们是由失去爱侣的亡魂转世而成,歌声能引导散去的魂魄重回人间。” 风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澈回过头去,闻言忍不住感叹:“这么美丽的锦鲤,却有着如此凄凉的故事。我倒宁愿它们是因为此情此景太美,情不自禁而歌唱。” 风岚低头笑了笑:“或许吧。不过这个传说虽然凄凉,我却很喜欢。” 风澈问他:“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说?” “闲来无事,看了不少杂书。有些印象深刻的,便记住了。” 风澈点了点头,二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几乎都是风澈问,风岚答。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乘船少女的声音再次从前方响起:“二位客人,船到了。” 闻言,风澈抬起头,向前看去。 只见前方河面上的雾气徐徐散开,露出了河心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六角楼台,全身由琉璃搭建而成,高入云端,精美绝伦。 而那座六角楼台前,生着一株巨大无比的海棠树,一眼望去,枝干如云,繁花似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木船在悠悠的水波间靠了岸,二人下了船,上了岛,再回头时,那只木船连同撑船的少女,都已不见了。 风澈只觉得十分新奇,忍不住问:“她就这么走了吗?也不留个信号什么的?要是一会儿我们想回去,又该怎么办呢?” 风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前辈,不如先往前走,总会有办法的。” 风澈心道说的也是,转眼便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朝着岛上那株海棠树走去。 这株海棠十分粗壮高大,几乎与云生结海楼前的那株相差无几。此处的天色也不同于外界,是一种很梦幻旖旎的粉橙色。暖金天光柔和地淌下,满树繁花开得盛大热烈,树下铺了厚厚一层落花,一脚踩上去,竟觉得十分柔软。 风澈一边仰头观赏,一边不住感叹:“这妖魔聚集之地的血腥气和魔气都极重,我之前看这魔道总坛的风水,亦是大凶之地,多半与阴曹地府相连。按理来说,此地本该寸草不生,连粒麦子都种不活,竟还能长出这么大一株海棠树,实在是奇景。” 他看花,风岚却在看他。闻言,轻声道:“想来只要有心,总能做到的。” “这话说得倒是很对。只是能让那位魔道尊主有心种出这样一树海棠,这背后又有什么缘由,便不为人知了。” 风澈说着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风岚也笑了笑,却是第一次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前辈既然是要找人,咱们往里走走看吧。” 风澈点点头,二人绕过海棠树,往里走去。他本想进那座琉璃六角楼台里看看,走近后才发现门上落了锁,锁上还有一层灵光浮动的结界。 风岚走上前,一手按上剑柄:“我把这道门破开。” 说着正要动手,却被风澈拦住了。 风澈此时已经认为,沈送瑜的失踪八成和魔道并无关系,他之所以继续留在这里,只是想试试还能不能找到什么与沈家有关的线索,毕竟沈家对魔道讳莫如深的态度,加上沈家主的种种反应,实在让人觉得古怪。 何况除了魔道,现在他手上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正因如此,他眼下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对风岚道:“不请自来已是我们无礼,此处是别人的地盘,既然上了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破开了。” 风岚动作一顿,果然很听话地收回了手,风澈则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栋二层的小楼,道:“那边是什么地方?走,过去看看。” 二人走上前去,只见小楼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题着“文书斋”三个大字。和刚才的六角楼台不同,这道门不但没有上锁,而且还半敞着。风澈将手轻轻搭上门沿,溜进一缕神识感知了片刻,低声道:“里面没人,咱们进去。” 一推开门,入目便是几大排靠墙而放的书架,其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各种书卷竹简,浩如烟海,叫人目不暇接。 这些书卷受不得阳光曝晒,因此室内光线很差,两侧几扇小窗上都糊了一层淡黄色的窗纸,只有少许昏暗的光线透进来,勉强能看清书页上的字。 此处大概是少有人来,空气中尘埃飞舞,还有一股很淡的霉味。风澈随意而迅速地扫了眼附近两排书架上的标识,转头对风岚道:“小岚,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话音刚落,风岚便道:“前辈但说无妨。” 说来也怪,风澈上辈子听许多人叫过自己“前辈”,但每每这两个字从风岚口中吐出时,却似乎和别人都不大相同,总是显得格外郑重。 风澈道:“我想请你和我一起找找,这间文书斋里,是否有近些年来魔道中人所作所为的卷宗记录,特别是和长宁城沈家有关的。” 听了他的话,风岚却并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长宁城沈家”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和沈家有关的记录,只点头道:“好。” 他这般不问缘由,诚心相助,反倒叫风澈有些不好意思。他拍了拍风岚的肩,笑道:“那便多谢你了。等我这边事了,定要请你在长宁城中最好的酒楼里,好好吃上一顿!” 风岚看着他,眨了眨眼:“前辈此言当真?” 风澈摸了摸怀里那两片小铜钱,略感心虚,但还是点头道:“自然当真!” 风岚于是微微一笑:“那我便先记下了。” 这栋小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也被设了结界,无法直接上去,好在一应事件记录都归放在了一楼西侧。魔道这些年发展壮大,在各地犯下的各种事件只多不少,再加上室内光线昏暗,阅读不便,二人埋头在这排书架间又翻找了大半个时辰,却始终没什么发现。 风澈盯着书简间的字,看得眼睛都麻了,站直身子,揉了揉酸痛的后颈,随意往后一靠。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大感不妙—— 他背后靠着的那排书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与此同时,风岚转过身来,脸色微变:“前辈小心!” 下一秒,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风澈身后靠着的那排书架轰然倒塌,烟尘四起中,无数书卷竹简纷纷从倾倒的书架间砸落下来! 风澈没有料到这书架竟然如此“靠不住”,尚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道人影一把拉过,牢牢护在了怀中。 一股清浅的冷香沁入鼻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前少年的身形好像在瞬息之间拔高了不少。他的脑袋被对方按在肩上,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噼里啪啦一串声响,想也知道,是那些掉落下来的书简带着经年的灰尘,全都砸在了风岚身上。 少年身躯震颤了几下,喉咙间发出两声闷哼。风澈回过神来,赶忙抬头道:“你没……咳咳咳咳咳!你没事吧?!咳咳咳……” 半空中全是飞起的灰尘,一开口就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涟涟。那几卷竹简分量不轻,砸在身上定是很疼的,风岚雪白的衣服上已经有好几处都被打得脏污一片,面色却未变,抬手在风澈背上不轻不重地顺了两下:“我没事。灰尘太大,前辈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没沾到灰的袖摆,一点点拂去沾到风澈身上的灰尘,动作仔细得像是在擦拭神像。 风澈这才想起自己还被对方护在怀里,略觉尴尬,又咳了两声,抬手推开了他。 二人距离拉开少许,一时间谁都没再出声。直到空气中的灰尘缓缓落下,风澈才开口道:“方才多谢你了,我没想到这书架这么不经靠,一碰就倒。你没伤到哪吧?” 风岚摇了摇头,抬手掸了掸满身的灰尘,身量依旧是先前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变高不过是风澈的错觉。 风澈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满地狼藉,叹了口气道:“麻烦。你站远些,我先把这些收拾收拾。” 风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走上前来,和他一起扶起了倒地的书架。书架立起来后,两人又去捡那些满地散落的书籍。 这些书里有的经年日久,已经泛黄发脆,加上积尘太多,动作需得十分小心。 两人杂七杂八捡了一阵,风澈正觉得有些无聊,就在这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低笑。 他转过头,好奇道:“你笑什么?” “前辈你看,”风岚摊开手里的那本书,“这上面写了一个故事,还算有趣。” 风澈兴致勃勃凑了过去,然而光线太暗,书页上的字又有些磨损,他眼睛一阵发涩,道:“眼睛疼,看不清。” 风岚便耐心地讲给他听:“这上面说,禹州有一个小郎中,在山里救过一只狐狸,不想那狐狸其实是这座山的山神,伤好之后,便偷偷去到郎中家里,为他洗衣做饭,权当报恩。” 听到这儿,风澈“嘁”了一声,道:“这种精怪变作美人,洗衣做饭以身相许的故事,多半是那些娶不起老婆的穷书生,不思进取整日幻想写出来的,没意思。” 风岚却摇了摇头,笑道:“那个小郎中最初应该也是这么‘幻想’的,以为自己遇上了艳福,专门做了一桌好饭菜,想要抱得美人归——却不曾想这狐狸变的虽然也是美人,但却是名美男子。 “小郎中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狐狸山神无辜地问:‘难道我不美吗?’ “小郎中摇了摇头。狐狸山神又问:‘难道我不贤惠吗?’ “小郎中又摇了摇头。狐狸山神便道:‘既然我又美又贤惠,为何不能是你的良缘?’ “小郎中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故事的最后,狐狸把小郎中叼回了山里,做了山神夫人,两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风澈没料到是这个走向,哈哈笑道:“好,这个故事倒是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 说着,弯腰去捡自己脚边的卷宗:“怎么我这些书里就没什么有趣的故事,全都是……” 话说到一半,他动作忽地一顿,盯着那页翻开的卷宗,脸色也变了:“等等,小岚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不是‘长宁沈家’?!” 不等风岚回答,他已经拿着卷宗,快步往窗边走去。将书页上沾上的灰尘拍掉后,对着窗口落进来的光一看,果然,就是长宁沈家! 卷宗上记载的文字不多,只占了不到两页纸,风澈一目十行地看完,喃喃道:“十三年前长宁城内竟还出过这么一桩事,我都快忘了……难怪那小子说风澈曾对他有救命之恩。” 原来,十三年前,曾有一魔修侵扰过长宁城,沈家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沈小公子的父母均死于魔修之手,原本沈小公子也难逃此劫,幸好风澈无意间路过此地,斩魔修于剑下,救下了他一命。 难怪沈府上下对魔道会是这个态度,也难怪沈家家主会是沈送瑜的叔父,而非父亲了。 因为沈送瑜的父亲,早在十三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风岚跟了上来,问道:“如何?前辈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风澈点头:“找到了。不过,看来我得再回一趟长宁城。” “长宁城?前辈要回长宁城做什么?” 风澈心道:“自然是回去当面找那位沈家主聊聊。” 嘴上却对风岚说:“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得回长宁城去处理。” 风岚问:“那前辈那位心上人,不救了么?” 风澈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桩事,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哈哈一笑道:“那什么,我之前已经四处找过了,我的那位心上人,似乎并不在这里。” 风岚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也和前辈一起去长宁城吧。” “嗯?你去长宁城做什么?”风澈笑眯眯看着他,“你不是也还要救你的心上人吗?” 风岚只定定看着他:“我之前已经查探过,我的心上人,同样没有被关在这里。况且,前辈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去长宁城中最好的酒楼吃饭吗?” 此刻站在窗前的微光下,风澈才发现,他的额角被书砸红了一块,配上白衣上几块脏兮兮的灰尘印子,看上去莫名有点可怜兮兮的。 风澈本就偏爱热闹,一路走来,又觉得和这个少年甚为投缘,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也行。不过,我在长宁城中的确还有不少琐事,可能得劳烦你多等一阵。” “没事。”风岚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跟着前辈就好。” 事情说定,二人顾不得收拾残局,一起离开了文书斋。有趣的是,等他们走到岸边时,之前消失的撑船人已经握着竹竿,站在木船上等着他们,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刻回来坐船。 风澈用手肘轻捣了一下风岚,挤挤眼,小声问:“你说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真是奇也妙哉!” 风岚笑了笑,同样小声道:“的确奇妙。或许是前辈同此地的主人,格外有缘分呢?” “嗐,和魔道总坛的主人有缘分么?”风澈却摆摆手,轻巧跳上了船,没回头去看风岚的神色,只自顾自说道,“那还是算了,魔道神通广大,我可高攀不起。今日是迫不得已才来打扰,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身后脚步声似乎顿了一下,风澈正要回头,风岚已经若无其事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船。二人一路沿原路返回,直到出了魔道的地界,都十分顺利,顺利得风澈甚至怀疑这里并不是什么魔道的地界,反倒像是个供人游乐的**窟。 这一夜“寻欢作乐”过去,等他们回到长宁城时,天色已然大亮。 风澈先回酒馆,向掌柜的再请了一整日的假。掌柜的一听他又要请假,颇不耐烦地骂道:“昨日才请了假,怎么今日又要请?我当时看你无处可去才收留了你,结果你天天戴着个面具就算了,才来了多久就请假?这两天酒馆里这么忙,你走了,我上哪找人去?” 话没说完,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拿着一锭银子递到了他面前:“这些钱,抵他这两日的工钱,够吗?” 风岚先前在魔界主街随手买了身衣服,回来的路上,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容。掌柜的抬起头,对上他那张贵公子的脸,立刻两眼放光,转怒为笑道:“够够够!” 这么大一锭银子,别说是两天,就是二十天也够了!风澈感到十分肉疼,正想让风岚把银子收回来,自己再跟掌柜的理论理论,便听风岚淡声道:“时间要紧,前辈不是还有事要处理么,走吧。” 这话却也在理,风澈只好拍着胸脯保证道:“等我办完这件事,到时候你的吃喝玩乐,我全包了!” 风岚微笑着应了声好,二人转身离开,路过一张桌子时,却听到几个酒客又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已经连着两晚死这么多人了,这些人死前还都公然讨论过风澈!我看啊,这次真是撞了邪了!” “要我说,这官府衙门也真是够没用的,整日好吃好喝的,却这么久了都破不了这一桩案子!” “可不是吗?这不,连仙盟的仙君都被惊动了,听说这会儿,人正在衙门内检查尸体呢!” 风澈当即上前半步,问道:“什么两晚什么尸体?敢问昨夜这城中,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你没听说吗?前天晚上死了七个人,昨天晚上,又死了七个!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七具尸体就整整齐齐躺在昨早那个位置了!” 闻言,风澈瞳孔一缩。 两天连死十四人,这桩案子的恶劣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他迅速在脑海中将所有细节过了一遍,接着问:“那你们方才说的仙盟中前来的仙君,又是哪位?” “嘿,你还别说,这次来的,还真是个不简单的大人物!” 听到这里,风澈仿佛有所预感般,心微微一提。 果然,就见那人一拍桌子,神色兴奋道:“正是那位素有美名在外,号称“心志如玉”的碧水天首徒,温珏,温仙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温珏,果然是他。 说起这个人,也算是风澈上辈子的老熟人了。同为仙盟四门的首徒,两人交手比试过,并肩作战过,对彼此的心性实力,也都算有所了解。 温珏此人,天赋算不得多么卓绝,于武学一道上,也没有什么一举成名的惊艳绝技,比风澈早入仙盟十多年,却一直声名不显。 然而此人心性却的确是万中无一,也确实担得起那句“心志如玉”。 其实风澈上辈子和他的交情,并不算多么深厚,但当上辈子风澈最后走到那一步,千夫所指,万众唾骂时,温珏却是少有的几个从未对他落井下石,甚至还屡次伸出援手的人。 ……正是因为从枝头跌落过泥潭,所以风澈知道,这有多难得。 也正是因为太难得,所以他一直牢记到了现在。 仙盟有规矩,修仙者不得插手凡人的事,也不得使用仙法杀伤凡人。仙盟中人一向自视甚高,这桩案子又一看便十分麻烦,要是查了半天,闹出这么一桩大案子的竟是个凡人,面上无光不说,最后这案子还要归于官府衙门,查案的人是半点好处也捞不到的。 因此来的人是温珏,风澈并不意外。毕竟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别的人愿意来了。 风澈向刚才那位客人道过谢,和风岚一起走出了酒馆,阳光从头顶泄下,晃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风岚看着他,问:“前辈,还好么?” “嗯?”风澈回过头,反问道,“怎么了?怎么这样问?” 风岚道:“从方才起,前辈的脸色,似乎就不大好看。” “啊,哦,没事,”风澈笑着摆了摆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小事,不重要。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温珏会来管这件事,是好事。” 他说着,抬手在脸颊上拍了两下,打起精神道:“你既然等着吃我请的饭,就先陪我办事去,说不定这桩事办完,我能把整条街都买下来请你吃,哈哈!走吧,现在咱们先想个办法,去见见那位温仙君。” 风澈想的办法,自然和常人不同。于是一刻钟后,便听衙门前那条街道上,忽然有人大喊道:“来人啊!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众人一看,果然见衙门后面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有滚滚浓烟升起。 那处与衙门后院只有一墙之隔,众人全都大呼小叫地赶去救火,一片鸡飞狗跳间,连衙门内的官员都被惊动了。 混乱之中,一位身穿天青色道袍的仙君快步走出,似乎也想赶去帮忙。然而才刚走出衙门不远,就被一只手拉着离开了人群。 拉住他的是个一身红衣、脸戴面具的年轻男子,不待他动手反击,对方便已迅速在他耳侧低声道:“火情是假的。温仙君,我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珏往据说走水的方向看了一眼,的确只见浓烟,不见火光,于是没有声张,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了一条无人的窄巷中。 直到风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同他对视,温珏才从容地问道:“不知阁下何人,带温某来此地,所为何事?” 他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既无急躁,也无轻视,沉静如一潭秋水。身上天青色的道袍打理得一丝不苟,身形修长,墨发半束,端的是一副名门正派、端庄持重的模样。 风澈上辈子呼朋引伴,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但除却不墨川首徒与他最为交好之外,温珏这位朋友,在他心里与其他人的确也是有些不同的。 他先是不自觉地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点怀念似的笑意,接着才开口道:“温仙君,关于城中那十四人的死,和沈府小公子失踪的案子,我这里有些线索。” 他将自己得到的一应线索,都说给了温珏。温珏听后沉吟片刻,问:“在下初来乍到,对此案尚接触不深。敢问阁下的这些线索,是从何而来?” 这一次,风澈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狭长空寂的窄巷间,二人沉默着四目相对,良久,风澈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般,轻叹了口气。 “我可以回答温仙君这个问题,但是,我想请温仙君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风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请温仙君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我的身份,透露给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巷口外人声嘈杂,越发显得此处方寸间一片静默。少顷的考量后,温珏问:“阁下的身份,是否会危及苍生?” 风澈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有些想笑。 原本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温珏是否还是当年那个温珏。 但在听到这个问题的这一刻,他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人和事都已不复当初,所幸总还有一些,始终未变。 他道:“不会。” 温珏于是语气认真道:“好,那我答应。” 风澈弯起眼道:“就这么答应了?温仙君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 温珏摇了摇头:“不必。” 风澈便笑出了声:“好!温仙君言出必践,我信你。” 语毕,抬起手,按上了面具边缘。 下一秒,面具后方的绑带自耳侧落下,白净修长的手指勾着面具缓缓揭开,露出了下方一张明朗俊秀的脸。 “飒——” 窄巷内忽有风起,红衣猎猎翻飞。 温珏呼吸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 ——面具下的那张脸,肤白如玉,鼻梁高挺,轮廓流畅,一双眼眸明明如星,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流意气。 那是一张仙道中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脸。 可是这张脸,不论如何,都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 过了不知多久,温珏才喃喃开口,不可置信道:“你,你…… “你是……风澈?” 风澈将面具挑在指尖转了个圈,笑道:“是我。好久不见啊,温珏兄。” 含笑的声音也散在风里,一带而过的,是同道殊途的十年。 短如弹指一梦,长如大梦不醒。 倒也确实担得上这一句“好久不见”。 温珏一向沉稳,此刻再开口时,却难得地打了个绊:“你,你怎么……我……” 这么一个十年前就死去的故人重新出现在面前,他当真是有些失态了,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才又接着说道:“你真是风澈?” 风澈点头道:“如你所见,如假包换。” 温珏神情怔怔,依旧有些无法相信:“可是、可是十年前,他们说你打开鬼蜮结界,设计屠杀仙盟修士,招来天谴,在赤荒之巅……魂飞魄散了。 “难道说,你当年其实没死?可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 风澈摆摆手,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应该确实是死了。” 闻言,温珏想到什么,面露愧色:“十年前,我……” “打住。”风澈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上辈子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今后也不必再提。我今日找你,是为了长宁城中这一桩大案子的。” “一桩?”温珏一听正事,立即顾不上其他了,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近一月来,长宁城中这么多人的死,和沈家小公子的失踪,是一人所为?” 风澈道:“是不是一人所为,暂且还不清楚。但这些案子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怎么说?” “这事我现在三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不如你先随我去一趟沈府,正好,有你的身份在,想说什么问什么也方便些。” 温珏不疑有他,点头道:“好。”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澈道:“刚回来没两天。结果一回来就碰上这么一桩案子,我都快要怀疑这案子是不是真和我有什么关系了。”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温珏却正色道:“我信你。我信此事绝不是你做的。” 风澈稍稍一怔,眨眼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温仙君肯站在我这一边,我的清白看样子已经保住一大半了!” 他性子一向跳脱随意,温珏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顿了顿,又问:“除了我之外,可还有别人知晓你的身份?” 风澈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道:“暂时没有。” 温珏点头道:“那便好。我看你方才那么轻易便摘下了面具,还担心你戒心不够,会轻信旁人暴露了身份。” “我会摘面具,那不因为对面的人是你嘛!”风澈说着话,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放心,我那个烂透了的名声我自己心里有数,要是‘风澈重归于世’的消息传出去,长宁城这桩案子都不用查了,肯定就成了我干的;而且说不定这次我都不用‘遭天谴’,那些修士一人一剑,就能再次送我归西。” 他说得轻巧,温珏听在耳里,却又感动,又不是滋味:“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半句。也多谢你,这么多年过去,还肯信我。” 风澈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人心易变,别的人我不敢信,但温珏兄在我这儿,永远是可信的。” 自证了身份后,他便重新戴上了面具。二人朝外走去,走到巷口,温珏才又想起什么,问:“对了,方才的走水是……” “是我用法术造了两个烟雾弹,虚张声势罢了。”风澈说着,打趣地看了他一眼,“否则温仙君身份不凡,我等凡人怎能轻易得见?” 温珏摇了摇头,神色无奈:“你就别挖苦我了。” 风澈依旧笑嘻嘻的,又道:“哦对,说起这个,我这边还有一个小友,之前帮了我不少忙,稍后应该也会和我们一起去沈府。他不知道我身份,一会儿当着他的面,你叫我小云就行,可别说漏嘴了。” 正说到这儿,便见风岚从另一侧街边走来。风澈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近前,向温珏介绍道:“温仙君,这就是我刚才同你说的小友,风岚。小岚,这位是碧水天首徒,温珏,温仙君。” 这两人目光对上,顷刻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刃炸开。温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腰间重剑出鞘两寸,将风澈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小云,你的这位朋友,恐怕不太简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他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随时都能拔出;而风岚依旧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只定定看着风澈,又叫了一句:“前辈。” 风澈没想到二人刚一碰面就如此剑拔弩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哈哈一笑,抬手在两人肩上拍了拍:“哎呀,温仙君这是干嘛?他简不简单,我还不知道吗?不论如何,帮了我的忙,就是我的朋友,走走走,别耽误时间了,办案要紧,咱们先到沈府去。” 风岚“嗯”了一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竟是半点目光也没再分给温珏:“我听前辈的。” 温珏神色依旧警惕,盯着风岚,问:“你确定要让此人跟我们一道去沈府吗?” “确定呀,”风澈点点头,“嗐呀,你放心,他肯定没有恶意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闻言,风岚目光微动,唇边隐隐浮现一抹笑意。温珏见风澈执意如此,也没再坚持,只是最后也不忘提醒道:“也罢。我知道你心里多半有数,但此人气息十分危险,须得小心为上。” 危险么? 风澈不动声色地看了风岚一眼,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心说危不危险暂且不知,但总之很好用就是了。 面上还敷衍似的应了温珏两句:“嗯嗯好好知道了。” 温珏:“……” 沈府距离衙门不远,这一次,因为有温珏仙盟仙君的身份在,几人倒是很轻易就被请了进去。 婢女领着三人,一路分花拂柳,绕过长廊,来到了沈府主院。主院看上去和昨日风澈偷溜进来时没什么两样,沈家家主正坐在正厅主座之上,依旧是一袭白衣,宽袍大袖,清冷如山间雪。 风澈昨日初见他时,已然觉得他脸色苍白,不想今日再看,更是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竟仿佛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死气。风澈对昨日在他手腕上看到的那道红痕始终耿耿于怀,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仔细,奈何他的手腕一直掩在宽大的袖袍中,加上角度不对,总也看不见。 听到脚步声,沈家家主也并未起身相迎,只放下茶盏,掀起眼帘,淡声道:“沈某已经在此,恭候仙盟诸位多时了。” 温珏一向不是能言巧辩之人,因此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商量好,稍后和沈家家主的交谈,一应交给风澈。风澈笑了一声,开口道:“听沈家主的意思,倒像是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了?” 他之前已经从温珏那里得知,沈家家主姓沈,名还瑾,倒是和沈送瑜的名字凑了一对。沈还瑾道:“‘若遇离奇案件,亡者逾十,官府十日内不得头绪,可向仙盟求助,仙盟中人不得推拒’——如果沈某没记错,这似乎,是仙盟自己定下的规矩。” 风澈意有所指道:“沈家主懂的倒是很多。” 沈还瑾却没有再同他们绕弯子,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开门见山道:“各位仙君,时间紧迫,请恕沈某无礼。我侄儿是被一名鬼修所掳走的,这是那名鬼修身上留下的东西,还望各位仙君能以此为线索,务必,把我侄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这话同他之前冷淡倨傲的态度相比,倒是显得诚恳郑重得多。然而,在看到他袖中拿出的那样东西时,风澈和温珏俱是脸色一变—— 好重的鬼气! 这似乎是某件衣服上撕下的一块布料,这么重的鬼气,沈还瑾若是一直随身携带,那就难怪他的脸色如此苍白! 温珏接过那块布料,皱眉问:“这东西沈家主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还瑾道:“就在我侄儿失踪的第二天早上,在他房间里找到的。听闻仙盟中有能以邪气为引的罗盘,不知凭借此物,能否找到那鬼修的藏身之地,救出我侄儿?” 温珏道:“可以自是可以,只是这罗盘也只能定位到大体的方向与距离,并不十分精准,而且并不是什么情形下都能用。我且先试试吧。” 他说着,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罗盘。这罗盘的模样构造与普通罗盘不同,中间有一块向下的凹槽。温珏将那片沾有鬼气的衣料放入凹槽中,片刻后,罗盘上突然红光大盛,指针“嗡嗡”转动了两圈后,最终停在了东南方位上。 沈还瑾目光始终紧盯罗盘,下意识站起了身:“如何?” 温珏道:“有了。罗盘显示,这衣料的主人,眼下就在此处东南方向二十里之外。我们即刻便动身前往。” 众所周知,仙盟四门中,碧水天以阵修为主,最擅布阵。便见他一边说,一边以剑为笔,在地上笔走龙蛇,很快就绘制出了一个传送阵。 沈还瑾看了一眼地上的传送阵,向众人深深行了一礼:“如此甚好。万望各位仙君竭尽全力,将送瑜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届时沈家,必有重酬。” 他话音刚落,传送阵上便迸发出一阵金光,下一秒,众人面前天地扭转,再恢复时,四周已经换了天地。 传送阵的终点在长宁城外,抬眼望去,四下里长满杂草枯树,荒无人烟。刚踏出传送阵,风澈便眸光一动: 如此浓重的鬼气,错不了,就是这附近了! 不知是不是鬼气凝聚的缘故,明明正值白天,阳气最盛的时候,此地上方的天色却灰蒙蒙一片,空气间也弥漫着浓重的白雾,三步开外,便已人畜不分。 眼下还不知道那鬼修是何来头,修为几何,贸然分头行动总是不妥。为防走散,温珏又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条红绳,其上每隔半米,便系有一个铃铛。 “迷雾之中容易迷失方向,你们一定要抓紧红绳,如果遇到任何意外情况,便用力摇晃铃铛。” 风澈点点头,将红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紧紧抓在手心。三人向前走去,温珏走在最前,风澈原本想殿后,一回头,却发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风岚占据了。 他有点好笑地挑了下眉:“你一个小朋友,站最后做什么?就不怕走到半路被鬼抓了去么?喏,站到前面去。” 风岚却面不改色道:“前辈,那位温仙君似乎不大喜欢我,我还是更想和前辈走在一起。” 走在前面的温珏:“……” 风澈:“……” 这个理由,竟让他一时无法反驳。 他还想再说什么,风岚又轻晃了晃手里的铃铛,道:“我绝无恶意,亦不会做出背后偷袭之事,请前辈放心。”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风澈再不同意,倒好像是信不过他一样,于是没再坚持,三人便这样走进了雾气弥漫的树林。 四下里阴风阵阵,吹得人汗毛倒竖,浓雾之中,只能看到模糊的树影朝人撞来,如同海市蜃楼。走了一段路后,风澈觉得有些无聊,便又开始没话找话。他扯了扯手中铃铛,笑眯眯问:“小岚,害怕吗?” 身后红线传来细微的震动,是风岚也摇响了铃铛作为回应。隔着雾气,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加低沉了些:“不怕。” 风澈又摇了摇铃铛,问:“这里到处都是雾,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风岚似乎是笑了:“和前辈一起,自然是有趣的。” “是吗?那你觉得是这里更好玩,还是魔界更好玩?” 风岚却不答反问道:“那前辈觉得呢?” “我觉得啊……” 风澈才刚开口,就感觉到红线的前端被人拉紧了些,响了一路的铃铛声也终于停了片刻。前方传来温珏略显无奈的声音:“此处危机四伏,还是多留意些四周,先别说笑玩闹了。” “嗐,我这不是怕你们无聊害怕吗?再说了,聊着天,要是人丢了,至少还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要是没人说话,连什么时候人丢了都不知道,那才可怕呢。是不是很有道理?” 然而,他这句话说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要是温珏没回他倒也罢了,可是居然连一向有问必答、从不让他的话落空的风岚也没吭声,这就很可疑了。风澈察觉到不对劲,再次拉了拉手中的红线,没想到他这轻轻一拉之下,却听一连串的“叮铃”声响起,那根红绳的前后两端竟被他拉了个空,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风澈猛地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一步之外的那个“温珏”,俨然只剩下了一件飘在半空中的天青色衣袍;而回过头去,身后的“风岚”也只剩下一双踩在地上的皂色长靴,竟还在兀自往前走路,发出颇有节奏的脚步声。 这场景诡异至极,然而风澈只是微微一惊,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试着叫了几声那两人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明白事已至此,恐怕再大呼大叫也无法同那两人重新汇合,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继续往前走,看看那鬼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么想着,他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般,继续跟着那件漂浮在半空中的天青色道袍往前走去。又在林中弯弯绕绕了一段路后,前方的雾气终于渐渐散开,隐约露出了一座林间小屋来。 走出雾气的那刻,又一阵阴风刮过,前方的道袍和后方的皂靴全都雾一般轻飘飘散在了风里。风澈没再管它们,径直朝着那座小屋走去。 小屋泥墙土瓦,门前挂着两串辣椒,屋前还用篱笆围出了一个小院子,乍一看上去,像是一户山野间的普通农家。 屋子正对着他的这一侧没有窗户,正前方和西侧各有一扇小门,全都虚掩着,没有上锁。风澈谨慎地走上前去,放出神识探查片刻,确认无人后,轻轻推开了正前方的那道房门。 “吱呀”一声,屋外的光线照进昏暗的屋子里,灰尘飞舞间,风澈隐约看到了几道红色的人影。 他心下一惊,方才放出神识时,明明探查到屋内没人!待定下神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东西,确实不是活人。 只是,不是活人,却比活人更加可怕。 ——房门之后,赫然立着一整排木头雕成的人偶,全都身穿红衣,手持银剑,动作表情,栩栩如生。 看清那些人偶的那一瞬,风澈浑身的毛孔瞬间炸开,仿佛有千百只虫子顺着脊背爬上了头皮,惊得他一连退后了三步—— 整整一屋人偶,从衣着相貌到每一根头发丝,就连眉眼间飒爽不羁的神情,都全然与他上辈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当它们朝着门口“看”过来时,风澈仿佛同时与无数个自己,对上了目光。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种东西……?这些东西,是谁雕的……? 满屋人偶神态各异,动作姿势也各有不同,或醉卧花海,或一剑扶摇,几乎每一具,都能让人回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前尘往事。 风澈立在门前,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被浸泡在了一潭冰水之中,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在脑子里接连响起:崇拜的,仰慕的,恣意的,指责的,咒骂的,痛恨的…… 让他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冷汗不断沿着额角落下,前尘如刃,撕扯得他胸口锐痛。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却从身后探过来,挡在了他的眼睛前。 “前辈,凝神。只是一堆木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那只手只是松松挡在他眼前,间隔毫厘,却并没有触碰到他的肌肤。幽冷的暗香自身后沁来,风澈猛地回过头,对上了风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少年嗓音里带着点说不出的低哑,神色却十分温和,风澈此刻还有些乱七八糟、头重脚轻的,因此没有留意到对方隐隐泛红的眼眶,和神色下被掩藏得极好的、一闪而过的戾气。 风岚出现的那刻,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人从窒息的深海中捞了起来,那种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的感觉也瞬间褪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背上的冷汗还没干,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道:“你怎么在这儿?那什么,我没事,我就是刚才一开门就对上这么一大堆人偶,没有心理准备才被吓了一跳。刚才在林子里,你和温仙君都突然不见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风岚道:“方才在林中和前辈走散后,我遇到一道鬼影纠缠,打了一架。打赢了,便走出来了。” 看来他们每个人的遭遇各有不同,也不知道温珏怎么样了。风澈一边想着,一边暗中做好心理准备,再次回过头,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屋子里那些木偶,却全都变了样子。 先前这些人偶,明明每一个都长着和风澈如出一辙的脸,然而此刻再看,那些人偶的五官却像是被人磨平了似的,脸上分明空空如也!非但如此,连人偶手中先前握着的“不问天剑”,也全都断的断,秃的秃,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除此之外,诸多细节也和先前有所不同,仿佛被人刻意磨去了一般。这样再看,除了都穿红衣之外,那些木偶竟也显得不那么像风澈了,先前因为过分相似带来的惊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刚才猝不及防看到这么多具穿红衣的人偶,心神震荡之下,产生了幻觉? 但风澈总觉得不像。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那种执着于过往、耿耿于怀的人,毕竟早十年前就已经死过一回了,纵有再多执念,再多不甘,也都已尘归尘,土归土,更不至于会看到几具烂木头就产生幻觉。 何况之前那些人偶带来的冲击感太过强烈,也太过真实,绝不是区区幻觉可以解释的。 那么,就还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他移开目光的短短片刻里,以外力强行改变了这些木偶的模样。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风岚,刚好对上对方的眼睛。少年的瞳仁是很深的黑色,风澈本就有些心神不宁,乍一撞进对方过于专注的目光里,心里不知怎的惊了一下,竟被看得莫名有点不自在起来。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某种诡异的声响。“咔,咔咔……”,像是生锈的关节在互相摩擦,虽然缓慢迟钝,却让人极不舒服。 不对劲! 种种念头瞬间被抛到脑后,风澈一把拉过风岚手腕,连退数步,刚退到门外,方才还静立在屋内的人偶们便像是受到了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的操控,齐齐动了起来! 这些木偶的姿势动作都十分僵硬,不似真人,然而速度却迅疾无比。失去五官后呆滞空白的脸在快速的动作下显得越发诡异,手中剑刃虽已磨秃,却杀气不减,直冲二人而来。 风澈足尖点地,轻巧避开迎面劈来的一剑,正要反击,却倏地一僵,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这人偶手中的剑招,他实在太过熟悉了。 这些剑招他练了十多年,一招一式、每一句心法都曾练到过登峰造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认错。 这是松枫涧的独门剑法,天纵逍遥。 就在他僵立住那极短的空隙间,人偶手中剑已刺至面前。风澈猛地回过神来,侧身向前的同时抬手一拉一劈,眨眼功夫就卸掉了人偶的半边手臂。然而他刚才到底是躲晚了一步,“刺啦”一声,人偶手中剑也刺破了他的衣服,在肩膀一侧留下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风岚料理完两只人偶,一转过头,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盯着那道血痕,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无比难看,眼底戾气暴涨,连风澈都被吓了一跳。 风澈张了张嘴,刚想说“我没事”,就见少年将手按到了一直不曾出鞘的剑柄上,看着满屋人偶,寒声道:“……找死。” 下一秒,他手中长剑应声出鞘,银光骤现,杀风肆涌! 银光闪过之处,响起一连串清脆又激烈的金石之声,风澈连眼睛都来不及眨,满屋人偶就已在他面前,尽数化为齑粉。 这剑法无比凶残,也无比利落,风澈眼前一亮,甚至连“天纵逍遥”给他带来的震荡都没顾上,忍不住喝道:“漂亮!” 木屑漫空飘落,缤纷如飞絮。风岚这才再次回过头来看向他,眼底的血丝还没消。 风澈愣了一下,见他收了剑,转身向自己走来,走到面前后,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 见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风澈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其实他肩膀上那道伤口甚至都没感觉到疼,大概就跟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效果差不多。 他动了一下,想把胳膊从风岚手里抽出来,风岚却抬起手,指尖凝出一道淡淡的白光。 白光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很舒服的凉意,那道本就很浅的伤口瞬间彻底愈合。风澈有点惊讶地问:“治愈术?你连这个都会?” 像“治愈术”“纵灵术”“御水术”一类的法术,对灵力控制的要求极高,仙盟中也只有不墨川最为擅长。风澈那些附身到其他动物上,或是和花草沟通的法术,都是他在不墨川瞎混时偷学来的。 风岚轻轻放下他的胳膊,低声道:“略知一二而已。” 风澈“唔”了一声,没再追问,笑眯眯活动了一下手臂,有意逗他:“挺好,要是再晚点处理,这道伤口就自己愈合了。” 风岚垂下眼眸,难得没有接他的话。 风澈于是笑意更深:“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凶吗?不过,刚才你那一招倒当真十分精彩漂亮,我十分喜欢。之前那些人偶的脸,也是这样被你削没的吧?”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从他口中吐出,自然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风岚倏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里,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前辈,我……” 风澈道:“你可别说不是你干的,那我就真要怀疑我是见了鬼了。” 短暂的沉默,风岚承认道:“……是我。” 说完,不等风澈再开口问,就接着解释:“我,看前辈先前反应,像是被那些人偶的脸吓到了,故而才擅自出手,磨平了它们。” 他这副小心解释的模样,真是跟之前戾气四溢时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明明身量比风澈还略高一点,看向他的目光却始终像在仰视,有点紧张,又显得有点乖。 风澈竟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了他,摆摆手,笑道:“好啦好啦,我又没怪你,真要说起来,我该谢谢你才是。不过,刚才你毁去那些人偶面容的时候,就没觉得有点眼熟吗?” 风岚摇了摇头:“……我见前辈不喜欢,就直接毁了,没有仔细看。” 风澈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又问:“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看到那些人偶时,会是那个反应?” 风岚继续摇头:“前辈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问。” 他的语气很是认真,倒叫风澈真的好奇起来,自己如今这个身份,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这位少年一路相护、珍重以待了。 他道:“你……” 然而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听到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带着点隐约的尴尬语气从屋内传来:“咳,打扰一下,二位,眼下还在那鬼修的地盘上,能否先把正事办完,再聊其他?” 他骤然出声,风澈毫无防备,“啊!”地叫出了声,险些一蹦三尺高。 风岚伸过手,在他腰间扶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前辈,小心。” 风澈今天连遭惊吓,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站稳后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却见风岚已经收起了先前神色,面无表情地朝屋内看去。 刚才那道声音一听就是温珏,见风澈被自己吓到,温珏诚恳地道歉道:“抱歉,并非我有意吓你,只是我已经在这里听你们二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了,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我这边情况又实在有些危急,不得不贸然开口,打断你们的……谈话。” 风澈扶额,走进屋内,问:“温仙君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 这间屋子内部空间并不大,四周都是土墙,光线十分昏暗。之前屋内挤满了人偶,一眼看过去拥挤不堪,眼下人偶全碎成了木屑,倒显出了些空旷来。 风澈刚问完那一句,就注意到屋内正对大门的那堵墙上,似乎贴着一幅画。他燃起一道掌心焰,走上前去,果然,在画里看见一个穿青衣的小人,看上去和温珏有八.九分相似。 那幅画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画中场景混乱不堪,大面积铺陈着赤红的岩浆和纵横的沟壑。几座深黑色的、光秃秃的崎岖高山立在画面一侧,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奇形怪状、四处乱飞的小鬼,简直像是阿鼻地狱。 画中那个穿青衣的小人站在为数不多可以落脚的一块山石上,正奋力挥动手中剑,驱赶着身边的小鬼。风澈朝画中喊道:“温仙君!你在里面吗?” 青衣小人一剑劈散了一只小鬼,抬手朝画外挥了挥:“我在!” 他竟真被关到这幅画里了! 风澈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术法,一时大感新奇,屈起手指在画纸上敲了敲,除了感觉比寻常的画纸更为光滑厚实外,并无其他,问:“温仙君,你是怎么进到这画里的?现在还有办法出来吗?” 温珏道:“我亦不知。之前在林中和你们走散后,我脚下一空,再睁眼时,就已经在此了。此处半空中有一道似门非门的结界,透过结界能看到外界场景,亦能听到声音,只是我的阵法和法力在这画中不知为何都失效了,无法使用,因此也没有办法移动到结界所在的位置。” 原来如此。 风澈一边观察画中场景,一边思考对策,少顷,他盯着画面右侧那几座高山,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这鬼修的地盘就这么大,沈家小公子既然没有被关在这几间屋子里,会不会有可能也被关在这画中?” 的确很有可能。温珏问:“所以,你待如何?” 风澈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主意,笑道:“温仙君别急,我这就想办法进来找你玩!” 第10章 第10章 语毕,他抬手一口咬破了手指,竟是以血为墨,在那画纸上三两笔勾勒出了一只奇丑无比、左右两侧还不大对称的大鹏鸟来。 风岚看着他血淋淋的指尖,神色再次难看起来。 风澈却没在意那么多,在青衣小人所站的那块山石旁歪歪扭扭画了一只大鹏后,拍了拍手,哈哈一笑:“温仙君,你先试试看,这鸟能不能坐,能不能飞?” 那大鹏被他画得实在一言难尽,左右两边翅膀一大一小不说,脑袋也画得略显畸形,仿佛心智有障。好在鸟虽然画得丑,但拍拍翅膀,到底还是扑腾着飞了起来,温珏两指放在唇边,吹了声长哨,它便以一种诡异又好笑的姿态,一抽一抽地飞到了温珏身边,垂首做出一个顺从的姿势。 周围群魔乱舞的小鬼再次一拥而上,这次攻击的对象从温珏变作了那只大鹏鸟。风澈眼珠子一转,想要用血把这些小鬼全都涂掉,然而这些小鬼在画中到处乱窜,十分灵活,竟是难以涂到;他于是又转念画了几把飞在半空中的灵剑,追着那些小鬼满图乱砍,砍得小鬼跑的跑,散的散,满地残肢乱飞,一片鬼哭狼嚎。 画完这些,手指上的血也差不多自行凝住了,他还打算再破一指,却被风岚拦了下来:“我来吧。” 风岚将手指在剑锋上一抹,这一次,在山石间画了一道“门”。和风澈画的那些玩意儿比起来,他这道门画得可谓是“眉清目秀”,端正漂亮,颇有大家之范。 门画好的那一瞬,画上空间发生了片刻的扭曲,像是将两片本不该产生联系的空间,强行连接在了一起。门框中间出现了一片深潭般流动的黑色区域,风岚转头看向风澈,温声问:“前辈想进去玩吗?” 风澈之前的想法,便是在画纸上画一道这样的“门”,连通画里画外的世界,然后进入画中世界,去找沈送瑜有没有被关在其中。 没想到风岚的想法完全和他不谋而合,他兴致勃勃地应了声“好啊!”,就见风岚再次提起手指,在画纸上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巨兽。 那巨兽浑身覆盖着柔软的长毛,似猫非猫,似虎非虎,栩栩如生,神气极了。相比之下,风澈画的那只大鹏鸟,简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风岚画完,略一抬手,朝画外从容一招,那只巨兽腾空跃起,下一秒,竟直直穿过了画纸上的那道“门”,纵身跃到了画外! 跳出画的那刻,巨兽的身体瞬间变大了五六倍,越发显得威风凛凛。它平整的背部足够容纳下两个人,风岚率先翻身跃上,接着倾身朝风澈伸出了手。 风澈抓住那只手,被轻轻一带,便带到了风岚身前。两人一前一后坐在巨兽背上,风澈的后背贴着风岚的前胸,透过衣料,能够隐隐感觉到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温热的体温。 风澈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巨兽,忍不住问道:“你这画的是个什么神兽?” 风岚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不算什么神兽。此物名叫刎螭,原身是养在魔界的一头没什么出息的宠物。我想着它体型大些,跑起来稳,前辈坐上去也能稍微舒服点,便画了它。” 两人离得很近,这样听来,只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温沉,如清风拂过水面。风澈下意识揉了下耳朵,正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魔界的宠物长什么样,便听到身下传来一声长啸,刎螭载着二人腾跃而起,再次穿过画纸上的那扇“门”,纵身跃入了画中的世界。 猎猎风声掠过耳畔,风岚上半身略微前倾,将风澈护在身前。冲入画布的那刻,眼前闪过一片难以描述的光怪陆离,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风澈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片很薄很薄的纸片,没有厚度,没有重量,全身上下连带着周围的一切,全都错位变形。直到一阵热浪迎面扑来,眼前视线豁然开朗,一切才又恢复了正常。 他们依旧坐在刎螭背上,已经冲进了墙上的那幅画里。 刎螭脚下踏风,自深红色的半空中俯冲而下,朝着不远处立在山石之上的温珏奔去。那些扰人的小鬼已经被风澈随手乱涂的灵剑清理了大半,但因为之前的混战,温珏的状态看上去依旧有些狼狈。 他一身青衣上有好几片地方都染了血,左臂之前被小鬼撕咬,留下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好在这些伤都不算太重,虽然看着有些吓人,但并不影响活动。 刎螭稳稳落在了温珏身边,风澈翻身而下,正要开口,就先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轻柔地捉住了。 他回过头,风岚指间泛起白光,正捧着他的手,一丝不苟地替他治愈了指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口。 温珏拖着半边血淋淋的手臂:“……” 不知怎的,风澈忽然再次有点不自在起来,将手抽回来后,揉了一下鼻尖,道:“咳,多大点伤也值得你浪费灵力,你自己的手指不也破了吗,怎么不先给自己治愈一下?” 风岚淡声道:“无妨。灵力有限,用在重要的地方就好。” 治愈术的确是一种很耗费灵力的法术,哪怕只是治愈风澈手指上那么一点伤口,也要耗费不少灵力。风澈本想问问他能不能帮温珏也处理一下伤口,闻言,反倒不好再提。 浑身上下任何一处伤口都要比风澈严重的温珏:“…………” 他打断了二人气氛莫名的对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云,你方才说怀疑沈小公子被关在这画里,可有什么头绪吗?是否是在画外看到了什么?” 风澈这才从风岚的目光中抽出身,答道:“若说具体看到了什么,那倒是没有。只是我记得画幅最右侧有一片崎岖山峦,看上去,倒是很适合关人的样子。” 他说的那片山,此刻就在几人正前方,隔着无数条纵横蔓延、蓄势待发的岩浆,像一把漆黑的陨铁剑般直插云霄。 温珏点了下头,道:“的确很有可能。既如此,我们即刻便动身前往那处吧。” 风澈应了声“好”,抬手一招,招来了一把正在空中追着残存小鬼乱飞的“灵剑”。那把“灵剑”在画外看上去,已经是乱七八糟、惹人发笑,此刻见了实物,更是能让人惊呼一声“这也能叫剑”。不过风澈并不在意,本着“能用就行”的原则,将那把仿佛被人融化后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重新凝固的“灵剑”握在手中,对温珏笑道:“对不住了温仙君,这刎螭神兽的背上似乎只刚好能坐下两个人,只能委屈你乘我那只丑一些的大鹏鸟了。” 那只大鹏鸟倒是十分温顺地垂下了翅膀,只是此物恐怕很难用简单一句“丑一些”来形容,完全是丑出了创意,要不是风澈坚持称它是一只大鹏鸟,实在很难让人辨认出它的物种。 好在温珏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那两人同乘刎螭,波澜不惊地坐上了大鹏的鸟背。 待到三人都坐稳后,刎螭和大鹏便一同朝着远处那座漆黑的高山进发。 静止不动的时候,大鹏只是模样看上去“有些丑”,然而飞起来后,那双左右不对称的翅膀便显出了它的不凡之处。只见那它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左摇右晃,十分努力地维持着平衡,没让自己一头栽进下方的岩浆里。 这可苦了坐在它背上的温珏,他用那只伤得不怎么重的右手死死抓住大鹏背上的长羽,才勉强没被甩落下去。低头一看,却见风澈和风岚正一前一后、舒适自得地坐在刎螭背上,往后一躺,就是一张现成的双人床。 刎螭虽然奔驰在地面,却能稳稳越过面前每一道岩浆和沟壑,速度甚至比在半空中飞得七歪八扭的大鹏要快上不少。三人一路直奔视线尽头那座山而去,即将抵达终点时,一只先前没有被灭掉的小鬼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直直朝着在半空中不断扭动的大鹏鸟背上的温珏撞去! 温珏当机立断挥剑格挡,但他在大鹏背上本就重心不稳,一击之下,立刻连人带鸟,从半空中径直摔下! 下方即是滚烫的岩浆,一旦掉进去,顷刻间便会尸骨无存。千钧一发间,风澈在刎螭后颈上一拍,驱策着它堪堪叼住了落下的温珏,手中那把畸形的“灵剑”同时掷出,一剑将那只小鬼钉在了一块离岩浆表面不足三尺的石头上。 那只可怜的大鹏鸟在半空中奋力扑腾了几下,最终还是掉进岩浆,化为了一抹灰烟。风澈的声音从刎螭背上传来:“好险好险,幸好赶上了!温仙君,这个姿势可能不太舒服,不过咱们马上就到了,先委屈你再多坚持一下!” 温珏被刎螭叼在嘴里,只剩脑袋和小腿露在外头,随着刎螭的动作上下颠簸起伏,感觉自己像一块新鲜的猪里脊:“……” 他艰难地在刎螭口中翻了个身,正想催动手中剑给那只被钉住的小鬼一个痛快,以绝后患,就听风澈又道:“等等,先别杀它,我还有用。” 小鬼被死死钉在石头上,好几次险些被溅起的岩浆燎到尾巴,正在不停地吱哇乱叫。风澈从刎螭背上跳了下去,一条腿踩在它头顶,要笑不笑地看着它,问:“想不想活命?” 小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道:“想!想!” 风澈点点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要是敢弄虚作假,我就把你扔到这岩浆里去,洗个热水澡。听明白了吗?” 小鬼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地点头:“我老实!我肯定老实!仙君救我,别把我扔进去呜呜呜!” 风澈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凡人公子被抓进来,关在这里?” 话音刚落,小鬼便连忙道:“有,有!仙君是来救那个凡人的吗?我,我知道他被关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哦?真的假的?”风澈眯了眯眼,脚尖往下移了移,“你有那么好心?” “真的!真的!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我我我最怕烫,只要仙君别把我扔到岩浆里,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这小鬼的体型只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大,浑身皮肤黢黑,眼睛大得出奇,背后生有一对破破烂烂的薄翼,身后的尾巴因为过于恐惧,已经紧紧蜷缩在一起。 风澈看它哭得可怜,一挑眉,拔出那把畸形的剑尖,将它挑了起来,接着十分缺德地将它身后那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在剑柄上打了个死结,在半空中晃了两下,道:“那行,带路吧。” 小鬼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尾巴又遭此虐待,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样被风澈用剑挑着走了一路。 风澈先前的猜测没错,沈送瑜果然就被关在那座山里。这座山的内部是空心的,囚禁沈送瑜的地方,就在山体的最中央。 漆黑的山岩间寸草不生,四壁都反射着不祥的冷光,此处地形崎岖复杂,小鬼一路战战兢兢,带着他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绕了一大圈后,终于来到了关押沈送瑜的“牢房”。 不知是正巧赶上还是故意为之,那名鬼修此刻并不在这里。空荡荡的山体中央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风澈点燃一簇掌心焰,火光亮起的那刻,他看见“牢房”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靛蓝色的衣服上蔓延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生死不明。 而露出的那半张脸上,依稀能看见原本眼睛的位置处,只剩下两个无比骇人的血窟窿。 ——正是他们找寻多时的沈家小公子,沈送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风澈先是一怔,接着快步走上前去。 这处山洞内部十分空旷开阔,尽管如此,在靠近沈送瑜所在的那个角落时,他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小公子身上那件布料名贵的窄袖袍早已狼狈得不成样子,除了大片堆叠的新旧血迹之外,到处都是破损和划开的口子。那张脸更不必说,原本明明如星的一双眼睛被残忍地生挖了去,此刻伤口仍在缓缓朝外渗着血,满脸的血迹和砂石尘土混在一起,看得风澈忍不住皱起了眉。 两日前在酒馆里,那个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少年,那个不顾众人目光,扬声说“哪怕我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他们也休想盖住我的声音”的少年,此时此刻,在这张脸上,竟已找不出半分影子。 风澈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伸手去探他的呼吸,片刻后,终于松下一口气。 还好,虽然状态很差,但至少还活着。 将人翻过来后,风澈才发现,沈送瑜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件黑色的外袍。这件外袍的材质和款式都和沈送瑜身上的衣服有些不搭,风澈扯了一下,没能从他紧攥的手心里扯出来,想起之前沈送瑜院子里那些花草说的话,很快反应过来,这件外袍应该是沈还瑾的。 他转过头,正想让风岚过来搭把手,先把人救出去,却在此刻,变故横生—— 先前他情急之下,将手中那把破剑随手一扔,也没再顾得上管剑上挑着的那只小鬼。谁料那只胆儿都被吓破了的小鬼竟趁他不备,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尾巴,从剑上一跃而起,大笑大叫道:“我呸!狗屁的修仙人,敢威胁老子!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都烧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哈!” 它说着,一口气飞出了数米远,口中骤然喷出一股一丈高的烈焰,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他们进来时的那座石门猛然落下! 这小鬼先前那副怂样,竟是为了让他们降低警惕故意装出来的! 温珏先前就一直担心有诈,始终保存着一份警惕之心,没有离石门太远。见状,第一时间举起手中灵剑往石门下一顶,低喝一声,竟然凭借着一己之力,硬生生阻止了那面重逾千钧的石门的下降之势! 他修为上虽然远比不过风澈等人的天赋,但“不是仙盟中最为拔尖的那一个”,并不意味着“不拔尖”,勤勤恳恳、从不懈怠地修炼了这么多年,碧水天首徒的实力放到任何地方,都无人敢小觑。 在他抵住石门的同时,风澈也第一时间转过了身,足尖勾起那把落在地上的破剑,既快又狠地朝着那只小鬼刺去! 小鬼口中还在不断喷吐出烈焰,不知那是什么品种的鬼火,触及四壁深黑的山石,竟然将山石也燃烧起来。它一边喷火,一边在山洞里四处乱窜,偌大的山洞顷刻间烧成一片火海。火海之中,风澈红衣翻飞,那把丑陋畸形的破脸直直飞了出去。 小鬼在空中飞得极快,还在不断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像是已经笃定今天他们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然而,风澈掷出的剑远比它更快,全然看破了小鬼所有的行动轨迹,裹挟着迅疾的风声,只一剑,就洞穿了它的胸膛! 这一剑不论速度、力道还是角度,都无比完美,直到小鬼被刺穿心脏,钉进后方的岩石里,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丧命在了一把破剑之下。 一口浓稠的鲜血从它胸腔喷出,四处喷涌的火源终于被切断,风澈嗤了一声:“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再回头时,见风岚已经将沈送瑜放在了刎螭背上,向着他策驰而来。 炽热的火海中,风岚的侧脸被微微映亮,勾勒出深邃俊美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情况危急,他看上去却仿佛很高兴,一双眼里倒映着融融的火光,明亮而又专注。 另一侧,还在苦苦支撑的温珏艰难地喊道:“快走!这石门太重,我要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刎螭破开火海,奔驰至风澈身侧。风澈刚才被风岚那张脸晃了一下,回过神后正欲翻身跃上,风岚却已倾下身来,一把揽过他的腰,于风声烈火中将他抱上刎螭脊背,稳稳放在了自己身前。 空气中的热浪一波胜过一波,不知是不是缺氧的缘故,风澈只觉得自己心跳得略微有些快。风岚将他揽在怀中,身下刎螭的背部不断起伏,数秒之后,纵身一跃,载着三人冲出火海,从洞口逃离。 身后传来一声震颤的巨响,是那道石门终于彻底落下。刎螭照旧将温珏叼在了口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奔去。 沈送瑜伤势很重,且一直昏迷不醒,需要尽快送回沈府医治。以最快的速度从画中世界离开后,温珏又绘制了一个传送阵法,带着众人一起传送回了沈府。 传送阵法连接的还是他们来时的沈府主院,他们到时,沈还瑾正和风澈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坐在院中那株玉兰树下。 他屏退了身边的婢女,独自坐在花影里,倾泻而下的墨发上落了一片玉兰花瓣,他却好似没有发觉,只微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腕。 风澈于是再次想起在他腕间瞥见过的那道红印子。 三个大活人骤然出现在室内,发出的动静不小,沈还瑾倏地转过头,眼中似有戾色一闪而过;在看到风澈手中横抱着的沈送瑜后,那戾色又转变成了怔然。 他缓缓站起身,一错不错地盯着双目被挖、浑身是血的沈送瑜,竟像是有些茫然无措。风澈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鲜活的神色,稍稍一顿,开口道:“沈家主,我们把沈小公子带回来了。” 宽大的袍袖流云般垂下,有那么一瞬间,沈还瑾整个人仿佛都静止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走上前去,而是就站在那棵玉兰树下,死死盯着沈送瑜手中攥着的那件外袍,良久,语气平静地问:“他……我侄儿,还活着吗?” 被鬼修杀害的人不论五官或是肢体,身上总会有某个部位被挖掉砍去,因此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已经不必多问。风澈点了下头,道:“万幸,虽然伤势很重,但还活着。” 沈还瑾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风澈见他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又提醒道:“沈家主,沈小公子虽然现在暂时性命无虞,但要是再拖下去,等到失血过多、伤口化脓,可就不好说了。” 闻言,沈还瑾仿佛这才灵魂归位,终于快步走上前去,从风澈怀中接过了沈送瑜,将人抱进了里间。 风澈和温珏对视一眼,一同跟了进去,风岚紧随其后。 沈还瑾的反应虽然不太对,但至少还算冷静理智。他将沈送瑜很轻地放在床上,亲自去请了大夫来。大夫之后,又有两个侍女带着另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山羊须男人进了屋。 山羊须手中没有提药箱,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身形清瘦,面无表情。他才刚走进房间,风澈便看出此人是个修道之人,且在有意隐藏修为,不由目光微动。 ——沈府一个经商世家,府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道士?眼下这个情形,沈还瑾又为什么会带一个道士进来? 正思忖着,大夫已经上前,战战兢兢给沈送瑜处理起了伤口。沈送瑜被救回来的及时,伤口处理好后,只需卧床静养即可,除去眼睛,暂无大碍。 沈还瑾听完大夫的话,点了点头,问:“……他多久会醒?” 大夫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个,尚且不能确定。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总会醒的。” 沈还瑾又点了下头,动作语气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好,有劳了。” 大夫如蒙大赦,向众人告辞后,提着医药箱离开了房间。沈还瑾这才转过身,俯首朝风澈三人作了一揖:“三位仙君对小侄的救命之恩,沈某在此谢过。之前承诺的黄金百两,府中已经备好,除此之外,各位仙君还有何要求,都可以提,不论何事,沈某都会尽力而为。” 温珏正想说“不必麻烦了”,便见风澈似有若无地看了始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山羊须一眼,笑道:“沈家主客气了。有什么要求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奔波了一天,我们也都累了饿了,温仙君还受了伤。不知沈家主能否留我们在府上吃顿饭,也让我们享享口福?” 沈还瑾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沈家家主的人,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镇定自若,神色如常道:“这是自然。那便请三位仙君先在府上休息,沈某这就着人去准备晚宴。” 风澈道了句“多谢”,三人离开了主院。去客房的路上,温珏问道:“怎么突然要留下来吃饭?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风澈反问道:“你不觉得沈还瑾的反应不对劲吗?” 温珏想了想,说:“是有些奇怪。但沈小公子毕竟是他至亲,出了这种事,沈家主的反应有异,也可以理解。” 风澈却笑了笑:“叔侄之间,可算不上至亲。” 还没等温珏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便继续道:“总之能有饭蹭,就先吃饱了再说,沈家招待我们的菜肯定不会差。小岚,这一顿可以算是我请你的了吧?” 他说着,笑眯眯朝风岚看去,后者也看着他,眼尾微弯:“自然是前辈请的。” “哈哈,那一会儿就放开了吃,不用跟我客气!” 风岚乖乖点头道:“好,多谢前辈。” 沈府设宴果然如风澈所料,尽是山珍海味。清蒸鲥鱼肥而不腻,重金难求;神仙醉鹅飘香十里,是用上好的花雕焖制而成;除此以外,还有鱼翅煲、人参炖乳鸽、蟹粉豆腐……许多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菜肴,于沈家却不过是家常便饭。 风澈丝毫没有当客人的自觉,敞开怀吃了个痛快,连温珏都忍不住替他汗颜。风岚则是一直坐在一旁给他夹菜,只要风澈多看了哪道菜一眼,不论是远是近,那样菜都会很快出现在风澈碗里,一顿饭吃下来,他的碗就没有半刻是空着的。 温珏坐在二人身旁,被迫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低声问风澈:“我提醒过你这个少年很危险,你如此不设防,就不怕他往你菜里加些什么吗?” “怎么会呢?”风澈诧异道,“小岚一看就是良善之人,肯定不会干这种事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些菜里本身没有加‘东西’呢?” 温珏:“……” 这顿饭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待到众人吃饱喝足,天色已晚,坐在最上方的沈还瑾才开口道:“先前心有所系,忘了问几位仙君,不知那个将小侄掳走的鬼修,是否已经被就地正法?” 风澈放下手中碗筷,信口胡诌道:“那是当然。不过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沈家主如何得知,掳走沈小公子的,一定是名鬼修呢?” 沈还瑾神色淡然:“仙君莫不是忘了,之前那鬼修不慎在小侄院中留下了一块衣料,上面沾染着浓重的鬼气。” “这个我当然记得。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家主似乎并非修道之人,如何能从一块衣料上,辨别出鬼气来?” 沈还瑾慢条斯理道:“我府上有一天师,多年前为家父所救,那之后便一直留在沈家,鬼气自然是他看出来的。” 他说着,掀起眼皮,缓声道:“怎么,仙君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风澈笑着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十分放松,“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沈家主,你说为什么在沈小公子失踪之前,那个鬼修一次只抓一个人,且死者都是先失踪,数日后才被发现尸体;沈小公子失踪之后,那鬼修却突然转性了,一夜连杀七人?这实在是很奇怪,不是吗?” “沈某也觉得很奇怪。仙君杀那鬼修前,没有先问明白吗?” “很遗憾,没有。”风澈摊了摊手,“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说得通的解释,沈家主想听听吗?” 沈还瑾浅啜了一口茶:“不了。小侄既已救了回来,沈某对这些无关琐事,并不感兴趣。” 二人你来我往说到这里,整个宴客厅内已有两分剑拔弩张之意。侍奉的下人不知何时全都退了下去,厅内除了沈还瑾和风澈三人外,只剩下先前见过一面的山羊须。 山羊须站在沈还瑾身侧,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温珏神色略有凝重,大概已经想明白了一部分来龙去脉;只有风岚面色不变地坐在风澈身边,还在一颗颗地给他剥葡萄。 风澈吃了一颗他剥的葡萄,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是么?但很抱歉,不论沈家主感不感兴趣,这个解释,我都必须讲给你听听。” 沈还瑾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风澈于是不徐不疾地说了下去:“这个故事呢,是这样的。沈小公子失踪后,因为府上有天师,沈家主立刻就知道了掳走沈小公子的,是名鬼修,且是个修为很了不得的大鬼修,别说官府了,寻常的修仙者可能都奈何不了他,只有仙盟出面才行。但仙盟一向自视甚高,绝无可能轻易插手凡间事,那怎么办呢?于是沈家主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杀。 “沈家主之前也说了,仙盟中有规定,‘若遇离奇案件,亡者逾十,官府十日内不得头绪,可向仙盟求助,仙盟中人不得推拒’,因此,你仿照先前鬼修杀人的手法,一夜之间连杀七人,见没能引来仙盟的人,第二夜又杀七人,还在城中大肆张贴告示,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不但如此,你还知道仙盟一向对风澈颇为忌惮,下手时专门挑的是在公开场合对风澈进行过议论的人,以此扩大舆论,引起仙盟的注意。 “沈家主,不得不说,你的确很聪明,非常聪明,而且,出手也的确够狠,我都打心底佩服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沈还瑾脸色却未变,甚至还笑了一下,拨了拨茶碗里的浮沫,淡淡道:“仙君的故事讲得的确精彩,但仙君怎么确定这些是我做的?难不成,是有什么证据吗?” 风澈一早就料到他不会承认,也没再逼问,话题忽的一转:“好吧,好吧,既然你说不是,那我们再来聊聊我好奇的最后一个问题—— “沈家主,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最开始,是你亲手给出了那件沾有你鲜血的外袍,推出沈小公子替你去死;为什么沈小公子真被抓走之后,你却后悔了,反倒为了救他,干下这一系列丧心病狂之事呢?” 此话一出,沈还瑾一派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一直拨弄着茶盏的手停了下来,过了不知多久,才开口道:“哦?仙君这又是在说什么故事,沈某为何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好,那我便再说清楚一点。” 风澈敛了笑意,看着沈还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沈家主,十一年前,你既已设计杀死了沈小公子的双亲,为何不顺手将尚是幼子的沈小公子也一并杀了,反倒要将他养大,徒留后患呢? “或者说,其实我该叫您一声‘沈大公子’?” 他话音刚落,还不待沈还瑾有所反应,便听门外传来一声钝响。山羊须脸色一变,抢上前去推开看紧闭的房门,却见本该昏迷在床的沈送瑜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外,不知道已经在那已经听了多久。 他抬着头,直直“看”向沈还瑾的方向,空洞的眼眶里不断有鲜血溢出,将原本雪白的纱布再次染红。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四目相对”的那刻,沈还瑾脸上原本镇定自若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白。 良久,他听到沈送瑜颤声问:“叔父……不,兄长。 “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第六章卷宗里提到的事是十三年前,这里风澈说的是十一年前,是伏笔,不是bu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宴客厅内一片死寂。 门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冷白的月光照着院内的玉兰树,在地上投下一片错落的花影。 沈还瑾定定坐在位子上,一言未发。 他脸上既没有表情,也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张惨白的纸。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送瑜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却还是固执地追问道:“回答我啊!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父母……我父母,真的是你害死的?” 沈还瑾眉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风澈感觉到他那张始终无波无澜的面容似乎就要分崩离析,露出底下歇斯底里、血肉模糊的真实模样来。 他盯着沈送瑜摇摇欲坠的身躯看了半晌,忽然充满恶意地笑了:“如果我说是呢?” 沈送瑜的颤抖停住了。 他仿佛不可置信般张了张嘴,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抬手扶住身侧门框才没有跌倒下去。 良久,他喃喃问:“……为什么?” 沈还瑾轻轻歪了下头:“什么为什么?” “为,为什么……为什么……” 沈送瑜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被一种巨大的痛苦所击垮,怎么也无法说出后面剩下的话来。 沈还瑾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他仿佛也感到些许茫然,出口的话像是在回答沈送瑜,又像是在回答他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春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雨声淅沥,漫起一片氤氲的潮气,沈还瑾看向门外默立在雨中的院子,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沈送瑜的时候。 他记得那年春天,梨花开得特别盛,整座沈府的红墙间都点缀着如雪的白花。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和大多数那个年纪的孩子不太一样,既不爱出门,也不怎么闹腾,整日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 直到某一日,母亲来到他房中,牵起他的手,温柔地同他说,婶母给他生了一个小弟弟,很是可爱,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沈家家大业大,父亲与叔父是亲兄弟,感情自幼就很好,成家之后也不曾分家。父亲做了家主,叔父便协助父亲打理一应大小事务,因此叔父一家也一直住在府上。 沈还瑾对小弟弟并不感兴趣,但记得婶母院中的梨花似乎比别处都开得格外好些,便同意去了。 他牵着母亲的手,在梨花馥郁的芬芳中被领进了弟弟的房间。正值午后,暖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探进来,小小的一张床里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皮肤发红,额头凸起,丑得沈还瑾忍不住皱起了眉。 小家伙原本睡得正香,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来人,蹬了蹬腿,睁开了一双浑圆的大眼睛。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睡醒就总是爱哭。婶母怕他又吵闹,正打算把他抱到怀里哄哄,没想到他却直勾勾盯着沈还瑾的脸,片刻后,竟“呀”地笑了。 屋内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跟着笑了起来。母亲摸了摸沈还瑾的头,很高兴地说:“哎呀,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小宝主动对谁笑呢,还笑得这么开心。阿瑾,看来弟弟很喜欢你呀。” 婶母弯下腰,用逗小孩的语气问沈还瑾:“正好弟弟还没有起名字,阿瑾从小就聪明,又爱读书,不如你来给弟弟想个名字,好不好?” 沈还瑾低头看着睡在小床里,一个劲朝自己傻笑的“弟弟”。一笑起来,那张本就皱巴的脸顿时更丑了,止不住的口水从嘴角留下来,看得沈还瑾嫌弃地皱起了眉。 ……起名字?给这个丑巴巴的小肉球? 可是,皱眉过后,他却鬼使神差地又伸出手,在这个新得的弟弟脸上戳了一下。 婴儿的皮肤既软且滑,手指陷进肉坑的感受十分奇妙。他不由自主地又轻轻戳了两下,想了想,回过头道:“先生常说‘握瑾怀瑜’,我叫还瑾,弟弟的名字,不如就叫‘送瑜’吧。” “哎呀,这个名字不错。”母亲赞道,“沈送瑜,读起来好听,寓意也好,而且和我们阿瑾的名字还凑了一对呢。” 婶娘顿了顿后,也笑道:“可不是吗,不愧是阿瑾。这个名字我也属意,等今晚沅郎回来,我问问他,要是他也觉得好,那小宝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睡在床里的小孩像是知道自己有了新名字,高兴得手舞足蹈,肉肉的小手上沾着口水,一挥,全都抹在了沈还瑾衣袖上。沈还瑾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气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一张粉白的脸涨得通红。而罪魁祸首还一无所知地咯咯笑着,挥动着小手想去扯沈还瑾的发带。 沈还瑾一袖子口水无处可擦,偏偏又一向早熟,做不出哭闹之举,只能又急又气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母亲和婶母都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春三月里阳光融融,花影交错,满室馨香笑语。 那晚沈沅回来后,也对沈还瑾取的名字十分满意,于是,沈送瑜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原本皱巴巴的小孩一天天长大,偌大的沈府,他却谁都不黏,整天只爱缠着沈还瑾。 沈还瑾看书,他便坐在沈还瑾身侧的小板凳上,跟着翻沈还瑾小时候看过的绘本;沈还瑾写字,他便用练字的废纸折蝴蝶,叠青蛙,再把叠出来的丑玩意儿献宝似的一股脑全部送给沈还瑾,满脸期待地问他好不好看。 沈还瑾向来喜静不喜闹,对丑东西的容忍度也一直很低。 可是,在沈送瑜拿着手里的绘本问他“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的时候,被扰了看书的他却总是会耐着性子回答;那些沈送送瑜给他的折纸物件,他嘴上说着丑,却也从没有真的丢过一件。 日子如流水,转眼,六年过去。 沈送瑜慢慢从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团子,长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公子;而沈还瑾身上,已经能看到日后端方清雅的影子。 这日午后,沈送瑜又偷偷溜进了沈还瑾的书房,拉着他的袖子,求他带自己出府。 沈还瑾练好一幅字,将笔架在笔山上,拒绝道:“不行。上次才被责骂过,而且叔父和婶母说了,这两日不让你乱跑。” “可是,可是……”沈送瑜急得像是要哭了,“可是城西老伯的糖葫芦,真的很好吃!特别特别好吃。” “那也不行。”沈还瑾不为所动,“你若实在想吃,我差人去帮你买。” “不要,他们,他们不会买,买来的不好吃!而且,我还想去看那家卖泥人的铺子,想吃留香坊的桃花酥……求你了哥哥,你就带我去吧。我们偷偷地去,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沈还瑾听着,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挑了下眉,问:“沈送瑜,你老实交代,你让我带你出门,究竟想干什么?” 沈送瑜绞了下衣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漏了馅儿,但还在嘴硬:“我,我刚刚说了啊,城,城西老伯的糖葫芦……” 沈还瑾笑了一声:“不说实话,还想让我带你出门?” 这是他要生气的前兆了。沈送瑜赶忙道:“我说,我说!” 便见他低下头去,一双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嗫嚅着说:“我,我……我上个月跟爹爹出门,在一家铺子里,看到一根簪子,好,好看……白色的,我,我想买来,送给哥哥……” 沈还瑾一怔,从没想过他央着自己带他出门,竟是为了这种事。 他蹲下身,看着沈送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你说你要买来送给我,可你哪来的钱?哪次带你出去买东西,不是我付的钱?” 他本意只是想逗逗沈送瑜,不料小家伙听了这话,竟急急忙忙在自己身上摸了起来,摸了半天,还真让他摸出一串小铜钱:“有的!我有钱的!” 沈还瑾奇道:“你哪来的钱?” 沈送瑜挺起胸脯,一副很骄傲的样子:“我赚的!” “你赚的?” “是呀!我给爹爹倒洗脚水,给娘亲梳头,给院子里的花除草……这么多钱,都是自己赚的!” 沈还瑾哑然失笑。 小家伙平日里就会到处添乱,可为了给自己买根簪子,竟干了这么多活儿吗? 他都不由有些好奇那根簪子长什么样了。 见他不说话,沈送瑜又有些忐忑起来,拉着他的袖子又晃了两下:“所以,兄长……你能带我去吗?” 他眨巴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连称呼都变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沈还瑾再聪慧早熟,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犹豫片刻,动摇道:“……那,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沈送瑜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回来!” 沈还瑾在他鼻尖上轻轻弹了一下,收好笔墨,笑道:“行,那走吧。” 事实证明,他果然不能对沈送瑜的眼光抱有太高期望。那根簪子的确是白色的,其上雕着一朵兰花,然而,那兰花雕得十分粗糙简陋,甚至连簪子本身的材质也不是他一向用惯的白玉,不知是用什么杂料雕成。 沈还瑾这辈子从没戴过如此廉价的东西,可看着沈送瑜两眼放光的模样,最后还是把那根簪子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甚至又当了一回冤大头,补上了沈送瑜不够的钱。 除此之外,城西的糖葫芦、小摊上的泥人和留香坊的桃花酥也都给他买了,回去的一路上,沈送瑜都十分欢喜,走两步就要抬起头来看一眼沈还瑾头上的簪子,眉眼间都是灿烂的笑意。 ——不好好看路的下场,就是半路上扭了脚。沈还瑾不得已,只能先背着他去医馆敷药,一来一回一折腾,二人回去的时候,天早已黑透。 沈还瑾头上插着新买的簪子,背上背着扭了脚的沈送瑜,怀里还抱着买给沈送瑜的那堆鸡零狗碎,浑身上下没有半处空闲。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越往沈府的方向走,他就越觉得心里不安宁。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一般。 沈送瑜已经一无所觉地趴在他背上睡着了,沈还瑾强行按捺下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沈府。他们是从小门溜出去的,自然只能从小门偷偷回,不想刚进门,就被一个急匆匆往外跑的下人撞了个满怀。 沈还瑾皱了下眉,还没开口,那下人便一把抓住了他,脸上涕泪纵横:“公子!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府,府上出事了,小人找了您和小公子好久,您,您快去看看吧!” 沈还瑾心神一晃。 一路上强烈的不祥预感在此刻应验,他一把将熟睡的沈送瑜塞进下人怀里,严词厉色道:“出什么事了?!” 下人不住地摇着头,磕磕巴巴,半晌说不明白。沈还瑾没再和他耽误,拔腿就朝主院的方向快步赶去。 阴冷的风从耳畔刮过,奔跑途中,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是母亲病了?父亲外出受伤了?还是家里遭了歹人?…… 他越想越害怕,脚下的步子也越慌忙。 然而这一切设想,在他迈入主院的那一刻,轰的一声,全部炸了个烟消云散。 ——主院的门大开着,里面还亮着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地上、墙上,许多地方都密布着难以名状的新鲜血痕,像是有什么人曾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痛苦地挣扎爬行过。 沈还瑾整个人如遭雷劈,两条腿仿佛已经没了知觉,不知在原地呆站了多久,才迈开腿,一步步往里走去。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想。心底最深处还保留着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着走到里间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父亲和母亲并不在这儿。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就在厅堂的角落里,看见了两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人干。 那两条人干身上所有的血肉都被吸食干净了,只剩一层破烂的皮包裹在骨头上,浑身上下沾满血渍,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的痛苦神色。 畸形可怖,令人见之欲呕。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想要评论,求求[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沈还瑾手脚冰凉地站在那,脑子里一片嗡鸣,看着那两条面目全非的人干,全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他只是陪送瑜出了一趟门,不小心回来得晚了点;明明今天早上父亲出门前,还说要再给他带几卷新书回来;明明母亲答应了明天蒸南瓜糕给他吃,灶上食材都备好了。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他仿佛从一场美梦中忽地坠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身躯如被灌了铅一般僵硬沉重,既弯不下去腰,又无法再向前迈一步,只能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一道阴风刮过,吹灭了屋内烛火,某种难以形容的恶寒从身后袭来,他却依旧站在那里,任人宰割。 千钧一发之时,黑暗之中却忽地响起“叮叮”两声,先前那阵阴风毫无预兆地一滞,变成某种重物坠地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夹杂着海棠香气的清风拂过,他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耳边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似乎是不大高兴地“啧”了一声:“这玩意儿可真够脏的。来晚一步,还是让它害去了两条性命。” 不远处,另一人的声音回道:“这魔修神出鬼没,行踪难测,也怪不得你。” 和刚才那道声音比起来,这道声音要更柔和一些,尾调里带着点浑然天成的轻懒。说话的人轻轻吹了口气,下一刻,屋内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沈还瑾迟缓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墨的长发。点灯人身穿一袭淡紫色的长袍,外罩一层轻纱,半挽半披的长发散落下来,动作间衣摆如行云款款。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那人烟柳般的眉眼一弯,眼下一颗泪痣越发灼灼:“风澈,你怀里这个小公子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护住他的那个人低了一下头,在他身上上下探了一圈,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才道:“突逢大变,被吓傻了吧。刚才那么危险,也不知道躲。” 此人身穿一袭红衣,腰间配一把银剑,眉眼俊朗无双。长发束在脑后,只有一条银色的穗子同发带一起垂落下来。之前的海棠清香,便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放开沈还瑾,微微弯下一点腰,放轻声音道:“小公子,别怕,作恶的魔修已经被我杀了。你家还有别的大人吗?” 沈还瑾没有回答,眼珠微微一转,看到了地上那具魔修的尸体。 ——那魔修长着一张人的脸,并无三头六臂,也无利爪獠牙,怒目圆睁,身首分离,已经死透了。 见他不说话,风澈叹了口气,回头道:“看来真被吓傻了。也罢,先让他缓一缓,我们自己去找人吧。” 他说着,拉住沈还瑾的手,转身想向外走。那是一只很温暖的手,可是,被那只手握住的那刻,沈还瑾却像终于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晃了两下,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他这一晕就是三日,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父亲死得突然,叔父沈沅继任了家主的位置。府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道士,一翻卜算后,说是沈还瑾八字不好,才会引来魔修,克死父母,建议沈沅为了大局着想,最好把沈还瑾逐出府去。 沈沅感念亡兄,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只在府上找了个偏远僻静的院子,让沈还瑾暂时搬了进去。 新院子破旧狭小,因为采光不好,房间里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下雨的时候,带着霉味的潮气便会从角落里一层层漫上来。 起初,沈送瑜每日都来找他,有时带着书,有时带着新做的点心,还有的时候,他会拉着沈还瑾,去院子里看他鼓捣的那些花。 那些花不知是他从什么地方移栽来的,五颜六色,歪七八扭,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也算丑得热闹。 可是没过多久,沈沅就把沈送瑜送去了学堂,本就僻静的院子一下子又冷清了下来。 沈还瑾喜静,加上父母去世后他大病了一场,身子一直没好全,原本冷清一点也没什么。 ——直到有一天,婶母季良带着一群人,来了他的院子。 那天早上他刚去给季良问过安,说明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恙,可以继续跟着先生念书了。季良却说这两日先生告了假,让他先别急,再多修养两天;又说之前的书房离他现在的住处太远,就给沈送瑜用了,这两日会再让人在他住处附近,新给他安排出一间书房来。 因此沈还瑾见她带着人来,下意识就以为是为了新书房的事——直到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季良站在院子里,看上去似乎有点难为情,先笑了笑,才问:“阿瑾,是这样的,婶母今日有一块玉佩找不到了,想问问你,可有见过吗?” 沈还瑾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玉佩?什么玉佩?侄儿并未见过。” “噢,没见过呀,那便罢了。”季良抚了抚衣摆,又笑了一下,“阿瑾别误会,婶母绝没有猜疑你的意思,只是那块玉佩是你叔父送我的,十分贵重,下面那些人我也都问过了,这才想着来问问你。既然你没见到,那我再回去好好找找。” 她说着转身要走,她身旁的婢女却开口道:“夫人,奴婢觉得……还是去屋里找找吧。倒不是奴婢不相信大公子,只是这物件到底意义非凡,之前您连小公子的屋里都找过了,这种事情……说不准的。” 沈还瑾原本隐隐发白的脸色倏地红了,颤声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说不准的’?” 季良赶忙道:“阿瑾别急,春水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婶母想了想,虽然知道不会是你拿的,但还是让她们进去找一找的好,日后若是再提起,也好向旁人证明你的清白,是不是?你放心,他们不会把你的房间弄乱的。” 沈还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季良又是他的长辈,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张口难言,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那群下人已经自顾自进了他的屋内,开始翻箱倒柜地去找那枚丢失的玉佩。 这屋子小,翻找起来也快,不多时,便听到屋内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夫人,找到了!” 婢女手中拿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快步从他房中跑了出来;而沈还瑾站在原地,看着那块从他房间里拿出来的玉佩,彻底僵在了原地。 季良先是接过那块玉佩确认了一番,接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还瑾,什么都没说,却又已经什么都说了。 四周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好半晌,沈还瑾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咬着牙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拿的。” 季良看上去也有些尴尬,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的春水再次开口道:“大公子,从前府上人人都说您教养极好,如今先家主和先家主夫人去了,您觉得不安,想拿点东西自己存着,这也无可厚非。可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偏偏这玉佩是夫人与家主成亲时,家主赠与夫人的,您无论如何,也不该动这东西。” 沈还瑾眼眶已经红了,浑身抖如筛糠,然而极好的教养让他哭不出来也骂不出来,最后,只是看着婢女手里那块玉佩,涩声重复道:“……不是我拿的。我没有拿。” 那婢女又道:“您说这玉佩不是您拿的,可它就是从您床头那个柜子里找出来的,对此,您如何解释?” 季良今日身边带了不少人,此刻围观的人共有一二十个,脸上神色各异,有鄙夷,有厌恶,有讶然,还有几个人以手掩口,小声议论着,沈还瑾听到他们话语间在说“八字”“不祥”“克死”。 没有一个人肯信他。 一片议论声中,他蓦地爆发了:“我不知道!兴许是哪个下人拿了,不敢承认,趁机嫁祸给我!我自幼锦衣玉食,如今……如今即便父母故去,亦是这沈府的公子!我有何必要拿这枚玉佩!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从我房间找到的!” 见他气急,婢女讪讪着不再说话了。 沈还瑾两眼通红,深吸了几口气后,生平第一次用那种求助的眼神朝季良看去,只期望着这位往日一向待自己十分亲和的婶母能相信自己:“……婶母,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拿。” 他的话音已经近乎哽咽,然而季良却回避了他的目光,叹了口气,道:“罢了,东西找回来就好。阿瑾父母刚过世,兴许他也不是有意的。” 闻言,沈还瑾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 他仿佛被当着众人的面恶狠狠扇了一耳光,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为自己分辩。最后连季良是怎样离开的,也全然记不得了。 少年人第一次受到此等奇耻大辱,当天夜里,他终究没有忍住,将此事的整个经过想了一遍,决定再去主院找季良一次,想向她解释清楚,求她彻查此事。 夜色深沉,主院内朱墙映着树影,是从前父亲母亲居住的地方。门外下人不知为何都被屏退了,他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就听到屋内传来沈沅的声音:“都处理干净了吗?”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沈还瑾停下了动作。 屋内,季良应道:“全都处理干净了。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两个仙盟的人。那天那个叫风澈的多问了几句,他会不会看出了什么来?” “不足为惧。”沈沅语气轻蔑,“仙盟中人只管伏妖除魔,有规矩管着,不能轻易插手我们这些凡人的事。何况那天那两个人走得那么急,即便真察觉到了什么,也没那个功夫细究。” 他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我大哥死得不冤,要怪就怪父亲偏心,我与他明明是亲兄弟,自幼父亲却什么都偏向他,一切好吃好喝都是他先选,连家主之位也生来就是他的;就好像我生来就只配给他打下手,连我的儿子,也注定只能给他儿子当陪衬。 “如此不公之事,换谁能心甘情愿呢?只可惜了那天仙盟的人来得太快,斩草不能除根。” ……什么意思? 沈还瑾搭在门上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 “这倒也无妨。”季良继续道,“我看沈还瑾那小子对瑜儿倒有几分真心实意,日后可以让他辅佐我们瑜儿,当我们瑜儿的铺路砖、垫脚石。” 沈沅“哼”了一声:“就怕瑜儿心性纯善,日后反倒让他骑到头上去。” 季良低笑了一声:“所以才要多多‘磋磨’,让他生不出二心。你是不知今日……” 六月多雨,等沈还瑾回过神来,才发现廊外雨声不知何时已连成一片。层层潮意浸透衣衫渗入骨肉,十四岁的沈还瑾呆愣在原地,听不明白屋内的人在说什么。 就在半个月前,他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季良还红着眼睛将他搂在怀里,告诉他即便父母不在了,还有叔父和婶母,沈府也依旧是他的家。 可半个月后的今天,此时此刻,他的叔父和婶母却在里面说,自己的父母,是死于他们之手。 说可惜没有斩草除根。 沈还瑾失去了知觉一般,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就是现在有人当胸捅他一刀,他的脸色也不会比这更难看了。 他甚至连愤怒和怨恨都还没来得及生出,心里最先冒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念头: 原来,这世间的血缘和情义,竟是如此吗? 仿佛一场大梦乍醒,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前那些深情厚谊、兄友弟恭,那些他原以为可以当作依靠的血亲之情,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只有他这个蠢货一直被蒙在鼓里,竟还妄想着让一个杀害父母的仇人,相信自己的清白。 那沈送瑜呢? 一片空白里,沈还瑾脑中突兀地冒出了这个问题。 沈送瑜那个整日里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傻子,对这些事情,又知道多少? 溅起的雨丝沾湿他的衣摆,他不敢深想这个问题,行尸走肉般放下手,浑浑噩噩向外走去。落雨瞬间将他全身淋得湿透,他刚走到院外,就和撑伞而来的沈送瑜撞了个满怀。 夜色深沉,沈送瑜“呀”了一声,抬起头,大概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睁大眼睛问:“……兄长?你怎么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呀?” 沈还瑾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小家伙如今还不到他胸口高,正踮着脚尖,努力地想将手中伞撑过他的头顶,给他一片小小的庇护。他的眼睛那么圆,那么亮,一张脸粉粉白白,沈还瑾至今都还记得,六年前第一次伸手戳上去时的感受。 既温暖,又柔软。 ……是了,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傻子,他能知道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最残忍。 沈还瑾看着面前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迟来的恨意这才从心底一点点生出根,长出叶。漫天雨幕里,他攥住沈送瑜不断在他身上拂拭的手,轻声说: “……沈送瑜,我没有家了。” 沈送瑜睁大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似乎将面前兄长总是沉稳温和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一把反握住沈还瑾的手,仿佛很着急般,不断摇头道:“有的,兄长有家的!这里就是兄长的家,小瑜的爹爹娘亲就是兄长的爹爹娘亲!小瑜也会快快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兄长了,兄长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 他越说越急,沈还瑾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脸,忍不住心想—— 真奇怪。 明明我都还没有哭,怎么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倒好像是要哭了? 他眨了一下眼,轻轻问沈送瑜:“真的吗?” 沈送瑜两眼通红,甚至举起了一只手:“真的!我发誓!” “哗啦”一声,伞面上的积水随着他过于急切的动作,落了他自己满身。春日已过,满院残花被雨打落,徒留一片腐草。 沈还瑾站在雨里,垂眼静静看着他,似乎品尝到了舌尖一点苦涩的血腥味。 城西甜得发腻的糖葫芦、上元节花灯夜里,沈送瑜吵着要放的河灯、曾经堆满他抽屉的,各种丑陋的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无数带着烟火气的细碎过往拉扯着他的脑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着沈送瑜,终于缓缓提了一下嘴角,说: “好。那我等你长大。” 第14章 第 14 章 可是后来呢? 沈还瑾眼尾轻颤了颤。 他答应会等沈送瑜长大,后来他等来了什么? 他微垂着眼,静静看着面前那个如今已经和他一般高的弟弟,像是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昔日的影子。 但沈送瑜脸上只有从空洞眼眶里流出的、止不住的血。 十数年一晃而过,他一无所知地天真着。 直至此刻。 血迹浸透纱布,淋了一地。沈送瑜一步步朝着沈还瑾走去,仰着头,颤声质问道:“……难道就因为伯父和伯母被魔修杀了,你就要让我的父母,也下去陪他们吗?” 沈还瑾没有回答。 雨声渐密,漫长的静默逼得人几乎发疯。许久,沈送瑜再也忍无可忍般,爆发出一声崩溃的泣音:“明明我父母一直待你很好!我一直视你为最亲的兄长,我父母也从未因为伯父伯母去世,就苛待于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是这其中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沈还瑾,他突然笑了一声,轻声道:“你说得对。但我就是不愿见他们好好活在这世上,我就是想让他们去死,去给我父母陪葬,不行吗?” 越往后,他的语气越轻,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两分温柔的意味。 回应他的是满室死寂。 屋外雨声震耳,越发显得屋内沉寂得可怕。 沈送瑜一连退后了好几步,仿佛坐在前方的不是自已一直以来的大哥,而是某个从未谋面的可怕怪物。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自欺欺人地喃喃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全都是真的。”沈还瑾语气平静,到了这个地步,居然有一种伤口被撕开后鲜血淋漓的畅快感。 他微笑起来,一字一句道:“十一年前,你父母带你去崇山办事,是我一手策划了那场惨案。是我提前让人在他们的车架里放了东西,引魔修袭击了他们的车驾,让他们一个被魔修生生撕成碎肉;一个坠下山崖,死无全尸。 “怎么样,我还有很多细节可说,你还想继续听吗?” “闭嘴!你闭嘴!!” 沈送瑜崩溃地吼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从他眼眶里流出的血滴已经在脚下积成一片,他无助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头,“沈还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沈还瑾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不但你的父母,连两天前给你的那件外袍也是我故意的,为的就是让你替我被挖掉眼睛,替我去死。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不,不……你疯了……” 沈送瑜心口像是被一只剧毒的虫子蛰了一下,某个魔怔般的念头就要破土而出。 “沈还瑾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沈还瑾笑着反问,“你居然现在才知道么?” 沈送瑜不住地摇着头,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盯着站在对面的那个人,良久,终于似哭似笑道:“……果然,我母亲说的没错。 “早在当初你杀张裕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你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这句话出口,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沈还瑾静了两秒,凝滞过后,蓦地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对……对!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冷血无情的疯子!” 他看着沈送瑜,眼底骤然漫开一片骇人的血色,再开口时,几乎是口不择言地恶毒道:“我当时就该让张裕杀了你,我就不该把你留到现在。否则我也不至于被我救下的弟弟亲口指认为杀人凶手,在监牢里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沈还瑾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他父母去世的一年后。那天天色已晚,沈送瑜却迟迟没有从学堂回来,去接他的家仆也说没有见到人,整个沈家上下都快急疯了。 沈还瑾在学堂附近找了个遍,最后终于听到一条暗巷里,传来隐隐的呼救声。 他冲进巷子里时,只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整个人压在沈送瑜身上,手中死死掐着沈送瑜的脖子;而沈送瑜脸色紫红,看上去已经快要窒息。 那一瞬间,沈还瑾脑子里什么念头也不剩,抓起脚边一块石头就冲了上去。 他扬起手,手下的力道全然不受控制,只知道如果不用上最大的力气,沈送瑜就会被这个人活活掐死。 一下,两下,三下。 等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男人的整个脑袋都炸开了花,四溅的血花和脑浆一起,飞了他满脸。 沈还瑾终于停下了手。 面前的人胸膛早已停止了起伏,不必说死活,甚至尸体都已经难以辨认出人样了。 他杀人了。 然而意识到这件事后的第一时间,他却是下意识看向倒在一旁已经失去了意识的沈送瑜。 ……胸膛还有起伏。 沈送瑜还活着。 没关系,没关系,他救了小瑜,小瑜还活着,别的都不要紧。 手上第一次沾血的沈还瑾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想,不要紧,在场的只有他和小俞,只要小瑜不说,就没有人能证明人是他杀的。 他冷静地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背着昏迷的沈送瑜,一步步走回了家。他编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本以为这桩“意外”可以就这样过去——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等他听到沈送瑜醒来的消息,满心挂念地前去看他时,在屋外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看到了!我看到他杀人了!” 男孩的声音从屋内清晰地传出来,十六岁的沈还瑾站在窗外,像是行走薄冰的人终于一脚踩进了冰窟窿,寒冷刺骨的冰水没过他的头顶。 他答应过沈送瑜,会等他长大。 ——可是他最终等来了什么? 三日后,沈家人亲手把他送进了大牢,升堂当日,无人为他作证。 十五岁,整整近一年的时间,他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受尽折磨。 沈送瑜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呆呆站在那,好半晌,才忽然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我……他们跟我说……” “你什么?他们跟你说什么?” 沈还瑾整个人如同一只凄艳的厉鬼,终于站起身,一步步从主座上走了下来:“沈送瑜,沈小公子,你坐过牢吗?你知道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泔水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拜你的‘好父母’所赐,大牢里折磨人的花样有多少吗?” 他走到沈送瑜的面前,一把抓起他早已被血浸湿的衣领,语气森然:“你说你父母一直待我很好,那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是你父母出于嫉妒,设计引来了魔修,把我父母,两个大活人,一点点吸干了血肉,变成了两条人干!你说他们从不曾苛待于我,那是谁,每日克扣我的伙食,不给我饭吃;又是谁,污蔑我偷窃,逼走我的先生,不让我读书? “你知道吗,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每日只吃半碗馊饭或是半个馒头,就能活下去。只是半夜饿醒的时候,胃会像火烧一样的疼,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多给我点吃的,我什么都愿意干。 “因为他们找来的那个道士说我八字不好,才会招来魔修,克死我父母,沈沅就把我的房间搬到了府上最偏远僻静的院子。每到下雨的时候,那间屋子就会漏水,被褥浸湿后过不了两天就会长霉。如果不想睡发霉的湿被子,就只能抱着被子,缩在唯一不会漏水的那个墙角睡。墙角又冷又湿,一觉睡醒,全身的骨头都是疼的。 “我的书房,我的院子,我的笔墨纸砚……我的一切都被他们拿去给了你!甚至因为你的一句证词,因为你父母的‘疏通打点’,我在牢房里被他们硬生生夹断过十根手指!” 像是一道即将决堤的水坝终于被冲开了一个口子,他每说一个字,声音中的恨意就多一分,眼中的红意也重一分,到最后,一双眼睛几乎已经要滴血。 快极痛极。 原来十二年前没顶的冰窟窿,他一直淹没其中,从没有爬出来过。 骨和肉早就被冻得僵死,唯有爱与恨蚕食着冻肉,鲜明地生长着。 沈送瑜像是被他的话彻底击垮了一般,整个人痛苦得蜷缩起来,眼中已经无泪可流,只能流血:“怎,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沈还瑾松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跌倒在地,语气木然,“沈送瑜,你说我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说得真好。其实我早就该疯了,十一年前在崇山时,我就应该把你从悬崖上扔下去,让你去陪你的父母。” 他记得十一年前,当他被那个早就被他暗中收买的天师从牢里救出来,赶到崇山时,沈送瑜已经被路过的仙君救了下来。 小东西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身上和衣服上都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一见到沈还瑾,就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声声哭着,一声声叫着“兄长”,那么用力,那么害怕,好像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依赖的,只剩下一个沈还瑾。 全然不知道他扑进怀里的这个人,正是一手害死他父母的真凶。 十六岁的沈还瑾低头看他。 两年过去,怀里的小东西也才不过八岁,裸露在外的脖颈那么细,那么软,稍稍用力,就可以捏断。 他是那么信任自己,哪怕此刻自己转身将他扔下身侧的万丈悬崖,他也不会来得及反抗。 沈还瑾想着那句“我看见他杀人了”,想着在牢里被灌过的泔水、被夹断后又接起来的手指,手抬了起来。 可是,那只手最终却只是落到了沈送瑜的背上,像是安抚小时候做噩梦的他那样,近乎温柔地拍了拍。 他轻轻搂住哭泣的弟弟,暖热的体温相贴,好似相依为命般,低声说:“没事了,别怕,兄长带你回家。” ——府中那个早就被他暗中收买的天师告诉他,他命中日后会有一劫,但沈送瑜和他是血缘兄弟,可以先养着沈送瑜,日后或许能帮他挡下这一劫。 沈还瑾于是可以说服自己,有了将沈送瑜带回去养大的理由。 他年纪尚轻,恐不能服众,便对外宣称他是沈送瑜的叔父,沈送瑜是沈府独子。 然后一面恨着沈送瑜,一面将当年府中的知情人全都换走,让沈送瑜依旧做着那个无忧无愁的小公子,将他养成了最善良正直、干净纯粹的模样。 如此,年复一年,府里梨花开了又落。时间久了,好像一切谋杀与虐待、憎恨与利用都不曾存在,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命途多舛的普通兄弟,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唯有每一次听沈送瑜在众人面前称自己为“叔父”,私下里却依旧叫自己“哥哥”的时候,曾经在牢狱中被生生夹断过的指骨,总是会隐隐作痛。 大抵恨即是痛。 …… 屋外雨还在下,曾经红墙边密密叠叠的梨树已经被尽数砍去,只剩下那株沈送瑜亲手栽下的玉兰。 沈还瑾低着头,看着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也痛苦不堪的沈送瑜,许久,终于很轻、很轻地说道: “沈送瑜,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 “——要是我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弟弟,那就好了。” 轰隆。 屋外一刀雷电炸开,划亮半边天际。 沈送瑜摇摇晃晃地仰起头,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满屋的灯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黑暗骤然笼罩了整间屋子,风澈瞳孔一缩,下意识想从腰间拔剑,手探过去才想起如今自己腰间空空如也,只得高声提醒道:“小心点儿,那个鬼修追过来了!”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俏皮的笑意:“唉,我说你们,到我的地盘去,杀我手下的小鬼,烧我的牢房,还抢走我盯上的人…… “这些,有谁问过我的意见吗?” 求老婆们用评论淹没我吧![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听到这道声音的那刻,风澈一怔。 这个音色实在耳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语气和语调都不对,那个人性情率真,宁折不弯,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而且当年是风澈亲手收敛的那人的尸身,后来又将尸身交给了他最信得过的人保管,无论如何,都绝不该有成为鬼修的可能。 心念流转间,鬼修已经一步步踏进了屋内。温珏与风岚二人之前一直坐在风澈两侧,此时温珏倏然起身,正要点灯,下一刻,却失声道:“我的灵力呢?!” 风澈叹了口气,悠悠开口:“温仙君,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你怎么知道这些菜里,本身没有加东西呢?’” 温珏:“……” 你知道还吃那么多?! 风澈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不过无需害怕,我猜沈家主应该只是担心有变,暂时封住了为我们的灵力。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鬼修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而已。” 沈还瑾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的确没有想到。方才这位仙君不是说,这鬼修已被你们斩杀了么?” 风澈笑道:“装傻充愣不说实话,不是跟沈家主你学的吗?” 宴客厅中,阴冷的腥气越来越重,那道轻快的脚步声已经走到近前。鬼修啧了一声,不大愉快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喂,你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说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人?”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风澈深以为然,“不过对你这样的东西,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尊重吧?” 鬼修冷笑一声,下一秒,杀意已至眼前;与此同时,风澈接过身侧风岚递来的剑,于黑暗中划出一道凌然剑意!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即便灵力被封,我打你…… “照样不费吹灰之力!” 话语间冷光一闪,两道剑锋正面相击,风澈手中剑刃发出“叮”一声脆响,只一剑,就逼得鬼修连退了三步! 鬼修“咦”了一声,风澈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顷刻之间第二剑就已跟上。鬼修匆忙挥剑格挡,黑暗之中唯见剑光翻飞,铿锵声震。 片刻后,风澈一剑挑飞了鬼修手中佩剑。一声“铮!”响,剑锋钉入墙中,风澈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松枫涧的剑法?!” 话刚说完,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满屋灯光骤然亮起。温珏灵力被封,能在这种时候点亮满屋灯火的,必然只有风岚;风澈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在灯光亮起的第一时间就去看那个鬼修的脸,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团漆黑的浓雾。 鬼修浑身上下都被黑雾覆盖着,仰头直视着风澈的剑尖,不答反问:“你又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松枫涧的剑法?” 风澈将剑刃架上他的脖颈,眼神凌厉:“我耐心有限,建议你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 “哎呀呀,仙君好凶,我好害怕。不过……”鬼修抬手按住风澈的剑刃,笑道,“仙君,你的剑,怎么在抖呀?” 风澈极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面前这个鬼修的声音、剑法,甚至黑雾掩盖下隐约可见的身形,都和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太像,让他不敢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 他咬牙一剑刺入鬼修肩膀,将对方钉在了墙柱上,一字一句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谁?”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滴落,鬼修见他失了冷静,笑得越发开怀:“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我来这里,本就不是奔着你来的。” 他说着,转头看着沈还瑾,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我最初看中的人,似乎是你。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沈家家主,你的胆量,我很欣赏。” 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话音未落,门外猝然飞出两把暗刃,直冲沈还瑾胸口刺去!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沈还瑾站的位置本就离门口很近,其他人出手欲救,却已经来不及。 暗刃带起疾风,快到根本无从躲避,就在即将没入沈还瑾身体的那刻,他身侧的沈送瑜却如同条件反射般,挡到了他的身前。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沈送瑜的眼睛早就被挖了,按理来说,他是看不见、也不会知道沈还瑾有事的。 可是那一刻,仿佛冥冥中自有的血缘感应一般,躯体先于意识,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唰。 一声轻响,暗刃没入了沈送瑜的胸口。 沈还瑾呆呆站在他身后,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 那鬼修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蠢货,果然是个蠢货!沈家主,你的好弟弟可是一早就知道了是你故意把外袍给他,推他去送死,可他竟还蠢到愿意为你挡刀! “可惜呀,这样的好弟弟,你以后再也没有了!亲手害死最爱你的人,感受如何?哈哈哈哈哈哈!” “外袍”二字一出,电光石火间,风澈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即便是鬼修也做不到凭空抓人,这鬼修估计提前在沈还瑾身上种下了标记,结果被府上天师识破后,让沈还瑾通过放血的方式,将标记转移到了那件外袍上,又把外袍给了沈送瑜;而沈还瑾手腕上那道伤口,就是放血时留下的。 鬼修发现抓错了人,故意留沈送瑜一命,引他们去救,然后再循着标记杀回来,从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是沈还瑾! 鬼修笑得太过丧心病狂,风澈再也忍无可忍,挥剑砍向他的手臂。然而,这一剑砍下去,只砍到一片黑雾。 ——刚才一击未成,这鬼修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居然就这么溜走了。 离开之前,风澈听到他最后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仙君呀,别急,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他嘲讽得那么大声,那么狂妄,可是沈还瑾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住沈送瑜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沈送瑜的伤口,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送瑜本就苍白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取而代之的,是胸口和眼眶里不断涌出的鲜血。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咳了两声,轻轻捉住沈还瑾的手,哑声道:“兄,兄长……” 沈还瑾整个人都抖得厉害,想要给他回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感受着怀中人的生命不断流逝,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突然涌上心头。 明明沈送瑜的父母亲手害得他家破人亡,受尽苦楚;明明一直以来,沈送瑜都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占据着他的一切;明明因为沈送瑜恩将仇报,他遭受了牢狱中上百个日夜的非人折磨。 明明他恨这个人理所应当。 可是啊,可是。 可是他叫他“哥哥”。 就像沈还瑾记得牢狱中经历的一切折磨,记得沈沅和季良是如何虐待自己的,他也同样记得,在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里,只有沈送瑜会偷偷提着他的小食盒,来沈还瑾那进破烂的院子,把那些沈沅专门从外面给他带的点心烧鸡带给沈还瑾,告诉他这个很好吃,哥哥你多吃点。 在那些晦暗无光到几乎失去生欲的日子里,只有沈送瑜会叽叽喳喳跟在他身后,在他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种下一片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花,即使丑陋,却也真的给他暗淡的日子带来过生气。 偌大的沈府,沈送瑜却只爱黏着沈还瑾。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沈还瑾起的。 雨水带起腐土的腥气,层层叠叠漫进屋里。沈送瑜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砺过,每说一个字,体内的生机就流走一分:“兄长,对不起……我父母的事,还有,我抢了你的那些……都,对不起。但是,当年,我真的没有指认你杀人……我,我是想告诉他们,你是为了救我……我看到,张,张裕杀人……所以,他……杀我…… “当时他们跟我说,出了事,要,要送……送你去南郊祖宅,避……避一避,我,我不知道……” 沈还瑾缓缓睁大了眼睛。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像沈送瑜这样天真纯良的人,在受惊之下,会像那样说也再正常不过。 却从来没有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 他整个人都簌簌发起抖来,沈送瑜却还在继续往下说:“兄……兄长,我不是故意,故意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也不想的…… “但是小的时候,我说我想快点长大,想长大了……保护你,是真的。” 别说了。 别说了。 你没有对不起,是我对不起。 雨打玉兰的冷香飘进屋内,沈还瑾想起两天前,沈送瑜被掳走的那晚,似乎也是如此。 那时他听了府上天师的话,亲手给沈送瑜披上了那件沾有自己鲜血的外袍,然后回到自己院中,静静坐在那棵玉兰树下,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闻到了隔壁院子里传来的阴冷腥气,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打斗和挣扎声,那声音很快又弱了下去,沈还瑾后半拍地意识到,是沈送瑜担心声音会把自己引过去,将自己也置于险地,所以宁愿被抓走,也没有把动静闹大。 他就那样无动于衷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连带着阴冷的腥气也慢慢散去。 沈还瑾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玉兰树下,半边身体都已麻木。时间悄无声息地从空荡的院子里淌过,夜色愈深,寒意也一重重漫了上来。 突然,他发了疯般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他冲到隔壁院子里,不断大声喊叫着,想告诉那个鬼修你抓错人了!你要抓的人是我!把沈送瑜还回来!把他还给我! 可是,他张开嘴,分明那样声嘶力竭,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何况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满院杂乱空寂的花草。 沈送瑜早就被鬼修带走了。 夜深露重,晚风寒凉。沈还瑾站在院中,呆愣愣看着熄了灯的房间,直到那一刻,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怀中人的体温不断变冷,沈还瑾徒劳地抱紧沈送瑜,此时此刻,心里同样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十数载光阴一晃而过,设计杀死沈送瑜的父母,是为仇;说服自己将沈送瑜养大,是为私。 可到头来,大仇得报,私心未了,他原来什么都没剩下。 前所未有的悔恨潮水般没过他,沈送瑜冰凉的手落在他脸上,拂去他脸上的泪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沈送瑜脸上的纱布落了下来,露出眼眶里那两个极为可怖的血洞。他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小声问:“哥,哥哥……我……你,你可不可以……” 话说到一半,那只放在沈还瑾脸上的手骤然落了下去。 沈还瑾茫然地看着怀里那张彻底失去了生气、一动不动的脸,等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后半句话。 可不可以什么? 你想说什么? 想去吃城西的糖葫芦?想去城南看烟火?还是想让我不要生气,不要再恨你? 我答应,我全部都答应。 可是沈送瑜再也无法说完剩下的那半句话了。 沈还瑾紧紧抱着怀里彻底凉下去的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哭声,呜呜咽咽,如厉鬼哀嚎。 他像是一个做了错事,却再也得不到原谅的孩子,除了无助地抱头痛哭,什么也做不到。屋外玉兰落了一地,漫长的沉默后,风澈走上前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低声道:“沈家主,节哀。” 闻言,沈还瑾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森然道:“……节什么哀?我弟弟还没死,你让我节什么哀?”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推开风澈,抱着沈送瑜向外走去:“对,还没死,我弟弟还活着……大夫!府上的大夫呢?叫大夫来!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见状,温珏皱起眉,似乎不大放心,想要跟出去。风澈拦了他一下,道:“算了,随他去吧。他受了太大刺激,希望别就这么疯了。” 温珏望着那道已经有些疯癫的背影,叹息一声,又问:“所以你之前说,长宁城中接连两晚死的十四个人都是他杀的,是真的?” 风澈点头道:“是真的。” 温珏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十一年前的事的?” 风澈苦笑一声:“说来也巧,十一年前那桩案子,最初被怀疑与鬼蜮结界有关,刚好又是由松枫涧接手的,所以我有些印象。联系起先前查阅到的记载,细细一想就能猜到。” 温珏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方才说,之前那个鬼修,用的是松枫涧的剑法?” 风澈神色凝重:“是。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温珏思忖片刻,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先前就留意到了,一直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或许有迹可循。 “……你有没有觉得,沈家这位家主,看上去有点眼熟?” 风澈立刻道:“你也这么觉得?” “是,”温珏点了点头,“刚才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像你。” 榜单以及入v原因,明天停更一天,后天继续哦~[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风澈一愣。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某种难以言说的凉意从脚底爬起。他一把抓住温珏的衣袖,问:“之前长宁城中死的那五具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温珏显然也明白他的想法,答道:“那五具尸体放到现在,恐怕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腐坏,你未必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但是,官府有保存卷宗,卷宗上画了那几名死者的画像,我可以带你去看。”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风澈说着就想往外走,风岚却在他胳膊上轻轻按了一下:“前辈,现在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雨,官府中人说不定已经歇下,诸事不便。不如等明日一早再动身吧。” 风澈皱眉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风岚看着他,嗓音很温和:“我知道事关重大,前辈此刻一定心急如焚。但是前辈,你已经连轴转了两天一夜,现在需要休息。”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那鬼修方才受了伤,眼下必定需要回去休养,暂时无力再兴风作浪;温仙君的灵力也还没有恢复,需要一些时间。”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带着很好的安抚效果,风澈听着,不觉间已被他说动了。 温珏也难得地赞同了他的话,点头道:“他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今晚先在沈府休整一晚,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沈还瑾之前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虽然现如今沈府估计早就乱成一团,但也正因如此,暂时没有人有功夫来管他们。 他们三人的房间挨得很近,只有一墙之隔。风澈转过身,即将进屋时,却被身后的风岚叫住了:“前辈。” 风澈脚步一顿,回过头问:“怎么了?” 风岚侧头往他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方便让我进去么?” 风澈很大方地退了一步,将门后过道让了出来,笑道:“好啊。” 沈还瑾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很宽敞,进门后,风岚规规矩矩在窗边坐下,看着风澈将外跑脱下来随意一扔,整个人瘫进了床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翻了个身,四肢大张道:“你别说,这一躺下来我才发现,还真挺累的。” 风岚笑了笑:“前辈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这样连轴转下来,当然会累。” 顿了顿,又道:“我从前学过一点按摩的手法,可以消解疲劳。前辈若是不嫌弃,要不,让我试试?” 风澈眼睛一亮:“你还会这个?” 接着立刻拍拍自己的床,给他腾了个位置:“来来来,正好我脑仁疼得嗡嗡响,快给我按按。” 风岚便乖乖坐到了他床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问:“前辈介意把头枕上来吗?这样方便用力些。” 风澈当然不介意。他解散了高束的长发,随意将脑袋枕上了风岚的腿,闭上眼,问:“这样行吗?” 问完,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刚要睁眼,才听到风岚低声说:“……嗯,可以,这样就很好。”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紧绷,短暂的停顿后,风澈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插入发间,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头皮。某种难以言说的电流感瞬间顺着头皮一路炸开,他下意识颤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了风岚指尖传来的温度。 这少年身上一直有一股清冷的淡香,之前有太多干扰,直到此刻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风澈才闻了出来,这是海棠花的香气。 他年少时就很喜欢宗门里的那株大海棠树,此时此刻,静靠在对方腿上,竟让他生出了一种躺在海棠花树中的错觉。 风岚的气息扫过耳畔,指腹贴着头皮揉按打转,他这才突然意识到,两人这个姿势似乎太过亲密了些。然而转念又想:不过是按个头而已,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亲不亲密的?大不了一会儿他也帮风岚按按。 更何况头皮上传来的力道太过舒服,轻重适中,按得他半边身体都酥酥麻麻的,让他根本舍不得叫停,只盼着能多按一会儿。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我还没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也没什么,”风岚答道,“就是觉得前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前辈做的。” 风澈笑道:“你现在不就在帮我吗?” 风岚低低笑了一声,继续在他头上揉按着,没有说话。 晚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间溜了进来,片刻的沉默后,风澈终于还是敛了笑意,叹了口气道:“其实,是今天那个鬼修。我觉得他很像……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 风岚“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风澈其实一向是个很能藏得住事的人,但或许是此刻被风岚按得太舒服,让他从先前那种隐隐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了下来;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已经觉得风岚可以信任,话不自觉地就涌到了嘴边:“我以前,有过一个师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很亲。他也是剑修,很厉害的那种,只比我差一点点,平日里经常缠着我陪他练剑。 “后来……他死了。” 风澈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他没有告诉风岚,其实最开始会出手管沈送瑜的案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沈送瑜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师弟。 风岚很体贴地接过了他的话,温声问:“那前辈觉得,刚才那个鬼修,会是他吗?” “……我不知道。”风澈喃喃,“我之前听沈送瑜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那鬼修身上有一把灵剑,但刚才我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不管怎样,我希望不是。” 风岚又“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也更温柔了些:“这世上相似的人千千万万,我也觉得未必就会是。既然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我建议前辈先不要想那么多,不如先好好睡一觉。不论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内情,休息好后,我们再慢慢查。” “嗯,说的有道理。”风澈笑道,“不过说实话,有你这么陪着我说说话,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 风岚也跟着笑了笑:“那就好。”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后,房间里彻底静了下去。风澈枕在风岚膝盖上,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垂下眼,静静看着他。 他那件大红色的外袍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犄角旮旯,此刻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的中衣,墨发披散,肩头骨骼的轮廓从单薄的中衣下微微支起。面具下露出的那对嘴唇颜色很浅,看上去十分柔软,中和了过于分明的下颌线带来的锋利感。 完全不同于曾经冰冷的、全无血色的模样。 风岚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抬起手,指尖微微悬空,隔着极近的一点距离,轻颤着覆了上去。 象牙色的指尖顺着风澈的下颌,一寸寸描摹,风岚一双原本温润的黑色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赤红,先前那副温和又乖巧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要是风澈此刻睁开眼,必然会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似虔诚,似珍重,似失而复得,还有两分……压抑了太久的,隐隐的疯狂。 他的手指在唇角停留片刻,继续往上,最终停在了面具边缘,看上去似乎很想把风澈脸上那个碍眼的面具拿下来。然而,指尖在面具上方悬停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风澈微凉的长发从指间划过,他蜷起手指,将一缕发丝带到胸前,几乎难以压制住眼底翻涌的魔气,低喃道:“……前辈。” 前辈。 - 风澈这一觉睡得很香,半梦半醒间,似乎总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萦绕鼻尖,让他感到格外安心。直到天色微明,他睁开眼,才恍然惊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什么东西。 浑身的神经下意识绷紧,又在看清对方模样的那刻,缓缓放松了下来。 是风岚。 少年微蜷着身子,和衣侧卧在他床边,连束起的头发都忘了解,多半是一不留神就在这里睡了过去。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脸上,越发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皮肤白皙,眼窝深邃,长睫欲颤不颤,果然是一副摄人心魂的好颜色。 风澈一动,他便也跟着醒了。睁眼的那刻,他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茫然,对上风澈近在咫尺的目光,才倏地一僵,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前辈,我……” 风澈笑眯眯看着他:“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风岚安静地和他对视了两秒,才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嗯,睡得很好。” 风澈伸了个懒腰:“我也睡得很好,多亏你昨晚帮我按了那几下,我连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哈哈。” 他说着,正想下床去找他的外袍,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温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风……小云,醒了吗?” 风澈随口应了一声,赤着脚走去开门。 门外,温珏已经穿戴整齐。他看着风澈这幅衣衫不整、发丝披散的模样,似乎有些无奈:“你收拾一下,差不多可以出发了。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猝不及防和坐在床上的风岚对上视线,一向平稳的声线都忍不住拔高了两分:“他怎么在这儿?” 随即又看着这两人这幅明显是刚睡醒的、凌乱不堪的模样:“他,他昨晚是在你这儿睡的?” 风澈打了个呵欠,点头道:“是啊。” 房间里,风岚已经神色如常地下了床,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正在重新束发。温珏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两圈,最终落在了风澈**的脚踝上,扶住额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砰”的一声,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风澈看了看身旁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风岚,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风岚摇摇头,“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他们二人不多时就洗漱完毕,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再次敲开了温珏的房门。不知是不是风澈的错觉,他总觉得温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总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带着二人进了官府,顺利地拿到了长宁城中那五桩命案的卷宗。 如他所说,这些卷宗上果然清楚详尽地写了死者的身份、年龄、家住何处,除此之外,还附有一张死者的全身画像。 第一名死者是城西当铺掌柜家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岁,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人剜去了鼻子。 第二名死者是潇湘楼的阿秀姑娘,尸体被发现时没了嘴唇。 第三名死者是李屠户的大儿子,被发现时两条腿都被完整地砍了下来…… 风澈将那些画像一一翻过,越看,就觉得越心惊。 他的背后渗出了一点冷汗,转头和温珏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的神情也十分凝重:“……果然,跟我预想的所差无几。” 之前粗略看上去时,还看不出什么名堂,如今这样一幅幅对比下来,却已十分明显—— 那些画像上的死者,每一个缺失的部位,都与风澈有至少七八成相似。 崩溃了,入v万字都准备好了,结果因为我的蠢操作导致这个星期的榜单出了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入v了……我嗷嗷大哭[爆哭] 为了试图蹭一下最近更新多一点曝光,本文改到晚上九点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所以这些死者并不是被杀害之后,才被割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而是一早就被“看中”了身体的某一部分,才会被掳走杀死。 ……仅仅是因为相似而已,这得是怎样深刻的恨意。 风澈死死盯着最后一张画卷上画着的年轻男子,半晌,咬牙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温珏道,“但结合你说他用的是松枫涧的剑法,还有之前你在那间屋子里看见的那些……人偶,我想,此事八成和你有些关联。” 他话音刚落,身侧的风岚便开口道:“与前辈无关。” 风澈转头看他。 他也静静看着风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不论那个鬼修是为什么要杀人,都只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决定。前辈在此之前甚至对此全然不知,不论如何,都跟前辈没有关系。” 闻言,风澈愣了一下。 风岚继续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个鬼修找到。至于别的,恩也好,怨也罢,都不是前辈可以左右的事,既如此,多思无益。” “……啊,”风澈一顿,眉眼稍稍舒展,“你倒是比我通透。刚才是我情急了。” 一旁的温珏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风澈道:“你们还记得那个鬼修跑之前最后留下的话吗?既然他是冲我来的,我想,他一定会再次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然后呢?”温珏顿了顿,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是你师弟,待到你们下次对上,你当如何?” 这一次,风澈沉默得略久了些,才道:“……该如何便如何。度化,然后彻查。” 温珏点点头,像是放下心来,又问:“当年你师弟的尸身,你交给了谁?” 风澈下意识看了风岚一眼,清了下嗓子,含糊道:“就是那个爱穿紫衣服的花狐狸,你知道的。” 温珏显然清楚他说的是谁,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脸色微微一变,道:“若是他的话……罢了,这个容后再说,眼下先解决鬼修的事。” 风澈“嗯”了一声,问:“你的灵力都恢复了吗?那些阵法都能用了?” “都恢复了。”温珏道,“只是之前的传送阵多半已经失效了,而且我猜那个鬼修,应该也不会再回那个地方去。” “我猜他真正的地盘应该是那幅画。”风澈道,“那个鬼修似乎会不少稀奇古怪的术法,在他找来之前,我们可以先想想对策。” 与此同时,长宁城外一处地井下。 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四壁爬满湿滑的青苔,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摇摇欲坠的烛火。 烛火光晕笼罩下,一个少年正岔着腿坐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心情颇好地哼着歌。 他面前躺着一具高度**的尸体,尸体身上的大半部分已经烂得完全看不出原样,然而,尸体的双腿、双臂、鼻子、耳朵、嘴唇这几个部位,却又十分新鲜,简直像是…… 新长出来的似的。 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井里,那具腐尸却躺在一层厚厚的干草垛上,仿佛怕地板会硌到它一般,不但如此,那些干草还被码得整整齐齐,同整个肮脏的地井比起来,近乎可以说得上是“一尘不染”了。 少年跪坐在腐尸前,手中握着一颗眼珠子,其上密布着血丝,看上去滑滑腻腻,红白相间,像是某种水生物的卵。 不久前,他刚把这颗眼珠子从沈送瑜眼眶里挖出来,眼下还算新鲜,不过要是再不用,可能就不新鲜了。 但是,但是。 少年突然停下了哼歌,歪了下脑袋,接着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的眼球用力往墙上一摔! “啪叽”一声,眼球炸裂开来,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他脸上方才还挂着的笑容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变为了某种极为阴沉的戾色:“不行啊,根本不像……根本不够像啊!” 都怪那个害死的沈还瑾,居然敢送一个冒牌货来欺骗自己! 然而很快,少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地扯起嘴角,嘻嘻一笑:“不过,那个冒牌货,倒是帮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代替品。” 想起风澈,他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近乎沉醉的神色。 像啊,那可真像!不但身形像,音色像,就连用剑时的模样,都十成十的像!!简直像是老天专门送到他面前的一样!!!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轻柔地抚摸着面前这具腐尸的脸,几乎可以想象到把那个人的身体拆到这具尸体上后,会是一副怎样美妙的景象。 这么想着,他眼中的癫狂之色越来越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兴奋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道:“对,就是他,有了他,我就不用再找别的了……” 说话间,他肩膀上那个被风澈捅了一剑的伤口再次撕裂,血迹又从衣料下渗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十分苦恼地皱起了眉:“可是,可是怎么办呢?那个臭修仙的那么能打,我该怎么办呢师兄?” 他的手指已经被咬出了血,步子也越发急躁,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角落里被他随手乱扔的那卷画卷。 画卷? 他先是一顿,接着扑上前去抓起了那卷画卷,仿佛如获至宝:“对啊,画卷!我还可以用那个!师兄,我还可以用那个!!” 少年说着,抓着画卷重新跪到了那具腐烂的尸身前,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师兄,你再等等,我这次一定能成功的,我一定能把你修好!你再等等,等我给你找到最适合你的替换品,到时候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但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一想到师兄能睁开眼睛,能再看着自己,再和自己说说话,他就欢喜得要疯掉了! 到时候师兄会和自己说什么呢?他会说…… 说什么呢? 少年眼底有一丝茫然闪过。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只要他能把那个修仙的杀了,剁下他的四肢,割下他的五官,只要他把师兄修好,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至于别的,那都不重要。 少年自认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思路,重新哼起歌,心情愉悦地用手指上的血,再次在画卷上画了起来。 不远处,烂在地上的眼珠很快引来了一小窝蚂蚁,它们分食着新鲜的血肉,越聚越多,逐渐变成黑压压一片。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啪”地一声,被人哼着歌,一脚踩了上去。 第18章 第 18 章 是夜。 白天探讨完对策后,风澈一行人决定先在长宁城中停留两天,等那个鬼修自己找上门来。温珏已经在城中各处要害布下了阵法,一旦感应到鬼气,他们便能第一时间赶过去;除此之外,他们所住的客栈也早已被阵法覆盖,这次只要鬼修敢来,就绝无可能再次逃脱。 鬼修这种东西一般不喜阳光,大多在天黑以后出没。一个白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但他们都清楚,夜幕降临后,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时候。 自昨晚起,风岚就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有些不太稳定。由于种种原因,他魔体本就有损,再加上这几天情绪大起大落,又在风澈面前压抑得太狠,眼下竟隐隐有了点失控的迹象。 ……他失控时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风岚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前辈看到那样的自己。 那个鬼修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处理自己的魔气。他独自回到房间,正想再次将处于失控边缘的魔气强压下去,一抬头,却发现风澈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飒——” 晚风微拂起风澈鬓边的碎发,他的姿态十分放松,嘴角轻勾着,似乎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 宁微岚一惊,魔气的失控与情绪的起落息息相关,他这会儿最不能见的人就是风澈。眼底才刚压下去的红意又有了往回爬的趋势,开口时,他话音甚至打了个绊:“前,前辈怎么会在这儿?” 风澈对他的异样全无察觉,笑了笑,道:“是我不请自来了,有些事想问问你,没吓到你吧?” 风岚强行稳住心神,走上前去,摇了摇头:“没有。前辈想问什么?” 夜色微凉,房间里烛火轻晃,给风澈含笑的眉眼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橙光晕。他忽然抬起手,轻轻勾了一下风岚的腰带,将人勾得一个踉跄,半跪倒在了床边,接着单刀直入地问:“你是魔吧?” 风岚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瞳孔倏地一缩。 封闭的房间里,二人姿势高低相对,风岚的手掌撑在床沿,抬头对上风澈的眼睛,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四肢百骸内流动的魔气被那一句话刺激得蠢蠢欲动,他张了张嘴,惘然道:“我……” 风澈没有给他分辩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觉得有趣,一直没戳穿你而已。” 他说着,指尖触上风岚的耳廓,顺着他的下颌,一路轻柔地往下划,最终挑起了他的下巴:“说吧,魔尊大人,一直隐藏身份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轰。 风岚全身的毛孔都被那似有若无的触碰撩得炸开了,胸腔中的心脏像是发了疯般,毫无规律地开始狂跳,嘴里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仰头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风澈,脑子里群魔乱舞,彻底炸成了一团浆糊。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行,不能,不能失控。 他的指尖掐入掌心,徒劳地挣扎着,哑声解释道:“前辈,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风澈低笑了一声,反问道,“昨晚趁我睡着后,你对我做了什么?” 风岚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我做了……什么? 风澈又低下了一点头,垂下的长发欲碰不碰地贴着他的脸颊:“小岚,你好好想想,昨天夜里,你趁人之危,都对我做了什么?” 风岚本能地知道自己绝不敢有半分逾越,然而随着风澈婉转含笑的话音,他脑海中竟真浮现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柔软温凉的嘴唇,交错缠绵的水声,和一点难以抑制的呻.吟…… 他整个人倏地僵住了,血液中蠢蠢欲动的魔气彻底烧成了岩浆烈火,眼底温润的黑也不复存在,全然被重欲的红所代替。他四肢百骸都像在滚油中煎过一遍般,既疼又烫,下意识想要起身逃走,然而风澈的手却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别躲啊,昨晚不是胆子很大吗?你肖想我很久了,一直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 战栗自头皮蔓延到了紧绷的每一根手指,风岚的舌尖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从未如此狼狈慌张过。 风澈却忽地攥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朝自己面前一拉: “怕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就没有那种想法呢?” 话音未落,一个湿热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风岚猝然睁大了眼睛。 五感仿佛在这一瞬被放大了无数倍,原本清淡的海棠花香瞬间凑得极近,变得浓郁旖旎。风澈的舌尖毫不费力地撬开了他的齿关,柔软地探了进去。唇舌交缠间,仿佛有一把火顺着唇舌一路燃烧到脏腑,体内汹涌的魔血终于彻底失控,灼烧着,嘶喊着,滔天的**和戾气混在一起,将风岚整个人吞没其中。 前辈竟然……主动亲吻了自己? 从很多年前起,他就肖想过很多次这样和前辈唇齿相依,在梦里,在识海深处,在无数痛苦交错的幻觉中。 然而此时此刻,幻梦猝不及防地成了真,最先自脊背下升起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惶恐。他眼前只剩下一偏凌乱交错的红,仿佛整颗心脏都被剖开、攥紧,鲜血横流,难以呼吸。 体温急剧升高,脑子里有无数个肮脏的声音在不断拉扯,一声声高喊着: “啃咬他,剖开他……吃了他!把这个人按进怀里揉碎!让你们从此血肉交融,彻底揉为一体!” 尚披着人皮的那一面却在小声却用力地拉着他:“不,不行,不可以!” 风岚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自己是一副怎样不人不鬼的恶心模样,他眼前出现了一重重扭曲的幻觉,抬起手按住风澈的胸膛,猛地将人推开,正欲落荒而逃—— 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人的身子一僵。 腥气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脸上,滚烫的,还有点痒。 手掌下传来一股潮湿温热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掌心下跳动,柔软滑腻,将他半个手掌包裹其中。 啪嗒,啪嗒。 风岚转了一下眼珠,看到自己的衣襟上、手臂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而半步之外,风澈的脸上同样沾上了大片的红,一副不可置信的怔愣表情。 风岚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原本疯狂叫嚣的感官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唯剩下耳边厉鬼般混乱尖锐的嘶鸣。 ——他呆呆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掌打穿了风澈的胸口,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极其可怖的血洞。 第19章 第 19 章 “不……不,前辈!” 一声近乎惨烈的哀嚎后,风岚抽搐着从床上惊醒。他眼底猩红一片,身下的半张床已经被冷汗浸湿——方才的一切,竟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 然而梦境中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他大口喘息着,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穿透风澈胸膛时,那种湿黏滑腻的触觉。 梦境中的血色大片蔓延,风澈脸上最后那个表情仿佛一根长钉,狠狠楔入他的脑髓之中,将他的脑浆搅得一塌糊涂。 几乎要把胸腔撕裂的疼痛自心口涌出,一**冲刷着全身的经脉。他平地生起了十二万分的后怕,回过神来后,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外跑。 ——此时此刻,只有亲眼看见风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那股剧烈的痛苦与恐惧才能稍稍得到缓解。 却没想到他才冲到门口,刚推开门,便看见风澈站在门后,右手抬起,似乎正打算敲响他房间的门。 见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满眼通红地冲出房间,风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挑眉问道:“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前辈。 是活着的前辈。 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前辈。 风岚肩膀一松,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将这个人紧紧抱进怀里,但刚抬起手,想到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又惶然地后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了?”风澈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走近两步,“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你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刚才做噩梦了?” 他说着,一手抓住还在往后退的风岚,另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额头:“发热了么?嗯……?怎么这么凉?” 大量的冷汗带走过量的体温,使那原本高得骇人的温度也降了下去。风澈皱起眉,正想再说什么,风岚已经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哑声道:“……我没事,前辈,我没事。” 风澈的声音是真实的,体温是真实的,触感也是真实的。 前辈现在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刚才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风岚的瞳孔依旧没能完全聚焦,但眼睛里浓重的赤色已经有所减退。他几乎无意识地在风澈手心里轻蹭了一下,装作自己一切正常似的,问:“前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风澈仍有些不大相信:“你真的没事?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前辈不必担心。”风岚牵动唇角笑了一下,“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风澈点点头,“我找你是因为刚才阵法有异动,应该是那个鬼修找来了。温仙君已经先过去了,我们也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风岚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仍有些浑浑噩噩,体内的魔气依旧没能被压下去,只能凭着基本的反应跟着风澈走。 他跟在风澈身后出了客栈,走出一段路后,忽然茫然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四面环山,亭台楼阁全都依山而建,山体的颜色却并非寻常的青黑或是土黄,而是紫橙相间,月色笼罩之下,绚烂似云霞。山崖上大片盛开着不知名的花,赤红如火,有风过时暗香浮动,妖冶至极。 绝非他记忆中长宁城的景象。 “什么什么地方?”风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风岚皱了一下眉,不确定地问道:“我们……不是在长宁城吗?” “长宁城?”风澈语气越发奇怪了,“我们不是午时便离开长宁城了吗?眼下此处,是云霞谷啊。” 云霞谷? 云霞谷是……什么地方? 脑中又开始抽痛起来,风岚抬手按住一侧太阳穴,怀疑自己的神智还有些不清醒。拂面的风中再次送来甜腻的花香,他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在扭曲,颠倒,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风澈身上的海棠香气丝丝缕缕沁入鼻尖,风岚艰难地抬起头,看见对方勾起一点唇角,俯到他耳边,呢喃道:“魔血失控的感觉不好受吧……魔尊大人?” 风岚瞳孔一缩,下一秒,一把冰冷的剑从他腹中贯穿而过,短暂的空白后,剧烈的疼痛自腹腔席卷而来! 风澈握着那把剑,唇角含笑,缓缓在他身体里转动了半圈。冰冷锋利的剑刃搅动着内脏血肉,发出令人齿寒的声响,噩梦中的血迹与此刻内脏破裂的鲜血融为一体,那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该知道,我最恨的,就是魔道中人。你伪造身份跟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风岚怔怔看着面前那张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出现过的脸,又低头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那把剑,良久,忽然道:“……你不是他。” 如同蛟龙被触碰到了逆鳞,他的眼底尽是血红,话音未落,腰间佩剑自动飞出,直冲“风澈”心口而去! “风澈”挥剑格挡,连退三步,使的竟也是松枫涧的剑法。然而风岚已经隐隐进入了失控状态,全然无视了腹部那个可怕的伤口,冷笑一声,语气阴冷得叫人害怕:“假冒他,你也敢?” 汹涌的魔气操纵下,那把剑的剑身泛起了一层暗红色的血光。飞剑攻势极猛,不过片刻,便听一声钝响,剑锋直直刺入“风澈”心脏。 “风澈”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先是露出了一点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接着,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叹息似的道:“小岚,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对我下手啊。 “可是,你怎么就那么确认,我是假的?原来为了逃避你魔道尊主的身份,你竟不惜自欺欺人,杀了我么?” 闻言,风岚身形一僵。 “风澈”脸上的神情那样真实,他说不上是狂怒还是恐慌地扑上前去,却只扑到了一团空——刚才还站在这个位置的“风澈”,眨眼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 风岚看着地上空留的那一摊积血,头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这次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来势汹汹,疼得他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忍无可忍地蜷缩在了一起。 ……所以这一次,也还是假的。 是假的。 可是腹部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外溢的魔气和清晰的痛感都如此真实,手心的黏腻触感也绝非作伪。 而且。 他混乱的大脑中艰难地想着。 刚才那个人只是捅了自己的腹部,并没有捅在致命处,为什么? 如果对方是冒牌货,为什么不趁自己全无防备之时,直接杀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 “风澈”两次被自己洞穿心脏的模样在眼前交替出现,浑身的血色几乎要把他生生逼疯,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悲鸣,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风澈”最后的那段话。 ——你就那么确认,我是假的? 是啊,他怎么确认?他只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他怎么确认?? 万一,万一他真的杀了前辈,万一之前的噩梦才是真的,之后都只是他疯了之后的幻觉呢??? ……不行,不行。 风岚死咬牙关,一手摁住腹部的伤口,一手撑地,摇摇晃晃地支起了身子。 他现在要去找前辈,要去找真正的前辈。 真正的前辈一定还好好活着,刚才那些都是假的,假的。 真正的前辈还在其他地方等着他。 他要去找他。 只要看到真正的前辈,一切就不攻自破了。 这么想着,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然而没往前走两步,又在剧烈的痛苦下再次跪倒下去。他骂了一声,这才想起用治愈术随意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堪堪把不断往外冒的血止住了。 风岚第二次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色都集中在了那双眼睛里。他四下环顾一圈,见周围还是先前那片紫橙色的群山,蜿蜒环绕,一重又一重,完全将视线间隔开。 空气中弥漫的已经分不清是红花的甜香,伤口的血腥气,还是刚才那个“风澈”留下的海棠花香,风岚混乱不堪地抵住额角,凭着直觉,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很快,他就发现,这片云霞谷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引来了一波又一波小鬼,它们前赴后继地撕咬而来,没等近身,就被风岚绞成碎片。 风岚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不正常,他甚至无法分清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小鬼是真的还是幻觉,完全是在凭着本能杀戮。 白衣几乎被血染透,他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找到前辈。 这个地方危机四伏,诡谲之至,不知道眼下前辈那边会是什么状况。 会不会也有脏东西假冒自己,骗取前辈的信任? 会不会有人顶着自己的脸,做出伤害前辈之事?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已经恐慌急躁到五内俱焚的地步。 好在又绕过一片山石后,他终于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动静。 “……真麻烦……要不要紧?” 风岚猛地抬起头来。 是前辈的声音!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循着声音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绕过面前那块凸起的山岩后,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不远处那道大红的身影—— 风澈此刻正被一群小鬼围攻,小鬼数量极多,他以一敌众,仍旧稳占上风。 然而,在看到他身旁那道身影时,风岚满心的狂喜被瞬间浇灭,整个人如坠冰窖—— 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冒牌货,此刻正站在风澈身边,手里握着一把佩剑。 就在风澈侧身应付小鬼的那一瞬,那人手中的佩剑毫无预兆地向前送出,直直刺进了风澈的后心。 血。 大片的,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从伤口涌出,风澈口中也呕出了一大口血,一点点回过了头。 风岚第三次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脑海中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在眼前应验,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鲜红的赤色覆盖,他脑子里轰地嗡鸣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喉咙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嘶吼,滔天的怒与恨支配着身体,风岚执剑冲着那个冒牌货杀去,却在剑锋没入对方心脏的前一秒,看到了对方脸上鲜活的错愕神色。 “小岚?!” 下一秒,浅淡的海棠花香和温热的血一起,溅上他的脸颊。 更新时间又回到每晚八点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