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宫装,他和女将军杀穿朝廷》 第1章 回京 “你听说了吗?定北侯要回京了。” “啊,就是那个女将军。” “你看大齐还有哪个定北侯?我听说啊,皇上派岐王亲自出城迎接,岐王府的人今儿一早就出城了。” “哎哟,这定北侯真是风光无限啊!” “可不是吗。” 姜梦舟斜倚在梳妆台前,菱花铜镜里映出她肤光胜雪的容颜。青丝如瀑般垂落肩头,仅用一支赤金镶红宝石步摇松松绾住发顶,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步摇上的珍珠流苏便簌簌轻晃。她正以纤纤玉指拈着一支紫毫描眉笔,杏眼半眯时眼波流转,既有大家闺秀的慧黠,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憨。眼尾那颗朱砂痣被烛光映得泛红,倒比鬓边新开的红梅更添几分艳色。 鼻梁挺翘如远山含黛,唇瓣饱满似樱桃初绽,新匀的胭脂在双颊晕开淡淡云霞。她忽然对着镜中倒影轻笑,露出一对浅浅梨涡,鬓边珍珠耳坠随之一颤,倒比窗外春光更显明媚。藕荷色绫罗衣袖滑落肘间,露出皓腕上一串东珠手钏,粒粒圆润光洁,却不及她腕骨处肌肤莹润。 “走,进宫,备车” 她笑着看了一眼镜子,起身款款地走出门。马匹拉着车缓缓向前,京城朱雀大街上车马辚辚。当那顶八抬青呢小轿从街尾出现时,喧闹的街市竟悄然静了三分。轿夫步伐稳健,轿侧侍女垂手侍立,玄甲骑士腰悬佩剑却无半分凶戾之气,唯有肃然的守护。 行人们纷纷驻足避让,却忍不住偷偷掀起轿帘一角。街旁酒肆的书生搁下了酒杯,挑着菜担的农妇按住了蹦跳的孩童,连挑着糖担的老汉都忘了摇拨浪鼓。轿帘被春风轻轻掀起寸许,露出一角杏色宫装,及笄年华的少女正垂首翻看着手中账册,纤长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侧脸在日光下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啧啧,这便是永安郡主吧?听说才十五呢,瞧这气度!"穿长衫的先生捋着胡须赞叹。 "何止气度!上月城西水患,郡主捐了自己的私房钱开粥棚,还带着女医们亲自诊病呢!"卖豆腐的王二婶插话,粗粝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扁担。 "寻常贵女只知描眉画鬓,咱们这位郡主却带着女学馆的学生们改良农具,听说新制的曲辕犁比往年多打了三成粮食!"穿短打的庄稼汉嗓门洪亮,引来一片附和。 卖花姑娘捧着竹篮往前凑了凑,望着那顶青轿眼神发亮:"要是我家阿妹也能进郡主的女学馆就好了..."话音未落,轿中传来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李师傅,明日把新印的农书给城东学馆送去,顺带问问孩子们的课本可还够用。" 青轿渐远,留下一路淡淡的兰花香。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望着轿影挺直了腰杆,鬓边插着绒花的小媳妇轻轻抚摸着孕肚,连街角卖艺的少年都收起了空铜锣,眼神里多了几分清亮。百姓们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青轿,心里都暖烘烘的。这世道虽难,有这样的金枝玉叶真心疼惜咱们,日子总有盼头 马车不知不觉就驶入了宫中,宫女太监们小心避让,轻声行礼,姜梦舟缓缓走下车,脸上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皇祖母。”太后身着一袭墨色杭绸常服,斜襟处用同色丝线绣着暗纹祥云,远远望去只见衣料温润如水,近看才见云纹流转间的雅致。她未戴繁复钗钿,仅一支和田白玉簪绾住半头青丝,玉簪顶端雕着几缕疏梅,花瓣边缘的冰裂纹路皆由匠人细细琢磨,却无半分张扬。耳坠是两对米粒大小的东珠,垂在耳畔随着她颔首的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柔和的珠光。通身不见金翠,唯有玉色与珠辉淡淡流转,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装扮更显气度雍容。 “哎哟,我说这小祖宗是不是忘了,我这不就来了吗?” “孙儿哪能忘了皇祖母,我今天刚起床就来了,皇祖母,孙儿还没有吃早膳呢” “这怎么行,来人给郡主熬一点银耳粥。” 太后的贴身嬷嬷秋熙笑着将银耳粥端进来“哎呦,我老远就听到郡主的笑声了。”只见太后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手里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对面的锦凳上,永安郡主托着腮帮子,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已布得密密麻麻。“秋嬷嬷,你看皇祖母。” "阿舟可得仔细了,哀家这步棋可是藏着后招的。"太后指尖的棋子轻轻点在棋盘边缘,声音温温和和的。 她嘟了嘟嘴,纤细的手指捏着枚黑子在棋盘上方晃悠:"皇祖母又诓我!每次都让孙儿输得连茶盏都差点翻了。"话虽如此,她还是蹙着眉仔细打量棋局,乌黑的发辫随着歪头的动作滑到胸前,发梢系着的赤金流苏轻轻晃动。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太后银白的鬓发上,也落在郡主红扑扑的脸颊上。鎏金熏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娜娜地飘着,与案上的雨前龙井茶香混在一起。 永安忽然眼睛一亮,"啪"地把棋子落在棋盘上:"看招!孙女儿这次可不会上当了!" 太后眯起眼端详半晌,忽然笑出声来,轻轻落下一枚棋子“哀家又赢了。”永安泄气地放下手,端起银耳羹,小口喝着,太后笑着放下棋子,拉过永安的手,说道:“阿舟,定北侯回来了,今晚,皇上肯定要大摆宴席。你同哀家一起去吧。” 永安眼睛一亮,兴奋道:“真的呀,皇祖母,我早就听闻定北侯的大名,她可是咱们大齐的巾帼英雄!本来今早想让父王带我一起去的,但是父王不让我去。” 太后点点头:“定北侯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此次回京,理应好好庆贺。你呀,要多多学学她” 永安用力地点头,粉腮微红,:“孙儿记下了,皇祖母。” 秋熙在一旁笑着说:“郡主聪慧伶俐,若能和定北侯结交,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太后慈爱地看着永安,又道:“到时候宴会上,你可要好好表现。” 永安坐直身子:“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不会丢您的脸。”说罢,又端起银耳羹,美滋滋地喝起来,心里对那个定北侯更加好奇 [让我康康][可怜]我在努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京 第2章 留京 暮色四合,皇宫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紫宸殿外,一排排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如同两条蜿蜒的火龙,将巍峨的宫阙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殿内,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御座之上,皇帝身着明黄常服,面带微笑。下首,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女子正举杯向皇帝敬酒。她眉宇间带着一丝北地的风霜,正是刚刚平定北境,班师回朝的定北侯。 她身姿颀长挺拔,宛如一株临风的青松,肌肤胜雪,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起,仅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添了几分随性。眉如墨画,眼若寒星,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紧抿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她身姿挺拔,气场强大,纵使身着戎装,也难掩其出众的容貌与不凡的气度。行走间龙行虎步,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与威严。 殿中宴席早已摆开,山珍海味,琳琅满目。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个个面带喜色,频频向定北侯举杯。觥筹交错间,满是对定北侯的敬佩与祝贺。 “定北侯辛苦,此番大挫北狄,保我大靖边境无虞,实乃大功一件!”皇帝声音洪亮,带着赞许,“朕敬你一杯!” “臣不敢当,此乃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之功,臣不敢居功。”定北侯声音沉稳,语气恭敬,却又不失武将的豪迈。 众人纷纷附和,殿内气氛愈发热烈。丝竹声渐歇,殿内忽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众人只见太后身着明黄色常服,由侍女搀扶着,携一位少女缓缓步入。那少女便是永安郡主,裙摆曳地,随着她的步伐轻扬,宛如月下初绽的昙花。她眉目清冷,下颌微抬,行走间仪态万方,既有金枝玉叶的矜贵,又透着一股疏离的雅致。 郡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掠过鬓影衣香,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一道身影上。那人一身墨色劲装,未施粉黛,正是刚从边关回京的定北侯。此刻,女将军也正举杯望着她,杯中酒液倒映着烛火,明明灭灭。四目相对,她眼中的锐利似乎柔和了一瞬,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而郡主的眼底则掠过一抹极淡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 不过瞬息,两人便错开了视线。郡主垂眸,跟着太后走向主位,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女将军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辛辣,也压下了心底莫名的悸动。殿内,乐声又起,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一般。 姜梦舟坐在太后身边,指尖捏着白玉杯,将酒慢饮而尽,席上忽起轻响,几位身着华服的世家小姐相携而来,为首者执酒盏屈膝笑道:“郡主姐姐,我等特来敬您一杯。” 郡主执盏浅笑,在世家小姐们的环伺中从容周旋,鬓边珠钗轻晃,却未察那刚回京的女将军,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未曾移开分毫。 席上的喧闹渐渐淡去,世家小姐们各自捧着酒盏,依着位次退回座位,环佩叮当的声响随脚步渐远,殿中终于留出一片浅静。雁回指尖还捏着那盏未动的冷酒。 直到周遭的动静彻底平息,姜梦舟才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姜梦舟指尖捏着白玉酒盏,沉吟片刻后,终是起身拂了拂裙角的褶皱,迈着细碎的步子朝雁回所在的席位走去。殿中丝竹声仍在流淌。 行至近前,她微微屈膝,将酒盏举至胸前,声音清软却清晰:“我早就听说了定北侯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我们女子之楷模,梦舟敬佩将军。” 雁回闻声抬眸,见她近在咫尺,鬓边珠花映着烛火,眼底漾着浅光,当即起身抬手,稳稳托住自己的酒盏,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声音比寻常多了几分温意:“郡主客气了,能得郡主敬酒,是雁回之幸。”说罢,两人同时仰头,琥珀色的酒液入喉,暖意顺着喉间漫开,目光在酒液落尽时再度交汇,彼此眼底的笑意,都比方才更明了几分。紫宸殿的香炉里龙涎香袅袅,礼部尚书李嵩便袍袖一摆,出列躬身:“贺陛下,边境大捷,实乃国之幸事。”他清了清嗓子,话锋却陡然一转,“只是?” “只是什么?” 帝王指尖摩挲着玉圭,眸光沉沉。李嵩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堆着审慎:“并非老臣轻视巾帼,只是历来行军打仗,需有经年沙场历练,雁将军年方二十,此前不过随父在军中学艺,怎会骤然大破蛮族铁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者,北狄皇室素来桀骜,冬狩时还扬言要饮马黄河,怎会轻易溃败?莫不是……” 话未说完,他已垂首,仿佛不敢揣测。阶下众臣或垂首,或侧目,而此时正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雁回,却出奇的平静。 “臣听闻雁将军此战伤了左臂,”李嵩又道,语气越发恳切,“何不就在京中养伤?现如今北疆已然安定,将军是应该休整一下了。” 帝王仍是没说话,只将目光投向殿外那株落尽了叶的古槐。风卷着残雪掠过廊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边关传来的号角。阶下寂静无声,唯有李嵩微颤的袍角,在龙涎香的雾霭里,轻轻晃了晃。大殿内灯火璀璨,琉璃盏映着满堂华彩。 满殿寂静。雁回捏着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却缓缓起身,唇角含笑。 “李大人真是体贴。”雁回声音清越,目光扫过御座上面无表情的天子,“只是不知李大人口中的‘休养’,是要休养到几时?” “李大人如此体恤,本将感激。”你含笑看向那位老臣,“只是北疆风沙刚平,此时卸甲,倒像是雁某畏难而退了。” 你转向御座,姿态恭敬却脊背挺直:“臣愿在京中休整三月。正好兵部新造的战车图纸,臣有些实战心得可共同参详。至于北疆军务——” 雁回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风后若隐若现的郡主身影:“暂交副将周延代理便是。除了臣,他最熟悉布防。” 果然,一道清脆嗓音从珠帘后传来:“皇上,将军这番安排当真周全。” 永安郡主执着团扇翩然而出,鬓边凤钗轻晃:“既然将军要在京中小住,不如就住到我那别院去?正好请教些骑射功夫。” 她俏皮地眨眨眼:“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将军这身本事。” 李尚书脸色微变——谁不知郡主别院紧邻京郊大营。 你顺势躬身:“郡主厚爱,臣却不敢叨扰。兵部衙门后厢清净,每日去校场也便宜。” 御座上的天子终于轻笑出声:“准了。楚爱卿就在京中好生将养三月,北疆军务暂由周延统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雁回一眼:“至于兵部那些新图纸,就劳爱卿多费心了。” 雁回垂首谢恩时,与郡主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场棋,雁回既要留在京城布局,又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朝廷需要将军留下,而不是将军贪恋京华。而这个永安郡主,为什么要帮她呢? 宴席散时,新月已上柳梢。 雁回在九曲回廊下追上那道修长身影:“郡主留步。” 永安郡主转身,团扇轻掩朱唇:“将军不必道谢。李尚书今日发难,本就不止冲着你一人。” 俩人并肩走在月色里,廊下宫灯将两道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三个月前,他侄子在北疆倒卖军粮的案子...”郡主扇尖轻点掌心,“将军断了他财路呢。” 雁回恍然,随即失笑:“原来如此。”从袖中取出一枚以玄铁打造的令牌,“这是京西大营的通行令。郡主既说要学骑射,随时可来。” 姜梦舟接过令牌,眼底闪过狡黠的光:“那明日辰时,将军可要亲自教我射穿百米外的铜钱?” “我听闻,郡主去年秋狩时,三箭皆中红心的本事...”你故意停顿,看她微微脸红,“何必装新手?” 她终于笑出声,夜风中环佩轻响:“总要找个由头,让某些人知道——将军在京城,照样能执弓握剑。” 俩人在宫门处分道扬镳。姜梦舟登车时忽然回头:“将军可知,为何我今日要帮你?” 不等雁回回答,她轻声道:“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你奏请增设女学时,写的是‘让女子多一条路’,而不是‘相夫教子’。” 马车辘辘远去。雁回握紧袖中兵符,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夜,比边关的星更亮。 第3章 女学 旭日初升,金辉遍洒校场。 青石板被踏得油光锃亮,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永安郡主只身踏过朱漆大门,墨色劲装收腰窄袖,玄铁纽扣衬得肌肤胜雪。银鳞软甲边缘暗绣祥云纹,随着步履轻响泛着冷光。她未携一婢一仆,只将乌木长鞭斜挎身后,虎头战靴碾过草屑,。 晨风掀起鬓边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往日鬓边的珠翠换成了玄色发带,将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更显脖颈修长。她抬手抹去额角薄汗,凤目微挑时,扫过兵器架上寒光闪闪的长枪,唇角噙着一抹冷冽笑意。忽听得“唰”的一声,腰间佩剑已出鞘半寸,冷芒映着朝阳,竟比场边操练的卫兵还要挺拔三分。 “将军看我这身可还像样?”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发髻高束成马尾,朝雁回莞尔一笑。 雁回眼前一亮,接过她递来的长弓掂了掂:“玄铁胎,柘木鞘——郡主这装备,比我的亲兵还精良。” 姜梦舟挽弓试弦,动作竟十分标准:“皇祖母当年平定南境时穿过的战甲,我从库房翻出来改了改。”指尖轻抚甲衣领口的蟠龙纹,“总要配得上将军亲授的殊荣。” 俩人并肩走向箭靶时,值岗的士兵纷纷侧目。 清晨的练武场还带着露水的湿气,雁回手持木剑,正耐心指点姜梦舟招式要领。她原以为郡主习武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只需教些花拳绣腿便罢,可看着姜梦舟将一套基础剑法打得行云流水,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雁回心中渐渐起了惊疑。 “这里的转身应再快半分,手腕需得这样巧劲……”雁回话音未落,姜梦舟已身形微动,木剑挽出一朵剑花,恰好避开了雁回模拟的攻击,反手一剑直指她胸前空门。那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凌厉之气。 雁回瞳孔微缩,侧身避开,心中巨浪翻涌。这绝非初学者的水平,招式间的衔接与应变,分明是下过苦功的。她收敛起轻视之心,沉声道:“郡主深藏不露,雁回佩服。不如你我切磋一番,点到为止?” 姜梦舟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颔首道:“固所愿也。” 话音落,两人已缠斗在一处。雁回的剑法大开大合,刚猛有力,是江湖上实打实的搏杀路数;姜梦舟的剑法则灵动飘逸,看似轻柔,却暗藏玄机,一招一式都透着名门正派的底蕴。木剑相击,发出“啪啪”的脆响,惊起枝头晨鸟。 雁回越打越心惊,眼前的少女虽身形纤细,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和柔韧性,无论她如何变招,姜梦舟总能从容应对,甚至数次反击都让她不得不全力化解。若非自己浸淫武学多年,经验更为老道,恐怕此刻已落入下风。 一炷香后,雁回寻得破绽,木剑轻轻点在姜梦舟肩头,胜负已分。她收剑而立,看着微微喘息却眼神明亮的姜梦舟,由衷赞叹:“郡主天赋卓绝,身手之高,雁回生平仅见。方才若非我侥幸,胜负尚未可知。” 姜梦舟拂去鬓边碎发,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好胜后的羞赧:“雁回师父过奖了,是我占了招式精妙的便宜,内力到底还是差了些。”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雁回望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武艺超群的郡主,心中疑窦丛生:如此精湛的武艺,她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其实我今日来还想和将军商量一下女学的事,我昨日已求了,皇祖母允许女学教授武术,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原来如此,郡主里面请”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将京城的阳光与可能的耳目一并隔绝。你并未引她去看那些彰显战功的兵刃架,而是径直走向内室那张摩挲得光滑的柏木长案。案上,北疆舆图与几卷翻旧的《武经总要》旁,平摊着一幅雁回亲手绘制的女学场地草图。 “郡主请看,”你指尖点向校场区域的空白,“若开武课,此处需增设兵器架,地面亦要重新夯实。” 郡主的目光却立刻被草图边缘几行小字吸引——那是雁回草拟的,针对不同年龄层女子的体能训练要略。 “将军…早已思虑至此?”郡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惊异。 雁回抬眼,烛火在眸中跳动:“不止思虑。三年来,我在北疆亲卫中秘密设女子教习营,已验证过这套方法。只是,”她语气微沉,“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那便给它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姜梦舟执起朱笔,在草图上利落标注,“其一,可借‘复周礼古制’之名,将‘射’、‘御’纳入女学六艺,堵住守旧派之口。” “其二,”笔锋流转,“可联名太医署,奏请将五禽戏等定为女子养身必修。身体强健,方能更好的相夫教子——用他们最爱听的理由,行我们最想做的事。” 她唇角勾起一抹与雁回如出一辙的锐利笑意。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姜梦舟放下笔,看向雁回,“需让陛下与朝臣看到实利。譬如,通武艺的女子可组建成城防辅助、镖局护卫,这于国安、于民生,皆是增益。” 雁回静静听着,心中浪潮翻涌。她佩服的,并非这策略本身的高明,而是姜梦舟竟能如此精准地将她的理想,包装成一件让朝堂上下都无法轻易拒绝的“礼物”。 “郡主,”雁回深吸一口气,将一枚玄铁令牌推向她,这是你雁家号令亲军的信物之一,“此事,愿与你共谋。” 姜梦舟没有立即去接,而是郑重执起案上两支用于标记地图的令箭,将其并立于案前。 “将军以军功立身,我以宗室之名护航。”烛光下,两支令箭的影子在疆图上合而为一,“愿为后世女子,开一条不必隐匿于帐后,便能习文练武的康庄大道。” 窗外夜风拂过,烛火轻摇,映着俩人眼中相同的光——那是雁回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时,才会燃起的笃定与锋芒。 寅时三刻,晨光未露,郡主府内却已灯火通明。 姜梦舟端坐于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整理那一身特赐的郡王朝服。玄衣纁裳,以金线绣着精致的翟纹,庄重却不失女子的秀雅。这身服制,是本朝开国太祖特赐予有功于社稷的宗室之女,允其“遇国事可着此服入朝议事”,百年来,能用上此殊荣的,不过寥寥数人。 “簪钗一律不用,”她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只用这支玉簪。” 侍女捧上一支素净大气的青玉长簪,样式竟与楚将军常用的那支有几分神似。郡主接过,稳稳簪入发髻,压住了如云青丝,也定住了周身的气场。 镜中人,眉宇间没有了往日宫宴上的娇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锋芒。她深知,这份能立于朝堂的特权,源于陛下的宠爱,更源于她身上流淌的将门虎女那“曾执剑卫社稷”的血脉。这份恩宠,不是让她在深宫里点缀升平的,而是要在该说话时,发出雷霆之声。 她起身,袍袖拂过案几,上面还摊开着昨夜与雁将军商议的《周礼》注疏。 “郡主,时辰到了。”府外,象征她身份的朱轮马车已静候多时。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那不是女儿家的巧笑,而是棋手落子前的笃定。今日,她不是去请求,而是去宣告——以宗室郡主之名,以古礼为盾,为天下女子,争一个未来。 她迈步而出,朝服上的翟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金的光泽,每一步都沉稳如山。宫门的重重阶陛,朝堂的肃穆威仪,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需要攻克的关隘。 晨钟撞破晓雾,文武百官依序步入宣政殿。雁按剑立于武官班列,鎏金殿柱折射的晨光,映在冰凉的肩甲上。 当内侍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永安郡主手持玉笏,从容出列。她先禀报了几件太后寿辰的筹备事宜,声音清越,逻辑分明。就在朝臣们略显松懈时,她话锋倏然一转: “陛下,臣近日整理旧籍,见《周礼·保氏》有载,古之教者,子六岁始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立身之本。而今京城女学,于‘书’‘数’已有根基,于‘礼’‘乐’亦不缺传授,唯独‘射’‘御’二艺,几近失传。” 她微微抬高玉笏,声音传遍大殿:“臣斗胆奏请,于女学中复原此古礼,增设射御课程,旨在强健官眷体魄,陶冶淑女心性。此举既合古制,亦显我朝文治武功之盛。”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雁回垂眸静立,耳中却清晰捕捉着每一丝议论。 果然,礼部侍郎王诠急步出班,声音带着惯有的刻板:“陛下!臣以为不妥!郡主殿下心系教化固然可嘉,然女子当以贞静柔顺为德,弓马之事过于刚猛,恐非闺阁之福。且男女同场习武,于礼不合,易生流弊!”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几个言官也随之附和。 时机已到。 雁回并未立刻出列,而是等到那些反对之声稍歇,殿内目光若有若无扫向你时,才稳步走出武官班列,金属甲叶发出沉稳的摩擦声。 “陛下,”雁回先向御座一礼,随即转向王侍郎,语气平静无波,“王大人忧心礼法,乃职责所在。然郡主所奏,乃是复原 《周礼》 正典,莫非大人认为,圣人之礼不合时宜?” 一句反问,让王侍郎面色一僵。 雁回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且郡主所言,是于 ‘女学’ 之内,教习 ‘古礼’ 。射礼重仪轨,御礼讲配合,何来‘刚猛’之说?莫非在王大人眼中,我朝女子竟连学习先王礼制的胸襟与气度都无?” 声音陡然提升,带着金铁之音,目光扫过全场:“北疆女子需策马牧羊,岭南女子需行船采珠,强健其身,方能支撑门户,繁衍子孙!我京城官眷,习古礼以强身,明明风雅之事,何以在诸位口中,竟变得如此不堪?莫非是要让天下人以为,我京中贵女,反不如边民村妇坚韧?” 一连串的质问,层层递进,从礼法到实务,从风雅到民生,将王诠等人的反对理由拆解得体无完肤。你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女子习武亦可忠君报国”的活例证,你的每一句都带着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分量。 龙椅之上,天子一直静听不语,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雁爱卿言之有理。复原古礼,强身健体,确是美事一桩。准郡主所奏,着太医署协同拟定养生健体之方,务必以安全为上。” “臣,领旨。”雁回与姜梦舟同时躬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隐隐相和。 退朝的钟声响起。丹陛之下,你与郡主在流淌的官员人群中擦肩而过,她袖角微动,一枚小小的、代表“初战告捷”的玉环轻轻落入雁回的掌心。 雁回握紧玉环,抬头望向宫门外广阔的天地。你知道,真正的风雨,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 郡主府的夜宴设在临水的花厅,不似宫中盛宴的奢华,却别有一番雅致。仅你们二人对坐,窗外荷香暗渡,月影婆娑。 “今日朝堂之上,将军一句‘莫非京中贵女反不如边民坚韧’,真是掷地有声。”郡主执壶为将军斟酒,眸中映着烛火,亮得惊人,“我瞧那王侍郎,脸都青了。” 雁回举杯与她轻轻一碰:“是郡主的‘古礼’之盾,挡下了第一波明枪暗箭。” 几杯醇酒下肚,气氛愈发松弛。郡主忽然击掌,两名侍女抬上一张长弓,弓身线条流畅,在灯下泛着幽光。 “试试这个,”她眼中带着些许得意,“我照着北疆‘追月弓’的样式,让工匠改良了弓弰,更省力,却未必减射程。” 雁回接过,入手便知是极品,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正欲道谢,姜梦舟却摆手制止,神色转为认真:“今日虽胜一局,但王诠背后站着的是整个礼部,甚至可能还有旁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雁回放下弓,目光锐利:“郡主有何高见?” “他们在等我们出错。”姜梦舟指尖轻点桌面,“比如,女学生受伤,或者……有任何‘有伤风化’的流言传出。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我已请皇上允准,十日后在皇家北苑设一场‘古礼射御演武’,邀百官及家眷观礼。名义上是展示古礼复原成果,实则是要让所有人亲眼看看,女子习武,亦可英姿飒爽,合乎礼仪!” 雁回立刻领会其中深意——这是在流言产生前,先塑造一个光明正大的事实。让所有潜在的诋毁,在众目睽睽的英姿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好一招先发制人。演武的章程,须仔细斟酌。” “正是。”姜梦舟推开杯盏,铺开纸卷,“我拟了几个环节,既要展现技艺,更要凸显‘礼’制,比如……” 烛火摇曳,将俩人商议的身影投在窗上。厅外,郡主的心腹侍女默默守候,隔绝了所有窥探。 当夜阑更深,雁回告辞时,姜梦舟送至月洞门下,忽然轻声问:“将军,你说百年后,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你我之举?” 雁回回头,看着月光下她清亮而坚定的眼神,缓缓道:“或许不会记载。但若后世女子能因我们今日所为,多一条路走,少一分束缚,便足够了。” 姜梦舟笑了,那笑容在月色下无比明亮。 第4章 演武 卯时初刻,晨露未晞。 岐王负手立在书房窗前,面色沉郁。他甚至未换朝服,仍穿着居家的暗纹锦袍,显然是一夜未得安枕。 “跪下。” 永安郡主刚踏进书房,便听见父亲冰冷的声音。她依言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你可知,你昨日在朝堂上轻狂一言,已将岐王府置于炭火之上?”岐王转过身,目光如炬,“‘复原古礼’?历代变法者,有几个善终!你竟敢去碰这最烫手的山芋!” “父王,”永安抬起头,眼神清亮,不见半分畏惧,“正因山芋烫手,才要先下手为强,将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岐王眉心一拧:“放肆!” “女儿不敢。”她微微垂首,语气却愈发沉稳,“父王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准奏?” 不等岐王回答,她已自问自答: “其一,陛下欲抑文臣清流之势久矣。女儿与雁将军此举,正可借‘古礼’打压礼部气焰,陛下乐见其成。” “其二,雁将军兵权在握,北疆十万将士只认雁字旗。陛下既要用她,也要防她。如今她人在京城,由女儿出面,将她与‘文教’之事捆绑,岂非比让她终日与武将为伍,更让陛下安心?” 她寥寥数语,将帝王心术剖白得清清楚楚。岐王眼神微动,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扳指。 永安趁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父王,我们岐王府世代勋贵,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今日是王诠弹劾女儿,明日又会是谁?” 她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执棋。女学,便是我们手中最好的一步棋。拉拢的是未来官眷的人心,结交的是雁回这等实权将领,向陛下展示的,是岐王府‘识大体、顾大局’的忠心。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书房内陷入沉寂,只闻更漏滴答。 良久,岐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着跪在眼前,却已隐隐执掌了局面的女儿,语气复杂: “你……起来吧。” 他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那本被扔在角落的《周礼》注疏,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永安郡主从容起身,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知道,这盘棋,她已拿到了父王的首肯。 女学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暗流涌动。 不出姜梦舟所料,反对势力的反扑首先从舆论开始。不过两日,市井间便流传起恶毒的谣言: “听闻那女学里,姑娘们穿着紧身衣裤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可不是吗?男女之防都不要了,谁知道在里头做些什么勾当!”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雁回:“那雁将军在北疆待了那么多年,身边都是粗野汉子,谁知道带回来些什么习气!” 这些流言刻意模糊焦点,将“习武”与“风化”捆绑,恶毒且难以辩驳。 郡主并未急于争辩。她亲自递帖子,请动了京城中最德高望重、以古板严正著称的陈国夫人,并邀了几位家风清正的御史夫人,一同“不经意”地路过女学。 校场内,只见女孩们身着利落而非紧身的定制练功服,在女将军及亲兵(皆为女性)的指导下,一板一眼地练习射箭的基本站姿与礼仪,动作规范,气氛肃穆。 陈国夫人观摩半晌,缓缓道:“步伐沉稳,神态端凝,进退有据。这分明是古礼再现,何来伤风败俗之说?” 她一句话,便抵过万千辩解。 随即,几位御史夫人回家后,对自己身为言官的丈夫“随口”一提,次日,几份弹劾礼部官员“听信市井流言,污蔑宗室与功臣,其心可诛”的奏章便悄然递了上去。 第一波舆论攻势,被悄然化解。 皇家北苑,碧空如洗,旌旗猎猎。 帝后端坐高台,百官分列两侧。女学生们身着统一劲装,挽弓御马,动作虽带青涩,却朝气蓬勃。 永安郡主坐于帝后下首,姿态优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武官队列中那抹挺立的身影——雁回。见她全神贯注于场中学子,郡主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口,那里,昨夜她曾亲手将一张改良弓□□放入锦囊,最终却因觉得太过刻意而未送出。 轮到吏部侍郎之女张婉儿展示“百步穿杨”。她是女学中的佼佼者,备受期待。只见她引弓如满月—— “崩!” 刺耳的断裂声击碎肃静!弓弦竟从中崩断,箭矢无力坠地。 满场哗然!几声嗤笑从不远处传来。张婉儿僵立当场,面无人色。其父吏部侍郎额角青筋跳动。 高台上,皇后的眉头微蹙,皇帝的眼神沉了下来。 就在骚动即将蔓延时,一道清冷沉稳的女声破空而起: “取我的弓来。” 雁回已离席起身,玄色武官服衬得她身形如松。她没有看张婉儿,也没有理会四周目光,她的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向高台。 与姜梦舟瞬间投来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只一刹那。 看到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镇定,以及一丝……让她无需担忧的笃定。姜梦舟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 雁回大步走入场中,接过亲兵送上的长弓——正是郡主前日赠予的那张改良弓。指尖拂过弓身,沉稳有力。 “弓弦断裂,乃校验不精之过,亦是兵家常事。”她声音朗朗,压下所有杂音,目光如电扫过嗤笑来源,那边顿时噤声。“重要的是,弓弦可断,心中那口气,绝不能断!” 话音未落,她已执弓搭箭,动作流畅如天成,蕴含着沙场淬炼出的力量与美感。 “咻——!” 箭矢离弦,化作虚影,直取百步外柳树上系着的一枚小小铜钱! “铛!” 清脆撞击声回荡,铜钱应声飞起! 满场死寂,旋即爆发出震天喝彩! 雁回缓缓收势,并未因喝彩而动容。她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高台,这一次,是望向姜梦舟。 隔着喧嚣人群,两人视线交缠。 姜梦舟清晰地看到,雁回那向来清冷的眼底,此刻仿佛冰层折射出阳光,带着一丝极浅却清晰的笑意——那是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与肯定。 而雁回,亦从姜梦舟那骤然明亮、灼灼生辉的眼眸中,看到了毫无保留的赞赏与“我就知道” 的全然信任。那目光,比帝王的赞许更让她觉得,一切筹谋与风险都值得。 雁回率先移开目光,面向全场,肃然道:“习武,是为明心志,强筋骨,护想护之人!望尔等谨记!” 演武继续,风波暂平。 是夜,雁回于灯下擦拭长弓。亲兵送来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小罐皇室御用的、活血化瘀的珍贵药膏,附一张素笺,唯有四字: “劳神,保重。” 雁回指尖拂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药膏的清香萦绕鼻尖。她将锦囊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窗外月色如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完全托付的后背。 她们之间,虽是初相识,却似故剑重逢 【礼部尚书府】 烛光摇曳,映照着礼部尚书王诠阴沉的脸。他对面坐着兵部侍郎赵元,以及一位面色精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此人是王诠的远房侄子,北疆军需官王伦,也是之前被楚倾寒斩断的军粮生意幕后主使。 “叔父,那雁回和郡主如今风头正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王伦咬牙切齿,他冒险回京,就是为了报仇。 王诠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眼中寒光闪烁:“跳梁小丑,一时得意罢了。想让她们万劫不复,需找准七寸,一击毙命。” 他铺开一张纸,上面赫然是女学演武的流程安排。 “她们的七寸,就是这‘女学’本身。”王诠的指尖重重点在“百步穿杨”环节,“雁回的根基是军功,郡主的依仗是圣宠。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军功蒙尘,让圣宠变忌惮。” 王诠对王伦说,“你找的人在张婉儿比赛用的弓弦上做手脚。虽说让她当众出丑,心神受创,但是那个雁回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你做的还远远不够,我们要尽快毁掉他们最出色的苗子,让他们看看女子习武根本就是一番笑话” 他看向赵元,“赵大人,你掌管部分武库,弄几张北狄匠人特制的角弓,想办法混入女学器械库,不必多,一两张即可。” 赵元瞬间明了,倒吸一口凉气:“王尚书,您这是要……栽赃她们 ‘通敌’ ?!” “怎么能说是栽赃呢?”王诠冷笑,“雁回长年与北狄交战,缴获几张弓很正常吧?若在倡导‘女子力’的女学中,发现北狄的制式武器……你说,陛下会怎么想?朝野会怎么想?” 他站起身,语气森然:“到时候,流言就不仅仅是伤风败俗了!而是 ‘雁回借女学之名,勾结敌国,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而郡主,就是被她蒙蔽,甚至可能是同党的宗室隐患!” “光靠我们动手还不够。”王伦沉吟道,“要让那些送女儿去女学的家族自己乱起来。我去散播消息,就说女学接下来要教的,是战场上搏命的杀招,刀剑无眼,非死即伤。” 要把“强身健体”扭曲为“性命之忧”,从内部引发家长的恐慌与反对,彻底动摇女学的根基。 王诠看着摇曳的烛火,道出真正的目的: “只要‘通敌’的嫌疑一起,雁回的兵权必被收回审查,届时北疆防线……我们的人便可插手。而郡主,一旦失了圣心,又卷入如此大案,岐王府自身难保,还如何做她的靠山?” 密室中,阴谋的气息弥漫。王诠的算计极为毒辣,不仅针对眼前的演武,更编织了一张足以将雁回和姜梦舟推向深渊的大网。 这张阴谋之网已然撒下,就看郡主与女将军,如何识破并反戈一击了。 第5章 一捷 演武结束,雁回立马封锁了兵器库 “将军,弓弦断口整齐,并非磨损,倒像是……”亲兵队长呈上断弦,面色凝重。 “像是被药水蚀过。”雁回指尖捻过断口,语气冰冷。这种手法她在北疆见过,是细作破坏敌军强弩的阴招。京城之中,谁会用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女学生? 与此同时,郡主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她回到府中,亲信已悄然等候。 “郡主,查到了。近日王尚书府上的管事,与工部一位姓刘的主事往来密切。而这位刘主事,正负责此次演武的器械核查。” 郡主颔首,眼神锐利:“果然是他们。还有吗?” “此外,”他压低声音,“市井间开始流传新的谣言,说女学下一步要教姑娘们战场上搏命的杀招,凶险无比。” “好了,我知道了,退下吧” 姜梦舟用手轻抚额头,斜倚在窗边,看那园中蔷薇开得正好。藤蔓缠绕着竹篱,粉白的花瓣上沾着细碎的阳光,风一吹,便簌簌落了几片,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玉。她看得有些出神,手中的书卷摊在膝头,半天未曾翻过一页,只任那慵懒的时光,随着花香一同流淌。 忽听得院外“哗啦”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坠地,紧接着便是枝叶晃动的窸窣声。姜梦舟眉梢微挑,不用回头,也知是谁来了。果不其然,下一瞬,一道身影便从墙头翻了进来,稳稳落在院中,带起几片尘土。来人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抬眼望见窗边的姜梦舟,咧嘴一笑,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我说郡主殿下,”雁回迈开长腿,几步走到窗下,仰头看着他,“整日对着这些花花草草,就不嫌腻得慌?” 姜梦舟放下书卷,指尖轻点窗沿,慢悠悠道:“总好过某人,堂堂定北侯,偏要学那梁上君子,翻墙入院,成何体统?” 雁回嘿了一声,不以为意:“这叫不走寻常路。再说了,你这院门整日紧闭,我不从墙上翻,难不成还得敲锣打鼓地求你开门?”她说着,伸手折了一支开得最盛的蔷薇,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道:“不过你这园子里的花,倒是养得不错,比你这人有趣多了。” 姜梦舟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哦?那雁大侠不如就抱着这花,回你的江湖去,省得在我这‘无趣’的地方,污了你的眼。” “那可不成,”雁回将蔷薇枝随手插在腰间,双臂抱胸,笑道,“我这回来,是特意来看看你这‘无趣’的人,有没有闷出什么毛病来。若是真闷坏了,谁陪我喝酒斗嘴?” 姜梦舟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好了,雁大将军平白无故。青天白日翻我一个小女子的闺房,不只是为了来调侃我两句这么简单吧” “郡主果然聪慧过人,今天的事,果然有人动了手脚”雁回直接将那截断弦置于案上,烛光下,断口处不自然的齐整显得格外刺眼。 “药水蚀断,北疆细作的手段。”她声音低沉,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王诠一个文官,弄不到这个。” 郡主眸光一凛,并不惊讶,只将暗卫送来的密报推过去,指尖点过“王尚书”、“工部刘主事”以及那句“搏命杀招”的流言。 “明处毁誉,暗处藏刀。他们不仅要女学办不下去,”她抬起眼,与雁回视线相撞,清晰吐出两个字,“更要你我的命。” 空气瞬间凝滞。 雁回盯着那密报,脑中飞速闪过北疆的军报、京城的布防,忽然,她五指猛地收紧:“是了……他们的目标,或许从来不只是女学。” 她蘸了冷茶,在光滑的檀木案面上画出简易的北疆与京城轮廓。 “若我因‘通敌’嫌疑被查,北疆军心必乱。届时狄人叩关,谁最得益?是那些能在战乱中攫取军功,或是靠倒卖军需牟利的人!” 姜梦舟立刻接上,指尖点在京城:“而在朝中,我若被坐实‘引狼入室’,岐王府失势,空出的权位,又是谁的盘中餐?” 她冷笑,“一盘棋,想同时吃掉边关帅才与朝中宗室,好大的胃口!” “既如此,”雁回眸色沉静,已有了决断,“那便将计就计。” “我来当那个‘即将被怀疑’的靶子,引他们动起来。”她看向郡主,“你来布网,抓住那只真正伸向军械的手。” “好。”姜梦舟颔首,没有丝毫犹豫。她执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纸笺上写下“请罪、彻查、引蛇”六字。 “明日我便入宫,以退为进,请皇上彻查女学,为你我正名。同时,”她笔锋一顿,看向雁回,“需要你‘不小心’让他们知道,那几张北狄弓藏在何处。” 雁回点头,补充道:“演武场值守,我会换上绝对可靠的人。” “宫中嬷嬷与核查官员,我来打点。”姜梦舟即刻回应。 策略已定。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书房内只闻烛花轻微的噼啪声。 雁回看着对方被烛光柔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京城的深夜,似乎比北疆的孤月,要暖上几分。 而姜梦舟则看着案面上那正缓缓蒸发的水迹地图,仿佛看到了她们共同勾勒出的,一条更清晰、也更危险的前路。 她们没有再多言,同时伸手,雁回抹去了案上的水痕,郡主则将写有策略的纸笺引燃,丢入铜盆。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同样坚定、同样闪烁着智慧锋芒的眼眸。 次日,郡主进宫面圣,并非告状,而是“请罪”。 “皇上,女学演武生出风波,是永安考虑不周。为杜绝流言,永安恳请皇上允准,即日起对女学所有器械、账目进行彻查,并由皇上指派信得过的人入驻监督,以示清白。” 她主动要求彻查,姿态磊落,反而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赞许。 另一边,雁回则加强了女学的防卫,并故意在几名已被郡主暗中标记为“眼线”的仆役面前,与亲兵“忧心”地提及:“……幸而入库时都已登记造册,尤其是那几张北狄弓,乃是研究敌情之用,封存得最为严密……” 不出三日,深夜。 一个黑影果然潜入器械库,目标明确地找到那几张被“重点看管”的弓,正欲做手脚时,被早已埋伏的雁回亲兵当场拿下。严查之下,此人正是王伦的心腹! 与此同时,张侍郎联合几位深受流言所害的官员,联名上奏,弹劾王诠纵容亲属、勾结工部官员、破坏朝廷教化、污蔑功臣与宗室,并呈上了张婉儿的证词及那截作为物证的断弦。 果然,皇帝与太后勃然大怒,昔日风光无限的尚书大人锒铛入狱。王伦及一干涉案工部官员均受严惩。皇帝更是下旨申饬,明令再有污蔑女学者,以破坏朝廷教化论处。 此事过后,女学的地位更加牢固,又受到皇家的大力支持,各大家族纷纷把女儿送来,女学的规模越来越大。 【诏狱深处】 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王诠蜷坐在干草堆上,昔日一丝不苟的官袍如今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散乱。听到牢门开启的沉重声响,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者时,骤然缩紧。 逆着走廊火把的光,两道身影缓缓走入。 雁回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常服,未佩刀剑,却带着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她的目光扫过这肮脏的牢笼,如同审视一片战后废墟,平静无波。 郡主跟在她身侧,一身月华白的宫装,在这污浊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她手中甚至还执着一柄泥金团扇,轻轻摇曳,仿佛来的不是天牢,而是自家后花园。 “侯爷、郡主……”王诠喉咙干涩,想维持最后的体面,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么?” 郡主用团扇轻轻掩住鼻翼,并非做作,而是这里的气味实在令人不适。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针: “王尚书误会了。本郡主持掌部分宗室事务,前来查验罪臣现状,是分内之事。”她顿了顿,扇尖遥点了点王诠,“至于笑话?王尚书如今这般模样,难道不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么?” 王诠脸色一白,看向雁回,眼中带着最后的不甘与怨毒:“雁回!你休要得意!若非郡主帮你,你一个武夫,岂是老夫对手!” 雁回并未动怒,她甚至向前走了两步,隔着牢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地陈述: “王尚书,你熟读圣贤书,可知《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她微微俯身,目光如炬,直刺王诠心底:“你用的,是连‘其下’都不如的伎俩——构陷、污蔑、残害无辜学子。读了一辈子书,却只学到这些,真是可怜。” 王诠被她话语中的鄙夷刺得浑身一颤。 郡主轻轻一笑,接过话头,语气依旧温和,内容却更诛心:“王尚书,你可知你那位好侄儿王伦,为了减刑,可是将你如何指使他勾结工部、如何散布流言、甚至……如何试图将北狄的脏水泼向楚将军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叹息一声,“唉,真是枉费你一番苦心栽培。” “不……不可能!”王诠猛地扑到栏前,双手死死抓住木栏。 雁回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看待失败者的漠然。 “北疆防线,关系万千百姓生死。你为了一己私利,竟想动摇国本。”她直起身,不再看他,“王诠,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玄色衣袂划破牢狱的沉闷。 郡主亦缓步跟上,团扇轻摇,只在离开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王尚书,好好享受这……你亲自参与打造的‘休养’之地吧。” 昏暗的甬道中,雁回与郡主并肩而行 “京城的夜,真是格外的沉” “将军在北疆,见过极夜的星空吗?”姜梦舟的声音轻柔,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周围的阴冷。 雁回微微一怔:“见过。星辰低垂,旷野无声,比白昼更冷。” “听说那样的星空下,容易迷失方向。”郡主说着,终于侧过头,借着壁灯昏黄的光线,看向楚倾寒,眼眸清澈而专注,“比之这京城的夜色,如何?” 雁回对上她的目光,心头那点因阴谋和污秽而生的滞涩,仿佛被这清澈的目光洗涤。“不及京城万一。”楚倾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真实的温度,她向前一步,与郡主并肩,“北疆极夜虽冷,但星辰指路,心是定的。” “而在这里……幸有明灯在前,才不至行差踏错。” “将军谬赞了。”姜梦舟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声音顺着风飘入雁回耳中,带着一种轻松的笃定,“那以后这提灯的活儿,我便揽下了。只盼将军别嫌这光,不够亮堂。” 第6章 分别 三月之期,转瞬即至。 雁回命亲兵收拾好行装,兵符在怀,只待明日陛见辞行,便可率部重返北疆。那是她纵横捭阖的战场,是她的根,也是她的责任。 夜色中,她与姜梦舟对坐小酌,算是饯行。 “边关苦寒,将军保重。”姜梦舟执壶为她斟酒,声音比平日更显沉静,“京中诸事,有我。” 短短几字,重若千钧。雁回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郡主亦然。” 翌日大朝会,雁回正欲出列请行,兵部侍郎赵元却抢先一步,神色凝重: “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狄王庭内乱,三王子阿史那悍然弑父篡位,其人凶残好战,已集结十万铁骑,陈兵阴山以北!北疆防线,危在旦夕!” 满朝哗然! 雁回心头一凛,阿史那!用兵狡诈,悍不畏死。他若掌权,北疆必起大战。 然而,没等她消化完这惊人的消息,更让她心惊的话从赵元口中说出: “然,雁将军离营三月,军中事务皆由副将周延代理。如今骤临大战,临阵易帅恐动摇军心。且雁将军久离边关,对眼下敌情难免生疏。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可令周延暂代主帅之职,统兵御敌,雁将军则……暂留京师,以资策应。” 此言一出,雁回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赵元!她瞬间明了,这不仅是想夺她兵权,更是要将她彻底排除在北疆战事之外!周延虽是她一手提拔,但面对阿史那倾国之兵,恐难支撑! 岐王微微蹙眉,并未立刻表态。几位曾被永安郡主打压过的老臣纷纷出列,附议赵元之言。 就在雁回气血上涌,准备据理力争之时,姜梦舟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自己款款出列。 她面上一片忧国忧民之色,声音清越: “陛下,赵侍郎所虑,不无道理。临阵易帅,确是兵家大忌。” 此言一出,连雁回都怔住了。赵元等人脸上则闪过一丝得意。 姜梦舟转头给了雁回一个稍安勿躁的微笑,话锋陡然一转: “然,雁将军镇守北疆数载,对狄人各部、对阿史那用兵习惯了若指掌,此等经验,岂是他人可比?若因‘久离’这等虚词便弃之不用,岂非自断臂膀?” 她看向皇帝,语气诚挚:“臣以为,不若取中策。雁将军即刻返回北疆,但不直接接管全部军务,而是以‘钦差观军容使’身份,协理军务,查漏补缺。待熟悉最新敌情后,再行定夺。如此,既不影响周延指挥,又能借助雁将军之能,方为万全之策!” 这一番话,既承认了“久离”的客观事实,堵住了赵元等人的嘴,又最大限度地保住了雁回回归北疆、参与核心军务的权力与机会,进退有度,合情合理。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在雁回和赵元之间扫过,最终缓缓点头:“准郡主所奏。楚爱卿,朕命你为观军容使,即日返回北疆,协助周延,共御外敌!” “臣,领旨!”雁回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她心中明白,若非姜梦舟,她今日恐真要被留在京城,眼睁睁看着北疆生变。 诏命已下,行程变得无比紧迫。雁回回到府邸,连夜点齐亲兵,准备出发。 姜梦舟踏着月色而来,手中不再是团扇,而是一个小巧的锦盒。 “路上再看。”她将锦盒塞入雁回手中,指尖微凉,“北狄凶悍,阿史那狡诈,万事小心。”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着雁回,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担忧,。 雁回握紧锦盒,感受到其上残留的体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京城诸事,烦劳郡主。待我凯旋。” 郡主点头,唇角努力牵起一丝笑意:“我等你凯旋,届时,再为你摆庆功宴。” 雁回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一眼那抹立于月下的身影,猛地一拉缰绳,率队融入黎明前的黑暗,蹄声如雷,直奔北疆而去。 队伍暂作休整时,雁回拿出那个刻着“姜”的锦盒,盒子是普通的紫檀木,触手温润,并无多余纹饰。 她指尖微顿,轻轻掀开盒盖。 只有两样东西。 一枚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以及一个颜色有些陈旧的、用普通蓝布缝制的平安符,看得出并非出自宫中巧匠之手,针脚甚至有些稚拙。 她先拿起那枚平安符,布料已经微微发软,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主人摩挲过无数次,她捏在指间,仿佛能感受到另一人残留的温度与心意。 然后,她展开素笺。 上面是郡主那力透纸背、却又不失清秀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并非诗词,更像一句郑重的嘱托: “山河万里,盼君早归。” 既是盼她平安,也是望她守住这万里山河,更是期待她功成归来。她将平安符紧紧攥入手心,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的薄茧。那素笺被她仔细地重新折好,连同平安符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 篝火的光芒在她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 她抬头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京城】 雁回离京的第七日,一封以密语写就的北疆军报,悄然送至永安郡主手中。雁回已顺利接管防务,但军心初定,粮草、药材、御寒衣物均显不足,朝中户部与兵部的文书流程却如老牛拉车,迟缓异常。 郡主合上密信,置于烛火上点燃,跳动的火焰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 郡主并未直接去催逼户部,那只会激起文官集团更大的反弹。她换了一身寻常富贵人家女眷的装扮,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径直去了京城最大的商会——汇通堂。 接待她的是会长苏夫人(绸缎商,已在女学事件中建立同盟)。密室中,郡主将一份清单推过去。 “夫人,北疆将士急需这些物资。朝廷的调令已在路上,但恐远水难解近渴。我想以岐王府和我的名义作保,请汇通堂先行垫资采购,组织商队,尽快运往北疆。朝廷款项一到,即刻归还,并附上三分利。” 这不是请求,是送上门的机会。既能赚取利润,又能卖郡主和雁将军一个天大的人情,更能彰显商会在国事中的力量。苏夫人当即应下:“郡主放心,民妇亲自督办,商队十日内必能出发!” 粮草解决了一半,但朝廷的流程必须打通,否则后患无穷。郡主再次入宫,这次她见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她绝口不提户部怠慢,只陪着太后礼佛,闲话家常般说起北疆风物之苦,说起将士们皲裂的手脚,又“不经意”地提及:“皇祖母,孙儿听闻,如今江南漕运顺畅,各地粮仓丰盈,皆是陛下圣明,百官勤勉之功。想来北疆所需的些许物资,户部诸位大人定能统筹妥当,不至让将士们寒心。” 太后久居深宫,却并非不通政事。她捻着佛珠,抚摸着孙女的头缓缓道:“皇帝近日确是操劳。下面的人办事,有时是需要敲打敲打的。” 次日,太后宫中便以“祈福”为名,赐下了一批御寒衣物和药材,指名送往北疆雁回军中。此举意义非凡,如同一个风向标。嗅觉敏锐的官员们立刻意识到,太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皇帝的态度)在关注北疆军需。 户部尚书当日下午便被皇帝叫去“询问”粮草进度,汗流浃背地出来,户部的办事效率瞬间提升数倍。 就在此时,之前被压下的一些针对女学的流言蜚语又隐隐有抬头之势,无非是“楚将军刚走就出纰漏”、“女子终究难成大事”云云。 郡主直接以“协理女学事务”的名义,发布了一道告示: “为感念北疆将士浴血之功,京城女学即日起,增设‘军需缝纫’、‘伤患护理’两门选修实务课。所有官眷女学生,需轮流参与,所制衣物、所学护理之技,皆用于慰劳边军。此乃教化之本,亦为臣民之责。” 此告示一出,直接将女学拔高到“与国同戚”、“支援边疆”的道德制高点。谁再攻击女学,几乎等同于指责官眷们不为国出力,瞬间堵住了所有反对者的嘴。女学非但没有因雁回离开而衰落,反而更加根深蒂固。 夜深人静时,姜梦舟铺开信笺。她没有写朝堂纷争,也没有写布局筹谋,只提京城风物: “院中你夸过的那株老梅已结满花苞,想来不日将放。北疆苦寒,然春信终至,望君保重,盼共享花开之期。” 她将信与一小包精心挑选的梅花花苞一同封好,通过秘密渠道送往北疆。 她站在王府的高阁上,眺望北方。她知道,她能做的,就是稳住这京城大局,让远在边疆的她,无后顾之忧。 而她,必定能做的万无一失 不久,郡主协调的商会物资和苏夫人亲自押运的第一批补给顺利抵达。当崭新的棉衣、充足的药材和额外的犒赏发到士兵手中时,军营中爆发出的欢呼声震天动地。雁回当众举起一件棉衣,高声道:“此乃永安郡主与万千百姓之心意!吾等唯有奋勇杀敌,以报国恩!” “奋勇杀敌,以报国恩” 士气空前高涨。 而京城这边,姜梦舟私会商会,给北疆送物资的事情终究被抓住了把柄 这一日朝会,气氛陡然紧张。一名御史手持玉笏,慷慨陈词,弹劾永安郡主“勾结商贾,私运物资于边关,干涉军务,其行可疑,其心可诛!” 奏章里详细列出了商会运送物资的种类、数量乃至出发日期,证据确凿。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就连龙椅上的皇帝,眉头也微微蹙起,目光锐利地看向站在宗室队列中的永安郡主。私联边将,干涉军务,是帝王大忌。 面对指控,郡主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出列,躬身一礼。 陛下,李御史所言,句句属实。”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继续道:“北疆将士为国戍边,餐风饮雪。臣身为宗室女,听闻边关物资短缺,心急如焚。恰逢苏夫人等京城商贾,感念将士忠勇,主动捐献物资,欲尽绵薄之力。然国法森严,商队无令不得擅近边关。”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看向皇帝:“臣深知此例不可开。故而,在收到商会恳请代为转呈的请求后,臣并未擅自应允,而是第一时间——将商会所捐物资清单、以及他们恳请运送的文书,一并呈送给了兵部备案 ,并请兵部酌情裁定,给予通行文书,以全商贾爱国之心,解边关燃眉之急。” 她微微侧身,看向那位弹劾她的御史,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李御史方才所言‘私运’……莫非是指,兵部依律颁发的正式通行文书,是 ‘私令’ ?还是认为,商贾主动捐献、兵部核准放行、物资送往朝廷正规边军,这一过程,有何不妥?” 她三言两语,将“勾结商贾,私运物资”的罪名,扭转成了“代商贾呈请,由兵部核准”的正常公务流程! 不等那御史反驳,郡主语气转为沉痛: “陛下,北疆战事吃紧,户部调拨需时。如今有商贾心怀忠义,主动捐献,兵部依规办理,本是一段佳话,彰显我朝上下一心,共御外侮。如今却被曲解为‘私相授受’、‘干涉军务’……此事若传开,岂不寒了天下忠义商贾之心?日后,还有谁愿在朝廷困难时,慷慨解囊?” 她再次躬身,声音恳切:“臣年轻,若此举在流程上仍有不妥之处,甘受陛下责罚。只是万望陛下明察,莫要因此事,挫伤了民间助力朝廷的拳拳之心啊!” 她这番话,站在了道德和国家的制高点,将问题的性质完全改变。 皇帝的脸色早已缓和下来。他看向兵部尚书:“郡主所言,是否属实?物资清单与文书,可曾报备你处?” 兵部尚书立刻出列:“回陛下,郡主确已将文书报备。臣见其所列皆为军需常物,来源清晰,且是捐献而非买卖,合乎规制,便按流程发放了通行文书。此事……臣以为,郡主殿下处置得当,并无不妥。”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脸色惨白的御史,最终落在郡主身上: “永安一心为国,虑事周详,且严守律法流程,殊为可贵。此事到此为止,日后若再有此等义举,仍可依此例办理,以彰天下人之忠义。” 御书房,深夜 龙涎香在兽炉中静静焚烧,皇帝倚在软榻上,听着暗卫首领的禀报。 “郡主确将物资清单报备了兵部,流程上挑不出错处。”暗卫低声道。 皇帝闭着眼,指尖轻轻敲着扶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倒是学乖了,懂得用规矩来护身。雁回那边呢?” “将军已稳定北疆防线,军中只知有将军,不知有朝廷。”暗卫顿了顿,补充道,“商会运送的物资,她也分发下去了,说是‘京城义商’所赠,颇得军心。” 皇帝敲击扶手的动作倏然停止。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的深邃:“一个在军中威望日隆,一个在朝堂民间声望渐起……呵,好,真是好。” 他缓缓坐直身体,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朕这位皇侄,从小就聪明。可惜,聪明人总是不甘寂寞。”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有雁回,朕提拔她,是让她去守边,不是让她去当‘雁帅’的。” “陛下,是否需要……”暗卫比了一个手势。 “不。”皇帝抬手制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现在动她们,显得朕刻薄寡恩,寒了将士和百姓的心。更何况,北狄未平,雁回还有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她们不是想演一出‘忠臣义女、守望相助’的戏码给天下人看吗?朕就成全她们。”皇帝的声音如同淬毒的细针,钻入寂静的夜里,“让她们爬得再高些,站得更显眼些。” “等到乌飞累了,自然会撞到网上。等到树长得太高……”他转过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砍起来,才更方便。” 第7章 枷锁 北疆,烽火捷报 雁回的名字,伴随着一道道雪片般的捷报,传遍朝野。 “雁将军于黑水河谷大破狄人主力,斩首三千!” “雁将军奇袭狄人粮道,敌军已呈溃败之势!” 北疆将士士气如虹,“雁”字帅旗所向,敌军望风披靡。军营之中,只知有雁将军运筹帷幄,方能屡战屡胜,对朝廷的感念,无形中大多倾注到了雁回一人身上。 金銮殿上,皇帝听着兵部尚书朗声诵读捷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慰与赞赏。 “雁爱卿真乃国之柱石!传朕旨意,犒赏三军,为雁卿记首功!” 然而,退朝之后,御书房内。 皇帝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北疆那片辽阔的土地上。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他眼底的深沉。 贴身大太监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轻声道:“陛下,北疆大捷,实乃社稷之福,陛下慧眼识人啊。” 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重量: “福?朕只怕这福气太盛,北疆……快要只知有雁帅,不知有朕了。” 大太监心头一凛,屏息垂首,不敢接话。 皇帝缓缓转身,指尖敲在案头那一叠为楚倾寒请功的奏章上: “你看看这些捷报,字里行间,皆是雁回如何用兵如神,将士如何效死用命。朝廷的调度,朕的支持,在哪里?”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士气太高,并非总是好事。高到遮住了天,就该敲打敲打了。” 第二日,宣政殿上 传旨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恢弘的大殿中回荡,宣读着对北疆大捷的封赏旨意。百官屏息,唯有那声音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北疆都督、大将军雁回,忠勇贯日,韬略绝伦,克定边患,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此恩赏—— 晋封为一品镇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准其剑履上殿,赞拜不名,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满殿寂静。 雁回若在殿上,需跪谢隆恩,感激涕零。但她和所有明白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镇国公”的爵位、“丹书铁券”的光芒,如同无形的壁垒,将她与她用血汗守护的北疆,以及那个皇座上的君主,隔开了更远的、无法跨越的距离。 同时皇帝也进行了对北疆军的“赏赐”:犒赏三军,酒肉布匹。然而,对于雁回奏请的 “补充兵员一万,更新军械,增拨明年三成粮饷” 等请求,旨意中只字未提。 永安郡主垂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眼观鼻,鼻观心,维持着宗室女最端庄的姿态,心中却已掀起惊涛。 她微微抬起眼帘,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向御座。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接受着百官对此“旷世恩典”的无声膜拜。但姜梦舟捕捉到了——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观察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冷静审视,以及那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满意。 那不是对功臣的赞赏,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手持玉笏,出列跪倒。她低垂着头,广袖下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知道自己此举极不明智,但一想到雁回在北疆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这般猜忌与掣肘,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担忧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姜梦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陛下隆恩,泽被北疆将士,雁将军与三军将士必感念天恩,效死以报。然……”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然北狄虽退,元气未失,边关防线绵长,仍需精兵良将固守。雁将军奏请补充兵员、更新军械一事,关乎北疆长治久安,关乎社稷安危,恳请陛下……暂搁争议,先行批复!” 刹那间,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了。不少大臣惊愕地看着跪在殿中的郡主,如同看一个疯子。几位与岐王府交好的老臣更是急得暗暗跺脚。 高坐在御榻之上的皇帝,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冰锥,直刺殿下跪着的皇侄。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微微向前倾身,目光沉沉地压在郡主身上,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永安”他甚至没有用“郡主”或“皇侄”的称谓,语气里的亲昵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你的意思是,朕……赏罚不明,罔顾边关将士死活?还是认为,朕的封赏,抵不过那些兵员粮饷?” 臣不敢!”郡主心头一凛,伏下身去,“臣只是忧心边关……” “忧心边关?”皇帝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朕看你是忧心则乱!雁回是朕的臣子,北疆是朕的北疆!如何封赏,如何调度,朕自有考量!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他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郡主,眼神冰冷而失望。 “永安郡主御前失仪,干涉朝政,念其初犯,回府静思己过三个月,无诏不得出府,协理女学事务,暂由他人接管。” “退朝!”皇帝拂袖而起,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的内侍尖声唱喏,结束了这场充满硝烟的朝会。 百官们神色各异地退去,经过依旧跪在原地的郡主身边时,目光复杂,有同情,有惋惜,更有幸灾乐祸。 郡主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但脊背依旧挺直。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付出了代价。但她并不后悔。至少,她替远在北疆的那个人,发出了被刻意忽略的声音。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步履沉稳地向殿外走去。只是那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一次,她触怒了龙颜,也让自己和雁回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岐王府的朱红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永安郡主尚未走入内院,一道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便从正堂方向传来: “逆女!给我滚进来!” 正堂内,岐王负手而立,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脚下的地砖上,碎裂的瓷杯碎片四溅,显然是刚刚砸碎的。 姜梦舟沉默地走入,撩起裙摆,端正地跪在父亲面前,垂首不语。 “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府?!”岐王猛地转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天子,为雁回强出头!你可知你此举,是将我整个岐王府置于何地?!” 郡主抬起头,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父亲,女儿并非强出头。北疆军务关乎国本,雁将军所求合情合理,女儿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岐王气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忤逆的震怒,“这朝堂之上,何时轮到‘据实而言’了?!那是陛下!是天子!他的心思,他的权衡,岂是你能妄加揣测、公然质疑的?!” 他绕着女儿跪着的身影疾走两步,痛心疾首:“为父多年来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才保住岐王府今日的地位!你倒好!为了一个不知收敛、引火烧身的边将,竟将我们全族架在火上烤!陛下今日禁你的足,夺你的权,那是警告!是看在血脉亲情上留了余地!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要削爵、圈禁,甚至……”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那沉重的恐惧已弥漫在整个厅堂。 “你以为你是在帮她雁回?”岐王俯下身,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冰锥刺下,“你是在害她!你此举,等于告诉全天下,她雁回在朝中有你这位郡主做内应,有我们岐王府做靠山!陛下原本或许只是猜忌她功高震主,如今,怕是要认定她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你这不是帮她,是催她的命!”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永安的心上。她睫毛微颤,一直强撑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缝。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当时情急…… 见她神色动摇,岐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语气转为一种疲惫而冰冷的命令: “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中好好‘静思己过’!断绝与北疆的一切书信往来!至于那女学事务,丢了便丢了,沾上是非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待风头过去,为父会为你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嫁出京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日后,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莫要再想什么女学,什么边关!否则,休怪为父……不认你这个女儿!” 说完,岐王拂袖而去,不再看她一眼。 空旷的正堂内,只剩下永安郡主独自跪在冰冷的砖地上。窗外暮色渐浓,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光线,也仿佛要吞噬掉她心中那点刚刚燃起不久的光亮。 她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挺直了原本因跪拜而微弯的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 父亲的话,字字诛心,却也字字在理。皇帝的猜忌,家族的安危,雁回的处境……这一切都因她今日的“冲动”而变得更加凶险。 然而,她并不后悔。 若人人都因畏惧而沉默,那这世间公理、边疆将士的血汗,又该由谁来诉说? 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样式普通的玄铁令牌,是雁回离京前留给她的,可号令其在京中留下的少数绝对忠心的暗卫。 指尖触及那冰凉的令牌,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断绝往来?安分守己?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簇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坚定的火焰 --- 北疆,镇北大将军行辕 香案之上,明黄色的圣旨静静陈列,旁边是堆积如山的赏赐——黄金耀眼,明珠生辉,那枚沉重的丹书铁券更是无声地诉说着“殊荣”。 雁回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刚从巡营处归来。她独自立于案前,指尖缓缓拂过圣旨冰凉的锦缎,脸上没有任何打了胜仗的喜悦,反而是一片沉静的漠然。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她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曾是无数人臣梦寐以求的极致荣宠,此刻于她,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囚笼,正缓缓合拢。 “将军,”亲兵统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担忧,“京城密信。” 雁回转身,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捏碎,展开信笺。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语,清晰地记述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郡主如何为她进言,皇帝如何震怒,以及那道“禁足三月,夺权思过”的旨意。 信纸在她指间被猛地攥紧,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闭上眼,脑海中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一刻金殿上的画面——她那位向来聪慧隐忍的郡主,是怀着怎样的孤勇与愤懑,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是以何等冰冷的目光,审视并惩罚了这份“逾越”。 胸腔里仿佛有一把冰冷的火在灼烧。是愤怒?是对郡主境遇的担忧?还是对自身处境的嘲弄? 她胜了北狄,却让远在京城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因她而受辱、被囚。 那满案的黄金明珠,此刻看来无比刺眼。这用赫赫战功换来的“恩赏”,与郡主失去的自由和权柄相比,显得如此可笑而廉价。 她走到帐边,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落在那座被高墙围困的府邸。暮色渐沉,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军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私语,也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潮。 良久,她松开紧握的拳,将那封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不能有任何举动,任何来自北疆的反应,都只会给郡主带来更大的麻烦。皇帝的猜忌之网已经张开,她此刻的沉默,才是对郡主最好的保护。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寒意,“陛下厚赏,三军同庆。明日犒军,酒肉尽兴。” 她需要让皇帝知道,她“欣然”接受了这份赏赐,并且“安于”现状。 然而,当她转身,目光再次掠过那枚丹书铁券时,眼底深处,某种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仿佛寒冰乍裂,生出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忠君?卫国? 当“君”已不容“忠”,“国”已非将士用命所能守护之时,她雁回,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