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猫咪报恩是这样的》 第1章 第 1 章 晚上七点三十分,自云川始发的高铁抵达海市,短暂停留。 许知棠跟随人流下车,站内换乘地铁,低头查看手机上的线路。 她是第一次来海市,却没带行李没背包,连脚上的拖鞋都是从住院部趿出来的,混迹在晚高峰里有些不伦不类。既不像是来旅游,也不像是下班回家。 封闭的地铁车厢里载满疲惫,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和她在云川日复一日看到的景象没有差别。 但许知棠已经不再因为要过这样死气沉沉的人类生活,而感到困扰了。 因为她并不是普通人类。 就在今天下午,因为一场小小的车祸,她的意识觉醒了——这其实是一本小说里的世界,而她身为其中的角色,真实身份是一只小山猫。 初入人类社会,她因为不熟悉交通规则,惨遭大卡车横撵。濒死之际被人所救,她的灵魂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这具身体,才捡回一条命。 只有找到当初救她的那个人,帮助他完成最大的心愿,她才能离开现在这具身体,去当自由自在的小猫咪。 许知棠在脑海中把小说内容过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任何遗漏。 只剩最后三站。地铁门打开,一个穿着全套衬衫裙的女孩走近她身边,托特包上挂着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咸鱼干挂件,在列车行进中轻轻摇晃。 许知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很想伸手抓一下。 她就这样盯了一站路。女孩蓦地笑出声,拿起挂件在她眼前晃了晃,“很可爱吧?” 许知棠眼中迸发出热切的光芒,“超可爱!” “我也很喜欢嘿嘿。”她说,“这是我们律所中秋搞活动,我抽奖兑换的。” 许知棠恍然,“原来律师上班真的要穿职业装啊,我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这么穿呢。” “嘿嘿。”她绑着干练的马尾,闻言骄傲地甩了一下,“是不是很帅。” “超帅!” 两个人年龄相近,自然地聊了起来。 “我上个月实习期刚过,顺利转正啦,这套衣服是我妈奖励给我的。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套正经的职业装呢。” 许知棠说,“恭喜!很好看啊,颜色和版型都特别适合你。” “你这身也很酷啊。”周小愈抿嘴道。 “我?”许知棠低头看了一眼。 她现在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衣裤,像睡衣又像病号服,因为又宽又肥,意外的还挺显松弛感。 更别说她还染了网上很火的暹罗猫发色,眉毛很淡,脸色素白。周小愈其实一上车就注意到她了。 染着这么个性的发色还敢素颜出门,肯定不是一般人。 她不知道的是,许知棠身上穿的是货真价实的病号服。胸前还有三院的刺绣字样,被她用一只异形珍珠拼成的星星发夹挡住了。 只不过现代大都市里,大家对穿衣风格的包容度很高,换句话说就是漠不关心。就算她身上再背个印着“xx精神病院出院纪念”大字的包,也只会被当成是在搞抽象。 “你的发夹也很好看诶。”周小愈说,“我们加个微信呗,互发链接。” 许知棠一想,点头说行。 她更想把发夹直接送给这个偶遇的女孩,反正以后要当猫,也用不着这些小玩意了。但这样太过热情,就像是在逼着人家把小咸鱼挂件拿来交换。强调白送也只会让对方下不来台。 现代人类太有边界感。以往她的热情更常给人带来的是尴尬,“我有个朋友也是做律师的。” “这么巧呀,她是哪个律所的?这圈子不太大,说不定我还听过呢。” “还不清楚他在哪里工作,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他。” “原来如此!那你需要逛吃攻略吗?之前有外地的同学来找我玩,我还特意做了ppt计划呢。” 周小愈开朗道,“我等下发给你哦。” 许知棠内心感动且膜拜:“J人是神。” 途中遇到聊得来的路人,还能加上好友,真是令人意外,以至于听到站点播报时她甚至有点不舍,“我要下车了。” “这么快啊。”周小愈遗憾地欸了一声,朝她挥挥手,“那再见啦!” 她也笑呵呵地挥手,只是没有说再见。 才出站,刚认识的女孩就传来了一份详细的逛吃攻略,短暂的交汇令人心暖。不过她来海市可是有正事要办的,不一定顾得上玩呢。 许知棠驻足在盛景湾入户大门外,和高楼之上的灯火明窗遥遥相望。 聊天界面路上就已经打开了好几次,一直磨蹭到最后,她才发出微信。 【好久不见蒋谌哥,我在海市,可以和你见面吗?】 附赠一张小比格表情包,以示友好。 地方是没来过,但对许知棠来说,需要完成报恩任务的对象不算陌生人。 起码是不完全陌生。 她六岁时第一次见到蒋谌。印象里,蒋谌就是传说中的老式好小孩,学习成绩优异猛猛跳级,还早睡早起稳重懂事,从小就是一副大人模样。 性格是有一点点高冷,不过人很好,家属院里大孩子扎堆出去玩,她总是落单,只有蒋谌会主动留下来,和她一起看书画画。 在她刚上初中那年,国内爆发了一场严重疫病,情形十分可怕。她的妈妈是云川三院的护士,蒋谌的父母也都在那里当医生,疫情中三人不幸因公殉职。之后蒋谌就离开了云川,跟随姑姑一家生活,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一趟老家。 她最后一次见到蒋谌,是在高二那年的春天。 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十年都没联络过。这时候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是挺突兀的。 许知棠握着手机原地踱步。身上衣服单薄,初秋的凉意很容易就渗透进来,叫人止不住地瑟缩。 今天出门穿戴的衣服和包都还在医院,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她做事情容易冲动,丢三落四的挨过好多骂,可还是没能长记性。 微信消息时不时飘红,是云川的好友在找她。许知棠一个个划走,看到置顶联系人的消息亮起来,还是感到熟悉的鼻酸。 但她没再像往常一样秒回,吸吸鼻子关掉了屏幕,专心等待。 许知棠是一本小说里的角色,甚至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接受这个事实对她而言并不可怕,反而如释重负。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觉醒得太晚了些。虽然小猫灵魂在人类身体里修复愈合,确实是需要时间,但如果能提前几年——最好是在十来岁,她和蒋谌关系最融洽的时候,完成任务的简单程度肯定会直线上升。 而不是像现在。她完全想不到蒋谌会有什么重大心愿,也没有具体可行的计划去实施。 冲出医院时她意志极其坚定,目标极其明确。现在即将抵达目标地点,她头脑发热的状态逐渐冷却,才开始认识到现实的障碍。 毕竟无缘无故自称是一只来报恩的小猫,就算给最亲近的人听到,恐怕也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脑子。 更不要说是断联多年的朋友。太久没见,她连蒋谌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极少发朋友圈,更别说是自拍了,还设置了半年可见,现在打开看都是空白的。 还是去年,看到他评论了共同朋友才能确认,她还没有被删好友。 许知棠是个随机性很强的人,但并不是一个笨人。既然直接说实话没人会信,她就得想别的办法,先把失踪多年的友谊培养回来,再套话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在她也是有金手指的。 小说里详细描写了蒋谌当律师以来的剧情,使得她对目标对象的作息规律颇为了解。 就比如今天是周五,她知道蒋谌每周五都会准时下班,所以立刻莽过来,大概率也不会扑空。 苦等了近十分钟,手机里终于有了动静。 【你在海市哪里?】 “在你家楼下啊……”她小声嘀咕着,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冲动的恶果在此时又有体现。感觉不管怎么说,都像是个心怀不轨的奇怪的人。 更何况,她本来就目的不纯。 还等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语音通话突然响起来。许知棠一愣,手忙脚乱地接通。 “刚刚在忙。” 蒋谌说,“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他的语速并不快,沉稳利落,可声音很陌生。许知棠还没办法把他跟记忆里的发小匹配到一起,但是脱口而出,“现在可以吗?” “……” “主要是,”她讪讪地补充,“我离你还挺近的。” 对面沉默了一秒,“有多近。” “可能有个……几百米吧?” 许知棠妥协地坦白,“其实我就在你小区外面呢。” 事已至此,她主动打开了位置共享,地图上两个人的坐标距离短得离奇。对面沉默得更久了,不知道是在震惊还是太过无语。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遭遇发小突袭。 “待着别动。”蒋谌终于开口,“我下去找你。” 开文啦! 这次是轻松的小甜文[害羞][害羞] 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是大功告成的第一步。 许知棠满意地握着手机走来走去,把边缘发脆的落叶踩出碎响。 路上行人不多,灯光萧瑟。她时不时会往绿化带里瞥一眼,想到天气越来越冷,这里或许也会有流浪猫挨饿受冻,比平时更多了些设身处地的同情。 希望她完成任务之后,能变成一只身体强壮的猫。最好毛色帅气,就可以交到更多朋友,一起寻找食物。 微信里冷了几分钟,迟迟不见她回复,何松砚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怎么自己出院了?” 和她预料中一样,对面传来的声音清冷中带着疲惫,“我说过,手术结束就会去看你。许知棠,三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嗯,我不在医院了。”她答非所问,低头踢着碎叶子,“也不用麻烦你再跑一趟。” 很像是还在赌气的话。 过去交往的六年里,这种时刻发生过太多次。何松砚已经习惯到麻木,不想跟她吵,“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今天要值夜班,明天下班我去找你。” “不用。你不是很忙吗?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这样刚好,我们谁都不要打扰谁了。” “……” 值班室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响。何松砚把笔扔到桌上,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隐忍又困惑,“许知棠,你在闹什么?” 这句话在过去交往的时光里,许知棠也听过太多次了。可她还是没有麻木,也习惯不了,“我没有闹。” 她憋回眼泪,大声说,“我现在很好,也不用你再牺牲休息时间来找我,我根本就不在家。” “你不在家?都几点了。”他皱眉道,“又半夜跑出去跟朋友喝酒疯玩?大小也算是个车祸,你能不能安静地休息几天。” “不用你管!反正我们都分手了。” “嗯,第几次了?”他语气平常,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反正用不了几天就会和好。” “……不会了。” 她低声说,“这次不会了。” “好了,不闹行不行?”何松砚说,“最近发生确实很多事。等我明天下班,我们好好谈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许知棠满心悲戚地摇头,“不闹。这次是真的分手。” 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人类社会还没有进化到可以接受跨物种相爱的地步。就算有,何松砚也不会接受。 他最讨厌掉毛的东西了。 两个人鸡同鸭讲地通完了电话。 以往分手,她每晚都要难受个把钟头。但从今天起,许知棠找到了更轻松的答案。 因为她是一只小猫咪,处理不好人类感情也是没办法的事。 夜色湮没在失落的眼眸里,不闪烁也不动人。两道车灯由远及近地扫过她,又缓缓倒回,停在她身边。 她站在那里没有反应,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车窗降落。明暗交接处,露出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许知棠?” ** 她真的忘了蒋谌长什么样。 小时候倒是有几张合照,但都是太幼稚的年纪,也没有保存在手机里,否则路上还能看看当作参考。 直到蒋谌开口叫她的名字,见她还是不应,干脆下了车确认。 许知棠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两步,谨慎打量。 他穿了套黑色的家居服,又是在大晚上,靠近就像一大团乌云压过来,面无表情的眉压眼更显得整个人很不和善。 蒋谌似乎看穿她在脸盲,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微信电话。 手机响起来,她才确定地露出笑容,顷刻间变了副面孔,“蒋谌哥!你现在都长这么高啦。” “……” 蒋谌目光垂落,“什么都没带?” “对啊。”她倒是心大,嘴又甜,“忽然想来海市玩儿,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毕竟人生只活一次嘛,说走就走的激情应该好好珍惜。” 所以就这样临时起意,穿着一双薄拖鞋,跨越九百多公里。孤身一人,两手空空。 还跟小时候一样。 冒失鬼一个。 “先上车。”蒋谌说。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许知棠不客气地坐进副驾,搓了搓手臂,忽然暖和起来也会起鸡皮疙瘩。 “落脚的酒店定了吗?” “还没呢。我想着见了你再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蒋谌说,“律所定向合作的酒店条件还不错,我送你过去。” “……等一下!” 连门都没打算让她进啊。 许知棠久别重逢的热情受了些皮外伤。 “这么久没见了,我还想跟你聊会儿天呢。”她说,“起码让我去你家参观一下,喝杯水再走吧?” “太晚了,去我家聊天不方便。”他直言拒绝。 她以此类推:“可是我们去酒店里聊天,好像也不太OK。” “……” 车子在小区外绕了半圈,终究又驶入地下车库。 许知棠暗自满意,耸了耸鼻子探究车里的香味,似乎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沐浴露香气,“是刚下班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去年你迁新居的时候,大姚哥他们不是特意来给你暖房么。他发朋友圈我看到的。” 一个人在海市工作买了房子,在她看来是件非常牛而比之的事。可惜两个人实在太久没联系了,买房这么大的事蒋谌也没跟她说,否则她还想在评论区凑个热闹的。 “下次再来提前告诉我。”蒋谌带她上楼,进电梯按了19层。 “哦哦,好的。” 他家面积没有很大,但在寸土寸金的海市中心商务区,应该也是天价。许知棠正要怀着敬畏的心好好参观一番,却被告知,“没有多余的拖鞋。你要穿我的还是光脚进来?” “……啊?”她愣了愣,从善如流道,“那我就不穿鞋吧。正好今天穿了厚袜子。” 蒋谌没说什么,挪开门口的行李箱,“进来。” 他刚结束出差回到家,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客厅茶几上放着黑屏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没拆开的三明治和咖啡。 是他回来时路过楼下餐厅打包上来的,洗完澡再接个人的功夫,屋子里飘满了咖啡香气。 许知棠闻到有点饿了。 但她很快又被靠沙发摆放的溪流缸吸引。鱼缸里只铺了简洁的底沙和一块巨大的分层岩石,照灯开着,数百只黑尾勾鱼在绕岩石群游。 或许是入住时间短,她进门的第一感觉是冷清,黑白灰色调有点像样板间,群游的溪流鱼却让整个家都鲜活起来。出现的瞬间让人眼前一亮。 然后她才看见落地窗外,真正价值最昂贵的那一整面墙的江景,“……哇。” 果然值得天价。 做律师这么能挣吗? 毫无疑问,蒋谌是她所有认识的朋友里面事业发展得最好的一位。这也就显得她来到海市,第一时间来投奔他的行为更加合理。 “话说在前面。我工作很忙,没时间陪你玩。” 然而事业发展很好的蒋律和他的家一样没有多少人情味,开口好像在谈合作,“打算待几天?要去哪些地方玩有计划吗?” 许知棠懵了。这跟想的可不一样,她都还没开始卖惨博同情呢,就先被避之不及了,“大概……一周吧?” 她也不好把时间诌得太长。 他点了一下头,拿手机去阳台,应该是有事情要处理,“坐,我去打个电话。” “哦哦。”许知棠表示理解,“那你先忙,我随便看看。洗手间我可以用吗?” “可以。” 她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毕竟刚才被冷风吹着,和前男友通电话还掉了几滴眼泪。还好,理顺头发依然是美少女一位,只是眼尾红着,看起来有点凄凉。 蒋谌的家其实没什么可以参观的。卧室门关着,厨房是开放式,看起来一尘不染,大概率都没有被使用过。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间客卧。她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打了一整面墙的书架,有资料书和卷宗临时堆在上面。应该是要做书房的,但没时间布置,现在还只有书架。 她又回到鱼缸前,心想蒋谌这才是实打实的独居。连她租个小公寓都会考虑家人朋友来了住哪呢,他家里却没有多放一张床,一双拖鞋。 不欢迎任何人来。 ——就差把这句打印出来挂在门口了。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鱼呢,能吃吗? 她是真的饿了。 今天起床后就只吃了个早餐,从医院到高铁又到现在,加起来她得有八/九个小时滴水未进了。 蒋谌通完电话回来,就见她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三明治,自以为隐秘地吞咽口水。 他不自觉地挑眉,伸手拿起三明治,看她的视线黏着食物,划了条上扬的弧线。 蒋谌拿着它去厨房加热,微波炉倒是用得挺熟练。热过以后更香了,她猛吸了两口,是黑椒牛柳的香气! 他接了杯过滤水,连同加热好的三明治一起拿回来,“吃吧。” “不不不,这是你的晚餐。”许知棠连连摆手,违心道,“我路上吃过了,现在完全不饿。” “吃。”他说。 牛柳会不会太香了点! 她薄弱的意志力只坚守了两秒,就愉快地接住,“那我等下再帮你点一份。” 在变成流浪猫之前,她还是不要提前适应饿肚子的感觉了。 不见外地霸占了人家的晚餐,她也没忘记初衷,细嚼慢咽地寻找话题唠嗑,“这里好像比云川更冷呢,外面的空气闻起来像要下雨了。蒋谌哥,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穿这一身出门吗?” 蒋谌把电脑放在腿上,闻言倒是又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在搞抽象。” “……” 被他不理解但尊重的眼神注视着,许知棠噎了一下,只好自己说,“其实我今天骑小电驴过马路,走神出了点小事故。” “不过不严重嗷,就腿擦路边栏杆上了,有点瘀血但不影响走路。”她把握尺度,要惨得恰到好处,能引起同情又不至于太离奇被反感。 “再加上刚跟男朋友分手,唉,感觉一身晦气呢。所以必须要出来散散心了。” 鱼缸那头的冷光打过来,显得她的侧脸十分忧郁。 “晦气找我没用。”蒋谌还是没什么表情,“我是打官司的,不是给人做法事的。” 现在:找我干什么 不久的将来:怎么还不来找我 * 刚开文暂时隔日更喔[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诶。”许知棠笑得眯起眼睛,似乎一点也没听出当中冷漠和拒绝的意味,“你现在讲话比以前有意思。” 吃完最后一口,她撩开头发喝水,颧骨一侧的肤色创口贴露了出来。长途跋涉,已经被蹭得卷边。 她的发色很少见,头顶黑,中间白,发尾又染黑,不知道是什么奇怪潮流,但在她身上迷之和谐顺眼。 蒋谌看不懂,也没空过问她的抽象,“吃完了?送你去酒店。” 又赶人。 许知棠刚自报完家门,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问他呢,就又在门口穿鞋了。 或许,可能,大概是他还有别的事没完成,觉得这个时候聊天太仓促? 出门时他的电脑都还没有关。 “明天你有和别人约吗?”她坐进车里,嘴巴没个空闲,“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玩吧,我朋友发给我一份超详细的逛吃攻略。” “要工作。” “周六还要加班啊……那周末呢?后天?” 蒋谌反问,“你没有别的朋友在这里吗?” “有是有,但都还没联系呢。”她又开始说好听话,“我第一个就想……” 蒋谌打断她,“没空。” “好吧。”她失落地低头,偷偷撇了一下嘴角。这下没办法找借口了,很明显人家就是不想跟她玩。 大律师的时间真的很宝贵。 不知道蒋谌是没空跟所有人玩,还是单单没空跟她玩。 她想了想,还是不要自取其辱比较好。 车里终于安静了几分钟。 蒋谌打满一圈方向盘,视线偏移。她的侧脸被头发挡住,手指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酒店离得不远,十来分钟的距离。下车前,许知棠鼓起勇气对他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找你玩的。但是隔太久没联系了,想跟你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是真心话。 “不管怎么样,见到你还是很开心。真的。” 有点煽情了。她没好意思看人家感没感动,说完赶紧拉开安全带,下了车。 蒋谌也下了车。 “……” 一怔神的功夫,脚步就被超过。她只好跟着,心说不至于还送到门口吧。没成想两人进了大堂,到前台蒋谌直接拿了房卡,递给她。 “一周。”他说,“下周六买张回家的票,我会抽空送你去车站。” “……好的。” “上去吧。” 等反应过来,人都走远了。 手里捏着房卡,许知棠觉得他的背影分外伟岸。 ** 蒋谌也没空着手回家。 外卖员跟他一起上的楼。电梯里相遇,他都没意识到那餐是自己的,看了手机才确认。 许知棠凭一己之力把消息发得满屏绿。 【谢谢你帮我安排酒店!你果然是大好人!!】 【酒店房间很舒服!感觉可以睡个好觉!】 【对了,我刚才找了一下你家附近的外卖,应该就是你今晚买的那家,但是同样口味的三明治口味已经卖完了[大哭]对不起!】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所以我把剩下的几种都点了[可爱]热带水果烤肉卷没有点,我记得你对菠萝和芒果都过敏~剩下的你吃不完明天可以当早餐[玫瑰]】 【非常感谢!我超喜欢这个房间!】 蒋谌被一堆感叹号吵到眼睛。 他平时看得最多的是工作消息,用词都冷静克制,严谨到标点符号,方能彰显出专业的态度。 忽然被这么强烈的语气攻击,堪称精神污染,看得人脑袋嗡嗡响。 外卖袋沉得可怕。许知棠吃了一只三明治,转头给他买了五个。 如果不是有详细的微信解说,他或许会把这行为当成是在挑衅。 但也不至于详细到他对什么水果过敏都要列举一遍。 不至于十年没见,还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挂在嘴边。 蒋谌闹心地盯着手机,半晌,终究还是拿起来。 【明天事情不多,如果天黑之前处理完,我接你一起吃晚饭】 【真的吗?!】 【好的哥!谢谢哥!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表情包]】 屏幕上的小企鹅还在转圈跳舞。酒店房间里,许知棠心满意足地躺平,切回网购APP继续挑选新衣。 要在这里待一周呢。她什么都没带,连手机充电线都得先问酒店要。还有洗漱化妆各种日用品,衣服鞋和包,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商场,且有得逛。 正忙着,陶悦打了个视频过来。她顺手接了,还没吱声,对面先发出尖锐爆鸣。 “你对自己的脸做了什么?!不准变形!这张脸我还有大用的!” “……” 连着充电线,许知棠小心地翻身,拿近手机给她看,“放心,没do一点,就是头朝下滚了一跤。过几天结痂肯定就好了,不会耽误拍照的。” “怎么忽然摔跤……那我去争取一下,把拍摄时间再往后延几天吧,化妆品渍进去对伤口不好。” 陶悦长叹一声,“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分手了一时想不开,容貌焦虑跑去do脸。” “没有焦虑到那种地步啦,”她说,“不过这次是真的分手喔。” “呵,你每次都这么说。” 她说“这次真分”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在好姐妹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别的地方伤着没?给我看看。” “腿也摔着了,不过骨头没事。” “诶呦,都卡秃噜皮了,真可怜啊我宝,疼惨了吧?洗澡都费劲。” “特别疼。”许知棠用力点头,“洗澡也不方便。” 也就是隔着视频。如果现在好姐妹在身边,她哪里还有心思网购,先痛哭一场再说。 陶悦问,“何松砚看你没?” “他有手术……” “操,我就知道!让他下半辈子就住手术室里过得了。” “上班时间,确实是病人更重要,这不能怪他。” 许知棠摸着良心说话,“我摔的地方离三院挺近的。而且医院里全是我的前同事啊,你忘啦?大家都会照顾我的。” “哼。什么病人更重要,你不也是病人吗?等会儿,别跟我说你是去医院见他的路上出的事?!你不会是又去找他复合吧?我天,我真的,恨铁不成钢啊我!” 陶桃停顿了一下,激愤之中突然发现,“不过你这也不像在病房啊,也不是你家里。你这是去哪儿了?” “本来是想找他来着……但是没有要复合的意思,我保证。”许知棠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下午我自己躺在病床上,心情实在太糟糕了,就溜出来买了张到海市的车票。” “嗯?有点意思。” 陶悦语气缓和,很快表示赞同,“你都离职小半年了,就知道在家里埋头拍视频,人都要憋坏掉的。终于肯动起来了,挺好的,为你高兴。” 受母亲影响,她大学读的就是护理学专业,毕业以后直接到三院实习工作,跟何松砚一起,但不同科室。 一个在内科,一个在外科。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医生。 她是大二心血来潮参加国画社团,聚餐时认识的何松砚何师兄,对高岭之花一见倾心,追了小半年才修成正果。到现在好多同学朋友提起两人,还要调侃是现实版的《恶作剧之吻》。 陶悦又问,“那他知道么?” “没跟他说呢。” “该!就不跟他说。让他找不着人,急死他。” 许知棠眼眶又泛了酸,感觉不是好兆头,赶紧打住,转而跟她聊工作。 从护士转行之后,她也像很多同龄人一样开始尝试做自媒体。 其实离职的时候她并不是毫无基础,粉丝量有好几万,但她对自己的账号定位不太明确。先前爆了的几条视频都是值夜班一时兴起吐槽的护士日常,意外的有很多人看,离职之后就失去了灵感来源。近来她随大流拍的变装视频和好物分享,流量都有些不尽人意。 幸好她还有一张被基因青睐的漂亮脸蛋,脸型流畅,皮肤细白,熬夜吃辣都不长痘,眼睛眨一眨像带着钩子,小野猫似的。正符合近些年流行的甜中带酷的审美趋势。 陶悦有朋友在开网店,做女装品牌,就给她介绍了平面模特的工作,上个月刚拍了两组,主理人挺满意,回款也及时。否则她真要饿死在家里了。 许知棠没法儿跟好朋友说自己可能真的要当猫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完成约好的拍摄,说话间就有些神游。 看她心不在焉,陶悦以为是还在心系前男友,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催她早点休息,别多想有的没的。 许知棠心里也明白,这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是无解的。 何松砚马上就要调职去省医院,希望她能一起去。正好她从医院离职了,他觉得自媒体哪里都可以做,况且省会城市离云川只有两百多公里,想家随时可以回来。 许知棠不想和他去。 两个人都不想谈异地恋,那就只剩分手了。 是她提的。 作为两人之中更任性的那个,一贯都是她提分手。 除了陶悦,周围的人都在劝她。 何松砚大学时就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到了三院更是人人钦羡的对象。人帅个高条件好,专业能力也突出,有这么完美的男朋友,升迁在即,她有什么理由不跟着一起去呢? 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只有一句“不想”,是直觉也是本能。 可每当夜晚降临,过往六年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睡不着,会整宿整宿地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看久了就更睡不着了,常常是天亮了眼泪还没干。 今天在医院,她自己坐在病床上处理伤口,心里也不是没有委屈和难过。可她没有找何松砚。他在上手术的消息也是别的护士传话过来的。 她本来是特别容易撒娇诉苦的人,对朋友和男朋友都是这样。可渐渐的,她已经不太敢对何松砚显露脾气,害怕会变成他的负担。 每一次他说“别闹了”,眼中的疲惫都让她胆怯心寒。 工作不顺,恋爱也谈不明白。 她果然不适合当人类。 这个晚上,她没有再看和何松砚有关的东西,而是点进蒋谌的聊天界面。准备复盘一下今天的对话。 满屏几乎都是她在说。而且往上一翻,就能看见十年前,两个人断联时最后的对话。 其实每次换手机,导入数据时许知棠都会把这个对话翻出来再看一遍,再尴尬一遍,硬是到现在都没舍得删。 【我谈恋爱了,男朋友不希望我和别的异性聊天,抱歉啊,要不你把我删了吧】 蒋谌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她,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知道了】 [三花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小时候不知道测试对方是否拉黑的办法,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多天,直到看见蒋谌头像换了,才松了口气。 虽然是她自己要求的,但如果他真的那么听话,说绝交就绝交,她还是会伤心的。 后来才发现,蒋谌是没把她拉黑删除,可从此就彻底变成她列表里的隐形人,再也没跟她讲过一句话。跟绝交没什么两样。 非常有原则的一个人。 许知棠反思往事,心想他不知道内情,难免会认为她重色轻友到了要绝交的地步,对她有意见也是正常的。 没准儿他到现在还在记仇呢,所以今天见面,才对她态度生疏冷漠,没有一个笑脸。 过去的形象是无法挽回了,只能靠现在努力重建。 她思考接下来的任务规划,要在一周内让蒋谌对她敞开心扉,打听到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还要留出时间去完成……难免仓促了些。 不过情况也没有很糟,他记着仇都还给她订酒店呢,说明还是有在关心她,念着旧情呢。 不过也有可能是责任感使然。蒋谌从小就很会操心,院里大人都知道,所以她爸妈才会在各自加班有事要忙的时候,放心叫她去蒋谌家玩。 那时候院里别的孩子年纪都比她大好几岁,而且除了她全是男孩,总跟着跑出去玩会有点累,也有点危险。蒋谌只比她大一岁,却很有哥哥的样子,总会看着她,不许爬高上低,不许湿手摸电开关。 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管得比大人都严,老实说是有点烦人的,但她还是很喜欢跟蒋谌玩,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在全院小孩里,蒋谌长得最好看。 好看到她愿意捧着作业本去请教,学不进去的时候被他温柔地鼓励两句,就又美滋滋地继续演算。 蒋谌小学连跳了好几级,辅导她的功课绰绰有余,有任何搞不懂的题目,都会不厌其烦地换着思路给她讲好几遍。 在许小棠眼里,他除了长得好看,和别的哥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巨有耐心,甚至可以超越同龄人的比赛圈,比大人们对她还有耐心。 她从小河里摸了蝌蚪带回家,是蒋谌帮忙养大,画了几笔就失去耐心的填色绘本,也是他帮忙涂完。 他答应过的事情全部都会实现,无论多晚去找他,从来没有黑脸不理人的时候。哪怕表情总是淡淡的,也能看得出眼睛在笑。 和现在太不一样。 许知棠闭上眼,回忆今天看到的蒋谌的样子,总觉得不太清晰。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可这世界每天都在变,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又有谁会一直和原来一个样呢。 许知棠乐观地认为,反正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她更应该庆幸,身处在这个离奇的小说世界里,她的任务对象是蒋谌,好过其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时间紧任务重,许知棠调了个早晨八点半的闹钟,隔天铃声一响,忍着困劲儿起床洗漱,赶着商场开门的时间准时冲进去扫荡。 做护士那么多年,别的不说,她精力还算是比较旺盛的,否则真扛不下来。 三个小时结束采购,她大包小包地拎回酒店,接着又把新衣服送去洗烘,然后重新洗漱,化妆卷头发,中间只抽空吃了几口酸奶碗当午饭。 陶悦再打来时,她已经在涂口红收尾,“贝贝,我突然想到你既然在海市玩儿,要不顺便去面个试呢,我有朋友就在那边当星探。大城市工作机会多多了呀。” “好呀。”许知棠不假思索地答应。她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迅速地挥霍掉半数存款,很需要回血。 做模特也是遵循就近原则,她常住地是云川,在一个小二线城市里工作不多,又没有签公司,基本全靠朋友介绍。 “不过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就这几天可以吗?”她说,“之后我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呢。” 之后她是人是猫都还不确定呢。 “你有心就行,我给你问问。”陶悦说,“还有啊,那个谁去你家了,没找着你,刚才问到我这儿来了,我可没暴露你行踪啊,一律就说的不知道。” 许知棠强装淡定,“谢啦。” 今天何松砚发的微信消息她一条都没有回,电话也挂掉了,态度反常。他肯定也发现了,所以比平时追问得更多些。 但他不会追问很久的。 以往她也有赌气的时候,想要被多哄一会儿,可是往往都会得到冷处理。搞到最后,还是她乖乖去找个台阶下,还要反省自己无理取闹。 何松砚太知道她的脾气。不管前面发生什么事情,是谁对谁错,只要他一冷,许知棠就会难受,忍不住先低头。 因为这个相处模式,她没少挨姐妹的骂。可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对维持感情融洽是有利的,谁先低头都无所谓。她没那么在乎。 “这回还真有点出息呢,保持啊。”陶悦十分欣赏,“哎,怎么这个点了还在化妆,上午没出去玩?” “晚上和朋友约饭了。”她抿了抿嘴唇,感觉颜色不太搭,就又擦掉重涂另一个色号。幸好买了两支。 “呦,跟谁?” “蒋谌哥啊,他就在海市工作嘛。” 陶悦是她初中同学,也是玩得最久的好朋友,认识得早,当然也听她说过蒋谌。 但她说蒋谌搬走之后,两人关系就疏远了,没想到还能联系上,“我记得他不是跟亲戚去京市了吗?还考的国大医学院。” 蒋谌在本校的名声,早在她认识许知棠之前就有所耳闻。跳级怪,考上国内最顶尖的医学院很正常,但按理说该留在本地合理运用资源,或是出国才对,怎么又跑到千里之外的海市了。 “嗯,应该是毕业以后过来工作的吧。”许知棠语焉不详,只一味满意地照镜子,“谁叫我脸皮厚呢。” 她也不知道蒋谌为什么没出国读书,甚至还转了专业,前两年刚听说的时候也很震惊。现在终于有机会搞清楚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就问。 她沉迷于欣赏自己的美貌,以至于错过了闺蜜意味深长的眼神,“行,那不打扰你约会了,好好准备吧。” 蒋谌的微信稍后发过来,晚饭约在六点钟。 【好嘟o(>ωω 第5章 第 5 章 眼前的人不是难缠的客户,性格也谈不上心机深重,蒋谌认为没有必要跟她兜圈子,“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啊。”许知棠尬笑了一下,有些回避他黑沉沉的眼睛。 目的性太强被发现了。 蒋谌当然猜不到她为什么来。但这个人脑袋聪明又很敏锐,随便讲点理由肯定是没办法蒙混过关的,她有心理准备。 “我发誓,不是要跟你借钱,也不是拜托你介绍人脉找工作什么的。”她举起手指,一脸真挚,“纯粹来玩的。” 服务员推餐车过来,一样样摆好调料小碟,掀开锅盖。热气升腾,带着椰子清甜的香气。 蒋谌可能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再用审视的目光注视她,拿起手压器,把青桔压出汁水,“许叔叔身体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在家里放着呢,我每个月回去给他擦擦灰。”她说,“去年走的,颅内出血并发症。现在我家就剩我一个了。” 蒋谌一怔,手上动作没停,“抱歉。” “抱什么歉啊,又不是你让他天天喝酒熬夜的。” 许知棠接过他递来的料碟,往里加自己喜欢的沙姜末,“说说你吧,怎么忽然想到做律师呢?以前从没听你说过对法律感兴趣。” “一时兴起。” 好敷衍。 她不满的表情都摆在脸上。蒋谌没打算解释太多,“你倒是长情。” “唉……也没有啦,我今年上半年离职了,准备改行做自媒体。”她大方地坦言,“做护理又苦又累工资又低,再说我这么漂亮,不当网红多浪费天赋啊,互联网这碗饭我一定要吃上!” “……”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有乱讲,还有星探来挖我呢。” 许知棠自信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被骗的,那种不怀好意的骗子我都看得出来,再说还有松砚帮我看呢,他也很……聪明的。” 她的语气陡然滑坡,伴随着展示生活的兴致也削减了大半,是因为谁显而易见。 蒋谌也不好视而不见,象征性地问,“分手多久了?” “好几天了。” “还是那个?什么小何医生。” “对,就是他!”许知棠惊讶,“你怎么回知道啊?” “你朋友圈里一直发。” “原来你还会看我朋友圈!” “……” 蒋谌:“你一直发。” 她本来就爱发朋友圈,十条里又有八条都跟男朋友相关,只要刷到她就很难不看见。 学生时代尤其频繁,什么“今天去接小何医生下课的路上买到了超好吃的碱水粽”,“送给小何医生的专属定制版水笔花”,“你不睡我不睡,陪小何医生熬夜赶论文开组会”。 之后大概是工作太忙,她不像以前一样热衷于三天两头地更新朋友圈了,但几乎每次提到开心的事,都还是跟男朋友有关。 “因为会焦虑啊,我们院年轻漂亮的护士医生好多,总有人打听小何医生有没有对象。我这不也得时不时地宣誓下主权么。” 朋友圈本来就只是被精挑细选包装出来的生活碎片。她这人死要面子,越是跟男朋友吵架,越是要想方设法地秀恩爱,不愿外人知道他们感情出了问题。 但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很恋爱脑,强行挽尊道,“其实我个人生活还是很丰富的,朋友圈只是冰山一角。真的,谈恋爱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嗯,”蒋谌淡淡地说,“不重要到为了早恋要跟我绝交。” “……” 如果不是桌上放满了好吃的菜,她一定会拍案而起:“我就知道你还在记仇!” 蒋谌正吃着没空说话,筷子一顿,被烫得微微眯起眼。 表情显得很挑衅。 将心比心,人家记仇也是应该的。许知棠迅速地放下面子,“不过确实,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这样吧,现在正好有机会,你说怎么样可以补偿你,我保准听的。” 她自认为非常自然地衔接话题,循循善诱,“意思就是说,你有什么还没完成的心愿啊之类的,我都可以帮你完成。你看,正好我最近很闲,不缺时间。” 蒋谌说,“还真有。” 她心中一喜,想不到任务居然这么简单,“嗯嗯,是什么?” “快点吃完饭回家睡觉。” “……” 我请问呢。 许知棠无语凝噎。 她能感觉得到。她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情,蒋谌态度都不怎么关心,大概只是出于道义,把招待她当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巴不得她早点走。 许知棠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其实你可以多问问我的,没准儿过一段时间我就分手了呢?那样我们早就联系起来了。” “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当朋友,等到你下一次谈恋爱,再被你删一次?”蒋谌看着她。“没有意义。” 许知棠很小声地狡辩,“我也没删过你啊。”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为了哄男朋友高兴就可以放弃朋友,也该接受朋友选择主动远离你。”蒋谌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只有出租车。”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也不带多少情绪,似乎只是陈述事实。可许知棠听得太难受了,心里五味杂陈,就像小时候一样,做错事情被他训得抬不起头。 “我已经不那样想了,不会再觉得男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她总是很快认错,“对不起啊,是我拎不清,我做得不对。” “还是那句话,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蒋谌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话虽如此,无形的压力还是在餐桌上蔓延开来。 蒋谌说话的声音和神情都没有变,依然倒水夹菜,妥帖地照顾她吃饭。可她就是如坐针毡,感到自己受了惩罚。 “今天公司里发周末脱口秀的票,我拿了两张,在我车上。”蒋谌说,“明天下午的票,你可以跟朋友一起去看。” “你不去吗?”她倏地抬起头,眼睛发亮,“我们两个一起去看吧。” “没空。”蒋谌还是这样回答。 “是一整天都没空吗?”他就只会说没空,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许知棠揣度道,“那我下午跟朋友去玩,晚上回来找你吃饭可以吗?就像今天一样。” 他大概是要拒绝的,所以沉默了好几秒在想措辞。许知棠握着筷子继续受罚,真有点想哭了,才听到他说,“看情况。” 她悄悄透了一口气。 这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下去。 心知他是不喜欢她见了面嬉皮笑脸,试图萌混过关的做法,她只能态度更诚恳一些,上了车又抓紧时间再讲一遍,“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这次吧蒋谌哥,我们和好行不行?” “不行。”蒋谌说,“安全带。” “哦。”她垂头丧气地拉上系好,“可是,为什么啊。” 蒋谌说,“因为我还在记仇。” 许知棠一愣,迅速地领会,又开心起来,“记仇就记仇!我才不怕,大不了以后每天请你吃饭,吃到你再也记不起来为止。” 她的开心总是很明显,坐在副驾上闲不住,拿出新买的护手霜涂抹,挤在手背上蹭给他一点,“你试试这个,然后回去再试试你那个木质调的。估计你还是会觉得那个更好闻。” 蒋谌开着车,瞥了眼手背。乳白色的软膏被她随手蹭出弧度,像一弯小小的散发香气的月亮。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护手霜细致地涂开。 月亮是玫瑰与莓果混合的馨香。 “知棠。” “嗯?” 她很喜欢蒋谌叫她的名字。尤其是小时候,院里其他孩子爱给人起外号,总成群结队地叫她喜之郎,被她抗议了两回反而叫得更起劲,非常烦人。 只有蒋谌会认真地叫她的名字,而且念得快的话,乍一听像是“吃糖”。多招人喜欢呢。 “真的没有别的事来找我?”他停了车,再一次发问。 许知棠意识到,如果她这趟跑来确实是有求于人的话,现在就是开口的最好机会。 蒋谌会帮助她。 然后彻底地耗尽了这份儿时的情谊,从此变成板上钉钉的陌生人,再也不会有修复如初的可能性。 她的人生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凭直觉行动,这种时刻更是没有犹豫,“只是想见你。” “为什么?”这似乎是他整个晚上,或者说见面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探究一个问题的原因。 “因为想你啊。”她笑着说。 “想了很久。所以还是觉得,不能不见。” 她高高兴兴地道完晚安,下了车。 蒋谌独自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酒店大堂,缓慢地涂开手背上的月亮。 他原本可以让这顿饭在宾主尽欢的氛围里结束,避开所有不愉快的回忆,营造一种崭新的假象。 或许也是不错的处理方式。但就像他自己说的—— 他只是没有选择那样做。 姚一尧打来电话,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还在想过去的事。 十三岁的许知棠对他说,“如果在京市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好啦,你可以住在我家,跟我一起把高中再读一遍嘛。让我爸每天开他的小破车送我们去上学,多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美滋滋地幻想。跟今天开心洋溢的脸是一个样。 “许叔人不在了,”蒋谌忽然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么。”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 姚一尧也很惊讶,“这两年太忙了,我都没回云川过年,也没怎么跟我爸妈打电话。是喜之郎跟你说的?你见到她了?” “她来这里散心。” “这样啊……怪不得。估计是没多久,还没走出来呢吧。” 姚一尧感慨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那她家里现在不也剩自己了么?跟你一样,怪可怜的。过两天我也抽个时间吧,咱们一起吃顿饭。” “扶贫来了?”蒋谌说,“不缺你这顿。” “诶我非请,怎么的吧?”他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不会特意提这个的,就吃顿饭聚聚,怎么也是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玩到大的。你记得跟她说啊。” “知道了。”挂了电话,蒋谌才发现车里落下的票。刚才只顾着说话,忘了让她拿走。 他又打给许知棠。这还没过几分钟,对面接通时的语气变得有些鬼鬼祟祟,像是刻意压低回避,“什么事啊。” “在做贼?” “不是……是我男朋友,呃,前男友。” 她说,“我前男友来找我了。” [粉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许知棠也没想到他会来。可那是她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了,踏进大堂的第一时间就能认出他的身影。 他没有低头看手机,即使在沙发上也会挺直脊背端坐,保持仪态和风度,平静地翻阅酒店画册。和平时翻阅论文,翻看菜单时都没有什么两样。 “棠棠。” 他忽地抬起头,清隽的眸光隐隐含笑,“怎么不过来?” 何松砚也早就发现了她。 被这小小的默契击中,许知棠几乎是本能地朝他走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你更新的照片带了定位。” 女朋友的账号他当然有关注。从前许知棠很生气的时候,连他的微信都会拉黑,但总还会留一个可以联系上的方式,让他能把人哄回来。 这次分手都没有拉黑他。何松砚觉得事情不算很严重。 许知棠是忘了。车祸醒来之后,她的心思大半都在怎么搞定蒋谌这件关乎未来的大事上。 谁能想到他会直接追过来?他每周轮班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云川到海市直达的航班又很少,需要去周边城市转机,不太方便。这个点到这儿,很可能是跟她一样,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高铁。 眼睛都熬红了。 许知棠心软下来,轻声问,“你今天没有休息吗?” “上午在你家睡了一会儿。”他如实道,“还以为你去市场买菜,等你的时候补了个觉,路上倒是没怎么睡。” 上学那会儿精力旺盛,当然是一有空就要出去约会。现在日子久了,两人更喜欢待在家里,一起研究下吃什么,平平淡淡地休息一整天。 许知棠很会煲汤,尤其是鱼汤,只有鲜味没有腥味。连何松砚这样平时不爱吃海鲜水产的人都很喜欢她做的鱼汤,值完夜班温温地喝上一碗,身心熨帖。 他站起身,手掌自然地贴着她裸出一截的细腰。许知棠太习惯了没有躲开,但刚刚吃饱的小肚子还是条件反射地吸气,把他逗笑,“别吸了。” “伤成这样怎么还穿短裙?换药了吗?” “嗯,我自己在药店里买了换的。” “什么也不带,出院都没办就急着往外跑。”看她垂着脑袋,情绪不高,何松砚没忍心再说她,“好了,先上去吧。” 许知棠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门,但看着他舟车劳顿后疲惫的脸色,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你明天还要上班。” “嗯,定了早上六点的机票回去。” “这么赶……” “定好闹钟起床不会耽误的。”何松砚说,“不来看你一眼怎么放心?” 她肯更新照片,就是在给线索。他如果视而不见,之后事态升级会更难哄。 谈了这么多年,孰轻孰重还是能分清的。 进了房间他去冲澡。许知棠正坐在床上心神恍惚时,接到蒋谌的电话,“哦,对……票,我也忘记了。” “票我放在前台,明天你自己下来拿。”听得出她魂不守舍,蒋谌问,“能应付吗?” “嗯嗯,没事的。只是前男友而已,不是什么坏人。” 蒋谌并未置评,“姚一尧听说你来,想请你吃饭。” “哦哦,好的。” “……” 蒋谌说,“真没事?” “真没事。”她小声嘀咕,“就心情有点复杂而已。” 以往都是她主动低头的时候更多,这次终于被追着哄了,又感到不知所措。 “明天见面再跟你说吧。”何松砚洗完澡出来,她就挂了电话。 “在和谁聊天?” “朋友,送了我脱口秀的票。是明天下午的场。” 他点点头,“抱歉,我明天还要回去上班。” “我知道。”许知棠习以为常,“又没有要求你留下来陪我看。” “别怪我,医院里实在太忙了。以后有巡演去云川的话,等我轮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看。” 他没带睡衣,略略擦干头发就上了床,“怎么忽然想到要来这里玩?” “就是忽然想到的。”她含糊地说。 “怎么不叫个朋友跟你一起来玩呢?” “因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忙。好了,我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你不要总是跟我说话了,早点睡觉回去上班。” 许知棠跑进浴室里,给闺蜜发微信汇报情况。 陶悦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很难忍住不阴阳两句,“呦,何医生那么忙还亲自去抓人呀。是不是很感动?说吧,打算几点钟正式复合,我可以帮忙给你倒计时。” “……” “你就不该让他进门!” “可是他才值完夜班又坐这么远的车,真的很累。”许知棠说。她自己之前在医院工作也是经常要昼夜颠倒的,知道那种身心疲惫的感受。 “心疼男人会倒霉一辈子啊姐妹!至理名言别忘了。”陶悦道,“再说医院里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他解释得清楚吗。别跟我说你相信他啊,他何医生也不是什么圣人。” “那是院长女儿,我确实知道。”许知棠坐在马桶上,摸了摸发痒的伤口,“相不相信都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是跟你汇报一下,没打算复合。” “真的假的。等下院草用美色勾引你也不动心?人就在你床上。” 许知棠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诚实道,“可能还是要动心一下的。所以我才躲来洗手间跟你聊天啊,磨蹭到他睡着再出去。” “你对自己的美色也有点自知之明好吧,这边洗着澡,他在外面能睡着?” “……我不知道。”她想笑又没能笑出来,“陶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 她没有感受到以往分手复合时那种紧张兴奋,大起大落的情绪,反倒有种大事发生前的惴惴不安。 “还能为什么啊,当然是想挽回你,好继续享受你的崇拜和溺爱。”陶悦道,“不过滚到一张床也不代表就要复合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只睡不负责也是可以的。” “……” “别管了,享受就完了。你明天什么安排?他应该还要回医院吧。” “嗯,明天我打算约离岸老师一起去看脱口秀,蒋谌哥给了我两张票。” “你要约她?让社恐人士出来面基可有点难度。” “试试嘛,反正来都来了。” “行,见着活的替我多拍两张合照。” “没问题。” 卸妆和洗澡平时要花上很久,更别说她现在膝盖有伤,行动不太方便。等她洗漱好出来,房间里早就一片安静。 许知棠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上床,才躺好没过一分钟,身后的热源就贴了过来,“你还没睡……干什么?” “想你。” “我是说你的手在干什么……” 他说,“检查一下有没有想我。” 外科医生的手艺和传闻中一样精湛。两个人在被窝里揉来捏去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她用了相当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沉沦进去。 “还在生我的气?”何松砚察觉她有些抗拒,把她翻了个面,抵着额头低声解释,“棠棠,我们真的只是说话。你也知道的,大小姐驾到,为了应付长辈的唠叨而已。” 许知棠知道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院院长唯恐人才流失,总是借着各种理由把他叫去饭局应酬,还几次试图把女儿介绍给他,好彻底地绑定这位青年才俊。 以个人资质来看,何松砚绝对是潜力股。家庭又是普通中产,拿捏起来不困难,做上门女婿简直是不二人选。 气得许知棠乱用成语,直骂老东西逼良为娼。 “等转去省医院,就能摆脱他们,你也不用总是因为这个生气了。不好么?” 她面颊上擦伤的痕迹已经结了道薄薄的痂,何松砚爱怜地轻抚,“到时候你想回医院工作,我可以想办法,不想工作就待在家里。我父母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首付,最快年底就可以买房,写我们两个的名字,或者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都可以。跟我去吧。” 许知棠怔住了,“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当然不是。求婚我会另外找时间。” 必要的仪式感不能缺。他笑着说,“只是先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你一下子被吓跑了怎么办?” “可是……你的意思就是,想跟我结婚。”她说。 “没错。” 六年恋爱谈下来,结局只有两个,要么结婚,要么彻底分开。 他从来没想过要跟许知棠分开。至于她提的分手,就像是闹别扭时的一点小情趣,促使着他们每次和好后关系更进一步。 磨合到了今天,两人的关系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了。他只是不爱说大话,没走到这个阶段就不会空口许诺,其实结婚一直都是放在心里的默认选项。 许知棠确实被吓到了,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真的很不想离开云川,我的家在那里,我最爱的人都在那里。” 她忧心忡忡,“去陌生的地方生活……我不想回医院了,可没有朋友和家人,还没有工作的话,我很难适应的。” 何松砚是对医学有崇高追求的人,读研时就目标明确,不会甘心庸庸碌碌地待在小地方的医院。她知道他热爱自己的事业,自然就要投入很多时间和精力,也觉得两人还年轻,确实应该以事业为主,所以没怎么想过结婚的事。 ——最多是在亲戚朋友结婚生子时顺带地想一下,很浅。 应付自己的工作就够麻烦了,她想象不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甚至生育和抚养一个孩子,要再花多大的力气。 “你还有我,不是吗?”何松砚安抚她。“别害怕。从前经历的一切都有我陪你,以后也是。只是身份转变而已,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许知棠沉默半晌,小声道,“你很爱我吗?” “当然。” “你要说出来。” “我很爱你,棠棠。” “如果我变成一只小猫呢,”她接着问,“你还是爱我吗?” 何松砚失笑,轻轻吻她的额头,“又在说什么傻话。” [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何松砚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就是这样,天真烂漫,孩子心性。他也并不强求许知棠立刻变成贤妻良母的模样。 人在每个阶段的心态各不相同,都是要亲自经历过,才会长大。她在医院当护士时工作得就很出色,辞职是件遗憾的事,正因如此,何松砚相信她有能力适应身份的转变。 等她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之后,心态自然而然地就会发生变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何松砚问。“看你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应该也逛得差不多了。” 以往出远门旅行,她都习惯把最后一天当血拼日,疯狂逛街买完所有想要的东西,以满载而归给旅行做结尾。 “不要……我现在脑子很乱。需要自己待几天好好想想。” 许知棠没有听到最想听的话。而且她觉得自己说的话,他也并没有听进去。 所以其实对于她而言,什么样的回答都没差别。何松砚是在告诉她可以准备结婚了,而不是问她,要不要跟他结婚。 他深信事情会按照他规划好的样子发展。或许以前的确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 “我和朋友约好了,明天还要一起吃饭的。”她说,“陶陶说给我介绍这边的朋友,可能会有拍摄机会,我还想跟认识的博主见面交流一下。很多事要做。” “还是模特拍摄吗?”何松砚微微皱眉,“这个行业里骗子太多了,也不是能干一辈子的职业。说到底还是吃青春饭,你一时玩玩可以,最好还是不要投入太多精力。” “青春饭就得青春时吃啊。”许知棠难过地笑了笑,“难道我现在很老了吗?” “当然不是。” 这个问题两人已经有过讨论,何松砚认为她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是,即使你不想再待在医院了,再选择接下来的职业时也要多想想,为将来做长远打算。” “现在你当然是年轻漂亮的,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等到你被新人挤出行业再去考虑转行?难道你想六十岁再重新开始找工作吗?” “我六十岁也很漂亮好不好!”许知棠倔强道,“你只是对我喜欢的行业有偏见。况且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六十岁?我爸爸,我妈妈他们都没有活到!” “……” 争吵的趋势戛然而止。何松砚明显地愣了一下,有些无言以对,只好先安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许知棠背对着他拱起身,也被下意识的反驳勾起心底积压的悲伤。 人并不是都会慢慢衰老死亡的,是随时会死。她的两次经历都印证了这点。 人生只有一次。她要趁还活着,趁还来得及,选择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有什么错呢。 只是暂时还不太顺利罢了。 她的父母都是在三院去世的。失去家人的痛苦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生活态度,让她做出今天的选择。 何松砚认为自己应该更包容一些。就算她真的失业待在家里,又有什么呢?大不了由他来负担一切。 “我们会有一个稳定的,长久的家。绝对可以看到对方六十岁,八十岁,一百岁的样子。” 他故意逗她,“希望到时候照镜子,你也能像今天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我很漂亮。” 许知棠哼了一声,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不要骗我跟你和好。” 他描绘的未来是大多数的向往的生活。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将自己带入进去,沉浸式地畅想那种幸福感呢? 她想,一定因为她是小猫咪,所以才无法对人类的幸福生活感同身受。 她假装睡着,等到何松砚真的睡着之后,又偷偷起来玩手机玩到凌晨三点。 她查找两人的聊天记录,找到了脑子里浮现的那次对话,翻来覆去地看。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猫,你还会爱我吗?】 问答的时间是在两年前。何松砚那时回答她—— 【变成毛毛虫也会爱你】 他那么聪明,不会对call back的时机无动于衷。 他只是不记得了。 她熬夜太晚,一觉睡到了中午。睡醒看微信才发现,何松砚给她转了一万块钱。大概是看出这次住的酒店比以往贵,怕她身上钱不够花。 【再玩几天就回来吧,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不安全】 【别在景点乱买吃的,路边摊不干净,别太晚回酒店】 放在半年前,她大概会把转账截图发发朋友圈。但是许知棠看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没有太激动。 应该是身为小猫咪的现实感在起作用。 她起床洗漱,一边泡澡一边想,如果自己不再继续完成报恩任务,而是像何松砚期望的那样,搬家到省会城市去结婚生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说里好像写的是会“引起剧情混乱,导致世界崩塌”?但具体怎么个混乱崩塌法,她也不大记得了。 她裹好浴巾起身,刚迈出一步,忽然眼前一片漆黑,脑袋晕得站不住。 天旋地转。许知棠跌坐在地板上,摔得屁股生疼,摸索半天才找到马桶扶着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想了一下另一种可能性,就被惩罚了吗? 她是一定要当小猫咪的命了! 许知棠感受到这个小说世界意志的残酷,为了保命,也得把心思强行扭转过来。 休息片刻,她捋清这一天的行程,给想约的网友发去了微信。 离岸是她去年结识的网友,在两人有互动之前,就已经被她关注了一段时间。 她天生是吃不胖体质,薄薄的一条人,所以格外喜欢看前凸后翘的美女,自己没有就眼馋一下别人。而离岸就是她在互联网上最馋的那一个。 原本她也只是混在评论区里嗷嗷叫些“妈妈”“老婆”过个嘴瘾,直到父亲去世后,某天深夜发的emo小作文被离岸老师评论安慰,才知道两人有相同的遭遇。 都是亲人刚过世不久,她们加了微信,互相倾诉互相鼓励,使得那段日子不算太黑暗。 她是可以向男朋友寻求安慰,但说实话,除非感同身受,痛苦是很难交流的。再说倾诉多了也容易讨嫌,她怕何松砚听得厌烦。 因此她和离岸迅速地熟络起来,不止一跃成为关系最亲密的博主,私下里也常分享彼此的生活。 她知道对方上个月刚刚搬来海市。离岸找到工作正式入职的那天,她也非常开心,还给点了好吃的外卖帮忙庆祝。 只是就像陶悦说的那样,离岸老师是位知名社恐,跳擦边舞都不好意思露脸,更别说线下见面。 很难约。 然而她直觉可以约到。 【离岸八百里:这么突然吗】 【离岸八百里:我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QAQ真的我从来没跟网友见过面】 【一只棠一直躺:我也没有跟网友见过面嘿嘿嘿这不是机会难得嘛】 【一只棠一直躺:而且我接下来要去个很远的地方,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见面】 【一只棠一直躺:走之前真的很想见你宝宝TAT】 离岸老师发给她一个震惊的表情包。 许知棠不太懂,但是回了一张可爱的猫猫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不好告知实情而想出的借口,看起来有多容易令人误会。 从对方纠结了几十秒,给出的回答中可以窥见一斑。 【离岸八百里:好的,我今天休息,随时可以出门】 【离岸八百里:我们在剧场门口见面?】 【一只棠一直躺:好耶!不着急,下午场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一只棠一直躺:[定位]我们在这家餐厅见面吧,离剧场不远,附近有些小买手店也可以逛一下~】 【离岸八百里:好的宝宝】 【离岸八百里:我收拾一下就出门,待会儿见】 约到了! 许知棠兴冲冲地化妆穿搭,掐着点下楼到酒店前台,拿到票后自拍了一张,发给蒋谌。 【[图片]拿到啦】 【你还在忙吗?注意休息】 【要记得和我约了晚饭喔o(>ω 第8章 第 8 章 许知棠不可思议地点开看,反复确认,是他发来的。 尴尬无声蔓延。 虽然但是,他怎么还回了? 脸皮还挺厚。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本来就还在不爽蒋谌没把她当朋友,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 【不好意思,在跟姐妹约饭,发错人了】 【谁会随便和异性讲这种话:)】 尴尬不会消失,却可以转移。 许知棠心气稍顺,给自己和小姐妹倒了茶水,余光扫着屏幕,期待他发现自作多情然后被尴得哑口无言。 可蒋谌很快又回复了她。 【最好是发错人】 【差点以为你这么快又闯了祸,才找我】 什么意思,以为她是那种有求于人就可以立刻翻脸谄媚的货色?! 许知棠气得坐不稳。一定是离职这半年把定力养退化了,她以前在医院里被拎不清的病人家属指着鼻子骂,都没这么容易上火。 恰好这时,何松砚发消息问她怎么没收转账。 【还在酒店睡懒觉?该起来吃午饭了】 许知棠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没有收下这笔钱,而是找陶悦救急。 【江湖救急!v我一万】 陶悦给她转了两万。 【拿着花,姐有点小钱】 她回了一长串爱心表情包,反手把钱转给蒋谌。 【[转账]拿去】 【?】 【不随便住异性开的房】 舒服了。 许知棠自信吵架和阴阳怪气这一块,从小到大都没有对手。只是何医生从来都以理服人,怎么吵都显得是她一个人在无理取闹,多少是有点埋没天赋了。 手机刚放下,她瞄到门口的人影,立刻精神地坐直了身体。 她没见过离岸真人,对方从不像她一样在网上发自拍照片。但是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女孩,许知棠还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带一点婴儿肥的圆脸,戴着眼镜没有化妆,t恤打底,格子衬衫加牛仔裤和运动鞋,非常有标志性特色的程序员穿搭,把好身材完全隐藏。 “一只棠?”方芷拘谨地停在桌边,眼神询问。 许知棠快要流泪了,站起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此生无憾了。” 网友奔现,彼此交换姓名。许知棠贪心地把餐具挪到同一边,两个人挨着坐,能闻到她身上清爽的皂香。 方芷听人讲话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微微脸红着,因为是素颜,所以能看出皮肤非常好,牛乳般细腻的白,一点不像是网络民工会有的气色。 被她狂夸皮肤好,方芷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在老家休息了两个月,才过来面试上班的。现在的工作刚入职,同事说以后经常需要加班,等再过段时间,估计我脸色也不会太好看了。” 许知棠怅然若失,“那是不是更新跳舞视频的频率也会变低呢。” 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跟人聊起这个,方芷更不好意思了,“我尽量,有空就会更的。” 她本人非常容易害羞,线上线下反差巨大。许知棠就这样轻易地爱上,一起吃完饭又去逛街,在手作店里买了漂亮的手绘瓷盘送她。 “谢谢,我也想送你礼物,但是我审美一般,所以就做了一个小程序送你。” 方芷拿手机教她,“我用你的照片和体型数据做了个模型,以后你在网购衣服的时候,可以把图片导入这里,就能生成你本人穿这件衣服的效果图。” “好方便!” 许知棠又一次爱上,“这还有别的功能呢,好复杂啊,是不是很花时间?” “还好。”她说,“你喜欢就好啦。” “我一直就觉得学理工科的女孩特别牛,特别是互联网公司里干技术岗的。”许知棠朝她眨眨眼,“怎么样,新工作还顺利吧,遇到那个谁了么?” 许知棠听她说过,想来海市工作是因为暗恋的人就在这里。而她已经成功入职了暗恋对象所在的公司。 “还没有遇到呢。”方芷说,“公司挺大的,永远遇不到也有可能。” “早晚的事。之后遇到了别忘记跟我讲进展喔。” “好的。”她点点头,欲言又止。半晌,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啊。”许知棠没太明白,掏出小镜子补了下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秀场吧。” 她们到得早,脱口秀场的票没有固定座位。方芷主动提出跟她去前排。 前排的观众很大概率会被演员挑到互动,是社恐人士避之不及的位置。许知棠有些惊讶,但她自己当然是想玩的,就接受了这份好意。 因为漂亮得突出,开场后她果然被台上选中,连带着身边的朋友也未能幸免。 方芷脸红了半场,像害怕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紧张。终于被cue过以后反而放松了许多,下半场笑得很开心。 许知棠觉得她很有趣,好像在努力克服社恐。直到散场后,又听她问了句,“你还好吗?” 许知棠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交换信息后才发现,“你以为我得了癌症?!” “是啊,因为你说,你马上要去很远的地方。”方芷一脸老实,“就和小时候有长辈离世,大人会对小孩说的话一样。” “这事说来话长……” 许知棠正为难,忽地被散场后追逐嬉闹的孩子撞了一下,不悦地侧身,见他们还在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小心看路啊!” 前方一对情侣正边走边看刚拍的照片,没防备有人横冲直撞。擦身而过之时,女孩的长卷发被勾住,连同帽子一起飞了出去。 “喂!”她的男友立刻呵斥,往前追,“站住!” “你别……”女孩被留在原地,想追上去,却又好像被周围投来的目光踩住了脚步,不安地左顾右盼,进退两难。 仓皇无助中,一顶印着脱口秀slogan的棒球帽落在她头顶。 “出口商店里买的周边,还没戴过呢。送给你啦。”许知棠朝她笑笑,“我们刚才都在第一排,很有缘分。” 她怔怔地看着两人,一只手按着帽子,眼眶红透,“谢谢你们。” 男友很快带着假发和帽子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小孩的家长,不太情愿地向她道歉。 她坚持要几个小孩过来,挨个道了歉才能接受。等人走之后才委屈地哭出来,捶了男友一拳,“你跑什么啊!假发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这不是担心……”男友瞄到她头顶的帽子,才反应过来,也向两个女孩道谢,“要不请你们喝个东西吧。” 许知棠用目光询问朋友。方芷摇了摇头,小声说,“我就不去了,叫的车快到了。” 许知棠午餐时跟她说了,晚上还要见另一个朋友,所以两人说好在脱口秀散场后分开。 出租车停靠过来。她对了一下车牌号,“那我就先走了。” “好,到家给我发个微信。”许知棠目送她上车,看小情侣里的男孩有点笨手笨脚的样子,就又主动对女孩说,“这个我帮你戴吧,洗手间离得不远。” 这半年她在家捣鼓变装视频,也买了好几顶不同长短的假发,穿戴手法堪称娴熟。给女孩戴好,又拿出随身带的小梳子,帮忙把长卷发梳顺。 打理到满意后,她顺手对着镜子给自己梳几下刘海,才发现女孩在镜子里看着她泪流满面,“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吗?” “嗯?”许知棠中肯地说,“你光头也很美啊。脸在江山在,不挑发型。” 她被逗笑,抬手擦去眼泪,“本来想着……反正化疗会掉光,就让男朋友给我推了。但我还是没习惯自己这样,不小心看到镜子都会吓一跳。” 她很瘦削,细手指上戒指晃荡,肤色对比脸上也明显偏黄。许知棠其实发现得很早,出于职业经验,只是不忍心先开口。 “是胰腺癌吗?” “……是的。” 女孩面露惊讶,“你这么懂啊,是学医的吗?” “在医院当过几年护士。”她顿了顿,“我爸爸去年走的,也是这个病。” “原来是这样。”女孩似乎懂得了她难言的苦痛,张开细瘦的手臂拥抱她,笑着说,“那再过一段时间,等我见到他,还可以帮你带话呢。” 许知棠的眼泪也冒了出来。 她的确很了解,所以无法违心地说“一定会好的”之类无用的话。胰腺癌是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生存率非常低,晚期病情发展也就是几个月的事。 直面死亡的勇敢无法想象。就连面对他人的死亡,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傍晚时分,许知棠告别了萍水相逢的小情侣,在附近独自找了间咖啡厅平复心情。 父亲去世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重新租了套公寓,基本算是和何松砚同居生活。 她是很害怕寂寞的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独居过。看别的姐妹一个人住很潇洒,偶尔也会向往,但想想还是舍不得跟家人分开。 在那场大灾疫降临之前,她有个吵吵嚷嚷又很和睦的家庭。妈妈常跟她吐槽,以后千万不能找像爸爸一样游手好闲的老公。爸爸总是笑眯眯的不反驳,说小宝以后找对象,当然是要找比他好的。 何松砚很受他的喜欢。如果妈妈还在,肯定也会满意的——高知家庭,长相出众,人品端正,工作稳定,哪样拎出来都是长辈青睐的优点。 当然,他们最爱的还是小宝。 她的爸爸虽然在生活上不太靠谱,却一贯都很支持她做任何事情。就算知道她不想上晚自习、不想留在医院工作、不想结婚生子、哪怕是不想当人了,他都会笑眯眯地说支持。 如果他还在的话。 许知棠倚靠在窗边,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看到在一众表白,骚扰,诈骗,要链接的私信里,有一条模特公司的经纪人打招呼的内容。 她有了些精神,点进去聊了几句,聊得很投机。对方表示公司摄影棚就在这个区,离她非常近,有空的话现在就能过去参观,顺便面个试。 “辰野……”保险起见,她先把公司发给了陶悦,托朋友帮忙问问。 没过几分钟,陶悦回复她,“是不错的公司诶。业内小有名气,跟你的风格也相似,感兴趣可以去试试。” 许知棠放下心来,添加经纪人微信,问到了详细的地址,下滑列表时看到蒋谌没有收她的转账。 几乎是同一时间,蒋谌的微信发了过来。 【结束了么?晚上几点见】 假期玩美了,今天双更[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另一边是经纪人的热情邀约。两条消息一上一下排列在眼前,许知棠有些迟疑。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复蒋谌。 【晚上我要见别的朋友】 在变成小猫咪之前,她还有自己身为人类的梦想尚未实现。 她想拍出一套令人记忆深刻的片子。她没有那种“成为举世闻名的模特”的野心,只要拥有能被人深深记住的作品,就算没白来一趟。 况且还离得这么近。机会正好,许知棠决定去一趟。 辰野的经纪人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戴着眼镜,按照线上沟通好的,殷勤接待了她。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进去参观,确实是专业的摄影棚,有模特正在拍摄。鼓风机吹得长发飘飘,根据引导在镜头前摆出品牌需要的动作,化妆师和摄像师看起来都很有水准。 经纪人言谈中表达出对她的看好,“我们公司的风格跟你个人形象气质挺契合的,如果我能做主的话,肯定直接就签你了。不过我不是老板哈哈哈,面试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许知棠点点头,“就在这里面吗?” “在旁边,我们有单独的工作室来做商务沟通。哦,还有一位来面试的姐姐正在路上,大概几分钟就会过来。”他说,“面试需要统一着装,还要全程录像。可以接受吗?” “可以。”许知棠说。 她今天穿搭是oversize风格,来得临时没空回去换衣服,确实不符合面试要求。经纪人带她到旁边的工作室,另一位面试者很快也到了。 片刻聊天后,经纪人带两人到更衣室,给了她们一人一套黑色背心和短裤,都是常见的普通款式。 许知棠挑了个隔间正准备进去,余光扫过身边犹豫的人影,还是没忍住回头攀谈,“小程姐,你不进来换衣服吗?” 平心而论,程欣的条件比她还好,个高腿长,细细的一条人,还长了张高级的模特脸,只是神色憔悴忧郁,整个人看上去很不自信。 “要不我还是算了吧……” 程欣纠结地攥着衣服,“我都这个年纪了,算了,我孩子还在邻居家里,算了……我还是早点回去……” 她语气忌惮,似乎顾虑很多。 许知棠也只比她小三岁而已,闻言不由得劝道,“来都来了,试试吧,就当是积累经验。你条件特别好,真的,不做模特太可惜了。再说做模特也不看年纪,看的是状态。你只是没休息好,调整一下绝对可以的。” 程欣却摇头,“就算面试上了,我老公也不会同意的。我今天是趁着他出去跟朋友喝酒才偷偷出来,要是被他发现,一定不会有好事……还是算了,算了。” “我男朋……呃,前男友也不赞成我做模特。”许知棠安慰她,“但是没关系啊,自己喜欢最重要对不对?拍片的又不是他们。你都来到这里了,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很想做的。” “是,其实我结婚前就很想做模特,”她终于动容了,“可我都生过孩子……” “生过孩子身材还这么好?”许知棠笑着把她推到旁边的隔间,“是要嫉妒死谁啊。” 看不得别人梦想受挫。许知棠比经纪人还积极,好像并不是她的竞争对手,而是她热情的闺蜜。 程欣情绪放松了些,边换衣服边跟她说,“我是已经习惯当妈妈了,好多年没工作,光是来这些地方走一走都觉得不适应。要是能面试上也好,多个办法补贴家用,也可以给我的孩子买点好的衣服和玩具……” “那很好嘛。”许知棠应着,脱掉短裙,无意之中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睛。 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抱着衣服仔细寻找反光的位置,发现门把手旁边有个小小的圆孔,很不起眼。 无数小说电影和安全宣传片在脑海中闪过,炸开。她猛地提高声音,“小潘姐你等一下!先不要脱衣服。” “怎么了?我快换好了。”程欣不解。 许知棠迅速穿回衣服,到她隔壁的换衣间里检查门把手,果然也有个小圆孔,细看边缘不太规则,很大可能是后来被人为凿开的。 “这好像是微型摄像头。”许知棠声音发抖,肾上腺素飙升,“不行,我们得报警。” “报警?!”程欣被吓了一大跳,攥住她的手,“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吗?不然,不然我们不面试了,别报警,我们马上走!” “可这里的摄像头不知道拍过多少女孩子,放着不管只会有更多人遭殃。”许知棠比了个嘘声,“没事的,我们就在这里面待着,等警察来了就安全了。” “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报警呢?”程欣害怕道,“万一他们报复我们怎么办?” 正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等候的人似乎已经察觉端倪,“还没好吗?怎么还不出来?” “马上就好!”许知棠朝门外喊,“小潘姐内衣带子卡住了,我帮她一下。” 脚步声徘徊了一圈,渐渐远去。她稳了稳心神,抽出手拨通110,“等我们走了,他们销毁证据怎么办?现在出去也未必就能安全地离开。别怕,我们待在这里面等警察,先把门反锁上。” 程欣只好听她的,把更衣室的门锁上,还是不放心,又拉了两把椅子堵在门口。 许知棠在电话里把摄影棚的位置说得很详细,但后来她们被带到的工作室在另一栋楼,天都黑了,她无法判断准确位置,只能说是在附近。 接线的民警在电话中安抚她们,保持冷静等待救援。她不敢挂断电话,又安慰程欣,“我查了地图,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两三公里的距离,很快的。” 话音刚落,刚才门外徘徊的人又折返回来,似乎跟谁交涉过,已然变了副嘴脸,带着戾气不耐烦地威胁,“开门啊!你们两个躲在里面干什么?再不开门就让人撞开了!” “我们已经报警了!”许知棠大声喊,“警察马上就到,你们敢动一下试试!” “……” 门外安静了一瞬。下一刻,门板被大力砸响,“开门!臭婊子装什么,把门打开!” 程欣浑身一震,仿佛那拳头就真切地砸在她身上,脚软瘫倒下去。许知棠连忙抱住她,毫不示弱地跟外面对骂,“滚啊!偷窥狂装什么正经公司,倒闭吃屎去吧!” 门板响得更激烈了,伴随着污言秽语,堵在门口的椅子都被震得歪倒在一旁。 许知棠听到外面的人已经在踹门,焦灼地环顾周围,半托着程欣往里走,“我们去最里面的隔间躲一躲。” 万一门真被撞破,至少还能再拖延点时间。 把隔间的门也反锁,不到两平方的狭小空间里,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撞击声隔着两道门板,像一道道不详的闷雷,不间断地传来。时间被恐惧无限延长,十分钟像过了十个小时那么久,久到许知棠都觉得今晚说不定真要遭殃。 某一时刻,令人胆战的动静忽然停止了。 她听见外面有沉静严肃的声音响起。 “你好,我们是关西区派出所民警,刚才是您报警说在更衣室发现疑似摄像头吗?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是我们!我们在更衣室里面!” 她立刻拉起程欣,冲出隔间大喊,“我们在这里!” 直到确认外面是真的有警察控制了局面,她们才终于敢打开门,配合调查。 民警按她们说的排查了现场,果然发现了隐藏式摄像头。两人都没触碰过,避免了证据被破坏。 接下来是拍照录像,拆除后带回所里做进一步的鉴定。许知棠两人一起回派出所做笔录,下了车头皮还在发麻,脚步发飘,“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 程欣很小声,“我也是……” 办案的民警被她俩逗笑,“小姑娘很勇敢嘛。进来吧,给你们倒杯水喝,压压惊。”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收尾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程欣没办法回去,只能在做笔录时打给老公,叫他先去邻居家接一下儿子。 许知棠听见手机里传出谩骂声,心里有些难受。 “没关系,习惯了。”程欣笑笑,“我就知道,所谓的追逐梦想,肯定没那么容易。” “嗯……” “你不跟家里打个电话吗?天这么晚了,叫家人来接你吧。” 许知棠这才想起看手机,“好像没电了。” “用我的充电宝吧,”程欣在包里找,“我带了。” “谢谢。”她接过来给手机充上,几分钟后开机,看到许多个未接来电。 有陶悦的,何松砚的……居然还有蒋谌的。他只打了一个电话,时间是在两分钟前。 许知棠心想何松砚本来就不赞同她干这行,发生这种事更不能让他知道了,于是决定先回闺蜜的电话。 还没拨出去,蒋谌的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接了,“……喂。” “在哪?你朋友找不到你,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 许知棠坐在派出所的排椅上,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就在这迟疑的两秒里,蒋谌已经洞悉了她的念头,“许知棠。” 他的声音带着显然的不悦,压迫感隐约传来,“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对我说谎?” [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被戳穿的感觉简直一秒梦回儿时。许知棠无法反驳,听出他意思是要过来,只好报了派出所的位置。 她又打给陶悦,“你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怎么才半天没联系,就找我找到蒋谌那儿去了?” “姐有点人脉。”接到电话,陶悦才松了口气,“乖乖,你平时不上班消息都秒回的,这个点联系不上就很奇怪啊!又是自己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当然是找他最快。” “确实遇到一点小意外,不过我没事,”她只来得及匆匆说了两句,就听见门口又吵闹起来,“……待会儿回酒店跟你细说。” 程欣的老公先到了,两个人在派出所门口拉拉扯扯,还没走到跟前就先闻到一股酒气。 “孩子也不管,每天只想着往外跑,到底是想骚给谁看?” 男人操着北方口音,满脸酡红,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羞辱的话混着唾沫星子喷出来,有如家常便饭,“还在做你那个傻逼梦是吧,挣到钱了吗?怎么做到警察局里来了?还不听我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程欣气得身体打颤,隐忍地咬着嘴唇。 许知棠上前两步扶住她,忍不住开腔,“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老婆被偷拍是受害者诶,朝她发什么酒疯啊?”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有你什么事?” 男人丝毫不在意她的斥骂,浑噩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别有深意的眼神,“你就是她说的做模特的朋友?像你这种女的,赚钱应该很容易吧?” “……” “你够了!” 程欣难堪地喝止他,把许知棠拉到身后,“有什么胡话回家说!我又没有让你来找我,就是托你早点回去接孩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想上哪上哪!怎么还得听你的话,反了天了?”他被激怒,人来人往的地方居然动起手来,一把揪住程欣的头发往外拖,“再跟老子顶一个试试?” 许知棠震惊了,怒火往头顶直冲,“放开她!” 她长这么大,身边就没见过会跟老婆动手的男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却一点也不知道怕,小牛犊子似的使劲顶着人往外推,故意喊,“你别以为婚内家暴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犯法!我们照样能请律师告你!” 她期望能引起路人和辅警的注意,起码多个人来帮忙拉架。可大家都只是在观望。 程欣被她夺了回来,有些站立不稳,惊魂不定地半抱着她,“别,别跟他打……” 或许是被两个女人撕扯伤了面子,男人的脸被怒气涨得更红,不耐烦地撞开许知棠,再次把人扯出来,猛地甩手扇了她一巴掌,“贱货!” 程欣被打懵了,披头散发的倒下去喘气。眼看他又举起巴掌,许知棠惨白着脸大声呼痛,“啊我手断了!完了肯定骨折了!” “操,讹人是吧?”他醉得没那么厉害,自己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恼羞成怒又举起手,不料半空中被人钳住,踉跄地往旁边歪倒,“……干什么?你谁啊!” “她的律师。”蒋谌松开手,冷冷地睨着,语气不明显地起伏,“在派出所门口闹事,挺会挑地方。”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或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涉嫌故意伤害,处五日以上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罚款。需要调监控还是直接自首?” 他的语速很快,却又很稳,字字清晰笃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许知棠双眼发光,大声宣布靠山已到:“哥!你终于来了!” “……” 男人张了张嘴,想反驳,找不到理由。又看许知棠捂着胳膊,不知道是不是真把人伤着了,脸上的尴尬变成了慌乱,下意识往后退半步,“……关你们什么事,我是来接我老婆回家的。”说完也不管程欣,自己坐在路边的电动车上骂骂咧咧。 许知棠赶紧把她扶起来,检查脸上的伤。巴掌印已经肿起来了,头绳也被拽断。许知棠拉下手腕的皮筋给她绑头发,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心里又气又急。 蒋谌看她活蹦乱跳,“伤哪了?” 许知棠立刻蹦到他身边,踮脚拉了他一下,用手遮着嘴巴小声说,“哪里都没受伤,我刚刚是吓唬他的。” “……” 民警这时才从审讯室出来,找到两人,“根据初步核实,这很可能是一起团伙作案。他们假借辰野的名气骗女孩线下进行面试,实际跟模特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辰野的办公室和拍摄棚不在一个区。骗子就利用了这一点,领她们去看的确实是辰野的摄影棚,但旁边所谓的签约工作室,是自己租来行骗的。 “他们这么干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已经立案了,后续可能还需要两位补充信息。” 许知棠想要他们现在立刻马上就接受处罚,可调查还需要时间,她也只能拿着报警回执单回去等消息。 可她还放心不下程欣,“你就这么跟他回家能行吗?那种人你还要他待在一起啊。” “我儿子还需要人照顾。怎么敢指望他?”程欣很淡地笑了笑,“今天谢谢你啊,妹妹。但是我的情况很难说清楚,你别担心我了,跟你哥哥回去休息吧。” 蒋谌皱眉看着,她隔着车窗又嘱咐程欣说发生什么事随时打电话。恨不得跟到人家家里去主持正义。 停车位离派出所门口有一段距离。他下车就听见吵闹声,再跑慢两步她也要跟着挨巴掌了。就这还往上凑呢。 直到坐进车里,她还没心没肺地对蒋谌说,“你刚才突然冒出来还蛮帅的呢。” “……” 蒋谌的脸上写满了无语,心情十分糟糕。但想着到此为止,只瞥了她一眼,“别跟我说话。” 事情刚完,许知棠好不容易放松几分钟,可忍不了这种看傻子的眼神。感觉他这个人也是有点神经的,“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啊。” “我凶?”他莫名被指控,气到面无表情地嗤笑,“好,那我就问问你。以一个成年女性的生存本能去想,在一个完全不了解地形的城市里,什么样的面试需要你深更半夜去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公司,甚至瞒着朋友独自参加?你有没有考虑过撒谎的后果?” “……” 许知棠没想到他开口语气会这么恶劣,跟这两天的克制疏离相差甚远,分不清孰好孰坏。 可还没完,他接着又说,“那女人你也不过刚认识,卖个惨你就管上了?就不怀疑那对夫妻也是犯罪团伙的成员,在你面前演戏?自身难保了还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许知棠,你是不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你才不长脑子!我又没有惹你,你骂我干什么?” 许知棠被骂得满头问号,气得眼泪打转,“我这不是都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吗,又没有出事!再说,别人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好不好,程欣就是很可怜啊,出门在外遇上了我帮一把怎么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你才高兴吗?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啊蒋谌!” 小时候帮她养蝌蚪救流浪猫,跟她一起扶老奶奶过马路,往捡垃圾的爷爷家里送废纸壳的蒋谌怎么会说这种话! “满世界可怜的人多了。你是观音下凡圣母转世?” 蒋谌不仅擅自变成了她不理解的样子,甚至还嘲讽她,“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善良?很机智?” 许知棠说:“我本来就很善良机智!” 真是讲不到一起去了。许知棠心想从见面到现在,他跟她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骂她这会儿说的多。到底是在看不起谁啊。 被冷落推拒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不想忍耐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见我对不对。你看到我一点都不高兴!” “我也知道,你今天根本就没有事情要忙,周末在家里睡大觉而已。一直说没空就是不想理我!那你直说就好了啊,今天晚上也可以不用来管我,干嘛像这样来了又骂人!” “……” 蒋谌怔了怔,语气依旧冷硬,“我有什么义务一定要管你。” 这句话像刀子嗖地扎穿她,心都凉透了。许知棠抹掉眼泪,“我要下车。” 她蜷起身体蓄力,狠狠地用腿踹车门,“我要下车!” 蒋谌厉声道,“闹什么!” 她为什么不可以闹? 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为什么不可以闹! “我不跟你待在一个车里。”许知棠郑重地重申,又踹了一脚车门,“让我下车。” 车子停靠在马路边。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下车时把车门摔得震响。 手机没多少电了。许知棠无所畏惧,大步往前走,没回头,远远地举高胳膊朝身后竖了个中指。 蒋谌坐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有种连生气都没有必要的无力感。 倔驴一头。 许知棠一边步行,一边打开导航。还好,停车的地方离酒店不到一公里,都不用再打车,她直接走回去,还能疏散一下情绪。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身后的车还一直跟着。 都让她下车了,还这么虚情假意地跟着。许知棠想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只怕她在这边出事了不好跟老家的人交代,是想减少麻烦而已。这种冷漠利己的思路才配得上现在的他。 真正关心她的朋友怎么会连句温柔的安慰都没有,上来就劈头盖脸地给她一顿骂? 她越想越委屈。虽然来这里是有目的没错,但她也同样抱着跟蒋谌修复友谊的憧憬。 现在憧憬全被打破了。 她不喜欢现在的蒋谌,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跟以前比像换了副心肠。让人根本就不敢和他做朋友。 她就快要走到酒店门口。蒋谌看见她没直接进去,而是过了马路,去对面的银行。 许知棠在ATM机上取了现金,气势汹汹地重回车边,敲了敲他的车窗。 蒋谌直觉没好事,但还是想看看她要干什么,遂冷脸降下车窗。她也绷着脸,目光凶狠地把手一扬。刚取的现金扔进车里,纷纷扬扬像下了场粉红雨。 “拿走!什么破异性。”许知棠趾高气昂,“我又不欠你的!要不是因为……我才不会来找你玩!” 她受了气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闷在心里只会越想越难受。扔完就明显好受很多,蹬着过膝长靴嗒嗒嗒地走了。 蒋谌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用钱砸,胸口起伏,心情不是很愉快。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大堂,良久,歪了一下头。两张钞票就从他头顶滑下来,飘起一阵崭新的油墨味。 姚一尧打来电话的时机不太妙。 “我明天晚上请你们吃饭呗!地方你定还是我定?你问问喜之郎想吃什么。” “你自己跟她说。” “啊?” “吃什么吃?”蒋谌脚下踩着层层叠叠的百元大钞,冷笑,“人家稀罕你那一顿饭吗。” “诶你这人,朝我发什么牢骚啊。怎么这么快就吵架了?”姚一尧没想到看上乐子了,冒死进言,“能把你气成这样。不愧是她,这么多年功力不减啊。” “滚。” “不呢。我这就叫她,明天晚上一块儿吃饭啊!你一定得来。” 他转头就给许知棠发微信约饭。 许知棠昨晚上听蒋谌提过,虽然当时心不在焉,但还是听进去的,不意外地答应了,然后继续跟闺蜜吐槽。 “我真要气死了。他完全不安慰我,还骂我蠢!” 她刚跟陶悦讲完派出所的来龙去脉。发现摄像头已经不再是今晚的重点了。她的重点是对现在的蒋谌表示失望,“你说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啊,就算有也是冰窖里冻了八百年的石头,又冷又硬。” 陶悦感到有趣,“这么说,你预设他应该对你很好吗?为什么?” “因为我们就是很好啊!” 她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了一下,才又说,“我们……以前,是很好的。”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即使日常联络戛然而止,她的体感温度依旧停留在过去,总还觉得两人是很好的朋友。连跟别人提起,都会很骄傲的那种朋友。 然而许知棠悲伤地发现,还念着旧日的情谊只有她自己。蒋谌并没有以同样的眼光看待她,擅自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也怪我。要不是我早早跟你打包票说辰野没问题,你也不会轻易去面试,上了人家的套。放心,这口气我肯定替你出。”陶悦对她说,“正好我有个项目要谈,顺便过去找你玩两天。”晚上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要来啊!太好了。”她迫不及待道,“明天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反正我自已一个人没心情玩。” “中午到。你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收拾收拾正好跟我去吃大餐,再换个带温泉spa的酒店好好享受一下。” “好!” 许知棠说,“不过换酒店就不用了,我住得也挺好的,你来找我啊。”不住完太浪费,毕竟她可是花了钱的。 “也行,反正就待两天。”陶悦不拘小节道,“那我让助理把房间取消,你把你那儿的地址发来。” “收到收到。” 许知棠心情迅速转晴,只顾高兴,都没想起问她要怎么出气,洗澡护肤睡了个昏天黑地。 隔天去机场接到陶悦,两人坐上车直奔关西。她原本要问中午吃什么,不料到车门一打开,居然是昨晚她被骗来面试的园区,“……来这里干嘛?” “跟我走。”陶悦带着她上二楼。前一晚骗她来面试的经纪人还在派出所拘留着,办公室里只坐了两个无所事事的员工。 她们径直去了经理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你们老板在哪?” “他不在这办公。”其中一名员工狐疑地问,“你们这是……” “那太好了。” 陶悦盈盈一笑,脱了价值不菲的风衣随手撂在一边,拿起摆放在旁边用来装逼的高尔夫球杆,动作标准地抬手抡圆,“去你妈的诈骗犯!” 电脑屏幕直接爆开,碎片飞溅。 许知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嘴巴张圆。 “愣着干什么,说了找你跟我一起玩儿啊!”陶悦大笑,高跟鞋踩碎地上虚伪的“模特经纪人”工位牌,“给我砸!照十万砸!” 花盆被她两棍敲裂,发财树的土漏了一地。许知棠心跳加速,那股子“人生只活一次”的冲动劲儿也蹿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球棍一起砸。 “骗子!偷窥狂!变态!” “……” 两个员工抱头躲到办公室外去,不敢劝也不敢拦,看她们的表情像看着两个疯子。 等她们过足了瘾,脚下踩着一片狼藉。陶悦优雅地撩了一下头发,略微冒汗。那张脸容光四射,美艳不可方物,“报警吧。” 她们没伤人,砸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等警察介入调解顶多就是赔点钱——她来之前都问过律师了,很好解决。 巧了么不是,姐有点小钱。加上认错态度良好,很快就放人了。 短时间第二次来到警察局,许知棠做出总结陈词,“冲动消费了又。” “不冲动,这叫有预谋……不对,有预算地消费。”陶悦心气已顺,挎着她招手叫车,“这点钱还不够我买个包呢,爽一下值了。走,找个按摩店放松放松,抡半天,别再累着膀子。” 两个人去按摩店吃吃喝喝聊八卦,按完舒服得又睡了一觉。 今晚姚一尧要请客吃饭。陶悦也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姚一尧算是她们学长,不介意再多个人凑凑热闹,就让她晚上带着陶悦一块儿。 陶悦挺喜欢凑热闹,“也不知道跟蒋谌做同班同学是什么感受。咱们姚学长比他大好几岁吧,估计得有点儿挫败感。” “跟他做同学应该都挺有挫败感的。”许知棠说完,立刻诶了一声,“我发过誓的,从今以后再也不讲他一句好话!“ “你不要在这里给我喵喵叫。” 陶悦毫不留情地戳破,“每年发誓一万条,再过两天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了吧。” 她就是记吃不记打的典型,从来只记得别人的好处。哪怕吃亏上当受了伤,下一次还是会捧出那副赤子心肠。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好多年没见,姚一尧盛情招待,在时下很火的宫宴定了个包厢,很懂地说请女孩吃饭就得找这种漂亮饭,拍照出片,还带舞蹈表演。 三个人坐定,还留了个空位。姚一尧朝她挑眉毛,“你猜还有谁来。” 许知棠撇嘴,“还能有谁。” 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有跟蒋谌说一句话。不过她也没有小气到为此不跟人一桌吃饭的地步,大不了还是不说话,看谁急到谁。 更何况下午刚做完按摩和头发护理,全身舒爽萦绕着香气,没人能破坏她的好心情。她和陶悦一起拍照,刚拍了两张,就听见姚一尧说,“呦,咱们蒋大律师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循声望去。是蒋谌进来,一身黑衬衣,领带略微拉松,外套搭在手肘上,“抱歉,下班路上堵车。” “又没外人,客气什么。”姚一尧大剌剌地靠着,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给他拉开椅子,“快,饿着肚子等你呢,坐下来让他们赶紧上菜。” 许知棠只瞥了他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手上很忙,假装在p刚才拍的照片。 包厢里是圆桌,四个人挨着坐,另一边空着。她坐在最这边,蒋谌来晚了就坐在最那头。隔着半个圆,论距离是最远,可正好是面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 不仅是能看见…… 还能很直接地感受到蒋谌在看她。 昨天已经通过电话了,陶悦也没让她介绍,自来熟地跟蒋谌聊起来,“蒋谌学长大名鼎鼎啊,终于见到本尊了,幸会幸会。” “客气了。”蒋谌问,“我们一个学校?” “是一个学校,但没同时在。”她说,“我跟棠棠同班,我们升上来的时候你都跳走了。学校里只剩你的传说,没有你本人。” “……” 姚一尧说,“四舍五入咱这也算是青梅竹马局了哈。” 蒋谌笑了笑,望向对面。她还是垂着眼,拿筷子夹空气。 许知棠平时话很密的人,这晚却都没怎么说话,被cue到才会顺着开口。而且只要蒋谌一接话,她就不说了。在跟谁置气很明显。 姚一尧左看右看,有点乐呵。 本来想趁着吃饭的机会让两人和好呢。谁知道人家根本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今天一整天都在和陶悦玩,许知棠没怎么玩手机。这会儿躲对面的视线,无意地点进自己帐号后台,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妹?空调太冷?”姚一尧关心道。 她不可思议地举起手机屏幕,圆圆的杏仁眼惊喜得光芒四射,“我粉丝破十万了。” “我靠,一天涨了快两万啊。”陶悦也惊喜得要跳起来,歪着头看她手机,“怎么回事,我们今天不是都在一起玩吗?你怎么背着我偷偷涨粉。” 两个人饭也顾不上吃了,凑到一起研究私信和评论,发现有很多粉丝都是被一个叫“海的那边是什么”的博主安利过来的。 许知棠从没刷到过这个博主,顺着去搜了发现对方粉丝近百万,最近几十个视频的封面是“抗癌日记”。 她一下子就想到这个博主是谁,点进视频确认过后,心里好像还含着一口气,在不真实的感觉里轻轻地飘。 “是我昨天看脱口秀遇到的女孩。”许知棠叹出这口气,暂时放下手机,整理思绪跟他们讲昨天遇到的事。 “走的时候她说一起拍几张照,问我介不介意发社交平台,我说不介意。还以为她是要发朋友圈呢。” “牛啊。”姚一尧朝她竖大拇指,“这波流量不就来了?” 蒋谌说,“出去一趟净做好事了。” 许知棠偷偷翻他白眼,没想到被逮个正着,有点尴尬又不服气,光明正大地再翻他一个,“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善良又机智。” 陶悦看俩人眼神打架,忽然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拆她老底,“诶你还记不记得,你初中在学校倒卖蒋谌Q/Q号,一个人卖三块钱。” “……” “真的假的。”瞬间的惊讶过后,姚一尧直接爆笑。“学神的Q/Q号是用来考前祈福吗?销量怎么样啊?” “卖得挺好的……一学期挣好几百呢。”许知棠硬着头皮说,“有用来祈福的,也有要交朋友,表白的。不过你很快就搬走了,应该,也没有打扰到你吧。” 后几句是对蒋谌说的。 蒋谌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但确实记得有段时间Q/Q被人狂加,只是他到京市之后开始用微信了,就没去管。 “所以是在我还没走的时候就开始卖了。”他隔了十来年才明白原委,有点好笑,“你怎么不直接问我要?” “我不好意思开口啊。”她难为情道,“再说跟你借了也还是要还的,我哪有钱还给你。” 那时候疫情刚结束,母亲去世,她家里没了固定的收入来源。父亲天性不羁,上不了班,就做各种临时工兼职供养她读书生活。她看在眼里,也想帮大人分担。 虽然想出的办法有点歪门邪道就是了。 蒋谌一嗔,看不出是笑是恼,“那确实是挺机智的。” 许知棠还想瞪他来着。可两个人视线交汇,她好像又没那么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那句“你怎么不找我要”,说得太自然,太不假思索。好像他理应对她的生活兜底负责。 她想,或许蒋谌也没能接受友情的断层,潜意识里也还是会把自己带入到从前,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关系里,才会激情开麦。 就像大部分非独生子女家庭里,亲哥生气时会有的反应。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微妙地好转。 “小时候院里他俩玩得最好。”姚一尧担当场外解说,和陶悦讲,“还约着长大了一起学医呢。你蒋谌学长转行之前也是学医的,可惜现在不当医师当法师了。” “其实我也离职了。”许知棠说,“今年上半年的事,现在想做自媒体试试。” “啊?这样。”姚一尧愣了一下,又立刻给予肯定,“我看行。你这么漂亮,照片发上去这不得库库涨粉。” “也挺难做的。现在互联网上美女太多了,行业饱和。”陶悦知道她这半年一直在尝试和受挫,“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运气。” 许知棠点点头,“对,今天这一天比我过去半年涨的粉丝都多。” “唉都是这样,我今年不赔本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以后肯定能好的,心态也很重要。” 姚一尧道,“诶我听说,你男朋友也是学医的?学校认识的吗?” “嗯,何医生。”许知棠含糊地说,“他专业学得也挺好的,现在在我们三院呢,不过应该马上就转去省里了。” “这样啊,那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去?省里医院条件是好很多,利于晋升。”他伸了下筷子,随意地闲聊,“听说你们快结婚了,恭喜啊。” 话音落地,餐桌上另外三个人表情同时凝固了。 “什么?!” 陶悦最先发出灵魂质问,“他跟你求婚了?你答应了?我身为嫡长闺怎么不知道这事?!” 给青梅竹马们一点小小的消息震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不……没有,我没答应啊。”许知棠也愣了,“谁说的我要结婚?” 何松砚才刚来找过她。她连陶悦都还没告诉呢,消息怎么可能传到一个好多年没见的朋友耳朵里? “啊?我听老家人讲的。” 姚一尧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那估计是婆婆阿姨们乱讲吧。你们是不是谈了挺长时间了?她们想当然的。不过我听她们说何医生人品很不错的,青年才俊哈。” 乍一听说许知棠父亲去世,他总是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的,顺嘴的事。云川就那么大点地方,都说何松砚风评很好。证明小青梅眼光不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蒋谌瞥了他一眼。不太愉快的样子。 “……嗯。”许知棠也承认,“我爸爸住院的时候他也很费心,有一半时间都是他照顾的。” “当人男朋友就该尽心的啊。”陶悦嘀咕,“有什么值得夸来夸去的。” 何松砚为人是不错。但大家把他捧得那么高,每次说起来都好像是她姐妹高攀了一样。 陶悦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点。 “再喝点儿什么呗。” 姚一尧坐下时给她俩点了酒酿,份量很小,两杯就见底。他顺手又把酒水单递给蒋谌,但被拒绝了。“还要开车。” “叫个代驾呗。” “明天要上班。” “是不是不敢啊?”姚一尧欠欠地笑了一下,对许知棠说,“他酒量不行,喝醉了话特别多。你没见过吧。” 许知棠惊讶地点点头。 她还没有跟蒋谌一起喝过酒。 “我爸喝醉了话也特别多。”她笑着说,“以前我妈见他喝酒老是念叨,酒精属于一类致癌物。后来他自己喝醉了也念叨,说我妈总是念叨他酒精属于一类致癌物。” 从她话音落下,包厢里迟滞的气氛里,许知棠能察觉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家里的事,也不再遮遮掩掩,“没关系。生死天定,接受就好了。” “而且我心态挺强大的。”她用轻松的口吻讲述,“去年我爸爸走了以后,差不多隔两个月的时间,医院里来了个病人,跟他长得特别像,年纪身材都类似,连名字都有一个字重合。我当时真的,都快要以为是他还魂了。” “是个食道癌中期的病人,入院就安排了手术,情况不算糟糕,手术后生存率挺高的。” 是独自入院的病人。她看到跟父亲那么像的人,当然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直到手术前一天,他儿子才到医院,死活不肯签字做食管切除,说医院是要谋财害命。护士长说我平常跟病人关系最好,就让我去劝。我劝了好久。” “劝动了?”姚一尧忍不住接话。 陶悦是听她讲过这个事的,再听还是一团郁闷堵在胸口,转向她,看她摇了摇头。 “没有。”许知棠无奈道。 “他扇了我一巴掌,骂我跟医院联合起来骗他儿子的钱。” 蒋谌惊诧地抬眼,看见一双刻意弯起的眼睛,微弱的光芒须臾一闪,便又沉沉地隐入眸底。 “我靠,医闹啊。没素质。”姚一尧说,“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管那床了呗,被调走避嫌了,还额外调了三天假期呢。” 她耸了一下肩,“说到底是做服务业,遇到这种事也难免啦。反正我现在不在医院了,私下吐槽几句也没关系。” 姚一尧本来想劝慰几句,看她精神头还不错,再多说反而显得矫情,“那行,都在酒里了!今天晚上吃好喝好,别给我省钱。” 表演古典舞的演员这时候在庭院中齐齐亮相,薄纱素衣,仙气飘飘。弦乐一起,包厢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舞蹈演员身上,他们也暂停了聊天,边吃饭边看表演。 许知棠也举起手机录像。只是画面模糊,拍得心不在焉。 她无法停止思念父亲。 爸爸一直担心她,可能也看出以她的性格,没办法真的在医院待一辈子,所以很希望有一个成熟冷静,有远见有责任心的人——像何松砚那样的人,安稳陪在她身边,成为她的依靠。直到临终前一天还在跟她说,要跟小何医生好好的。 她又想到父亲去世时,何松砚的眼泪并没有比她更早停止。是两个人彼此支撑着,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间。 许知棠低头眨了下眼睛,脑海里蓦地一片空白。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掉了她大脑中保存悲伤的开关。 她想,变成小猫咪以后肯定就不会总是忍不住回忆了,也不再有那么多难以承受的情绪。毕竟猫的大脑皮层光滑,只知道吃喝享乐,记性很差。 吃到后半程,她想拍些餐厅的素材剪进vlog里用,跟陶悦说了一声去园子里取景,顺便透气。 她的酒量也一般,上头很快,平时出去跟朋友玩是杯子里能养鱼的那波人,不怎么会喝。 秋夜的风里凉意瑟瑟,反倒显得酒意的燥热更明显了。许知棠隔着栏杆拍水池里快要吃成圆柱的胖锦鲤,觉得不怎么出片。镜头也端不稳,晃着晃着,取景器角落里晃出个熟人的影。 看脚步方向,蒋谌目标明确,是出来找她的,薄西装外套还搭在手上。 下一秒,就递了过来,“要吗?” “不要。”她把头一撇,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你出来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躲外面偷偷在哭。” “……” 他在许知棠身边坐下,栏杆低矮,腿伸不太开,“来赔礼道歉的。” 就像闺蜜了解的一样,许知棠耳根子软,闹矛盾了不管谁对谁错,要的只是个态度。道歉的话一出,她就被哄好一半,“那礼物呢?” “还没到,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蒋谌说,“我联系了辰野的法务联合起诉,赔偿金会比你想象中丰厚。” “真的假的……” 许知棠着实没想到,露出一副“还能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只盒子,“这个是顺带的。” 是瓶香水。她拆开,喷了两泵,白花系的香味。“晚香玉?” 复古风情,清纯和妩媚的结合体。这香味不陌生,她有点不敢相信,“我当时给你挑香水,这个是第二喜欢的。这真是你给我挑的?” “盲选。”蒋谌实话实说,“让店员推荐了几个,然后从里面挑了个卖得最好的。” “……” 销量好的不一定有多么戳中人心,但起码可以保证,大部分人都不会讨厌。 “好吧,原谅了。”许知棠满意这件礼物,“我送你的那个呢?” “还没拆开。”他说。 “为什么不用啊?” “懒得用。” “你这人……”她顿了顿,中肯评价,“又有品又没品的。” 蒋谌不置可否,“现在算和好了吗?” “勉勉强强吧。”她这时才诚实地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想关心我。但你语气能不能别那么差啊,我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自尊心很强的。嗯,不过我也在你身上撒气了,所以我们现在扯平。” 蒋谌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自尊心就没那么强。” “……” 她又被揶揄,却笑了出来,低头把长卷发撩开。有凉风穿过,终于把令人心烦的燥热吹走了。 “我确实很担心。”蒋谌也坦言道,“你跑这么远过来,要是真在我这出了事,以后见了你爸妈都没法交代。” “说得好像你是我监护人一样。” 还是不要太快见到比较好吧。她大大地吸了口气,叹出去,朝着肥硕的锦鲤喊,“祝蒋大律师长命百岁!” 池水上漾开涟漪,像唱片刻录的声槽一圈圈漾开。 蒋谌微微动容,侧头看着她,神情不明,“真的在考虑结婚?” “嗯?”她怔了怔,又想糊弄,“大概不会吧。我还没想好呢。” “你从小但凡喜欢什么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想办法弄到手的。” 蒋谌说,“犹豫就是没那么喜欢。” 她下意识地反驳,“谁说的,我很爱他。” 蒋谌:“很爱他一年分三回,还不敢结婚?” “……” 许知棠真有点没招了,“你能不能别把我朋友圈记那么清楚啊!” 她朋友圈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分手了更不会明白地昭告天下,最多emo一下,半夜分享个网易云链接之类的。 通过一点点信息就能推测出她分手的频率,甚至还说准了次数。 这个人聪明到有点可怕。 许知棠说,“跟你这种不谈恋爱的人说不明白。”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谈?” “看你家里那个样子就知道了啊!”她也不是笨蛋。 她自己谈恋爱,还有朋友们谈恋爱的多了去了,没有哪个有对象的人家里是像蒋谌家那样的,冷冷清清,不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准备东西,也就有个鱼缸还显得有点人味儿。否则何止是不谈恋爱,简直是不想过了。 “反正多想想总没错。这种人生大事,别冲动地做决定。” 蒋谌说,“别太受老家那群亲戚长辈的影响。她们自己的人生都未必过得如意,看人的眼光也不一定准。” 许知棠低低地哦了一声,心里还是有点抗拒谈论这事。 大概因为她和何松砚结婚,是太水到渠成的发展。如果她不按照这条被众人期望的路走,不仅要对何松砚解释,还要给很多人解释。 要命的是,她根本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问就是她不想结。 “不想结就不结。”蒋谌冷不丁开口,仿佛勘破她心里的郁结,直击要害,“不用考虑别人的看法,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 “如果你们分手是因为在结婚这件事上无法达成一致,那分得很应当。” 许知棠有点感动了,“你不觉得我跟他谈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不想结婚,是很奇怪的事吗?” “有什么奇怪的。”蒋谌理所当然道,“结婚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不想结很正常。真有感情,谈一辈子都可以。” 话不复杂,却说得许知棠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是除了陶悦以外,唯一一个会对她这么说的人。 果然是青梅竹马,哪怕隔了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会站她这边。 许知棠忽然又想到,自己辞职时的焦虑犹豫,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违背约定的愧疚。因为在读大学时她和何松砚约好了要一起实现理想,医护一心,造福病人。 可今天被姚一尧说起,其实最早和她约定好一起学医的那个人,并不是何松砚。而是蒋谌。 年少一起经历过失去家人的伤痛,约定了一起学医,号称要拯救这个疾病蔓延的世界。现在想想挺中二的。 蒋谌也有过一段中二的时期。带她一起看动漫追连载,还会自己在草稿纸上临摹漫画分镜。酷帅有型的主角摆出作战pose,喊着爱啊羁绊啊什么的就冲上去了。 如果是蒋谌,肯定会特别理解她的吧? 她心里涌生出坦诚的冲动,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摇摆。心思都写在脸上,蒋谌看得一清二楚,有点想笑,“憋什么坏招呢。” “蒋谌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许知棠冒然下定决心。 “其实我不是人类。” 多少度的酒酿给孩子喝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因为一听就很抽象,蒋谌起初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哦,那你是什么类?” “我是你救过的那只小猫咪啊!”她严肃地说。 “……” “真的!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放学回家,路上遇到有一只小猫被货车轧坏了,送去宠物医院没救回来。你因为这个事郁闷了好多天呢。” 许知棠开始施展魔法,手指在他眼前抓了两下,仿佛要从他脑海里提取出这部分记忆,“其实我并没有死掉,而是寄生在这个身体里修复灵魂,所以花了很多年才觉醒。猫就是我,我就是猫。” 事是有这么个事。蒋谌沉默数秒:“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那是一只小公猫。” “……” “纯洁的小猫灵魂是不分公母的!”许知棠抬起下巴,“你就说信不信吧。” 蒋谌说,“不信。” 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放大招了,“这你都不信。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们都生活在一本小说里,是里面的人物角色,你是不是更不相信?” “……” “我知道很多事哦。” 她忽然直起了背,眼睛里蒙上一层神叨叨的光。语气也变得郑重而虔诚。 “我知道你每周一三五早上会提前到公司用健身房,周末除非紧急事务,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家里补觉。知道你平时只会用深色没有花纹的领带,打最简单的平结。还知道你去年年会抽奖抽中了咖啡机,自己懒得带回家就放去公司茶水间用了,对吧?” “……” 蒋谌没能立刻说出话来,神情中多了些诧异和深思。 “如果不是像我说的,有一本书写好了我们的命运,我怎么可能隔着一千公里还知道这些?” 许知棠说,“这个世界是被设定好的,你和我都是。我被你救过一条命,就必须要帮助你实现愿望,才算完成任务,才能脱离这具身体。如果不按照剧情走,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蒋谌听她说到“脱离这具身体”,不由自主地皱眉。 但她能远隔千里,准确地说出他日常生活的细节,也确实是匪夷所思。 除了姚一尧,现在他身边并没有许知棠认识的朋友。而即使是姚一尧,也不可能连他每周去健身房的频率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如果不能归为巧合。难道十年不见,青梅变神婆了? “如果没有按照剧情走,”蒋谌问,“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这个世界会消失。” 许知棠想了想,又严肃地补充,“我会死的。昨天早上我只是想了一下能不能不完成,就差点晕过去。” 如果她死了,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可不就是消失了么。 蒋谌心想有没有可能是你低血糖呢。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看表情比刚才认真多了。看来她的游说初见成效,许知棠暗自肯定,正要问问他究竟有什么待实现的愿望时,听见他先问了,“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 “有啊。”她立刻应答,积极道,“是要去干什么吗?” “那早点起床。”蒋谌说,“我上午请个假,带你去医院看看脑子。” “……” 白说了半天。 许知棠撇撇嘴,很不服气,重重地哦了一声,伸脚踩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这也难怪。她又没办法立刻变成一只小猫来验证自己说的话,空口无凭,很难令人信服。 吃过晚饭道了别,陶悦跟她回酒店,手机响个不停,还没上楼就被人叫走了,“我合作伙伴,去酒店逮我扑空了,估计是提前问我助理要的地址。” 看她乐不可支的模样。许知棠感觉有情况,“谁啊?谁谁谁。” “就合作商那边的人嘛。没事,我去跟他喝一杯就回来。”她把许知棠送到房间,美滋滋地亲了一口,拿上房卡潇洒走人,“困了就先睡啊宝,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绝对有情况。 许知棠八卦的心被勾起来,想要等她回来好好盘问一下,而且自己和何松砚的情况也要讲讲,肯定得唠到后半夜。 可或许是喝多了酒酿,许知棠洗漱停当躺在床上,手机都没玩几分钟,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她乱七八糟地跟很多人吵架,这个吵不过,那个也吵不过,好像有一床厚厚的被子裹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卓越的吵架天赋也发挥不出来。气得她原地变成一只猫,从被子底下钻出来逃得远远的,才得以呼吸顺畅。 早上六点半,手机在枕头底下嗡嗡作响。 许知棠被吵醒,眼睛都看不清楚屏幕,真想不到什么人会这么早给她打电话,“……谁?” “我。”蒋谌说,“我十分钟后出门,大概半小时到你楼下,准备好就下来。” “等会儿,什么东西?”她听不明白,“这么早来找我干嘛啊。” “昨天不是说好了么,带你去看脑子。” “……” 那就算说好了?! 许知棠彻底清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坐起来,“我以为你那么说,只是为了笑我呢。” 谁知道真要去啊。 陶悦凌晨才回来,睡得还很沉。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换衣服,化妆刷扫出残影,赶在电话再次响起之前冲下了楼。 “这么快。”蒋谌拿起副驾上的早餐。她坐进来,抱着热腾腾的三明治和咖啡打哈欠,“吃不下……才几点啊,胃口都没醒呢。” 哈欠打到一半,她的目光被吸引到驾驶位。蒋谌今天穿了件半高领的黑色毛衣,很合身,以至于上半身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她又不困了,眼睛眨了两下,抿起嘴角,“你胸练得蛮好的。” “……” “你在三院做过基础身体检查,那些项目就不去了,今天只查脑子。”蒋谌没接茬,说正事,“我只请了半天假,所以联系了一个师兄,待会儿直接去门诊找他。” “好。”她打开三明治,看完胸居然还有点开胃的效果,“去查了脑子没问题的话,你就会相信我昨天晚上说的了吗?” 蒋谌:“查完再说。” 许知棠不怕查,她自信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脑电图再做一百张也都会波幅正常。 这天上午的检查结果也跟她想的一样。 但看到结果后,医院之行并没有结束,蒋谌和精神科的师兄通了个电话,带她上楼。 许知棠看到楼层指示标出的科室时愣了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没有跟进电梯。 蒋谌也没催,人高马大地站在电梯里看着她,挑了下眉。 一直在挑衅。 “去就去。”激将法对她从来就很管用。许知棠鼓起气势地瞪了他一眼,准备好去接受盘问。 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他,“我要跟医生说实话吗?他肯定也不会相信的吧,然后找一个有臆想症状的病名按到我头上。” “他每天都要听不少神奇的话,不见得每个都能准确地下诊断。”蒋谌语气平常,好像只是给她介绍个新朋友,“去吧,他人还算风趣,你应该会喜欢跟他聊天。” 谈话过程比普通的检查复杂,也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场影响判断。蒋谌独自在外面等,打开手机上的工作文件,十分钟过去也没翻过一页,索性熄了屏。 比起许知棠是否在编故事,他更关心的是,什么事促使她有这样的行为。 如果单纯是在撒谎,事情反倒比较简单。但从他的视角看,许知棠非常相信自己说的话。 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许知棠或许会对他说谎,但对医生不会,至少藏不住。 她表面上再能闹腾,骨子里还是那种崇拜真善美的好小孩,在警察医生这一类的职业面前,不想招也得忍不住招了。 所以带她来医院,是最快了解情况的办法。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谈话也进入尾声。魏林瀚让患者先稍作休息,自己出来,看见蒋谌先笑了一声,“你女朋友?挺有意思的姑娘。” “妹妹。”蒋谌站起来,没心思跟他寒暄,“情况怎么样?” “哦,妹妹。”魏林瀚推了一下眼镜。“那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太称职啊。用药史你清楚吗?” 蒋谌顿了顿,“不知道。” “她自述在父亲患病期间,因为持续性的心境低落确诊过中度抑郁,同时坚称上半年复查痊愈,所以已经停药。我认为她没有隐瞒用药史,但很可能在谎称或是臆想自己已经痊愈。” “她的指标数据都正常吗?”蒋谌问出关心的问题。 “正常。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魏林瀚说,“在我看来,她是因为有现在的认知,才会一切正常。” “你以前也学过医,虽然分科不同,但是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吧,抑郁症患者并不是脆弱的,相反,她们往往拥有比常人更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不允许自己表现得脆弱。以至于在遭受重大创伤时,没有及时释放情绪,导致心理负荷超过极限。” 他知道蒋谌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说得很直接。 “现在她的自我认知是一只猫,我认为这是一种焦虑转移。人类总是容易苛责自己,但谁会怪罪一只小猫不够坚强呢?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接受现状,维持正常。” 并不是因为她的精神出了问题,才幻想自己是只猫。 而是在创伤面前,她只有把自己当成一只小猫,才能接受自己脆弱,遗憾和无能为力,保护自己不至于精神崩溃。 蒋谌眉头紧皱。 他的确想到了,许知棠现在的情况大概率和她父亲去世有关。但这暂时的表面正常很难让人感到欣慰,“没有科学的办法让她恢复认知吗?” “当然有。”魏林瀚微笑着说,“我现在就可以走进去,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把她的心理平衡完全打破。然后开一堆精神药物给她,吃得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等待着或许会康复的那一天。你希望我这么做么?” “……” “你当然不希望。”魏林瀚悠闲地耸了耸肩,“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他在读医学院时就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激进派,厌倦陈腐保守的治疗手段。尤其喜欢特殊病例,信奉剑走偏锋有奇效。 从教授老师到同级学生,有很多人讨厌他,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然而蒋谌如果不欣赏他,不信任他的医学判断,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为我应该配合她,让这个故事延续下去?”蒋谌关心的点在于,“可故事会有结局。” 当她发现自己做了故事里要求的一切,却还是没有变成猫,又该怎么面对? “所以,这就是你们需要做出的选择。”魏林瀚明显对这例病案很感兴趣,双眼发亮地看着他,“话说回来,你又怎么肯定她说的不是真的呢?或许在三维之上还有一群生物,它们看我们,就像我们看二维的小说。对它们而言,我们的命运就像小说角色一样可以观测。” “人生本就是一场巨大的玄学。你相信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