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路子》 第1章 第一章 初言的爷爷奶奶死了。 他对这个噩耗满不在意,如果不是他那个酒鬼老爸硬催着他回去,他能在金林市磨蹭到第二年清明都不带去上坟磕头。 只是白白糟蹋了这个新年,要跟两个不亲无缘的鬼魂和一个酒鬼一起过。 雪下大了,他希望雪下的再大一点,还是下冰雹吧,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冰雹砸死在坟前跪着喝酒的父亲。 初言就坐在不远处的小石墩上,看着酒鬼喝了一瓶又一瓶,怎么就喝不死呢? 新年去看故人,算是他们村的一个小习俗。旁边都是在坟前给死人烧纸钱的,烟味在空中跟着雪一起飘,钻进他鼻子里。他低头咳嗽两声,再抬头时,看见那酒鬼终于晃了两下。 这具肉壳终于撑不住酒精了,他把酒瓶一个个砸碎在坟包前,碎片像彩纸一样在空中散开陷进新雪里。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不知道是在哭坟里的爹娘,还是在呕自己烂透了的脏器。 酒鬼是个认命的废物,势利眼的爸妈对他不好,他对自己也不好,对初言更是非打即骂。 这个废物只敢在始作俑者死后开始一个人的狂欢。 酒鬼最终倒在地上,没被冰雹砸死。 初言心里那点恶毒的指望落空了,竟也不觉得多失望。他早就习惯了,指望这男人能干成一件事,哪怕是去死,都是奢侈。 他站起来,跺了跺冻麻的脚,走过去。不是去扶,他总得负责把这摊烂肉弄回去。 凑近了,酒气混着烟臭扑面而来。 男人蜷在地上,眼皮耷拉着,嘴角挂着酒渍,含混地嘟囔着什么。初言想要把他扶起,却被他的手腕一把攥住。 那只手湿冷、黏腻,像某种濒死动物的触足。 男人半睁着眼,瞳孔混浊地聚焦在初言脸上,忽然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崽种……就知道你……盼着我死……” 他喘着粗气,“老子偏不死!老子要活着……磨死你……” “像你爷……磨我……一样……” 这种话对他来说是又轻又飘的。 酒鬼又醉了,半张脸埋在雪里,初言只能费点力气拖着他回去了,虽然这样人言人语,人的眼神会七扭八歪地砸过来。 看笑话的眼神很多,刚好迎面走来一个。 “欸,小言呀!”还有四五步远,那家人就喊停了他。他们堆着笑,直冲初言过来,“好久没见你了,在外面混的怎么样?哎呦,都长这么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记不记得了?” 初言讨厌这种没由来的热络,和硬凑上来的亲戚。 这一家人里的母亲一把搂过自己儿子,杵到初言跟前,“记不记得他?他该叫你哥哥,你叫弟弟。” “对,是是。”旁边模样憨厚的父亲抹了把鼻子,接话道,“叫弟弟。” 初言看着面前就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孩,他叫不出来。 “不好意思,”初言把目光放到在雪地里脸被冻紫的酒鬼,“他快冻死了。” 那一家人的笑容和话语有些僵,像被瞬间冻住的冰溜子,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了。 初言不再看他们,他俯下身,使劲一拉,又再次把他拖拽起来。 这样看来酒鬼倒是做了件好事,顺道扫了一路的雪。 初言把他拖到破旧三轮旁,铆足劲狠狠往车斗里一扔。酒鬼软塌塌地瘫在里头,脑袋磕在铁板上发出沉闷一响,邋遢的衣裤上沾满了雪沫和泥渍。 初言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就窜起一股无名火,烦得厉害。 不过好在,今天就要回去了。他再也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看这些令人作呕的烦心事了。 初言跨上车座,发动三轮,车斗里的酒鬼被颠得晃了一下,发出含糊的呻吟,像是快要醒过来。这一路上初言故意开的极快,净挑一些小坑石子地方走,把酒鬼颠得上吐下泻。 虽然自己也吃了一肚子的风。 到家后,初言把三轮刹在院门口,直接跳下车,一眼也没往后看,径直走进屋里。他拎起自己的背包甩到肩上,拉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雪还在下,他拉高衣领,刚走到院口,刚才碰到的那一家人突然从左侧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 看着他们白又干的嘴、冻红的耳朵和脸颊,初言猜测他们应该是迎着风一路跑来的。 “那个俺们...俺们……” 那母亲脸上无奈和委屈让人看不下去。 初言:“怎么了?” “俺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她又把那个男孩推到他的面前,“他奶奶死了,跟你家老人死的时间差不多...刚才俺们就是去找你来着,谁知道你都没给俺们说话的机会……” 她说的断断续续又一直没挑到重点,初言感觉是件大事要拜托他。 “俺们又一路追过来……不过你别误会哈,俺们就住你旁边,是你邻居,也不是跟踪你。” 初言现在只想赶时间,“你们能挑重点说吗?” “小言让咱们挑重点说,那咱们就挑重点说。”男孩的父亲开口,“这个孩子是个聋哑,但是他有助听器能听到你们说话。他...奶奶死了家里没人看着他了,俺们就拜托你照看他一阵,我们只是暂时去别的省要钱,钱要到了就回来了,不会拖你很久的,一个星期内一定回来的。” 说着就拿着一个烟纸壳强行塞到初言兜里,“这是俺们两个的电话号码,有啥情况联系俺们就行,真嘞太谢谢你。” 初言静静看着他们一秒。他们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一家人聋子哑巴瞎子都凑齐了。 他本想着拒绝,可还没等开口,两个大人就扑通跪下了,男孩也被他们拽着跪倒在雪地里。 “就几天!”那母亲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冻红的手胡乱比划着,“等俺们要到钱,马上就回来接他!他吃得很少,也很乖,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嘞!他能听得着他现在能听得着了,你们让他干活他就干活,各种累的脏的不好干的你都让他干!他不会说话,他不会有半句怨言,他连小话都说不了!” 初言放下行李箱准备去扶他们,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 他拿起接听:“喂,文封,我马上就回去了,不会在这边多待的。” 他这边正慌乱说着,眨眼间两个大人直接丢下小孩跑了。初言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跑越快,而那个男孩死死抱着他的腿,让他一动不能动。 初言使劲想挣脱他的手,没想到那双胳膊越抱越紧,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你爸爸妈妈是什么人,这么不负责任就养小孩,为什么不去死啊!” 他终于挣脱开男孩,男孩被甩在雪地上,又重新坐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初言。 瞬间,风起来了,刮得很大,雪沫扑打在两人脸上,把两个人都打醒了。 初言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风中迅速消散。他伸出手去拉他:“抱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男孩拒绝了他的手,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手机,通话还在进行中。 “喂,喂小阿言,这次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不用那么着急回来。还有你之前跟我说想要追我,还是算了吧。有在听吗?没有的话,我挂咯。” 滴——电话挂断。 仅一瞬,初言眼睛噙着泪,红血丝遍布。他皱着眉头委屈地叹气,什么话都没再说,脱下背包扔在院子的雪堆上,丢下行李箱,走进屋。 文封是初言第一次去西林市在便利店打工认识的一个人,是在初言眼里很耀眼的一个人,追着初言死缠烂打,初言也从他那竟学去了些不良习惯。 他卧在床上想,是不是人都这样,得到了就不会珍惜,还是说他还是比较排斥同性恋。 他想了一下午,想得险些睡着,直到酒鬼来敲门。 “出来吃饭!”酒鬼啐了一口唾沫,“吃饭的时候不出现,咋的,还要我给你端到面前?” 初言在屋里酝酿了许久才开门。昏黄的灯光照着算是客厅的屋子,门也不关,雪风呼呼地穿进来,吹得那唯一的小灯泡晃来晃去。 “那个,初衷,”酒鬼撑着膝盖,硬把那把老骨头按在木头椅子上,“把门关上,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连个门都不知道关。” 酒鬼看着老,那也是他自己折腾的,倒也没有七八十的年纪,偏偏就是个老糊涂的。 初衷是酒鬼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初言的弟弟,在五岁那年,就死了。 男孩自认指令是冲他发的利索关上门,回过头来就站在门口傻傻地看着初言不动了。 酒鬼在饭桌上一个个分好筷子,这两个小子都分别站在一个门口也不过来,皱着眉头就气喊:“干什么的!都在干什么!不稀的跟我吃饭?” “过来!”他又把矛头冲向男孩,“过来呀初衷。” 男孩一直看着初言好像没有他的话他就不敢动,初言被看的没办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去坐着。 男孩拘谨的一小步一小步挪过去坐在椅子上。酒鬼从馒头篮子里拿出一整个馒头,从上面掰下来一大半,把小的那块给男孩。 “吃吧,老子算厚待你了,平常鸡腿啥的哪个不是先给你,那崽种连见都没见过。” 初言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舀了几口米粥喝。晚饭还没吃到一半,酒鬼已经七嘴八舌说了不少疯话。 “哎呦,这个菜好吃耶,你妈妈做的?哎,怎么不见你妈妈?” “喂,崽种,说话呀,不是在问你呀!” 初言边低头吃饭边回他:“早走了。” 酒鬼不依不饶,“骗谁呢?我都没看见她出去,怎么走的,去哪了?” 初言把筷子重重敲在桌上,忍无可忍道:“小孩子都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吃个饭怎么话那么多。我妈已经走了,早死了。” 酒鬼呆愣愣地停下嘴部动作,半晌,哦了一声,猛咬了几口馒头过了会儿又开始嘟囔着说。 “初衷怎么不见你说话呀?一句话也不跟你老爹我说,怎么?你也要跟那个崽种学,就这样欺负你老爹?” 男孩闻言赶紧把筷子放在碗沿上,拿出一个折得很小的纸块递给酒鬼。纸块的边沿已经黑黄,手心也握得生红,应该是一直攥在手里。 酒鬼一脸“什么破东西”的表情,瞅瞅纸块又瞅瞅男孩,用筷子的另一头拨弄了下,嫌弃地把它丢到初言那边。 “崽种念一下。” 初言不惯着他:“是不识字还是没长手,自己不会?” “嘿,你还真就说对了,我就是不识字儿,你老爹我就是不识字,我就要让你念,给我念。” 初言展开纸块看了一眼,揉成个球扔进垃圾桶里。 “我让你念一下,你给我耍小心思,默念能叫念吗?” 初言斜睨了他一眼,疯人疯话说,好歹也是那个年头上过高中的人,真能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给我听好了,听了再问拿扫把敲你头。 你好,我能在你家住段时间吗?我什么都会干,苦活累活都不嫌弃,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嗯!”酒鬼赶紧把刚才夹到嘴边的菜塞进嘴里,说道,“念的什么?初衷给的?” “你也太见外了吧,”酒鬼用筷子的另一头戳男孩的额头,硬生生给戳出一个坑,“这本来就是你的活呀,你给我说这种话。” 男孩发愁,撇了下嘴:“……” 第2章 第二章 酒鬼把筷子挪开后又用手指使劲戳点了一下男孩的头,又瘦又没劲的小孩差点从椅子上仰翻过去。 “那个,”酒鬼吃相极其难看,吧唧嘴更是饭桌经典,“过几天就除夕了,往家里买点几盒烟,几瓶酒,再买点猪肉牛肉羊肉,往家里多买点菜。听见没有崽种。” 初言自顾自嚼着菜:“不去。” “嘿,你能耐了你。”他把馒头和筷子同时搁在桌上,用惯用的瞪眼威胁术看着初言,“你不去什么不去!你要不想去就给钱,我去买,这个年你不想过我还想过呢!” 初言塞下最后一小块馒头,快速吃了几口菜就着米粥咽了下去,回他:“没钱!” 说完把碗往桌上一撂,起身回屋。 酒鬼对眼里没自己的人格外不客气,一般是会下死手的,因此还打死过一个人。 他撸起袖子上去就要干,初言被揍出经验了,一个预判回头抄起屋门边的扫把,高高举起吓唬他。 这一招一向奏效尤其是在他老糊涂了的时候。他小时候经常被他爸妈拿着扫把追着打,对这个物件产生心理阴影了。 “你...”酒鬼气得站定原地,双手垂在裤缝两侧紧握成拳,“你厉害,你牛逼,你有上天了你要!” 初言将扫把狠狠砸向他,转身回屋砰地把门关上。 “你要干嘛!”酒鬼隔着门继续嚷嚷,“你这就睡了,你弟弟怎么办,你不让你弟弟进去了?” 安静了大约一分钟,初言又滋啦地一声拉开门,酒鬼立马嬉皮笑脸起来:“你看看,初衷你看看,崽种还是得训,不训变野狗了,乱咬人。” 初言懒得和他拌嘴,直接甩出一句话:“把你爸妈的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住进去。” “你说什么?”震惊得酒鬼一下子成了罗锅,努着头走到初言跟前细细的听,“再怎么说你小时候也是他们看着你,没有他们你能长这么大?老头老太前脚刚走你就要把他俩的魂从屋里撵出去吗!” “你说!”他突然伸手杵到男孩面前,“你小时候都是跟你哥一块睡的,怎么了?长大就不好啦?长大了两人就不好了吗?” 一时间饭桌成了酒鬼一个人的戏台,他又唱又跳,还把刚才因桌上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一脸开心吃饭的男孩给吓的一动不敢动。 初言:“我房间就一张床,我睡觉不老实,不跟他一块睡。” 初衷走得太早,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在一张床上数羊睡觉,可他甚至都来不及长大,也来不及摆置一张新床。 酒鬼又开始了张牙舞爪:“你要造反呀你!他是你弟,你亲弟弟,你要干什么!” 晚饭时间被酒鬼一个人搅得乱糟糟,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拿着刀冲出来随机杀人。男孩突然冲上前拍了拍初言的胳膊递给他一张形状奇特不知道从哪撕的纸条,上面写着: 【你快告诉他让他不要疯了,我可以一个人睡在外面。】 初言读完后看向男孩,他急忙用手指向“客厅”的又凉又硬的木头沙发然后点点头。 “别吵了,”初言把纸条塞回男孩手里,拾起地上的扫把,“我让他来我这屋睡,你再吵,扫把敲你头。” 酒鬼的骂声噎在喉头,他瞪着初言手里的扫把,肌肉记忆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他嘟囔着坐回桌边,抓起剩下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咀嚼间眼神仍时不时的往初言身上瞟。 初言朝饭桌方向轻轻推了推男孩后背:“去吃饭,吃完饭回来睡觉。” 男孩挪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拿起馒头小口啃着,眼神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小瓷碗,完全不敢抬头生怕对上酒鬼的眼神他又发疯。 初言没走,就靠在门框上看着,直到男孩匆忙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他身边。 “洗了碗再睡!”酒鬼冲着两人背影喊。 初言脚步没停,只撂下一句:“自己吃的,自己洗。” 房门在身后合上,将酒鬼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绝在外,初言反手落锁,咔嗒一声,终于安静。 男孩局促地站在门旁,手指绞着衣角。房间里只有一张窄床,初言从墙角拖出一床旧褥子铺在地上,又扔给男孩一个枕头。 “你睡床。”初言的语气硬邦邦。 男孩抱着枕头站在原地,看着地铺,又看看初言,犹豫地比划着手势。 “看不懂。”初言别开脸,“关灯睡觉。” 小破房子,每间屋子都靠一个年寿已高的黑黢黢小灯泡发光,开了还不如关着,月光都比它亮。 初言躺在地铺上,听见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应该是男孩在慢慢地调整姿势,尽量不发出声音。 窗外的风号得更紧了,能听到院子里的一些东西被吹倒且被吹得满院翻滚,也能透过小破窗户的缝隙,听到风尖锐的呼啸声。 初言平躺着盯着屋顶看,他在想这个男孩怎么就顺理成章进了这个家。他是不是日后要照顾这个男孩不被酒鬼欺负,要给他洗衣做饭,还要送他去上学? 这跟白捡一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哦……不对,他爸爸妈妈说一个星期就回来,他好像不用想这么多。 一到夜里,初言脑子里的天马行空全都冒了出来,在脑袋里面吵得睡不着觉。 他翻了个身,面向窗户看着月光。这么亮的月亮,也只能在农村看得见,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不一定会去欣赏。 想着想着,他竟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里文封的聊天界面。 等他眼神聚焦看清楚时自己都吃了一惊。文封对他的影响太深,几乎改变了他所有的生活习惯——还是抛不下。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是熄了屏,将手机扣在胸口。 风声渐歇,院子里终于不再有东西翻滚作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小道苍白的亮光。 他就这样睁着眼,直到那道光慢慢偏移,变淡,最后彻底消失。 这小破屋里除了去世的那两位的小电暖,其他什么都没有。暖气、烤炉,任何能让人暖和点的东西都欠缺。酒鬼一有钱就去买酒买烟,他又不常年住在这儿,自然不会往这里添置这些白白让酒鬼享用的东西。 可偏偏昨天晚上,前半夜还冷得脚尖发凉,浑身发抖,后半夜却不知怎地就暖和起来,睡得特别香,还梦到了一觉睡到夏天。 初言揉着眼睛醒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死了的那两人的小电暖正散发着橙光,生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太冷了,初言根本不想起来,昨晚上冷得连衣服都没舍得脱,此刻更是贪恋被窝里残存的那一点暖意。 他又缩起身子眯了一小会儿,直到肚子实在咕咕叫个不停,才咬咬牙猛地坐起身。 冷空气瞬间刺透衣物,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哆嗦着套上冰冷的羽绒服,匆忙蹬上鞋,临走时才终于想起床上还有个人,瞥了一眼——人已经醒了,不在床上。 他懒得去想那小孩起这么早能去哪先动手打开了门,酒鬼吧唧嘴的声音在听见门响的那一刻停了。 “哟,醒了?”他又埋头吃起来。 初言有些意外,大早上的他竟然会给自己做饭,还有昨天的晚饭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这是突然被什么大厨占据了身体吗。 “灶台上的大锅里还有,不吃别吃,我吃。” 初言走近看,早饭是面条。他看着酒鬼碗里的面条有菜有蛋,还有火腿肠,那两人死了后,酒鬼对自己还真是不孬。 他走到院子东边的灶台大锅屋想要盛饭,却见男孩站在锅前,身上套着件又脏又破的围裙正在盛面条。 世上哪有什么良心发现,看样子昨天的晚饭,今早的早饭,都是男孩的杰作。 男孩盛好一碗面递给初言,他自己却端走了另一碗,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面条,清汤寡水的。 “你那样吃不饱。”初言一把夺过男孩手里那碗清汤面,将自己那碗用料扎实的面放在灶台边,“自己拿稳了去吃饭。” 初言刚走出门,却又端着碗折返回来。灶台边正好有两个小马扎,他顺手拎过来放在灶火旁,把自己的碗搁在灶沿上,拍了拍小马扎:“坐下吃饭,不去那吃了,这里暖和。” 男孩坐下拖着吱呀作响的小马扎又朝灶火靠近了些。初言埋头吃着那碗清汤面,好歹热汤下肚饱没饱另说。 初言三两口就扒完自己那碗面,汤水喝得一滴不剩。胃里虽然没实在东西,但至少驱散了缠骨的寒气。他把空碗搁在脚边,看着跳跃的火光出神。 屋里传来酒鬼的咳嗽声,咳了两声又吼道:“初衷!吃完了赶紧滚去刷碗,昨天的碗就没刷!” 男孩闻声赶紧放下碗,就要站起来。 初言伸手按在他膝盖上,力道不重。 “慢点吃,”他盯着灶火,声音平静,“别管他。” 男孩的身体僵在半途,缓缓坐回马扎。他重新端起碗,继续小口吃起来,只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时不时悄悄瞥一眼初言。 灶火噼啪作响,映得初言侧脸明明暗暗。屋里酒鬼的越吼越响,最后变成含糊的叫骂。 初言忽然起身,握起锅边的长勺搅了搅,往男孩碗里又添了半勺面汤。 “不要觉得住在这里就一定要处处忍让,饭要吃的一样,也不要觉得愧疚,你又不是没干活。” 男孩捧着突然又满起来的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点头,筷子在碗里搅了搅,挑起一大口面塞进嘴里。 初言拿起脚边的一根木棍拨了拨灶台里的火,“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能让他总叫你初衷。” 男孩停下筷子,赶忙把嘴外的半截面条吸溜进去,手指点了点初言的手背。 “要手?” 男孩点头。 初言把手伸过去,男孩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第一个字,“林?” 男孩点点头。 第二个字,“曜。” 第3章 第三章 “林曜,我知道了。” 初言说完话后总感觉旁边的还在盯着自己看,微微一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嗯...初言,”初言在自己的手上慢慢写下两个字的笔画,“我的名字。” 最后一笔刚落定,外院突然传来几声做作的咳嗽,紧接着是“呵——tui”的一声吐痰响。 “这院里的雪这么厚也不知道扫一下,”酒鬼路过厨房时停下脚步,扭头瞪向他们,“嘿呦,现在你们又好啦,成一伙了?我告诉你,想得美崽种,你要敢说我小话把你舌头割掉。初衷,记得把碗洗了地扫喽!” 酒鬼说完最后再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但没多久就传来一声“哎呦我去”。 这俩人都心知肚明,那老骨头准是一跟头摔那了。男孩原地起身从窗户那往外望。他是个哑巴,笑也没声,光能听见鼻子出气,跟头小牛似的。 “行了,”初言起身拿起灶台边的大铁盆,把自己的碗放进去,“赶紧把剩下的两口给吃了,吃完放进去,待会我来洗。” 初言说完“行了”时,林曜赶紧坐下扒拉碗里剩下的饭。又听见他说要洗碗还往门口走,连忙放下碗拉住他,着急地打手势—— 先指指初言,用力摆摆两只手,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 初言明白他的意思:“有什么的,谁洗都一样。” 说完还是走出去,把客厅那些碗盘都收过来放进铁盆里。接着又去了一趟客厅,拎来暖壶往盆里倒热水,又接了凉水兑进去。 林曜这边赶紧扒完最后几口,生怕慢一步就给初言添了麻烦。就在初言洗第一个碗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碗轻轻放进盆里,然后伸手拍了拍初言的肩膀,比划着—— 大概意思是:我去院子里扫雪。 比划完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后,林曜就蹦哒着出了门,跳进院子。初言看着他拿起墙角那把大扫帚,这扫帚是之前初言自己做的,做得太大了,手握的部分又粗又扎人。 虽然林曜个子也不矮,但就是给人瘦瘦小小拿不起来的样子。 林曜埋头一下一下扫着雪,确实不出初言意料,就是看起来很费劲。 初言蹲着看了有一会儿,终于还是啧出了声,但他并不想帮忙因为他自己的活都还没忙完。 他埋回头继续洗碗,将洗好的碗一个个擦干放进柜子里。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发僵的关节,再转头看窗外时,又下起了雪。院子还没彻底扫干净,又覆上一层新的雪。 初言站在门槛上,抬眼看了下满天雪花扬声道:“别扫了,现在费了劲待会还得再扫。” 林曜闻声停在原地,随后拖着那把大扫帚把它靠回墙根,冒着雪跑回了厨房。 初言看着雪花从天飘落,思绪猛地被拽回昨天,他的行李箱和背包呢? 他再次回想确认了一遍,就是扔在了院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旁边蹲在地上拿小树叉搁雪上画画的林曜,突然想起早上似乎有瞥见客厅角落的行李箱。 他立刻冲进雪里回客厅,箱子果然好端端立在墙根,他顿时松了口气。不用多想,是林曜做的。 酒鬼终究是鬼,盼不了他能做出一点人事。 他拿起行李箱上的背包,拍了两下。背包颜色浅,昨晚它在雪地里躺久了沾的雪泥早已化成深深浅浅的水泥印。 他背起包走出屋子,看见林曜又在拿着大扫帚笨拙地扫雪。看到了但不想管,一个人想干活不是件坏事。 当他踩到院子里的雪走了两三个脚印时,听见了外面酒鬼的声音。 林曜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还时不时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初言一下就看明白了,看来谁也经不住酒鬼的摧残,就连只住了一天的聋子也不行。 酒鬼边与外面的人对骂边精准走进家门,恍惚间一眼瞥见初言背着包站在院里,顿时调转枪头: “你背着包干啥?要去哪?又要回你那个什么金什么市啊。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你就这么对你老子?还有你弟弟,你就这么把他丢给我?你到底还是个没良心的!” 酒鬼咬牙切齿在地上扫视,转来转去是在找顺手的武器。他伸出两根食指狠狠指着初言:“你给我等着!我把你腿打断,看你怎么去!等着,你给我等着!” 初言对此习以为常。酒鬼是个棍子打手,初言早在决定回来的那天,他就把家里所有能用来打人的酒鬼宝藏棍子全藏起来了。 他直接选择性眼瞎,面无表情与酒鬼擦肩而过,顺便对旁边的林曜说了一句:“院子别扫了,让他扫。” “他是谁?啊?他,是谁?”酒鬼瞬间爆炸,“叫老子一声爹都不行?白养你了!” 初言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我回来之前把地扫干净,不然等着扫把照顾你的头。” “做梦!老子还赶着去打牌,没那闲工夫!”酒鬼胡乱指了一圈地上的雪,“初衷你扫,我回来前必须扫干净。” 初言头也不回利落跨上停在院外围栏边的小电驴,扣上头盔一加电门冲入寒风。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晃进镇里,今年的冬天冷得邪门,回来还没几天,手就已经肿得不像样,冻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痛痒难耐。 他在常去的那家杂货铺门前停下电驴,推门进去买了一管冻疮膏、两副厚手套、一盒碳素笔和一包便利贴。 排队结账时,看着外面的雪飘出了神还无意注意到了对面面馆门口乌泱乌泱挤着一大群人。本只是随便一看没打算去,可出了杂货铺的门,转脚就进了面馆。 初言比较幸运,杂货铺里排队的人也不少,刚好结完账出去那边的人都散个干净了,进去的时候刚好有空桌。 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就当是补一碗早上的饭。 他在那张油腻的小桌旁坐下,塑料凳子腿有些摇晃。老板拎着抹布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跟班,她潦草地擦了下桌子:“吃啥?” 初言在桌上没找见菜单,一抬头,目光撞上收银台那的大屏,“来一碗...番茄浓汤面。” “加几个蛋?一个蛋不要钱两个蛋一块钱。” “一个,谢谢。” 面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香味粗暴地往鼻子里钻。 他拿起筷子起挑起一箸面吹了吹,还没吃上两口,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初言咬断面条接通视频,是魏森莫。 “喂Hello呀初言,最近怎么样,想我没有啊。” 初言边吃面边透过的视频框观察对面的一举一动。 “怎么不开摄像头啊?也不吭声,几天不见跟谁学的这么装,还神秘兮兮的呢。” 初言:“有话直说。” “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吗?马上就收拾好了,我可是马上要为了你奔赴几千里呀。” “什么意思,你要来?” “那当然了,你的书里面写你老家这个地方,哎呀,多么多么漂亮,搞得我都想来打卡了,正好我也过年不想回家,就去你那看看。” 初言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筷子尖的面条缓缓滑回碗里。他盯着屏幕上那张笑意盎然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书里写的……”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都是假的。” “假的我也认了!”对方笑得没心没肺,“就当是去旅游了!” 视频那头响起行李箱拉链拉上的闷声。 “这儿没酒店。”初言认真提醒他,“镇上唯一那家招待所,厕所还是公用的。” “哎呦喂,这就开始心疼你兄弟我啦?”镜头凑近,压低声音,“睡你家炕头也行啊!” 初言直接按断视频。 面汤表面已经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膜,也没剩几口了,他推开碗,干脆不吃了。 他扫码付过七块钱,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四,快中午了。 “老板,”他朝后厨喊了一声,“再来一份番茄牛肉面加两个蛋,打包。” 他再次付钱,扫过去15块。 面馆老板娘麻利地将打包好的面汤分离,递给初言,小跟班依旧在身后缠人奶里奶气地招呼:“慢走啊,下次再来啊!” “哇,谢谢你啊。”初言弯腰胡乱摸了下小跟班的头,“拜拜。” 他拎着面推门出去,冷风瞬间劈头盖脸裹了上来。打包袋挂在电驴的棉挡风把手旁,他跨上车,头盔一扣溜烟就走。 初言骑着电驴在镇子的街道上穿行,走到镇上,直到驶向连接镇上与村里的那条无人烟小路时,他有些不敢置信,才短短几个小时路面就已结上一层冰。 可惜没有小路,只能堵上小电驴的命骑过去了。 初言平稳开过一半路,还算顺利,谁知后轮突然打滑,车头开始胡乱摇晃,最终啪地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疼先慌忙起身看面,还好车子倒下的是另一侧,只是侧边漏了一点汤。 他试图扶起电动车,奈何冰面太滑,几次用力都没拽起来,反倒把自己又摔了一跤。 这时后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上走下一位中年大叔和一位老太婆。大叔上前道:“来来来,我帮你。” 老太婆揣起手在一旁絮叨起来: “哎呦这小孩,这路上多滑呀一个人骑这个。要是没戴头盔,都得摔出脑震荡来,咱就不知这条路就没人管管吗?下雪不清雪,结冰也不处理。真要出了事谁负责?谁担得起这个责任?也不是谁都买得起保险的呀!” 这位老太婆的嘴好厉害,这要是在村里大小也是个情报站情报传递员组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中年大叔一把将电动车拎小鸡仔似的提到路边放稳,扭头叮嘱:“等我们车过去你再骑,村里路窄,不宽敞。” 随后他拉开车门拉着老太婆坐回黑车,缓缓启动,驶离。 初言站在原地,低头掸了掸衣服上的雪,重新上车,溜冰驾驶。 他跟在黑车后方骑得不快,地上冰滑,他小心地把着车把。没想到前车开得比他还谨慎,速度压得极低。等到遇见稍宽的路段,他一拧电门从车旁和路沿的缝隙中钻了过去,稳稳停在自家院门口。 他不敢耽搁太久怕影响后面黑车,电驴头一扭,冲进院子。 那辆黑车此时正缓缓经过院门口,副驾车窗降下,光头大哥把墨镜推到脑门上:“谢了啊兄弟!这一路上碰见的都拼命往前挤,就你一个知道让道的。”他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好人!” 初言抿嘴扬出一个接受这个好评的嘴角弧度。这场景如果被拍成短视频,怕是能在中老年朋友圈里热转一阵。 他把面从车把上解下来,一转头,看见林曜正坐在客厅前的台阶上,低着头,用打火丝燎大扫帚上扎人的铁丝。 初言歪头往屋里瞅了一眼,酒鬼正躺在摇椅里,身上裹着棉毯,老花镜滑到鼻尖,手里还攥着手机,睡着了。 真会享受。 平常要是打牌一两天都不着家,这次这么早回来,肯定是输惨了,至少五百往上。 初言拎着面走过去,抬脚轻轻碰了碰林曜的鞋尖。 他抬起头,初言把那份打包的面递到他眼前晃了晃。林曜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初言却突然抬高袋子,指了指屋里鼾声如雷的酒鬼,又指指厨房,比了个“嘘”的手势。 林曜立刻会意,蹑手蹑脚地跟着初言溜进厨房。 脚尖刚轻点厨房,林曜便瞬移到灶前往里添柴点火。他仰头打着手势—— 指指火,又拍拍胸脯,示意交给自己没问题。 林曜虽然不会说话,但他那些没由来的手势,初言竟也总能意外流畅地读懂。他回了个OK,搬出早上被林曜收拾起来的马扎展开坐下,贴着灶台等火着锅热。 火苗蹿起来着锅底,待锅面泛起热气,他才将汤倒进去。看着汤汁咕噜咕噜滚起泡,又把生面拨进锅里。等面在红汤里舒展开,再盛进碗里,便能吃了。 面还烫着,林曜便把碗搁在灶台边晾着,顺手把锅刷干净,又接了凉水坐上去,重新烧上一锅。 初言从脚下杂货铺的袋子里掏出东西——一副手套,还有纸和笔。他把东西放在林曜的马扎上:“有什么想说的,就写在上面,手套你戴着,可以防止生冻疮。” 便利贴是四方的,笔是可以固定的中性笔。林曜身上那件棉衬衫的胸前正好有个小方口袋,便利贴刚好塞进去,笔也能夹在口袋边缘。 方便他随时表达。 林曜看起来非常喜欢,简直爱不释手。吃面的时候也总忍不住来回拿出来翻看,塞回去扒拉两口,又忍不住摸出来看看。 吃到一半,他突然一个大喘气,把面碗小心翼翼搁在双脚之间的地上,腾出双手急切地比划起来—— 他先是指向初言,两只手转来转去(昨天)接着双手合拢贴在耳侧(晚上睡觉)最后把两手搭在胳膊上来回搓动(你冷不冷?)。 初言看着那双急切比划的手,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林曜是在问他昨晚睡在地上还冷不冷。 想到这儿,那个莫名出现的小电暖有了来由,但是他怎么知道小电暖在哪的。 本来能立马回答的两个字,初言硬是盯着林曜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不冷。” 说完就扭过头,心里盘算着:看来改天得再去买点搓澡巾、肥皂、脸霜、沐浴露……总之,得买全一整套洗澡的东西。 他心里刚这么想完,一转头,看到那张能搓下泥粒的脸和那双脏乎乎的手。不注意还好,这一注意,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等到林曜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喝光最后一口汤,一把将人拉起来:“走,跟我去洗澡。” 他想着酒鬼的洗澡用品还剩下些,今晚先凑合用掉,明天再去镇上给他买新的。 锅里的水正好烧开。初言把热水一勺勺舀进暖壶,谁知道让人望而却步的不是这一切有多么难准备,而是上楼。 他们家洗澡的地方离谱得很,在“楼上”。说是楼上,其实就是在平房顶用砖头和水泥砌出的一间小屋。 可偏偏林曜恐高,初言这辈子都没这么费劲劝过人: “加油,你可以的。” “信我,上去。” “你太脏了,必须洗澡。” “你先上去试试呢,你迈开第一步呢。” 费了半天口舌,人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上了梯子的第一层。初言现在真恨不得把林曜揉成一个球,一口气扔到房顶上去。 林曜双手死死抓着梯子,整个人抖得厉害,只能用挤成一团的脸表达内心的抗拒。 最后在一句比一句不耐烦的鼓励下成功登顶。初言拎着暖壶走进小屋,把铁盆刷洗干净又冲了一遍,兑好热水凉水,朝外喊了声:“过来。” 林曜蹲在门口,下巴抵着膝盖,一个劲地摇头。 “为什么?”初言走近,拧起眉头,“你该洗澡了。” 林曜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眶都红了,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真委屈上了。 初言卸下肩膀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写下来。” 林曜从胸前小口袋里掏出便利贴和笔,垫在膝盖上写下:【我害怕在这里洗澡,感觉会掉下去。】 初言险些没看明白,这些字比酒鬼情绪激动说的阿巴阿巴还难懂,更像便秘的狗,这里拉一坨,那里拉一坨,星星点点乱七八糟。 “那你想洗澡吗?” 林曜犹豫了一下,写下:【想。】 初言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小屋拉:“想洗就只想洗澡的事,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屋子就这么点大,又不会长腿跑了,掉不下去。” 人总算进了小屋,但还在摇头。初言无奈:“那我来帮你脱衣服?” 林曜开始剧烈摇头。 初言识相地退出去,关上门,隔着门板说:“快点脱衣服洗澡,别等水凉了。” “里面有个新搓澡巾,酒鬼买酒送的。你用那个,别用旧的,不然白洗。” 里面安静了许久,初言看了一遍又一遍手表,五分钟后,里头终于传来水声。他松了口气,坐在门口台阶上稍歇了会儿,又走下梯子去烧了壶水,灌进铁壶提上来。 他敲敲木门,里面的动静霎时停了,却没人开门,他又敲了几下,门才开了一条缝。 初言推开挤进去把铁壶里的热水灌进暖壶,告诉他:“水凉了就加,别冻感冒了。” 林曜局促地站在墙角,两只手上下挪动不知道该遮哪里,最后选择了上面捂一处,下面捂一处。 初言续完水直起身,忽然一阵低血糖袭来,他扶墙稍微缓了会儿后看着毛巾架说道:“忘了跟你说,毛巾架上那条蓝的也是酒鬼买酒赠的,新的,记得用。” 初言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的,脚刚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咔嚓一声锁门声。 他正要往梯子那边走准备下去,门突然吱呀开了条缝,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缓缓递出一张被水汽洇湿的便利贴。 初言伸手刚接过,门就啪地被关紧,立马从里面锁上了。 便利贴上歪歪扭扭的字被水晕开些许:【哥,你能在外面等会我吗,我害怕】 这小子跟能未卜先知似的,刚要走就被他喊住。这要是真走了,待会一开门发现外面没人,会不会害怕委屈然后哭啊。 初言想了想,还是转身坐回了小屋门口的台阶上。 屋顶上的寒气透过裤子渗进来,他曲起两条腿在屋顶上看夕阳,格外的美。 他拿出手机拍下一张,正打算拍第二张,魏森莫的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初言刚接通视频,对面就传来一声痴痴的惊叹:“哇——好美的夕阳啊!看来我打算去真是没打算错哈!” “干嘛又打视频?”初言皱眉,“你闲得没事干了?” “嗨,你看我被夕阳给迷昏了脑袋,差一点忘记正事了。”魏森莫突然凑近镜头,贱兮兮地笑起来,“我听说…你被那个街头文小混混给拒绝了?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他开始犯贱,左手张开做倾听状贴在左耳,右手同样,来回晃着脑袋:“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嘚~!” 初言知道他不是真想打听,纯粹是想找揍。 “听说你手底下那位作者又鸽了你没更新,”初言淡淡道,“真的假的?” “嘿哟!”魏森莫动作夸张地一捶胸口,另一个手赶紧捂住心口,摆出“快来救我狗命”的做作表情,“太扎心了小言!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毒啊!” 初言耐着最后一点性子问他:“还有别的重要事没?” 魏森莫:“没,纯粹没事,纯粹犯贱。” 初言:“有自知之明,我挂了。” 噔噔—— 两声敲门声突然响起。 初言转过头,见林曜又递出一张便利贴,但兴许是瞥见他正在视频通话,慌忙关上了门。初言甚至没来得及接,那张纸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从手机对面穿透而来。 “我靠!初言你可以啊,藏新欢了?!赶紧摆正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快呀!” 姓魏的嗓门太大,初言立马掐断了视频,感觉附近邻里都能听见,更别提屋里的林曜了。 从魏森莫的大喊大叫中抽离出来,初言脑海闪过一瞬:需不需要跟他解释?男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没那么差。没什么,明事理的人都听得出来那是开玩笑。 嗯。 嗯…… “林曜如果你刚才听见别在意,实在觉得不能不在意就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初言拾起地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又说,“我去给你再烧点热水。” 第5章 第五章 初言下去烧了一壶水提上来后又重新进小屋给暖壶灌满。从里面出来后,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里面的人洗完出来。 幸好他穿得厚,不然鼻涕都会冻成冰锥。铁壶在寒气中放了一会儿,没那么烫手了,他就抱着还有些温气的壶身取取暖。 直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曜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 头发一时半会儿用毛巾根本擦不干,他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脸蛋和手是干净了不少,但肤色还是黑黑的,应该是原始肤色。 初言看他站在冷风里起了一脸鸡皮疙瘩,赶紧催他快些下去烤干取暖。可上来容易下去难,林曜跟上来时一个样,死活不肯下去,害怕地连写了两张便利贴: 【哥,我害怕咋整啊?】 【哥,咋整啊?我迈不开腿,我真害怕。】 初言无计可施,就算同样的方法用两遍是有效的,他也懒得再费劲鼓励了,或许这个时候骂两声比哄着管用。 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不能真骂,万一骂哭了,他又不会哄。 正打算着要不要自己先下去,或者干脆把梯子撤了让他在上头哭够了说不定就愿意自己下来了。一低头看见酒鬼裹着棉被趿拉着鞋站在下面,眼镜歪在鼻梁上,正仰头往上瞅,跟一条死咸鱼一样,看起来又臭又腥。 “你俩在上面干啥子?” 初言林曜默契地都没吭声,只静静的低头看着他。似乎是让酒鬼感受到自上而下的压迫感他莫名朝上扔了块石头,但瞄头不准。 “想从上面跳下来?”酒鬼边扔边说,“我告诉你崽种,你别想拉着初衷一块死,你就算要拉着他一块死也别死在我院里,我懒得给你俩收尸,要死出去死去。” 显然酒鬼是一个自学神级打手,但投手方面并未合格。 “给你爹我下来!快下来……”酒鬼扔累了,两手撑着膝盖原地喘气,嘴里还不停叨叨,“晚上了,两个不要脸的,赶紧去做饭!老子饿得石头块都举不起来了。” “听见没有?!”他突然又加大嗓门,把林曜吓了个激灵,“说你呢初衷!就你做的好吃你还不下?!想让我上去揍你是不是?” 林曜在酒鬼开骂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尝试往下爬,等听到“上来揍你”四个字,他下去的流畅程度简直堪比德芙。 果然,教育小孩不能只靠鼓励,要咸甜搭配。 林曜落地的瞬间立马撒丫子跑进厨房关上门,生怕酒鬼反应过来。 初言慢悠悠地爬下梯子,双脚一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对酒鬼说:“记得把梯子撤了,不然没你饭吃。” “嘿!”酒鬼情绪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什什么意思啊你!我#/~、@.……” 初言听不懂,前后脚的功夫也进了厨房。 进去后他看林曜忙着洗菜切菜又生火,他自知厨艺不好就想着帮他来干这些杂活,结果手忙脚乱中差点把食指切掉,留了一道大血口子。 初言赶紧自己先处理了伤,他知道这小破屋里肯定没有创可贴,就只好扯了两张棉纸裹住手指,又缠上几层胶带勉强止血。 林曜看见后,连忙写下好几张纸条递过来,特意嘱咐: 【哥你不要再碰刀让伤口好好长】 【哥你也不要碰水万一感染怎么办?】 【这些活我来干就行,哥可以休息一会,没事的】 【……】 这一声哥哥哥叫的让初言坐立难安,感觉不干点什么心里会愧疚。 菜都备齐了,正准备起锅烧油,林曜突然一个喷嚏打响接着又连放好几个摔炮。等他再抬起头时,脸蛋鼻子都红扑扑的,嘴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瞬间虚弱不少。 初言招手让他过来,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烧得厉害。刚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在屋顶吹了那么久冷风,又忽热忽冷地忙进忙出,不感冒发烧才怪。 “在这里冷不冷?” 林曜点头。 初言摸了摸他的手冰的,“先回屋把电暖打开,我背包里有药你找一下,喝完进被子里捂出汗来,听到没?” 林曜听到这儿现写一张纸条:【菜怎么办?哥要怎么吃饭?】 初言:“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还不能对付两口了。” 林曜点头,整个人已经迷糊到不行,走路都有点倒脚。 小厨师生病得休息,可备好的菜怎么办? 初言自己又不会做,做出来一坨东西,连他自己都不吃。 琢磨来琢磨去还给林曜单独蒸个蛋吧。那些切好的菜直接扔锅里搞个大乱炖,让酒鬼随便吃两口得了,反正他自己也不饿。 蒸蛋,他倒是能做得好,毕竟在弟弟没死之前常吃,也看过妈妈的做法,简单。 打散的蛋液正在锅上蒸着,他另起一锅倒油,把西红柿、黄瓜、茄子、丝瓜全推进去,切好的火腿肠丁他想了想放在一旁等蒸蛋好了撒上去。 菜被他炒得乌烟瘴气,最后加了几勺水盖上盖任它焖煮。开盖后他把调味料胡乱放了一通,甜面酱放进去应该不会好吃挤了大半瓶。 最终,他完美地做出一锅屎。 他不是故意的,但也没太努力避开这个结果,事实上,正合他意。 蒸蛋出锅时非常完美,他趁热用布垫着碗底,小心揣进怀里。刚打开厨房门,就看见酒鬼在梯子那嘴里咕囔着,没好气地踢了两脚。 “看什么看!饭做好了?” 初言没敢多停留,怕这不挑嘴的对这碗蒸蛋起贼心,赶紧侧身溜回了屋。 进屋后能听见林曜轻微的鼾声。他把那碗蒸蛋放在桌上,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吃饭。” 鼾声停了,林曜迷迷糊糊睁眼,脸色苍白的原始肤色都盖不住。他撑起身子看了看桌上的蒸蛋,又看向站在床边的初言,还没完全清醒。 初言:“趁热吃,凉了不好吃不说,还会让你更难受。” 林曜吸了两下鼻涕一个滑铲下床,光着脚走到椅子前坐下,调整好姿势开始吃饭。 边吃边咳咳,还不停地吸溜着鼻涕。初言看着他半湿半干的头发问道:“头发没干就睡?” 林曜点头。 “头疼吗?” 林曜边吃饭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饭后再吃点药……”初言还想说什么,却盯着他的衣服出了神,“……家里有干净的衣服吗?” 林曜先点头又摇头。 “自己不知道?” 点头。 “你父母没有给你钥匙?” 林曜放下勺子,转过身,双腿从椅背两侧伸出来,从衣领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饭会做,家门钥匙有,不可能不会洗衣服,生活技能基本满星。他爸妈为什么不多买些菜放在家里拜托邻居偶尔多去看看他家孩子,而是选择把他扔在这儿遭罪七天。 他压下情绪,伸手过去:“钥匙给我。” 林曜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 “先把饭吃完。”初言把钥匙揣进兜里,“我的行李箱里有吹风机,把头发用热风吹干。” 初言往门那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要去吗?跟我去你家拿衣服。” 林曜走过来,把一张便利贴轻轻贴在他手背上:【这是猪圈的钥匙。】 “猪圈钥匙?”也怪他刚才问得不够清楚了。 【嗯,要防止偷猪的小偷,我们还在那装了警报。】 猪护这么严实,看来养的不少,既然钥匙在他手里那每天定点去喂猪的任务应该是交给他了。 初言:“记得喂猪,赶紧吃饭。” 林曜鼻子出气嘴角一扬:【哥真聪明,我一般都是晚上去喂猪,白天走不开。哥要跟我一起去吗?】 第6章 第六章 白天走不开多半因为酒鬼。 明明本该是大人照顾小孩,可偏偏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孩身边多了个“老婴”,硬是给反过来了。 也不知道他父母当时怎么想的,明知道自家邻居是个混蛋的前提下还把自己孩子送来受罪。 他叹了口气,把钥匙拿出来塞回林曜手里:“钥匙收好。” 林曜坚持不懈,又写了一张递过来:【哥,你要跟我去我家猪圈看看吗?】 初言:“我害怕猪,不去,你去吃饭。” 林曜非常听话,嗖地一下两三步就跨回椅子上,吃的时候双脚还满足地一晃一晃。 初言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过会儿就该睡觉了。他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吹风机放在桌上:“吃完记得吹头发。” 这句话尾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呸呸呸”:“什么玩意儿!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初言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林曜吃完蛋羹,关灯躺下后,外面的酒鬼还在自言自语说人小话。以初言对他的了解,那家伙肯定不会将就现在他一定正一边嚼着冷馒头一边骂咧咧。 等那家伙终于消停了,两人才总算得了清静。 初言在床上翻来覆去,侧躺、正躺、把脸埋进枕头里,最后又侧过身,盯着林曜身上脏衣服发呆:“你...只有猪圈钥匙,没有家门钥匙吗?” 林曜默默爬起来,不会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没有。】 这两个字倒是写得格外工整,但具体为什么没有,初言也不想再多问,干脆明天到镇上给他买一套。 “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吗?”如果晚上身边的人是哑巴初言会肆无忌惮说很多话,“你喂猪是在我们都睡着了之后去吗?晚上天冷,今天还要去?” 林曜写字需要时间,初言也知道,就自顾自接着说:“猪一天不吃饭,应该饿不死。” 【那就听哥的,今天不去了。】 初言是个资深夜猫子。他熬夜也不看手机,就干瞪着眼瞎熬,纯粹是睡不着,硬等那个能睡着的点到来。晚上总是睡不着,白天总是不想起,白天的被窝好像更有魔力。 他伸了个懒腰,起床关了电暖,穿好衣服鞋子,打着哈欠推门出去。 兴许是起得晚了,酒鬼罕见地没在饭桌上,反倒站在院子里。 酒鬼和林曜一老一小正做着早操。初言刚巧看到林曜做错了一个动作,酒鬼立马从裤腰带里抽出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杈棍子,重重敲他的手。 一个没觉得委屈,一个也没开口骂,两人就继续练。 初言站在客厅门口,拉了个板凳坐下,开始赏了起来,虽然观赏性实在不大。 “吃饭了吗?” 两个人接连停下动作,都疑惑地看向初言。 “嗯…林曜。” 林曜点了下头,笑着跑过去把一张纸条递给初言,看这架势应该是早就写好了:【早饭在厨房是煎饼,他硬要拉我跟他一块练操,我不想,他说这是对我的惩罚,因为我昨天做的晚饭不好吃。】 ……没想到间接害了林曜,他待会儿要去镇上没人看着酒鬼,林曜身上估计得青一块紫一块。 初言起身朝林曜示意:“去屋里把背包拿来,跟我去镇上。” 林曜眼睛一亮,转身就钻进屋里。初言趁机踱到认真做操的酒鬼身旁,冷不防抽走那根树杈棍子,手腕一扬,咻地一声,棍子划过弧线飞出院外。 “少捡垃圾。” 酒鬼顿时瞪眼:“嘿!你脑子让门挤了?这咋就是垃圾了?多好一根棍子!” 话没说完人就慌慌张张跑出去捡棍了。 他平常收集棍子初言不会这样,他更习惯趁酒鬼毫无察觉时,一根一根地把那些棍子扔掉,直到全部消失。这样既不会有酒鬼吵,也不会被打。 但偶尔像这样当面挑衅一下会让身心更健康。 这时林曜抱着包跑来,初言给它放进框子,扣好头盔,林曜也轻巧跃上后座。初言在院里先观察了一下,趁酒鬼还没有发作,电驴轰鸣一声,卷着雪窜出院门,眨眼消失上路。 两人到了镇上,初言先带他去吃早饭。清晨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林曜在吃过煎饼的情况下还一个人解决了一碗胡辣汤、一笼小包子、两根油条和一个茶叶蛋。林曜坐在对面看得发愣,跟不上节奏。 吃完转战童装店买衣服,不曾料童装最大码也只到十岁孩子穿的尺寸。看着身边这个瘦高个儿,初言只好转身带他进了成人服装店找最小码。 起初让林曜自己挑,他站着不动,初言只得自己动手选。林曜一身一身换给初言看的时候还害羞别扭得耳根发红,后来换到麻木,一脸生无可恋。 从服装店出来,林曜直接新装上身,在店里还不好意思,到了外面稀罕得不得了,一个劲地给初言发小纸条。 【哥你在店里头说这身儿特配我真的假的?】 【哥我穿这身衣服真的有到你夸我的那个程度吗?】 【哥我现在干净多了,你可以不用那么嫌弃我了。】 没想到哑巴也能是个话唠。 后面又去买了点生活用品,然后就随便走到一家店坐下吃下午饭,林曜跟着初言点,点的是番茄虾滑米粉。 林曜稀罕地四处张望,粉端上来后,他吃几口脑袋就要转一圈,吃几口转一圈,像个小监控,360度无死角。 吃饱喝足林曜主动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初言付了钱后手机响了起来,一看,魏森莫的视频。 魏森莫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神秘兮兮地说:“猜我现在在哪?” 初言边往外走边回他:“到这了?” 魏森莫:“没错!没有想到吧!没有想我会这么快到吧!而且我有一种很奇妙的预感,我们三步之内一定会见面。” 初言:“……已经见到了。” 对面小店台阶前坐着一个光鲜亮丽看起来很好骗的憨憨,正拿着手机左晃晃右晃晃,最后突然放下手机,拉起行李箱就朝这边冲来。 他边冲边喊:“看吧看吧!非常奇妙的预感!” 初言挂断视频把手机滑回兜里:“住处找好了?” 魏森莫一摊手:“没。” “那你来干什么,当流浪汉?” “有你在就不算流浪。”魏森莫笑嘻嘻一把搂住初言的肩,说得理直气壮,“兄弟如手足,手足不就是家?” “不管。” “那你就真的忍心看你兄弟我流浪街头吗?还是在你的家乡,你不能请我去你家……” 旁边看热闹的林曜冷不丁吸溜了一下鼻涕,瞬间引起了魏森莫的注意。 “诶?这小孩……跟你一起的?”魏森莫歪着头打量林曜,眼神在思考。 林曜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往初言身后缩了缩。 初言抬手把魏森莫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掀下去:“嗯。” 魏森莫顿时瞪大眼睛:“嗯!嗯?嗯?!” 这一声叫唤得两人都是一颤。初言皱着眉看他发癫。 “这小孩是...手机里的新欢?!不对呀他还是个孩子呀?” 初言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你先别说!让我猜——你弟弟?不对你弟早就死了…不会是你那酒鬼爹又谈恋爱生了一个吧?” 初言:“……” “总不能是你偷偷生的吧?” 初言不可能再欢迎这个人了,他可以不认识。他把手里的袋子狠狠塞向面前的电动车,塞不下的就往车把上用力一挂。林曜见状赶紧低头坐上后座,大气不敢出。 初言一脚踹开支架,车头刚要调转,魏森莫就张开胳膊拦在前面:“真不管我了啊?” 初言看着他故意摆出的可怜相,到底没吭声。 魏森莫见有戏,立刻对后座的林曜摆手:“小孩子下去,去前面,位置让给我。” 他人高马大挤进后座,初言回头扫了一眼。电动车驮着三个人本来就不合理,林曜有点委屈缩在前踏板上腿都伸不直,再加上大包小包和那个硕大的行李箱…… 车子勉强发动,歪歪扭扭地向前蠕动,慢得像只被压垮的多足昆虫。 电驴颤巍巍行驶到村里,拐过街角时,初言甚至能感觉轮胎又瘪了几分。魏森莫在后座拖着在地上哐当作响的行李箱,居然还有闲心吹口哨。 林曜蜷在前踏板上,膝盖抵着胸口,每次颠簸都硌得屁股生疼。他偷偷抬眼,正好从后视镜里看见初言咬紧的后槽牙。 在这艰难的环境里,他艰难地写下一张纸条,举到初言面前,却忘了对方要看路: 【哥,你生气了?】 刚举起来就立马缩回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初言把电动车猛地停在路边:“下来。” 魏森莫:“啊?你不会让我自己走吧,我不认识路啊!” 这句话倒提醒了初言,他本来没打算停车,只是以为林曜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路上写字条,才停下来想看看究竟。 他朝林曜伸出手要过来刚才那纸条,展开瞥了一眼,不是什么大事,随即拧动手把甩下一句:“林曜知道,让他带路。” 剩下的路也不远了,拐过两个弯就能看见初言家那扇歪斜的院门。 一路上一个安静带路,一个垂头丧气。到了院门口,两人想着总算能坐下歇会儿,结果酒鬼拿着早上捡回来的树杈棍子,一副干架的架势堵在门口。 “你谁?”酒鬼拿着棍子弓起腿朝魏森莫比划,魏森莫连连后退。说实在的,酒鬼也不敢真打,虽然他糊涂但不傻,要是真出手了他打赌初言和面前这男人指定轮番揍他。 林曜趁他俩快挪出门口,赶紧从院边溜进去跑到初言身边,跟他写小纸条:【哥,你的朋友没事吧?会不会被他揍?】 第7章 第七章 “会被揍,但揍不死。” 初言抱臂看了会戏。酒鬼一个左竖劈敲在魏森莫腰窝上,旋转扫腿踢了个空,紧接着凭借硬得能建房子的韧带开了个30度高踢,结果只踹到空气,最后一竖劈棍子悬在魏森莫头顶,没真落下。 到此为止,戏剧收场。初言急忙出策:“魏森莫!你带了什么东西来看酒鬼?” “啊?”魏森莫还在闪避中没回神,“哦!脑白金?十全大补丸,上等的茶,牛逼的烟,19几几年的酒?还有……还有!” 能把烟酒看的比自己孩子还亲的酒鬼瞬间停下动作,用一种看知己的眼神灼灼地盯着魏森莫:“老乡!一定是老乡,一看你我就觉得亲近呐,我这心里头就烧的慌,因为你一个人而燃烧。” “来来来!”酒鬼一把搂过魏森莫的肩,把竖叉棍子随手拄成拐杖,眼睛始终黏在他的行李箱上,“赶紧进屋,别冻着了!你说给叔带的好东西,叔哪能不珍惜呀?刚才误认了,还以为你是偷孩子的人贩子呢!我就知道咱俩有缘分,咱俩是知己!你知道有一句话,不对——哦是一首歌——” 酒鬼胳膊一扬,兰花指老手一翻,边走边当场声情并茂唱起来:“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来,酒给叔烟也给叔啊!年纪轻轻的喝太多吸太多不好,容易嗝屁。” 酒鬼热情地揽着魏森莫往屋里推,魏森莫把他的那一套人情世故搬出来,连连附和,满嘴跑火车地夸赞酒鬼的歌喉和身手,直接把酒鬼哄得眉开眼笑。 初言真心觉得这一个老抽一个生抽,这俩货色搁一块儿,简直能腌透一缸大白菜。 有仪式感的酒鬼折磨完魏森莫还不忘拉上初言和林曜,他们要是不进去酒鬼就一个劲在屋里坐着骂咧咧。 “有客人来你们不在这里伺候人家,你你们要去哪你们?这么不识好歹赶紧进来!” 最终以魏森莫说不能让糟老头子白毁了他的东西为由,酒鬼如愿以偿。 四人围着饭桌坐下,酒鬼紧挨着魏森莫,视线紧紧粘在行李箱上,笑眼眯眯说:“人都到齐了,怎么着?这位老乡,哎呀,赶紧开开你的这个小盒子,让我看看你这个...啊!” 魏森莫顺势打开箱子,如数家珍地展示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速食,每拿出一样都要配上浮夸的说辞。酒鬼在旁边搓着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宝贝烟酒登场。 林曜看见那些从未见过的零食,眼睛都亮了,魏森莫每说一样,他就忍不住舔一下嘴唇。初言在一旁淡定地嗑着瓜子,偶尔接过魏森莫刚讲解完的零食,顺手拆开和林曜分着吃。 魏森莫像个带货主播,酒鬼就是那个最捧场的托儿,“接下来这个可不得了!” 酒鬼:“哎呦喂!” “这个值这个数——”魏森莫装神弄鬼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 魏森莫摇晃食指,撅嘴摇头。 “一千?” 还是摇头。 “一万?总不能是一个亿吧?!” “啧!”酒鬼没猜对,魏森莫夹带着私人恩怨使劲弹了他脑壳,“不对呀老头子。” “10块!怎么样?” 酒鬼捂着脑门,眨巴着没绿豆大的小眼睛,还是咧着嘴附和:“哎呦,瞧瞧我们这老乡,幽默得很呢!感觉能当喜剧演员咧!” 魏森莫口干舌燥懒得再多介绍,顺手把零食抛给初言。初言拆开包装,分了一半给身旁的林曜。 就在魏森莫拿起下一件产品刚要讲解时,外面突然炸起一个小女孩尖锐的哭喊声。村里人都是爱看热闹的,对面的一户人家闻声都探出头但看清情况后又关窗缩了回去,显然不是什么值得人八卦的事。 大家都往外瞅,就初言在时刻注意着酒鬼。他太了解酒鬼了,从表情就能看出,本来就因为迟迟没见到“宝贝”憋着火,这哭喊声正好撞酒鬼枪口上。 他猜想的没错,酒鬼下一秒猛地踹开凳子起身:“哪个丧门星在号呢?看老子不——” 话没说完,初言抄起扫把往门外一掷,冷声道:“坐回去。” 酒鬼梗着脖子想反驳却敢怒不敢言,正僵持着,外面那小女孩又传来一声哭喊:“林小蛋——你出来呀!” 酒鬼倒没啥反应,林曜像被针扎似的唰地弹起来,零食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就冲出去。 林曜一跑出去,酒鬼立马跟着冲出去。见酒鬼往外跑,初言不放心跟上。最后剩下魏森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抓了把瓜子晃晃悠悠也凑出去。 一个不知道谁家的小闺女,梳着两个乱糟糟的小辫,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光着,哭得撕心裂肺。她怀里抱着一只呜呜哀叫的小狗,正站在左边邻居家门前哭喊。 林曜刚靠近,小女孩就死死揪住他衣角哭喊得更凶了:“林小蛋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呀,旺旺你都不管啦?它多可怜呀!被打成这个样了!都怪你!” 那小女孩整整比林曜矮出多半个身子,看着五六岁的样子。她哭的急,不知怎的一个踉跄就后仰摔在地上,鞋子都蹬飞了,怀里还死死搂着小狗。初言怕她给林曜惹麻烦,快步上前扶起小女孩,动作快得连林曜都没反应过来。 他给小女孩穿好鞋,擦掉她脸上的泪,认出来了,上回面馆里跟在老板身后忙活的小跟班就是她。 “有什么事要找林曜,慢慢说。” 小女孩呼吸性碱中毒,喘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的...我的……我旺旺!我的旺旺要死了...林小蛋...说好要和我一起保护旺旺...不知道干嘛去了......” 初言看着她怀里的小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他立即接过小狗交给林曜抱着,自己俯身轻轻抱起小女孩。他记得村里有个兽医开的动物救助站,便低声安慰道:“要先回家吗。” 小女孩眼里噙着泪,小声说:“不要,我要看着它。” 初言转头朝魏森莫喊道:“魏森莫!帮忙看着酒鬼,别让他出去捣乱。” 魏森莫比了个ok的手势,胳膊紧紧箍着想凑热闹的酒鬼。初言抱着小女孩,林曜捧着受伤的小狗,抓紧忙慌地朝村西头赶。 小时候的记忆了,家附近有只流浪猫被酒鬼发现给打得个半死不活,他抱着猫跑了好远的路去村西的动物救助站。时间过去太久了,那是个老兽医,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穿过两条土路,初言累得脚步慢了下来 。记忆中的小院还在,只是更破了。 他掀开布帘喊道:“李大爷还看病吗?” 里屋传来窸窣的动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探出身来,手里还拿着针管:“什么病了?植物治不了啊植物治不了。” 话音刚落,从里头冲出个老婆婆,捧着一盆蔫巴巴的植物急赤白脸地嚷:“你这老头!动物都能治咋就治不了植物?我不过出门看个病,回来这草就蔫了!让你瞧瞧是咋死的,开点药救救,这都不行?” 老兽医满脸斑纹,步子颤巍巍的,耳朵显然也不灵光了,老婆婆刚才说的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慢吞吞吐出一句:“说什么呢?什么病了?” 初言连忙侧身推出林曜:“一只小狗。” 兽医拿下老花镜,用使劲瞪出双眼皮的眼睛去看,“哎呦……” 他掀开身后布帘急急招手:“快快端进来,流这么多血,再耽搁命都没了。” 林曜抱着小狗跟着老兽医进了里屋。初言打算先让小女孩在外间坐在椅子上歇会儿,她脚刚沾地就指着那位老婆婆喊:“奶奶……” 婆婆一个芭蕾旋转身,惊呼道:“哎呦我的天呐!哎呦我的老姑娘,你咋来了呢?都没见着你,鞋咋还掉了一只?这头发乱的……你爸没看着你?瞅瞅这玩意让看孩子不看,看我不使劲揍他!” “奶奶,我小狗被爸爸打了……” “哎呦,还有小狗呢?小狗怎么了?死了?” “没死,这个哥哥带我来让小狗起死回生来了,林小蛋也来了。” 老太婆蹲下身仔细端详小女孩的脸,用手掌无论揉擦她花猫似的泪痕:“哪个天杀的爹能对孩子的小狗下手?等奶奶回去就收拾他!” “奶奶要谢谢这个...这个哥哥。” “哎呦我们的小宝贝呀,真有礼貌。”她抬头看向初言这来,看清正脸眯着眼打量,一见如故,“哎呦我!这不就是上回在冰地上摔了车的小伙子吗?那会儿我还说呢,那路滑得能摔出脑震荡......” 她一拍大腿就絮叨起来:“后来你那车没事吧?我回家还跟我儿子说呢…………咋越看你越眼熟呢,老初家的孩子小初是不是?哎呀妈我说呢,长这么大啦!” 王大娘,初言记起来了,那确实是情报站的。 初言被这突如其来的熟络搞得心累,只想含糊点头。老太婆却越说越起劲,连带着把上次初言摔车的细节又复盘了一遍,完全忘了怀里还搂着哭唧唧的孙女。 往往这个时候都需要一个来救场的人,恰巧里屋布帘一掀,林曜探出身来,一把拉住初言的袖子往他手里一塞:【哥,大爷说让你过去看看。】 初言二话不说掀帘进屋,只见老兽医正举着镊子对着灯光端详,他一边操作一边嘟囔:“这伤啊……都感染了,成活的概率不大,要看这条狗自己能不能撑得过去了。” 说完后兽医连续叹了好几声气:“先让他在我这呆着吧,治不好就不要钱了。这狗叫什么呀,我给记一下,别跟其他狗弄混了。” 初言:“旺旺。” “好,大黄汪汪。”老兽医拿着小本记下来,“行了,走吧,在这呆着也没啥用。” 老兽医把圆珠笔别在耳后,摆摆手开始赶人:“回去吧回去吧,这儿味儿大,别熏着孩子。”说着掀开布帘朝外喊:“老王家的!总共两盆植物,领回去!” 外头老太婆应声进来,一胳膊一盆絮絮叨叨往外走。初言走到门口衣袖又被拉住,林曜递来一张纸条:【哥,旺旺能活吗?】 初言看着纸条上的字,轻轻“嗯”了一声。见林曜仍盯着自己,又补了句:“能活。” “那个啥,”老太婆一手蒯着盆栽一手抱着怀里拿着另一盆栽的孙女走在前面,转头看一眼他俩,“我开三轮来的,坐我三轮回去吧,有车把车扛上去没车刚好,行不?” 初言:“谢谢,不用了。” “还跟我客气,都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行不?”老太婆把目光转向林曜捏他的脸蛋,“林家小子。” 初言:“他不会说话。”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哎,对了你这是刚回来是吧?还记得我不,小的时候呀,我还帮你爹一块照顾过你呢。你爹就是一混蛋,不会照顾小孩,你大冬天的穿那么少还穿着开裆裤,也不看看小孩长多大了,就搁院子里面玩雪呀,冻得小屁股蛋红彤彤的,再晚点进屋就不能叫小子了。” 她确实小时候经常管他,小初言最爱在雪里打滚,只要一打滚她就打他腚。 话说着人走着手里就又多了张纸条:【哥,你小时候真惨,还好现在特别好。】 初言抬手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嘴角要笑不笑地扯了一下。小孩到底还是不别扭,关系打熟了,什么话都敢往外扔了,挺好。 第8章 第八章 大人说着玩,小孩都是真心听进去顶着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口无遮拦。 “真惨,我爸说不听话的小孩就那样放到院子里冻,还拿棍子打屁股嘞!”小女孩眨巴着大眼,吸溜着鼻涕转而问,“那林小蛋呢?他以前咋样啊?也这样吗?” 老太婆回她:“也咋样?” “也也光着屁股站在雪地里跑,家里人都不管吗?” 老太婆眉开眼笑,她孙女每问一句就哎呦哎呦地夸:“咱真会问!这小脑瓜随我!” 小女孩被她奶奶哄得咯咯笑,露出两颗小门牙:“林小蛋,你咋不跟我说话呀?咱们是不是太长时间没见,不熟了?不搁一块玩了,不稀罕啦?” 林曜摇头。 “那咋回事呀?” 哑巴不想聊天,但连话说不清楚的那位毕竟是小孩子,闲不住嘴。 “林小蛋,你咋变白了呀?你咋不穿破烂了呀?你咋...” “行了,来,上去。”老太婆把自家闺女抱上三轮车斗,自己潇洒地往车座上一倚,斜着身子对林曜笑,“晚上来奶奶家热闹热闹!一院子娃等着放鞭炮呢,饺子都包好了!” 林曜脑袋摇得更厉害了像拨浪鼓,他一把攥住初言的手就往一边拽。初言被他扯得踉跄,只好扭头对老太婆摆手:“有事,先走了。” “三轮都不坐啦?”老太婆懒洋洋靠着车,笑盈盈地晃着腿,“那晚上准来啊?给你们留最响的鞭炮!” 初言回头看林曜,他正像头犁地牛似的闷头往前冲,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初言传达意思:“不了。” 初言看着林曜此刻的状态,特别像小时候跟家长撒泼没成功倔强往前冲的背影。 初言:“怎么了?莫名气着了?” 林曜摇头。 初言:“没生气?” 林曜停下来,靠着旁边的墙写下纸条:【我只是想快点走,我怕你答应她。我不想去,我的样子看起来生气吗?】 初言答非所问:“为什么不想去?” 【那里的大人不友好,总是冲我开玩笑,拿我的聋哑开玩笑。】 【还有刚才的小女孩也特别唠叨,就是没人跟她玩,又看我不会说话,一个劲儿跟我说,我被吵得脑袋都大了。】 【哥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可以给你做,哦,对了你的那位朋友,他今天晚上在家睡吗,家里有他的地方吗……】 自来熟挺好,但自来太熟就不好了,回家的一路上,他宁愿林曜是个害羞别扭的小男孩。 至少那样不能是个哑巴还能成个喇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林曜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写纸条。一会儿指指树杈上的麻雀,一会儿又问他城里有没有比这儿还亮的星星。 初言看着递到眼前的第二十张纸条:【哥,你看过大海吗?】,终于忍不住笑骂:“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了吗?” 却还是抬头望了眼天:“看过,你别问了,话太多。” 【哦...】 走到家时天已经黑漆漆,酒鬼已经被魏森莫“哄”睡着了。魏森莫特会享受地盖着棉毯子在躺椅上一口零食一口汽水。 初言在屋里头暖和了会后本想将魏森莫安排在自己爷爷奶奶那屋,可一推开房门,一股陈旧的冷气就扑面而来——炕席冰凉,窗户还漏风。 “要不……” 初言话没说完,魏森莫已经抱着被子挤进他屋里,“打地铺就行!我睡相好不占地儿!” 结果最后魏森莫四仰八叉睡在唯一的床上,初言和林曜打着地铺。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照见地上并排的两个被卷。 魏森莫在黑暗中突然开口:“初言,你家小床硌得我腰疼。” 初言踹了踹床腿:“嫌硌就滚去当流浪汉。” 魏森莫突然支起半个身子:“你说酒鬼明天醒酒会不会揍我?我把他最后那瓶二锅头兑水了。” 初言:“活该。” 魏森莫在床上摊成大字型,突然叹了口气:“说真的,真的硌。” 初言在地铺上翻了个身:“柴房软和。” 沉默半晌,魏森莫又开口:“明天除夕......” 话没说完就被初言打断:“睡觉。” 林曜忽然坐起身,在月光里比划了几个手势。见初言没看懂,又摸出纸条写:【哥,除夕咱们过吗?】 初言借着月光看清字迹:“当然要。” 林曜继续写:【咱们做什么年夜饭好?哥喜欢吃什么?】 魏森莫冷不丁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你俩比划啥加密通话呢?” 初言把纸团精准砸进他衣领:“说你半夜不睡觉像个傻*。” “哎呦喂还带消音!”魏森莫笑着把纸团掏出来扔回去。 初言:“赶紧睡觉。” 夜风撞得窗户咯吱作响,响了一夜,扰得人睡不沉。初言睁开眼一如既往是起得最晚的那个。他迷迷糊糊摸了摸腰间的衣裳,湿答答一片。 昨晚林曜不知什么时候钻他被窝里了,从背后紧紧搂着他,脑门抵在他后背上,睡出的汗都擦在他衣服上了。 初言还坐在地铺上犯迷糊,魏森莫已经拿着筷子砰地一下推开了门。 “哟,终于醒啦?”魏森莫靠在门框上敲筷子,“饺子都快熬成粥了,是粥也快变成锅巴了,赶紧的。” 初言揉着眼睛站起来,一脚踩进鞋里:“烦...” 魏森莫把筷子咬在嘴里,伸手就来拽他胳膊:“赶紧的!再慢你家小孩包的饺子都快凉了!” 饺子…… 魏森莫已经带着他窜到厨房门口催他端饺子。 初言打了个哈欠的功夫,林曜就已经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端到他手上。碗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他眯着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睛凑近看: 【哥,这是我早起包的饺子,你尝尝看,我第一次包饺子,不知道好不好吃】 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魏森莫从后面嚷嚷着挤过来,端着个大木桌子:“让让了喂!你家小孩说他太冷了不想去那屋吃,麻烦我把桌子搬来,咱们就在厨房凑合吃啊!” 初言捧着那碗饺子,热气腾腾的白雾蒸的脸热热的。他夹起一个低头咬了口,韭菜鸡蛋馅的,咸淡正好。 “可以啊你这小孩儿!”魏森莫已经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这手艺比饭店强!” 林曜蹲在灶台前拨弄柴火,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听见夸奖还不好意思挠挠头。 “先过来吃饭。”初言一喊林曜立即放下柴火,屁颠屁颠坐到他身边的小凳上挨着他。 “还有几天我就要走了,”初言拨弄着碗里的饺子,“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嗯?”魏森莫满嘴塞得鼓鼓囊囊,抬头一脸懵,“跟我说话呢?唉,我也就在这几天,可能你走了之后还得再待一个星期吧,我得在这采风,拍几张风景照。” “新爱好?” “那可不,被你们这些作者搞得头大,不得找点爱好让自己放松一下。” “注意酒鬼。” “多谢提醒。”魏森莫作揖,然后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饺子,把碗一推,“赶紧吃小孩,等会儿跟我买菜去!晚上咱们整顿大的,再买点鞭炮烟花热闹热闹!” 这偏僻小村过年放鞭炮管得松,统共不过十几户人家,就算再怎么放也放不出冲天炮的动静。 两人正要往外推电车,院外突然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恰巧那老太婆开着三轮车停门口,车斗里坐着裹成球的小孙女。 “赶巧了!”老太婆嗓门洪亮,“林家小子要出去?捎你们一段!” 她小孙女吸溜着鼻涕喊:“林小蛋!跟我们车走吧!” 魏森莫咧嘴一笑,来者不拒甭管认识不认识,把电动车钥匙扔给初言:“得嘞,省劲了!” 魏森莫利索地跳上三轮车斗,伸手把林曜也拉上来。老太婆的小孙女立刻凑到林曜身边,眨巴着眼睛问:“林小蛋,你会放鞭炮不?我去年都不敢点捻儿!” 初言在院里冲他们挥手。林曜一下子站起来往车边靠,急着回应,车突然发动,猛地一颠,他整个人就栽进了车斗里。 寒风刮在脸上,但车斗里挤着四个人倒暖和。魏森莫扯着嗓子和老太婆唠嗑,小孙女一直叽叽喳喳和林曜说话,虽然林曜只是点头摇头,她也说得很起劲。 三轮车在雪地里颠簸前行,小孙女突然从棉袄兜里掏出个烤红薯,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林曜:“我奶奶煨灶里烤的,可甜了!” 林曜捧着热乎乎的红薯,白气冒出来。小孙女自己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还含糊不清地说:“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魏森莫扭头看见,笑着喊:“好哇!吃独食是吧?” 老太婆在前头笑骂:“馋死你个娃,我这还有呢!你给娃儿抢吃的你。” 两个活宝走后,初言在院里转了两圈实在无聊。他抓了把雪砸在老枣树上,看雪屑簌簌落下,又仰头望了会儿灰蒙蒙的天。 他除了和酒鬼打嘴仗,看手机,甚至都想到和文封打电话解闷,但还就这么坐在门槛上,看日头慢慢西沉,把雪地染成橘红色。直到听见魏森莫提东西的声儿,才懒懒拍拍屁股站起身。 “林曜呢?”初言往他身后张望。 “在王奶奶家呢!”魏森莫把鞭炮箱子塞给初言,“走走走,咱们去放鞭炮!” 初言皱眉:“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哎哟,他要还没回来,咱就去接他呗!”魏森莫拽着初言胳膊就往外拖,“反正也不远。” 两人刚走到村口的石桥边,就听见桥那头闹哄哄的。全村人几乎都聚在那儿放鞭炮,火花在夜色里噼里啪啦炸开,映得雪地一亮一亮的。 魏森莫兴奋地拉着初言挤到桥栏杆边:“这儿视野最好!” 说着就拆开一盒摔炮往地上扔,嘣起朵朵雪包。小孩子们都围过来,他又掏出窜天猴插在雪堆里点燃,咻一声上天。 正当魏森莫弯腰准备放个大的时候,初言突然在嬉闹声中听见老太婆急切的叫喊。 他拨开蹦跳的小孩循声走去,在气喘吁吁的老太婆碰上面时她一把抓住初言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可找着你了!林家小子不见了!快帮忙找!” 第9章 第九章 初言手里的烟花棒微微一顿,林曜也不像是个会乱跑的小孩。 他慌过一瞬,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什么时候发现的?最后看见他在哪儿?” 老太婆急得语无伦次:“就就在我家院儿里头,刚才还跟我小孙女玩来着。等叫人吃饭的时候怎么叫都个没声儿,这才发现人丢了!” 初言立即朝人群喊:“魏森莫!” 魏森莫举着两大把烟花棒乐呵呵跑过来:“怎么了?” “林曜走丢了。” “啥?” “你不熟悉村子,跟着奶奶沿路找。我去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看看。” 老太婆连忙拍着魏森莫的胳膊:“小莫你跟着我找!村里人都熟人都好,咱们喊上大伙一块找! 咱们都一块找啊,都不慌啊小初,不慌!” 村不大,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听说孩子丢了,村里人都二话不说撂下手里的大小事儿,抄起手电筒就在雪夜里乱晃。 初言第一件事就是先冲回家,屋里屋外转了个遍,没人。 又跑去老太婆家,刚到院墙外,就看见几串脚印深一脚浅一脚一直到小山上去。那是片坟地,埋着村里好几家的亲人,虽说不能断定就是林曜的脚印,可这节骨眼上,有个方向总比瞎找强。 雪壳子没过脚脖子,灌进一鞋的雪。 “林曜!”他喊一嗓子灌了满嘴冷风,呛得直咳嗽。 夜色让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也变得陌生。初言正不知走到何处,忽然闻到一股糊味,他顺着那味儿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摸,扒开地上的枯树杈子,再往前走豁然一处空旷。 雪地里蹲着个人影——小身板冷得缩着,跟前有个铁盆正烧着纸钱,火苗子烧得哗哗响映亮了林曜的脸蛋。 初言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还好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往前走时腿肚子还有些发软,离着五六步远就急着开口:“是王奶奶家的人说你了吗?大晚上的跑到这。” 林曜听见声音转过头,整个人明显慌了一下。他手脚并用地在雪里挪了几步,站起身就要跑。 “站住。” 初言说完,林曜真的停住了,背对着他站得直直的。 “过来。” 林曜低下头,手指攥着衣服边,一动不动。 “心里有什么事,”初言声音缓下来,“嗯?和我说说?” 现在雪地里静得能听见村里人的叽叽喳喳。 林曜吸了下鼻涕肩膀跟着轻轻抖,还是不肯转身。初言踩着厚积雪走到他面前,看见他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活不肯掉下来。 初言心里莫名一紧,喉结动了动。他拉住林曜的胳膊往旁边的石墩走,用手拍掉上面的积雪,按着他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 他掏出手机给魏森莫打电话,告诉他人找着了。 电话那头传来魏森莫如释重负的喘气声,还有老太婆远远的询问声。初言挂断电话,雪地里又恢复寂静,只剩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头看向身旁。林曜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墩边沿的冰碴,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忍回去的泪珠。 “在给奶奶烧纸钱吗?” 林曜抠冰碴的手指停住了。 “想奶奶了?” 林曜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跳跃的火星,轻轻点头又摇头。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低头写了很久,才递给初言:【哥,如果我骗你了,你会特别讨厌我,特别讨厌我...见到我这个人,就想然后往我身上扔鸡蛋的那种吧。】 初言看着纸条上那些写得格外用力的字,歪头看了看林曜,眉头慢慢皱起。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心思总是多又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心里指不定压着些什么事。 “那得看是什么事。”他声音低低的,眼睛一直看着林曜,“你骗我什么了?” 林曜的手指又下意识地去抠石墩上的冰,指甲缝里塞满了雪渣。 初言一把按住他抠冰的手,冻红的手指在掌心里微微发抖。 “别扣了,会长冻疮的。” 这一声实打实的关心击垮了林曜。他垂下眼睛,豆子大的泪珠就直直掉下来,砸在雪地上,一个接一个小坑。 他安静地坐在石墩上抽泣,用手背使劲抹眼睛,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淌,在棉裤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初言看着他哭得止不住的样子,从兜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林曜没接,只是用胳膊把腿圈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过了好一会儿,吸鼻涕声儿停了。初言才开口:“骗就骗了。” 林曜突然抬起哭红的脸,茫然地看着他。 “扔鸡蛋还得花钱买,”初言站起身,拍掉裤子的雪,“不扔。” 他走到火盆前捧起一捧雪撒进去。刺啦一声,火星彻底熄灭。 这时他才看清,林曜烧纸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坟,就是个小土包。 林曜不知何时蹲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塞过来一张纸条:【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初言不知道林曜是留守儿童,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和父母暂时离开在闹小情绪,正准备安慰他,又一张纸条递过来:【哥,对不起,我和他们一起骗了你,如果我的爸爸妈妈回不来了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哥,你看这个土包怎么样?这里离其他人的坟远一点,安静一点。】 初言捏着纸条,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盯着林曜,各种情绪掺杂在他的眼睛里,像是没听懂这些话。 【哥,你想问什么问吧...】 “在开玩笑?” 【没,我不忍心骗你,你人很好。】 “骗我什么?” 【其实爸爸妈妈早就要不到钱了,我能感受的到,有一次他们打电话我听到了,他们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带着我一块去死。】 初言心里有点慌,已经隐约猜到事情的头尾,“然后呢……又后悔了...不想带你死了……” 林曜不敢再说下去,他害怕初言会彻底厌恶自己,那种带着杀意的厌恶。 “说话。” 初言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冷冷的,他生气了。 林曜颤抖着写:【对不起,哥。他们后来跟我说,你会看在我叔叔的份上收留我……他们打听到你在城里过得不错,就想让我跟着你……】 林曜叔叔的份上…… 初言原以为这事早就翻篇了,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时间过得再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在初言小时候酒鬼发酒疯失手打死了他叔叔,赔钱坐牢都认了。 他叔叔是个傻子,心智永远停在八岁。除了奶奶,家里谁都不待见这个累赘,背地里都嫌他碍事。现在人没了反而得了笔赔偿金,他们偷着乐还来不及,哪会真计较。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事又被翻出来当筹码使。 说什么一个星期回来,结果变成了托孤遗愿。 初言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不想在这里爆粗口,憋着一口气站起身,手插进衣兜,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初言一走,林曜再也憋不住情绪,低头默默哭起来。他早知道说出真相就会这样,可宁愿初言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一言不发地走掉。 现在初言一定对他失望透顶,而他自己也彻底没了指望。 林曜蹲在小土包前哭得喘不上气,直到细雪渐渐盖住他的头发和肩膀。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初言竟然又回来了,手里拎着半打易拉罐啤酒。 他坐回原来的石墩,把啤酒往雪地上一撂,打开一罐仰头就灌,喉结剧烈滚动着。 林曜赶紧抹掉眼泪,怕烦着他不敢再出声,只抱着膝盖小心偷看他。 “别在那了,冷。”初言把空罐子往石墩上一磕。 林曜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蹲在他身边。 初言连着灌下三四罐酒才开口:“你爸妈看着老实,实际上是个什么东西……你想想。” “是在外面没挣到钱吧,可能还赔了本。被老板赖了工钱活不下去了,看着家里老人刚走,又剩个半大孩子要养……宁愿找陌生人托孤自己去死,都不愿带你死,真是一对伟大的父母。” 他又开一罐喝下半瓶:“你觉得呢...” 林曜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和鼻尖,心里又疼又愧。初言的下嘴唇还不小心被易拉罐拉环划破渗出血珠,林曜手指都不自觉揪紧了袖口。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初言蹙起眉心,一滴泪滑过脸颊,“……一个简单的帮忙变成了甩不掉的包袱。” 他醉了,声音发颤:“我怎么办,你怎么办……” 初言拿起一罐啤酒塞给林曜,“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死?我该什么时候养你?” 初言从头到尾语气都没有质问,更像平常的聊天:“你没亲人了,对吧?我知道的,你奶奶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就俩孩子。一个成家走了,一个早死了,所以你要被送孤儿院了对吧?” 他好像开始清醒一些,平静地问他:“想去吗?” 初言把剩下的啤酒全都灌了下去,最终醉倒在雪地里,摊成一个大字型。林曜慌忙跑下山叫来魏森莫,两人费力地把他背起来。 下山的路上,初言伏在魏森莫背上迷迷糊糊地嘟囔:“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我本可以早点回去的,说不定可以挽回文封,但我也担心你,再怎么着也是个小孩。”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林曜,我真不该管你的……” 第10章 第十章 第二天初言是被头疼醒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跟有根锥子在里头钻似的。他刚撑着坐起来,门就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魏森莫端了个豁口碗进来,没好气地往床头柜上一撂:“赶紧的,醒酒汤。那小孩天没亮就蹲灶台前守着的,煳了三次才煮出这碗能喝的。” “昨晚抽什么风跑山上喝酒?”魏森莫一屁股坐在床沿,“是不是跟人小孩说什么了?那孩子眼睛哭得肿成悲伤蛙了。” 初言揉着额角没吭声。昨晚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但那件破事想起来就膈应。 “他人呢?” “还问人呢!”魏森莫嗓门拔高,“让你骂跑了呗!一大早做好饭煮完汤,拎着个小包袱就去王奶奶家了。” 见初言愣着,又补了句:“早上的饭煳得锅底都能抠下来当炭画,汤咸得齁嗓子。肯定是你给气的!” 初言抓了抓头发。他喝多了就话痨的毛病自己清楚,平时憋着不该说的全往外蹦,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说重话。那孩子看着乖,心里敏感着呢。 初言盯着那碗醒酒汤,汤面上还飘着几根糊了的苹果皮。他端起来灌了一口,齁甜里带着苦味,难喝得要命。 “你就没拦着点?”他把碗往桌上一顿。 “拦啥拦?”魏森莫瞪眼,“人家拎着小包袱站在院门口,眼圈红红地说‘去奶奶家住几天’,我还能拽着不让走?” 初言掀开被子下床穿鞋,趿拉着棉鞋就往外走:“活该,谁让你自己长着手不做饭?” 魏森莫顺势躺在床上:“你去干嘛呀?” “去王奶奶家。” “你把人赶走了,又想去把人接回来?”魏森莫扯着嗓子喊,“你这人真是……属狗的吧,逮谁咬谁!” 初言应该就是狗,他转头就溜达到王奶奶家当起看门犬。院里静悄悄的,他扒着矮墙往里瞅,正好看见林曜坐在门槛上摘韭菜,手指头冻得跟红萝卜似的。 初言收回目光,在门口来回踱了两步,和对门那只看家黄狗特别默契,步伐一致。 老太婆从屋里出来倒水,瞅见他愣了下:“小初来了,咋不进门?” 林曜听见声儿,韭菜也不摘了,扭头就往屋里钻。 初言两三步跨进院里,被老太婆叫进屋里。老太太抓了把瓜子花生塞他手里,又添上红枣和糖,重重叹了口气。 初言也不拐弯抹角:“王奶奶,我明天就走了,来跟林曜说声再见。” 老太婆表情复杂,像是早有预料又有些意外:“知道知道,确实该走了。那俩不负责的就这么死了,丢下林小子一个人……” “人已经不在了?” “嗯,昨天晚上的事。”老太婆压低声音,“林家小子他妈给我打电话,转了两百,说就剩这么多了。他没你电话,托我跟你道个歉。我跟林小子说的时候没敢挑明……谁知道这孩子太聪明,一听就明白了。本来在院里玩得好好的,后来就跑了。” “半夜12点多又接到电话,警察说人死了,像是自杀。过几天可能就收到骨灰了。” 老太太抹抹眼角,声音哽咽却带着狠劲:“我问过他俩,他们确实想托你养孩子。这娃确确实实也没亲人了,妈妈都是孤儿,他爸那边的亲人也死绝了,命就这么苦!” “不过你放心,”她突然拍桌子,“我宁愿让他吃百家饭,也不会去缠着你。本来就不关你的事,那俩杀千刀的临死还要拖人下水!” 老太婆情绪这么激动,看来昨天晚上拿着酒上山对着林曜喝酒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她望着窗外玩耍的孩子们,语气突然软下来:“我是老了……你看这一院四个孩子。就连我儿子都是收养的,要是年轻时有这心劲,肯定把林小子养了……”说着咳嗽起来,“前阵子住院都不安心,就怕这些娃没人管。” 老太婆心善,就是嘴有时候毒。她没结过婚,收养的孩子倒是一大堆。当初酒鬼要是真跟着初言妈妈死了,说不定初言也得被她捡回来养。她这两年瘦得厉害,听说前阵子生了场大病住院,可又放心不下院里的孩子,没住两天就又回来了。 初言心里发沉,也不知道昨天喝酒说的那些胡话伤着他没。 “这些事他都知道了吗?”初言嗓子发干,“他现在心情怎么样?” “干啥都一个表情,”老太婆抹把脸,“昨晚上是不是还去坟山上烧纸钱?他早就知道了,心里憋着呢。我一跟他说就憋不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他爸妈烧呢。” 老太婆一提起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孩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这些话初言都听进心里去了,他一回到家就坐在摇椅上,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 魏森莫都午睡醒了,初言还保持原样坐着发呆,他鬼点子上身凑过去就是犯贱。 “想什么呢!”魏森莫递给他一瓶汽水,自己先咕咚灌下两大口,“爽!你这口味老好喝了,尝尝?” “我不喝,拿走。” “你咋啦?搁这琢磨啥呢?坐多久了都?” “我,明天就走。” “哦,就这事想一下午?” “带上林曜。” “哦——啊?”魏森莫呛得直咳嗽,“为啥?你打算偷孩子啊?人家没爸妈同意你就擅自带走?” “之前有,现在没了。” “啥没了?人没了?去哪了?” “死了,昨天晚上死的。” “啊……”魏森莫愣住,“那林曜一个亲戚都没有?” “有一个都算我偷。” “嘿哟,”魏森莫挠挠头,“命运可真奇特。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像你孩子。” “去你的。” “真的!不过为啥他爸妈死了呀?” “没为啥,”初言拿起身上的汽水,发呆,“活不下去了,不想养小孩,不想担责任,自杀了。” “但是你一定要偷吗?孤儿院不能去吗?” 初言对于林曜未来的无限可能都想了个遍,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孩子要想过得好有出息,只能跟着自己走。 初言香菜味的汽水丢还给魏森莫,“就这么大孩子送去孤儿院,你觉得能行吗?” “嗯……”魏森莫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我祝你成功吧,毕竟养小孩这玩意儿隔行如隔山啊!” 林曜性格挺好,在那样的环境都没长歪,至少不是个坏种,不会以德报怨。初言倒不担心林曜会怎么样,主要担心自己没经验。 但他也想得开,不停地自我安慰:就当是领养个孩子,养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虽然答案已经提前给自己定下了,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掂量。其实这事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可以哄住自己的理由:一旦对什么东西花了心思,就不可能不小题大做。就算是芝麻粒大的事,只要上了心,都能跟太阳比肩。 “就这么着吧,养都养了不养白不养。”他心里头嘟囔一句,终于把秤砣扔在了秤盘上。 这么一想通,心里那点纠结顿时散了。用脑过度的疲惫感涌上来,晚上他倒头就睡,竟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刚亮,初言拎起收拾好的背包行李,径直去王奶奶家接人。 林曜正蹲在院里刷牙,满嘴泡沫地抬起头。初言也不多话,朝他扬了扬下巴:“走了。” 就一天没见,林曜感觉初言看自己的眼神生分了不少。 他胡乱冲洗干净:【干啥?】 初言真觉得前天晚上的醉话伤着他了,不然这氛围怎么这么别扭。 “带你走,去城里。” “啥?”旁边的小孙女从水盆里抬起头,“你要带林小蛋去哪啊?你不是不要他了吗?” 小孩子心思直,看见啥说啥。初言不在意,但他可没说不要他。 初言径直走进屋里,问正在灶台忙活的老太婆:“他睡哪屋?行李在哪儿?” 老太婆朝西屋努努嘴:“炕头那个蓝色小包就是他的。” 初言掀开西屋门帘,三两下把林曜的几件衣服塞进包拉好。转身看见林曜还愣愣地站在门口,脸上还沾着水珠。 他扯过毛巾浸了热水,直接上手给这孩子擦干净脸,又拎起炕上的羽绒服往他身上套。拉链唰啦一声拉到顶,顺手胡乱扒拉了两下他睡翘的头发。 小孙女咬着食指,眼巴巴地看着初言忙活。她也不知道该干啥,就跟在后面转悠。等到真要走了,她一下子张开胳膊挡在林曜前头:“林小蛋你给带走了?他跟你走吗?还回来吗?我还能跟他一起玩吗?” 王奶奶追出来往林曜口袋里塞了个红塑料袋,里面装着煮鸡蛋和压岁钱,嗓门嘹亮地喊:“老姑娘别拦着,让林小子走。到城里听话!大猪小猪奶奶帮你养着,等你长大了需要用钱了就给卖了,记着过年再回来放鞭炮!” “欸,”老太婆想起来提醒他俩,“他爸妈的骨灰不等了?” 初言拿起手机:“拿了也糟心,不要了。” 他打算跟魏森莫打电话时,对方刚好从自家院里溜达出来,正拐进王奶奶家院子。 他笑嘻嘻地跟每个玩雪的小孩击掌,顺便跟老太婆说:“奶奶借个三轮!驮他俩上镇里赶车!” “骑走骑走!后胎记得打气!” 魏森莫麻利地给三轮车打足气,把车斗里的积雪扒拉干净,还铺了条旧棉被。 初言拎着林曜出院门,林曜迷迷糊糊的被他们连人带包推上车斗,小孙女还在底下蹦跳着喊:“记得给我带糖葫芦啊!记得回来!” 林曜在车斗里伸长胳膊,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记着呢,等着吧,等我会回来的。】 三轮突突突地开走,魏森莫在前头吹着口哨开车,寒风把他头发吹得竖起来。路过小卖部时他一个急刹车,跳下去买了串糖葫芦塞进林曜手里:“听你说想吃糖葫芦了,刚巧有,先赊着!回头让初言还钱!” 林曜举着糖葫芦不知所措,冰糖壳子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艰难写着字:【你听错了,不是我想吃。】 魏森莫满不在意,跨上车座:“买了你就吃呗。” 车快到镇口时,糖葫芦一口未动,林曜忽然把糖葫芦往初言嘴边递。初言愣了下,摇头,林曜舔了下嘴唇咬下最顶上的那颗山楂,酸得他直眯眼睛。 “最近没怎么见酒鬼?”初言伸着脖子对前面喊,“他去哪了?” “才想起来呀!”魏森莫迎着风笑得放肆,“我把他哄去上班了,就在镇上,看店呢!” 恶人有恶报,初言还不够恶,魏森莫才是穷凶极恶。 三轮车在镇口公交站停下,初言拉着林曜跳下车。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分钟到达县城高铁站。 他们搭乘最近一班动车,车窗外的雪原飞速后退,三小时后抵达城市地铁站。当初言打开房门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林曜跟着初言进去站在锃亮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站着满是泥的棉鞋不敢挪步。 初言累得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瘫在沙发上,指了指玄关:“鞋脱外边,明天买拖鞋。先光脚进来。” 林曜小心地蹬掉棉鞋,袜子底还破了个洞。他赤脚踩在净得反光的地板上,走了几步又停住,来回打量着这个亮堂干净的家。 他走过去,递了张纸条:【我要洗澡吗?】 初言以为他想洗澡,朝走廊抬抬下巴:“最里头那间。”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里面是在镇上给你买的洗漱用品,放卫生间以后自己用。脏衣服脱下来扔筐里,别穿了。待会给你找件我的衣服凑合穿。” 林曜乖乖点头,抱着洗漱袋走向浴室,经过客厅时差点被光洁的地板滑一跤。 进了卫生间林曜对什么都觉得新鲜。他试着拧开亮晶晶的水龙头,被突然蹿出的热水吓了一跳。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往身上打满沐浴露泡沫,正要冲水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瓷砖地上。 初言在外面听见动静推门进来,看见林曜已经慌慌张张站起来,浑身泡沫地僵在原地,身体依旧防备。 “摔着哪了没?” 林曜连忙摇头,泡沫甩得到处都是。 初言看了眼湿滑的地面:“以后洗澡记得锁门。”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等林曜洗好出来,初言给他找了件旧T恤和黑短裤当睡衣,安排他睡在次卧。 半夜初言正睡得沉,突然被门吱呀声惊醒。一睁眼看见林曜直挺挺站在门口黑影里,吓得他魂飞出半截。 “不睡觉站在那干什么?” 林曜举起一张被攥得发皱的纸条:【哥,我鸡疼。】 第11章 第十一章 初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鸡疼”是什么意思。他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看见林曜疼得额头冒汗,手指紧紧揪着睡衣下摆。 “刚才摔的?”初言皱眉,“在卫生间怎么不说?” 林曜咬着嘴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初言叹口气下床翻药箱,找出管消炎药膏递过去:“自己抹。” 见林曜攥着药膏不动,小脸一本正经且严肃,初言莫名想逗他:“想要我帮你?” 这话吓得林曜立刻躲回次卧。 五分钟后,初言还是不放心,推开次卧门看见人正笨拙地给自己涂药,药膏碰到伤处时给自己疼得直抽气,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碰出个大伤小伤别忍着,又不是有通天的本领,想着伤能自愈?” 初言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林曜吓得一激灵,慌忙提起裤子钻进被窝,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初言见状顿在原地,这孩子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他默默带上门,心想毕竟也不是五六岁了,以后得敲门再进,免得伤了人自尊。 正打算走又隔着门板说了句:“疼得睡不着就叫我。” 屋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从门缝底下推出来一张纸条:【知道了,哥。】 初言上了趟厕所后回到自己房间,被精神攻击吓醒再一回来就睡不着了。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突然起身去厨房煮了杯热牛奶。 看见次卧门缝下还透着光。他敲了两下门说:“林曜,喝热牛奶吗?” 门内安静了几秒,传来拖拉鞋子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林曜半张泛红的脸。他接过温热的牛奶杯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初言的手背,又飞快地缩回去。 林曜的这一刻意避开的小举动,让初言心里莫名刺了一下,但不是啥大事没太往心里走。 初言忽地瞥见他另一只手还揉着眼睛,眼眶红润的好像刚哭过。 安慰话在这种情景下说不出来,只能蹦出一句:“喝了早点睡。” 说完转身要走,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杯子放下的声音,接着衣角被轻轻拽住。他回头看见林曜光着脚追出来,递出纸条:【哥能陪我会儿吗,这种大床太软和了,我睡不着。】 养小孩要有耐心的养,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且在自己所能承受和接纳的范围内,就一定要答应给孩子安全感。初言在回家车上看的育儿书里的这句话凭空出现在他脑海。 幸亏知识补得及时,现在的时机刚好可以修补他俩现在比较僵硬的关系。 初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又觉得不够亲,就胡乱揉了下他的头发:“先回屋躺好,盖好被子。” 他跟着走进次卧,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林曜立刻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闭眼休息。”初言把台灯调到最暗,“我在这儿坐会儿。”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轻微嗡鸣。初言低头刷手机时,听见被窝里传来小小的抽气声。他瞥见林曜身体微微缩了一下,看着像是翻身时压到伤处了。 “疼的话别乱动。”在黑暗的环境里初言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明天给你换个药膏。” 被窝里安静了一会,然后慢慢推出来一张纸条:【哥,能读个故事吗?】 初言顿了顿:“没有故事书。”但看在对方期待的眼神,还是拿出手机找了一篇简单的童话,“只读一篇,读完睡觉,听见没?” 林曜乖巧点头。 他压低声音念着,读到第二段时,被窝里的小孩已经闭上了眼。初言轻轻起身给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发现林曜手里还攥着那张写【鸡疼】的纸条。 他轻轻抽出纸条。到底是乡下长大的,说话直来直去不懂遮掩,偏偏人又害羞得厉害,得慢慢教才行。 回屋后依旧辗转多时才入眠,第二天早上却没能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厨房大锅小锅噼里啪啷,锅铲子扣锅底声音贼刺耳。 初言裹了件外套,揉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懒洋洋地扒在厨房门框上往里瞧。 林曜会做饭,可这里的厨具调料让他手生。那些装在精致小盒里的调料他分不清,正挨个打开闻味道时,锅里的油突然噼啪作响。 他手忙脚乱地把菜倒进锅里,被溅起的油花烫得缩手,下意识用鼻子蹭了蹭手背。一转头,正好看见初言扒在门框上看着他。 初言二话不说上前接过锅铲,三两下划拉完锅里的菜,利落地出锅装盘。林曜连忙接过盘子端到餐桌上,又小跑回来准备碗筷盛粥。 初言边洗锅边说:“以后不用自己做,可以点外卖。” 林曜微微皱眉,把粥端上桌后,掏出纸条递给初言:【外卖不干净,少吃】 初言擦干手坐下:“那以后我来做饭。” 林曜投来质疑的眼神,又写:【哥,还是我来吧】 初言:“……” 他夹了一筷子炒蛋,怕什么,我认真做饭还是毒不死人的。 初言边看手机边喝粥,突然魏森莫的视频电话袭击过来。 “干嘛?” 魏森莫嗓门震得手机嗡嗡响:“初言!你连人家上学的事都没考虑啊?” 初言略微有些心虚,他瞥了眼林曜,见人正乖乖喝粥,压低声音:“刚才给你发消息,看了没?” “不看我能给你打这个视频?”魏森莫背景音里风声呼啸,“你倒好,脑子一热就把人接走,现在抓瞎了吧?”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就绝不能多耽搁。只要稍作停留,脑子里就会冒出无数个理由来反驳这个决定。所以当时他什么都没太敢多想,直接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不过我现在在外头呢,我得回去之后才能问王奶奶,但是你就这么敢打赌,王奶一定知道吗?” 他只敢赌一半。 “你直接问那孩子不就行了吗?” 哦,是个主意,突然忘了话题主人公就在面前。 初言转头问林曜:“林曜,你该上初中了吧?” 林曜摇摇头,掏出纸条开始写。 初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年龄预估错了?接人回来还是太贸然了,他对这孩子除了做饭好吃之外一无所知。 纸条递过来:【哥,我早就不上学了。】 “不上了?”初言愣住。 “啥?!”魏森莫在视频那头突然大喊,“不上了?才多大年纪?他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 多大年纪……初言急忙问:“林曜,你多大了?” 【我十六。】 这个子这脸蛋怎么看怎么感觉要小。 魏森莫在风里吼:“十六是该上高中的年纪啊!九年义务教育总读完了吧?” 林曜茫然地眨眨眼,写下:【啥是九年义务?】 视频那头突然安静得只剩风声。初言和屏幕里的魏森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初言深吸一口气,解释:“就是……国家规定小孩都要读九年书。” 【爸妈说读书费钱,说我不是难得一遇的文曲星不如回家养猪干活。】 视频里魏森莫突然开口:“你问问陌君啊!她是老师,这方面她不比我们懂?” “行了,我知道了。”初言直接挂断视频。 他看着林曜有些自责的表情,反手把手机扣在桌上,稍微安抚着说:“先吃饭,上学的事我给你来想办法。” 两人安静地吃完这顿饭。林曜照常闲不下来,收拾完碗筷又开始擦灶台。初言打开电脑想记写作灵感,忽然门铃一响。 “出盐老师,快开门啊!小初,应该早回来了吧,快开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其实也不突然——蓝陌君老早就发消息说过这几天回来要看他,只是初言脑子里事情多,忘性又大,直接给忘了。 林曜比初言快一步打开了门。 门外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愣住:“哟!不好意思啊,走错了。” “没走错。”初言出来叫住她。 “有猜到我会来吗,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蓝陌君兴奋地举起手里的笔记本,“当当当当!我不是去旅游了吗?我把沿途风景和遇到的人该拍的拍,该记的记。你啥时候开那个公路文啊?” “遥遥无期。” “啊?为什么?” “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没灵感怎么写?” “可是你那个梗我真的好吃啊!就不能为了我提前开吗?” “正好,我有问题要问,关于小孩上学的事。” 蓝陌君指着林曜:“这小孩?”她自然地坐到沙发上,“你从哪弄来一小孩?” “自己家的。” “亲的?” “不亲。” “哦,听说你和文小混混断了?”她眨眨眼。 这件事一定是魏森莫告诉她的。 “你是来查户口的吗?”初言无奈道,“问东问西的。” “哪能啊!这不是关心你嘛。” 林曜看他们聊得投入,悄悄走进厨房洗了盘葡萄,又烧了壶热水端过来。 蓝陌君塞了颗葡萄进嘴,边吃边点头:“这哪是养了个小孩呀?这太有眼力劲了!”她用手肘碰碰初言,“比你会来事儿多了。” 初言看着林曜忙碌的背影,突然发现这孩子耳根又红了,这是听见了夸奖,正不好意思假装整理果盘呢。 “欸,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上学的事儿。” “哦,他这是该上高中了?”蓝陌君是高中老师见初言来问自己自然而然这么说。 “按年纪说是这样,但我担心他初中课程都没学完。” “没学完?小事!”蓝陌君爽快地摆手,“我这儿还有几套我哥给的初中摸底卷子,到时候让他写写,考考就知道底子到哪儿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蓝陌君边吃葡萄边靠在沙发上,熟练地脱下拖鞋盘起腿,跟在自己家似的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我看会电视啊。” 初言一眼看穿:“又跟家里人吵架了?” “嗯!”蓝陌君指着他又惊又喜,“猜得真准!” 猜的能不准吗?这姑娘每次一吵架就来他家,一来就瘫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初言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对她说:“帮忙照顾一下林曜。” 蓝陌君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 他又转头对林曜嘱咐:“好好呆在家,无聊就看电视。” 初言推门而出,寒风劈头盖脸灌进衣领。城里虽不比乡下降温厉害,但腊月风头依然割得人脸疼。他本想先在附近转转透口气,却被冷风逼得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路边书店。 书架前站定时,他顺便给林曜挑了几本读物。结账时看见隔壁百货商场亮着暖光,顺脚就拐了进去。再出来时两手拎满购物袋,里头除了刚选的习题册,还添了绒袜和厚睡衣等保暖用品。 上回给他买衣服时留心记了尺寸,这次选起来格外利索。 正低头归拢手里的购物袋,抱起最后一个纸袋时,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文封懒洋洋地靠着栏杆,“嗨,这位先生,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初言呼吸一窒,胸口发紧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唉,”文封突然扬起头,转了个身,迎风头发微微飞扬,胳膊轻巧地撑在栏杆上,“天有些暗了,我无家可归了欸,不知道会不会有个从天而降的好心人把我带走呢?” 文封小学是在台湾上的,说话带着些台湾口音,但并不矫揉造作,只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柔软的腔调。也就是这样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颤。 初言默不作声地走到栏杆外侧站定。文封立刻翻过栏杆凑到他身边:“小阿言,我是你回来见的第一个人吗?” 初言心情复杂,不想说话,文封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琐碎闲话。正说到兴头上,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是你的电话,不是我的。” 初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蓝陌君急切的声音:“喂初言!你尽快回来啊我得撤了!我家全员出动找我呢,再不走又要挨说!拜拜!”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文封凑近半步,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冰晶:“是朋友?看来你见的第一个人,不是我。” 初言把手机塞回口袋,正好叫的车到了,司机探头问:“尾号7780?” 初言点头:“是。” 他拎起地上的购物袋无视文封就要上车。文封也不恼,慢悠悠跟在后面哼歌:“真的不理我?好冷欸——” “载我一程不要紧吧?”文封说着,眼睛却看着初言,“师傅,我去的地方和这位先生一样,多少钱一路?” 司机转头问初言:“介意拼车不?” 初言沉默地摇了摇头。文封立刻笑吟吟地上车问司机:“多少?” 司机报了个数,文封利落扫码付钱。车门一关,他笑着对司机说:“师傅,开车吧!” 天彻底黑了,文封歪头靠着车窗,声音闷闷的:“初言,收留我一晚吧。” 初言盯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口,他才突然开口:“到了。” 文封赖着不动:“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初言直接拎着购物袋下车,从钱包抽出现金递给司机:“师傅,麻烦再送这人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文封直接从司机手里夺回现金,开门跳下车追上初言。走到小区门口时,初言突然停步,文封猝不及防撞在他后背,笑着刚要说话,却见初言从袋子里掏出条新围巾扔过来。 “别再跟着了。”初言声音比夜风还冷,却指了指对面的连锁酒店,“那家不错。” 文封往前蹭了几步,把围巾给初言带上:“怕我冷啊,可是我想免费住初言牌酒店,怎么办?” 初言对他这种磨人的功夫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一点招都没有。 “就一个晚上?” “嗯,”文封眼睛唰地亮了,“不多住,就一个晚上。” 文封跟着初言进了电梯,门刚打开就嗖地窜进屋里,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沙发受到冲击猛地一震,把正看电视的林曜弹了一下子。 林曜抱着抱枕,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又疑惑地望向初言。 初言放下购物袋,对林曜解释道:“一个朋友,不用管,继续看你的电视。” 林曜放下抱枕,特意绕着茶桌小跑着来到初言身边,递过纸条:【哥,我来帮你整理】 初言指了指地上的购物袋:“这些都是给你买的,放到你自己房间就行。” 林曜点点头,开始一趟趟地搬运。小的袋子就提着,大的就拖在地上,像只忙碌的小蚂蚁进出房间。 文封看着这场景忍不住问:“谁家的小孩?” 初言正在削苹果,头也不抬回答:“我的。” “你的?你生的呀?”文封笑出声。 “老家的小孩。”初言简短答道。 文封没再追问,安静地看起电视。初言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在盘子里,推到文封面前时,突然注意到他手背上的擦伤。 文封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就撸起袖子,故意露出委屈模样,伸出胳膊给他看:“受伤了。” “我去拿医药箱。” 初言拎着医药箱回到客厅,发现文封不在沙发上。卫生间传来细微的水声,他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 文封正用右手撑着洗手台,左臂伸在水龙头下冲洗。水流冲过小臂上狰狞的伤口,血水混着自来水在瓷盆里晕开大片淡红。 “你又跟别人打架?”初言快步上前关掉水龙头。 文封转身虚弱靠在瓷砖墙上,腿微微发颤:“不能这么说…是别人要打我。他们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别混了。”初言拿出纱布按住伤口。 文封扯出个笑:“混?”血透过纱布渗出来,“我没有那么好的环境…能长成你们说的正常人。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小混混。” 初言看着他不断滴血的胳膊,眉头皱得死紧。他的意思是让文封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选择正常的生活,就不会有这些伤害了。 文封趁初言全神贯注处理伤口时,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初言眼下正中央的那颗痣。 “真好看,跟以前一样。” 指尖触碰到脸颊的瞬间,初言动作微微一顿。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曜站在门口,小脸耷拉着,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嘟起。说不上是不高兴,更像是被忽略的小朋友那种带着落寞的神情,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们。 初言看了眼林曜,又瞥了下地上的血,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轻声哄他:“我先帮他处理伤口,你先出去吧。吃过饭了吗?” 林曜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张小心折好的纸条:【哥我吃过饭了,蓝姐姐给点的披萨,你饿吗?我做饭给你吃。】 “嗯,再去看会电视吧,待会睡觉。”初言用没沾血的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 林曜踌躇着看向文封,眼睛眨巴几下小嘴一撇,才慢吞吞挪出了卫生间。 林曜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眼睛追着两个身影在客厅卫生间与卧室三个地方走动。当最后那扇卧室门关上时,人就没再出来了。电视机的彩光在他脸上流动,他整个人都歪靠着沙发扶手,目光牢牢粘在紧闭的门板上。 初言忽然又走出来,林曜立刻坐直了身子。初言顺手捋了捋他头发,关掉电视:“喝热牛奶吗?喝的话,我给你热一杯。” 林曜使劲点头,眼睛亮晶晶地跟着初言走进厨房,他亦步亦趋地挨在料理台边。 牛奶热好后林曜捧着牛奶几口喝完,初言接过空杯:“睡吧。” 正要转身时,衣角被轻轻拽住。林曜递来一张纸条:【哥,睡不着】 这家伙闷闷不乐地嘟噜着脸,小表情有点忒严肃。初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先回房间。” 林曜回到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卷成个蚕蛹状,正委委屈屈准备入睡时,门突然轻轻开了。 初言走进来,他打开衣柜从顶层抱出一套崭新的被褥枕头铺在床的另一侧:“今晚我睡这儿。” 林曜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望着他笑。初言被这小傻子的模样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给你新买的睡衣怎么没换上?” 说着从墙角的购物袋堆里找出那套睡衣,扔到床上:“换上睡,更暖和。” 林曜抱着睡衣有点害羞地缩进被窝,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换好睡衣的林曜戳了戳初言的后背,初言回头就看见一只毛绒绒的小熊——睡衣帽子上带着圆耳朵,屁股后面还有个绒球尾巴。 太童趣了,虽然林曜再过几年就成年了,但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这身睡衣穿着合身,主要颜色也衬他的肤色,真就跟头小棕熊一样。 “大小正好。”初言示意他躺下,顺手关了灯。 黑暗中传来林曜轻轻的气音,他翻了个身面向初言:【哥,那个人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就今晚。” 林曜沉默了一会,又写道:【他手上有伤。】 “嗯,打架弄的。” 初言重重叹了口气,翻身背对着他:“好了,不聊了,睡觉。” 第13章 第十三章 初言现在有点烦别人跟自己提文封。他就像以前抽惯的烟,明明戒了,可闻到味儿心里还是痒痒。 他对文封的感情太复杂。不见面时心里空落落的想见,想着见了面得把话说开。可真等那人嬉皮笑脸凑到跟前,他又拉不下脸做那个低声下气的人。 他不知道文封到底怎么想,一边说划清界限,一边又摸脸又撒娇的。 初言越想越窝火,混蛋。 初言背对着林曜躺着,心里还梗着文封的事。半夜被冻醒才发现空调没开,他赶紧打开重新钻回被窝,睡梦中他觉得胸口暖烘烘的,迷迷糊糊就把那团温热往怀里搂。 天蒙蒙亮时他睁开眼,发现胸口沉得很。 林曜破天荒没早起,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扒在他身上。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下巴,胳膊还紧紧环着他腰,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初言刚想挪开,怀里人就哼唧着贴得更紧。他瞪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扯了扯滑下去的被子,又躺了会儿才轻轻掰开腰上的手,蹑手蹑脚下了床。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晚上没动,浑身酸得跟散了架似的,脖子还落枕了。他揉着脖子走出房间,看见蓝陌君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打游戏边吃薯片,她哥居然坐在客厅茶几旁写试卷。 初言当场愣住,懵。 “出盐大大醒啦!”蓝陌君这一嗓子直接把林曜喊醒了。卧室门咔嚓一开,初言扭头看见林曜揉着眼睛光脚跑出来,眼皮都还没完全睁开。 “回去睡吧,没啥事。”初言刚起床的声音沙沙的。 林曜点点头,拖着脚步又缩回屋里。 初言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你们怎么又来了?” 俩人异口同声: 蓝陌君:“吵架!” 蓝百山:“催婚……” 蓝陌君意料之中,蓝百山意料之外会来。 这兄妹俩父母的威力他可是领教过。蓝百山还算沉得住气,蓝陌君那暴脾气是半点亏都不肯吃。这一家子除了蓝百山,个个都是火药桶,一吵起来就没完。 蓝陌君气鼓鼓地戳手机屏:“我妈非要我相亲!对方是个秃顶程序员!” 蓝百山无奈推眼镜:“没办法,家里人说三十岁前不结婚就断绝关系。” 蓝陌君叼着薯片含混不清地说:“我都来这么多回了,你还没习惯呀?” 初言:谁想习惯这个。 “我没白来啊,我给你带了早饭,还有我哥。他原来不想来这的,怕麻烦你...” 你哥是对的。 “后来我死拉硬拽把他拖来了,正好把试卷也带来了,让他考考呗。” “人还没醒呢,让他继续睡。睡饱了吃完早饭再考。” 蓝陌君瘫回沙发啃薯片:“行行行,爱咋咋地。” 初言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文封给你们开的门?” “嗯哼,”蓝陌君说,“他好像正要走,顺道给开了门,我们就进来了。” 原来人已经走了,一声招呼也没打,就真的只住一晚上,就这么简单。 差不多过了十来多分钟,林曜趿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头发睡得东翘西翘。初言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洗漱,等再出来时,领口湿了一大片,安静坐到餐桌前喝起豆腐脑。 等吃完饭后,蓝陌君急火火地招呼林曜过去考试。初言这会儿没事干,瘫在电脑前,手指头在键盘上悬了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最后鬼使神差点开短视频,心不在焉地划拉了几下,越看越心烦,干脆把电脑一关。 刚关掉,就听见外面蓝陌君扯着嗓子喊:“牛逼啊小弟弟!” 初言不明所以地开门去客厅,只见蓝陌君拿着试卷挡着脸,慢慢挪下来,摆着手直笑:“这位小孩很厉害。” “至于多厉害呢?百山你说。”她捅捅蓝百山。 “94分。”蓝百山推眼镜,“还差6分......” 初言一想还挺不错的呀,刚想问是数学还是英语,蓝陌君说:“总分……初中一共九科,凑不齐一个100。” 这个分数对于两位老师来说确实残忍了一点。但林曜从小在村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学习上爹妈从来没管过。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正常。 “他这个……这个状况,要从哪开始学?” “嗯……”蓝陌君扶额苦笑不出声,“先去幼儿园练练手吧。” “啊。” “夸张了,”蓝百山说。 初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小学,一年级。” 小学是比幼儿园好上那么一点?可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没希望了吗?”初言说这话时还挺认真,可看着桌上试卷那些明晃晃的红叉叉,他自己都想笑。 “有希望吗?”蓝陌君反问。 “没有希望!” “这位家长,我们老师尽力了。林曜这孩子可能不适合学习,他放在一班是屈才了,应该去12班,那里的孩子多才多艺说不定可以跟他玩的来。” 这话说得足够体面了。要是直接说这孩子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利索,初言也不怕再丢脸了,毕竟脸都在两个月内丢光了。 两个月前初言铁了心要让林曜重过一遍初中,拖蓝百山走关系硬是给塞进重点班。 谁知浓烈的学习氛围都没能拉回这娃回回考试垫底的现状,班主任是顶着这孩子背后有人的情况下,都不敢轻易给他调班。人家也连着十几年拿的优秀教师奖状,今年彻底泡了汤。 家长会被约谈好几次了,但这次老师连客套话都省了,明摆着没辙了。 老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林曜这孩子还是挺优秀的,连重点班都避免不了的上课讲话问题,他能做到全程安静,真的,特别优秀。” 老师这讽刺人的话还挺艺术,一个哑巴,要是突然开口说话,那林曜的智商怕是能赶上爱因斯坦了。 初言全程没吭声,自知理亏也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不就是换班嘛,他也认了。 好不容易带着孩子挪出教学楼,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脑子都清爽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拿过林曜的书包甩到肩上:“走吧,带你去吃点儿好的。” 林曜挨完训倒是不怕,相处这么久早就摸清初言的脾气了。一出校门就缠着他递小纸条,左一张右一张,厚厚一沓简直翻不过来。 初言看着那叠快赶上作业厚度的纸条,心里有底了,这小子在课堂上肯定光顾着忙活这些玩意儿了。 “还吃炸串吗?” 【魏阿姨家的吗?】 “嗯。” 【要吃。】 “要吃就赶紧上车。” 前几年魏森莫的妈妈要来金林市创业,但母子俩凑起来的资金还不够,初言就添了些钱进去,算是占了40%的股。 魏森莫这个不靠谱的,在金林市待了不到几个月就到处跑,这会儿还在初言老家野着。前几天视频时都快成野人了,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初言只好时不时去店里帮阿姨串串菜、对对账。 初言照着林曜后背轻推一把,他就顺着劲儿往前蹿。 林曜在放学的学生人群里钻来钻去,初言眯眼瞧着,发现这小子明明岁数和别人差不多,个头却矮大半截。发觉这孩子年纪比他们大,个头却还没蹿起来。 “得喂点好的了,”初言捏着车钥匙琢磨,“现在补补还能再蹿一蹿。” 初言把车停在小吃街附近,也没提前通知魏阿姨就带人进了炸串店。两人挑了个角落位置,林曜埋头啃年糕串的时候,初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曜,喜欢在学校上学,还是在家学?” 他掰着一次性筷子,“我给你找了个既会教课又会手语的,费了挺大劲儿的。” 魏阿姨趁着人少的空档,解下围裙笑呵呵地坐过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她顺手把刚炸好的鸡柳推到林曜面前,“阿姨请客,多吃点才能长个儿!” “小初啊以后过来提前跟我说,有什么好东西我先给你留着,不然都卖光了,吃什么呀。” 初言从签上撸下一口鱼豆腐:“不用留,他要没吃饱,我就给他买点别的。” 魏阿姨瞪他一眼:“鱿鱼须!这几天卖的可快小林就爱吃这个,卖完就没了!” 林曜放下吃到一半的串儿,举起一张纸条:【魏姨,有没放调料年糕吗?我想配炼乳吃。】 他性子开,没几天就能跟人聊得来,很招魏姨喜欢。魏姨看得直笑:“好,我这就给你端。” 魏姨笑着往后厨走,初言挑眉看林曜:“什么时候跟人这么熟了?” 林曜低头在纸条背面画了个笑脸,举起来冲他哥做鬼脸。初言发现他就是看着老实,实际上就是一皮孩。 第14章 第十四章 初言伸手想弹他脑门,林曜机灵地往后言一躲,差点从塑料凳上滑下去。初言赶紧扶住他的后背:“小心点,后脑勺一着地直接摔成脑震荡。”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起来,初言掏出来一看是文封。他实在想不出这人能有什么事找自己,估计又是在酒吧跟那帮朋友玩游戏输了。他直接静音关上,没挂也没接。 再抬头时,正好撞见林曜偷偷把炼乳往他可乐里倒。 “你完了。”初言盖上可乐瓶盖捏着晃了晃放在他面前,“这么喜欢恶搞自己喝了,还有,今晚自己刷题到十点。” 林曜立刻双手合十讨饶。 “哎呦,”魏姨打趣着走过来,“这哪是养弟弟,分明是养个皮猴子!” “是皮猴子吗,啊。”林曜吃得满嘴都是酱汁,初言拿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角,“赶紧吃。” 初言就坐在那等着林曜吃完,顺便到点了送魏姨回家。林曜一上车就蔫了,脑袋靠着车窗不动弹——这是最近几周才发现的毛病,晕车。 说来也怪,头两个月坐车还新鲜得很,开车窗还跟路人招手,现在坐一会儿就难受。初言摸出给他备的口罩和强力薄荷糖递过去,林曜含上糖没多久就歪着头睡熟了。 车开到魏姨住的地儿后魏姨正准备下车,林曜一下子就醒了。没人叫他也没人碰他,自己就睁开眼,急忙跟她挥手拜拜,隔着车窗一个劲递纸条。得亏是不能说话,要不然是能这不得聊到天亮。 等车重新开动,他又歪着头睡过去,这次睡得特别沉。到小区了也没醒,初言只好把他在车里脱掉的外套给他裹严实,先把他抱下来背他回家。 他们小区有条小巷子,野狗野猫常在那翻垃圾。平时倒没啥,今天走过去时背后凉飕飕的,还传来拖拽东西的声响。初言心里再强大,这黑灯瞎火的,背着个人也腾不出手。好奇心先放一边,回家要紧。 终于把人背回家,初言把林曜轻轻放在沙发上。手机又响起来,还是文封。他这人有个习惯,一天不会给同一个人打两次电话,除非有急事。 初言接起来,对面却没人说话,只有几声猫叫。初言等了几秒没动静,便把电话挂了,先收拾林曜再说。 他把人扛进卧室,脱掉外衣换上睡衣。林曜浑身软趴趴的也不使劲,换衣服时可费了不少力气。调好空调温度,盖好被子,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晚了。上学后要学的东西多了,脑容量不够用,整个人有时无精打采还爱赖床,不如以前勤快了。早餐也只能凑合吃初言做的蒸蛋。 挺好吃的,嗯,就是醋放得有点多。 初言在流水下冲草莓:“林曜,待会手语老师要来。” 林曜边吃蒸蛋边点头,灌下去大半杯水,还没吃完就饱了。 手机也是格外辛苦响个没完,初言来者不拒地接起来:“你又干嘛魏森莫?” 视频那头咯咯笑:“王奶奶想看看那小孩,镜头转过去!” 初言直接过去把手机塞给林曜。正吃得欢的林曜突然僵住,屏幕里王奶奶话密得连小孙女都插不上嘴,只能嘟囔,她奶奶嘴太厉害了,她说不过。 平时在家写纸条能到达出书的厚度和魏姨也是聊得欢,这会儿却坐得板板正正,眼神乱飘,一动不敢动。 初言看得好笑,把手机拿回来:“王奶奶,孩子害羞。” 视频那头王奶奶嗓门洪亮:“害羞啥!林家小子你听着,奶奶给你腌了酸菜,等再过年回来吃饺子!” 小孙女突然挤进镜头:“林小蛋!我学会放鞭炮了!旺旺现在可好了,给你看看满院子蹦哒。” 林曜一听到小狗,赶紧跑到初言身边,扒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往屏幕里瞧。小孙女眼尖,一下就瞅见他了,大笑着喊:“林小蛋!你躲啥呀?咋的了!” 魏森莫也跟着大笑,猛地把镜头转走怼近自己:“注意安全啊你最近!还有我妈,记得跟我妈说注意安全。” “干嘛莫名说这种话?” “你没看手机啊?”魏森莫边逗小孙女边说,“某些平台上都传疯了,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巷子里有一大滩血,警察都拉线调查了。就在你小区,这都没发现?” 初言回想起来,昨天晚上是觉得挺不对劲的今天早上也吵得慌。他住的这栋楼离那巷子远,还以为是别处动静,就没太在意。 “放心吧,我会和阿姨说的。” 魏森莫补充道,“你跟那小孩也小心点,我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啊。” “嗯。”初言应了一声,电话挂掉,发现林曜还扒着他胳膊,眼睛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小孩手指头冰凉,估计是刚才吓的。 “没事。”初言轻拍两下他后背,“再怎么着都杀不到你头上,就算有,还有我在,慌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顺手给手语老师发了消息,说最近先停课,等风头过了再来。 这一整天他做事都别别扭扭的,想喝水,杯子从手里滑出去摔个粉碎,开个冰箱门都能夹到手。种种倒霉事挤在同一天发生,初言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切点水果和林曜一起看《倒霉熊》应应景。 他刚拿起水果刀,林曜就递过来一张纸条:【哥,你歇会吧。】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又补了句:【我觉得今天有点克你。】 林曜伸手想拿过水果刀帮忙切,初言摇摇头说不想吃水果了,吃点零食吧。他拉过林曜的手放下刀,带着他往沙发走。 两人屁股还没挨着沙发,敲门声就响了。初言被这一天的倒霉事折腾得精神疲惫,他蔫蔫地走过去凑近猫眼一看,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文封。 打开门,文封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痕。一头顺毛,黑色外套里套着明显的蓝白条病号服。 初言看着这身打扮心里诧异,心想难不成他那些朋友玩Cosplay玩嗨了,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找他? 初言刚要开口,文封就冲进来一把抱住他,半张脸埋在他脖颈间叹了口气:“初言,我们能谈谈吗?关于我们……” 挺太突然的,这么久过去,以文封喜新厌旧的性子,初言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了句:“吃苹果吗。” 文封松开他,慢悠悠走到沙发前坐下:“可以来一个吗?” 初言从果盘里拿起个苹果扔过去:“今天比较克我,就不切了。” 林曜在底下死死抓着初言的衣角,初言想走动时才发觉。他轻轻掰开那只手,蹲下身对他说:“作业写完了吗?先去写作业吧。” 林曜不肯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文封。文封也感觉到了,笑盈盈地看着他:“小阿言,这位小朋友好像不大喜欢我。” 林曜的表情确实带着敌意,被这么一说才稍稍收敛。 初言自然也察觉到了,为他找补:“小孩子,都比较怕生。” “小孩子呀,多大了?” “他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文封挑眉,“那不有趣。不会说话会少了很多乐趣的,跟别人说不了话提供不了情绪价值,会让别人心里不舒服的。” “不要这样说。”初言立即反驳,拉着林曜让他回自己房间,又嘱咐道:“睡不着就先看会书,饿了房间里有零食和速食,先垫垫肚子。” 林曜明白接下来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不知道又要谈什么,还是识趣地进屋关上门。心里又气又不甘转头又把门锁上,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概就是怕他哥被人骗吧。 他一头栽进床里,把脸埋进被子,暗骂,克哥的不是今天,是那个叫文封的家伙。 初言站在门口能感受到小孩子的脾气挺大的,迟来的叛逆。 “初言,”文封玩转着手里的苹果,“我要走了。” 初言刚好走到沙发边,和抬起眼的文封对上视线:“去哪?” “不知道,欧洲,好多国家,都有可能。” “是为了躲那群人吗?” 文封每次一笑都有种要开始逗小狗的架势:“是啊。不过那群人呐……?” 他拖长了尾音。 “昨天给我打电话,为什么?” “向你求救,你离我比较近。” 顶着一脸伤说这话,确实更容易让人心软。 这一下子让他联想到巷子里的事,“在我们小区的巷子里?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说话?” “什么不说话?” “我晚上又打了个电话,你没说话,只听见猫叫。” “没力气了,那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文封轻描淡写带过。 初言是真心疼他。文封身上那股劲儿特别迷人,可他又气这人总是这么混,总去招惹些惹不起的主儿。但转念一想,要是没了这份混不吝,文封也就不是文封了,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着迷了。 “想什么呢?”文封歪在沙发里看他,“我这么说有自己的私心……初言,我们一起走吧。” 这话一出来,初言差点以为他脑子被打坏了。 “我们之间,不进不退就挺好。不远不近的距离最迷人,我很享受那时候的你。”文封的声音低了下去。 初言该说些什么,不知道,只有叹气。 “其实我喜欢你。当初拒绝你,是怕这段关系变得太快……但我发现你跟别人都不一样,我会想依赖你。 “怎么办?你愿意跟我走吗?” 换作从前,初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能不收拾行李就跟他浪迹天涯。可现在不行了,家里养了个小拖油瓶,多了份牵挂让他动弹不得。 “你还喜欢我吗?” 文封问出这句话时,初言几乎脱口而出一句:“喜欢。”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 是在怕什么,怕他会走还是怕因为一句“不喜欢”又让自己患得患失,明明现在没有文封,他也过得挺好。 到底在争什么抢什么? 究竟还是过去的自己在作祟。 “既然喜欢这样的我,你应该也会喜欢那种生活。四处漂泊,没有定点……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突然来跟我说这些?” “如果硬要说的话,”文封笑了笑,“可能就是发现临走前好像什么行李都没有,想带走点什么。” 文封看出了他的犹豫,故意问:“是因为那小孩吧,因为他久久下不了决定?” “……走。” 一个带有犹豫前奏但很坚定的“走”字让文封眼里的光瞬间炸成烟花,“那这小孩怎么办?” 初言盯着茶几,喉结动了动:“会有人管他的……大不了听天由命。” “那你真够混蛋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跟你学的。”初言站起身对他说。 文封爽朗大笑,走过去抱住他:“现在收拾吧,我等你,一起走。” 走...重新开始,像大海上漂泊的木船,随时可能被浪打翻。语言不通,生活能否维持,经济是否足够这些初言怎么可能不去想。 他提着行李箱背着包,走在马路边,看着路灯下文封吊儿郎当晃晃悠悠的背影,心里纠结得厉害。 竟跟着文封学尽了混蛋事。 想当圣母,想装好人,这个要救那个也要救。现在抛弃林曜算什么,当初可以不管,偏又是这个性子,管了又放弃,真够混账的。 他停下脚步,行李箱轮子的噪音在寂静的夜里戛然而止。文封回头看他,嘴角还挂着笑。 “怎么了?”文封问。 “请你喝酒,好吗?” “告别酒啊?”文封挑眉,“是在告别这个城市呢,还是在告别城里的人?” 初言不答话,拉起他的手带上行李箱往反方向走进一家比较隐蔽的酒吧,直接点了四大杯酒。 文封看着面前的酒杯无奈一笑:“要一醉方休?” 初言解下围巾开始灌酒,一大杯下去后轻轻皱眉,咂了咂嘴:“你身上有伤……能喝酒吗?” 文封小抿一口,透过酒杯看他:“初言,谢谢你,临走前还请我喝酒。” 初言酒量很差,一杯下肚脸就红了,浑身燥热甚至想哭。他压着哭腔:“你赶紧走,越远越好,爱往哪飞往哪飞别来找我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们不一定要在一起。” 文封一直笑着看他,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叹了口气,一口气干下手中的酒。 最终文封把自己灌醉了,趴在桌上埋头睡去。初言结完账,戴好围巾背上包,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这酒吧要到凌晨才关门,到时候文封的酒早该醒了,他不担心。 矫情过后总要回到现实。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骂自己,到底是脑子抽了什么风,居然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刚喝了酒头脑昏沉发热,恰时天空飘下小雪冰冰凉凉。雪片落在脸上还挺舒服,他停下来仰起头,任由雪花落在滚烫的脸皮上,冷意让酒醒了几分。 初言把头落下,刚目视前方正好撞见魏森莫咋咋呼呼从出租车里钻出来。 “我靠!”魏森莫一路小跑过来,羽绒服拉链都没拉,嘴里直冒白气,“我靠!你这啥造型啊?喝酒了?还拎个箱子。咋的,学文艺片男主玩流浪?还是说扮演的是异乡想家人。” 初言摇摇头:“不想家。” “喝的不少吧?蒙圈了都。”魏森莫凑近闻了闻,“咋的你是拿着这个箱子你是...让那小孩给撵出来了?” 初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难受得走到公交站点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下,椅子冰得他一激灵。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给惊喜啊!” “得了吧,吓人倒怪的。跟魏姨说了没?” “没,”魏森莫咧着嘴,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说了还叫惊喜?” “你不说也不是惊喜。” “怎么就不是惊喜了,你没被惊到?没觉得欢喜?” “是惊吓。”初言闭上眼,“你这张脸突然出现,就是惊吓。” “醉糊涂了你,说话都黏黏糊糊前言不搭后语。我这张脸只有惊没有吓!” 魏森莫上前走两步扒拉他一下,初言整个人软得像果冻,被碰得晃悠了两下。 “起来吧,顺便带你回家,人家司机都等急了。”魏森莫拽他胳膊,“赶紧的,别磨蹭。” 初言用发凉的手掌搓了把脸,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晃晃悠悠站起来。他意识还算清醒,踉跄着走到出租车旁,敲敲车窗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塞进去,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后座,“砰”地一声关上门。 魏森莫赶紧跑过来钻进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扭头看。初言已经满在后座上睡着了。 “师傅,”魏森莫压低声音,“先不去有福小区了,改去有财,差的钱我给您补上。” 初言醉了后倒显得呆,下车后目标明确,不管不顾地直奔小区,两条腿倒腾得飞快。魏森莫要是再晚一步,就得被关在门外了。 一进家门,初言把外套、围巾胡乱卸下,迷糊就晃进了自己房间。魏森莫跟在他后面,话还没问完:“我今晚睡哪儿啊,喂……” 砰的一声,他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野人不挑,打开空调,扯过条棉毯子,往沙发上一瘫就能凑合一晚。 就是沙发窄得像个棺材板,魏森莫半夜来来回回往下摔,差点卡在茶几缝里。天还没亮透,他就感觉有股热气喷在耳朵边上,一睁眼看见林曜蹲在沙发边,眼睛瞪得跟探照灯似的。 “我*!”魏森莫吓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大早上扮鬼啊?” 林曜把一张纸条在他眼前展开。魏森莫眯着眼念:“我哥呢?” 读完后把林曜的手推开,翻身面朝沙发背,哼哼唧唧说:“什么你哥你哥的,初言?睡觉呢呗。” 林曜换个位置,强行扒开他眼皮让他看纸条:【我哥的那个朋友呢?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个朋友在跟我哥睡觉?】 魏森莫被吵得烦,一把抢过纸条揉成团扔走,扯过棉毯蒙住头:“什么呀,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了吗!” 林曜把人惹毛了,只能叹气灰溜溜走开,他望着初言的房门鼓了一下气去敲,里面死沉死沉的没动静。 两个不靠谱的大人,做饭重任从来都没有从林曜的肩上挪动过半分。 他进厨房拿出半袋速冻水饺煮上,准备了三个碗,每个碗底调上虾米、生抽、醋和香油。饺子煮好后平分三份,最后热汤一浇,早饭时间。 刚把碗端上桌魏森莫一个弹射起步已经在餐桌前准备好,打着哈欠抄起筷子。 “谢了啊,”说完还比个枪手势冲林曜眨眨眼,“小厨神!” 看来魏森莫已经睡消气了,都有心情恶心别人了。 林曜又去捶门,门板都快被他敲出鼓点了,里头还是没声响。 “别敲了,”魏森莫边吃边说,“让他睡吧,他的那份我给他解决。” 林曜在一旁默默写下字条,怼在他脸上:【不行。】 “泡烂怎么办?” 林曜用胳膊比一个大大的叉:【不行就是不行,不能让哥饿着。】 魏森莫被逗乐了,故意用筷子去戳初言那碗饺子:“哟,这么心疼你哥?” 看得林曜直心疼饺子,又说不出来话,急得他一把端起碗躲进厨房。 饭是护住了,可等到下午吃饭人还没出来。林曜一边写作业,一边回头看初言的房门,来回能有个十几次。 魏森莫瘫在沙发上举起相机,给林曜拍了一张:“你哥还没动静?” 林曜摇摇头,魏森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放下相机跟林曜对视一眼,两人一块儿挪到初言门前。 “我撞门了啊。” 【门坏了会被骂吗?】 “包的呀,你东西被人弄坏你不生气?” 【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啊,”魏森莫挠头,“但我技术不行,毕竟不是干那行的。” 【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魏森莫在家里转悠半天,终于找来根小铁丝,插进锁孔里搅来搅去。 “怎么不行啊...我看别人弄得那么轻松?”他越捅越急,使劲一戳,咯噔,门开了。 “……看来我还真有几分干这行的天赋。” 林曜哧溜一下钻进屋,看见初言整个人蜷在被窝里,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赶紧起床了,再睡太阳都下山了!”魏森莫跟在后面嚷嚷。 林曜跪在床沿伸手一摸,冰凉手心贴上去的瞬间初言哆嗦了一下,他立刻扭头朝魏森莫皱紧眉头。 “咋回事?”魏森莫觉得不对劲了,凑过去一看,初言从额头到脖子通红一片,手一摸烫得吓人。 他把手背往初言额头上一贴,“我去!变小火炉了。” 他赶紧找药箱从里面翻体温计,顺便指挥林曜:“先去给你哥倒杯水。” 魏森莫手忙脚乱给初言弄好体温计,又搞了一块湿毛巾往他额头一盖。 初言被凉毛巾激得皱眉,眼睛半睁不睁。视线还没对焦,先看见林曜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凑过来用手背摸他脸颊。 “四十度!”魏森莫抽出体温计对着光看,“你这是要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啊?” 林曜赶忙抢过体温计,对着水银柱眯眼一看,小脸立刻皱成包子褶。他趴在床边写纸条递给初言:【哥,去医院?】 魏森莫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躺在初言旁边,盯着纸条说:“现在就去!走!” 不多废话两人合伙把初言从被窝里拽起来。初言醉酒了倒是记得睡觉要换睡衣,这下换衣服就不方便了,魏森莫直接抓过外套往他睡衣外面套。 林曜阻止:【不行的!外面冷,发烧更不能着凉。从家到车上还有段路呢!】 “那你说咋整?”魏森莫撸起自己的毛衣袖子,“让他在家烧起来?” 【换衣服,多穿几层。】 “这睡衣够厚了,还能套得下吗?” 林曜总觉得睡衣再厚也是单层,里面空落落的,比不上多穿几层暖和。 魏森莫拗不过这小孩:“行了行了,干脆别去医院了,我直接去诊所请医生来输液,这总行吧?” 【哥能好就行,但是不要打针。】林曜又写。 “还挺讲究,怕一针扎屁股上扎成智商只有九岁小孩?”魏森莫去客厅套上外套往门口走,“我走了,看着点你哥。” 门哐当一声关上,林曜转眼就把被子全全摞在初言身上,自己跑去卫生间给毛巾又过了遍凉水。 等他攥着滴水的毛巾出来时,正好撞见初言穿着那身薄睡衣在客厅仰头灌水,喉结一动一动的。林曜猛地蹿回卧室扯出棉外套就往初言身上裹:【哥多穿点,小心着凉。】 初言顺势坐下把外套穿好,声音还哑着:“你给我盖的被子太多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哥,先喝点药?】 “大清早摸黑吃过药了,那时候你们都还在睡。” 【哥,你饿不饿?早上不吃饭对胃不好。】 “你早上吃饭了吗?”初言抬眼看他,“自己做的?” 【嗯。】林曜低头写,【魏森莫不靠谱。】 第16章 第十六章 魏森莫那家伙确实有时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怎么惹着林曜了,这会儿腮帮子鼓得跟塞了松子的松鼠似的。 “他怎么招你了?” 【他非要偷吃哥地那碗饺子,我没让。】 “对了,功课做得怎么样了?今天手语老师要来。” 好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刚才还气鼓鼓的林曜顿时蔫了,闷头给初言去倒了杯热水后转身趴到书桌前。 课本翻得哗哗响,就是不知道真看进去没,毕竟这年纪的小孩装模作样的本事可溜着呢。 初言浑身难受得要命,要不是渴得喉咙冒烟,他根本不会从床上爬起来。现在感觉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懒得挪回卧室,干脆在沙发上瘫着,听着林曜写字的沙沙声眯瞪过去。 半梦半醒间,听见魏森莫开门和陌生人说话的声音: “你找谁啊?” “初言先生在家吗?我是手语老师,和他约好的。” “哦,那快进来。”魏森莫顿时来劲了,冲到林曜面前嘚瑟,“小孩!治你的人来了!” 初言被他吵得裹着棉毯坐起来,魏森莫又贱兮兮凑过去:“哟怎么睡这儿了,这小孩没念叨你?”说着小范儿就起来了,捏起嗓子学林曜的语气:“哥,客厅冷,我扶你回屋睡吧。哥你饿不饿?我还给你留了碗烂成坨的饺子粥呢——” 把林曜气坏了,笔往桌上一拍,跳起来就要追着他打。 林曜个子矮吃了亏,被魏森莫按着脑袋直接定在原地。 “哎别动手啊!”魏森莫嚷嚷,“把我打坏了谁给你哥换输液瓶?” 这话管用,林曜立马收了手,转头帮医生找挂输液瓶的地方。最后抄来个衣架子往墙上一勾,倒是挺稳当。医生给初言扎针时,针头刺进皮肤的瞬间,魏森莫都倒吸一口凉气,触景生疼,林曜都开始幻痛起来了。 “剩下这三瓶按编码顺序换。”医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提醒,“手别碰扎瓶子的塑料头。” 说完拎起药箱就走了。 林曜刚要在初言身边坐下,魏森莫就一屁股给挤飞了,“去,让老师赶紧教你,别到时候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只能用小字条写来写去的,字还特难看。” 这货欠揍样,能跟小孩打成一片,也能把小孩气死一片。 小哑巴被他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像头被惹恼的小牛犊,鼻翼一张一合的,要是能说话都不知道问候到他哪个祖宗了。 带着怨气学东西就是快,小半天功夫林曜就掌握了好几个骂人手语。他仗着魏森莫看不懂,追在身后不停比划挑衅手势。 魏森莫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掏出手机:“我看不懂还不会查吗?再比划这些,我可要告诉你哥了。” “初言!你看你养的好弟弟……” 林曜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慌忙比了个“对不起”的手语。 “唉呀,看不懂~”魏森莫故意拖长音,伸着懒腰去给外卖开门,“吃饭!吃饭!” 白天在沙发上僵坐着输了四瓶液,效果立竿见影。初言这会儿精神头足了,开始捣鼓林曜学习方面的事儿。 “再去学校上两周课就在家学,刚才那位老师以后专门教你最基础的。” “教啥?”魏森莫掰开一次性筷子,两根交叉磨了磨,“不上学光在家比划手语啊?” “边教手语边上课。他有戴助听器又不是听不见,过两天再配个新的。”初言说完看向林曜专心看电视的后脑勺,补充道,“林曜,先专心吃饭。” 魏森莫用胳膊碰碰林曜:“你从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以前能出声不?” 【六岁那年不能说的。】 “因为啥?” 【车祸。】 “啧啧,”魏森莫扒了口饭,“挺惨。” 林曜突然把筷子一放,手指在喉咙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又指指魏森莫的饭碗。初言挑眉:“他让你吃饭别说话。” “呦,高级,还整起来自创手语了。” 林曜冲魏森莫略略略吐舌头,做完鬼脸立马怂了,抱着饭碗哧溜躲到初言身边找靠山。 孩子孩子总这么叫他,是真透着股稚气。在田间地头野着长大的,没接触过什么电子设备,看世界的眼光还停留在爬树掏鸟窝的年纪。虽然年纪不小了,心智却总像个孩子,就连最后这两周上学时间都憋着劲儿要作妖。 “大哥”——12班那些混日子的学生都这么称呼他,用老师的话说,这已经形成了不良班风。 他带头当起了老大,干了不少调皮事,上课往老师头上扔纸团,还有更过分的。这下可好,直接被提前送回家了,初言听老师这么说是彻底不惯着他了。 “林曜,不想学习我也没想着硬逼你学,但你至少得干点人事吧。”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里面,你有忏悔吗?为什么要对老师头上扔东西?为什么要捉弄老师?很好玩很风光?” 【不是……】 “那你是怎么想的?是要把从前没干过的事情全都干个遍?你不是个坏孩子这件事我始终相信,你是怎么证明给我看的?” 【哥,我不该做那些事儿,我错了,你打我吧。】 “林曜其实我养你挺费心劲儿的,皮孩子我养不了。” 林曜之前小孩子脾气他还是能接受的,现在都已经上升到人品问题了,已经触及到初言的底线了。 “回屋去好好想想,想想看我为什么生气,找出根本原因。” 林曜心里头有初言这个人,把他看的比亲人还重。可他做事不过脑子,干完破事才想起初言会生气。这会儿在屋里哭得直抽抽,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他打嗝似的哽咽。 他半夜溜出来想道歉,站在初言床前光掉眼泪,哭没劲了,手软得写也写不出。初言翻了个身没理他,这孩子哭得更凶了,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什么十六岁,根本还是个没开窍的毛孩子,环境太能影响人了,他之前还犹豫要不要让林曜继续上学,现在彻底下了决心:这书,以后就在家里读。 开头两个月倒是装得挺像样,每天伏在书桌前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偶尔周末会有几个12班的小弟来找他告别,初言也没拦着,觉得让孩子保留些社交没什么不好。 可第一次摸底测试结果出来,分数居然纹丝不动。初言盯着成绩单直皱眉,一对一教学,就算随便听听也不该是原地踏步。想当初自己当年可是保送,高考连作文都写得随心所欲。 他索性请了专职老师和保姆,把教学安排得明明白白。偶尔得空时也亲自上阵辅导,从最基础的加减乘除教起。有回讲题时林曜硬生生把作业本抠出个洞,初言直接把冰块敷在他的手上:“脑子转不动就让手醒一醒。” 这么折腾了大半年,总算把小学六年的知识点捋顺了。期末测试卷上清一色的九十多分,初言抖着成绩单对魏森莫说:“好歹能看了。” 魏森莫:“进度有点太慢了啊,照这程度,他什么时候能考上大学?” “慢就慢点,我又不指望他成状元。” 魏森莫掰着手指头算:“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别人六年都悬,你家这个……” 没办法,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但林曜这孩子还算争气,初中九门功课都勉强混了个及格。 这两年他个头蹿得比分数快多了,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大半。原先的初中学籍一直给他留着,中考那天,这小子全程冷着张脸,高冷的不得了,不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 考完第一科出来,初言上去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打了个让人看不懂的手语,背着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走去上车,把初言晾在原地一脸吃瘪。 蓝陌君看得直咂嘴:“咋回事儿这是?小家伙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可不,”魏森莫接茬,“以前那股黏糊劲儿,跟墙上的爬山虎似的,恨不得把初言缠得死死的。”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管太严了?把他逼得都不亲你了。” 魏森莫:“不管严点,他能有现在这成绩?” “孩子养大了不亲,跟白忙活一样。”蓝陌君摇头,“你又出钱又出力的,得琢磨琢磨你俩这关系,不然亏大了。” “也是,”魏森莫把胳膊搭在初言的肩上,“改天你给初言出出主意。” “我出?”蓝陌君指着自己鼻子,“我跟这孩又不是很熟,也不太了解他。” 初言:“你们两个想的太多了,他只是比较紧张,考完试就好了。” 魏森莫左胳膊挎起一个,右胳膊挎起一个,拽着两人往车那边走:“不嫌热啊?赶紧回车上,人都等着吃饭呢。” “砰!” 打开车门。 “砰!” 关上车门。 “砰!” 魏森莫把最后一盘烤串放上桌,“想吃再说啊!” 蓝陌君举起酒杯:“来来来!庆祝林曜中考结束!” 魏森莫坐下来:“中考结束有什么好庆祝的?等成绩出来再说呗。” “咋了?”蓝陌君把烤串往中间推了推,“好不容易咱们几个都能凑齐,吃顿饭怎么了?你说是不魏姨。” “是是是,”魏姨笑着拍拍林曜的肩,“该庆祝,你说是不是啊?小曜。” 大家都朝他那看,林曜现在是个酷小子,闻言也不抬头只专注啃鸡翅动作干净利落,给人感觉拽拽的,能拽出十万八千里。 蓝百山:“叛逆期?” 魏森莫:“什么年纪了还叛?” “你懂什么?”蓝陌君说,“这叫酷,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 林曜放下炸串,认真且还有一丝郑重比划手语:【我不喜欢女孩。】 第17章 第十七章 “……” “……” “……” “……” “……” 林曜看着一桌人懵圈的表情,干脆掏出便利贴唰唰写了几笔,把纸条塞给蓝陌君。蓝陌君接过一看,眉毛挑得老高,传给下个人时眼睛瞪得溜圆,都不敢说话。 纸条一个个传下去,每个人看完表情都变得怪怪的。初言是倒数第二个,看到时他直接僵住都忘了要继续往下传这茬事儿。 魏森莫一把抢过纸条扫了眼,当场笑喷:“你小子才多大呀,不喜欢小姑娘,难不成直接跳过这步喜欢熟女?就你这样的,哪家姐姐能看上你啊?也就女孩子吃你这样的。” 蓝陌君在桌子底下踹他:“差不多得了啊。” “咋了?”魏森莫不以为然地灌了口啤酒,“我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这款,在婚恋市场真不吃香。” 蓝陌君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初言:“初言,你一直不说话,心里是有什么事吗?” 蓝百山:“也不是亲的,为什么还随呢?” 这句话他喜欢,他愿意随哥。 林曜之前有特意查过,他哥的那种状况是同性恋。他跟初言没有血缘关系,蓝百山的这句话反而让他觉得他和哥又挨得近了一点。 乡下长大的男孩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知道哥对他好。带他来城里,让他读书,给他交学费,有时喝醉了还会摸他头说“你小子要争气”。这份好沉甸甸的,那个时候他总想靠得近些,再近一些。 他觉得一定是他太喜欢哥了,后来发现是真的太喜欢……身子很诚实,半夜梦见哥凑过来的呼吸,醒过来裤|裆一片冰凉。这种劲儿跟面对女同学时完全不一样,更凶,更臊得慌。 这算什么,也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 林曜坐在初言房间的电脑前,盯着搜索结果显示的内容出神。 “我回来了——” 哥的嗓门从客厅传来。 林曜手忙脚乱地关网页,鼠标点得啪啪响,把页面切回学习资料。 初言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边,慢悠悠地脱下外套:“吃饭了没?” 林曜下意识回头看了初言一眼,又猛地扭回来,脖颈子都涨红了。他羞得不行,眼神四处乱飘,手指头抠着裤缝,破皮的地方在粗糙的布料上来回刮蹭。 初言把外套放在床上,又问:“现在想上厕所吗?” “要想上厕所就说。”初言走到林曜身边,把坐在转椅上的他轻轻转过来面对自己,弯腰俯身看着他,“别害臊,憋着多难受。” 林曜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左臂的石膏上,咬了咬嘴唇有些纠结。前几天魏森莫说新闻预报有难得一见的流星雨,特意找了栋废弃的旧楼,说那里视野好看得清楚。结果下楼时不小心脚底一滑,整个人摔下去,胳膊当场就折了。 林曜耳根发烫,虽说这也不是头一回要哥帮忙了,可毕竟那方面的事,心里总是别扭得紧。 他轻轻推开初言撑在转椅扶手的手,用腿借力转过身去,在桌上的笔记本上艰难地写:【我先自己试试看。】 初言点点头退步到客厅:“行,我在外面守着,要是不行就小纸条。” 其实单胳膊骨折倒还好,麻烦的是另一条胳膊也没眼看,布满深深浅浅的伤。就连手指头都有两根缠着厚厚的绷带,被包得圆滚滚的动弹不得,看着就像两个小棒槌。 林曜盯着马桶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认命地试着用拇指和中指去勾裤腰,可打着石膏的左臂沉甸甸地往下坠。右手虽说有三根指头能用,但分散太开食指和无名指又伤得太重,越急越连带着整只手都使不上力。他烦得额头直冒汗,裤子还在原地纹丝不动。 林曜盯着门板咬了咬牙,妥协了,还是抬手敲了两下,完事后他又局促地站回马桶前。 门很快打开。 “受伤了,还是老实点吧。” 初言闪身进来,利落帮他解开裤扣,他之前说过初言在这里看着他上不出来,所以裤链刚脱下初言就出去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等解决完事后,门又被推开,初言什么也没说,弯腰帮他提好裤子,手指帮他系好扣子。 他不是非要逞强,只是每次让哥帮忙处理这些吃喝拉撒的琐事,心里都揪着发紧。 自打胳膊骨折以来,他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正经洗澡了。那天魏森莫打视频过来,隔着屏幕都能闻见味儿似的:“你小子头发都油得反光了!再不洗都能炒菜了!” 初言把镜头偏了偏:“他手这样怎么洗?” “我不是给你们买了洗澡神器吗?就那个防水套。” “你说那个透明塑料袋?”初言皱眉,“裹上就能防水?” “试试呗!”魏森莫在屏幕那头笑得没心没肺,“总不能真让他当几个月泥人吧?要不你帮他洗洗?” 两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魏森莫惯有的玩笑话,故意逗闷子的。可初言却盯着林曜的石膏出了神——长时间不洗澡确实不行,他都替林曜觉得浑身刺挠。 说干就干。 初言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上前:“来,速战速决。” 他三下五除二帮林曜把上衣褪了,防水套仔细裹好伤臂,嘴里还念叨:“有点奇怪,先忍着吧。” “进去等着。”他把林曜推进浴室,自己转身套上两个超市塑料袋当鞋套,又翻出件透明雨衣穿上。 初言走进浴室时,林曜正低头憋笑,肩膀轻轻抖动。初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雨衣下露出套着红白塑料袋的脚,活像菜市场卖鱼的。他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故意板起脸: “要笑就大声笑,偷偷摸摸跟小耗子似的。” 林曜抬起头,边憋笑边摇头,连光着身子的尴尬都忘了。初言拿起花洒试水温,水流哗哗响起:“转过去,先冲背。” 林曜转过身来,笑声突然就没了。镜子里那个光溜溜的身子让他一下子醒过神,温热的水哗哗浇在背上,反而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哥哥的偶尔擦过皮肤蹭到他后腰时,他触电似的缩了一下。水声吵得人心慌,他死死盯着瓷砖缝,恨不得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藏进缝里去。后背都打湿了,初言说“转过来冲前面”时,他假装没听见,把背绷得直直的,就是不肯转身。 初言关小水流:“咋了?碰着伤口了?” 林曜梗着脖子摇头。 “那转过来,冲前面。” 林曜听话转过身,但前面刚冲了个大概就急忙转了回去。初言举着花洒愣住,随即笑出声:“害羞了?小时候跟你哥我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样。” 小时候是小时候,长大了自然是不能比,各方面都成熟不少,各方面也都懂的挺多的。 冲洗得差不多后,初言挤了些沐浴露在掌心,将泡沫均匀抹在林曜背上掌心打着圈揉开沐浴露,在触及腰窝时林曜的身体特明显地颤了颤。 “抖啥?碰到你痒痒肉了,腰窝?”和爱装严肃的小孩相处久了,总忍不住想逗他。尤其是看着长大,这习惯更是改不掉。 初言故意又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搓了两下,“这儿有痒痒肉?” 林曜猛地一抖,差点把墙上的毛巾架拽下来。初言顿时哈哈大笑:“这么敏感,碰一下就抖成这样?” 林曜板着脸抿紧嘴唇,全程再没给过第二个表情。热水哗哗冲走最后一点泡沫时,他迫不及待地用自己完好的指头扯过浴巾把自己裹严实。 初言收拾完浴室,自己也冲了个战斗澡。等卧室灯熄灭时,两人并排躺在黑暗里。 算是初言这个做哥的惯出的毛病,林曜只要睡不着,就会摸到初言床上,两人挤在一起睡。 林曜自己也清楚,和哥躺在一张床上时,那些小心思几乎**裸,但他就是享受,至于那些心思稍微控制着点就行。 第18章 第十八章 林曜心里门儿清,自己享受归享受,但不能苦了他哥。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要养满四个月。昨晚初言给他搓澡时困得眼皮打架,还嘟囔着“下个月这时候再给你洗”。 今天看见初言在电脑前揉着太阳穴在电脑前码字,林曜倒头就去找魏森莫。 他推了下打游戏正酣的人 “干嘛呀,打游戏呢。” 【我要去剪头发。】 “剪就剪呗,自己去。” 【不行,我怕沟通不好给剪毁。】 “还挺在意自己形象,让你哥陪你去剪不行吗?” 【哥在忙,不想麻烦他。】 “合着就我闲着?”魏森莫气得笑出声,“这挑软柿子捏的毛病跟谁学的?” 【什么时候去?】 “这小蓝打的还是不行啊...”魏森莫自言自语着,抽空瞥了眼林曜,“等着,打完这局。” 林曜也不催,回房间先拿出一本书挨着沙发边坐下来看。没过两分钟,就听见魏森莫骂了句“我**真是服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走吧走吧,小弟。”他抓了抓头发,拎起外套,路过初言房间时,魏森莫故意提高嗓门:“我带你弟出去趟啊!” 里面传来初言疲惫的回应:“别带他吃冰的,昨天晚上刚闹过肚子。” 林曜一听这话,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魏森莫瞥见他偷笑,伸手就掐他后颈肉:“美什么呢?再笑给你推成电灯泡!” 他才不要剃光头,想的可美了,剪个毛寸省事,以后洗头就不用再麻烦哥了。直接把洗发水往头上一抹,水一冲就完事儿。 至于洗澡的事没办法能省则省,只能等手好了再补偿给哥,到时候亲自伺候回来。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推子贴上后颈的瞬间,林曜下意识闭上眼。听着发茬落下的簌簌声,直到理发师说“好了”,他睁眼看向镜子。这一看可把他惊着了,眼睛瞪得溜圆,感觉下一秒就要开口问候理发师的祖宗十八代。 他本来想要的是那种利落又不失帅气的毛寸,长短正合适,可现在这头发短得都快见头皮了。 这次他学了乖,知道要考虑后果了,谁知道千算万算,没算到理发师的手艺这么坑。 魏森莫在他身后笑得前仰后合,虽说这发型倒也不算难看,可突然换了个发型,整张脸的轮廓都变了样,有种说不出的突兀感,丑中带帅。 丑俊丑俊的。 可他想要的,是绝对俊的。 闷闷不乐出了理发店,魏森莫没急着带他回家,反倒绕到附近新开的小馆子,请他吃了顿价格不菲的午饭。 顶着这头丑得让他难以接受的发型,林曜觉得暂时不回去也好,正好能缓一缓情绪再面对哥。 吃完饭后,林曜搁下筷子叹了一口气,要面对哥了,心里有点小紧张。走出店门,一个低头手机要听,一个走路路发呆,最后齐刷刷开门上车。 屁股没捂热呼手机就响了,魏森莫瞥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按下免提:“喂初言,怎么不视频?”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把电话给林曜,还是我来跟他说。” “你看你,还不放心我,收了你的午饭钱,怎么着我也不能亏待这孩呀。” “别废话。” 林曜接过递到自己脸边的手机。 “林曜,”听筒里的声音放软了些,“我得临时出趟门,大概两三天。你在家好好的,功课别落下,我让你魏哥过去盯着。” 这话像记闷棍,砸得林曜措手不及,一点预防针都没有。他张了张嘴,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哑巴,只能对着空气点头,虽然这样哥也看不见。 魏森莫伸手捞回手机,吊儿郎当地笑:“放心吧,再怎么着我都不能亏待他,你放一百个心啊。” 魏森莫又跟电话那头贫了几句才挂断。林曜失魂落魄地坐在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该问哥哥去哪了。 他只好掏出便利贴写下问魏森莫:【我哥他去哪了?】 车子正好在红灯前缓缓停下。魏森莫扫了眼纸条,从后视镜瞅着蔫头耷脑的林曜,伸手就想揉他新剪的短发:“咋?才分开就想你哥了?” 林曜偏头想躲,到底没躲过那只大手。摸到了又毛又扎的寸发,他乐了:“瞧你这点出息!你哥回老家了,就去两三天,又不是不回来,丧什么丧?” 【为啥突然回去?】 “酒鬼住院了。” 林曜皱起眉头:【哥最讨厌酒鬼,为什么还要去?】 魏森莫叹了口气,绿灯亮起时轻轻踩下油门:“再讨厌也是亲爹啊,生病了总得有人管。你这还是小孩,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他并不需要知道绝对的答案,只要是关于哥哥的事,知道个大概就够了。 回去这一路上,林曜像换了个人,整个人淡淡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今天阿姨请假,午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晚饭魏森莫就随便买了两盒粉面菜蛋凑合。林曜不高兴起来连饭都不想吃,直接就要去睡觉。 这才几点?刚过七点。 魏森莫没辙了,只好说:“不吃饭怎么能行?” “那...不行咱们给你哥打个视频电话?” 魏森莫掏出手机戳了几下,视频接通的瞬间,林曜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屏幕里初言站在医院走廊,白炽灯照得他脸色发青:“怎么这个点打来?” 林曜抢过手机,笑露八颗牙显而易见的开心了,初言在那边轻笑出声:“剪头发了?挺精神。晚饭吃的什么?” 魏森莫凑过来插嘴:“这小子闹绝食呢!嫌我买的泡面难吃——” “点外卖不行吗?买泡面吃没营养。” 魏森莫搂住林曜的肩掐着他的小脸说:“那就要问问这小子了,人家说外卖都吃个遍了,再吃他就要吐了,所以我才给他买泡面的。” 初言一眼看穿:“是你想吃吧。” 林曜被掐得龇牙咧嘴,抬脚就往魏森莫小腿上踹。 “哎哟喂!”魏森莫揉着腿直抽气,“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踹你魏哥?” 林曜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推着单脚打转的魏森莫出了自己房间,赶紧关上门锁好。他回到书桌前支好手机,笑嘻嘻地对着镜头展示正在泡的粉面。 【哥,你啥时候回来?】 “过几天就回。” 【我可想你了,没有你我睡不着。】 平时初言在家时林曜也没少说好听的,但从来没说得这么直白过。 “别瞎想,我很快就回去了。” 【哥你在那儿记得按时吃饭,不用太照顾酒鬼,照顾好自己就行。】 这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了。吃泡面时聊,写字也聊,洗漱时也要把手机支在旁边。晚上钻进被窝还要继续,侧躺着聊,仰躺着聊,最后连睡着打呼噜都没关视频。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映着林曜熟睡的侧脸。视频那头的初言正要挂断,却看见镜头突然晃动——是魏森莫偷偷溜进来了。 “嘘...”魏森莫对着镜头做口型,轻手轻脚地把踢到床脚的被子重新盖好。正要离开时,他忽然转身,对着镜头小声说话:“他今天偷偷哭了,在车上的时候,可丧了。” 狗崽子没见到主人还呜哇哇的狼嚎,真见着了可不得紧紧扒住不放。本来盼了两三天,林曜满心期待着哥哥回家,结果突然又要延长两周,他顿时蔫儿了,对着视频就掉起金豆子。 【哥我可想你了,你不是说好两三天就回来吗?咋骗人呢……】 “没办法,酒鬼作妖,得再照看两周。” “哎哟喂,瞧这小脸哭得。”魏森莫在旁边怪声怪气地学舌:“可想你了,哥~” 林曜难过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只顾盯着视频里的初言,哭得直抽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哎呀初言你赶紧哄哄这孩子,哭得我脑仁疼。” 初言:“嫌烦就出去,别老是逗他。” “小孩不逗,那将毫无乐趣。” 等魏森莫带上门,也不知道初言在视频里说了什么,屋里突然传来林曜破涕为笑的咯咯声。 什么哄小孩的手法是见不得人的。 两人在网上聊了快三个星期,林曜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敢往外倒。可等到真见面,反倒像网友面基似的,不敢开口、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 要说时间长吧,其实也就二十来天,谁知道林曜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咋想的。 网上哭天喊地想哥哥想得不行,等初言真回来了,他倒成了闷葫芦,只有时偷摸着瞄两眼。初言这趟回来累得够呛,除了吃饭就是蒙头睡觉。 夜里林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法子跟哥破冰。 小子鬼精得很,自己睡了三个星期都好端端的,偏等哥哥一回来就抱着枕头钻进初言被窝,从背后搂住腰,整张脸埋进哥哥颈窝里。 这就是他想的方法,肢体接触往往最能快速破冰。 剪的短发像钢丝刷似的扎人。初言在睡梦里皱皱眉,下意识把他推开了。 林曜心里一凉,扭身就背对着初言。黑暗里静了片刻,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初言支起身子,揉了揉他刺猬似的脑袋:“要抱就抱着睡,脑袋离远点,扎得我难受。” 林曜立刻像得了特赦令,整个人贴上来,胳膊环住初言的腰,但乖乖把头顶往后仰,保持着一指的距离。 初言在黑暗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和沙哑:“胳膊别箍那么紧,勒得慌……” 第19章 第十九章 每天都跟哥同床共枕,朝夕相处肢体接触不断,林曜很快就不满足于现状了。成年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第一部手机上上网搜索:什么样的男人最吸引男人? 看着五花八门的类型,他犯愁了。 哥会喜欢啥样的? 犹豫再三,他发了条帖子:「问: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不了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该怎么办?」 很快有人回复:「骨科?」 林曜连忙解释:「不是亲的,没有血缘关系。」 「哦,那很好磕了。你哥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就特有责任心,平常温温和和的,说话也好听,长的也好看,单看他的脸就会被迷住。」 「嗯……我觉得吧,越温和的人就越喜欢那种放纵的,或者比较高冷酷拽狂的。温和的人通常被家庭压制惯了,会向往自由不羁的。不一定准啊,我就是个破看书的,如果没帮上忙可别回来骂我。」 「谢谢。」 目前摆到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他果断选择高冷酷拽狂。就这么着,他愣是把这人设维持到了现在。 蓝陌君夹了一筷子茄盒顺着蓝百山的话说:“就算不是亲的,在一起生活久了,言行举止不自觉像年长的,这很正常。” “啧,你们在说什么?”魏森莫皱眉,“我这是落后了?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蓝家兄妹异口同声:“没什么。” “小蓝,”魏森莫放下筷子,“我陪你练了那么久的游戏,怎么当着我面说话还打谜语?” “我没。” “你有,”魏森莫玩笑着说,“我挺不开心的。” 蓝陌君转向初言:“初言你怎么一直没精打采的?都没听你说几句话。” “你看他那黑眼圈,天天熬夜码字,还总说灵感都在深夜来。唉,”魏森莫用肩膀拱了一下初言,“你可得注意身体,别总熬夜,听见没?” “写的什么文啊?”蓝陌君好奇。 初言喝了口水,说:“不谈这个。” 桌上这几个都快三十好几的人了,越说越没边,什么荤话都往外冒。初言听着他们意有所指的笑闹心里也犯嘀咕,可他就疑惑林曜怎么突然说这话,难道是有什么喜欢的小男孩了? 林曜也成年了,虽然还总是无意识间把他当作小孩子。不过转念一想,谈恋爱这事,只要不胡来不出格,他就都放纵不插手太多。 聚餐结束后,两个姓蓝的自己打车把自己打包走。初言没喝酒,负责先送魏家两人回去,再带林曜回家。 他去上厕所,林曜和魏森莫就蹲在马路边等着。魏森莫打了个哈欠,睨着身旁同样蹲着的林曜,噗嗤乐了:“唉不喜欢女孩……咋想的,你这样的大女人看不上啊,还不喜欢女孩你……” 林曜不喜欢他的调侃,打手语反击:【要你管!】 “我又没学过手语,你整这,”魏森莫摆手,“我也看不懂啊。” 林曜把头扭到一边,想了想又掏出便利贴,写上一行字:【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招人喜欢?】 “你想招谁啊?”魏森莫眯起眼笑。 【有什么好问的。】 “你这人,你问我还不让我问你?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少。” 【那我哥,他喜欢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他啊,这可没个准。他这个人尤其在感情上挺怪的。按他的话说,就是看感觉,随缘。” 【就没什么偏好吗?】 “啧,怎么突然问这个?莫名其妙的。” “什么莫名其妙?” 初言上完厕所从后面走过来。魏森莫接过话头:“就说林曜呗,指定是看上哪个了。都跟他说了,现在这高冷范不吃香了,别人看这样的都会觉得你装,真的,过来人跟你讲。” 初言把魏森莫拽起来扶着他,转头对林曜温声道:“别听他瞎说。要是真有喜欢的人了,就大胆去追,别怕被拒绝。” 【真的?那万一他接受不了呢?】 “接受不了,就给他点时间慢慢消化。” 林曜深吸一口气,又写:【那要是他拒绝呢?】 “你可以表白,别人也可以拒绝。这都很正常。”初言笑了笑,“重要的是你把心意说出来了。” “哥,我喜欢你。”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哥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在他眼里,自己会不会像个傻子?一个奇怪的、不该有这种心思的弟弟? “林曜?”初言轻轻揉了揉他头发,“发什么呆呢?上车了。” 林曜猛地回过神,原来刚才那些翻江倒海的话,都只在心里打了个转。他低头跟着坐进后座,车窗外的路灯明明灭灭。 为什么别人就能顺理成章地相爱?他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出神。那些小说里写的暧昧试探、心跳加速,到了他这儿怎么就只剩下莽撞的冲动和生理反应?明明连个像样的眼神交汇都没有积累过。 这句话非说不可吗?他问自己。可为什么非要说出来不可?这段自我的感情里缺少了件东西,他始终想不明白。 他一直在想,目光一直黏在初言后视镜里的倒影上,一直到下车,他还跟丢了魂似的。 两个男人不避讳,林曜在桌上摊开高中课本,初言在客厅脱衣服准备洗澡。让他突然想起之前手伤好了,还总缠着要帮初言洗澡,美其名曰回报,其实存了什么心思自己最清楚。每次都被初言弹个脑瓜崩推出来:“少来这套。” 此刻初言正好脱了上衣,背对着他找换洗衣物。白皙的皮肤覆着层薄薄的肌肉,腰线收得利落没进裤沿。 林曜猛地掐了自己虎口,刺痛感让他清醒。他狠狠把脸埋进书里,油墨味都压不住心头那点龌龊心思——真他爹像个变态。 “看啥呢,这么用功?”初言突然问他。 林曜打手语:【为高中在学高中知识。】 初言看着他打手语,挺心虚的。家里有这么个小哑巴,自己也没跟着学手语。孩子打手语是为了表达意思,自己却看不懂,改天得学学了。 “勤奋、努力,挺棒的。”初言说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现在可稳重了哈,没以前那么皮了。” 初言觉得可爱的东西就摸摸脑袋,这是他的表达方式。虽然林曜现在没小时候那么奶呼了,但头发不长不短、毛茸茸的,配着他现在的脸很不错,看着顺眼也摸摸。 成习惯了,想改都改不了。 进了浴室冲了水才想起来洗发水空了,新买的还落在车里,就朝外面喊林曜,让他下去拿一趟。 很快,敲门声响起。 初言坦然拉开门,只见门外的人别开脸只留个后脑勺,一条胳膊直直伸过来,递上洗发水。 “要洗吗?”他随口一问。 林曜手一抖,赶紧缩回去,背对着他站得笔直。自从他不爱说话、没小时候粘人后,一害羞反而更让人想逗他。 “要,”初言忍着笑,“一起洗吗?” 他记得林曜对洗澡这事挺敏感,上回帮忙洗澡老逗他可能落下了心理阴影。可隐约又记得,好像有阵子是这小子死活要缠着给自己洗澡来着……具体怎么回事,倒记不清了。 洗完澡初言就瘫床上了,今儿个对自己仁慈点,不熬夜码字了。睡得正迷糊时一翻身,瞧见房门还漏着条缝,心里头嘀咕着该去关上,身子却懒得动弹。 正好瞥见林曜开门去厕所。等那孩子回来时,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朝他这儿瞄了一眼。初言含糊地笑了声:“看啥呢?想跟我挤挤?” 现在人家可独立了,感觉昨天还缠着要一起睡的小家伙,今天就变成独来独往的酷小子了。 林曜没在他门口多停留,远远看去脑袋只有巴掌大,一扭头就闪进屋了。初言想着还是自己下去关门吧,刚把一条腿挪下床,林曜突然从屋里冒出来,砰地一声帮他把门带严实了。 小孩子主意大,想法多变得也快,隔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把往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收得干干净净,脸上总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跟阿姨抢着活干,还主动给初言捏肩捶腿。 初言也没这么说也没这意思,倒是落得了不少好处。 有次魏森莫来蹭晚饭,前脚憋了句:“大变样啊,不做cool boy改做男仆了?” 结果后脚林曜就穿了件黑白男仆小裙子,硬着胆子走出来绷着脸把果盘放在桌上,就是不敢看人。 两人齐刷刷往后蹦了半米远。 “我去!你怎么把他养成这样了?” “嗯……小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我干涉不了,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也没有权利指责。” “啧,这明显已经不在正常服装范围内了吧?”魏森莫压低声音,“这都快赶上情……” “嗯?” “情趣款了……” 初言尽量去试着理解脑林曜突袭和脑洞大开。他向前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毯子往他身上一披:“要真喜欢这种衣服,咱们就挑日常的来穿,成吗?” 【哥,你喜欢吗?】 应该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喜欢!”初言尽量由着他来说,不伤了他的自尊,“但是呢,配条裤子会比较好一点,裙子太短了。” 【哥,讲真的,你喜欢我这样伺候你吗?】 “啊?”初言感觉字不是字句不是句,他听不懂了,又连着问了下,“嗯?” 第20章 第二十章 【喜欢我伺候你吗哥?伺候你的时候你会享受吗?】 他明白了,这是想要情绪价值了。 也是,是人都需要被肯定,谁不爱被人捧着哄着?更何况是孩子主动干这些事,就算是为了不打击他积极性,也得把话说漂亮了。 “喜欢,真挺享受的。”他特意放柔了声音,“总体说来就...很不错。” 林曜还是用那种眼神瞅着他。眉头拧着,眼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嘴角也往下撇,看得初言心里跟针扎似的。 “真的,特别...”初言急着想再夸两句。 “你就别为难你哥了,”魏森莫突然插嘴,不知什么时候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抱着果盘正一颗接一颗往嘴里扔葡萄,“花言巧语这种事他说不来。” 两人都看过去,他就举着葡萄串嬉皮笑脸:“是不是在问你这身打扮?要我说真不怎么样,怎么不选粉色的?粉色多衬你啊。” 林曜眼神瞬间黯了下去,比了个简单的手语,转身默默回了房间。 初言抄起沙发靠垫砸向魏森莫:“吃饱了就赶紧滚蛋。” “唔?”魏森莫鼓着腮帮子,手里还捏着半串葡萄,就被初言连推带搡地请出了门。 “初言你怎么还重弟轻友啊?” “你能不能别老逗他?粉色的就真适合他?” “不适合啊。” “……”初言一脚踢开魏森莫抵在门槛上的脚,“出去吧出去吧,回家吧。” 砰地甩上门后给他烦得直叹气,好不容易把人哄得有点眉目,被魏森莫两句话又打回原形。 林曜这年纪也本来不适合重言重语,就生怕他变本加厉穿得更夸张。 初言这边提心吊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看见白T恤黑长裤放下心来。人也正常了不少,不会一会冷一会暖的奇怪了。 很快就到了查分那天,屏幕上跳出来的四百多分让初言松了口气。这成绩好歹能上高中了,有高中文凭就不怕将来找不到出路。他相信以林曜的性子,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学历卡着脖子讨生活。 自从查完成绩,林曜话更少了,整天就埋头学两样:手语和高中课程。 也就两个月功夫,家里到处堆满了他的书,屋里放不下就往客厅外头衍。有次初言去他屋里给他送吃的,忽然发现他已经在学高二的内容了。照这速度,怕是高一高二的知识都要被他啃完了。 这没日没夜的初言瞅着还挺心疼,但又一想,孩子肯拼命总是好的,照这个劲头,将来搏个普通本科还是大有希望的。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背着大包小包去三中报道的日子。林曜这一路上挺没神的净盯着玻璃外头看,初言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他没主动说他也就没多问。 谁知刚下车走到校门口,林曜就杵在原地不肯往里走了。 “怎么了?”初言停下脚步。 林曜打手语:【我害怕】 林曜学习的那两个月,初言也没闲着,跟着学了些手语,到底也是算出师的程度了,能看懂了。 “害怕什么?上学吗?有什么好怕的,学校里的人还能吃了你不成?” 【没,我从网上查高中都是住宿,就是住在学校,我不习惯,我害怕。】 初言恍然大悟:“嗐,就为这个?那你想走读不?” 林曜也查了,走读虽然每天都能回家但时间紧。他都学到这份上了不想因为时间赶精神不好耽误功课,心里是不愿走读的。可就是害怕,怕和同学处不来,更怕要好长时间才能和哥见上一次面。 “不说话就是不想走读。”初言放缓语气,“那告诉哥,到底在怕什么?” 【害怕见不到你。】 “别怕。”初言拉起他的胳膊就往校门里带,“他们让要不让你见,哥就是翻墙头走窗户也得去见你。” 开了句玩笑后,初言正色道:“是不是上网查过这个学校了?” 【嗯,三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我受不了。】 “别受不了,”初言揉揉他头发,“你这样受不了我怕我心就软了。在家里学的苦你也知道,学校系统的学习比在家里学好,也别让哥的钱打水漂,努力就成。” 林曜好话听听也不别扭了,俩人拖着行李吭哧吭哧爬到三楼宿舍。初言把凉席往床板上一铺,抹着汗说你这床位不错啊,离空调近。 等都收拾妥当后初言去了趟厕所,让林曜自己先去教室报到。 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班主任也正敲着黑板说事儿时,林曜才找到教室。屁股刚坐下,初言就猫着腰溜到窗外瞧他,那个角度,林曜只要稍稍偏头就能看见。 初言冲他打了一个略微笨拙点的手语:【外面等你。】后就扒着窗台看林曜,偶尔跟旁边的小胖孩聊上几句,还听到了老师特地叫林曜上台跟大家说他是个哑巴的事。 什么事都说完了后,老师就领着整班的孩子们到走廊上排好队,准备去熟悉一下食堂。他掐指时间点跑到队伍旁边,往林曜手里塞了颗薄荷糖。 “好好吃饭,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处不来就别硬交朋友,要是觉得孤单了就去找你蓝姐姐吃饭,但也别天天去缠着你蓝姐。” “还有…” 话没说完,队尾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就嘻嘻哈哈起来:“哟,关系户啊?”其中一个剃青皮头的歪嘴笑:“哑巴不该去特殊学校吗?来普高做什么?” 初言眯起眼睛往那个方向眺去,脸色瞬间沉下来。真没想到经过中考筛选,还有这种没教养的东西敢明晃晃的校园霸凌。 初言不紧不慢走到那几个男生面前,趁他们不注意抬手挨个弹了他们脑门:“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人品有多差。同学们都看清楚了啊,说话口无遮拦,没个分寸,没个把门,最爱欺负人了,大家最好离远点。” 青皮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脑门上去狠狠推了初言一把,林曜见状立马冲过来打手语关心初言。 “你谁啊?”青皮头扯着嗓子喊,“社会人跑来装逼?你好意思吗你!” 初言被这话逗笑:“那你一个健全人欺负哑巴,就好意思了?别告诉我言语霸凌不是霸凌。” “我他爹就好意思!你管我呢!什么东西。” “果然是没脸没皮,”初言说,“脑子有病,纯智障。” “干什么呢!开学第一天就吵吵闹闹,全年级就我们班最乱!”班主任几句利索话配着严肃脸瞬间镇住乱哄哄的队伍。 她快步朝这走来,初言转头看去直接开门见山:“沈老师,还请您今后能多关照关照林曜。他生理上有缺陷,容易被人欺负。刚才这几个学生出口伤人,您多留意些。” “...啊...哦,行知道了。”班主任轻轻拉了下林曜的衣袖,“先回队伍站好。” 初言的手从林曜后颈滑到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听老师话赶紧去,不用管。” 林曜回头点了点。 这班主任明显是个00后,只是打扮得稍显成熟。但一般这种老师明事理不偏袒当即领着那四个学生去办公室训话。初言闲着没事,就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单腿支地,看着那几个学生在里面挨训的窘迫样儿。 那边刚训完话,初言这边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快步走到走廊接起:“喂魏姨,是店里的事?”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初言点头:“行,我马上过去一趟。” 他匆匆回到办公室门口,朝老师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手机示意有急事。临走前又望了眼林曜所在队伍方向,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初言单手把着方向盘往炸串店赶,另一只手烦躁地敲着中控台。到底没忍住,等红灯时抓起手机给蓝陌君发了条语音:“帮我看眼林曜好好吃饭没,没人去招他吧。” 手机很快嗡嗡响起来。蓝陌君发来几个视频:食堂喧闹的人堆里,林曜正对着餐盘里的肥肉片运气。筷子戳了半天,才勉强夹起块青菜送进嘴里,整张脸皱得像苦瓜。 小子吃惯了家里的“山珍海味”,吃不惯学校的烂菜肥肉,只敢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蓝陌君又发消息来:[托他们班主任拍的,还想再来几个吗?] 初言:[不用了,怪难为人家班主任的。] 蓝陌君:[那有啥呀,刚开学哪个家长不争着抢着问班主任要自家孩子视频。哎,对了,你没他班主任微信?] 初言:[忘备注了,搞忘了是哪一个。] 他好友多得要命,除了常聊的那几个,基本上都没设备注。加上老师微信的那一刻,对方就淹没到人堆里了,只能等回去再从班级群里看看老师头像是哪个,再补上备注。 蓝陌君:[那个,刚才魏姨跟我打电话了,说联系不上魏森莫,我试着联系了下他,没接,你能联系的上吗?] 初言:[还没来得及联系。] 蓝陌君:[哦!刚才百山回消息了,他说他联系上了,魏森莫手机关机了现在才联系上。] 初言:[不聊了,开车不聊天,你让百山跟魏森莫说一声,店里的小姑娘胳膊被烫了,我急着送人去医院,让他赶紧回来和魏姨看店。] 蓝陌君一个表情包回复,欧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开车一来一回,直到他陪着店里姑娘在医院跑前跑后,表面看着倒挺靠谱,其实魂早飞了。走廊里看见个跟林曜差不多大的学生,就精神恍惚了。 说到底,哪个家长遇上开学第一天孩子被欺负能放心?他现在倒真怀念起林曜初中那会儿的皮实劲儿了,至少那时候小子会还手,不像现在只会闷着挨欺负。 回到店里头了,魏森莫翘着腿边啃冰棍边调侃呢,就说他还是太宠着林曜了。 十六岁前困在乡下,没见过世面;十六岁后接到城里,又被你圈在家里养,不粘你粘谁,那点活泛劲儿都让你磨没了。 其实林曜哪是真变了,不过是在他哥不喜欢这他面前收敛了。学校里那几个刺头还是会用那种下三滥的眼神斜睨他,在宿舍走廊故意伸脚绊他。 他都忍,不是怕,是懒得纠缠。满脑子只惦记着赶紧拿着电话卡去那排队打电话跟哥唠上两句。 说来可笑,没来之前担心处不好同学关系,真来了才发现,他根本不想交什么朋友。宁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装着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哥。 电话亭队伍快排到林曜时,那几个刺头又晃过来了。青皮头一把搂住他脖子,手臂故意用力收紧,表面上勾肩搭背看着好的不行,实际故意勒他。 “架子不小啊,”青皮头贴着他耳朵说,“你哥也挺横。电话卡借我们用用,以后就是朋友了,怎么样?” 等了半晌没回应,青皮头突然大笑:“差点忘了你个哑巴!”手指用力戳他肩膀,“但你能听见吧?答应就点头,不答应就摇头。” 前面排队的小胖孩实在看不下去:“你们有完没完?早上还没被训够?” 青皮头叉腰歪嘴笑:“装什么好人?又矮又胖,胖矬子,再啰嗦连你一块收拾。” “借不借!”青皮头不耐烦地抖着腿。 林曜只想赶紧摆脱,敷衍点了下头。 “够意思!”青皮头用力拍他后背,“朋友让你先打,我们待会再来,听见没?” “啊,听见没有啊?回应啊点头啊!” 林曜嫌弃地点头顺便还翻了个微微小的白眼。 “走了。”青皮头使劲拍了下林曜肩膀,等人走远,前面的小胖孩长舒一口气:“哎呦喂,吓死我了。” “你就这么答应他啦?你真要把电话卡给他?你还是告老师吧,电话卡给这样的人你要都要不回来。” 林曜比了个手语示意对方往前看。 小胖孩看不懂:“这啥意思啊,是手语不?” 林曜点头,轻轻碰了一下他让他看前头。小胖一看前头没人了,知道林曜啥意思了就笑着挠头说:“哈哈,那手语是‘该我了’的意思吗?” 林曜不想对着他们只一直点头这显得他特别装特高冷。可比划手语他们又看不懂,写字他又懒得写,所以在这个学校,他根本就不会交到朋友,他觉得。 小胖刚挂电话,林曜就赶紧把电话卡塞进机器。听着拨号音,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电话亭的塑料边——万一哥在忙没接怎么办? 嘟——嘟—— “喂?”电话那头响起初言的声音来。 林曜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习惯性地抬起手就要比划,动作做到一半突然僵在半空。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才猛地意识到——电话那头根本看不见,而自己是个哑巴呀。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不了话,可怎么要打电话了却忘了这件事又偏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他急忙跑过去拉住还没走远的小胖,掏出便签纸飞快写字,请对方帮忙传话。 “那个……”小胖对着话筒说:“林曜家长,他说他想你。” “嗯…哦…你是?” “我是他同班同学。他说他突然想起自己说不了话,让我帮忙转达。” 这话听着让林耀怪羞的,初言在电话里低笑:“那这位同学,你帮我问问他,想我干嘛呀?” 小胖转头看了眼纸条:“他说想跟你唠唠嗑。” “那你告诉他,别聊太久,怪不好意思的麻烦你。” “没事,不麻烦。”小胖答得干脆,“能帮上忙我也挺开心的。” “那个…林曜家长,他说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让你多说点,他想听你的声儿。” 初言在电话那头笑了:“行,我多说点。你问问他,那些人还有没有来招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给他送点儿过去。再问问他校服领到了没,军训服穿上了吗?你跟他说,军训是一个星期,结束后回家待两天,我一个星期后去接他。” “好,我告诉他。” 小胖转达完后,又对电话说:“我跟他说了,他都知道了。他说他们没来烦他了,他什么都不缺不用特意送东西。就是想让你再多说点,因为马上就到休息时间了。” “好好好,”初言语气宠溺,“林曜,等你回来哥亲自给你炸串吃,想不想吃?” 林曜犹豫了下,摇摇头。 小胖如实转达:“他说他不想吃。” “嘿,这小子,”初言哭笑不得,“炸串又不难做,我可以试试的。” 话就只能聊到这儿了,值班老师就在走廊里吹着哨子催人了。林曜磨磨蹭蹭地拔出电话卡往宿舍走。 “嘿,”小胖见林曜也走进来306,“咱俩一个宿舍啊!” 林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爬上床铺面朝墙壁躺下。他抠着墙灰心里可难受了,那股思念像滚雪球样越胀越大,压得他有点上不来气,只能每过几分钟就大吸气一次来保持呼吸通畅。 军训的时候太阳毒得邪门。明明前几天还凉快得能穿外套,偏偏训起来那天日头烈得能把人晒脱皮。他脸颊连着鼻梁那片皮肤都晒伤了,整个人黑了好几个度,看着可不俊了。 自从上次那通电话后,他到底没把电话卡交给那几个刺头。对方虽然没少在背地里阴阳怪气,变着法儿给他使绊子。但毕竟被老师训过次,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这些小事,他能承受。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体来说他还能算坚持的。当全体新生搬着板凳在操场上听完校长那些稀里糊涂感人话后,终于到了可以被家长领回家的时刻。 这天他在脑子里整整预想了七天。解散哨一响,林曜就背着书包往校门口冲。人挤人,鞋踩鞋,家长多得晃眼,他踮着脚找了半天才找见。 “怎么样,还成吗?”初言接过他书包。 林曜迫不及待比划:【不好,食堂饭很难吃,太阳也毒得很,我脸都晒伤了,哥你看。】 他仰起脸,把晒伤的部位凑到初言眼前。 初言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发红的脸颊:“呦,伤成这样。本来就不白,这下更糙了。没事,回去路上买支药膏抹抹,过两天就好。” 【哥,你办的电话卡没啥用。】 “怪我,”初言揽过他肩膀往外走,“光想着让你能联系我,忘了你这小哑巴说不了话。” 【我也忘了。】 “还好意思说?”初言笑着摁了摁他的头,“白瞎我十几块钱。” “那些混混还找你麻烦吗?” 林曜摇摇头:【没,我能应付。】 “要是被欺负了就还手,别闷着。”初言捏捏他后颈,“不然哥心里不踏实。” 聊着聊着俩人就上了车,林曜依旧热情满满,各种比划着聊。初言看着他现在的样,忽然有些感慨,之前在家里可没这么着,怎么去了趟学校回来反倒活泛起来了。 “跟同学处得咋样?”初言随口问。 【还行,就那样,没去的时候还担心来着,去了之后发现根本就不想交朋友。】 “是你不想还是人家不带你玩?” 【哪儿的话,他们会不愿意?按成绩来讲的话,我也是班里顶尖的了。好学生不都招人稀罕嘛。】 初言笑他:“是啊,倒数第四个班可不是顶尖的吗。” “我们待会去你魏哥家里头。” 【不去炸串店吗?】 这个时间点初言几乎每次都会去店里帮忙几个小时,所以林曜这么问。 “今天歇业,有特殊情况,先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曜那点活泛劲儿没撑多久,车子刚开出两个路口,人就蔫蔫地靠在车窗上。他这晕车的毛病可把初言折腾得不轻,现在车上常备着好几大包薄荷糖。 初言剥了两颗塞进他嘴里,没过会儿人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到地方下车时,林曜还拧着眉头,整张脸明摆着不舒服。 “不舒服了?” 林曜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有点点头:【还行,缓会儿就好。】 每次坐车前初言都让他吃晕车药,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偏不肯,回回下车都这副德行,能怪谁。 “想吐不?要吐就在这儿吐干净,别上去吐你魏哥家里。” 林曜摆摆手。他晕车只是浑身难受,吐不出来。 “那行,咱们上楼。” 人一难受做啥事都慢吞吞的,初言估计他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其实吐出来反而好受些。 到了4楼初言就直接拿钥匙开门了,魏森莫给过他一备用的。 开门刹那 砰!砰!…… 像是在放炮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放彩带炮,亮晶晶的纸屑劈头盖脸洒下来。把他俩吓得都够呛,林曜更是直接给吓得钻进屋里就去找卫生间,魏姨给他指了下,一头扎进厕所吐了起来。 “我去……”魏森莫也被惊着了,“这是咋的了这是,给吓吐了?” 初言进屋带上门把买来的菜肉放进了厨房。魏姨跑过去拍着他的脑袋数落他:“做个事没轻没重的,给吓出个毛病来,可咋办?” “真的假的?”魏森莫一边捂着脑袋一边走到厨房门口问初言,“是我给吓的?” “没,晕车,”初言正在把菜一个一个从袋里拿出来,“吐出来才能好受些。刚才在底下怎么着也吐不出来。” “哦,吓我一跳,妈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的习惯啥时候能改改?” 魏姨:“改不了,就受着吧,你也是活该。” “我这不庆祝庆祝吗?”魏森莫把椅子反过来跨坐在上面,“你说这小孩也挺争气哈,不得了,从头学到尾这么难的事硬是让他给学通了,可以啊。” 随后抓起一把瓜子给初言,初言不要他又给自己,“你以后有福了初言,能给你养老。” 卫生间响起冲水声,紧接着林曜就走出来去厨房帮初言的忙了。 魏森莫见缝插针地说:“得,还会做菜,小厨神,你还有口福了。” “是呀,”魏姨稀罕地看着林曜,拍拍他后背,“这么优秀的一孩,不知道将来那个有口福的小姑娘会是谁。” …… …… “嗯……”魏姨忽然又反应过来,“小男孩......”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啊是!”魏森莫大喘气停在这,话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张着嘴,眼神在三个人之间打了个转,“...嗯...嗯?” 空气突然安静得只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 魏森莫眨巴着眼睛,“什么?” “没什么,”初言头也没抬,顺手把青菜筐递过去,“去把那边的菜洗洗。” 魏森莫抱着菜篮子往水池走,脖子还拧着往这边瞅。那表情鲜活的很,像智力实在有限,听着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却始终转不过来弯儿。 林曜从初言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观察魏森莫的反应,肩膀一耸一耸的,虽然没声但初言看着他喘气急促,都能想象得到他笑出来的声音是咯咯咯的。 “还笑?”初言屈指弹了下他脑门,“谁让你嘴上没把门的,啥都敢往外倒。” 林曜越笑越开,还没个完了,比划着:【我觉得魏哥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欸!”魏森莫突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湿漉漉的手一边一个搭在他们肩上。林曜赶紧低头假装认真剥蒜,心里七上八下的。 初言:“手湿的别碰我衣裳。” “那什么,小林啊。”魏森莫凑近。 嗯?林曜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抬眼看他。 “今晚你掌勺?” “他打下手。”初言接过话,“这么多菜让他一个人做,想累死他?到底给谁庆祝呢?” “哦忘了掌勺是我妈。”魏森莫挠挠头,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吃那个咸蛋黄鸡翅!上回你做过的记得不?”说着激动地拍了林曜一下,“那味儿绝了!” 林曜点点头。 “能做不?” 林曜再次点头,魏森莫乐呵呵地往外走:“那我等着吃啦!需要帮忙随时喊我!”人都到门外了,又来个回马枪探进头来:“小厨神我看好你哟!” 魏森莫说完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林曜又下腰朝门口探他。魏森莫两脚一蹦身子一扭,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摸出手机就开始打游戏。 魏姨正好从阳台抱着酸菜罐经过客厅,看见他这德行忍不住念叨:“懒死你算了!自己想吃不动手,全让曜曜和小初忙活,挺好意思。” “诶妈您这酸菜要做啥菜啊?” “酸菜炒牛肉。” “这搭配能好吃吗?” “你从小吃到大还问好不好吃?失忆了?” “太久没吃忘了味儿嘛……不过就冲你这手艺,我放心!你们仨加油哈,需要打杂的随时叫我!” “叫你?”魏姨边走边回头絮叨他,“懒成这样,能叫得动你吗。” “能的能的。”他只单嘴上应着。 这次本来初言都跟家里阿姨说好了,买点食材直接在自家摆桌,让魏姨他们过来吃现成的。可魏姨死活不干,非要亲自掌勺,连店门都关了,就为了亲自给林曜做这一桌。 连魏森莫都吃味了:“妈,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呀?你也对我上上心呗,我之前考高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也给我想做那么多菜?” “你?”魏姨说,“那个时候你纯街边混混一个,给你做饭?你都不吃饭,瘦的跟个竹节虫似的。” 没办法架不住,老一辈对小辈孩子的喜爱程度,只能应了魏姨的提议。 初言喊魏森莫来厨房端菜时,就瞧见他举着手机开始录。等九菜一汤全上桌,他前前后后拍了得有十几条视频。 “你拍那么多视频干嘛?”初言端着碗拿着筷子出来。 “馋馋蓝家兄妹俩人。”魏森莫得意地晃手机。 魏姨正给林曜盛饭,顺口问:“也不知道这俩都啥事,那么忙,也不能来。” “俩老师,那可不得忙吗,蓝陌君还带高三,忙得脚不沾地。她在群里说了,带完这届打死都不接高三了。” 魏姨:“那准备教啥?” “高二。” “那都不差不多嘛。” 魏森莫放下手机坐到桌前,看着满桌菜眼前一亮。见大家都盛好饭了,赶紧给自己也盛上。 “哇塞!”他直接捏了块咸蛋黄鸡翅扔嘴里,“就这个味儿!小厨神可以啊!” 林曜:【魏姨做的。】 “啊?啥意思?” 初言:“魏姨掌勺,他在旁边指导。” “厉害厉害!”魏森莫连着往自己米饭上夹了好几块,魏姨看了直说他:“你不吃光占呢?给曜曜留几块。” 他塞得鼓囊囊说:“嗯,知道啦知道啦。” 这一桌子菜可给大家吃美了,林曜做的菜有股柴火味可下饭,他也知道初言最乐意吃的那俩道菜,还特意去楼下的小店里面买了点缺少的食材,专门做给初言吃。 有人做饭就得有人洗碗,魏森莫没咋干活他就去洗。 吃完饭后也呆了有半个小时了,上一秒初言说不打算多留了下一秒魏姨把他的话塞回他的嘴里,直接给他俩安排好了。空调一打开零食汽水整上,让他们先去魏森莫那屋待会。 林曜抱着魏姨给的那堆零食,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把零食哗啦啦摊开。初言看见他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吹,刚出了汗又吹冷风,就伸手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林曜拆了包虾条,溜达到初言坐的转椅旁:【哥,吃不?】 初言拈了两根扔进嘴里:“军训刚回来,作业也没有,想不想去哪儿玩?带你去。”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林曜摇摇头,【觉得在家待着就挺好。】 “那挑个时间去给你买两身衣服?整天看着你不是白T就是黑裤的。” 【不用哥,马上就要穿校服了,回来也待不了几天,买了衣服也穿不上。】 “哇塞,”突然一股热气袭来,魏森莫进来后赶紧关上了门,袖子卷得老高,满脸是汗,“热死我了!” “魏姨把空调关了?” “嗯,吃完饭就关了,说浪费电。我洗了那么多碗,又累又热,你看我这衣服,”他转过身把后背亮给初言,“全湿透了吧?” “嗯,湿了一大片。” “赶紧给我拍下来,”他把手机塞给初言,“快。” “你要干嘛?” “啊…没干嘛,就给我拍拍。” 【魏哥这是什么癖好?】 初言摊手摇头,随手拍了一张把手机扔到床上。魏森莫像鱼儿见水似的扑过去抓手机。 林曜坐在床边,一边吃东西一边吹凉风。初言刚打开魏森莫的电脑,还是没忍住转头问他:“你谈恋爱了?” “啥?没有的事。” 初言看着床上那个盯着手机屏幕鹅鹅鹅傻笑的人,那口大白牙都快咧到耳根了,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单身汉。 “怎么能没有的事?你瞧瞧你笑的那个样子。” “怎么个事儿,我盯着手机看就能证明我谈恋爱了?” “跟你平时刷那些无脑小视频傻乐呵不一样。” “喂,别老揣摩我,跟你呆着都发毛。” “毛什么?” “整天琢磨我在想啥,你是我肚里蛔虫啊?” “只有被说中的人才会急眼跳脚且破防,你肯定谈了。” “我......” 初言抬手打断:“不急,谈得越久越藏不住。” “嗬,”魏森莫坐起来无奈地笑,“你真该去当心理咨询师,绝了。” 说完又滚回床上,顺手把林曜刚拆开的海苔抢走:“小孩吃这么多零食不好,让我吃。” 【哥,】林曜扭头对初言比划,【魏哥真不太对劲。】 “现在他可太对劲了,”初言嗤笑,“一如既往的欠。” 林曜穿上鞋下床溜达到初言旁边,一屁股坐在旁边矮一截的塑料凳上:【哥我渴了,哪儿有水?不想喝饮料。】 正说着魏姨端着果盘进来,魏森莫立马抬头:“妈你咋知道我想吃水果了?” “不是给你的,”魏姨把切好的果盘往林曜面前搁,“来曜曜吃水果。” 魏森莫吃的嘴里也挺干的了,眼巴巴望着果盘,咽了咽口水:“妈,我的呢?” “自己弄去。” “妈你不要太偏心。”魏森莫刚嚎完,魏姨已经啪地关上门没影了。 他麻溜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凑到果盘前,连塞了好几块水果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突然贼想吃雪糕......你俩想吃啥不?” “你想吃吗?”初言转头问林曜。 【想吃。】 “他这比划的啥?到底想不想吃?” “哎对了,”魏森莫突然想起什么,“你没带他去医院看看他这嗓子到底还能不能治了?” “……哦!”经他这么一提,初言才猛地记起这事,“我给忙忘了。” “人家这是后天造成的不能说话听不着,得早看早治疗。你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行了,”魏森莫摇着头,递给他一根吃水果的签儿,“上回让你帮忙拿个水果,结果你直奔厕所去了。” “唉,这记性...多吃药。” 初言没接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你去不去?”他轻轻拍了拍林曜的后脑勺。 林曜点头:【我去。】 “去哪儿啊?”魏森莫一脸懵。 “买冰棍,正好林曜想吃。”初言说着,已经走到门口伸出胳膊保持牵人的姿势小等了会赶忙往嘴里塞水果的林曜。 “那帮我多带几个...那个叫什么……冰工厂!蓝莓还是葡萄味的来着,回头转你钱。” “用不着。”初言牵着林曜往外走,低头问他:“除了冰棍还想吃别的不。” 【不知道,要不到那看看?】 “行,随你。” 下楼时,楼道窗户透进来的光已经变成暖橙色,眼看天就要擦黑了。 初言盘算着多买点雪糕,等会让林曜上楼给魏姨家送一袋,自己再拎一袋回家给林曜屯着。 他弯腰在冰柜里翻来翻去,这个口味拿两个那边拿三支,没一会儿就凑了一大堆。 正排队结账,后面一对双胞胎小姑娘老是偷瞄林曜,还凑在一块儿悄声聊着。 林曜察觉到了,只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头回来脸色就不对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都透着一股“别来烦我”的冷劲儿。 初言本没打算理会,扎马尾那个姑娘先开口了:“林曜?是你不?” 初言把林曜往身边揽了揽:“你们认识他?” “同班同学呀,”那姑娘笑嘻嘻地往前凑,“我俩跟他一个班的。” 这俩姑娘说话直接得有些冒犯。一个开口就问:“他真不会说话啊?” 另一个接话:“老师不是说过了吗。”但话锋一转,“你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啊?” 初言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的林曜,心想如果让他独自面对这俩姑娘他肯定应付不过来,怕是连手语都肯不比划纸条也不写,这是要给新同学留下坏印象的节奏。 但这时候初言在身边就得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面。 “后天的。他戴助听器,能听见你们说话。” “哦~”活泼的那个马尾辫眼睛一亮,“他带着这个助听器看起来特帅你知道吗?感觉像在戴耳机一样,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忧郁帅哥。” 戴眼镜的姑娘推推镜框:“不是戴了才帅,是本来就帅。帅哥不是因为忧郁才成为帅哥的。” “我知道呀,我又不是没这个意思。不过长得帅肯定是要被某些男的嫉妒,班上那四个男的可贱了,时不时的就去骚扰他。” 眼镜姑娘淡定补充:“不只找他,班上男女同学都被骚扰过。” “就是烦死了!”马尾辫转向初言,“不过放心,以后他要是被欺负了,我们替他告老师!班上没人喜欢那几个人的,都不站他们那边。” “不过校长有点偏,”眼镜女孩说,“听小道消息,他是才走后门来的那个,应该是有权有势还有钱,总之不简单。” 雪糕有点多,林曜就站在旁边看着收银员一件件扫码装袋。初言一边跟两个姑娘闲聊,一边付好了钱。 林曜紧忙拎起其中一大袋,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写好的便利贴给初言:【哥我先送上去待会下来。】 然后跑了,初言看他猛闯透明门帘的背影被逗笑了,转头继续和那两个姑娘聊,顺手给她们一人塞了两支雪糕。 本来想多给几支,但两个姑娘不好意思,坚持说只要一支,否则就不要了,最后推让不过才收下两支。 林曜这个待人态度和对外人有点闷葫芦的性子可没少让初言担心他会遭主动热情的同学嫌弃,结果倒是他想多了。 两天周末过后在学校学了三个星期,他去学校接人时,那对双胞胎女生老远就挥着手喊:拜拜! 还有开学那天在窗边和他说话的小胖孩也朝林曜憨笑挥手。班上的女生们看林曜的眼神都带着种过分的温柔——大概人们对残疾人总会多几分宽容。 当然也有几个小姑娘纯粹是犯花痴。 果然美貌才是社交武器,长得清秀又不聒噪的男生,就算说不了话,照样招女孩喜欢。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这样招女孩喜欢的周正男孩,招男嫉妒次要,更引得女生们争相接近示好。总有人想方设法要联系方式,往他手里塞情书。 没过多久就成了全年级的名人。 老师几次把他叫到办公室,严肃地说他已经严重影响了班级风气。甚至有女生宁可翘课,也要假装上厕所,特意绕到他们教室窗外偷偷看他几眼。 不过这实在怪不了林曜。如今女孩圈里正流行年上酷拽系,他比同班同学年纪都大,模样周正,性格沉稳,从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做鬼脸耍宝,在女生堆里格外吃香。 可这给他带来不少麻烦。每天最少收到十几封情书,有时来不及处理就随手塞进课桌。不知不觉竟积了几十封,放学时又不愿给值日生添麻烦,只好全部装进书包带回家。 本来打算悄悄把这些情书处理掉,结果被魏森莫逮个正着。他夸张地大叫:“我的天天呐!” 魏森莫拆开一封粉色的,接着又翻出更多粉色信封:“你也太受欢迎了吧!俊小子长开了就是不一样啊。这么多情书,就没想过谈一个?” 初言在一旁说:“你来得太勤了,林曜该烦你了。” “烦就烦呗。”魏森莫继续翻看,突然瞪大眼睛不断咂舌:“啧啧啧啧,怎么还有男生写的!” 初言不信真假转椅转过去朝他那边看,“真假?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上面写着呢,”魏森莫展开信封面朝初言,“特地标注了我是男生,他还说,我看你很gay里gay气,如果你对我想尝试的话,请一定要回我。” “我去,林曜!”魏森莫转身扒着椅背朝卫生间喊,“有人说你像Gay!” 林曜从卫生间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湿着手就拿过魏森莫手里的信。看了几秒后看向初言打手语:【我不知道有男生写这个。】 “太危险了,”魏森莫又把信抢回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在学校里不仅要防着小姑娘,还得提防某些男的。” “这种人可能不是真想谈恋爱,就是纯粹找刺激。说来都是苦,我上学的时候都没像这么安全过,还送封信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直接就是动手啊然后我就一脚踹啊。” 初言听着这话,觉得有点瞎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大学认识的,高中的事儿,可能是本人太帅的缘故吧。” 装! 林曜没听出魏森莫那段话里有话,正想要再问些啥,初言赶紧打断以免天儿越聊越颜色:“作业写完了?” 【还没,差一点。】 “回屋写作业去,别理他。” 林曜点点头回了房间。 魏森莫还在那儿琢磨:“欸,我说,要不要教他点防男生的招数?” “小姑娘倒还好,人家有分寸,不像有些男的会憋不住动手动脚。” 初言从转椅上起身,走到门口倚在门框边问:“怎么教?” 魏森莫说:“教他怎么识别Gay啊。” 初言觉得这事儿挺新鲜,一个直男居然教别人怎么辨认同性恋。 …… “你打算怎么教他辨认同性恋啊?” “这有什么难的,”魏森莫边说边掏出手机看了两眼,顺手划拉几下屏幕,又拿走一个橘子揣兜里,“网上查查不就知道了,记得教,我就先走了啊,约了人。” 初言没想过这种事还要教。 提议的还是魏森莫...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初言要是不和林曜讲讲心里头也堵得慌。 他其实挺犹豫的。 时间挺久了,以前觉得他是小孩心智也不成熟现在依然觉得林曜的心理年龄小。许是生理缺陷的缘故,有时整个人还会透着股稚气,看不出多少大成长。 初言也琢磨过,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天生就是个长不大的性子。 但现在不跟他讲明白,长大万一在这方面吃亏怎么办? 往后不能有怎么办,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做好准备灌输鸡汤的思想活动后,初言推开门,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坐下:“林曜?” 林曜停下笔看着坐在床边的初言。 “你不是小孩了,有件事该让你明白。感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你需要搞清楚自己的取向。” “嗯……”初言顿了顿,“喜欢男孩?” 林曜惊讶,他从没想过初言会主动提起这个,点了点头。 “上网查过相关资料吗?关于同性恋的一切。” 【查过。】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确认自己性向的,但这事得慎重,要对自己负责。我不希望你是跟着网上风气赶时髦。” 【哥,我在屋里都听见你和魏哥的谈话了。不用特意教我,我都懂。 我没有跟风,也不是时髦,我只是对一个人……有了反应,才确认的。】 这句话倒是在初言意料之中,他敢说九成九的人都是通过生理反应确认性向的。 “是班上的男同学?”初言问,“你现在这个年纪,有这些念头正常。但学业不能耽误,要是能兼顾我不管,要是耽误了学习,就别想这些。” 【哥,】林曜轻轻推他膝盖,【我不谈。】 这回答让初言有些意外,笑问:“那你要搞暗恋?” 【不搞,等我再成熟些,能照顾他了再说。】 “现在给你递情书的不少,里头也有男生。感情里,付出多的容易吃亏,懂得少的也吃亏。” 【哥放心,我不吃亏,整个高中我都不会谈,男的女的我都不要,我也能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林曜这番话说得明朗,给人感觉他看得很开,刷新了平常初言对林曜的认知。 原来人真能一夜长大? 这下反倒是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好像对比下来自己也没那么懂这方面的事。 嗯…… 对,给他讲讲如何分辨gay,别到时候喜欢一个人表白了落得个不是的尴尬。 “成,那你知道怎么分辨” 林曜没等初言说完话:【用不着分辨哥,我不会喜欢别的同性恋,没必要学这个。】 听这话的意思,他是打算死守那一个男同学了。是好是坏现在也想不着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感情事他不多掺和。 自打那晚聊过后,初言总是有意识无意识的去注意林曜,他发现林曜身上开始产生种奇妙的反差。 这孩子能在幼稚和成熟之间无缝切换,前一秒还是撒娇耍滑的小孩,后一秒又是个多想多思的大人。 初言觉着许是手机看多了,现在的小孩都这样,网上什么信息都有,催着人早熟。 猛地一下揠苗助长,给人特不习惯。 但他能接受,书里都说,养孩子都是这样。 这事儿在心里搁了几天,渐渐也就淡了。林曜学习是越来越猛,废寝忘食的,从底层一路冲到中等班,高二眼看就快要进重点班。 十班的班主任正是那想方设法从高三调到高二的蓝陌君。有她当班主任,初言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期末前还是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学校。 “唉……”蓝陌君连连叹气,偶尔和初言对上眼神还忍不住笑,“那个,你让我先笑会儿。” 等平复了心情,她才正色道:“唉,初言,这事闹得挺大的,在学生那都传开了,影响个人形象,班级形象,甚至学校声誉。” 听这话初言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挑重点。” “林曜,他被传谈恋爱了。” 初言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这个。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大事吗?”他不明白,仅个人谈恋爱被发现,怎么会有损学校声誉。 不过他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谈,怎么如今又出这么个事儿。这孩子说话不算话,以后都不能再信了。 “这事确实严重,”蓝陌君眉头紧锁,“他长相本来就不错,又是班级名人。就有同学偷偷带手机来学校,故意拍他照片发到网上,现在他都成网络小红人了。” “等等,”初言觉得这比走近科学还离谱,“学校不管吗?偷拍学生照片这都涉及**了。” “管了,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你放心。” “那我们继续往下说了。” “成了网红之后,好像就跟明星没差了甚至有一部分的粉丝。虽然这不是他自己的账号,也不是他自愿的。最近不知道哪个同学拍了张照片,是林曜和班里梁膨膨同学的……接吻照。” 说到这蓝陌君故意打住话贴心询问一下:“初言,还能接受吗?” 初言整个人往沙发背一瘫,眼眸都不带光了:“然后呢?” “然后不知哪个缺德的把照片发网上了,现在全网都在玩梗。有人说林曜眼光差,有人骂梁膨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学校食堂的土豆丝都被嘲上热搜了。” “那俩孩子知道这事不?” “实话说,我也是被上面通知才知道的。他俩的话,如果交际圈不大的话应该没人会主动跟他们说。不过我已经通知学生去叫他们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初言揉了揉太阳穴,伸手:“照片麻烦给我看看。” 蓝陌君把手机给他,照片上是意想不到的小胖孩和林曜在楼梯拐角,两人嘴唇非常僵硬地碰在一起。 “啧!”在没看到这张照片之前初言还真以为他明目张胆在学校跟心仪的男同学亲嘴。 “这是p的,”蓝陌君靠在椅背上,仰着头自转着转椅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校长知道,上面的人也都知道。但现在问题是这件事在网上闹得太大了,真假对网友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隔岸观火,他们当然希望火越烧越旺。所以学校压不住,就把压力给到我这儿了。” 初言把手机搁在桌上,吸气刚要开口,就被蓝陌君截住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查发布者对吧?就是之前把林曜捧成网红那人。该查的都查了,可人家有背景,后台硬得很,实在难办。” 初言闭眼沉思良久,就在蓝陌君以为他要随地大小睡,他突然直起身:“班上的那几个爱骚扰人的,青皮头那个,是不是他们?” “哎!”蓝陌君惊讶地直起背,“你咋知道?没错,就是那群孩子,领头的青皮头就是主谋。” “视频都删了,他爸也管他了,但热度就是压不下去,没办法啊——!” 初言觉得这种离谱事离自己生活挺远的,现在这么近距离碰上还挺梦幻的。 他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眼下吧,”蓝陌君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初言心里愁得慌,直叹气:“啥?” “让俩孩子拍个澄清视频,再让始作俑者分别拍视频,哦,是不露脸的糊上马赛克,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再花点钱把热度压一压。” “管用吗?” “说不准。”蓝陌君端着水杯走回来,“网上这种事,兴许过阵子自己就凉了。但上头催得紧,我总得先想个对策应付着。” “行,那尽快搞吧,钱从我这儿出,他们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就被两声敲门声截胡了,紧接着门口一声“老师”。 初言一扭头,正好对上林曜的目光,那双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满是一个字“惊”。刚才他还想问林曜他们什么时候来,这会儿就速度到了。 蓝陌君招手让他们赶紧进来,外面冷别再冻着了。 林曜和小胖孩一前一后走进,就站在初言坐的黑皮沙发前。 蓝陌君那边嘴皮子动着,林曜的眼神就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初言,不管那当班主任的在说什么商量什么,就是直直地看。看得初言怪尴尬,毕竟刚看完他俩的“吻照”。 等蓝陌君把拍摄方案详细说完,初言这边点了头,梁膨膨家长在电话里也表示可以,两个孩子都没异议,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这种事初言就不掺和了,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的灯没开,外头的天色也暗,他摸着黑走下三楼。 他插兜站在楼梯口,天上突然飘起了小小雪花。人一站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最容易心生感慨。 突然想到林曜转眼都从以前的小豆丁蹿成高二的大小伙子了,再过阵子怕是要超过自己。 人在闲的时候做出的行为也挺让人迷惑的。 这破学校整体是啥样他都没好好看过。他莫名开始在学校里头转悠,遇见老师主动问话自己就点头打招呼,假装也是教职工。当然,那些疑惑的眼神都快把他后背盯出洞来了。 转着转着就绕到一栋教学楼后头,发现一片小草坪。草坪紧挨着围墙那长着棵小歪脖子树,外边是车来车往的马路。 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这么安逸的小地方真适合学生逃课翻墙出去玩。 这会儿学生们都还在上课,这里还能听到点朗诵的声音。 他随手点了根烟,有点无聊,就转着圈的把烟吐到空中,最后蹲到那棵树前头,玩起了树根那的土。 小时候是土里土气的小脏孩,长大了还童心未泯地玩土。等他站起身,发现裤腿上已经沾了泥点。他顺手把掌心的土蹭在树干上,又用手背拍了拍外套。 一转身,第一眼不确定,第二眼被吓一激灵——林曜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初言一下子从莫名其妙的状态回到现实,他顿时感觉自己太幼稚,在孩子面前这么孩子气,浑身不得劲,这感觉真是说不上来的太奇怪。 初言下意识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雾气:“视频拍完了?” 林曜点点头,朝初言走近。 初言杵在原地没动弹,就看他越走越近。停下来那一瞬突然伸手把他指头夹着的半截烟给夺了。 【哥能不抽烟吗,这样对身体没有好。】 他从来没当着林曜的面抽过烟,头一回就被看个正着,怎么好像跟被家长逮了个正着似的,正给训着呢。 以前是想着孩子小闻不得烟味,现在倒好,刚点上就被管头管脚。也不是非要对着干,可被人这么一说,心里那点叛逆劲儿就冒出来了。 初言心里不痛快,抢回烟头猛吸最后一口,用力踩灭:“伤身体的事儿多了去了。手机辐射伤眼睛,熬夜伤肝,你不也天天抱着手机看,熬夜写作业?” 【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初言挑眉:“嗯?” 【刚才应该直接抢过来踩掉。】 奇了怪了,平时说话都带着孩子气,今天怎么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过来。 初言懒得跟他掰头:“怎么不回教室啊?” 【班主任说让我们回家待几天。】 “为什么?” 【因为校长要求的。】 “就因为这事?” 【不知道,可能吧。】 “现在就走?” 【哥要是乐意再待会儿也行。】 啧,怎么回事啊? 今天这对话从头到尾都别扭。开头被他冲了一句,结尾也闹得不痛快,整段对话让人心里堵得慌,像噎着块石头似的。 不爽,初言觉得很不爽。 但也觉得自己气得莫名其妙。 他感觉林曜也跟自己赌着气,不坐副驾驶坐后排去了,整张脸面无表情冷得跟一什么似的,好像谁惹他了。 俩人就这么你不吭我不说,僵硬的气氛暗潮涌动,给家里阿姨看得直发懵。平时这哥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走哪都想黏一块儿,这会儿突然就闹起别扭,连个由头都没有,冷不丁就僵了两天。 初言实在是太能冷战了,那会林曜心里头有事就故意呛了几句,没想到就气着初言了。 整整两天时间,初言跟阿姨说话,跟魏森莫说话,跟蓝陌君说话就是跟他说不了话。到底还是他自己没绷住,先低头认了错。 【哥,对不起。】 林曜别着头,拿着纸条的手直直地杵到初言脸前。 初言没应声,歪着头看了他几秒,又转回电脑前继续敲键盘。 林曜那点小脾气也上来了,用力戳了戳初言的肩膀,手语打得又急又重:【哥你为啥生气?因为那件事吗?可我没谈恋爱,也没跟梁膨膨亲嘴。】 初言依旧没理会。林曜倔强地站在原地,足足僵持了一分钟,初言才懒懒开口:“不是气这个。” 【那是啥?】 “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林曜皱眉不理解:【啥?】 “冷不丁的管别人这个管别人那个的。”初言敲键盘的手没停,“我特反感这个。” 林曜态度软下来,低头撇嘴:【哥,对不起,我不该表达那么冲。】 “没,你没表达的那么冲,是我理解有误,你也是好心,不怪你。” 真不怪吗?连个摸头都没有,声音也冷冰冰的,没有平时温温和和的感觉。 林曜现在真想说话,想痛哭流涕想委屈撒娇。 他们能用话语表达出的情绪,往往是文字和手语表达不出来的,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但初言总能很好地消化和理解,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不用说话,光靠眼神动作就能懂对方的意思。现在才明白自己把这事想简单了,人的情绪变化无常,有时候比翻书还快。 林曜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的,就打算走了。他怕待久了哥会烦,到时候又生他的气。 刚到门口,阿姨塞过来一小盒果干,压低声音说:“从家里带来的,可甜了,给你哥尝尝。” 林曜接过盒子但不肯往回走。阿姨轻轻推了下他后背:“去,兄弟俩哪有隔夜仇?你俩还两天。” 林曜心里早就想和好了,就是拉不下脸。哥明明说了没生气,自己再凑上去哄人,显得太小题大做。可那是他哥啊,就算不要脸也得把人哄回来。 他磨磨蹭蹭走过去,步子慢得像树懒。最后把果干盒放在既不碍初言事而且一抬眼就能看见的桌角。 【哥,】他用手蹭了下鼻子,轻轻碰碰初言的手肘,【我错了。】 初言没看,林曜就写小纸条,特意挑个大纸把字写的大一点放在他键盘上。 初言盯着面前的大纸条,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他目不转睛看着电脑朝旁边伸手:“果干。” 林曜把盒子递过去,初言拆开包装拿了块放进嘴里,突然转身朝客厅喊:“嗯!张阿姨,这果干可以。” “好吃吧?”阿姨扶着拖把直起腰,“自己做的。” 初言又拈了块塞到林曜嘴里,林曜下意识张嘴,被甜得眼睛都睁圆了,呆呆地闪着光,泪水在眼睛里亮晶晶的。 “好吃吗?” 林曜点点头。 “阿姨!”初言晃着盒子,“我弟爱吃,您下回多捎点,我出钱。” 阿姨笑着摆手:“客气啥!你们爱吃我就多做点,免费的不要钱!” “那多不好意思呀,谢谢张阿姨了。” “跟阿姨还客气啥!” 初言回头拉过林曜的手,把果干盒轻轻放在他掌心:“傻小子,我都说没生气了。没做错事不用总道歉。” 【只对哥这样。】 “啥?” 【别人生气我无所谓,但我不能让哥生气。】 初言被他逗笑了:“为什么呀?” 【因为哥是家人。】 “那既然是家人,是不是不该有事瞒着我?心里难受了,是不是也该告诉我?” 这话他听出意思来了,顿时心里头就有点乱,可他掖着的这件事没跟任何人提过,哥怎么知道的。 “这次接吻照之前那个青皮头在学校仗着人脉广,到处造谣你,为什么瞒着?” 这件事还是初言偶然在某个视频评论区里,看到同班同学提起才知道的。至于不让抽烟那件事,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其实根本就没真动过气,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从来都是眼前这件。 林曜低下头。 “告老师了吗?” 【告诉了。】 “是不是老师管不了?学校也管不了?要不哥去跟他打一架,把哥打进医院残废了,他就能坐牢了,这样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不要这样,别。】 “为什么不跟哥说实话。” 【没告诉老师。】 “自己硬扛?从高一扛到现在?是谁之前说的在学校没人能欺负你?不是说大家都想跟你做朋友吗?” 【我。】林曜指指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没用,开学的时候他就针对我,老师不也知道了吗,顶多骂他两句,他还是敢这样来。】 初言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又疼又无奈,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没想到这孩子能扛这么久,挨了欺负也没崩溃,心理素质比想象中强。就这样还能专心学习,成绩优异。说什么不难过都是假的,是个人都会难受,怎么可能没情绪? 之前说不让他抽烟那会儿,估计就是被那帮人呛了几句心里不痛快。 【他们骂哥,我没受得了,当时收拾书本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背着书包去找你的时候,就无意间把气撒你身上了,对不起。】 “别总道歉了,”初言轻轻拍他后背,“你这样我光顾着心疼都来不及。之前去看医生不是说还有希望恢复吗?哥给你找了个言语治疗师,等能说话了咱就用嘴说,省得打手语写纸条都没人认真看。”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自从林曜高一军训完回来那两天魏森莫提了那句要带林曜看嗓子,初言为了能让这句话住在心里头特意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一笔。第二天就带着孩子跑医院,医生说得坚持做康复训练,不是没希望。 初言虽然是个靠想象力吃饭的写小说的,但手下还要时不时的管着三家店,忙起来确实顾不过来。他琢磨着从网上找个言语治疗师,可挑来挑去总不满意,好不容易才相中一个。 学校那堆破糟心事谁心里都不好受,俩人的小矛盾好不容易讲开了,初言就想着在去学校前先带林曜出去吃顿好的散散心。刚下楼就看见魏森莫裹着厚羽绒服在冷风里跺脚,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零食袋,鼻子冻得通红。 魏森莫在林曜高二快小半上学期内都没怎么来初言这了,平时全靠手机联系。这会儿一见着人,他立马冲过来摘掉林曜的毛线帽,使劲揉他头发:“这么巧,要出去?走,我请你们吃饭。” 初言:“有段时间没见着你人了,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要出远门了,这不,再来见见你们。” 挺罕见,魏森莫最远的一趟也都是去初言老家那回,平常的远门顶多也就去个饭店的路了,头一回见对方主动要出远门。 “一个人?去哪?” “道雪。” “跑那么远?又采风?” “没,就...办点事呗。”魏森莫把零食袋塞给初言,左右开弓揽住两人往车那边带,“走,请你俩吃自助烤肉!” 张记这家烤肉店算是金林的老字号了,门脸不大,装修也简单,但味道是真好。平时来吃都得提前订座,没想到魏森莫早就订好了位置,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坐下,转身就去拿了好几盘肉和海鲜。 林曜按着自己和哥哥的口味挑了两盘,回来时初言还没回座。魏森莫已经把桌子堆得满满当当,正端着最后两盘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林曜旁边。这时初言也提着大瓶可乐回来了,在对面落座。 “随便吃啊小林,”魏森莫把蘸料碟往他面前推,“瞧你上学都瘦脱相了,学校食堂肯定不咋地。” 倒饮料时发现林曜心不在焉,眼睛老往对面瞟。 “怎么?不想坐我边上?”魏森莫挑眉。 林曜老实点头要起身,被魏森莫笑着按回去:“就坐这儿吧,你哥又不会跑,急什么。” “对了,给你求了平安符。”魏森莫从包里摸出个红色护身符扔给初言。 初言拿起符对着光底下看了一下,他到底也跟魏森莫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什么不对劲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怎么了?”初言收起符慢悠悠翻着烤盘上的香菇。 “啊?”魏森莫反应慢了半拍,烤五花肉时油星溅到手背上,疼得直甩手,“没啥事,就出趟远门,不放心你呗,别多想。” 他把烤得焦黄的肉片堆到林曜盘子里,“我这去道雪的事儿不打紧啊,打紧的是你们那事。” 初言也往林曜盘里夹肉:“我可没跟你说呀,咋知道的?” “蓝百山告诉我的。” “怎么着,”魏森莫把碍事的纸巾盒挪到身边,抽出两张分别递给两人,“想到解决办法没?” 初言含混道:“算是有了吧。” “那就是还没呗,不过也是,这事儿确实乱糟糟的。”魏森莫往嘴里塞了片生菜包肉,“平时日子过得太舒坦,偶尔来点意外还挺新鲜。” “不过我跟你说,对付这种混蛋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魏森莫说着又往烤盘上铺了层肥牛,油花滋滋作响,“我刚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打听了点东西。” 初言夹肉的手顿了顿:“什么。” “这小混蛋他爹虽然有权有势,但是吧,据我知道我了解到的,这个小混蛋他可能根本就不受他爹器重。” 初言喝了口可乐:“你当是电视剧里演的呢,再怎么不受器重也是人家的孩子,人家能不疼?” “啧,”魏森莫用拿筷子的手蹭了蹭鼻尖,“他爹这种人是什么人?想要有几个儿子就能有几个,儿子都没自己的利益重要。而且他爹有两个儿子,这个小混蛋就是他的第二个,你难道就没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他爸爸都没有出过面吗?” 初言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每次来的不是自称司机,就是自称助理,再不然就是阿姨。不过蓝陌君跟她哥说得挺详细,魏森莫也从蓝百山那听得一字不落。 林曜:【哥,我听蓝姐说你要花钱压热度,但这件事不需要哥来压热度送钱,错是他们的,让他们给钱压热度。】 魏森莫眯眼:“他说啥?” 初言翻译:“他说该对方出钱解决,我们不该倒贴。” “就是!”魏森莫拍桌子,“有钱的是他们,你充什么大头?连耍赖都不会?况且明明是我们吃亏!” “所以我想到个主意。” “什么?” “搞小混蛋一顿啊,对付这种人就得以暴制暴,然后再在网上搞一下他,热度一大吃亏了,他爸爸自然就肯出手管了。” “会不会有点太极端?” “对付这种人极什么端?他把你弟弟欺负成那个样,你就不想报复回去?” 初言叹气:“别把你小时候混社会的经验用在这事上。要是报复不成反被咬怎么办?” 林曜听着一脸担忧,感觉怪害怕的,也重在参与:【要不我们别弄了,就这样吧,上完学就不会再碰见他了,没啥的。】 初言是害怕报复不成反倒伤了自家人,但一点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不能,学校里头的日子还有一年半,他要一直这么捉弄你,你就憋着?” “你哥说得在理。”魏森莫把筷子往碗边一搁,伸手揽住林曜的肩膀,“咱们不跟他动手,就让他也尝尝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林曜真的害怕,小混蛋家里不一般,那种人家看平民百姓就像看蝼蚁。现在连学校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再怎么样能搞得过他们? 那小混蛋的爹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明摆着纵着混蛋胡来。就听魏森莫这不靠谱的解决办法,林曜心里头就着急,慌得不行。 林曜:【那也别动手打人。】 魏森莫咧嘴一笑:“打!打的就是他,干嘛不打,受那气干什么?得让他长点记性你知道吗。” 这句话在林曜听来跟主动去自首有什么区别,眼看这边说不通他赶紧把目光转向初言。 初言头也不抬笑道:“你魏哥开玩笑的,他没那么傻。” 初言说完话后桌上瞬间安静了几秒,接着林曜长长吁出一口气。魏森莫在一旁拼命抿着嘴,整张脸都憋红了,他突然把脑袋凑到林曜面前,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大笑:“你这孩子!忘了自己小时候多虎了?现在怎么怂成这样?” 林曜见着魏森莫乐得前仰后合,给自己气得耳朵尖发红,比划的动作都带劲儿:【开玩笑也要有个度,我去上厕所。】 说完猛起身,嘴唇绷成一条线。魏森莫笑着侧身让过,看他鼓着腮帮子,手插裤兜噔噔噔往卫生间冲,背影看着都在冒火气。 魏森莫笑着看那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转头对初言挤眼睛:“真急眼了?” 初言正往生菜叶上铺烤好的五花肉,慢悠悠抹酱料:“你非招他干嘛?” “这不逗着好玩嘛!”魏森莫突然提高声音“呀”了一声。 初言:“别老一惊一乍。” “他是不是没带纸啊,这种老店里面厕所可不带纸。” “我去给他送纸吧。”魏森莫拿着纸巾刚起身,就被初言一把抢了过去。 “得了,我去吧。” “行行行,你去就你去。”魏森莫重新坐下,开始扒小龙虾。 林曜在隔间里摸遍裤兜,心里咯噔一下——真没带纸。他又转头把小小的隔间打量了一圈,墙上也没纸盒,他正发愁,右边隔板突然被敲响,有个男声问:“诶哥们,有纸吗?分我两张。”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别说他现在手头没纸,就算有也绝不借,就冲旁边这声音,烧成灰他都认得,没成想出了学校小混蛋青皮头还阴魂不散。 刚巧初言的声音在厕所里响了起来:“林曜?” 他赶紧拍了拍门板回应他哥,下一秒,厚厚的一沓纸就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救星到了。 林曜刚接过纸,隔壁就传来青皮头吊儿郎当的声音:“喂,还在吗?是不是让人来送纸了?分两张呗?” 林曜懒得搭理隔壁的动静,系好裤子就推开隔间门。谁知刚出来就看见初言正把纸巾递给隔壁,他不能出声阻止动作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把纸唰地抽走了,里头还传来声“谢了”。 “洗洗手。”初言转头对他说。 【哥】林曜慢慢走到洗手池前,透过镜子盯着他哥。 “咋了?” 【刚才那人是小混蛋。】 “……” 水龙头刚打开,隔壁隔间“哐当”一声被推开。青皮头晃出来,在镜子里跟林曜对上了眼。 “哟呵?哑巴也在这儿,真他爹晦气!” 初言斜靠在洗手台边上:“你那张嘴只会喷粪?” “哎呦你哥?挺久没见的了,脾气见长啊。”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爹是不是压根不管你啊?出了这么大事,他连面都不露,学校也不来。是没本事管,还是不敢来,或者干脆就不想搭理你?” “关你屁事!我爹的事轮得到你插嘴?你算老几啊!” “不敢不敢,哪比得上您厉害呀。”初言嗤笑,“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打算给个交代?” “你们还想怎样?视频也拍了,道歉也说了,还想怎么着?” 初言:“花钱把热搜压下去啊。家里那么有钱,这点钱都舍不得?” “去你爹的压热搜!”青皮头气得狠狠跺脚往前走,连翻两个白眼。没承想脚一滑,一只鞋直接飞了出去,但没赢只可怜巴巴地落在厕所门槛前,连砖缝线都没过。 “看看,你这鞋都不乐意在你脚上待着,可见你这人品跟你的脚一样啧啧啧。” “你有病吧!”青皮头说不过,只好憋着火快步走向门口的鞋,准备弯腰去捡。 就在他离鞋还有两步远,刚要做出弯腰动作的瞬间,离得更近的初言抢先一步上前,“咻”地一脚把鞋踢得更远了。 “你什么时候得病的?!”青皮头猛地直起腰,指着初言吼道,“踢我鞋干嘛?!” “就踢了,你能怎么着!”初言兴趣来了开始一路把鞋当足球踢,动作利落地把鞋踢到门口。 青皮头追在后面林曜跟在后头,这堆古怪的行为又熟悉的人影,就算离得再远魏森莫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惊叹一声“我操!”就赶紧跟服务员说了声“别收桌,马上回来”,快步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