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风云》 第六十九章 阴阳兵法、远徙氐户 前秦在淝水之战前,征召二十岁以下良家子,得羽林郎三万余,同时也获得战马数万匹,战马数量的水分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最终通过选拔进入少年都的仅轻骑五千余。 早在前秦攻淮北之战,毛当、毛盛集中二万骑兵饮马江北,东晋调集至北岸堂邑的数万守军出于惊恐,闻讯自溃。而在盱眙、淮阴一线,率领主力的彭超、俱难连败于谢玄北府兵之手,作为前出偏师的毛当、毛盛沦为孤军,只得摆脱谢石率领的涂中水军,之后全师北还。 毛当麾下的大部分骑兵是在襄阳攻克后,随其一同调来支援东线,长途行军到达淮北,紧接着奔袭淮南、江北,主力大败后摆脱阻拦撤退,最后退回到彭城,才算进入休整。 从三月份到达战场会师,到七月份接到长安的传令入驻彭城,期间约半年左右,都在连续行军作战,换算成公历时间,春夏之交的江淮地区,随着时间推移,气候也越发不利于骑兵作战。 非战斗减员有多少,战马和其他驮畜的折损比例,很难从章句有限的史书中找到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连续的机动作战,甚至是脱离粮道的突袭,纵然保守估测,战马的损失也在千数以上。 堂邑的四万晋军被惊溃,毛当的部队凭借缴获就食于敌,但撤还到彭城时,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倘若再多被拖延几天,因马蹄角质潮湿变软而废掉的战马会更多。毕竟马蹄铁在当时受限于生产力,虽有流传,但并未普及,军中的马鞋多以皮革、竹、木、藤条编织物制成。 前秦灭前凉、吞并代国之后,将河西走廊与河套纳入势力范围,与灭前燕后夺取的幽州、辽东在北方连成一片,这几处都是适合繁育战马之地。尤其是在张掖郡,汉时的旧治所删丹县,有着霍去病建立的马场——大马营,这个大马即汉武帝时引进大宛马后培育出的凉州大马。 但这样的马也只是良马、健马,真正的军马还要经过骟马和脱敏训练,进一步增强战马的耐力,克服其野性,以及对响声、障碍的畏惧,不过这些达不到军马标准的役畜也能对军队的机动进行很好的补充。 苻坚征召三万羽林郎,命太学生为之授学,本就有意作为南征灭晋后的部分基层储备官员。而精选出的五千少年都,又于苻坚三年前春蒐后设立在渭城的教武堂,由通晓阴阳兵法的太学生教习,传授南方作战需要注意的事项,达到培养基层军官的目的。 关于阴阳兵法的解释有很多,有说是指兵阴阳家,有说是指阴谋、阳谋,但都太过含糊。还有说其中的阴是指《周书阴符》,即西汉时就已流行的太公兵法,阳则是指《孙子兵法》,仍是牵强。 所谓的阴阳兵法,大概率只是针对性的补强,比如南、北方在天文、地理方面的一些常识性差异,晴、雾、风、雨、霜、露、雷、电等天象的预判,金鼓旌旗的识别,敌我数量的评估。 少年都中虽不乏吕隆这般父、祖皆掌兵的武勋贵族子弟,但更多的还是来自北方各郡的良家子,他们平日里虽也弓马娴熟,田猎、任侠游乐嬉戏,但对军队中的一切都还很陌生。 淝水之战时,少年都也从征至淮南,隶属于时任卫将军的杨邕麾下,主要的任务是作为苻坚中军与各军之间联络的信使,擎着三辰小旗往来奔走,传令四方,由于中军的序列方位,使得少年都没什么机会真正履行探马的职责。 —————— 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七月,吕光已率军生擒苻洛,斩杀苻重,平定幽、冀叛乱,还朝升任骁骑将军。幽州方面,苻坚另派了同样有东迁枋头经历的侍中梁谠为幽州刺史,前往蓟城,以镇抚关东。 同时,又从幽州分置平州,以和龙为治所,外任吕光妻弟石越为平州刺史。 苻坚将胞弟苻融从关东召回长安后,授其录尚书事执掌外朝,改以庶长子苻丕出镇邺城,配氐户三千,分属其军府左司马杨膺、右司马齐午,并以此为始,陆续抽调关陇氐人十五万户,由宗亲分领,散居各地,如古之诸侯屏藩关中。 苻丕离开长安时,苻坚亲赴灞上送别,前往邺城的氐人镇户亦与亲朋告别,沿途尽是恸哭的哀声,作为陪从官员的赵整,持琴弹奏作歌为谏:“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苻坚却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怪罪,只一笑了之。 紧接着,苻坚又任命其他两个儿子,苻晖出镇洛阳,苻睿出镇蒲阪,同样各配氐户三千。还向河州治所枹罕,并州治所晋阳,各配属三千氐户。 同年末,苻坚以许昌为治所置东豫州,将毛当从彭城调任,另从冀州调都贵镇守彭城。 此前,苻洛作乱时,都贵率冀州兵三万为前锋,可直到由长安出兵的吕光、窦冲在中山与叛军决战,以少胜多,他都“不动如山”,最终无功无过。而两军决战中山的同时,石越则是率所部屯骑营,会合苻融自邺城派出骑兵后一共万骑,由东莱乘船北上跨海四百余里,奇袭攻陷和龙,斩杀了苻洛任命的留守平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从河州回到长安的这小半年时间里,已经十三岁的吕隆过得十分烦闷,与齐荻的婚约、苻馨远嫁铁弗部、担任宿卫所受的约束,这几桩关乎他的事都由不得他做主,且原本与他亲密无间的乞伏乾归,自先往洛阳、再赴河州的这一年里,关系也疏远了起来,他却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作为苻坚的侍卫,吕隆平时的职责是宿卫南侧西掖门,由于苻坚不会经这里进出,所以吕隆在春蒐的典礼后就再没见过这位大秦天王,哪怕是远远望见其仪仗的机会都没有。 吕隆的直属上司是时为冗从仆射的清河人光祚,属于前燕灭亡后接受苻坚征召的关东士人,妫姓陈氏后裔,先祖田光向燕太子丹推荐了荆轲,事败后为秦始皇得知,后人为避祸遂改称光氏。 而出身县吏的乐安人光逸,则是投奔了同时位列“江左八达”、“兖州八伯”之一的名士胡毋辅之,随其依附于东海王司马越,永嘉后早早过江避乱。司马睿称晋王时,军咨祭酒胡毋辅之病故,遂以光逸补任,称帝后任命其为给事中。 在江左毫无根基的光逸,已是寒士中混的好的,可曾几何时,他为博出头,赶赴“八达”聚会,为守门僮仆阻拦,不得已只能脱下衣帽,将头探入狗洞窥视、叫嚷,胡毋辅之察觉后,才被喊进门共饮。而当时庭院内所谓的名士,数日毫无作为,散发裸袒,昼夜酗酒,其中的谢鲲即褚太后外祖,亦是谢安伯父,桓彝即桓温之父。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章 盛名虚士、不问出身 军师这个称呼,东汉已有记载,袁绍为冀州牧后,就曾请卢植为军师,其弟袁术亦曾强迫马日磾为军师。 而军师祭酒则是曹操因对郭嘉格外欣赏,在东汉建安三年(198年),特设此职以示礼遇,祭酒即首席之意。至西晋时,因为避司马师名讳的缘故,才改作军咨祭酒。 出身寒微的光逸,在司马睿称帝不久,继其荐主胡毋辅之死后出任军咨祭酒,这在重视门第出身的江左,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那段时间他所发挥的作用没人能顶替。 胡毋辅之先投司马越,司马越死后,南渡投靠时为安东将军的司马睿,开始在其军府中担任军咨祭酒。而胡毋辅之的前任,则是出自琅琊王氏的王澄,但王澄赴任途经豫章时,却被其族兄王敦命麾下力士在宴中扼杀。 王澄的兄长即王衍,其在宁平城送掉西晋最后一副家当,包括四万甲士在内十万晋军全军覆没,在被石勒俘虏后,不仅推脱自身责任,为了活命还劝石勒称帝。 王衍被俘后的表现虽然不堪,但也不让人意外,因为早在八王之乱爆发前,他一直都毫无担当,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天赋全点歪在小聪明上。在中原大乱,大厦将倾时,王衍可以说是毫无作为,一味的损公肥私,为家族扒拉好处,为亲弟王澄、族弟王敦分别谋得荆、青二州刺史,再加上他身在朝堂,如同狡兔三窟。 被王衍寄予厚望的王澄,则是年少成名,但大多是王衍为其经营出来的人设,实际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简直就是个草包。 王澄在当时的名气,还要盛过王敦,兼具一身好皮囊,身为世家子却以力大着称,因为没啥战绩,大概率也是吹出来的,身边还豢养二十名执铁马鞭的卫士,由于王衍的缘故,家族资源倾斜堆砌,素为王敦所惮。王敦、王导的身高与之相比,都很一般,放现在来说,很难跟山东大汉这个词眼联想到一起。 王澄在荆州刺史任上,却将王衍为其筹谋的一手好牌打个稀烂,到镇后日夜纵酒,不理军政。 北面,流民首领王如率部由沔、汉一带进逼襄阳,王澄不能应对,反诿过于下属,以粮草供应不足为名,杀长史顶罪。 南面,湘州刺史荀眺因部下进言,而欲杀尽巴蜀流民,流民惊恐,数万家一时俱反,推杜弢为首领,攻破郡县。王澄仍是不管不顾,与亲信日夜饮酒,投壶博戏,还被人吹捧说是胆子大,又杀富户抄掠财货,于是州中上下无不对其离心。 等到杜弢上表司马睿请降,王澄假装接受,转头就派兵攻打,将巴蜀流民重新逼反,之后却又无力讨伐,内部也因为他的倒行逆施,出现叛乱。 可即便如此,王澄不过落了面子,又从荆州刺史调任,仍能被司马睿召去建康,担任军咨祭酒。 显然,王澄清奇的脑回路,大概率跟首席谋士不适配,出主意不行,做决断也是一塌糊涂,但司马睿需要的是其家世、名望,为将来称帝增添筹码,而这正是王敦忌惮的。 早些时候,王衍曾品评天下士人,以王澄为第一,庾敳第二,王敦第三。同是琅琊王氏,可家族之中也分远近亲疏,王敦向来高傲,眼看酒囊饭袋的王澄也被捧作名士,位列尚在他前,这口气怕是忍了好些年。 王敦都起意要杀王澄了,王澄路过江州还主动找上门去炫耀,他是蠢吗?并不是,而是在家族中,在仕途上,他习惯了周围人的赞美、恭维,根本意识不到问题所在,自然察觉不到危险,也就不知道害怕。 胡毋辅之是泰山奉高人,其高祖父胡毋班为东汉末年名士,八厨之一,这里的厨,指的是能以财济人,时人称之为“海内珍奇胡毋季皮”。 只是在东汉初平元年(190年),时为执金吾的胡毋班,奉董卓之命前往关东,携带诏书劝解联军,却被袁绍指使王匡杀死。王匡不仅也是泰山郡人,还是胡毋班的大舅哥,后来兵败于董卓,返乡募兵,被胡毋班的亲族与曹操合力攻杀。 早年间,胡毋辅之的父亲胡毋原,因为有练兵之才,得到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举荐,做了太尉长史,但到胡毋辅之入仕时,其父已亡故多年,家中一向清贫。 为此,胡毋辅之主动放弃州郡佐官的机会,反而从代理繁昌令这种高门视为浊流的庶务官起家,但也历练出了善于识人于微末的眼光,为人还不爱摆架子,在他举荐的人才中,既有县吏出身的光逸,还有驺卒出身的王子博。 放到现在,胡毋辅之的才能主要体现在人才中介,或者说是猎头,而作为军师这样的谋士,明显超出他的专业范围,所以依附于他的光逸,才是隐于幕后的真正智囊。 由于出身寒门,光逸做过县吏,因缘际会得到胡毋辅之的赏识,却引来县令嫉妒,借故将他训斥免职。在胡毋辅之帮助下,光逸被举为孝廉,担任本州从事,但根基浅薄的他,并不被重视,不久他就弃官而走,前去投奔胡毋辅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之后,胡毋辅之将光逸举荐给了时为太傅的东海王司马越,可光逸因为出身太低,直接被无视。直到一次闲暇宴饮,司马越询问胡毋辅之有无人才举荐,光逸再次被提起,这才被司马越下书州县,得到召用。这一连串的坎坷遭遇,成为光逸领悟良多的宝贵阅历,对于一直赏识他的胡毋辅之,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激,心甘情愿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 光逸早在做县吏时,就有急智,且胆大心细,更难能可贵的是,既放得下脸面,又能守住底线。 自东汉末年,曹操作《求贤令》,唯才是举,曹丕称帝之后,也以此作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基准,并纳入《九品中正法》。 与曹操同乡的丁斐,自陈留起兵就前去投奔,但他为人贪财,多次犯法。建安二十一年(216年)随同伐吴的途中,丁斐以权限之便,用自家的瘦牛私下替换公家的壮牛,被人揭发后夺职下狱。曹操曾开玩笑问丁斐,你的官印哪去了,丁斐也戏谑的回答,说是拿去换饼吃了,不久后,曹操就为其恢复官职,听用如初。 乱世之中,个人的品行底线被不断拉低,丁斐这样的,已经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永嘉之乱后,西晋灭亡,衣冠南渡,东晋时期的那些所谓名士,一桩桩辣眼睛的事迹里,人品上有坚持的实在太少,正因为他们人品差,所以在勾心斗角稳固自家权势的同时,又希望依附于己的人才都能坚守底线,总之是相当的矛盾。这些名士作为当时的精英阶层,并非不知道上行下效的道理,只是习惯了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在以滥饮、服散、清谈、纵情享乐为风度的江左,为了求得上位从而选择不做人的大把,可就算能够俯下身段,给如同王、谢这般的顶级世家充当门下走狗,人家还不一定收呢,江左的清贵要职,方镇实缺,安置他们自家子侄,门生故旧都不够,家族成员内部的资源争夺,都到了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相比五十年前为东晋效力的同族前辈光逸,接受前秦征辟的光祚,作为关东士人来到关中后,虽然也受到歧视,但直接从苻坚近臣起家,如果不是淝水之战,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并非前秦朝野不存在顽固的保守势力,如苻坚继位之初,反对超擢王猛的苻健一系旧臣,可在苻坚、王猛这对君臣联手的改革下,仍做到了用人不问出身。 但随着李威、吕婆楼、王猛、杨安、邓羌等人相继病故后,苻坚对中兵的控制力下降,苻健一系的外戚世酋、勋贵旧臣组成的保守势力再度抬头。 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受彭超、俱难兵败淮阴的启发,苻坚二月时就有意设立教武堂,最初打算连各军将佐都要就学,但遭保守势力反对。在心腹大臣秘书监朱肜的劝谏下,苻坚才改变初衷,缩减规模,只以中兵各军少年郎卫入学,并与原先值宿禁卫的授学省并在一起,借着春蒐讨伐苻洛的大军开拔的兵威,才将这件拖延了两个多月的提议落实。 当然了,如果排除前秦在选贤任能上的一系列努力,也有世家看不上,不来投靠的缘故。汾阴薛氏,由于是蜀汉灭亡后,才举宗迁来河东,并非世居当地的土着,即便在曹魏、西晋时,家族中几代人连续出任高官,甚至就在乡里不远的河东、上党做太守,在河东依旧遭受歧视,被蔑称为蜀薛。 可就是薛氏这种不被其他世家认同的门第,虽未南渡,面对苻坚的辟请也数次拒绝出仕,只以地方武力强宗,在汾河以南,距汾阴县城八十里处,于山上筑城自保。 薛强垒立于孤山之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东、西、南三面多为近乎悬崖般的陡壁,北面小路歪斜崎岖,双马不得并驰,且东、西还有二涧夹流。苻坚亲率大军讨伐割据并州的张平时,军队北上曾行经汾水,在山下请与薛强会面遭拒后,左右将士气的要攻山。当时的苻坚心中虽也不爽,可面对这种险隘,真的是无可奈何。 薛氏当时主要的三支,西宗的薛强掌汾阴宗族,在桓温第一次北伐驻兵灞上之前,就与王猛有着深厚的交情。 而起初与王猛、权翼并列,同为苻坚心腹的薛赞,太原人的他出身薛氏北宗,云龙门之变以前,就是苻坚心腹,可因为宗族的拖累,后来慢慢掉了队。苻坚即位后,薛赞在前秦做了多年的中书侍郎,也只是看着显贵的光禄大夫,至前秦长安陷落,凭借曾经的情分,投奔了旧主姚襄之弟姚苌。 南宗始祖为薛雕,其玄孙薛安都,早年起兵反叛北魏,南下投奔刘宋后,还参与了元嘉北伐,晚年又降归北魏,这一支大多也随之迁回北方,在南朝者寥寥无几,薛安都的六世孙即唐初名将薛仁贵。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一章 便桥大操、终南棠棣 前秦,长安西北约四十里处,西渭桥。 西渭桥始建于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因与长安城便门相对,也称便桥、便门桥,至唐代,又称咸阳桥。 唐初,突厥兵临渭水,唐太宗与颉利可汗就是在这里达成和议,杀白马立盟,史称渭水之盟、便桥之盟。 后世桥废,明嘉靖年间,冬春以舟为桥,夏秋船渡,成为秦中第一大渡,即长安八景之一的咸阳古渡。 由长安西去,无论经褒斜、陈仓等诸道进入巴蜀,亦或过陇坂出西域,西渭桥几乎是必经之地,因此在许多古人诗赋中,也是常被提及的送别之处。 比如杜甫《兵车行》中的“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又如王维《送元二使关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西渭桥北岸就是渭城地界,向北不远就是其县治。 前秦建元十九年(383年)正月,苻坚以去岁赴长安朝贡的车师前部王弥真、鄯善王休密驮各率本部为向导,命吕光持节征讨西域。 苻坚亲自在建章宫为吕光践行后,正是在西渭桥,吕光与送行至此的吕氏亲旧一一叙别,并为嫡子吕绍、侄子吕隆分别取字永业、永基。 临行之际,当时已经四十六岁的吕光,放下杯盏,抚着左肘旧伤,在子侄面前感慨道:“此去域外,恐不复见终南之棠棣。” 仅仅不到九个月后,苻坚兵败淝水,消息断绝的吕光刚带兵走出数百里的沙漠,到达焉耆国。 吕光自幼好田猎武事,成年后身长八尺四寸(约一米九八),即便近些年来多俯身案牍,平日里挽弓执槊,以为消磨,从未间断。 吕光二十一岁时,随苻坚征讨并州张平,将单马往来冲阵、无人能制的猛将张蚝刺落,但左肘也被击伤,伤愈后不时复发,筋络结节,曲张成团,形成印痕般凹凸不平的肉瘢,征西域时愈发严重,肉印有如巨霸二字。 棠棣是一种灌木,秦、巴山间多有分布,也作常棣,《诗经》中就有《常棣》一篇,诉说周人兄弟之情,曹植《求存问亲戚疏》中亦有提及,“中咏棠棣匪他之戒,下思伐木友生之义”。 —————— 眼下,正值建元十六年(380年)仲秋,自苻坚设立教武堂,不久又与值宿郎卫授学省并,已半年有余。为察验成果,受学的中兵少年郎卫,除当值、病号,尽数会集于此,进行阅操。 参加演练的中兵,都是值宿宫城的禁卫,分作左右两部,以日晷、漏刻计时,于西渭桥北岸轮流攻守。 西渭桥两岸多为湿地,枯、丰时节各有不同,仲秋水流由丰转枯,细土沉淀的河床边缘逐渐裸露,滩涂深入岸上数里,除了苇地、泥淀,还有满地人头大小扁状卵石的石滩,将操演选在此地,正是为了模拟之前淮北之战的地理。 杨定、慕容楷、杨邕、姜飞、彭晃、俱石子、强延、王咏、杜进、康盛等会操军将,皆为前秦青年将领中的精英,划分部伍,各领职守,依照方位次第列阵,一切都还井井有条。可不久后,部伍进入选定为战场的河滩湿地,开始攻守相持,各军相继乱作一团,全数拉胯。 因淮北之败,彭超自尽,俱难被贬为庶民,但两家子弟仍多有任用,俱石子即俱难之弟。而作为卢水胡世酋的彭氏,族人更是遍布关陇,凉州彭济,河州彭奚念,新平彭沛谷,贰城彭晃,皆是各有部众数万的豪酋。 苻洪之母,苻健、苻雄之母,都出自姜氏,苻坚废杀苻生即位,姜氏仍是倍受信重的外戚。 强氏为苻健后族,强延之父强怀,原是苻生做淮南王时的部将,阵亡于桓温北伐关中之役,却赶上苻健病逝而未得封赠。强延母亲樊氏为姑臧侯樊世族侄,加上自恃亡夫有功,在苻生继位后拦道上书请封,时值君臣争权的档口,被苻生视作凌上,于是引弓杀之。 为此,强延虽然身具强、樊两家勋旧血脉,与苻健一系却几无恩义可言,又经苻坚一手拔擢。在王腾外任并州刺史,并以宗亲身份配属氐户三千,北上镇守晋阳后,强延继之代掌长水营将。 王咏为王鉴之子,明堂较射一事后,其兄王腾因处置得当,不久苻坚即以宗女赐婚,娶了已故的西县侯苻雅之女为妻。而王咏在兄长出镇晋阳后,入值宫禁,一年后加授弋阳太守,淝水之战时与梁成同守洛涧,被刘牢之麾下北府兵阵斩。 杜进出自京兆杜氏,其父杜郁在兄长杜洪死后,投降进入关中的苻健,获授洛州刺史,后因结怨赵韶,又是苻生八辅政之一的王堕之侄,遂遭谗杀。吕光小妻为赵韶族兄赵俱之女,奉命出征西域时,杜进亦在领兵从征之列,西征军队至高昌,传来苻坚亲自南征的消息,吕光欲驻兵等待调令,杜进却催促进军。其时,吕光的态度若稍微强硬一些,将帅必将失和,这对一支即将赶赴域外作战的军队来说,将是毫无疑问的灾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康盛的家族为康居后裔,西晋末年跟随使团来到洛阳,时人称之为粟弋,冉魏时,其治下胡汉矛盾激化,于是尽倾族中财货,追随苻洪、苻健自枋头西归关中。 这些人无不是名臣名族之后,可作为值宿军将,哪怕是外城闲置的建章宫,宁可任用前燕宗室,也没有吕氏成员的位置,简直是防备到了极点。 前秦的长安中兵,按照职责,分为三个部分,宿卫、城防军、京畿部队。 而这三部兵权,又因为相互制衡,被分割的支离破碎,所以苻坚才能倚仗勋戚提供的数百私兵甲士,成功政变上位。而吕氏在长安城内的私兵,不仅人数多,苻坚以开泾水渠的名义,征发长安豪望富室僮隶,之后择精锐编入中兵各营,余者转为扶风、安定屯军,吕氏先后交出的兵甲、马铠也有上百具之多,遭受忌惮无可厚非。 更重要的一点,吕氏是久与氐人杂居的胡化汉人,氐人眼中的吕氏是汉人,汉人眼中则以吕氏为氐人,如此看似左右逢源,却始终根基浅薄,为自保选择豢养精锐私兵,也为此愈发的被防范。 仅是这样也还罢了,苻氏早年本就是以巫觋为业,从一部首领渐而威望远播。苻坚也是凭借苻洪、徐统编织的谶纬之言,自幼揽聚人望,对其中的益害,有着清醒的认识。 而吕光,目有重瞳异象,苻坚即便信任,也多少会有疑虑,因为难说有人利用这一点搅弄风雨,更何况人心易变,就算吕光此前一直忠诚,可将来却是未知,谁又敢保证呢? 再者,苻坚、吕光都是东迁枋头后出生,并在邺城度过童年,儿时于邑里游戏,同辈群童素来推吕光为主。今后的姚兴,对吕隆的观感,也与此颇为相似。放现在,就应了那句,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 乞伏司繁暴卒距今已有四年,其中的蹊跷之处,在乞伏氏的长安赐第中早已不是秘密,尽管留驻的将吏多次下令禁言此事,以免招惹祸患,可族兵、仆隶私下里以为闲时谈资,屡禁不止,尚且年幼的乞伏乾归心中,就此深埋下一颗仇恨之种。 乞伏司繁亡故时,正值前秦灭出兵攻打代国,作为陇西鲜卑统主的他这一死,联兵作乱塞上的可能是没有了,陇西鲜卑脆弱的联合内部却也动荡至几近分崩。苻坚只得允许时年十一岁的乞伏国仁回到勇士川,并支持其继位首领,通过维系乞伏氏统主地位,间接对陇西鲜卑施加影响,这使得留在长安为质的乞伏乾归,成为长兄之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无法再随意出城。 好兄弟吕隆的陪伴,帮乞伏乾归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可随着进入少年时期,两人的人生也渐渐走上不同的道路。 自由有限的乞伏乾归,仍然按部就班的生活,做着努力表现出无害的质子。而吕隆,则在好友艳羡的注视下,涉足军旅熟悉武事,平日里无事不谈的分享,成为乞伏乾归平复心中烦躁、焦虑的良药。 但很快,这种谈不上平衡的依赖就被打破了,在家族的安排下,初入仕途的吕隆开始历练处事。 东赴洛阳、西去枹罕,残酷的兵乱,荒凉的边郡,吕隆大开眼界的同时,也终于知道,原来长安以外的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回到家的他带着一肚子疑惑和忧虑,想要与好兄弟诉说,迎来的却是冷淡且生分的面孔。 而一整年的分别,经历了父兄一去不回的乞伏乾归,被迫在他最厌恶的期盼和等待中度过。只有吕隆这一个朋友的乞伏乾归,分别的每一天都在经历从希望到失望,最终在心中自说自话的多疑声音中败下阵来,认为自己遭受了背叛。吕隆返回长安后不久,两人虽重新热络起来,但乞伏乾归的心中,已经生出了裂痕,始终再难如童年那般真挚。 这样的情形,就好比一个关系很好的初中同桌,由于班级或座位调换,分开一两个学期,再做回同桌时,各有成长,曾经的默契已经不见了。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二章 五方部伍、容止雅重 魏侯罃二十六年(前344年),秦国以卫人公孙鞅出使大梁,劝魏侯称王,魏侯罃虽有意,却也知晓其间厉害,同年发起逢泽之会,摆出周天子仪仗,自称夏王,试探诸国反应。 魏侯罃即魏惠王,因其在位时迁都大梁,亦作梁惠王,但他正式改元称王,则是在逢泽之会十年后,与齐国国君田因齐“会徐州相王”。 而逢泽之会次年,因韩侯之前拒绝会盟,反而向齐靠拢,于是魏出兵攻打韩之南梁。韩求救于齐,得到出兵允诺,奋而与魏战却屡败。魏、韩两军皆疲之际,齐国出兵,以十年前桂陵之战围魏救赵之故技,直取大梁,迫使魏军回援,两军战于马陵,魏军败,主帅太子申被俘。 马陵之战次年,齐、秦、赵先后攻魏,秦以卫鞅为将,开启第五次河西之战。魏侯罃先是亲自率军反击,被卫鞅击败,后以胞弟公子卬将兵迎战,两军对峙。 卫鞅早年曾在魏国任职丞相中庶子,公子卬则拜时为丞相的公叔痤为师,二人因此相识结为好友。卫鞅以约定疆界平息兵戈为名,致信邀公子卬会面,实则预先埋伏精锐甲士,将赴会的公子卬俘获,随后击破失去主将的魏军。 东线,魏亦败于齐,魏侯罃只得遣使割让部分河西之地,向秦求和,卫鞅凭借战功获封商於之地十五邑,始称商鞅。两年后,秦孝公去世,商鞅被诬谋反,逃亡至魏,被拒入,只得潜回封邑,不久起兵败死。 关于马陵之战,或是古籍中的寥寥数语,或因传说延伸出各种故事,就如减灶之计。可实际上,古代战争中,斥候也是后勤的一部分,减灶也就骗骗门外汉。 为了规避迟滞敌军的侦查,军队对细节的常识性处理,普通人就难以想象。比如行军途中,留下的人畜粪便都会尽可能掩埋,因为斥候是真的会去挖粑粑,通过辨识成分和消化程度,对军队的规模和补给状态做出判断。 而庞涓是什么人,他在魏国拜将时,至少是在桂陵之战前数年,且跟孙膑师出同门,桂陵之战时已吃了一次大亏,马陵之战时更不是主帅,将狂妄自大、轻敌归纳为败因,纯粹是外行的想当然。 —————— 前秦军队主力是集中在长安的中兵,中兵之中战力也分几等,有值宿禁中的精锐,亦有屯戍畿内荒废县邑恢复生产,隶属诸护军的军屯兵户。 参与会操的少年郎卫,皆出自值宿禁卫诸营,郎官是品秩,隶属各军值守宫禁是实职。如积弩营,一部当值,一部轮值,一部驻营休沐,一部完成基本训练的补充兵卒,一部缺额,缺额则是近期被抽调,跟随宗亲外镇,转为镇兵。 武卫、屯骑、长水三营因战损、抽调,多为新召兵卒,参加会操的少年郎卫也最多,其中更有不少出身宗室、外戚。 这些少年约两千人,都曾在太学、教武堂受学,显然是被当作未来的基层将吏培养,亦不乏如吕隆这般的勋贵之后,哪怕没有战功,只凭吕婆楼余荫,按部就班熬上十几年资历,也能做到郎将、尚书,又或外任镇城、郡县守令。 四十里(汉制),在不需要急行军的正常状态下,正好卡在古代军队一天徒步行进的上限附近。长安到便桥属于境内,加上秩序相较安定,撒出的斥候,就是做做样子,但也自有章法,放松的只是精神状态。 第一日,东海公苻阳奉诏持监兵旗入营观军,一干青年将校只用半日,就将参加操演的两千人临时编为一军,又按职责、方位细分为五部,分执五色旌旗,并由长安令徐嵩、匠作丞熊邈、冶监丞吕德世分别置备所需粮秣、车船战具、甲械等所需一应事务。 苻阳为苻坚庶兄苻法之子,时任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自东汉末年之后,其管理财政收支的职能已被剥离,只负责仓廪,即国家粮食储备。 云龙门之变后,苟太后为维护苻坚地位,联合李威将苻法论死,苻坚心有亏欠,对苻阳向来厚待。 苻法死时,苻阳仅两、三岁,此时年纪在二十五、六,与慕容楷相若。两相比较,有兼人之勇,为人率直,能得军心的苻阳更具将才,而作为当时名将慕容恪、慕容垂子侄的慕容楷,所长却在抚治军民,军事天赋反而一般。 监兵即白虎,早在先秦,四方、星象、五行就被用作军旗,至东汉末,三国东吴时起,四象逐渐拟人化,并有了名字。而魏晋南北朝时,随着佛、道流行,四象、六丁六甲也都被吸收为护法神。 孙恩之乱时,谢道韫之夫王凝之为会稽太守,叛军将至,王凝之不急于组织防御,反而设案拜神,起乩请鬼神襄助,结果屁用没有,城池很快就被攻破,他也死于逃亡途中。 侯景之乱时,巴陵之战,宇宙大将军派出麾下精锐兔头兵肉搏攻城,其兔头面甲实则代表丁卯神将,意图在相应的甲子旬内克城取胜,结果死伤惨重,并无效果。 第二、三日,午间休息,朝暮集兵,列队排阵,作九十人小阵熟悉编制,不做其他训练。每部四阵,一阵在前为选锋,其他三阵以品字形置于其后,所余四、五十人为骑兵,前出游弋如斗虫之触角,合为三才之阵,三日午后一应补给运至,各部分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第四日,清晨开拔,前部先行,沿途每六十步放一人,以旗语传讯,当天午后全军至便桥南岸驻营,置望楼、堑垒。 然后,然后就开始拉胯了,少年人没长性,起初的新奇过后,枯燥的阵列和行军,不断消磨意志和体力。四十里路走完,疲惫袭来,两千人到便桥时,全数灰头土脸,再无之前的精神头,若非军法约束了天性,怕是早就如散放的羊群一般。 —————— 由于姚苌参与了攻襄阳之役,姚兴在那之后的一整年里,都是同龄人围绕的焦点,平时只是仿作军旅嬉戏的少年们,对真正的战事充满了好奇,经由同样满脑袋幻想的姚兴那漏洞百出的讲述,仿佛就能亲临战场。 而数月前,吕光将步骑四万余入冀州讨平苻洛,不光少年们将簇拥对象改为吕隆兄弟,吕氏宅邸的门槛都差点被蜂拥而来的投刺官员踩烂。 姚兴起初尚有些不快,别了几天苗头,自个倒先按捺不住,比其他小伙伴更积极,专侯在吕隆下值后回家的路上,就为了打探所谓的第一手消息。吕隆正为乞伏乾归的莫名疏远而烦恼,本无心理会,终是架不住伙伴们喧喧嚷嚷的热情,些许苦闷也在嬉笑顽耍中消解、淡忘。 自入国子学,年少聪慧的姚兴就很有野心,意在成为同龄人中的首领,可无论他怎么表现,同伴们更喜欢跟随长得好看又好说话的吕隆,可他也看的明白,耳根软的吕隆并无相争之意,总被看不惯他出风头的乞伏乾归强拉着帮手。 吕隆姿貌俊美,这不单是形容长相、身材,还是对其举止、气质的概括。 十三岁的吕隆正在长个,但两颊上仍带着婴儿肥,皮肤光润白皙,他从小就不认生,因为自记事起,虽只十来年的有限阅历,却已见过无数的大人物、大场面。 常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吕隆徒有其表,稍显迟钝,但对他来说,则是这些场合再熟悉不过,自是从容淡定,且优渥的成长环境,亦难令他为些许得失而情绪起伏。 当然,以今时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个身高一米七、肤白微胖的初中少年,毕竟魏晋时的审美比之现在区别不小,这一点流传下来的画作就能证明,可以参考顾恺之《洛神赋图》中的各种人物。 与吕隆同时代的顾恺之,以善画闻名,年轻时曾在桓温幕府做过参军,他的画技起初师法卫协,而后自成一绝,而与张墨被时人并称画圣的卫协,又师于善画龙、虎、马及人物的曹弗兴。 而北朝的画风则传自南朝,当时的石窟以及贵族墓葬,保存下来的佛像、壁画既有胡汉交融的豪放,又兼具南朝风采。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三章 弱干强枝、渭上私斗 前秦自王猛主政后,随着选拔制度的革新,底层官吏的待遇也有所提升,为拉拢寓居关右的士人,外地官吏若是返乡探亲,除假期外,还发给传符,期间的沿途食宿,皆由地方驿传提供。 冀州广平人麻思,与毒杀苻洪的麻秋同族,又与早年居于魏郡的王猛为邻县旧识,流寄关中数载,至王猛执政始得效用,为其属官任司隶从事。后因母亲亡故,麻思请求返回关东安葬,王猛亲拟书信,发给传符,令沿途亭驿为其照章安排车马食宿。 广平郡以西就是后赵初时的都城襄国,西南、南面与魏郡相接,东南、东边挨着阳平郡。 这原本是善政,可难免有人钻空子,吃拿卡要,损公肥私,王猛在世时,监察尚严,如今武侯已逝,贵宦带头违禁,而无人收治,法度、风气渐坏,认真做事的不仅无功,反倒有殃。至于指望官吏们带头讲良心?时值政权频繁更迭的十六国乱世,有良心的却是做不得大官。 而钱粮更不可能凭空出现,此时的地方赋税,大多掌握在拥有私兵部曲的豪强、垒主手中,郡县官员找这些大户求告,大户又向下转嫁、盘剥。 前秦治下的关中,胡汉各族混杂,许多县治久经战乱,人口凋敝,城池荒废,苻健立国至苻坚统一北方期间,陆陆续续徙来人口恢复生产。结果就是一县之地,族类甚至能有十几种,语言、口音各不相同,若不推行汉化,相互之间日常交流都是难题。 便桥会操时,已经进入秋忙,抢收完大豆、谷子的农人,来不及歇上几日,又赶在变天前,来到渭河岸边湿地,割取大量的芦苇,作为过冬的燃料储备,苇絮还能填充被褥。 而水衡令下属的三辅佐吏也四散而出,巡查河渠、陂池的同时,也监收合适的苇料,集中运至各郡县专设的仓场存放,由役夫、徒隶在冬季编作草袋,以备来年水丰时节治河防汛。 八水环绕、沟渠纵横的长安周边,更是勘察重点,渭桥南岸,少年郎卫驻营这一段,为都水参事郭抱所辖,这位出身冯翊名门的汉官与麾下有限的数名差役,此时正焦头烂额,只好率领从人来到营前借马向长安县报信。 临时营地的东南方,不过数里地就是沣水,沣水在此折向东北,形成一处河湾。此处沣河东岸上,则是西、南两面临河的一座大丘,有豪强据此筑垒,其族中遣佃客、僮仆来渭水割采苇子,却撞见渭水上游北岸各家趁水枯河床裸露,来南岸掘泥取石。 渭河北岸的这些垒主,遣人就地取材,目的是在庄上筑胸墙巷道以限制骑兵,代价却是以邻为壑,而南岸各家自是不愿为此受水患威胁,于是呼唤人手赶来拦阻,一场私斗眼看就要发作。 畿内郡县,皆有官吏治辖,长安周边又有中兵各营驻在,泾渭之汇以北,依次有三原、铜官、土门、抚夷四部护军治所,看似重兵环绕,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秦汉时,一县有民万户以上县官称令,东汉末年三国以后,西晋初,户口过千县官即可称令。 治所在冯翊夏阳,统五部护军的前秦右护军,辖区南起洛川,北至肤施,东达定阳,这么大一片地盘,因为挨着北方边境,才给配了三百常备兵,再加上军府下属的佐吏一百五十人,却要管理分属五部护军的七千户杂胡。纸面上乍一看,估摸怎么也有数万人,可打散部落分驻地方以后,这点人真的太少太少。离开诸护军治所,走上二、三十里,都再难看到扎堆的烟火气,传个令都要翻绕几座梁岇。 无事时,定居的诸胡以及胡化的汉人牧户,也屯垦耕种,按期纳马、驼、牛、驴等畜,以及皮、角、筋、羽等物。一旦有战事,长安来人传檄征召,就要按军府籍册从这些军户里抽丁成军。之后的北朝,则是干脆的一刀切,重又恢复分治,汉人种地,胡人打仗。 中兵禁卫,尤其是宿卫诸营,无令不可轻动,郭抱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事态虽急,却也没指望这两千多少年郎卫出营震慑,只提借马,而不使诸将为难,报信之余,也暂留军营倚为庇护。 此时名望较着的郭氏有五支,太原、冯翊、西平、颍川属虢叔后裔,为姬姓郭氏,冯翊、西平两支郭氏皆出自太原。中山郭氏属郭国后裔,为任姓郭氏,曹魏文德皇后郭女王即出自此族。 诸郭之中,最为世人熟知的人物,无疑是因三国故事而有鬼才、奇士之称的颍川郭嘉,与其同族的郭图则是在袁绍麾下效力,魏晋之际,这一族遂以多出智囊、策士而闻名。 前秦五公之乱时,苻坚命匈奴右贤王曹毂亲往邺城朝贡,实为掩护作为副使的冯翊郭辩,而郭辩到达邺城后逐一拜访公卿,刺探前燕虚实,其带回长安的讯息,是促成苻坚图谋前燕战略的重要一环。当时与王鉴、吕光一同平乱的郭将,亦出自冯翊郭氏。 至于西平郭氏,则始自郭友徙居陇西,其高祖为西汉开国功臣阿陵侯郭亭。魏晋时之所以有盛名,则是曹魏明元皇后出自此族,这位曹叡病重时所立的郭皇后,其堂弟郭德早先被过继给曹叡已故表侄甄黄,甄黄冥婚之妻即曹叡爱女,未满周岁早夭的平原公主。曹叡死后,甄德作为执掌宿卫的曹魏外戚,在司马氏兄弟辅政时被极力拉拢,先娶司马师之女,继娶司马昭之女,成为晋武帝司马炎的姐夫,极为显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前秦灭前凉时,劝张天锡西平太守赵凝投降,以精通老、易,善长占筮知名的主簿郭黁,梁熙奉苻坚之命镇抚姑臧时起兵败死的郭护,都出自西平郭氏。 这场突发的渭上私斗,其中一方与当年的五公之乱还有些干系,今时的苟氏外戚诸人当中,苟苌、苟池、苟辅三人才能声望最着,而十多年前,则是被称作苟氏千里驹的苟兴一人独占诸宗鳌头。 但在五公之乱中,苟兴却跟随苻坚胞弟苻双,与苻健诸子一同叛乱,当时若非吕光识破其策略,任凭性急的王鉴率军疾进,胜负怕是难料。 而沣水东岸这座壁垒,即五公之乱平息后,被迁来的苟兴同族,两家垒主一是其堂弟苟荣,一是其亲弟苟平。 王猛、吕婆楼在世时,前者来访探看,谈及苟兴,说其有统帅大军独当一面的天赋,又评苟苌等人无事尚能任之方镇,有事则缺乏机变,只能做一郡守相。 二人之所以聊起此事,起因是都觉得前秦将领青黄不接,而国中西羌、鲜卑两族势力日益强盛,才俊辈出。 彼时离坐榻不远的吕隆虽年幼,却清楚记得,王猛似在试探吕婆楼,询问苟兴下落。 苟兴兵败后,王鉴即刻率军进击上邽,作为副手的吕光追剿残兵、打扫战场都只草草应付,更未在乱军之中寻到苟兴尸首,与此前的胆大心细截然不同。 旁人或许会认为吕光是不想错过攻破上邽的大功,王猛曾在吕宅为门客,后来又亲自举荐吕光入仕,对此事看法自是不与常人相同。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四章 咸阳陵邑、袁氏女郎 渭桥北岸,沿河百十步的草甸里,隐藏着简易的羊皮帐子,吕隆弯身钻出内低外高的三角形开口,借微亮的天光,为小腿系上行缠,晨间的阵阵凉气袭来,令人禁不住打个寒颤。 再有一个多月,在初冬第一场雪降下之前,这里就会因为附近聚落人口的樵采,变成光秃秃的一片荒滩,直到第二年入夏,重又积水长草。 这是中兵诸营少年郎卫参加会操的第六日,长安方面收到军中信使及都水台连续告警后,作为回应,遣散骑王皮为使者,于昨日午后入营,传令两千郎卫取消演练,戒严渭桥及周边渡口,隔绝两岸,相机配合其斡旋以阻止私斗。 作为前部斥候,吕隆昨天日暮前就来到北岸观测,在他两翼的方位,还有其他的斥候队伍相互联络策应,此时他正要去与值夜的同伴换岗,并与本队其他人继续前出侦查。 此时秋分已过,已经卯时末,天色才慢慢亮起来。 吕隆与值哨的同伴对接后,先一起去到河边,一人汲水一人警戒,然后拆除帐子收拾行囊,随后两人赶往北面约六、七十步的另一处临时哨点,与所属小队的另外三人会合。 接着轮流饮马,直至正午前,所有撒出的斥候队伍,将按照事先部署,每日持续向北岸和上、下游,进行徒步侦查,以获取渭城以南诸聚落有无异动的初步情报,日落前派骑哨回报渭桥南岸,定期轮换,直至长安传令撤军。 打离开渭桥南岸军营后,吕隆在内的所有斥候露宿时都没再生火,进食也都是干粮,由于是在境内的小规模调动,种类还算丰富,主要有三样,烘烤极干燥的咸味胡饼,梨子大小的干酪,再就是晾晒制成的苹婆干。 从丝路东来的西域商队行经姑臧之后,下一个目的地,就是经陇关道前往大都市长安,跨越数千里之遥,无非是利益使然。 前凉、代国分别控制着绿洲商路和草原商路,却遭前秦在一年之内接连兼并,展现的实力让西域诸国震动,可天高皇帝远,之后几年中一直在观望,战火平息后往来东西的商队却是连绵不绝。 无论胡、汉商队,因为大量的马、驼,都习惯趁着晨间的凉爽赶路,正应了那句无利不起早,天色刚一放亮,渭水两岸沿河的道路上就传来叮叮咚咚的驼铃声。 淝水之战同年年初,苻坚命吕光征讨西域,随行运输补给的畜力就有不少骆驼,之后击败西域诸国联军,降服龟兹国,所获甚丰,由延城引军东归时,光是用来驮载物资及战利品的骆驼就超过两万头。 苻健建立前秦的次年,将汉高祖刘邦与吕后合葬墓所在的长陵城,从京兆郡分出,作为治所,另置咸阳郡。 长陵的所在地,亦是被项羽屠城纵火,几乎夷为废墟的秦朝咸阳宫旧址。陵址为咸阳原最高处,天气极好时,与渭水之南的未央宫能够隔河相望。 汉高祖为了防止关东六国贵族作乱,在世时就开始营建长陵邑,迁徙六国贵族及关内豪右至此安置,方便集中管理,守护、供奉陵园的人口一度达到五万余户,近十八万人。 而且长陵的陪葬墓,也是西汉帝陵中数量最多的,唐末诗人唐彦谦在其诗作《长陵》中形容“长安高阙此安刘,附葬累累尽列侯。”只可惜,早在西汉末年,赤眉军攻入长安之时,在屠城之余,也将长陵发掘一空。 西汉诸帝的陵墓,除了霸、杜二陵,包括长陵在内的另外九处帝陵,都位于泾、渭二水之间呈锐角状的咸阳原上,自东向西依次为阳陵、长陵、安陵、义陵、渭陵、康陵、延陵、平陵、茂陵。 即便三辅是前秦统治核心区域,可接到长安的军令,前出侦查的斥候都披了甲,吕隆穿了一领轻便的半臂环锁铠,胸腹外又加了一件硬皮护胸,头上没有戴金属材质的兜鍪,只是顶带护颊的皮质弁卒帽,以束带系于颌下。 斥候的主要任务是哨探军情,几乎不会正面作战,所着铠甲偏向轻便不影响活动,并加强对冷箭的防护,实在正常不过。 魏晋南北朝时流行的铠甲,还有背心式的两裆铠,以及甲片抛光的明光铠,但三国至南北朝初期,使用最普遍的还是筒袖铠,因为加强了上臂与腋下两处要害的保护。 而环锁铠,也称锁子甲,早在东汉年间就由胡商自丝绸之路携来,曹植曾在《先帝赐臣铠表》中提及,“先帝赐臣铠,黑光、明光各一领,环锁铠一领,马铠一领……” 吕光攻打龟兹国时,遭遇来援的西域诸国联军,史载“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显然联军士兵大多配备了环锁铠,甲士数量的增加,以及战术的变化,都让远征的前秦士兵极不适应。 吕隆的这件环锁铠,由担任冶监丞的叔父吕德,委托冶监工匠量身制作,质地远胜普通铁料。(本段起,改吕德世为吕德,表字世圭。) 西汉楚王陵武库中出土的兵器表明,在当时就已经开始使用炒钢技术,之后此技术随着汉军征伐经姑臧传入西域,王朝末年曾因战乱而一度失传,又经凉州回传至中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苻坚即位后,在甘露四年,集中匠人五千多家于长安冶监,按制式打造甲械,刀剑以期间进献的宝刀神术为定式,其实就是用炒钢技术大量打造环首刀,以减少百炼钢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再往后,东汉末、西晋末就已有记载的灌钢法,在南北朝时开始普及,直到二十世纪初,仍在川蜀流行。 泾、渭二水流经咸阳原,渭水作为黄河最大的支流,在周、秦时,就已经开始利用其航运功能。周襄王五年,晋国大旱,发生饥荒,向秦国求援借粮,秦穆公采纳百里奚、公孙支的建议,自雍都运粮至绛城,由渭水入黄河再入汾水,粮船连绵不绝,因水路艰险,难度不亚于一场恶战,史称“秦晋泛舟之役”。 而九座西汉帝陵的陵邑,即便经历了许多战乱,仍是维持有一定人口的聚落,并形成了依托山丘而建的城垒。 吕隆的从叔吕宪就将庄园建在了长陵西南,其父为吕婆楼之弟吕难陀,吕宪还有一个兄长吕骞,居于冯翊李润堡。吕难陀这一支,还在枋头时,就跟从了姚襄,后来随姚苌归降前秦,因与羌人杂居,受影响较深,吕难陀死后,两个儿子各继承一些部众,吕骞仍附从姚氏,吕宪则转而附从吕氏嫡支。 渭桥会操之前,重九日家族聚会宴饮,因这年春蒐苻坚曾以吕隆执戟,吕宪特地送了前途无量的侄子一个侍女。 魏晋时的人虽然过生日,年齿上却是算虚岁,即在官府造籍的正月算作增长一岁,不同于现代人过完生日长一岁,秦、汉时则是在八月收获时造籍。 这侍女叫作阿袁,年龄比吕隆还小三岁,五官生的端正,就是眉尾稀疏,脸上黑一块白一块。 隔天,有所怀疑的吕隆就带着阿袁去了五重寺,请擅长医药的僧医诊看,命下仆煎好药汤后,硬按着阿袁灌下,起初听说药汤里加了一点点断肠草,小侍女直接吓哭了,捂着嘴死活不肯喝。 已有不臣之心的桓温在第三次北伐失败后,上表诿过于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袁真,迫使建康遣使免其为庶人。 袁真不服,占据寿春自立,并暗中联络投靠前燕,东晋太和五年(370年)正月,其子袁双之、袁爱之抢先发作,以暗通桓温为由,杀死梁国内史朱宪、汝南内史朱斌两兄弟,唯有二人之弟朱绰逃去投奔桓温。 一个月后,袁真病故,其子袁瑾被部下拥立继任豫州刺史,并再度向前燕求援,只是时值前秦灭前燕之战,慕容暐派出的援军开拔不久即被召回邺城。 次年正月,吞并前燕后,苻坚派王鉴、张蚝领兵,去救已困守孤城数月的袁瑾,王鉴疾趋赴战,最终兵败石桥,几天后寿春被攻破,袁瑾以下悉数被杀。时为桓温部将的朱绰,为了给兄长复仇,把已经下葬的袁真发棺戮尸。 永嘉之乱后,南渡的过江侨姓士族中,王、袁、谢、萧四姓相互联姻,在东晋、宋、齐、梁、陈五朝时期,并称四大盛门。其中的袁,即陈郡袁氏,东汉末年以四世三公闻名的汝南袁氏就是其分支。 当时桓温为了篡晋,正谋求士族支持,作为其部下的朱绰戮尸复仇,无疑会影响这一进程。桓温一怒之下,差点杀掉朱绰,全靠桓冲求情才将其饶过,朱绰的儿子即后来刘裕麾下名将朱龄石、朱超石兄弟,二人那会都还没出生。 彼时,只有几个月大的阿袁尚未记事,许多年后才听一起逃出来的从人说起,当时是七月初一,正好日食,敌我皆乱,才能扮作避乱的平民,赶在被围城前脱身。 之后从人带着阿袁向南逃去寻阳,托庇于庐山沙门,被藏在“香谷”,直至这年,在山中长到十岁的阿袁才与从人辗转江夏,又经襄阳来到关中。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五章 如驱害兽、仓皇奔逃 便桥会操第九日,连续几天皆无事,派往两岸查探乡聚有无串联的斥候再次轮换。 距黎明不到半个时辰,天上却没有一点光亮,手伸在面前亦不见五指,只是眨眼间,接连升起的响箭破开静谧。 河水退去后,露出细土沉淀成的滩涂,看似被风吹得发干,停上去却直冒水,稍有不慎连马都能陷个没顶。紧挨着是一片卵石带,边缘处被冲刷下切成数米高的坎沿,翻爬上去是看不到边际的茂密草泽,即便夏天已经采割了一茬,仍高出常人许多,贸然钻进去方位难辨。 按照鸣哨多寡所对应的状况,吕隆正沿着此前蹚出来的小路,往更北面的汇合点奔逃,他脚下尽是半干不湿的淤泥,跑了不过十来步,随着不断附着,一双短靴就沾裹成两坨碍事的泥团,只得慢下来剐蹭几下,再撑开碍事的水草继续穿行。 ‘只恨耶娘少生两只脚。’ 几个呼吸后,少年本该仓皇无措的内心,却抓着一丁点空子不断涌出杂念,慌乱也在这些念头的覆盖下,不觉平复下来。 ‘又臭又香,烧的甚物什。’ 周遭原本只有草叶与泥土的气息,突兀的多出一股焦糊味,还带着羊皮上残留油脂腐败形成的特殊臭味,不同于吕隆所着皮护胸的硝臭味,他在头脑中迅速闪回此前情形,判断最先发出示警的方位,猜测袭击来自下游,即东侧。 秋分过后,白天变短,昼夜温差也变大,同时随着谷子开始收获、晾晒,关中能够通航的水道上,到处可见平底方头的漕船。这种方艄的船型,春秋时就已出现,之后历经上千年改进,唐代开始用于长江口近海,宋、元称平底防沙船或平底船,到明朝通称沙船。 河面上,大大小小过半数的船只,都为关中各地豪强所有,只有漆色较新的大船,才是近些年在关东打造的。此前,彭超、俱难兵败淮阴之时,这些漕船并未南下。 这却是东晋方面,接任西中郎将的桓伊,仍率部钉在淮阳。因两汉分封之故,陈郡也称淮阳国、陈国,这里是由黄入淮的关键节点,鸿沟过荥阳、经大梁,折向东南的淮阳,再南下颍水,顺流入淮。而且,桓伊麾下的西府兵,同样源自流民帅部曲,能追溯至祖逖北伐于淮阴募兵。 又跑了百十步,吕隆终是察觉到不对劲,下游过来的袭击者,数量多是肯定的,但要真将这片开始枯黄的苇荻点燃,只靠两条腿根本跑不掉。对方只是通过放烟,将早就暴露的斥候驱走,即使想明白这茬,吕隆也只能继续赶向预设的集结地,先与同袍汇合恢复编制。 此时季秋已过了大半,正是霜降时节,夜里的温度已经低到个位数,就是有营帐都顶不住凉风侵袭,何况是露宿。 抽调来阅操的小两千少年郎卫,野外经验相当有限,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上下,而十三岁的吕隆属于年纪最小的那一拨,若非他之前的几次远行经历,根本无法应付自如。 穿过百十来步的草泽,吕隆头上冒着热气,紧张加上剧烈运动使得他手脚有些酸胀,来到附近几支斥候相约聚集之处,摇曳的火光以及微亮的天色,并没让逃离身后黑暗的他感到心安,只因情形比预想的情形更糟。 不少郎卫似吕隆这般官员子弟出身,阅操之初的热情消退后,后几日大多都叫苦连天。又加上地处畿内,很多人都没把哨探太当回事,出了营地军法约束也宽松了下来。到了夜里,凉气有若绕指之柔,重重围缠而来,又无隙不入,一多半人都受不住,脱了甲,裹紧毡毯、皮袍,蜷起身子,打着瞌睡苦挨。 自前秦东并幽、冀,西取梁、益,北伏凉、代,统一北方以来,这些新生代的贵宦子弟不论胡汉,几乎没有苻坚那种混一天下的进取心,只觉的这些家业已经足够,没必要再去打仗,大家各领膏腴之地安居,你好我好。 这会,也正是那些腿脚虽快,却失了甲械的家伙,撺掇、鼓噪着打回去。出于家世,丢了铠甲的少年郎卫清楚后果有多严重,但更重要的还是丢了面子,尤其是通过交流,弄明白来袭者没动真格,只为惊走众人,更是底气十足。 但不等喧嚷的一干人达成一致,北面也不断响起传讯的梆鼓声,顷刻间,得到宿在农田棚舍的守夜者示警后,周边聚落的村人打起火把,扛着农具,沿着田间纵横的小路,蜂拥而来。 北魏时,外戚李崇任兖州刺史期间,为了防盗,在乡间每村设立鼓楼,盗匪一出现,立即擂鼓示警,附近聚落的村人闻讯,各据要道伏击,此后各地都开始模仿。 农人为了糊口一刻也不得闲,抢收完谷子,晾晒的同时,还要忙着翻耕,紧跟着抢种冬麦,只有冬季来临前,麦苗长得够壮,来年的收成才有指望。 可近几年,关中的年景实在不算好,先是地震,又是旱灾,好在自五公之乱以后,前秦治下的三辅再未遭过兵燹,苻坚又下令起堤通渠,修治水利,百姓感念此情,攻襄阳、袭淮南、平幽冀,几番大征输粮应役,亦是疲困近乎极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根本没有出言解释的机会,朦胧天幕下,被亭吏、乡老组织起来的村社青壮一拥而上,先把有损害麦苗嫌疑的家伙都捉下,待天亮后再做辨别。 草泽边缘连着引水溉田的土渠,村人据地利,以泥石土块投掷,少年郎卫只得四散躲避。吕隆尚披着甲,行动稍迟一步,赶来汇合时却遇上这场面,混乱中额头上也被砸了一记,只得随着众人扭头又往来路逃。 本已有些酸痛的身体,骤然生出新的动力,恍惚中吕隆有种感觉,自己比以往跑的更快了,凉风从身体两侧拂向身后,好似在推着他往前。吕隆边跑边回头,只慢几步的少年,剧烈喘息着将手伸来,想要拽着他的肩膀拉一把,可就那么一掌的距离,却怎么也抓不到,脸上神色也从惊恐化作嫉恨。 近两千抽调自中兵各营的少年郎卫,此前素不相识,除了年岁相仿者或许曾在太学做过同窗,大多都只是这几日才混个脸熟,连名字都不知道。 可这人吕隆恰巧认得,长他一岁的任石,面色黝黑,眼目细长,个子高他半头,两人是同一批进入太子卫率的郎官。其叔父是光禄大夫任群,曾受王猛举荐,还兼着太子家令,在朝中早早站了队,与向来避免过早卷入争储的吕氏并非一路人。 吕隆顾不上多想,安全脱身为先,但一直没有卸下武器铠甲来减轻负担。最后,穿回草泽另一端时,只剩一个披着夹了铁片的两裆铠,体型与胞弟吕超相若的白胖少年跟着。 歇气时通过自述,才知二人同岁,其名唤作扶余崇,伯父扶余蔚在荥阳做太守。 没错,就是那个在前秦围攻邺城时,率同党五百余人开北门倒戈的前燕散骑侍郎,但事后却取得苻坚信任,入仕前秦。而同样的行为,在襄阳开城倒戈的李伯护,却在入长安后被杀,万事就怕同类对比,这一比就足以显出扶余蔚的能耐。 一问才知,扶余崇抽调自积弩营,而吕隆由太子率转入那阵,二人也算做过同袍,所以虽未见过其人,对方却识得他。 同为新入郎卫,吕隆凭借家世,一年几次迁转,成了为苻坚值宿宫门的中郎,春蒐上更是在车驾左右执戟。而任石、扶余崇之流,虽也出身贵宦,却只能从郎中开始苦熬资历,三年之后又三年,要是没什么特殊际遇取得升迁、外放,做一辈子老侍郎也不是没可能。 而河滩这边,来袭者已经不见,这般行动迅速,显然早有计划,人员的训练水平也远高于草泽北面的村社农人。 借着残余的火光,远近一共十几处残烬,看到卵石带上那未烧完的木头框架,吕隆才明白那臭香味的来援,这烧的是来时用的羊皮浮囊,普通村人绝对舍不得,这是南岸哪家豪强派了私兵部曲来报复。 且天亮后,不是在北岸有地方躲藏,就是河上有船接应。这意味着原本的民间私斗正在升级,逃返回河滩的二人处境也十分危急,随时可能撞见私兵甲士遭灭口。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六章 细心搭档、髡头私兵 十三岁的少年,远没有世情通透,虽见过生、老、病、死,对危险也有一定的判断力,只是死亡的可怕处,在于那瞬间到来之前,接连不断的琐碎事对意志的反复折磨,终令人精神崩溃,而吕隆此时,尚未有看淡生死的心境。 “吕、吕什头?”着甲在几里烂泥路上跑了个来回,胖大身形的扶余崇一脸汗珠,气息急促,目光投向职衔更高的吕隆,指望对方能拿个主意。 这近两千抽调自中兵诸营的少年郎卫,皆出自贵宦、豪族、良家,受征后最少的也已服役数月,巡过城,站过岗,轮值城防、宫禁,懂得列阵,以及辨识金鼓旗号,但没见过血,全无真正的厮杀经验。平日在各营,自有老兵时时提携、点拨,如今会操,却是临时编制,辟为郎官差不多一年,实际履职不过数月的吕隆,也以资历被任为什长。 什头、什将、什主都是军中自发形成并流散的口语称呼,同时期的比照对象,还有旗头、幢主、小督等职。旗头即幢主别称,为中下层小军官,统兵一百至五百不等,北朝也作幢将、幢帅,属于魏晋南北朝传承中断、割裂、融合的特色。 督护一职两晋常有,专责某项军事任务,小督即小督护,如桓温,其早年尚公主,拜驸马都尉,才慢慢发迹,获授琅琊太守、辅国将军,又七年,赶上庾翼北伐,而桓温与这位掌权的妻家舅父交好,被任为前锋小督、假节,仅两三月后,又加徐州刺史,都督青、徐、兖方面军事,这时的桓温不过三十岁出头。 再比如慕容永,慕容泓、慕容暐死后,慕容冲称帝,“以永为小将”,这并非指其年轻,而是类似小都统,以其自有的私兵部曲独为一军。 人一紧张,思绪难免混乱,意识到自身处境危急的吕隆,脑袋里在短短一瞬闪过许多。 赴洛阳时,苻重以兵变阻断交通,胁索关东方面专权,数万赶赴淮南战场的援军被迫滞留,即是洛州刺史,又是援军一部的邵保,一边赶到陕城加强关防,一边又要协调数万人马分散到周边各县就食,驿道及关下营盘密布,不足一月,沿河数十里樵采一空,灶烟缭绕,鸟兽绝迹。 吕光奉诏,借吕纂婚宴,于席间擒拿苻重,曾是苟兴旧部的阿豺,豁出性命拦下乘马突围的苻重护卫,重伤而死。 “先寻马!”杂乱的思维被身旁发声打断,有了方向的吕隆稍有平复,同什的人都跑散了,眼下只凭双脚,逃命、报信都来不及。 马因为善跑,进化出了一对大肺,但也因此对空气中的扬尘更敏感,时值苇絮飘飞的季节,马儿打响鼻的频率比平时更高,吕隆所在什伍的另一伍人与战马,都驻在苇丛远离河滩那端,也避免马蹄长时间停留在湿地被泡软。 河滩周遭已乱了有一阵了,与马一起的那伍人既没来支援,也没去预设地点会合,想必也是早就跑了,吕隆期望这几人真如此前闲侃时自夸的那般胆大,逃回渭桥营地的同时,敢于仗着马匹脚力,再遣人返回来查探。 意识到处境危险的吕隆、扶余崇没敢再似之前那般狂奔,而是离开苇丛间的小路,缓步前往另一伍人的落脚点。天际开始变淡,但距放亮还要半个时辰左右,不过有苇丛遮蔽,即便到了白天,其间的视野亦十分有限,再者天气已经转冷,不然只是蚊虫叮咬就令人吃不消。 往日一众同伴邀集田猎,也不全然是胡乱顽闹,二人到达目的地后,没有直愣愣的闯过去,而是依循狩猎游戏时积累的经验,避开水陆风向,多绕上百十步,由下游所在的东侧潜行回来。 之前逃的仓促,这会缓得一缓,才发觉各自疏漏,扶余崇的环首刀早不知落在何处,腰带上只剩个挂鞘的扣环,吕隆则是弓未上弦,盛箭的软囊束口还紧着,也就是说匆忙之中他只顾着跑了,没能以响箭继续向后示警。 压根没料到会出意外,吕隆携带的是平常用于练习的骑弓,也用来射猎兔、鸟,魏晋常见的反曲样式,弓力约三十五到四十斤之间(约现在15-20斤),对铁甲几乎没效果。(魏晋南北朝一斤约222克) 将自己的环首刀递给扶余崇,吕隆还有柄重四斤多(约1kg)的卜字手戟,长度刚好是指尖到手肘,熟练的给弓上弦后,又将手戟小枝向下别在右后腰箭囊附近。 从一年前被授郎官开始,吕隆就开始有规律的熬磨武技,负责指点的教师皆是家中有所精擅的私兵、门客,而比他小两岁的胞弟吕超,身体条件更好,已开始专习据说是流传自汉末马超的战阵剑术,这让年齿更长却才开始长个的吕弘又羡又嫉。 吕隆箭囊中有箭十支,鸣镝一,轻箭九,好在是实心铤簇,撒放后稳且准。 除了这些武器,二人还各有一把解腕小刀,单边开刃无护手,便于贴身携藏,扶余崇的揣在两裆铠右肋的侧缝,吕隆的塞在左手护臂外侧。 再就是一个值夜用的竹哨,几条皮索,绑缚杂物、拴牲口、捆人都用的到,各一容量约三、五捧水的小水囊,都是购自同窗慕容亮家里的皮货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远远观望了几十息,只看到那处停驻点亮着火光,碍于视野太差,看不详细,于是稍作准备,就打算莽过去。 扶余崇心思更细些,看吕隆与他肤色、体型差不多,于是换上对方象征什长身份的弁卒帽,故意暴露抵近吸引注意看看情形,吕隆留在暗处持弓支应。 前秦值宿禁中的中兵精锐,也不是全数顶盔掼甲,齐全装备统一制式甲胄的也就是为数不多的殿中兵。中兵序列里的其他部队,如畿县驻兵,披甲大概率不足三成,作战时军官和主力阵列前几排能配备头盔就不错了,以当时的生产力,这就是天下有数的精锐了。 东晋名士桓伊,曾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拥兵数万且坐镇一方十年,死前作遗表予亲信,死后代其上奏,并进献据说是淝水之战时缴获后修复的铠甲,计有马铠百具、步铠五百领。东晋除了中兵有几支成编制骑兵,各地军队都缺马,骑兵比例极低,桓伊长期在江淮前线任职,有条件也有能力豢养更多私兵精锐,但最多也就这个数了,死了还怕留着招祸。 离得近了,只见十来步方圆的营地,倒伏的苇子随意堆着,这是初来时清理的,没什么问题。火堆靠近南侧出入小路的位置,柴草呈星状平铺在灶坑里,只维持一丁点亮光,相较暗一些的北侧没见有人。 另外一伍人数能对上,睡通铺一样挤在西北侧,马拴在对面临时打下的木桩上,只剩下两匹,上了鞍具不说,马尾也束成一段段的样子。 这是骑兵结阵作战时的手段,为了防止尾毛扬散碍事,会操中断的少年郎卫过河只是侦查、联络,没有作战任务,也没受过这般训练。 得益于在家中的耳濡目染,扶余崇才懂得这一细节,精神瞬间就绷了起来,仍作毫无防范的样子,随便喊了几声某某就快步走过去,虽然有吕隆做后援,可这一刻他还是心慌,手心、腋下已是在冒汗了。 来到微弱火光有限的照明范围,只见五个少年被捆的好似待宰猪羊,塞了嘴哭兮兮倒在一处,见来人是郎卫同袍,一并蛄蛹起来。 扶余崇猜到有人就埋伏在左近昏暗处,刚才所喊的名字,确在眼前被俘的少年之中,但也是他与吕隆简单约下的暗号,大致就是叫李四意味安全,叫张三则是有危险。 又快走几步,扶余崇假装要去解开那几人,注意力放在地面,留神着影子的变化。 “吕郎君,还是留些体面罢。”“我等却不怕事烦,只恐伤及贵人。” 两个腰身粗壮,穿两裆铠,戴尖顶毡帽的汉子,各执一梃棍,自照明范围东南边缘的视野盲点走出,与扶余崇进入时的行经之处仅五、六步。 稍一打量,被当作吕隆的扶余崇观察到这两人竟没有鬓发,似是髡头。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七章 豪强妄为、搏杀精甲 古人多称棍为梃,还有类似大号门闩的粗重杠子,专门用来打熬气力,魏晋时在军伍及民间都很常见。 听到代己涉险的扶余崇发出危机暗号,拖后支援的吕隆咽喉发干,手上也有些抖,虽搭箭在弦,却视野受限,已经缓缓接近到十数步外的他,只看到透过苇草间隙摇曳且微弱的火光,以及隐约的对话,尚未看清敌人轮廓。 不到太阳从地平线冒出那一刻,天色仍是昏暗,黎明前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深秋时节晨间的河边湿地又起了薄雾,溃逃时出的汗,将内里衣衫浸润,此刻凉飕飕贴在身上,让吕隆抖的越发厉害。 “且慢”,扶余崇见吕隆没有立即出手,只得强撑起胆气拖延,“二位皆精甲,必不是山野草贼,我既知不可为,自当束手。” 两名持梃甲士不为所动,仍缓缓围上前,扶余崇虽将环首刀主动掷于地面,意在令二人放松警惕,脚下却退往火堆,附近就是往南去的小道。 “小中郎前程远大,莫要弄险自误,我等天明即去,彼时诸君可自便。” 待进入照明范围,继续缓步迫近的同时,其中一人看“吕隆”似乎有意逃走,于是出言干扰。 隔着两三步远,看到对方面目肤色,扶余崇才最终确认,这两个冀北边郡口音的髡头甲士皆为真胡,大概率是与自家一般的燕、代降人,至于髡头是否为临时剃发以混淆视听,还需再做验看。 只是不知徙来关中以后,依附了哪家豪强,此番竟将主意打到几无实战经验的少年郎卫身上,借操演和民间私斗的空子,胆子大到在渭桥以北劫夺马匹、兵甲,若非离长安太近,怕是还要掳人勒赎。 —————— 西晋至五胡十六国前期,宇文部是当时鲜卑诸部中最为活跃的六大部之一,源自被鲜卑同化的一支北匈奴,所以习俗、语言等方面差异颇多,髡头就是其中之一,不似其他鲜卑部落多为索头。 在东部鲜卑的争斗中,宇文部被慕容部击败,势力崩溃,附庸亡散,其后裔为库莫奚、契丹。 及至慕容氏建立的前燕被前秦攻灭,尔时作为前燕贵族,被迁徙到安定的宇文陵所部,距前秦都城长安,足有大几百里地。 况且,宇文陵是改姓的宇文,实际出自拔拔氏,拔拔部为拓跋部分支,即代国的长孙氏。前秦灭代国之后,将其分置为东、西二部,作为部大的长孙嵩率众归附于统领东部的独孤部首领刘库仁。 与鲜卑同样出自东胡的乌桓人,以及南迁进入中原的丁零人,也有着髡头的习俗,但发式上还是有差异的。 东汉末年,白狼山之战,最后一任乌桓大单于蹋顿被张辽斩杀,乌桓自此散落,降附内徙者被汉化,留居塞外者为鲜卑兼并。 宇文、乌桓的习惯都是剃光四周,头顶部分定期修剪,只留几寸长。不同在于,乌桓部落中,女子亦是髡头,直到要出嫁的时候才蓄发分髻,还留存有些许母系氏族风气。 至于丁零,则是中原用来称呼迁入汉地的敕勒人,而在北方,势力范围在阴山与敕勒相接的鲜卑人,称之为高车,后裔有薛延陀、回纥、突厥、汪古、克烈。 不过敕勒也只是个泛称,其族群最早生活在贝加尔湖,汉时称之为北海,从秦汉到魏晋,几百年的迁徙游牧,期间吸收融合了不同地域的人种和文化。有的已经完全汉化或者鲜卑化,仍旧髡头的部落,发式也不尽相同。 东汉末至曹魏、西晋,有多次在边郡征发乌桓兵的记录,北军五校的长水营,其下就设有胡骑司马,专责管理精选出来的乌桓突骑。 石勒夺取幽州后,将幽、冀二州乌桓迁徙到都城襄国,至后赵灭亡,又依附于前燕。待到前秦灭前燕,其中一部分乌桓酋帅又被苻坚迁至关中冯翊郡,渭北诸护军也编入不少乌桓部落。有些杂胡部落皆为小部合并而来,由于经历多次强制迁徙,又与诸族混居多年,自己都弄不清源头,也一概被称作乌桓。 此时的前秦一统北方,又扶植刘卫辰、刘库仁,协助遮蔽河套,蜀地梁、益二州在手,西南夷入贡长安,海东三国遣使请求调停,又拿下荆北重镇宛城、襄阳,彭超、俱难虽兵败淮阴,却也夺取了彭城、下邳,前秦兵势进入淮泗,占据大半个中原,南征东晋的条件已初步具备。 强盛兵威之下,这些徙入关中的胡人部落绝无胆量搞事,原本据垒自固的那些三辅豪族也有部分动摇,抽调至渭桥操演的少年郎卫不少都是新近入仕的大族子弟。 这些豪族控制大量人口,又据险筑垒,不惧大军围攻,世代联姻,相互呼应。桓温第一次北伐进兵关中,就是关中豪族率先联络起事,传书向东晋请援。桓温因缺粮、战局不利退兵后,丞相苻雄、太子苻苌带兵辗转各地平叛,半年内相继因劳累、伤病,亡故于行军途中。王猛在世时,敢法办害民乱政的勋戚公卿,用金刀计坑过在关中没有根基的慕容垂,但对上这些根深蒂固的大族亦要嫁女联姻,分化拉拢,缓缓图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猛故去已有五、六年,虽没到人亡政息的地步,曾经震慑于其强硬手腕而有所收敛的勋戚豪强眼见国势大好,渐渐故态复萌,又有为非作歹之举。 祖逖南渡后,心怀恢复中原的大志,自身朴素却厚待门客、族人,这些私兵在其后来于淮阴募兵北伐时,大多成为军中骨干,又以军纪严明着称。但起初为了搞钱供给衣食,祖逖曾放纵部下去建康南郊的富户聚居处劫掠,甚至主动宽慰说“比复南塘一出否”,得知有门客因此被官府抓捕,还亲自带人去解救。而“南塘”就在长干里范围,不远即是乌衣巷,或许祖逖北伐的结局在那时就已注定。 而长安周边,自王猛主政,已经太平了二十多年,氐人为首的军事贵族,早没有枋头西归、肇基关中的志气了,如果再出现类似桓温北伐关中的危局,前秦还能凑出多少精骑?还有敢于冲阵夺旗的宗室将领吗? 襄阳打了一整年,淮阴损兵数万,平苻重、苻洛,自前燕灭亡后因法简政宽百姓得以安居的冀州再起刀兵。 二、三年间,连续支应几场大战,关中已经开始缺马,豪强趁着少年郎卫操演,以私兵劫夺军资,由利益产生的私欲而无视国法。 —————— 扶余崇拖延时间的行为,吕隆并不知晓,但急于弄清状况,选择拉近距离,弓着身形脚步既轻且快,又有苇丛顶部晨风带起的窸窸窣窣掩护。最先入眼的是那两匹马,为了更好的视野,吕隆没有以之作为掩体,而是单膝半跪在马儿投下的阴影中,略扫一眼敌我态势,迅速拉弓放箭。 在吕隆将心神全都专注在眼、手、弓矢之上的那一刻,原本的慌乱不安暂时消失不见,约十步的距离稳稳连射四箭,除了提前搭在弦上的第一箭拉了满弓,食指到小指缝隙夹的三根箭矢都是半开撒放。 短暂的一瞥,吕隆看到持梃二人穿了两裆铠,而他所持骑弓力道轻微,伤害不到甲片覆盖的腹背,眼目、咽喉不易命中,射手足不能有效制敌。 持梃甲士听见了第一箭的弓弦崩响,由于弓力的原因,虽动静不大,二人却反应迅速,第一时间蹲伏,跃入苇丛的同时,扭头看向东面响动之处,视线却因为从光亮到黑暗的不适应,一片昏暗,而吕隆略顿了一息的后三箭,接连命中。 站位偏北侧那人左腮、颌下中箭,仍忍痛欲要搏命,但他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出几步就呛咳着跌倒,再爬起来已是浑身打晃,很快就捂着被箭矢穿透的脖子倒下,艰难的喘息声让人悚然。见这甲士还在挣扎,弃弓冲过来的吕隆取手戟掷中胸腹,要害再受重创,一时仍未死去,只是血勇消退,全凭本能侧身匍匐着想要逃离。 另一人被射中前额,虽不致命,却被涌到面上的血液迷了眼,就在其擦拭的时候,扶余崇低肩撞了过去,解腕小刀顺势刺入其肋下,但也被带倒在地,反因力气不如被压制。 这时吕隆已经来到近前,扑上去撞开那甲士,与扶余崇分别抱按其四肢。甲士面上被血水覆盖视野不佳,身上被刺了一记,又遭两人夹攻,惊惧之下如待宰猪羊一般拼命反抗,三人手脚纠缠着角力,全无技巧。 最后,吕隆寻机抽出护臂上的小刀,在这甲士脖子上胡乱扎了一气,急切间用力太猛反割伤右手,而对方失血过多反抗才逐渐弱了下来,胸口尚在微弱起伏,但伤势已是无救。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八章 长陵田诚、意气使然 杀死两个持梃甲士没多久,天色终于放亮,会操郎卫在西渭桥南、北的营地相继派出救援人手。 桥北只是个前哨,临时营地设在附近的亭驿外,驻扎了一屯轻骑,这会来了十几骑,领头的是个脸庞圆润饱满的青年军官。却是时常登门的熟面孔,唤作田诚,咸阳长陵人,年岁与吕纂相仿,常在一处耍子,待吕隆亦很亲厚,并不以年岁相差而有所轻之。 旁人眼中,确认是援兵的吕隆,呆愣愣的结实坐在地上,就像突然倒下的晕厥者,惊的众人心头也跟着一抖。田诚赶几步上前,抚住双肩细细打量,发现除了血污骇人,尽是些皮外伤,直到对方脸上流露出疑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挽着臂膀叙话。 搏斗时溅到吕隆脸上的血液,经晨间的冷风吹过,迅速干结为一层薄痂,又在面部肌肉动作时干裂开来,用手一搓,纷纷掉落。 “阿兄勿忧,只是些许跌扑小伤。”吕隆不过简单打个招呼,却毫无见外,话语简捷的将夜里前后所遇诸事,皆据实相告,并为田诚介绍了扶余崇。 沾了苻坚每月考察太学的光,随行的上下各色人物,田诚实是见过不少,已经加冠入仕的他,即便是在能玩到一起的吕纂身上,平素的情谊也难免相互掺杂着几分利益盘算,而吕隆这小兄弟,一如既往的真挚。 已经缓了有一阵了,吕隆勉强压下了剧烈运动过后涌上嗓子眼的腥甜气息,只手臂仍抑不住的时不时发颤,指节也因脱力很是僵硬,头一遭与人生死相博,全是出于本能的发力。 “阿颔,这两个私兵不对劲。”简单与本队交流后,田诚留下几个嘴巴还算严的同袍,打发去询问扶余崇与其他几个少年郎卫,又布置其余骑手沿吕隆几人的来路进行警戒、探查。 “此二人言辞颇有条理,确不似寻常士卒。”遇见来接应的田诚之前,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扶余崇已将其判断告知了吕隆,这会借着话题一并转述。 “阿崇所料不差,这二人出自冀州,但不是燕、代降人。”田诚未曾确认尸首,却说的这般肯定,令吕隆不解的同时又抛出新的话头,“阿弟知道定阳梁犊么?” “往日家中庄客闲谈时,曾提及一二。”若是别的同龄人,多半会以不知作答,但吕隆听到这个名字的那刻,原本没有头绪的思维,瞬间连贯起来。 长陵田氏出自齐国田氏,汉武帝时田蚡、田千秋都做过丞相,分支为右北平田氏。以灭前燕之功升任丞相后的王猛,举荐给苻坚的关东士人之一田勰,即右北平人。 后赵末,建武十四年(348年),天王石虎杀其太子石宣,将东宫卫士万余谪戍凉州,这些人在受到牵连之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健勇之士,身材高大,多力善射,因此也被称作东宫高力,而梁犊正是高力督。 石宣被杀次年,石虎称帝,大赦并改元太宁,唯独已经行至雍城的高力卒,不在赦免范围,而接手监管、解送任务的雍州刺史张茂,又命人强行收夺马匹,迫使戍卒只能推着窄小的鹿车运粮,众人由此愈发怨愤,梁犊趁势而起,一路向东攻拔郡县。 起初由于缺少甲械,高力卒从乡间抄掠打柴斧,加装一丈长梃,以此作为兵器,连战连捷。梁犊所部从下辨、安定到长安,然后杀出潼关,经新安直抵洛阳以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前来讨伐的后赵军队都被击溃、击退,所向无敌,规模也扩充到十万余。 石虎自从亲手将几岁大的孙子(石宣幼子)捂死在怀中以后,就发病卧床,日见沉重。此时石虎虽为梁犊之乱忧虑不已,却仍能掌控局势。石虎先是起用数年前就已被免除所有官职,且不得大臣支持的儿子石斌,加大都督、录尚书事、燕王,作为名义上的主帅,领军讨伐梁犊,又调姚弋仲、苻洪等部人马增援,集结万余精骑配合败退至成皋设垒的李农等人,在荥阳以东大败梁犊,斩首而还,余党尽数讨灭。 后赵在关中地区的统治本就薄弱,而梁犊沿途斩杀地方官吏,仅有的一点根基也被摧毁殆尽。此时尚未脱离后赵的姚弋仲、苻洪,心中都藏有占据关右作为基业的想法,在参与讨灭梁犊以后,各自开始付诸实际行动。 梁犊死后,随其起兵的主要军头及亲信虽被讨杀,但幸存的高力卒,以及沿途裹挟而来,连续经历数场大战,由高力卒选拔出来的健勇残部,哪里去了? 才十三岁的吕隆,对这些三十年前的旧闻知之甚少,可他知道吕宅里那些庄客、私兵是怎么来的,以往长安每次出兵过后,吕宅的庄园里都会少几张熟面孔,多几张生面孔,所以他能迅速理解田诚话里隐藏的意思,袭击少年郎卫一事,有长安城内的权贵参与其中。 地方豪族豢养的私兵,多是粗鲁莽撞之辈,行事草率。而那两个持梃甲士,尚未褪去冀北边郡的赵地口音,说话做事却颇细致,倒像是府署中惯于接人待物的下吏,能在几年时间历练出这种本事,定是常在遍地官宦的长安城走动。再者,二人纵然有些轻敌,但也可能是事先得了吩咐,而不似最先遭遇的守夜农人那般敢下狠手,否则几个被擒下的少年郎卫不死也是重伤。 苻坚设教武堂,是为了进一步对少年郎卫施加影响,加快对宿卫、禁军内的旧勋贵、外戚势力的淘换,从而彻底掌控中兵各军,可才过了半年多,阻力非比寻常,连苻坚信重的朱肜也谏言反对。 本是展示教武堂成果的便桥会操,在意外中草草结束,不久苻坚即下令取消教武堂,但兵法教学并未停止,而是并入禁中的郎卫授学,由选拔出的太学生教导。 “阿弟,这二人杀就杀了,尸首也好处置,与你同什的那几个,不敢得罪你家,自会闭嘴,阿崇与我麾下骑士,都有门第,知晓其中利害。”在田诚看来,把这两个死人拉回长安,查出其身份及所属并不难,但得不偿失。 “我知阿兄好意,只是天光大白,人多眼杂,何必勉强,至多解职还家。”吕隆信得过田诚,也信任扶余崇,与其他人却没交情,更没当回事,芝麻大的狗屁中郎,一堆规矩约束,早不想干了,不如去伯父麾下从征。 “阿颔天生淡泊,我不如你。”被郎署罢退,吕隆可以不在乎,田诚却不能,家中就指着他熬这份资历出头。 半年前,吕光于四月领军出征,入冀州讨伐叛军,五月还没过完就在中山大败苻洛,将其擒送长安。 不想惹麻烦的田诚想到这一茬,也释然了。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九章 彀中乏人、身不由己 一场闹剧般的会操,让苻坚认识到少年郎卫这群官宦子弟暂时还不顶事,但有什么办法呢?矮子里面拔高个,将就用吧。 这些少年之中,哪怕年幼者如十三岁的吕隆,也已进学数年,且各有家世学问,背后的家族都是还算听从长安宣召调派的自己人。 此时已是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苻坚于北方已没有旗鼓相当的敌手,却始终无法有效统合各方,难以发挥出一个大邦应有的实力,内部反倒矛盾重重,叛乱接连不断。 仅在核心的三辅地区,大大小小的坞壁垒主就有二、三千家之多,隐庇其下的人口保守估算也在十数万户,而这么些坞堡,其中纳粮应役者不过十之二、三。 长安以西的门户始平,枋头西归之人多居此地,在王猛施治以前,“豪右纵横,劫盗充斥”。 之前管不了,因为违法之人都是如强德、樊世这般的外戚勋贵,苻健立国、苻生继位都仰赖这些人出力,没有上位者的支持,纵有强项令又怎样,瞧瞧郅都的下场。 苻坚上位后,任用王猛整治始平,之后又将治所迁到茂陵城,这些不法豪强并非就此顿改前非,变得遵纪守法,而是畏惧比他们更强的权势和暴力。 这些勋戚作为前秦的特权阶级,不找借口伸手要钱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缴纳钱粮,相反为了安抚、笼络,每逢年节苻坚还要下令赏赐。 为扭转国中风气,苻坚大兴经学,意图通过文化教育来改变贵族们的强横、暴虐习气,二十多年来虽已有些成效,仍需更加长久的推行,期间想要维持对旧贵族的压制,也只好提拔自从形成每月考察太学制度后,受影响更深的年轻一代。 可有得就有失,因为延续了徙民都城政策,历次兼并战争后,人口不断增长,且长安自五公之乱结束后,多年未被卷入战火,相对安稳的环境有利于生产恢复,文教日渐兴盛。 只是除了部分中兵偶尔外出征战、镇守,能力足以委任方面的大将接连过世,前秦新生代从将吏到士卒,都缺少实战经验,尚未成长到担负重任的程度,蜀地、关东的叛乱以及淮阴之败又折损许多老卒。 如今的前秦中兵,已经没有当年遭遇桓温北伐时,调集数千精骑,在内有乱军未平的情形下,连续转战,打退几路大军合击的实力了。 姚苌、慕容垂、慕容暐这些人,到淝水之战时,已投降前秦十数年,甚至二十多年,这时间虽不算短,却还有着一定的独立地位,实力仍未被完全消化、融合,所以王猛在世时一直不信任他们,并有所针对,可不用这些降附之人,真就是无人可用。 且不说品第顶级的世家,要么主脉南渡,要么看不上胡人政权,就连往昔在世家圈被排挤的次级士族,都不愿接受官职。 前秦统治阶层的各家族,始于枋头集团,属于陇右、三辅的胡汉豪强组成的军事同盟。关起门随你怎么自吹自擂,出了这个圈子,就不得认可了,这会还没有南北朝之后虏姓的说法。如吕氏,边郡世酋,胡化汉人,与东汉末年凉州军阀马腾类似,只不过自西汉就与氐、羌、屠各诸胡通婚杂居。 为了融入中原,稳定政权,收拢世家,苻坚从关东礼聘大儒至长安为太学祭酒。没办法,世家大族,历代为经典作注解,不加以笼络,那就上套路,你学的什么经,老师又是谁,不会是伪经吧,几句质疑踢出圈外,从而前功尽弃,真的太难了。 在东晋,成为高门代称的王、谢,那些名着史册的家族成员,无一处不在展现所谓的名士风流,却尽是只为门户私计的自私鬼,整个朝野被当成作秀的剧场,本该忙于政务的将相名士演技浮夸又蹩脚,一味相互尬吹。 王导在当时被桓彝、温峤比作管仲,司马睿则以之为萧何,实则吹过头了,其人器量不足,私心重又小心眼,关键时刻挑不起重担,聪明才智尽用在政争的勾心斗角。大脑门,浓眉大眼的谢安,四岁就被桓彝评说有王承之资,成年后却是典型的拖延症,稳健流,好谋无断,做大事而惜身。 桓彝即桓温之父,与谢安伯父谢鲲并列江左八达,这八个组团的酒蒙子,常聚在一起连日酗酒,期间散发裸袒,服食饵药。放荡不羁,那也得有个限度,谢鲲就做的太出格了,因为扒墙挑逗邻居高家的女儿,被对方用织布的梭子相掷,牙齿都给打掉了两颗。 类似的小团体兖州八伯成员卞壶,对此了发表抨击评论,说西晋之所以倾覆,都是你们八达的错。 王承出身太原王氏,弱冠时就已出名,善于清谈,南渡后为时人称作名士第一,其子王述就是王蓝田吃鸡蛋故事里的急性子主角,王述之子王坦之与郗超齐名,王坦之三子王国宝是谢安女婿。 郗超的姑父是王羲之,妻子的祖父周顗,就是王导假惺惺哀悼的伯仁,作为桓温所倚重的第三任谋主,风格激进果断,最喜听人将他比作苻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郗超与岳父周闵都崇信佛教,常和竺法汰、支遁等名僧来往,聚会或书信交流时,常常讨论般若学。周氏有一幅写在白布上的大品般若经,据说是家族南渡时带到江东,曾遇火灾来不及救出,屋中诸物皆化作灰烬,唯独此经完好无恙,这才知道其珍稀,却是来自西域的火浣布。 前秦灭前燕之后,王猛举荐的关东士人,多是担任郎官,参与编修国史,但两三年内,很快就得到升迁,参与中枢事务。足以体现苻坚、王猛的魄力,以及承担了相当大的内部压力,只因前秦国内,既有关东、关西士人之间的地域排挤,还存在勋戚为首的枋头集团。 这种秘书佐贰性质的尚书郎、着作郎,以及吕隆所担任的中郎,都属于帝王左右的亲近随从,见面相处的机会更多,自然也就更容易受提拔。像是宗室出身的苻登,二十二岁就做了殿中将军,封爵南康公,之后连续迁任羽林监、扬武将军、长安令,直到因乞伏司繁暴毙一事,贬作狄道长。 但这只是少数,顶级世家子如王坦之,混几个月就可以迁转升官,而大多数品第不高者,都是在这种所谓的清贵官职上蹉跎,熬上几年甚至几十年资历,才抓住机会得到提拔。比如十八岁担任奉朝请的陈庆之,实际还是跟之前一样陪萧衍下棋,直到四十一岁才初次领兵,成为千军辟易的白袍将军。 吕隆意气之下,觉得大不了去职不做的中郎,实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职位,况且在伯父吕光的嫡子吕绍入仕之前,他也无权代替家族做决定。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章 噩耗连连、亡命淮南 前秦建元二十年(384年),又是一个甲申年,八月戊寅(即十五,约当时九月末),长安。 吕光平定西域的捷报传来,自淝水大败而还之后,前秦噩耗连连,国中变乱频发,苻坚勉力维持,却陷入左支右绌之困。 闻得此讯,苻坚许久未见笑颜的面上喜色流露,可很快又意识到远水不救近火,一声长叹过后,脸上愁容再现,心中充满懊悔。 而禁宫及内、外城,新竖的丧幡随处可见,四下里哀声一片,本就是仲秋萧瑟时节,凉风挟着霜气、黄叶,这景象直让人觉着凄惨。 不久前,慕容冲率军迫近长安,苻坚命侄子苻方由长安东出至骊山设垒戍守,又以庶次子苻晖领军五万前往抵挡,两军在古棫林城以西交战,前秦大败。 得知败绩后,苻坚又命姜宇、苻琳统三万众于长安东南的灞上据守,再遭大败,姜宇阵殁,苻琳中流矢伤重不治,慕容冲随即进据位于长安西南方向的阿房城,这已经苻坚在一年里经历的第二次丧子之痛。 —————— 棫林城即春秋时郑国旧都,秦国曾在此设郑县,前秦甘露二年(360年)正月,苻坚从新丰、郑县两地割出一部分,置渭南县,隶于雍州京兆郡。 灞上位于蓝田以西,因在灞水西高原上而得名,古时为长安左近要地,鸿门宴一事就发生在这里。 苻琳是苻坚第五子,文武双全,能射洞犁耳,又擅诗赋,文章清新华美。在幽州发动叛乱,兵败被擒送长安的行唐公苻洛,就有射洞犁耳之能,苻坚不忍杀之,只将其流放去凉州西海郡。而在当时,山水文咏以清丽闻名者,莫过于陆机、左思。 更早些时候,约半年前,慕容泓率众屯于华阴,击败前秦守将强永,势头大涨。淝水之战以后,慕容泓得知慕容垂北归攻打邺城,就逃亡关东招聚鲜卑兵众。 苻坚听取权翼建议,以苻熙出镇蒲阪,派窦冲、姚苌辅佐苻睿,出兵五万,讨伐慕容泓。 苻熙、苻睿皆苻坚之子,苻熙过继给被苻生杀光全家的苻黄眉,继嗣广平国,前秦攻襄阳之战中,苻熙曾率军与石越夺取新野。 苻睿也并非毫无军事经验,早在苻融被召回长安主政,苻丕出镇邺城后,他就作为接替者在蒲阪镇守数年。淝水之战期间,东晋荆州刺史桓冲将兵十万,由上明北攻襄阳。苻坚以苻睿为主帅,调慕容垂、石越率部协助,南下救援,在沔水对峙,凭借后两者的疑兵之计,迫使军中又一次发生疫病的桓冲全面撤兵。 —————— 慕容泓兵少,自知无法抵御苻睿、姚苌,想要逃往关东,几乎同时,慕容冲也在平阳起兵,有胡汉部众二万余,苻坚调窦冲前往征讨。 姚苌建议苻睿大张旗鼓跟住慕容泓军队,驱赶出潼关即可,没必要逼迫太紧,免得对方回过头来拼命。而苻睿立功心切,拒绝了姚苌的谏言,率军一路追进了华泽,兵败身死。 事后,姚苌不敢亲自去见苻坚,派了龙骧将军府属的长史赵都、参军姜协回长安请罪并寻求宽恕,可二人却被盛怒中的苻坚下令杀死。 姚苌惊惧之下逃去渭北,尹纬等人纠合并煽动陇西羌酋、胡汉豪杰,集众五万余户归附,姚苌被推举为盟主,随即称王自立。 —————— 赵、姜两姓都是陇西望族,姜氏作为外戚在前秦仕官者众多,赵氏因在苻生时期卷入君臣权力争夺,损失惨重,此时的领头人物是在彭城担任徐州刺史的赵迁。 赵氏年轻一辈人里,赵迁的侄子赵温、赵逸,族侄赵玄,都与善于交际的姚兴为友,后来出仕后秦,都得到重用。 姚苌逃往渭北自立时,作为苻宏太子舍人的姚兴尚在长安,若非年少时就交友广阔,彼时不过十八岁的他,绝难逃出长安。当然,连逢败绩的长安内外一片混乱,否则姚兴就算有朋友帮忙,也很难逃出生天。 彼时,高盖、宿勤崇杀慕容泓,拥慕容冲上位,军势迫近长安,所以姚苌起兵后,主动派遣使者和谈,并以次子姚嵩作为人质,暂时取得信任,结盟互不攻伐。 江左这边,东晋因主政的谢安上表,请求趁着前秦衰弱开拓中原,于是谢玄、桓石虔出兵淮北,无力抵挡的赵迁这时候已经弃城跑路,消息暂未传到长安罢了。 青、徐一带的前秦守军士气已然崩溃,两个月后,冬十月辛亥朔,又发生日食,被苻坚赞为千里驹的苻朗直接派出使者去彭城向谢玄请降,在建康得到礼遇。 于是,困守河北的苻丕亦开始暗中与东晋联络,到了次年,苻宏在苻坚出奔五将山遇弑后,穷途末路下带着宗室、外戚数千人投奔东晋,被安置在江州,受桓玄重用,由前秦太子变成桓楚大将。 —————— 吕隆作为南下从征淝水的三千少年都精锐之一,经历了溃败、厮杀、伤病、躲藏、逃亡,近一年时间的归途中,绕了不知多少路程,只为能活着回家。穿过襄阳对岸的沔北诸郡,准备进入商洛道的吕隆因为近乡心中雀跃,可他哪里知道,长安左近已是烽烟遍地。 大军溃败时,吕隆就在淝水西岸前线,由于不久前的洛涧之败,前军士气本就低落,又有朱序、张天锡、徐元喜、王先等降附将吏为东晋内应,两军对阵时率先倒戈鼓噪,洛涧回来的残兵不堪压力跟着炸营,陷入混乱的范围好似雪球越滚越大。 当时苻坚由少年都在内的八千轻骑护卫下,欲往前沿督战提振军心,吕隆奉命至前军传讯沟通,却撞上山崩般情形而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前军主帅苻融的中军为溃兵冲散,马倒陷于乱军之中。 苻融左右从骑僚佐之中,慕容绍带着麾下鲜卑兵大呼而走,前往营救的亲卫因此被阻,待中军勉强恢复秩序,东晋主力已到,分出甲兵精锐重重围住苻融大纛。 随着溃兵如潮水一般浪涌而至,吕隆与同来传信的伙伴也被裹挟着逃亡,仗着马快经黎浆退回寿春城下,却也错过了从淮河南畔的青冈城逃回淮北的最佳时机。 喜欢雍凉风云请大家收藏:()雍凉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