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娶的第三年》 第1章 添璋喜 玉京定国公府,近来出了一桩喜事,听说是世子夫人诞下麟儿。 圣上御笔亲书,赐其金丝楠木匾额,悬于世孙正房门,传以佳话。 遥想当年,世子能与世子夫人成婚,也是因为有圣上亲赐旨意,成就了这段金玉良缘。 众人无不艳羡,这世子夫人的命格。 区区青州小县一个木头匠的女儿,竟然能够攀上定国公府的门楣,也不知道是祖上冒了哪门子的青烟。 林书棠有时候也在想,当初她何故非要折返,惹上这一身的麻烦。 “世子夫人,您睁开眼瞧一眼小公子吧。” 喜气洋洋,到处红绸彩灯的定国公府,只有一处宅院内静得吓人。 落针可闻的寝屋内,浅粉绒毯上跪着一群仆妇。 说话的是为首的嬷嬷,怀里还抱着一个用锦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婴儿,露出的粉面玉腮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盯着嬷嬷瞧。 可爱得紧。 嬷嬷看着怀里的孩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不明白世子夫人怎么如此狠心,纵然与世子爷有嫌隙,但怎么能把这份不满牵连到孩子身上来呢? 思罢,她又大着胆子开口,“夫人,您看一眼小公子吧,好歹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婆子提起生产之苦,希望以次能够呼唤起林书棠的舔犊之情。 林书棠听得只觉得心烦,索性翻了一个身,将脸更埋向了床里侧。 若不是开口的嗓音沙哑,只怕火气更甚,“拿远点。” “……这……夫人……” 婆子显然被这一句惊到,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这好歹也是夫人自己的孩子,夫人怎么能用“拿”这样的字眼呢? 仿佛是要丢开什么不要的物件一样。 “生产完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还要置气到什么时候?” 婆子们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六扇折屏外传来男人沉冷的声音。 仆妇们闻言皆立马匍匐在地,额角密汗骤起。 世子爷的吩咐是要让她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夫人瞧一眼小公子,可莫说是瞧一眼了,夫人连多余给她们一个眼神都是赖的。 到现在,夫人只跟她们说了一句话,就是让她们滚。 众人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没有完成世子的吩咐。这顿罚是免不了了。 沉稳的脚步声落在绒毯上,轻易消了声音,婆子余光里瞧见一月白缎面的玉头靴从耳畔踏过,上面犹染着外间寒霜的湿露。 直到那人走过以后,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男人坐在紫檀木拔步床前,掀开缠枝莲纹帷幔,望向了床上假寐的女子。 女子未施粉黛,偏头一节细腻从石青色织锦衾里露出,白得晃眼。 墨发铺陈,睫如蝶翼,侧颌柔和如玉,如画眉眼,婉约动人。 此刻躺在榻上,不见半分惫懒蹉跎,反而有种梨花碾落的破碎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残。 沈筠喉结微动,好久没有碰过她了。 但也知道,她才刚生产完,需要养好身子。 想到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他沉墨的眼里闪出细碎的光,语气也不禁柔和了下来,不似方才在外间时那般冷戾。 他与她随口闲聊,就像是民间平常的夫妻一般,“你从生产完到现在,都没看过这孩子一眼,他很乖。鼻子嘴巴很像你。” “今日他哭得格外凶,大抵是想娘亲了。”沈筠说到最后,语气似也染上了几分委屈。 不知道是替那孩子,还是自己。 林书棠有些艰涩地咽了一口气,从听见沈筠的声音那一刻,她就有些止不住发抖。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些年来,她与他纠缠那么久,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是直到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不过一个刚睁眼的小畜生,他懂什么?” 林书棠忍不住讽刺,轻飘飘的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厌恶和沉甸甸的憎意。 这个孩子,是沈筠逼她生下来的,她凭什么要去看他。 话一出口,地上跪着的仆妇皆是大惊失色,三魂都吓去了两魄。 不用去看世子爷的反应,光是眼下室内突然凝滞的气氛,她们心间都能猜出一二来。 个个皆是股战而栗。 沈筠声音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带着些许沉意,像是在强抑着什么,“那也是你的孩子。” “喔,是吗?”林书棠不以为意。 她终于偏过了头,用正眼瞧他,可那双眼里却布着红血丝,“可我只要一想到他身体里还流着你的血,我就觉得恶心。” “你是觉得他恶心,还是我恶心?” 沈筠彻底皱起了眉,他面色变得很不好看,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拾起林书棠的下颌逼近,眼神在她脸上流转,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眸底沉意不见,多了几分促狭,却犹带着冷意,“那我进入你的时候呢?射在你身体里的时候呢?会觉得恶心吗?” “——你闭嘴!” 林书棠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她见识过他的不要脸,可是每一次他都能重新刷新她对他新的认知。 拔步床前还跪着一地的仆妇,旁边还有值守的丫鬟。 这么多人,他怎么敢! 林书棠不确定她们有没有听见,又羞又恼,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盯着沈筠瞧。 她眸底的愤恨似要溢出来,沈筠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他偏开眼,手也撤了下去。 轻吸了一口气,“罢了,你才刚生产完,我不与你计较。” 他语重心长道,“阿棠,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你只要肯乖乖听话,和我好好过日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嗬!”闻言,林书棠只是冷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当初就应该让我打掉这个孩子,而不是现在在这里惺惺作态!” “夫妻敦伦,延绵子嗣,皆为纲常所系。你若是成心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就不会这般抗拒生下我的孩子。”沈筠盯着她,眸光如炬,“除非,你还想要逃?” 尾音轻挑,眼里的墨色彻底晕染开来。 林书棠冷不防后脊生凉,甚至怀疑是不是哪扇窗没有关紧,让烈风钻了进来。 她没办法不害怕沈筠,饶是如今她心里有气,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双眸发红,她内心肿胀,不知道从哪里涌起来的骨气,盯着沈筠瞧,极尽嘲讽,“世子爷既如此看重伦理纲常,又可明白掠娶,逼聘,强纳,乃有违道义之举?” 见她又提起往事,沈筠面色滞了刹那,不过转瞬又恢复如常。 他眉眼温和,伸手去掩好她乱了的锦衾,十足贴心的模样,“夫人睡糊涂了?可忘记我是奉诏纳娶,我们……” 他低了低身,在她耳边缓缓吐气道,“受君恩浩荡,乃天赐良缘。” 话落,他对上林书棠偏头过来惊惧的眼神,轻轻笑了。 分明朗月疏容的俊美模样,落在林书棠眼里却像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当初他用皇命逼她就范,现在还要用这样的说辞将他们腐烂不堪的婚姻粉饰。 就像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在外间跪着的一地仆妇来看,毫无疑问是恩爱缱绻,交颈密语的亲昵模样。 可谁人知道她内心的惧恶。 “沈筠,你最好永远这样高高在上,我等着看你零落成泥,沈家万劫不复。”林书棠死死盯着他看。 沈筠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却带着宠溺,“又在说胡话了。” 他手往一旁摸,在林书棠听见熟悉的链子声响时,沈筠已经不容置喙地抓住了她一只脚的脚腕,“咔哒”一声脆响,白皙脚踝上一圈纯金打造的镯子已经扣上。 尾端连着拔步床的柱子,坚硬如铁难销。 “沈筠,你做什么!”林书棠嗓音发哑,脚不停地挣扎,金链哗啦啦的声响落在屏息凝滞的房内,格外清亮。 链子是在她将要临盆时才取下,如今才不过几日,沈筠竟又给她拷上了! “我不是你圈养的宠物,金丝雀,你放开我!”林书棠愤恨地盯着他。 “世子夫人的尊荣你既不想要,就先在屋内好好想清楚。” 沈筠满脸淡漠,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望她,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路过地上跪着的仆妇时,略顿了顿,“好好照顾夫人。” 语气森寒,警告意味十足。 婆子们忙慌将头陷入绒毯更深,只恨不得将一整颗脑袋都埋进地底里,颤巍巍开口,“老奴们谨记。” “沈筠,你混蛋!” 身后,林书棠的咒骂还在响起,混着金链的声响犹如尖刺一般砸入耳中,沈筠大步入了外间,推门离去。 西鹜山脚下御校场。 沈筠已经待了近一个时辰,箭靶墙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铁箭。 随着他每一次新的搭箭弯弓,插入墙上的震力又会激得新的铁箭弯折断裂,那力道好似恨不得将整面箭靶墙毁掉。 季怀翊站在不远处的亭下,看得心惊胆战。 从今日里沈筠一进御校场,他就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 面色隐匿在一片晦色里,抿唇一言不发,就像是个木偶人一般不知疲倦地只知道射箭。 照他这个练法,即便带有护具,季怀翊不用看也知道,他那掌心定然没有几块好肉了。 这不,最近的几根寒箭尾端,已然沾上了鲜红的血迹,映得发黑。 圣上体恤,因沈筠喜得麟儿,专门准其浴假,享合家欢乐。 他不在国公府好生待着,专门跑来御校场折腾。 季怀翊摇了摇头,不用想,便知道,定然是又与他家那位生了龃龉。 偷觑他一眼,季怀翊深觉不能在此处再待着下去了,转身刚要走,就听见沈筠沉冷的声音传来,唤他过去。 季怀翊暗自咬牙,不会又找他比武吧,他最近吃的喜宴有些多,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可没那劲与他比试。 “卫将军,你放过小的吧。”季怀翊颇能屈能伸,还未先比试,便先认了输。 沈筠睨他一眼,将弓箭扔给了一旁的小兵,提溜着他坐在了台阶上。 拾起一旁的酒瓮,将上面的塞子拔掉,递给了季怀翊。 有酒喝? 季怀翊这下心里舒坦了。 握着瓶颈,一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烈酒过肠,也算是激起了他的侠肝义胆,终于舍得问一句沈筠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筠低头,眸色不知道落在何处,指腹抓握着坛口,掌心中的血液就顺着或滴落了进去,或沿着坛口流在酒壁上。 他浑然不觉。 季怀翊瞧着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思量定然是出了大事。 上一次看见沈筠这般,应还是三年前? 那个时候,沈筠刚刚用军功向陛下请旨赐婚。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沈筠还没来得及高兴,林书棠竟然又跑了! 后来找到林书棠以后,不知道他们之间聊了什么,沈筠出来以后,也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曾经听人言,若添弄璋之喜,则夫妻前隙可消,情深日笃。”半晌,沈筠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季怀翊看他。 他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才又开口,“可为何她眼下却好似越发憎恶我了。” 花椒:嗯?你自己不清楚吗?[问号] ---- 开文啦!开文大吉![撒花][撒花][加油][加油]欢迎来找我玩啊! 此文为作者放飞之作,在没有以任何文字等实际形式呈现出来以前,作者也不确定会把男主写成什么鬼模样。 总之,疯批预警,病娇预警,阴湿预警,甚至是——阴间预警。 主调恨海情天,但也有可能会偏向纯爱。一切取决于作者精神状态。 最后,大家看文开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添璋喜 第2章 佳节庆 沈筠想起今日她看他的眼神,太熟悉了…… 和三年前,太像了…… 是恨不得与他玉石俱焚的恨意。 可是明明这三年,他们不是已经暂且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相敬如宾了吗? “这……” 季怀翊也算是当年亲眼见证过二人的爱恨纠缠,就沈筠当年的疯劲,别说林书棠了,就连他看着都害怕。 “沈筠,要我说,还是你当年,做的太过火了……”季怀翊叹了一口长气。 “如今,你又逼她太紧。你想想,她对你有多少情谊,怎么会甘心生下你的孩子?” 若是寻常夫妻,不过是一些日常琐事,有了孩子,或的确可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夫妻感情。 可沈筠与林书棠之间可是隔着深仇大恨,这孩子,不给他们制造新的危机就算不错了。 谁给沈筠出得这个主意? 沈筠听着这话只觉得甚是刺耳。 季怀翊察觉他有转头睇他的趋势,连忙又开口,“或许于寻常女子而言,为了孩子也就认命了。可是林书棠不是。你喜欢的,不也是她身上的这股韧劲吗?” 是,她身上的这股韧劲当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沈筠紧了紧摩挲坛口的指腹。 “这么多年了,沈筠,你当真没有后悔过?”季怀翊斟酌了一番,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话。 沈筠听着心猛地颤了一瞬,他眼前又浮现出林书棠的脸,笑着的,哭着的,恨着的,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每一幅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筠偏头睨了他一眼,眉眼冷寒,“做了便是做了,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不后悔,若是当初他不强求,他们便连这一点缘分也都不会有。 今时今日,她便是在为旁人生儿育女。 季怀翊移开看向沈筠渗人的眼神,偏头又饮了一大口,他双手的手肘撑在身后的台阶上,腿也伸长了去,整个人大喇喇坐着。 “好。你不后悔!” “那你今日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问你,该怎么让她开心?”沈筠犹豫着开口,有些别扭。 从来行军打仗,面对敌军变幻万千的兵械布局,亦能做到审时度势,速战速决的沈筠,此刻竟也开始显露了二十几年人生里的第一次无措。 “你心里明明有答案不是吗?”季怀翊歪头看他。 他这个兄弟,从来不近女色,旁的世家子弟多束发之时家族就会安排通房美妾,偏他一心只知道习文练武。 十二岁随父出征,那年比他还小一岁。 不同于他季怀翊中郎将身份的荫补,沈筠的卫将军身份,可是战场上实打实用命拼出来的,那个时候他还真以为他沈筠这一辈子都不会通晓男女之情。 谁知道,去了一趟宜州,就这么载在了一个女子手上。 还执迷不悟了那么多年! 沈筠垂下来眼睑,貌似还在思量。 季怀翊直起身,“你要真不放心,就让暗卫跟着。” “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从前你以她身子不适,在府中将养为由,禁止她出府,也不许任何人拜见,将她锁在森森重檐内。如今,世孙也生了,你不能再……那般囚禁她了。” “你要还不放心,就让我夫人陪她出去散散心?” ---- 季怀翊任职五官中郎将,不仅管理皇宫守卫,也兼皇城巡视更或京城周边防卫。 他的夫人乃是礼部侍郎府中的二小姐。 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正好迎来玉京城的上元节。 往年这个时候,沈筠也会带林书棠出府,只是一路上都会紧紧拽着她的手,明着暗处盯着她的人都不下十几个。 即便是出府,林书棠也并没有感觉多有自由。 上元佳节,本应是和自己的父母亲人,爱侣同游,而与沈筠待着的每一刻都让林书棠如芒在背。 可若是不出去,府中漫漫长夜,亦是难熬。 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一处临近月桥的岸边,月上柳梢头,长街两旁矗立着由枋木垒成的灯楼,约有五丈之高,每一层悬挂着不同样式的灯盏,有绢灯,琉璃灯,鎏金灯、走马灯,其流火蜿蜒如游龙将玉京照得如同白昼。 视野里清晰可见空中翻飞的雪沫。 林书棠在府中修养的这段时间,沈筠下令,若无要事,便别来打扰世子夫人。 是故林书棠,在每日的清闲下和每顿如流水一般送进静渊居的燕窝补品的滋润中,脸颊上的红润终于又重新养了起来。 细雪纷飞中,林书棠由沈筠牵着下了马车,她身披由西越进贡的火狐裘鞣制而成的大氅,绛红色蹙金软缎为面,行走间似红云流动,将人映得如同破日朝霞,漫天华灯下,掩不住的姿容绝色。 赵明珠早已经等候多时,见着林书棠的一眼便乱了呼吸。 早就听说过世子夫人的美名,今日得见,才觉古人言百闻不如一见,诚不欺我。 沈筠今日如往常一般,未多做矫饰,白玉束冠,披银白狐裘,身量颀长。冷眉寒目,疏离气质浑然天成,人也衬得愈发玉质松贞。 二人远远走来,当真是一对璧人。 “见过世子,世子夫人。”赵明珠敛衽屈膝,季怀翊躬身抱拳。 “去吧。”沈筠松开了林书棠的手,微微仰颌指了指赵明珠的方向。 林书棠抬头看他。 忽略她眼里的警惕,沈筠垂头拾起她手心捏了捏,“玩得开心点,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林书棠不知道沈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这些年来,沈筠对她的占有欲简直是可怖的程度。 他有一段时间甚至不许任何人近她的身,不许她见任何人和对任何人说话。 她的行走坐立,穿衣吃食,全部都由他亲自服侍,每日形影不离,简直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似的。 今日竟然会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和别人一起游灯会? 林书棠还想再说什么,赵明珠已经极为有眼力见儿地上前,亲昵地挽住了林书棠的手臂,“世子夫人,前面有一场打铁花表演,我们一起去看吧。” 眼见着林书棠被赵明珠拖远,沈筠的眼神还流连不返地盯着比肩接踵的人群中那抹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连最后一片衣角都看不清了,还未收回。 季怀翊走上前,站在沈筠身侧顺着他的眼神去看,歪了歪头,高束的马尾在空中晃悠,“怎么?今晚真不去逛逛了?真就待在这里成望妻石?” 沈筠侧身,面无表情地伸手拿掉因着风吹拂落到自己颈侧的来自季怀翊的发丝,没管他的打趣,声音阴冷,“赵明珠若是不能把林书棠完整带回来,她的命也……” “诶诶诶!”季怀翊抬手连忙打住,接着双手抱拳,利索地行了一个礼,信誓旦旦保证,“世子爷放心,我已亲自揽下这灯会巡防的职务,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话落,不等沈筠开口,语速极快,“我就不陪您在这里吹冷风了,属下还有公务在身。” 说罢,马不停蹄朝着赵明珠消失的那个方向奔去。 一时倒让人难猜究竟是心系公务,还是情难自禁,亦或是逃之夭夭…… 被赵明珠拉着走出好远,林书棠回头望了几次,人影重重里,竟然真的没有沈筠的身影。 就连她惯常能感知到的暗中窥伺自己的人,好像也都被撤了下去。 意识到这个事实,林书棠并没有觉得有多么轻松。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太了解沈筠了,他完全是一个有很强占有欲和控制欲的疯子。 如今,能够予她出府,还撤下了监视她的人,怎么都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放心自己一个人? 林书棠心思百转千回间,并没有看清前方的路,猝不及防地便突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脚踝一歪,身子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朝后仰栽下去,腰后横穿一只手臂,将林书棠按回在了来人胸前。 那人手掌宽厚有力,抱得极紧,可仅仅只是一瞬,那手便松了开来。 林书棠仰面看去,男子略莫八尺,脸上带着一副画漆面具,是一张福气娃娃的脸。 白白胖胖的脸颊上,是两圈红通通的腮红。 “姑娘没事吧。” 这样一副喜气面具下,传出来的声音却是呕哑嘲哳,与面前人表现出来的儒雅端方也割裂至极。 他着藏青色长袍,所披裘衣是玄黑的毛色。 给人没来由的沉抑感。 “我们没事。” 赵明珠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个人带给她们的不适感,有些警惕地扶着林书棠的手臂侧身挡在她的身前。 对着来人点了点头,以示礼节,便匆匆离去。 林书棠被拉着离开,忍不住频频回首。 那人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重重人群笼罩的阴影里,显出几分落寞沉暗。 打铁花表演适时开演,林书棠站在人群里,还在想着方才的人。 她脑子有些乱,不明白这莫名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赵明珠察觉她的心不在焉,询问道,“世子夫人,可是累了?” 林书棠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鬓边赤金累丝海棠步摇轻晃,火树银花炸开,璀璨流光自她眉眼间浮动,映照出美人白玉般柔和轮廓,整个人似水波一般轻柔。 她看着赵明珠,轻扬了扬唇,“我无事。” 说话间,被围在中心的匠人又一次将铁水抛掷空中,漫天金色的火花里,林书棠眼角余光再一次瞥见了立于人群中的那道熟悉身影。 他在看自己! 林书棠敏锐地回视过去,眼神不期然落进面具上那双黑漆漆的洞里。 胸口猛地一滞。 火光也兀得落下,涌杂人群里,昏暗一片,那人顷刻便不见了身影! 林书棠眼皮一跳,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的冲动,抬脚直接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赵明珠沉浸在表演中,根本没有准备,林书棠便像一阵风一般从她眼前飞了出去。 等她反应过来去追时,人群却又实在过于拥杂,赵明珠频频支高了脑袋,眼睁睁见着那片红衣消失在人群阴翳里。 林书棠拨开重重人流,终于走出了那条稠密的长街,站在原地里四处瞧,却没再看到那人。 她呼吸已有些不匀,微微喘着气平息。 好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是他……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佳节庆 第3章 遇故人 林书棠失神一般地在街上走着,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整个玉京,或者说,只要她身处九州,沈筠都会找到她。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似乎比方才的雪沫子要大,但这并不影响灯会的进行。 长街上依旧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林书棠听见两旁的摊贩叫卖,热情地招呼她来摊前。 她走到其中一处小摊前,摊面上摆放的是各式各样的面具。 有狰狞凶恶的,有小巧灵动的,人面,狐脸,应有尽有。 林书棠瞧着那一张张活灵活现的面孔,内心突然久违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 如果将身上的氅衣扔掉,带上面具,是不是可以趁着混乱逃走呢? 这样的想法浮于胸口,让她的心跳动得愈加猛烈。 她已经有多久没再敢升出这样的痴念了呢? ……三年? 林书棠手抚上其中一张面具,樟木为底,刻就青面獠牙。 她生那孩子时难产,疼了她近乎两天两夜。 漫长无垠的梦境里,她好似回到了她年少的时候,回到她十四岁以前。 她随父兄走南闯北,踏过江海山川,见识长日孤烟,听闻朝廷与西越兵戈不休,她亦扶危济困流离失所者于微末间。 山河动荡,国朝几近风云飘零之际,唯有在父兄身边,才能寻得一点点慰籍。 而那时——也是她还未遇见沈筠的时候…… “姑娘好眼力,竟然看中了这一款面具,放眼全玉京,可只有我一家独有。是小的专门从一匠人手里得来的。” “姑娘可要包起来?”摊贩见着林书棠一直盯着那面具瞧,连忙吆喝道。 “青面獠牙,狱界职任缉魂索命,民间常以此震慑邪祟,姑娘可是有畏惧的东西?” 不等林书棠回应,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嘶哑之际的嗓音。 每一声都像是从喉腔深处里发出,狰狞得拉扯着每一根血管,令人闻之恶然。 林书棠一怔,侧身看去,粉面娃娃的脸落入眼中。 摊上支起的盏灯里,摇曳的灯火将那人沉邃的眼眸点缀得更深了几许。 林书棠颤着眼睫,眼神不期然落在了来人的脖颈处。 一道狰狞可怖的长痕绕是有玄黑毛领的压制,亦是那样显眼得沿着颈侧蜿蜒至喉结处,像是横切的断面被重新接上,泛着褐色的粗壮的凸痕。 是他! 林书棠眼泪簌得滚落了下来。 她想要上前,冲进他怀里。 可最终抬了抬手,却发现全身沉得只有指尖能动,林书棠嗫喏着张口,无意识地喊出,“……师兄……” 嘈杂的人声轻易淹没,林书棠不知道眼前的人有没有听见。 那人只是拿过她刚刚抚摸过的青面獠牙铜漆面具,利索地向摊主付了钱。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面具看,“在下家中有一小妹,性子直率张扬,我曾害怕她会因此得罪了宵小之人,便为她雕刻了恶鬼怖面,希望她能够借此掩藏身份,护好自己。” “那她人呢?”林书棠声音有些哽咽。 “……她……”面具后的声音亦是沙哑到极致,却瞬间整理好了情绪,什么也没再提。 只道,“姑娘与在下有缘,此物便赠于姑娘,希望也能为姑娘驱邪避祟。” 那人微躬身,双手将面具奉上。 林书棠颤巍巍地伸手接过,还欲再说两句,那人却猝然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赵明珠的声音,“世子夫人!” 赵明珠小跑着走进,额角还有密汗,看来是急得不轻。 此刻终于瞧见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低眼看了一眼林书棠手中的面具,被那怖面吓得有一瞬间瞳孔骤缩,随后若无其事地去扶她的手臂,“世子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很合规矩的并没有过多僭问林书棠方才离开是发生了何事。 林书棠点了点头,早在赵明珠过来时,她就已经收敛好所有情绪,此刻瞧着与今夜初与赵明珠相处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谁知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季怀翊。 她在与沈筠成婚前,便多次见过了季怀翊。 要说起来,有几次逃跑被抓回来,还真有这个人的功劳。 导致林书棠如今见着季怀翊,也会有下意识的心悸反应。 林书棠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思索自己方才与师兄的距离可近,在旁人看来可有异常,季怀翊又是何时出现,看见了多少。 三人回到最开始的月桥下。 沈筠站在原地望她。 树梢枝头挂着的一盏孤灯在风雪中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的长。 林书棠看不清他的面颊,只从他身后落下的寒灯残影里,瞧见他颈侧的狐领已经洇湿出了雪光,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即便距离得有些远,林书棠还是能够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炙热的眸光。 想起方才见了师兄,林书棠不禁有些心虚。 沈筠的眼神总是像能够穿透她的皮肉,钻进她的脑髓一般,将她抽丝剥茧。 在沈筠面前,林书棠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因而越是走向沈筠,她就越是有些止不住发抖,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靠近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坠了铅子一般沉重,拖拖沓沓半天都走不到沈筠面前。 赵明珠一直跟在她身侧,仿若对于林书棠的故意拖拉毫无察觉。 季怀翊也慢悠悠地在她们身后晃。 沈筠垂眸,眼神从她自看见他那一刻就像是看见了鬼一般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迈动的极小的步子上。 他似是也没了耐心,三两步上前,拉过林书棠在怀,提前结束了这场无声的拉锯。 沈筠低头看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却莫名给人后脊发凉的冷意,“怎么走得这么慢,累了?” 林书棠颤着眼睫躲开他凝视的眸光,手抵在他胸膛要推开他,偏头硬邦邦回了一句,“没有。” 这么久,她依旧不习惯与沈筠亲密接触。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赵明珠将林书棠“完璧归赵”,很有见识得并没有提及方才她与林书棠失散的事情,自然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带着的面具的男人也就无从提起。 灯会已近尾声,赵明珠跟着季怀翊一起离去,最后对巡防工作收尾。 沈筠抱着林书棠进了马车。 她没有挣扎,对于沈筠,林书棠向来是没有拒绝的权力。 马车内,烧红的银碳将车厢内熏得暖意融融,林书棠被吹僵了的脸颊瞬间回温有了知觉。 沈筠蹲在她身前,解开她沾了霜雪的氅衣扔到一边,将锦缎软枕垫在她身后,拿过羊绒小毯盖在她双膝。 紫铜打造的圆形小炉,透过镂空的海棠纹饰隐约可见里面燃烧的银碳,无烟无味,鎏金铜壁上传出恰到好处的温意。 沈筠取过珠嵌暖手炉,要塞进林书棠的手心里,看见她紧攥着青面獠牙面具。 林书棠自被抱进马车里,就一直在想方才的事情。 她分明已经梳的不是少女发髻了,宋楹却还是道她为姑娘。 他还活着,可他不认自己。 他是还在怪她吗? 他来京要做什么?是要和沈筠作对吗? 林书棠脑子里很乱。 下意识指尖攥紧了手中的物什。 她并没有关注沈筠在做什么,反正向来她的一切都是被沈筠安排好了的。 她穿什么,吃什么,用什么,全由沈筠一应代劳。 是以,林书棠几乎是习惯了沈筠一进马车对她的各种服侍,也就没有发现他此刻骤然停顿下来的异常。 直到沈筠轻佻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 沈筠依旧保持着蹲在她面前的姿势,抬头看林书棠,笑着与她道。 林书棠回神,她眨了眨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摊子上买的,一个面具罢了。” 她这一段时间,甚少与沈筠说话。 如今这一句,竟然是这么些日子以来,难得与他心平气和地交流。 沈筠似了解了的模样,轻点了点头,“阿棠很喜欢?” 林书棠抿了抿唇,总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这一次没再吭声。 “影霄,去将今夜支摊卖面具的商贩全部带到国公府。”沈筠冲着外间车舆座上的侍从吩咐道,眼睛依旧是直直地落在林书棠身上。 “沈筠,你做什么?”林书棠心底冷不防咯噔,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向他。 “阿棠总是不愿意与我说话,我只能自己去查阿棠的喜好,看看是哪家的匠人,如此心灵手巧,竟惹得阿棠如此念念不忘。” 他伸手去抚林书棠的脸颊,指尖与语气一样轻悠悠的,滑过时很慢,像是染了外间霜雪的寒气,却又带着宠溺的意味,熟悉的腔调简直听得林书棠毛骨悚然。 “然后,砍掉他的手,献给阿棠啊。” “咕咚”一声,面具落在了织花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书棠惊惧地看着他,齿关都在打颤。 是啊。 饶是明面上没有跟着她的人,可暗地里看着她的眼睛又怎么可能会少。 沈筠对她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是她太天真了,当真是这些年在国公府内安分听话,待得头脑昏沉,让她竟然忘记了沈筠是怎样的人。 灯会分明比肩接踵的人群,她身侧总是留有恰好的余地。 与赵明珠走散不多时,就能被她轻易找到。 师兄带着面具,不肯与她相认。 ……她应该早点察觉的。 “求你,别动他。”林书棠开口,嗓音颤颤巍巍。 好像真的怕了。 沈筠轻挑了眉梢,眸底冷气弥散。 看着林书棠惊惧的面色,他慢慢耷拉下眼睑,面无表情地落眼她攥住他宽大衣袖的指尖。 伸手,将柔荑握在掌心,慢条斯理地摩梭她一根根纤细的指节。 “阿棠是这个时候才肯与我说话吗?” “总是喜欢对我说谎,总是为了旁人来求我。你这样,很不乖。” 他捧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脸侧,“我很不喜欢。” 话落,偏头惩罚性地咬了一口她掌心的软肉,极具攻击性地冷眼看着她疼得蹙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遇故人 第4章 议名事 “沈筠,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以前的都过去了,你别再动他。”林书棠“嘶”了一气,连忙道。 “阿棠现在才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个孩子啊。”他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格外阴阳怪气,“你不是很厌恶我,连带着也很厌恶他吗?你对别人总是比对我和孩子有心呢。” “沈筠,你别这样。”林书棠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着急地去抓他的衣袖。 凭借和沈筠纠缠的这么些年,她很清楚,沈筠动了杀心,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求你放过他吧。” “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沈筠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抬手掌箍住她的后脑逼近,语气阴森森的。 他盯着她发慌的眼神,另一只手抚摸上她颤抖的眼睫,“这里,为他哭过?” 指尖下移,落在红唇上。 “这里,唤了他的名字?” 沿着下颌落至胸膛,他呼吸重了几分,掌着她后脑的手兀得用力,林书棠整个人落进了他的怀里。 偏头,沈筠轻幽的语气里暗含切齿,“也像这样,靠得这么近吗?” “沈筠……”林书棠喃喃出口,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流失。 沈筠不依不饶,“见着昔日的未婚夫,阿棠可欢喜?” 焦灼的神色苍白在脸上,林书棠眼眶有些酸,她感受得到脸侧沈筠咄咄的视线,好像呼吸都紧了起来。 惹怒沈筠的后果身体上的反应总是来得比记忆里要更快更深。 林书棠伸手将腿边的青面獠牙面具从窗牗处扔了出去,她偏开头,故作冷硬,“我不想见他。” 林书棠以为自己这样一番举动,沈筠应该满意了才是。 她明明已经很顺着他了,可手腕上一紧,她整个人又被重新带进沈筠的怀里,还未来得及挣扎,来势汹汹的吻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沈筠很生气,林书棠感受得到,他几乎是在撕咬她的唇瓣,趁着她痛呼的时候肆意钻了进去掠夺。 林书棠推他,被沈筠轻易握住别在了身后,她被迫扬起,就像是主动送进了沈筠怀里。 马车内不多时便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呜咽低泣声…… 车壁采用了特殊的材质,外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但是影霄自幼习武,到底还是耳力灵敏了一点。 他立马坐好,不动声色地离了车门远了一些。 抬头望了望逐渐淋漓的雪势,知道今夜自己是不必去抓人了。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外。 沈筠从里面下来,怀里抱着用大氅严严实实裹着的林书棠。 他眉眼冷气不减,脖颈上却赫然添了一道鲜红的划痕。 沈筠长腿迈过府门的汉白玉石条,拐过影壁,大步朝着静渊居走去。 这一夜,林书棠被翻来覆去摆弄了好几种姿势,虽未曾做到最后一步,可腿间却被摩擦得生疼。 几度哭着昏厥过去又被重新弄醒了过来…… 上元节落下帷幕,萦绕在玉京的喜气依旧未散。 门前的积雪扫除,定国公府又迎来世孙的百日宴。 不少人都想借此机会攀上关系,早派了人去各地寻找出彩的礼物。 国公府内,也是上下忙碌,世族的嫡系血脉,金尊玉贵,宴席排面简直用豪奢形容都不为过。 可任是外面闹翻了天,静渊居内依旧安静得异常。 林书棠还是对沈筠没有好脸色。 就连孩子,也交由乳母照顾,甚少去看他。 沈筠站在暖阁内,盯着摇篮里的孩子瞧,这几个月,他变得越发玉雪可爱。 黑溜溜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嘴巴咕嘟咕嘟吐着泡泡,见着了人,粉白的藕臂就在空中晃悠。 乳母说,他这是要让人抱。 沈筠头一次抱这孩子的时候,他小得过分,简直跟他手差不多大小。 脸上皱巴巴的,身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渍,沈筠简直不能想象,这是他和林书棠的孩子。 充盈的满足感和喜悦几乎让他眩晕。 他捧着孩子在怀里,动作僵硬又小心,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生害怕将他给磕着碰着了。 可那孩子就是止不住地哭,哭得又狠又凶,在他的手里还不停地双脚乱蹬。 沈筠简直无措极了。 如今,他已经能很熟练地抱孩子了,知道应该如何使力,如何让孩子舒服,如何哄他不哭。 沈筠学东西总是很快,再难的事情落在他手里假以时日都能得心应手,唯有在林书棠身上,沈筠学了很多年,却都学不会如何让林书棠开心。 无论他给她什么,好像在林书棠那里,只有远离沈筠才是解脱。 沈筠当然知道,可正因为知道,才更不愿意放手。 沈筠将孩子从摇篮里抱起,他果不其然嘴角咧得更开,双手挥舞着要去抓沈筠的脸。 软糯的小手好巧不巧就打在沈筠受了伤的脖子上,看着沈筠“嘶”了一气,笑得更开心了。 沈筠叹气,这孩子这么爱笑,是随了谁呢? 明明他和林书棠都不是爱笑的人。 ——林书棠,从来没对他笑过。 孩子正抱着,身后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 沈筠转头,隔着飘扬的轻薄帷幔,看见了站在门处的林书棠。 对方见着他似也怔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圣上给他休了假。 林书棠要走。 沈筠喊住她。 说的话却是没头没尾,“三皇子近来身边出了一个能人,尤擅奇技淫巧,阿棠好不好奇此人的来历?” 林书棠蹙眉,转头看他,觉得他很莫名其妙,这是要与他闲谈朝政之事? “不好奇。”她淡淡应道,接着要走。 沈筠踩在她抬脚之前道,“不日便是麟儿的百日宴,本世子请他来,为我们的孩子造个木雕玩器可好?” “你想说什么?”林书棠终于不再要走,正过身来看他。 沈筠垂下眼睑,似轻吸了一口气,“给孩子取个名吧。” 他重新抬眼,眸里含着细微的期许,不再复平日里裹挟的冷寒。 林书棠走进,盯着沈筠怀里的孩子看。 比起沈筠怀抱的熟练,林书棠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抱过这孩子一回。 每每来只看一眼便走,还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可许是血脉间的链接,那孩子一点儿也不认生,看着林书棠靠近,嘴里咿咿呀呀的,小手朝着林书棠挥舞得更厉害了,挣着像是要林书棠抱着似的。 林书棠伸手,他就抓着林书棠的指尖,呵呵地笑,看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如沈筠所说,孩子的鼻子嘴巴的确很像她,可眉眼处却像极了沈筠。 林书棠盯着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分明是笑着的,可恍惚中却似瞧见过去很多年沈筠无声盯着她时的模样。 像毒蛇,蚀骨,阴冷,森然。 林书棠后脊冷不防一僵,她开口,嗓音也略有些艰涩,像是拼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一个字来。 沈筠将她的一系列动作都落入眸中。 林书棠盯着孩子,他就看着她。 雪霁初晴,窗棂处落下的阳光反射着温和明媚的光,渡在相对而立的两个人身上,多了一层岁月静好的味道。 林书棠难得主动离得他那么近,沈筠垂眼,甚至能够看见她鼻梁侧那颗细小的棕痣。 她神情是那样温和,像是冰山消融,可是转瞬间海水倒灌,面色变得惨白。 沈筠开口,将她神思唤回,“河清海晏,很好听。” 林书棠抬头,眼神茫然地从孩子的脸上移开看向沈筠,他微侧着窗,光影只落在他颌边一角,眉目舒展,依旧掩不住的朗月清风。 林书棠却突然生出一股恶意。 越是洁白无暇的高岭之花,她就越想踩烂在泥地里。 她见不得沈筠这副舒坦的模样。 林书棠开口,“是厌弃的厌。” 空气一下凝滞。 沈筠肉眼可见的脸色变得不再好看,他眼底的笑意逐渐消散,眸色几近冰冷地看着林书棠。 林书棠亦不甘怯弱地回望。 沈筠逼近,落在他脸侧的柔光渐渐落下,洒在他的侧颌,脖颈,肩膀。 面部彻底隐匿在一片阴影里,沈筠唇边体面地扬起一抹笑,语气却阴森森的,“阿棠,你再说一遍,是哪个宴?” “厌弃,厌恶,厌憎。”林书棠一字一句道。 无声的对峙里,沈筠看着她眼下的模样,跟三年前何其相似。 顽固,坚韧,锋利。 明明害怕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永远梗着脖子与他对着干。 沈筠花费了好长的时间才磨平了她的棱角,踩碎她的希冀。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他们已经做到了相敬如宾。沈筠相信只要日子再长一点,他们的羁绊再深一点,他们也早晚会走到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可好像,自他逼迫她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有什么东西就在失控了…… 可沈筠不后悔逼迫林书棠生下这个孩子,反而有些庆幸。 若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再一次死灰复燃,至少沈筠和她还有一点牵连。 彼时的沈筠,无意识地抱紧了怀里一个不过十来斤的孩子,却将对林书棠的全数希望重量都系于他周身。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更像林书棠一点,会不会连带着,她也会更喜欢这个孩子的父亲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议名事 第5章 笼中雀 “胡闹吗这不是!取得是什么名啊,简直儿戏!” 写好名的红笺最终被送到鹤园,彼时定国公夫人正在正堂里给老夫人请安。 定国公娶过两位妻子,原配生下沈筠后便去世了,如今国公府掌事的是兖州知府家的庶次女徐蓉仪。 红笺递到老夫人手里,徐蓉仪见着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眉目间笑意倏忽消散,心里嘀咕,自起身走向了老夫人身侧瞧去。 在瞧见红笺上笔锋凌厉,确认是由沈筠亲笔所写的字迹时,徐蓉仪睁大了眼睛,立马惊呼道。 孙辈里,老夫人最满意的便是沈筠。 他自幼聪慧,又肯吃苦,年少时不愿受荫补,持枪入了战场。 西越来犯,他当年不过十六岁。 战场上刀光剑影,虞朝内部夺嫡,互相推诿,兵力残缺,以至节节败退。 国朝风雨飘扬之际,是沈筠以身入局,不惜用性命做赌,调出明州的奸细,又一路南下孤身引开西越潜入边境的暗探。 才使得虞朝以声东击西之计,大败西越。 而沈筠也因功勋卓著,在朝廷彻底站稳脚跟,也将国公府推向鼎盛之势。 比之沈靖石这个她的亲生儿子,老夫人一直觉得沈筠更有她丈夫老定国公的风范。 沈家满门荣耀,将来注定是要沈筠撑起的。 可沈筠这些年,却全然围着一个女人转。 此事不必多言,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名字定然不是沈筠取得。 可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沈筠竟然同意了取这样的名。 世孙议名乃是大事,沈筠旁的纵容便罢了,可是这件事怎么也能由着林书棠胡来呢? “不过一个乡野贩夫走卒的女儿,能够攀上我定国公府的门楣,身披一品诰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世子放眼全玉京,哪家那户不是争着抢着要将女儿嫁过来的。她倒好,成日里拿乔作态。” 徐蓉仪看出老夫人的脸色不好,连忙气愤出口,做起了老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副知礼识大体的模样。 老夫人却并不买账,甚至被徐蓉仪这几嗓子嚷得头疼。 她按了按跳动的攒竹穴,将红笺重新放回漆盘里,“可送去定国公处了?” 丫鬟点头应是。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人下去。 徐蓉仪瞧着,嗫喏着唇开口,有些不可置信,“母亲,您不管了?” “如何管?筠儿那孩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情,谁能置喙!”老夫人语速都急了起来,差点连声咳嗦。 徐蓉仪不敢再吭声,连忙去轻抚老夫人的后背。 另一边,定国公处,已经收到静渊居送来的红笺。 定国公只看了一眼,面上无甚表情,周身沉意却是深了几许。 来人默不作声地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 听见上首国公爷的声音,吩咐他去将世子爷唤来。 沈筠入了书房。 沈靖石站在雕花窗棂前,院内的下人正支杆打掉松柏上的积雪。 听见声音,他微微侧头。 余光里瞧见一立皦白身影。 沈筠躬身行礼,唤了一声,语气淡然,公事公办的模样哪里像是在跟自己父亲请安。 沈靖石转头,也不做父慈子孝之态,言简意赅,“将名换了。” 吩咐的语气,显然不是商量。 “红笺已经送去了祖祠。” “沈筠!” 听着他先斩后奏的言论,沈靖石拂袖看他,声音不大却如巨山压顶。 沈靖石如今以近四十,多年战场风霜雪露,从万千死人堆里面爬出来,让沈靖石身上总是拢着一层散不去的煞气。 不用吹胡子瞪眼,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噤若寒蝉。 可沈筠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仿若感知不到他的怒火。 沈筠和沈靖石其实长得并不像,只是不说话时,那双眼睛一样沉冷得吓人。 沈筠更多的,应是像自己的母亲。 他身形挺拔,站如青松。 一袭皦白长袍将他朗月疏眉勾勒得越发神仪明秀。 尽管多年为将,但是沈筠身上并没有兵痞子的肃杀和无羁,形态举止严谨自若,倒更像簪缨礼教世族里培育出来的清隽文臣。 是了。 沈筠的母亲就是出自有“三代进士”美名的江南书香门第,他的外祖父还曾任储君太傅一职。 沈靖石看着这个与亡妻眉目相似的孩子,心底猝然一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压制不住这个儿子了呢? “父亲若无要事,儿子就先告退了。”沈筠没空与他回忆往昔,作了一个揖,径直离去。 沈靖石生生一口气憋在胸间,头一次失了风度怒道,“逆子!” 可声音还未完全落下,就全然砸进了推门的吱呀声响里,也就显得不痛不痒。 - 世孙的名字最终被定了下来。 记录族谱,告知宗庙。 名——沈厌。 依照老夫人的话,觉得这个‘厌’字取得甚好。 厌,知足之足,恒足矣。 彼时,老夫人正逗弄着乳母怀中的孩子。 林书棠带着沈厌来请安。 老夫人眉眼凝着慈祥的暖意,盯着襁褓中的孩子轻抓着他的小手逗弄,“无论是厌,还是宴,我沈家的男儿都撑得起来。何以一个名字就能缚余生?” “是不是啊,厌儿。” 这话实在意有所指。 林书棠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逗弄了半晌,老夫人似也累了。 挥了挥手,叫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这便是要送客了。 林书棠忙从圈椅上起身,正要行礼离去,老夫人却叫她进到了跟前来。 “这些日子,身子可养好了?”老夫人拍了拍林书棠的手背。 “多谢祖母关怀,已经大好了。”林书棠依旧垂着头。 “那便好。这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极耗元气,我也知筠儿疼你。你可万不能因为要与他作对,而作践自己。” 老夫人这话,不算是没有依据。 沈筠和林书棠初成婚那会儿,可是将国公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老夫人知道,这桩婚事是沈筠强求来得。 她虽不满林书棠的身份,可也知道,这事说到底还是林书棠更受委屈。 可她做祖母的,自是疼惜孙儿。沈筠又是个犟骨的,她一介妇人,也难以干预。 如今二人争也争过了,闹也闹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了一个孩子。 老夫人不得不再提点林书棠几句,也算是为了她好。 毕竟,木已成舟,这女人一辈子的指望还是得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 继续闹下去,对林书棠没有好处。 如今沈筠是宠她,可是女人色衰则爱驰。 林书棠不可能再随意任性下去,应该担起一个世子夫人的责任了。 出了鹤园,林书棠计较着老夫人的话。 这些年来,她与沈筠纠缠,从宜州到玉京,从别院到国公府。 她从一个走江湖的货郎女到他沈筠见不得人的禁脔妾,再到明面上金尊玉贵的世子夫人。 林书棠从没少挣扎,可最终吃亏的却都是自己。 她愈是要逃,沈筠的看守就会变得愈发严密。 成婚三载,她几乎没有踏出过静渊居半步。 国公府重门击柝,从临街大门到静渊居,要经过数道仪门,几重深宅。 廊腰缦回,层台累榭。 林书棠曾经好几次,还没有摸到静渊居外的垂花门,就被他的人给带了回去。 后来林书棠才知道,原来除了表面上满满当当的值守,院内院外,还有三步一巡防。 暗地里沈筠派着盯着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想要从门禁森严的国公府内逃出去,简直是比沈筠曾经将她安置在的别院里还要艰难。 渐渐的,林书棠就歇了心思。 这三年里,虽占了世子夫人的名头,可是却和那些年在别院时无甚差别,她还是那只飞不出他沈筠掌心的笼中雀。 是啊,闹下去有什么好处呢…… 百日宴的那天,国公府府门大开,红烛鞭炮放了一整日,不仅宴请了世族达官贵人,亦与玉京百姓同乐。 八仙桌喜宴摆满了一整条长街,浩浩汤汤的人群,皇子王孙皆撵轿而来。 其浓重程度不亚于当年沈筠娶妻。 红绸高挂朱漆大门,罗绮一寸价值千金。 林书棠站在沈筠身侧,微敛眸看向远处。 国公府内无论长房还是其余二房此刻都站在府门处,中心围簇着的是年迈的老夫人。 如此架势,只因今早来传话的小黄门宣,圣上会亲临国公府贺宴。 这于臣子而言,自是天大的荣幸。 来来往往宾客盈门,众人或艳羡,或讨好,各种奇形怪状的视线落在林书棠和沈筠身上。 林书棠能很明显感受到这些视线的不善。 这些年来,她一直待在静渊居内,早就失了与人打交道的能力。 此刻骤然站在密集的人群里,再迎着这些人的视线,竟然莫名觉得呼吸不畅,有些紧张。 林书棠垂眸,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想当年,她随父走商,也是被人夸过口齿伶俐,妙语连珠的。 林书棠胡思乱想间,手突然被人攥住。 细密的鸡皮疙瘩顷刻从手背上开始蔓延。 不用去看,林书棠都知道是沈筠。 “累了?” “那回静渊居休息?” 耳畔是沈筠清越的嗓音。 林书棠摇了摇头,挣了挣手没挣脱。 她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抬头去看沈筠。 秀眉微蹙,有些恼了。 这是干什么,平日里他乱来就算了。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笼中雀 第6章 百日宴 林书棠略带警告的一眼,沈筠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脸皮果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厚。 “等恭迎完圣驾以后,我就回去。”林书棠无奈妥协道。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无非就是想要关着她呗。 像过去的五年一样。 她好歹是这场百日宴主角的娘亲,待会儿圣驾还要亲临,若是她不在,像什么话。 说重了,届时治她一个藐视帝王的罪过怎么办。 沈筠还真是一贯无法无天惯了,连圣上都敢怠慢。 自从上一次被老夫人提点以后,林书棠如今做事总算是有了一点顾忌。 沈筠比她高得太多,林书棠害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听见,于是向沈筠靠近了些许,又垫了垫脚。 沈筠也顺势歪了歪头。 这在外人面前看来实在是咬耳朵的行为。 如胶似漆的模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今日是二人的婚宴。 沈靖石不着痕迹地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一眼,眉目发沉,硬是从鼻尖冷哼了一声,略微吹动了胡须。 现在还在外面,像什么话! 老夫人轻睨了一眼沈靖石,转过脸时又是慈祥和蔼的模样,与来客谈笑风声。 沈筠一直握着林书棠的手,没放开。 她挣得越是厉害,他就握得越紧。 林书棠索性也不再动。 终于,人声鼎沸的长街尽头,传出一阵轻盈却极有穿透力的金铃声响。 人群不由自主便安静了下来,皆举目眺望。 视线里映出明黄色织锦缎为顶,紫檀木为骨的御驾马车。 四方檐角各挂着鎏金铜铃,垂下的珠串是由南洋进贡的东珠。 行车时,珠翠叮铃,流光浮动。 尽显天家威仪。 众人皆屏息凝神,垂头躬身。 待御驾停下,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明黄色身影时,伏跪于地,声音连绵成一片,“圣上躬安。” 皇帝站在车舆上,声音洪亮,染着笑意,挥手免了众人的礼,踩着矮凳从车舆上下来。 “老夫人不必多礼。”皇帝踏上台阶,虚抚了一把老夫人站起。 国公府的人连忙要迎着皇帝入内。 林书棠站在一旁,瞧见皇帝身侧还跟着一人,是与圣上一道来得国公府。 她听见他们唤他三皇子。 偌大的府门处,如此已然是站满了人。 林书棠不习惯挤在一群人中,微微往外侧了侧身。 这一眼,又瞧见了三皇子身后还跟着一人。 看打扮,应是他的幕僚。 林书棠无甚在意地抬眼。 一息间,所有呼吸滞在了喉间。 是宋楹! 林书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比起她的惊异,宋楹倒面上一片平静,看着林书棠时,嘴角含着得体的笑意。 像是在林书棠望过来时,早已经看了她很久。 对于今日的相见,也早有准备。 那一夜,林书棠与他隔着一扇面具。 她虽凭借那道狰狞的疤痕,识出他的身份。但到底二人没有戳穿那层窗户纸。 可是今日,宋楹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站在了国公府门处。 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将自己的面容示于人前。 一别经年,宋楹比之从前,更加沉稳了些许。 可眉眼间竟也添了几分羸弱和病气。 如今积雪已消,他还裹着大氅。 林书棠不由自主眼神落在了他被毛领遮住的颈子上。 是因为伤势的缘故吗? 手背上骤然压重一股力,不算重,却也不轻。 尤其林书棠这些年被娇养在宅院,平素里净手的水都是要取雨后花心间的晨露。 富贵人家一般都是用这种水来泡茶。 是以,林书棠不比从前随父走商的时候皮糙肉厚,肌肤眼下是娇嫩得不行。 被沈筠这样一按,忍不住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感受到头顶处压迫性的眸光。 她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宋楹,也不敢去看沈筠的面色。 当年惨状还历历在目,林书棠实在太害怕他们二人相见了。 沈筠不会放过他的。 皇帝与人一阵寒暄后,邃问起了林书棠和沈筠来。 众人立马让开了一条路,将这边的情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人前。 林书棠被这一声来自天子的询问惊得激灵。 手着急从沈筠手心拽出来,却纹丝不动。 林书棠害怕他真的在这里发疯,也不敢再挣扎。 迎着众人射过来的眸光,小幅度地向沈筠靠近了几分,借着二人交缠的衣摆,林书棠将两人十指紧握的手背在了身后。 皇帝逗弄着乳母怀里抱着的沈厌,笑道,“这孩子的眉眼倒有几分沈卿当年的模样,日后定然也是一个聪慧的。” “这日子过得还真快,沈卿当年向朕请旨赐婚,似还犹在昨天。”皇帝感叹了一句,看向了他二人,“如今见你们小两口琴瑟和鸣,又有麟儿绕膝,朕心甚慰啊。” “这是朕特命尚工局打造的羊脂玉长命锁,就贺世孙平安顺遂。你夫妻二人将他教养成才,来日定也如沈卿一般不输其父,为国效力!” 皇帝大手一挥,朗声笑道。 身后的小监躬着身子上前,将一个梨木锦盒呈上。 众人皆艳羡地看了过来。 沈筠却没有动作。 林书棠心瞬间打起鼓来,微微抽了抽手,沈筠依旧拽着她不放。 眼见着众人的视线即将变得古怪。 林书棠咬牙,心里暗骂一句疯子。 恭敬的主动接过了小监手里的黄梨木锦盒。 沈筠也果真放开了她。 林书棠敛衽屈膝,“妾谢陛下隆恩。定与世子同心同德,照料好世孙,不负陛下嘱咐。” 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沈筠站在她身侧,亦躬身行礼。 旁人看去,倒是鸾凤和鸣,妇唱夫随。 皇帝笑了笑,很满意的模样。 从他们夫妻二人身上移开眼神,终于由着众人恭迎,入了府内就坐。 国公府长房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悬着的一口气落下。 林书棠紧绷的后脊亦是松懈。 沈筠简直是个疯子! 就因为她见了宋楹差点失态,他就这样报复她。 这可是在圣上面前,他怎么敢! 林书棠抬头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入了府。 沈筠这会儿面上倒不似方才一般冷沉了。 即便被林书棠瞪了两眼,也没放在心上。 反而因为那句“同心同德”,好心情地赏了几个眼神给宋楹。 迎着宋楹复杂的眸光,沈筠轻蔑地弯起了嘴角。 俨然胜利者的姿态。 带着不可一世的挑衅和警告。 国公府内,设了男女分席,中间隔了一涧湖泊。 若要通行,则要穿过长长的曲折游廊。 但随着移步换景的假山,亦能瞧清对面的风景。 是以,还放置了绣花屏风作为隔挡。 林书棠扶着老夫人入座,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向了右侧首席坐下,透过那一点可怜的缝隙企图看清对面的景象。 宋楹怎么来了? 他为何会跟着三皇子? 丫鬟们呈着漆盘鱼贯而入,上珍馐佳肴,林书棠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老夫人担起了国公府女主人的风采,首先举杯,谢各位拨冗,肯赏颜面参加世孙的百日宴席。 众人觥筹交错,客套吉祥话此起彼伏,席面便算是彻底热了起来。 林书棠酒量向来很好,当年行走江湖时,也不知道喝倒多少武林侠客。 林书棠对此一直都很自豪。 常把别人喝得烂醉如泥,哄着骗着,舌灿莲花,就将生意谈了下来。 可是沈筠不喜欢她喝酒。 刚认识时,他还能装模作样,愿意替她挡酒。 后来与她成婚以后,便是滴酒不许她沾。 过分得连果酒都不允许她碰。 林书棠有些憋屈。 反正隔着那么远,他还能后脑勺长眼睛了? 林书棠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辣得她喉腔都疼,差点咳嗦了出来。 “我方才瞧见三皇子殿下身侧还有一人,以前从未见过。” “你不知道他吗?”压低了的声线里含着震惊,“这位大人最近可在玉京出足了风头。” “他是三皇子府的幕僚,前些日子,听闻圣上有一爱物破碎了棱角,就是这位修复的。据说,裂痕的地方被处理得毫无瑕疵,如同完璧。圣上龙颜大悦,特封他为工部营缮郎。” “这么厉害。” “我还听说,这位大人的手艺很不错。做的玩意儿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宫中十六皇子每天吵着要这位营缮郎给他做玩器。” 密密咂咂的人声里,林书棠被几道细小的女声吸引了过去。 她半蒙着眼睛,脑袋有些迟钝。 她们,是在说宋楹师兄吗? 他入了三皇子府?做了工部营缮郎? 可是他曾经不是志不在朝堂吗? 宋楹早已经名冠玉京,那沈筠…… 林书棠耳畔突然回响起沈筠那一日来得莫名其妙的话。 她低嗤了一声,果然,他怎么可能…… 林书棠将手中剩余的果酒一饮而尽。 到底是多年不曾饮酒,林书棠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一杯下肚,脸颊发烫,整个人都晕乎了起来。 她站起了身,悄悄离了席位,不曾引人注意。 穿行在游廊上,林书棠本想去桥头吹吹风,却不想竟在月洞门前瞧见了宋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百日宴 第7章 假山洞 听见声响,那身影转过了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嗓音依旧嘶哑得厉害,却是林书棠曾经最熟悉的腔调,“书棠师妹。” 林书棠瞬间哭了出来。 五年…… 已经有五年,她与过往断了一切联系。 像浮萍一般在玉京挣扎。 “……我方才看见那宋大人当真是生得玉树临风,也不知道有没有娶妻。” “诶,你可别告诉我,你春心萌动了。”另一个女子声音压得极低,可在宽阔的游廊下似乎自带回响,无比清晰地贯进林书棠二人的耳中。 “我跟你说,他可是个哑巴。” “什么!” “他嗓子说不出来话,跟哑巴没什么区别,听着声音可吓人了。” …… 声音渐渐远去,林书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楹,眼神又不由自主落进他的颈侧。 方才听见那声音时,宋楹反应很快,在她们转弯要走过来时,先一步拉过了林书棠拐进了月洞门后。 此刻二人距离比之方才要近很多,宋楹衣领也微微有些散开,林书棠很清楚地看见了那道狰狞的伤痕。 她眼睛又开始有些湿润了。 宋楹师兄的声音从前最是好听,像百灵鸟一样。 幼年时,她睡不着觉,就是宋楹师兄给她唱歌哄睡。 爹爹曾笑言,师兄即便不学木匠的手艺傍身,日后也是能凭借这张脸和歌喉大有作为的。 定然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才子。 晟朝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从先皇开始崇文,不再那么重实务,反而更兴诗词歌赋,意在丰蕴国朝文基。 如师兄一般优秀的人,本应该一生坦途,却被她毁了大半辈子。 “师兄,你……” “书棠,你过得好吗?”宋楹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此时不是可以叙旧的时候。 他更愿意听林书棠的生活。 如方才离开的那女子所说,宋楹的声音嘶哑得紧,难听得厉害。 他自己说话时好像也很痛苦,语速因为快了起来,像是牵动了肌理。 虽在极力控制,可是眉头还是疼得忍不住紧蹙了起来。 “我,挺好的。”林书棠看出他说话有些不适,连忙想要去扶他。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把这个东西拿好。” 宋楹没躲林书棠要扶他的手,反而似有些晕乎乎的承受住了她的力。 声音压得极低,借着这一瞬的相处,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 林书棠立马心领神会地手腕一抬,将东西滑进了袖中。 “多谢世子夫人,在下无事,只是吃醉了酒,就先告辞了。”宋楹没多做停留,拱手行了一个礼,就告退了。 像是真的只是出来透气,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林书棠看着他走远,袖中的那块东西微凉。 她方才短暂地触摸下,应是一块印章。 林书棠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腕。 “阿棠。” 身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兀得响起。 平静,冷淡,缓长。 林书棠后脊发凉,差点要将袖中的东西甩出去。 她转过身来,看见沈筠站在月洞门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周身都裹挟在廊檐的阴影中。 林书棠呼吸都紧了起来,脚步像是沾在了原地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筠朝着她走过来。 她根本不知道沈筠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强烈的不安,应该是让林书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因为在林书棠努力地挂起笑容,尽可能平常地询问沈筠怎么来这里了时,沈筠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只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瞧。 距离很近,林书棠感受到沈筠微凉的鼻尖时不时擦过自己的脸颊。 他速度很慢,呼吸偶尔有些重,像是在嗅闻。 良久,他缓缓道,“有别人的味道。” 林书棠简直头皮发麻。 “宴席上这么多人,当然会……”林书棠脑袋极速转着,刚为自己想了一个由头出来,就被沈筠抓着手腕,二话不说拉进了一旁的假山洞里。 “沈筠,你做什么!”林书棠惊呼。 沈筠的力道很大,根本不容她置喙。 天旋地转间,林书棠后背就抵上了假山凹凸不平的石壁,眼前完全被沈筠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个彻底。 视线里正对上沈筠低头凝着一层寒冰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阿棠,你还是很不乖。” ……他看见了。 林书棠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她觉得很没意思。 明明沈筠什么都知道,却总想着要从自己口中得到答案。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可是沈筠总是要问。 总是要做这些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事。 何必呢? “我是见他了,那又如何?”林书棠坦然地看着他。 被拆穿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宋楹是在我临盆时进的三皇子府,他早已凭借为圣上修物誉满京都,你明明知道却故意要放我出府,让我与他相遇。” 林书棠有些生气。 沈筠总是要她诚实。 可他自己的行为又何尝坦荡。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别有用心。 她也总算明白,今日府门处,沈筠为何非要她回静渊居休息。 因为他早就知道宋楹如今的身份不同。 林书棠眼神不再躲闪,决意也不让他痛快,“那我今日再多见一面,又有何区别?” 沈筠没说话,只眼底那一点点可怜的笑意也消失殆尽,黑漆漆的眼眸里盛着山雨欲来的沉晦。 好像被一向乖顺的林书棠因为别人而这样对他的行为真的气到了。 他拢着林书棠的后脑向自己逼近,薄唇擦着林书棠的脸颊滑过,冷冽的声线里却藏着轻微的哄意。 像是即便是对于林书棠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沈筠也可以贴心地全部做到。 “好。阿棠既然想见他,那我就砍下他的头颅,让阿棠日日夜夜都能瞧见他可好?” “沈筠!” 林书棠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如今是三皇子的座上宾,幕僚客,是圣上跟前的红人,特封的营缮郎,你怎敢动他?” 林书棠以为这样一番话,就能让沈筠收敛。 毕竟宋楹不再是当年溪县那个没有仪仗的少年。 这也是林书棠为什么敢跟沈筠叫板的原因。 “他今日敢出现,不就是料定了如今他能与我作对?林书棠,是他在挑衅我。” 沈筠并不为所动,甚至对于林书棠仅仅一个宴席就将宋楹如今的身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行为更加窝火。 以至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了她的全名。 宋楹的出现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沈筠扣着林书棠后脑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他寸寸逼近,森冷的眸子就落在她脸上。 像是凛冬凝结的冰锥,“你说,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沈筠,从来人都是往高处走,他或许不是想和你作对。否则,他今日就会带我走了。”意识到沈筠不是在说笑,林书棠连忙解释道。 “看来我们阿棠,真的很关心他啊……” 沈筠盯着她瞧,语气轻幽幽的,似是了然的模样。 温柔地用指腹抚摸她的唇瓣,眼底的冷意却是丝毫未减。 林书棠面上的焦灼消散,意识到自己和沈筠说不通了。 反而她越是表现得在乎宋楹,沈筠就会越动杀心。 她表情也不再好看,变得和沈筠一样冰冷。 启唇,狠狠咬住了沈筠欲探入她口中的指节。 沈筠没动,只垂眸盯着林书棠微张的唇看,直到鲜血流出染红了她本就嫣红的唇。 沈筠不懂声色滚动了喉结。 林书棠将他的指节吐出,有些嫌恶地抬手擦掉那实在不好吃的血腥。 下一刻,就被沈筠捧着下颌吻了上去。 舌尖娴熟地卷过,轻易找准了林书棠的敏感点,钻入了进去,将他的血渍连同她的气息全部吞吃。 林书棠呜咽着拍打他,沈筠却是吻得愈发凶狠。 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压在了石壁上。 握剑的掌心满是薄茧,偏生沈筠不断在她手腕处摩挲,像是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粗砺的触感激得林书棠止不住发颤,沈筠柔软的舌尖又在不断顶、弄她的上颚。 细细密密的酥麻在骨头缝里游走,林书棠简直觉得要疯了。 她不敢再动,害怕沈筠变本加厉,更害怕袖中的印章滑落,只能先顺着沈筠。 但好在,沈筠只是在她手腕处流连,不曾顺着她的袖口往里摸。 好久以后,林书棠觉得自己嘴巴都麻了,沈筠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他低垂着额头顶着她的前额,温热的呼吸起伏,好似给沈筠不近人情的气质消融了几分。 分明是温存的模样,可沈筠的话依旧那么强势霸道,“不许再见他,不许他碰你。” 落在林书棠耳里,就俨然变成了警告的意味。 林书棠没好气地推开他,呼吸这会儿还没平匀,一张脸绯红,眼角羽睫都被打湿了几缕。 她狠狠地瞪着沈筠,用自以为非常怨毒的眼神看他,“你简直无聊!” 可即便是这样再没有攻击性的言论,落在沈筠身上,也是极为受伤的。 尤其是在见过林书棠对比宋楹时和他的模样。 沈筠有些烦躁,在看见林书棠撂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以后,几乎是没有思考地抬手,准确无误抓住了林书棠的手腕。 “你去哪里?”他很冰冷地道。 到底还要见几面才够。 林书棠觉得有些好笑,她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 她转身看他,面无表情,“我回静渊居行了吧。” 说罢,狠狠甩开了沈筠的手出了假山洞,却在外面瞧见了垂头候着的青黛。 林书棠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沈筠:我会永远视奸你,永远……(死死盯着) 林书棠:(后背好凉)(打个哆嗦)(疑惑)是倒春寒来了吗? 花椒:(轻轻摇头)(偷偷溜走)(避免被灭口) - 大家国庆快乐!~啊![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假山洞 第8章 怀春梦 沈筠从后面走出,声音里泛着寒,“你若是再看顾不好夫人,就将你那双没用的眼睛剜下来。” “是!奴婢谨记。” 青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沈筠的这番话究竟在敲打谁,林书棠不会听不出来。 席上她是故意将青黛留下,吩咐了她不许跟着。 眼下就被沈筠给罚了。 林书棠这下是连看沈筠一眼都不想看了。 怒气冲冲地走了,裙摆都带着风。 - 宴席本就是吃个喜气。 耽误的这会儿功夫,席面几乎已经散了。 眼下妇人女眷们皆相携着在国公府内转悠。 也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家儿女相看。 林书棠黑着一张脸回了静渊居,刚坐上罗汉塌,下面的人就端上来了一碗汤药。 “夫人。” “这是什么?”林书棠蹙眉。 “是世子吩咐熬得醒酒汤,命奴婢一定要盯着夫人喝完。”丫鬟放下青玉碗,小声道,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果然闻出来了。 属狗的吗? 林书棠看着那碗已经放的温热的汤,知道用放凉了的借口是没办法糊弄了过去。 只好拿起碗饮了下去。 等丫鬟端着空了的碗离开,林书棠忙不迭将腕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果不其然,是一枚白玉印章。 壁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佛经。 林书棠将印章翻来覆去地看,甚至沿着上面的经文一点点摩挲按压过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怎么弄都的确只是一枚普通的印章。 林书棠不解,那宋楹师兄给自己这枚印章是作什么用的呢? “夫人,四小姐求见。”云母屏风后,青黛的声音响起,询问着林书棠的意思。 林书棠将白玉印章放进抽屉,淡声道,“请她进来吧。” 青黛口中的四小姐,是国公府二爷的女儿,二夫人嫡出的小姐,府内排行老四。 一进了屋,沈芷溪就朝着林书棠奔了过来,“今日总算找着时间可以见着嫂嫂了。” “阿嫂生产完那一段时间,二哥不许任何人探视。嫂嫂如今心情可好一点?我听闻妇人生产完,会心气郁结,没能来看嫂嫂,嫂嫂可不要怪我。” 沈芷溪上前,拉着林书棠的手晃悠,少女灵动的眉眼间浮着歉疚。 林书棠笑了笑,斥她贫嘴。 她哪里会怪她,那一段时间,她谁都不想见,沈筠以她生病为由,不许任何人探视倒也好。 否则怕是她会将那股怒火顺带着牵连到别人头上。 这个恶人交给沈筠做正好。 在沈府的这三年里,林书棠被关在静渊居内,平素里除了这院子里的人和沈筠,她甚少再瞧见过旁的人。 倒是只有沈芷溪那年误打误撞从静渊居侧院库房的一面墙下的狗洞钻了进来,十二岁的姑娘天真浪漫,陪着她闲玩,还分给她饴糖吃。 倒成为了林书棠漫无天际生活里闯入的唯一乐趣了。 后来不知怎的,沈芷溪不再钻那狗洞了,改为从前门大大方方进了来,而沈筠对此好像一无所知的模样,林书棠也没多余问那一嘴。 “今日前院有很多与你同龄的女子,怎的不和她们去玩?难为你这个性子倒闲得住到我这儿来。”林书棠拾起茶几上的茶壶,为沈芷溪掺了热茶。 “阿嫂,我还是到你这里来躲清净吧。前院这会儿哪里是参加世孙的百日宴,分明就是相亲宴。”沈芷溪继续捧着热茶大口饮下,这一会儿倒是烫得见不了底,只捧着杯壁抱怨道。 “我如今也过了及笄礼,看着去年三姐那阵仗,我就怕了。赶紧赶在我娘拉着我之前就溜了。” “你这是躲着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自己去相看了还好,否则若是全交由你娘亲去办,怕真就是盲婚哑嫁,到时候你就使劲哭去吧。” “阿嫂,你别吓我。”沈芷溪立马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方才那副为自己耍到滑头而喜滋滋的模样又恹了下去,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今后无望的婚后生活。 林书棠挑了挑眉,不说话。 “那阿嫂你和二哥是盲婚哑嫁吗?” 沈芷溪思绪跳转得很快,立马又扯到了林书棠身上。 林书棠掺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沈芷溪双目凝着向往,嘴角向上弯起,映出脸颊旁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如果像嫂嫂和二哥一样,那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林书棠来玉京的那一年,时局正值动荡混乱之期。 朝廷党争不休,西越安插在玉京的暗桩此起彼伏,大街上逢人就砍。 硝烟几乎烧遍了王公贵族鎏金的檐角,玉京城内四处人心惶惶。 沈筠将她安置在城北锦绮坊的一处别院里,命人严加看管。 直到两年以后,沈筠外攮戎夷,内平国患,才终以一纸诏书,娶她为妻,迎她入府。 在外人眼里,谁也没有想到已然要成为天子近臣的沈筠居然会用累累军功换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州贫寒之地的女子为妻。 走到如今,竟也甘于屈居一个区区卫将军之职。 坊巷间虽说看不起林书棠的身份,可是其中的艳羡意却并不少。 至今仍旧流传世子与世子夫人伉俪情深的佳话。 沈筠也因此不可谓不是玉京城众女郎心目中最佳的如意郎君人选。 可只有林书棠知道,在别院的日日夜夜,她过着何等煎熬的生活。 她又是被沈筠以怎样强硬的姿态迫娶回来。 他们之间从来不死不休,何来鹣鲽情深之说? 可这些事情发生时,沈芷溪当年也不过十来岁,府中的大人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些。 是以,在沈芷溪亲眼见过二哥对于阿嫂无微不至的宠爱后,再加之流传在坊巷间的那些传言,沈芷溪不可谓不羡慕。 林书棠讪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她也不愿意打击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孩对婚姻的幻想。 可是沈芷溪像是不愿意放过她似的,一说到这儿就来劲了,喋喋不休道,“阿嫂,你当年像我这般年纪的时候,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模样吗?” “他和二哥像吗?” 像吗? 简直天差地别! 林书棠想到初见沈筠的时候,还当真以为他是个什么玉质松贞的谪仙人物儿。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便成为了她此后余生的噩梦。 林书棠握着茶杯的指尖发紧,往事一幕幕闪现,方才在沈筠面前刻意平息下去的心悸又好像重新涌了起来。 提起沈筠,她总是会不由自主颤栗的。 “诶,对了,我今日看见营缮郎也来了。” 沈芷溪到底是姑娘家,心思活泛得紧,这边还没有得到林书棠的回答,就连忙兴奋地道出了另一件事。 林书棠摇头的动作止在半路,有些被沈芷溪弄得跳脱,在听到营缮郎一词,心猛地跳得更快了。 “怎么了?”林书棠尽量冷静地询问。 “阿嫂你不爱出门,可能不知道这位营缮郎最近在玉京可是出足了风头。因为得了圣上的赏识,如今他的一件木器市面上可是千金难求。”沈芷溪眼睛亮晶晶的,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想看看营缮郎给小阿厌送的什么礼物,我观摩观摩。” “那些东西眼下估摸应是在点验入库,青黛你去寻寻?”林书棠想了想,朝着守在一旁的青黛吩咐道。 青黛闻言面露难色,挪动着上前了一步,声若蚊蝇,“营缮郎送来的是一件檀木象。” “它……世子爷吩咐,叫奴婢烧了。” “啊?” 沈芷溪率先震惊,转而有些疑惑地望向林书棠,“阿嫂,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营缮郎吗?” 林书棠挥了挥手,叫青黛下去。 “不必理他,他颅内有疾。” 林书棠有些没好气道,刚落下这句话,就察觉到眼角余光似有人影晃动,紧接着屏风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林书棠警铃大作,转头望去,果不其然便瞧见沈筠从山水屏风后走出。 眉眼冷淡地扫过她。 对上眼的一刻,林书棠率先心虚地移开了眼。 不仅仅是因为在背后骂人,还因为她方才和沈芷溪谈的那些话。 不知道沈筠站在那里有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二哥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沈芷溪立马站起了身来。 对于她这个二哥,沈芷溪是要多怕就有多怕。 沈筠只要站在那里,不消说话,周身冷寒的气息都能将人压得喘不赢气来。 沈芷溪直觉,屋内空气稀薄了很多。 “嫂嫂,我下次再来看你。”沈芷溪屈了屈膝,简单行过一个礼后就拔腿逃之夭夭。 一溜烟就没了影。 林书棠:“……” 察觉到沈筠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林书棠决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她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用着后脑勺无声地抗拒着沈筠。 也没问沈筠突然回来做什么。 毕竟前院圣上还在。 沈筠好像只是回来拿东西,对于林书棠故意忽略他的行为,沈筠并没有强硬地向她讨要回应。 他冷淡的面孔上,也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林书棠松了一口气,或许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林书棠趁着沈筠往内室里走的功夫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沈筠。 好巧不巧瞧见沈筠走向了方才她随手放入印章的柜奁处! “你,你做什么!”林书棠朝着他背影喊道,脚下动作也一刻不停,朝着沈筠奔去。 赶在他伸手之前,挡在了柜奁前。 沈筠小幅度歪了歪头看她,没说话,审视的目光将林书棠从头淋到底。 这会儿林书棠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弓之鸟。 “你要找什么东西?”林书棠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戒备姿态地护着身后第二层的抽奁。 只要沈筠不打开这一层就好。 沈筠轻挑了挑眉梢,低头看她,听话回道,“六弟找我要那台端砚很久,我想着今日就送给他算了。” 林书棠点头,思索着端砚放在何处。 末了,她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沈筠,“砚台不是应该摆在你的书房吗?” “噢。”沈筠轻声应道,语气淡淡的,好像没当回事,“我忘了。” 林书棠看着他这副模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在诈自己。 “沈筠,你玩够了吗?”林书棠面色又变得不好看了。 “可是只有这样,你才会理我不是吗?” 沈筠并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很理所当然的模样。 上前了一步,将林书棠圈在了柜奁和自己身前。 高大的阴影顷刻将林书棠全数覆盖,呼吸间尽是沈筠身上的冷松木香。 问:老婆不理自己该怎么办? 沈筠:那就虚晃一枪,吓她一跳。 花椒:(摸下巴)(若有所思)怪不得你有老婆呢。 沈筠:(微笑) 花椒:就是不知道还能做你多久老婆……——饼!挺好吃的。(怂怂的) 沈筠:(收回眼刀)(大步离去) 花椒:(劫后余生)(长舒一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怀春梦 第9章 持中馈 林书棠被无孔不入地渗透,她不自觉后退,脑袋垂下来,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直到退无可退,后脊靠上柜奁,林书棠颤着眼睫差点都要哭了出来。 沈筠总是这样,总是能够找到各种法子压制她。 从她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反应。 下颌被微凉的指尖挟住抬了起来,林书棠依旧固执地不愿意看沈筠一眼。 “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模样吗?” 沈筠弯下了腰来看林书棠,一字不差地重复了沈芷溪方才的话。 温温柔柔的语气在林书棠听来简直如同石破天惊。 他都听见了! 温热的呼吸在脸上流转,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林书棠心跳得忒快,还不知道如何回答,沈筠的下一句又重新迫近,语气依旧轻飘飘的,“他跟我像吗?” “或者,我装得像吗?” 一句句逼问连串落下,像是急促的雨滴,声声砸落,惊得林书棠呼吸都停了半拍。 “沈筠,你……” “阿棠,无论你幻想的是谁,你的夫君都注定是我。”沈筠没有听完林书棠的话,贴着她的脸颊去吻她的唇,语气似在诱哄,“我们拜过高堂天地,入了宗祧族谱。我是你唯一的夫。” “何必呢?去幻想一些没有结果的事。”他像是很不认可。 林书棠偏头,呼吸被吻得有些困难。 这个吻不比方才在假山洞里时来得温柔,甚至沈筠每说一句,林书棠就感受到他的沉意更深了几分。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抱不切实际的想法吗? 沈筠为什么会走向这方柜奁,他知不知道印章的事情? 林书棠被挟制住下颌,在沈筠的攻势下,头脑昏沉到几乎快要转不动了。 沈筠眸色沉沉,眼神从林书棠升起绯红的双颊上移过,他吞咽下林书棠所有的津液连同呜咽,死死盯着柜奁的二层…… 百日宴过后,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沈筠也需要去上值,静渊居内白日里终于只有林书棠一个人了。 早晨起了身,林书棠就带着沈厌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刚成婚那会儿,林书棠没有一日安分,想尽了办法要从国公府内出逃。 打扮成丫鬟的样子却得知出府要令牌。 藏在柴堆里不想被门房的人检查拉了出来。 拿别人当人质,沈筠径直一箭便将人射死,压根没将人命当回事。 反而是林书棠为此自责不已,让她的心软成为了沈筠拿捏住她的利器,勒令她不敢再逃。 林书棠受不了了,又开始极端地放火,跳湖,拿刀捅沈筠。 可是这完全是个疯子,好像永远有精力陪她玩下去。 林书棠到现在都能记得沈筠当时的模样,好像她捅得愈深,沈筠眼里的亢奋就愈浓。 像是被她这样极端地恨着是一件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国公府这些年,也算是被她和沈筠闹翻了天。 沈筠对她的看管日加严密,林书棠也渐渐被磨损了性子,变得不再爱出门。 反正出去不出去,没有半分差别,暗处盯着她的眼睛不会少。 后来,沈筠直接免去了她作为宗妇要做到的每日晨昏定省,从此林书棠几乎是彻底与外界隔绝,偏安一隅,在静渊居里扎根。 可是如今,许是她这些年的确够安分守己,沈筠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居然也会愿意松口,放她一些自由。 林书棠眼下也算是能够在国公府内自由行动了。 鹤园内,林书棠一进入,才发现,原来她来得时辰已经不算是早了。 三房的大夫人们皆已经入座,底下的小辈们也没缺。偌大的正堂,竟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许是没有想到,林书棠今日会来请安,室内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声响在看到林书棠以后瞬间静默了几息。 就连坐在二房大夫人身旁小凳上的沈芷溪,在看到林书棠时也是面色微愣。 林书棠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她们而言有多惊悚,可是林书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静渊居不出来。 该迈出这一步的,迟早得迈出。 “书棠啊,难为你还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先开口的是三房的大夫人陈氏,说话间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徐蓉仪。 眉眼间浮起对于徐蓉仪这个做婆母的,连自己儿媳也不知道管教一番的轻蔑。 即便是名义上的婆母又如何,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定国公夫人,却管不住一个小辈。 要她说,还没有她有能力主场呢。 林书棠颔首算打了一个招呼,并没有多言,朝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 正堂内除开在见到林书棠的第一面后躁动了一小会儿,这会儿又是立马恢复了安静。 谁也没有搭话,就连坐在左边首席的徐蓉仪也假装没有看见陈氏挑衅的微笑,低着头慢悠悠品着茶。 这般被人忽视,场面彻底冷了下来,陈氏一张脸挂不住,气得茶盏都险些拿不稳。 这些人,看不起她便算了。 林书棠又凭什么! 大家不过都是商贾的女儿,一样低贱的出身,凭什么她就高高在上,一个晚辈罢了。 拿乔作态! 不比陈氏,在场的人儿,哪个不是玉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 即便不是,那也是地方上有名的士族。 从小耳濡目染,早就炼就了一副百转千回肠,个个都是玲珑心,如簧嘴。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摸得都是门门清。 林书棠再如何不是,那都是世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回来的世子夫人,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宗妇。 将来也会是定国公府的女主人。 按照沈筠的势头,定国公的门楣,今后自是由沈筠担着。 她们这些人是不会自不量力去期望能够跟沈筠争什么,只需要安生跟在沈筠身后享福便是了。 只有陈氏这个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女才会端着长辈的架子,自以为就能够踩在林书棠的头上了。 可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由妾提上来的继室,她们这些人本就不屑于与这种人当妯娌的。 此刻,不说上几句落井下石的话都算是仁慈了,自然更是不会冒着得罪世子夫人的风险与她搭腔。 但话说回来,同样商贾之女,这人和人之间的命就是不一样。 想到这里,众人又不由多看了一眼林书棠。 林书棠对于这些眼神是极为敏锐的。 不过也早就习惯,也学着徐蓉仪的模样,端着茶盏轻轻浮着上面的茶沫,不置一词。 等着老夫人出来,已经是用过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了。 老夫人抱着沈厌在怀里逗弄着,几乎是将这满堂的女眷们当成了空气。 末了,等沈厌咂巴着嘴瞧着困恹恹的模样了,老夫人才不舍的叫人将孩子抱下去了。 敛衽正经嘱咐了几句,教导女子定要贤良恭顺,谨言慎行,贯行妇德妇容之类的话。 每日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 等这一番场面话过了以后,再随意寒暄了几句,请安便也算是过了。 老夫人便叫她们都下去了。 鹤园里只留了林书棠和徐蓉仪。 “书棠既已诞下世孙,自今日起,你做婆母的,就教教书棠管理中馈,适当放些权让她着手学习着。” 老夫人发话道。 徐蓉仪被这话惊了一惊,面上却是不显什么,恭顺道,“是,母亲。” 出了鹤园,徐蓉仪脸色便垮了下来。 她瞥眼瞧了瞧站在一旁的林书棠,内心不免有些郁闷。 怪她肚子不争气,竟然没能给国公爷生下个一二半女,这国公府,待沈靖石百年之后,只能交着沈筠的手上了。 徐蓉仪扭着腰站直了身子在林书棠面前,面上又挂起了标准笑容来,“书棠啊,今个儿我就遣人先将国公府往年的账簿交由你来捋,等你捋完了,我们再继续。你若是不懂的,尽可来肃远斋找母亲啊。” 林书棠点头,“多谢母亲。” 徐蓉仪便扭着腰离开了。 回到静渊居,直到午时以后,肃远斋才遣了嬷嬷来。 抬了一箱子的成年账簿,给林书棠慢慢盘。 饶是林书棠知道对方没曾真的想教会自己什么,可是在看到这么大一箱子账簿以后,林书棠才意识到,徐蓉仪还在拖延。 若是时间拉长,保不准徐蓉仪会在老夫人哪里如何编排自己蠢笨懒散。 这么久还不见进展,捋账就进行了数月。 “世子夫人,这便是国公府近些年来的账簿了,主母怜你,未免操劳,就先行只做这一份便是。”来的嬷嬷状似很贴心道。 “是,儿媳明白。定然不会辜负婆母心意,好生整理受教。” 林书棠笑着收下。 送走了老嬷嬷以后,林书棠便在西次房里开始整理了账簿。 于林书棠而言,虽未曾有人告诉她应该如何做一个宗妇,如何操持中馈。 可她自小就随父走商,还真不至于会看不懂账簿。 被这样小小的技俩难倒。 一个下午,林书棠就将箱笼面上的一层给处理了。 一抬眼,竟然已经日薄西山。 想着沈筠马上要下值回来,林书棠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昨日沈厌的百岁宴,实在称不得是一个称心的日子。 好像无论她去哪里,都被沈筠的一双眼睛牢牢锁住。 她觉得自己简直无处遁形。 沈筠定然是看见了自己见了宋楹,昨夜比往常都要疯狂,害得她今日起身都晚了。 正想着间,微敞的轩窗就被风给彻底吹了开来。 春寒未消,晚间里的冷风比白日里还要刺凉。 林书棠被吹得脖颈发冷,站起了身来要去关窗。 将将摸上窗框,手背上猝然被一双大手包裹。 冰凉滑腻,像是一条游蛇,掌着她的手徐徐将窗牗闭上。 冷风顺着一点点将要消失的缝隙急不可耐地灌入,凉意沿着林书棠的每一寸肌肤攀衍,将沈筠那双本就冰凉的双手也吹得更加僵硬。 像是一具尸体贴在自己后背上。 林书棠冷不丁地想到。 轩窗被彻底关上,林书棠还在神游中,腰肢便被人猝然一揽,将她给转了过来,面对面向他。 “听说你今日去了鹤园?” 沈筠的消息总是那么快。 林书棠垂着脑袋,轻“嗯”了一声。 沈筠偏眼看了一眼一旁翘头案上堆积的厚厚的账簿,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柔嫩的掌心。 “祖母叫你打理中馈?” 林书棠依旧轻“嗯”。 沈筠像是笑了,“你若是不愿,我便替你回绝了祖母。” “不要!”林书棠连忙抬头,猝不及防便撞进了沈筠带着审视的眸光。 林书棠一下又蔫了下去。 “祖母叫我要做好宗妇该有的样子,我自然不想让祖母失望。”林书棠呐呐解释道。 “阿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旁人失不失望有什么关系。” “别不是阿棠为了躲我,故意揽下这活什吧。” 沈筠状似随意道,上前靠得更近了几分,不等林书棠反驳,就掐着她的腰身将人提抱在了窗台上,一手扣住她的膝盖往旁边掰。 动作一气呵成,人瞬间就挤进了林书棠双腿、间。 林书棠惊呼,身子被迫朝着后仰,连忙抬手紧紧抓住沈筠的肩臂。 林书棠脸颊升起绯红,她不太喜欢这样的姿势。 ……像是大敞着迎他。 腿闭也不是,张开也不是,整个人就像是雕塑一样僵在了原地。 沈筠,一款逮着机会就想和老婆实现负距离……喔不,近距离接触的男鬼。[猫头] 后天不更喔,要压字数走个榜。[让我康康]九号再更!如果有榜,会日更五天哒! 那个……(扭捏)(做作)(搅头发)(苍蝇搓手),不知道本文有没有幸躺进各位小主的书橱里呢? 不要找不到我了[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持中馈 第10章 白玉章 “我……你白日里又不在,我躲你什么。” 林书棠眼睫颤着,分明是反驳的话,可因为她的那些小心思真的被沈筠给说中了,以至于怎么也显得底气不足。 面上的红晕蔓延得更加彻底。 “那阿棠的意思是,晚上是不会处理这些账簿了?”沈筠笑着道,像是被林书棠的话取悦到了。 林书棠猝然抬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掉进了沈筠的陷阱里。 她揽下这些,不是为了躲沈筠,是做什么?! 若是晚上不处理,达不到躲着沈筠的目的,她不是白给自己捡了一个累人活吗? 她又没打算给沈筠当什么贤妻良母,难不成还真给他管家啊。 林书棠当然不能让自己做这一切像个笑话一样。 “不行。”林书棠状似为难道,“祖母愿意叫我跟着婆母学习,我自然不能偷懒耍滑。” “我既然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占了宗妇的名头,自然也要学着做好宗妇份内的事情。” 林书棠抬眼看他,声音细若蚊呐,含羞带怯的模样,“你不是叫我与你好好过日子吗?我在学着当好一个妻子了,你也要拒绝吗?” 可怜兮兮的语气,叫人实在爱怜。 沈筠盯着她瞧,好半晌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她这番话有多大的可信度。 林书棠拿不准沈筠什么意思,一颗心跳得砰砰直快。 等被盯到头皮发麻以后,耳畔才传来沈筠轻轻的一声,“好。” 算作同意。 林书棠嘴角牵起,还来不及高兴,紧接着又听见沈筠道,“我陪你。” 林书棠嘴角的笑意彻底僵住。 “你明日还要上朝,就不必了吧。”林书棠强撑着笑意劝道。 “我陪着阿棠,或许效率更高,阿棠也能早些休息。不好吗?” 沈筠的话实在体贴,这让方才才说过要与沈筠好生过日子的林书棠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 只能悻悻应下。 夜晚,西次房的灯火明亮。 林书棠坐在案前,偷觑了一眼对面靠坐在罗汉塌上的沈筠。 他单手支颌在几面,另一手修长指骨卷起软皮兵书,皎白衣袍倾落而下,如月华流水,周身透着一股清隽文臣身上的高雅随性。 林书棠却是无心欣赏,只觉得如坐针毡,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困了?” 察觉到林书棠的眼神,沈筠抬了眼睑望来。 林书棠慌忙垂下头,持笔在账簿上落墨,眉心微蹙,一副神情极为认真的模样。 沈筠轻勾了勾嘴角,垂下眼来继续看书。 - 林书棠本以为,沈筠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可是没有想到,其实最先想要放弃的是她自己。 这样一连几天下来,沈筠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分明白日里还要上值,到了晚上竟然还能陪着她一起处理府中事务。 徐蓉仪在让林书棠算过几天的老账以后,不知道为何,竟然不再为难她了。 也愿意给她一点提点,放手了一些府中的小事让林书棠先行练手。 例如眼下天气渐暖,府中各房要开始裁剪新衣,院中被积雪重压的花草植木要找花匠打理,被冰雪冷冻的砖石裂了细缝也要换下…… 林书棠从前在溪县时,也算是帮着父亲做过一些事。 可是凭溪县她们家那点家产,哪里能够和几乎占了半个崇安坊的定国公府相提并论。 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她们自己亲力亲为。 师兄在屋顶刮雪,她就在下面给师兄递瓦片。 春衣也只需要裁剪家中几个人的,父亲每日跑商,风里来雨里去的,对穿着根本不在意。 师兄也是,每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藏蓝深衣。 只有她每年换季都要裁剪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一定要时下从玉京里传出来的最好看的样式,料子也要用最贵的。 即便那些衣裳只能穿一年。 毕竟林书棠还在长身体,每年的衣裳都会比往年短上一节。 林书棠去过的地方多,见识的也多。 可唯有玉京她还未曾去过,只听说那是皇城天子脚下,到处金楼玉砌,管乐和鸣,是真正的人间富贵天。 林书棠有些向往。 她穿上玉京流行的衣裳,画上玉京流行的妆容,林书棠想,等以后去了玉京,也会更自在一些吧。 可如今,她真的来了玉京。 却早已没了当初的心境。 她不再需要去考量明日里应该穿什么,不必纠结是应该先去铺面里帮忙,还是和隔壁的小花去铺子里挑首饰。 林书棠穿的,用的,这些笼罩在她身上的一切,全数由着沈筠一手操办。 她不会再为了那些少女心事而发愁,却也因此失去了好多乐趣。 也给了沈筠无形中沁透她从里到外全部人生的机会。 彻底标上独属于他的气息。 毫无疑问,沈筠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可是林书棠却早已没了从前得了新物的激动和欣喜。 只有一切物欲被满足以后的麻木和无趣。 林书棠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麻木的过下去,是不是要比痛苦的清醒承受着要更好受一点呢? 繁杂的思绪在踏入沈芷溪的院落里以后,便停歇了。 林书棠今日是带着量体裁衣的嬷嬷亲自去了各房盯着。 她知玉京价贵,每年为各房的主子们做新衣就是一笔不斐的花销。 可是看着账簿上的天文数字,林书棠难免还是会有所怀疑。 毕竟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林家的各项事宜,也是由林书棠一手操持过的。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她还是清楚一些。 其实并不需要徐蓉仪如何费心教,林书棠自己处理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她遣人去了库房里调来了下面的子账目,一笔笔看过去。 便猜出了个大概。 底下的人,心思活泛。 欺负着上面的人不懂,这里量多几尺,那里量多几丈的,是常有的事。 多余的,便正好吃个回扣。 这并不是一件什么稀罕事。 可许是定国公府财大气粗,下面的人贪得一点点数目也都显得触目惊心了。 林书棠不想大动干戈,便跟着这些下人一处处跑,给她们警个醒儿,不敢做小动作。 这些人果然老实,在听出林书棠的确是懂一些行以后,便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 心里也不由因为林书棠这样有意放她们一马的行径感到松了一口气。 心怀感恩下,做事也就更仔细卖力了。 量体的时候,沈芷溪面色瞧着很不好看,整个人无精打采,甚至好像还憋着一口气似的。 整个腮帮子都气得圆鼓鼓的。 林书棠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不开心?” “阿嫂。”沈芷溪被婆子驾着手臂展开,像个稻草人似的满眼幽怨地望过来,“你说得没错。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娘说了,等春衣做出来,就带着我去护国寺上香,借着祈福的名头让我和那工部尚书府的三公子见一面。” 晟朝国风开放,男女在成婚之前相看的不在少数。 只是为了名声好听,大多数官宦人家还是会找着一个由头相见,并不直言是相看。 这样一来,若是日后成不了亲家,双方各自也体面。 只是其中的心思大家都门门清。 而这佛寺偶遇,便是最好的名头。 林书棠没想到,沈芷溪才刚刚及笄,二夫人竟然就这么着急。 “放心好了,这春衣做出来还需要一阵时间呢。这么早就耷拉一张脸,真到时候不成苦瓜了?”林书棠安慰道。 “且只是相看而已,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你去看过,说不准这三公子人还不错呢?”林书棠站在她身后替她捋了捋衣衫,好让婆子更好丈量。 “要是他长得如二哥哥一般好看,那我就去。”沈芷溪满不在乎道。 管他什么三公子李公子的,再如何好,都比不上她二哥。毕竟全玉京的女郎,都视他二哥为春闺梦里人。 只是二哥性子太冷,不说话的时候像大伯父一样,甚是吓人。 唯有在二嫂面前,气息才有所收敛。 她倒也不是非要找一个像二哥这样的人,但是至少也要像二哥这样时时刻刻将嫂嫂放在心上才行。 想到这里,沈芷溪又不由道,“要是阿嫂能够陪我一起去就好了。” 替她掌掌眼,说不定她也能够找到一个像二哥对二嫂那样好的人。 毕竟阿嫂不就挑中了玉京最好的男儿。 沈芷溪此刻无比相信着林书棠的眼光。 至少比她的母亲,只要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她娘亲就觉得对方是一表人才,长相周正的好。 “我?我怎么……”可能出得去。 林书棠自嘲一笑,后半截话被她有意识咽回了肚子里。 沈筠如今虽然对她管辖宽泛,允她出静渊居,但是林书棠不敢一次次试探他底线。 若是要出府,指不定暗处藏着多少双眼睛。 将她的一言一行,毫无差错一字不落地全数禀报给沈筠。 透着一股子强硬到让人压抑的窒息。 沈芷溪这番话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 她看得出来,二嫂好像不是很喜欢出门。 就连那日百日宴,二嫂都只在宴席上坐了一小会儿,抿了一杯酒就回去了。 难怪二哥如此贴心连晨昏定省都为二嫂省去了。 她若是以后嫁到婆家,若是能够不用每日晨昏定省,她定然是睡觉都要笑醒的。 “唉,本来去护国寺祈福就只是个名头罢了。我娘却还非要让我抄写佛经,要将这戏演出个全套。”沈芷溪一想到要去相看这件事,还是不免觉得烦闷。 “我知道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我给工部尚书夫人留下一个乖顺的好印象。这一段时间,我都只能待在院子里了。” 长大了一点儿也不好。 “阿嫂?”感受到林书棠搭在自己腰间量体的手一顿,沈芷溪有些困惑地侧过头来要看。 林书棠站直了身子,面色还算是平静,像是方才出神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这个性子啊,让你抄点佛经也是好的,该静静。”林书棠嗔道。 将手中的软尺交给了一旁的嬷嬷手上,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笑了笑,“身量量好了,比去年长高了。” “真的吗?阿嫂。”沈芷溪兴奋地跑到穿衣镜前去看,转了一个圈,“我也不用长多高,有阿嫂这样高就行了。” 林书棠笑,“你这么活泼的性子,定然是要长得比我高的。” 出了沈芷溪的院落以后,照例说,应该继续去二房底下的庶子庶女院中。 但是林书棠心中有事,这会儿实在没功夫再继续这累人的活计。 国公府占地广袤,饶是没有出府,林书棠这几日下来走的路也可以从崇安坊到南巷去。 眼下她要回静渊居,众人也只当她是累了,并没有多想。 继续赶着行程到下一处院子里为主子们量体。 青黛则跟着林书棠一起回了静渊居。 “夫人可是不舒服?奴婢去唤府医?”青黛看着林书棠面色似有些不好,连忙问道。 “不必,我只是有些累了。等回了静渊居,我睡一觉,你吩咐不要任何人来打扰。”林书棠摇头,淡声回绝。 “是。”青黛应下。 回了静渊居,林书棠便将门窗紧闭,连忙从妆奁处拿出了那枚白玉印章。 经过上次差点叫沈筠发现的危机以后,林书棠后来无比小心。 思来想去,还是放在自己妆奁里安全。 毕竟沈筠再如何找东西,还能找到自己放满眉黛,胭脂,额钿的妆奁里? 林书棠拿起那枚白玉印章,借着窗牗外明媚的天光看下去,一个字一个字辨别着上面的经文。 是《法华经》。 宋楹送她这个,是有可能要约她在法华寺见面吗? 借着祈福的名头在佛寺相见……的确是让人挑不出任何疑隙来。 可是宋楹恐怕并不知道,她根本出不了府。 林书棠握紧了手中的白玉印章,仔细回忆着当日宋楹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确认宋楹并没有提出具体的相见时间,她若是去了,却扑了一个空怎么办呢? 下一次再想要找着借口出来恐怕只会更难。 林书棠将白玉印章重新放进了妆奁里,有些颓然。 当年的事情,是她对不起师兄。 那一夜以后,她被沈筠强行带走,连师兄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如今瞧见他还活着,林书棠多年的心结总算解开一点。 她太想知道师兄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希望能够劝他离开玉京过好自己的生活,再不要为了她而以身犯险。 沈筠是个疯子,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不能再将师兄再牵连进来。 无论如何,她得再见他一面。 好啊,见面好啊,又给世子找着由头狠狠惩罚啦[三花猫头] - 那个……上榜了(扣手)但是要求字数和我想的有差,第一次上这个榜,不太了解,做出了错误的安排,答应的日更五天做不到啦。抱歉抱歉![可怜] 后面有可能的话,我会找个时间把欠的一更补上的。[爆哭](不敢再立flag了)(瑟瑟发抖) 对不起大家!(滑跪)(磕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白玉章 第11章 裁春衣 傍晚,林书棠依旧在西次房里整理账簿。 沈筠和往常一样,回来时带了蟹粉酥给她。 小厨房内食膳还没备好,林书棠就先吃着蟹粉酥填肚子。 城南栗泉巷的酥香斋,是全玉京都闻名的糕点铺子。 林书棠第一次来玉京时,是被沈筠绑着扔上的马车。 路过酥香斋时,林书棠憋了一路的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 她想起娘亲也最会做糕点了。 溪县的螃蟹又大又肥美,她幼年的时候常常和师兄一起下河摸螃蟹,抓了回去,就由娘亲煮了。 抓得多了,娘亲就换着花样给她们做,娘亲做的蟹粉酥是连县上最好的糕点师傅都比不上的。 只是后来,娘亲去世以后,爹爹也开始不再经常回家。 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忙,到最后,成立了商队,一出走,便是大半年。 林书棠越想越难过,哭着说她想要回溪县,求沈筠放过她吧。 眼泪将衣领都打湿了个彻底。 沈筠一直没说话,只随着她每喊一句,脸色就沉黑得越难看。 到最后,马车行出栗泉巷了,沈筠突然起身,毫无征兆地下了车去。 林书棠眼泪滞在眸中,一时都忘记了哭泣。 等沈筠回来了以后,手上提着满满一食盒的蟹粉酥。 用量简直可以够吃三天。 林书棠愣愣地看着沈筠将食盒摆在小几上,将蟹粉酥拿了出来。 他盯着林书棠瞧,眸色阴测测的,“吃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书棠打了一个寒战,不明白沈筠是怎么看出自己是想吃蟹粉酥了。 泪眼哭得水润,林书棠又委屈又难过,狠狠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咬沈筠的肉。 “这个季节也有蟹粉酥吗?”林书棠问道。 “晟朝去岁与南洋开通了一条商路,水产都有专门的人运送。”沈筠依旧是坐在林书棠对面的罗汉塌上,看到她嘴角上沾到了碎屑。 “栗泉巷与御校场并不顺路,你,不必去绕一圈。”林书棠抬手揩掉了唇角的糕渍,有些不太自然道,“早点回来。” 糕渍被揩掉,连带着那抹口脂似都去了颜色,像是被吃掉了一般。 沈筠喉结微动,这才抬眼去看她,眸底一晃而过失落。 再看林书棠立马垂下了眸,不敢看他的模样。沈筠胸间鼓噪得有些难受,好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淡淡应道,“嗯。” 听到这一句后,林书棠感受到头顶处令人发麻的视线终于移开,悄无声息缓缓吐了一口气。 饶是她已经竭力镇定,但是在沈筠眼神的迫视下,她还是忍不住心虚。 她甚少主动与沈筠搭话,吃了蟹粉酥这么一些日子,今日才突然好奇螃蟹的来历,还关心他早点回府。 在沈筠眼里,定然觉得蹊跷。 可是她之前也说过,要和沈筠好好过日子,他应该不会很怀疑自己吧。 因为晚上林书棠还有一堆的事务要处理,是以,晚膳就摆在了西次房内用。 等撤下以后,林书棠又开始着手处理关于春衣裁剪的后续事宜。 只是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盯着账簿瞧,一直没有翻页。 “在想什么?”头顶突然传来沈筠的声音。 林书棠恍然回神,才发现手上笔端的墨迹已经滴上账簿,差点将账面上的字迹晕染。 她赶紧要找东西去擦,沈筠却已经提前从她身前抽走了那本账簿,用丝绢裹走墨汁。 林书棠偏头看他,这些日子,还好有沈筠每晚坐在自己身侧。 他无疑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总能简简单单几句话就为自己答疑解惑。 府内的事情被处理得井井有条,下面的下人都很心服口服。 如沈筠所言,有他在西次房作陪,林书棠的效率的确高了很多。 也因此,有几个晚上即便林书棠再如何拖延,都还是被沈筠拉着做了。 但林书棠也觉得这也实在有自己一点就通的缘故。 她有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呢? 沈筠将账簿的墨汁擦干净,重新塞回了林书棠面前。 这会儿抬眼看她,眸底的询问之意并未散去。 林书棠对上沈筠沉寂的眸光,她竟然一瞬间有种自己要被看破的心虚。 “我在想,各院做新衣剩下来的那些零散的布料,扔了也是浪费,不如我再加一点皮革,给你做些护腕,护膝什么的吧。” 各房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裁剪春衣的花费不是一个小数目。 剩下的那些布料做成衣是不行了。 可是若是就这样扔掉,也实在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沈筠笑,“用剩的布料?” “你要是嫌弃就不要。”林书棠侧过了身,重新拿起账簿翻看,“多余的,我将它缝制起来,给厌儿做个百家被。” 提到这里,林书棠难得眼睛亮晶晶的。 在溪县,她们那里的孩子出生,每户人家都会扯出自己家中最好的一块料子送到主人家去。 主人将这些碎布缝制成一条百家被,待孩子百日宴的时候盖上,寓意孩子能在百家庇荫下健康成长。 可是玉京是没有这样的习俗的。 “你要亲自给他做?”沈筠问。 林书棠转头,用“不然呢?”的眼神看他,仿佛沈筠在说什么很奇怪的话。 “我也要。”沈筠迎着她的目光,难得有些执拗。 “嗯。”林书棠点头,有些困惑地重新转过了身去。 虽然她本没打算给沈筠做护腕护膝什么的,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想引出后面的话,先在沈筠这里表态,她是先想着他的。 可既然沈筠也要,那她多做一份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护膝护腕又不需要费她多少时间。 眼下,她需要先哄着沈筠。 - 成衣制作下,留出了很多碎布,林书棠遣人收罗在一处,送来了静渊居。 她将丝绸和皮革缝制在一起,选用的是最好的鹿皮,最是耐磨。 护膝护腕做好以后,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缝制沈厌的百家被。 这并不费功夫。 林书棠的女红其实并不算好,只是在国公府的这三年里,林书棠实在百无聊赖,总要干点什么打发时间。 是以,别的在遗忘,这女红倒是日益见长。 一个下午,林书棠就几乎完成了大半。 傍晚的时候,沈筠回来。 他今日没再给林书棠带蟹粉酥,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石子。 林书棠收到时,很惊讶。 立马爱不释手地捧着那些石子去了院中的水缸边,将石子层层累榭,摆出了景致。 金鱼儿在莲叶下面游戏,乘着流水漩涡滑进了石洞里,又从另一面游了出来。 林书棠看得高兴,继续放着石头子,为它们搭建了一个小型石屋。 沈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石头,壁面很光滑,小石子颜色有深有浅,还有一些是暗红色,深青色,蓝紫色,五彩斑斓的,格外的漂亮。 沈筠站在她身后不远,静静地看着。 等林书棠弄完以后,转过身来,沈筠已经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林书棠总是害怕沈筠的,当初他们开始得太惨烈,以至于林书棠眼下即便有心让自己接受沈筠,身体的反应却总是快过脑袋。 一见着沈筠的靠近,最先下意识的就是发抖,而后才是面色尴尬地开口,“怎,怎么了?” 沈筠盯着她瞧,没有放过她面上的任何神情的变化。 转身看见他时的恐惧,反应过来的尴尬,和眼下微微后撤一步的抗拒。 沈筠垂眸,没说话,将眼底情绪悉数压了下去。 捻起她沾了水的指节,一根根缓慢地擦拭。 林书棠越往后挣,他就握得越紧。硬像是要给她脱敏似的。 连日来的平和似乎有要打破的迹象,林书棠自觉承受不起。 更何况她还有求于沈筠,更不敢随意惹他生气。 于是只能顺从。 可是沈筠擦拭得太过缠绵,林书棠不由自主脑袋里就想到了一些其它画面。 分明是青天白日衣冠楚楚地站在院中,林书棠却莫名觉得空气里多了几丝旖旎的氛围。 尤其是眼下沈筠还抓着她的手凑到了鼻尖嗅闻。 林书棠面色“欻”得红润。 她意识到沈筠就是故意的! 林书棠疯狂要抽出自己的手,沈筠却握得极紧,甚至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眸底沉晦翻涌似海,像是要将她吞没了一般,却瞬间淹藏于冰面之下,让林书棠一瞬间怔松以为是恍惚了眼。 ……如果晚间,沈筠没有那么疯狂的话。 “你……唔,慢点!”林书棠喘着气,指尖死死嵌入了沈筠的肩背里。 拔步床千金重,却也在这个夜晚摇晃出了细微的嘎吱声。 自从林书棠怀孕以来,沈筠就一直控制自己的很好。 偶有不能忍受的时候,也只是让林书棠用手替他纾解。 即便这些日子里,府医也说,林书棠早已经出了月子,可以进行频繁的房事了。 沈筠都到底还是顾念着她,大多数时候也只一两次就结束。 直到今夜,林书棠才终于意识到沈筠到底憋了有多久。 林书棠仰着脖子喘气,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每一下都到了底,被翻来覆去地任人宰割。 灵魂好似出了窍,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可是分明每次都很重,又疼又酸。 林书棠睁着眼睛望着摇晃的帐顶,眼角不断流出湿热的眼泪,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碾碎了,榨透了。 可雾蒙蒙的一片里,林书棠模糊中撞见沈筠凝视着她的眼睛,却沉晦得灼人,俨然还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他还没有尽兴。 意识到这一点,林书棠简直心境肉跳。 她不明白,自己今日又是怎么把沈筠给惹着了。 一直思索着想要开口求他的话最终也只断断续续哑在了喉间的呻吟里…… 沈筠:老婆喜欢我送的礼物[星星眼],但她不喜欢我这个人[托腮] 花椒:(试探)或许你放她走呢?[让我康康] 沈筠:你想死吗?(一记眼刀) 花椒:(瑟瑟发抖)[闭嘴] --- 下章还有[爱心眼],可以早一点来。应该是明天下午六点更。如果不更的话挂请假条。 嗯,那个,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打乱计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更新啦[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裁春衣 第12章 法华寺 竖日一早,沈筠就去上朝了。 林书棠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掀开被衾,看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暧昧红痕,想起昨夜沈筠疯狂执拗的眼神。 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至死纠缠的时候。 林书棠心里有些发慌。 偏头看向了绣兜里那件即将完工的百家被,才强制按捺住了心头的恐惧。 今日沈筠下值回来,给林书棠带了一面琉璃镜。 是从南洋传来的稀罕物。 林书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她甚至能够清晰看见自己鼻侧的那颗略微细小的棕痣。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清晰的镜子。 林书棠将这把掐丝珐琅琉璃镜放在了紫檀木描金镜台上,之前的那台累金丝云纹菱花镜则被她给拂到了角落。 林书棠是有些喜新厌旧在身上的。 沈筠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一系列举动。 略微压了压眉,想到自己和林书棠已经认识七年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把被拂到角落的菱花镜,安安静静地躺在暗处里,镜缘精细的云纹样式被阴影模糊,像是染上了尘埃。 林书棠喜滋滋地将琉璃镜安置好,念念不舍得从梳案处起身,一转身就瞧见沈筠近在咫尺的脸。 吓得林书棠立马扶住了身后的台面稳住身形。 沈筠却得寸进尺地更加靠近,将林书棠彻底圈在了方寸之间。 “喜欢吗?”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林书棠迟疑了一下,点头,“喜欢。” “会喜欢多久?” “嗯?”林书棠对沈筠这没头没脑的话有些困惑,不清楚沈筠是什么意思。 眨巴着眼睛看他。 沈筠望着林书棠送来的迷惘的眼神,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眸里某种即将要燃烧出来的星火瞬间熄灭。 眼睑垂下来,他眸底漫过一层极浅的涩意,轻吸了一口气,如大梦初醒。 是,他在杞人忧天什么,她什么时候喜欢过他? 林书棠确定今晚绝对没有惹沈筠生气。 甚至今夜还推掉了很多事务没有处理,提前上了榻。 在床事上也很配合沈筠。 可是他依旧像是很不满足。 林书棠将脸埋进枕间大口大口地喘息,脸上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洇湿。 沈筠不肯放过她,将她的脸掰出来俯身去吻她。 硬是碾着她的唇嘶吻,将她所有破碎的腔调全都吞吃入腹。 林书棠要去推他,他就强硬地按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床帷翩飞地剧烈,将烛火搅碎,光影晃动里沈筠眸底映着的狂热偏执像是随时都能烧起来。 林书棠看得胆战心惊。 受不住了,扭着身子要躲,沈筠却掐着她的腰更甚。 “我……我明天想……唔……出府——呃嗯!” 林书棠觉得不能再等了,再不说她很有可能又会像昨晚一样晕过去。 可本就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在“出去”的字眼落下以后,就瞬间碎了音。 她无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 “沈筠,我要出府!”林书棠去推他的胸膛,非常怨气地看他,眼睛因为哭得红润,毫无威慑力。 “理由。” 沈筠言简意赅,垂眸盯着两人身下。 “我想去佛寺,给厌儿的纳福被沐佛光。”林书棠眼含希切地看着沈筠。 水润的眸子像被溪水沁过一般,澄净得毫无杂质。 可面颊上的酡红却又漾着雨打梨花的清媚。 沈筠盯着她,俯身去吻她的颈,“让下人去。” 林书棠气得锤他,“我想自己去。” 沈筠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含着她的耳垂轻咬。 像是要逼林书棠重新陷入这场情事里。 林书棠照做,有些酸,她哽咽地哭道,“我好累。” 沈筠似叹了一口气,托起她抱了起来。 她靠在沈筠的肩头哭得一颤一颤的,“我讨厌你,沈筠。” 沈筠愣了一息,去捧她的脸,将她面上粘湿的青丝拂开,露出她染得绯红的面颊,他亲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声线温柔了下来,“那阿棠出府了,还会回来吗?” 林书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身边不都是他的眼线吗? 她哪一次不是还没跑出城门就被他给抓了回来。 而且这一次,她只是去见师兄而已。 更何况,师兄还没与她约定日子,去佛寺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能不能见着师兄都难说呢? 林书棠这般想着,底气也足了些。 “会的,会回来的。”她睁着迷蒙的眼睛去看沈筠,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吻一路吻过她咸湿的眼泪,痴缠进她的唇齿里,沿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往下。 林书棠仰着头承受着,意识迷迷糊糊的最后,直到听见啪嗒的水声里,沈筠妥协地应了一声“好”,她才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竖日,林书棠就带着那张缝好的纳福被出了门。 许是沈筠已经打过招呼,从静渊居一路到国公府门都畅行无阻。 值守和巡防的侍卫朝她见礼便继续规整有序地工作。 不像从前一般,又害怕伤害到她,又很警备地看着她。 府门外,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 林书棠上了车,让车夫驾车去法华寺。 法华寺落座于城外雾隐山,比起护国寺身处闹市的磅礴大气,法华寺清幽雅致,更具禅意风骨。 下了马车,林书棠穿过松林曲径,沿着青苔石板拾阶而上,入了法华寺的朱漆大门。 寺庙内古树参天,阳光透过细缝淋落的斑驳光影犹如碎金。微风拂面,带来细微的凉意,混杂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味吹散了空气中萦绕的香灰气。 让人神清气爽。 林书棠将纳福被交给寺庙内的小沙弥,告知了来意。 小沙弥将林书棠引到了一件禅室里让她先坐。 青黛则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林书棠。 林书棠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侍女,思量着应该如何甩掉。 “青黛,你去告知善觉主持,万望他仔细,若能诵经三部最好。”林书棠放下茶杯吩咐道。 青黛站在原地,有些踌躇,“夫人,世子叫奴婢务必仔细跟着您。” 林书棠故意沉了沉脸,“你的意思,就是要叫我亲自去了?” “奴婢不敢。”青黛连忙跪了下来。 林书棠见不得她随时就下跪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宽慰道,“放心,你早去早回。这深山密林里,我不会跑。” “夫人……”青黛还有些犹豫,却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拒绝。 夫人已经这样好说话了,自己再踌躇反而显得不知好歹。 可是世子吩咐了,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夫人。 想了想,青黛还是摇头,“奴婢……不能离开夫……” 话还未说完,青黛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夫人的身影变成了几重,脚下一软,就晕了过去。 林书棠眼见着这突然的变化,惊得起了身。 却察觉到禅房屏风后缓步走出了一个人来。 林书棠抬头看去,赫然便是宋楹! “师兄,她……”林书棠有些无措,赶紧走上了前来。 “放心,她只是吸了迷香。”宋楹仰颌指了指禅房香案上的香炉。 “那我?” “你喝的茶水里有解药。”宋楹解释道。 林书棠放下了心来。 “师兄,我果然猜的不错,你竟然真的在法华寺等我。”林书棠有些欣喜。 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哪天来呢?” “我入京以前,曾受过慧觉主持的照拂,闲来无事便替法华寺修葺佛像,赶在浴佛节前。这一两月我大概都会在此处。若是你不能前来,我会想别的办法。”宋楹回答道。 “书棠,你过得好吗?” 话落,他看着林书棠,又不由问起了当日的那个问题,却不想再听林书棠的客套话,眉心微拧,神情严肃,“你老实告诉我。” 林书棠脱口而出想要说自己过得很好的话就哑在了喉间。 ……她过得好吗? 诚然,这些年里,沈筠待她很好。 除开某些事情上强硬,不许她出府,其它的,沈筠都会顺着她。 可是,这不是林书棠想要的生活。 她垂下眼来,轻轻摇了摇头。 许是那么久终于再见到亲人,林书棠不免有些伤春悲秋,语气也情不自禁地哽咽了起来,“师兄,我想溪县了。” 她没有说“回”,只是想了。 她想在溪县的日子,想和师兄,爹爹,还有和娘亲在一起的日子。 但林书棠清楚地知道,都回不去了。 “那我们就走。” 宋楹脱口而出,将林书棠耷拉的肩颈扶正,让她抬头看自己。 林书棠被这话惊到。 走? 走哪儿去? 五年前她逃不开沈筠,被从溪县一路带往玉京。 五年后她又怎么可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城根下逃走。 林书棠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猝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连忙将宋楹的手拂下,郑重道,“师兄,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若是你真的志在朝堂,我会为你感到欢喜,希望你能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若是你不是,那么不必再多言。” 她摇头,眼神落在宋楹的颈侧,眼眶不由又湿润了起来,“不要再为了我而身陷险境,拿命做赌。” “我来京,就是为了带你走。师父将你交给我,我就一定会救你出龙潭虎穴。”宋楹打断林书棠的话,语气略微有些严厉,像是对于林书棠这样自暴自弃的行为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和沈筠有一个孩子。”林书棠盯着他道。 下一章男主发点疯[奶茶] 还是可以准时来[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法华寺 第13章 心思异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林书棠的语气却是无比平静。 宋楹愣了好久。 他们想要在沈筠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林书棠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怎么可能还能带走一个孩子。 可那是师妹的孩子,她能放下孩子走吗? 一时之间,宋楹自认为有无数个理由去劝诫林书棠,将她叫醒。 可是却也清楚,天底下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服一个母亲离开自己的孩子。 “师兄,看见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当年的事情,是我连累了你。”林书棠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所以,不要管我了好吗?不要再让我背负上愧疚了好吗?” 她真的不能再把宋楹牵连进来。 他已经因为她废了一条嗓子,她不能再将他搅和到她和沈筠的这场孽缘中了。 无论未来他们之间会走到哪一步,林书棠都自觉有勇气承担一切后果。 她不要任何人为她牺牲。 “书棠,你不让师兄管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当年的事情重演?你怕他对师兄下手,怕师兄无力招架。是吗?” 宋楹想得明白。 林书棠知道否认他也不会信,只是坚定了自己的话,“师兄,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生活。你走吧。” “那位女施主就在这一间禅房。” 宋楹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小沙弥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引路。 “多谢。”一道清润的嗓音随之响起。 林书棠看见窗牗油纸上倒映的挺拔身形,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是沈筠! 林书棠骇得神魂惧散。 宋楹将手中的解药迅速塞进了林书棠的手中,示意给青黛服下。 转身借着屏风遮挡,晃进了正厅中摆放的高大佛像身后。 林书棠蹲下身来,将解药放进青黛的口中,确认她吞了下去,掐她的人中。 见效很快,青黛果不其然迷蒙着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夫人?” 林书棠故作沉了沉脸,“身子不舒服怎么还跟着我来,届时回程,是还要我伺候你吗?” 与此同时,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赶上了。 林书棠跳动的紊乱的心回落了几分。 闻声望去,房外的阳光如光柱一般争先恐后地射进,空气中翻飞的细碎尘埃被金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林书棠抬眼在那一片幻彩的光影里,瞧见沈筠背对着阳光望过来的含着浅淡笑意的面孔。 眸子却暗沉地,毫无温度地,死死地盯着她。 ……像过去每个她逃跑被抓到时他的模样。 林书棠艰难地咽了一气。 身子又开始有些止不住地发抖。 分明回忆已经模糊,可是身体上的反应却像是要烙印永恒。 青年身姿颀长,朗目疏眉,朝着她走过来的每一步,林书棠却都觉得他像是踩在自己的胸口上,如阴间勾魂索命的恶鬼。 一寸寸收紧缠绕她身体的铁链,一点点蚕食她生活的缝隙。 “你怎么来了?” 林书棠拼尽了全力站起身来,勉强让自己笑了笑,尽量用着平稳的声线。 沈筠歪着头看她,指背轻抚了抚她苍白的面色,垂下来的眼睑辨不太清情绪。 “雾隐山和西鹜山离得近,我来看看。”沈筠随意道。 不是得了消息来抓她。 林书棠松了一口气。 可眼前猝然出现沈筠放大了数倍的脸! 他弯下了腰来,几乎是与她贴面相对,黑漆漆的眼眸如同某种死物一般直直凝视着她。 林书棠被吓得差点尖叫,可沈筠动作很快,掌着她的后脑迫近,林书棠半点后退都没法做到。 她听见沈筠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却又诡异平静的异常的嗓音道,“我听说,宋楹在法华寺修葺佛像。” 林书棠惊得天灵盖都要飞了出去。 沈筠看着她,嘴角渐渐蜿蜒出一抹愉悦兴奋的弧度,慢悠悠的语调像是拉长了无数个世纪,“阿棠,有见到他吗?” 房内安静得异常,林书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冲出胸膛。 青黛早在沈筠进来时就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了,此刻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对,还有一个人。 就在佛像后! 林书棠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往那里瞟,她重新抬眼看着沈筠,“是吗?我不知道。” “雾隐山这么多座寺庙,他偏生在法华寺修葺佛像,玉京城内护国寺威望最盛,阿棠也选了法华寺呢。” 沈筠语气轻幽幽的,他又笑,“是心有灵犀吗?还是……” “沈筠!纳福被应是开好光了,我们去看看吧。”林书棠立马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她得赶紧走。 沈筠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着往隔断上的木桩上压。 “不急。”他垂眼瞧着林书棠白一阵红一阵的脸颊,轻捧起她的下颌,“我们还有时间做些别的。” 他低头要吻上去。 “沈筠,这是在佛寺!”林书棠偏头推开他,简直不可置信沈筠要在佛门重地对她做这种事。 这简直是个疯子! 沈筠掰过她的下巴,盯着她因为惊惧而剧烈喘息的红唇看。 内里的粉舌软糯,他轻易勾着,就能滑出一片水来,喉间发出呜咽的很好听的声音。 可这张嘴,却总是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 还是应该堵着最好。 用舌头,或者用旁的什么…… “放心,我们是夫妻。神佛不会怪罪。” 沈筠低头,缠绵地描摹她的唇形,伸出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循循渐进,吻得温柔又细致。 她很不配合,一直在躲,可在沈筠的攻势下,双腿轻易就发了软,林书棠不受控制地泄出了破碎的嘤咛。 她知道师兄在佛像后,他肯定看到了。 林书棠眼泪有些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被师兄看到了这么难堪的一幕。 脸颊上碰上湿润,沈筠垂眸盯着林书棠因为喘息不得章法而酡红的脸颊。 他抬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水,心里像是有火在烧一般。 这么难受? ……都还是忍着。 沈筠抬眼,眸光似能穿透一般落在了不远处的佛像上。 就像不久以前的那个午后,他死死盯着那个柜奁的二层一般。 沈筠扬了扬下颌,更深地□□着林书棠的上腭,非要将水声搅弄得更甚。 林书棠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 林书棠本以为,在禅房那里被沈筠吻成那副模样已经够过分了。 沈筠不知道发哪门子疯,他应该满意了。 可是没有想到,离开了法华寺,上了马车,才是真正到了给林书棠惩罚的时候。 车厢内,呜咽的声音碾碎在林间驰骋的车轱辘响里,偶尔有几根粗壮的枝干压断,是林书棠不必强撑着咽下的时候。 她此刻后脑被沈筠紧紧钳制,不由分说地力道极重地压着往身前送。 每一下都好像送到了底。 味道激得她眼泪哗哗地流。 沈筠敞开了腿,大喇喇地坐着,寒眸漆沉,内里翻滚着巨大的惊涛骇浪,却诡异地没有在面上显露半分。 居高临下地望着林书棠时,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艺术品。 可动作间的粗重却明晃晃地彰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书棠一开始还能愤恨地瞪他,后来整个口腔实在泛麻,唇角都像是被磨破了。 雾蒙蒙的视线里什么也瞧不清了,只能顺着沈筠掌着她的频率。 “舌头伸出来。” 不同于沈筠明显起伏不匀的胸膛,他的声线很平静,发号施令的语气带着上位者怡然自得的从容与魄力。 整个人衣冠楚楚,矜贵得如同山巅上耸立的新雪,嘴里吐出的话却粗鄙不堪。 林书棠不知道沈筠突然又在发什么疯。 或许是他发现了自己见了宋楹师兄。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点破。 是真的有了确凿的证据,还是只是在疑神疑鬼? 林书棠不愿意先开口认错。 既然沈筠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林书棠是没有可能先自爆自己的不诚实的。 这对她没有好处。 而且就算她见了宋楹师兄又怎么样,她又没有跟着师兄离开。 沈筠凭什么生气? 林书棠想到这里,眼泪哗啦啦地流得更欢,有些委屈,有些怨愤,还有些屈辱。 哭腔从喉间里溢出,吞咽不及,唇角边溢出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 沈筠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伸手将她从绒毯上捞了起来,按坐在了自己腿上。 “教了那么多遍都还是不会,是想让我舔你?” 沈筠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将她面上各种水渍都抹干净。 林书棠哭得打嗝,“你能别这样吗?” “我哪样?”沈筠好笑道。 “是不能舔你,还是不能让你帮我含?” 沈筠的荤话总是张口就来,林书棠在这几年里已经领教过许多。 大概外人眼里光风霁月颇具文臣风骨的沈筠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会混不吝地显出他潜藏于骨子深处里的自年少便茹毛饮血于沙场养就的叛逆和野性。 但由于沈筠在床事上上瘾的从来只有林书棠一个,是以这样一面的沈筠也只有林书棠一人才能得以窥见。 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是沈筠身边的亲人朋友,还是坊巷间听闻传言的百姓,谁都想不明白,林书棠放着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当,为什么非要离开沈筠不可。 因为林书棠见证了沈筠所有从来只对她一个人展露的恶劣。 [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心思异 第14章 倾相授 林书棠瘪了瘪嘴,转开了脸不想和他说话。 沈筠这个时候已经倒好了一杯茶,递到林书棠嘴边给她漱口。 她执拗地偏开头,就是不喝。 扭动着腰肢要下去,“我自己倒。” “阿棠,别惹我生气。”沈筠还是笑着的,可是林书棠已经能够感受到沈筠身上不由分说的寒意。 林书棠是一个极为能屈能伸的人,是不会不自量力地去惹怒沈筠的。 不仅仅是害怕,也很麻烦。 她只好去接沈筠手上的杯子,却又被他躲开。 他要亲自喂自己。 林书棠只能低头去衔他手上的杯沿,沈筠稍稍抬手,温润的茶水便滑入了林书棠的口中。 下一瞬,沈筠就倾身含吻了上来。 林书棠还未闭紧的齿关被撬开,口腔内的茶水混着某种腥腻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游荡,淅淅沥沥的水渍打湿了两人相贴的下颌。 咂摸出的水声简直听得人气血翻涌。 沈筠勾着她的舌,慢慢收紧,他低喘着气,灼热的呼吸滚烫,嗓音都烧出了稠,“下次这样舔,好不好?卿卿。” …… 将林书棠送回了国公府,沈筠又驾马回了御校场。 对于他这样麻烦费力的行径,林书棠知晓他是不相信自己。 沈筠总是这样。 所有看似柔和贴心的举措,其下掩藏的都是他强烈到让人窒息的占有。 他可以用春风化雨的手段将所有威胁默不作声歼灭,得寸进尺地拿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分明已经将人逼到走投无路,却偏生还能伪装一切带上假面装作无事发生。 常常让林书棠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无力。 林书棠回了静渊居,下面的人已经备上了药膏。 想起马车上发生的一切,林书棠一口气梗在喉间。 恨不得将那药瓶扔出去,最后握紧了也只能悻悻道,“给我备水。” 将药扔了,只能伤害到自己。 林书棠咕咚一大口温水下去,恨不得将嘴巴肠子都掏出来洗一遍。 没有人受得了沈筠的。 林书棠对着透亮清晰的琉璃镜上药,摸了一点冰凉的药膏擦拭在唇角。 倒是没有受伤,就是红肿,口腔内壁有点刺痛。 沈筠会不会回法华寺找宋楹? 他这么生气,真的会放过宋楹吗? 林书棠这会儿远离了沈筠,心里平静了下来,倒是思绪一下清晰了起来。 想起法华寺内发生的一切,林书棠不由有些心有余悸。 沈筠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 既然他知道,为什么又要放自己出去呢? 像从前一样给她脚踝靠上金链,拴在静渊居不就好了?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林书棠向来都是看不懂沈筠的。 他心机深沉可怖,林书棠只能庆幸她今日没有要与宋楹离开的打算。 否则,怕是她人还没有走出山门,雾隐山就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沈筠最是喜欢利用她对别人的愧疚与心软让她听话。 “夫人,四小姐来了。”林书棠将将上好药,就有人来通传。 “请她进来。” “二嫂。”沈芷溪走入房间,眉眼恹恹的,瞧着精神气儿不太足。 “怎么了?”林书棠扶着她走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近日天气有些倒春寒,可别是染了风寒。 “二嫂,我不要去护国寺。我今日听见传言,说是那三公子在外狎妓,我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沈芷溪本是情绪内敛着,说着说着就不由眼眶红了起来。 她抽抽噎噎道,“我跟我娘说了,我娘还是非要逼着我去,说是哪个男人不在外面偷腥。三公子相貌端庄,家世又好,我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挑剔什么了!” 沈芷溪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洇出的水打湿了手背,她也不顾。 “我都不说找个像二哥哥那样的郎君,家世,容貌,才能,人品皆数上层。但是也不能那般纨绔,不洁身自好吧。”沈芷溪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我娘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林书棠抽了抽嘴角,什么人品? 沈筠能有什么人品? 他还真是会装着一副光风伟岸的样子,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咦,阿嫂,你嘴巴怎么了?”沈芷溪这会儿满腔怨愤发泄完了,抬眼一下注意到了林书棠泛红的唇角。 那道红印也不算是明显。 只是林书棠肌肤太过雪白,肤如凝脂,一点点细微的痕迹就能显得格外惹眼。 林书棠连忙偏头遮掩了掩,轻咳了两声,“上火了。” 沈芷溪眨巴眨巴眼睛,望了一眼窗外还似凝着水汽的天光,倒春寒了,的确容易上火。 无意识拢紧了衣袖。 “阿嫂,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护国寺啊?”沈芷溪抿了抿唇,试探性地还是说出了这番话来。 她也不想强人所难。 只是,若是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她娘定然会与那尚书夫人一拍即合的! 想着,沈芷溪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埋头进了臂弯里。 林书棠被沈芷溪哭得发懵。 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对沈芷溪来说,这么难过。 毕竟沈芷溪的性子跳脱,她还从未见过沈芷溪这般为一件事发愁,眼下都生了乌青的模样。 可是今日沈筠发疯成那样,林书棠自觉还是待在府内更为稳妥。 但推己度人,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没有人比林书棠更了解这种滋味了。 林书棠有些心软了。 “我陪你就是了。”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芷溪抬眼看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虽然抱着幻想,却也没有想到,阿嫂竟然真的就这般答应了,高兴得都快傻了。 若是有二嫂嫂在,回来提一句给祖母,说那人不行,娘亲都不能逼她嫁过去。 见着沈芷溪终于笑了,林书棠擦了擦她的眼泪。 - 今日沈筠下值的时间与往常无异。 他照例是给林书棠带了一些稀罕玩意儿。 今日是和田玉九连环。 林书棠看着他像是无事发生的模样,内心惊叹他脸皮还真是格外的厚。 撇撇嘴拿过,鼓捣了起来。 “上药了吗?”沈筠靠坐在翘头案上,说话的功夫间已经伸手捏住了林书棠的下巴让她抬起。 林书棠眸里的愤恨要溢了出来,脸颊带着耳根一片红。 不明白沈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件事。 她摇着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似有些抗拒他的触碰。 “我明日要去护国寺。”林书棠低头解着九连环。 沈筠微扬的唇角落了下来,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怎么连着要去寺庙。 外面有什么好的。 “四妹妹要去见那陈家的三公子,我陪四妹妹,去替她掌掌眼。”林书棠又附了一句。 “你要去见男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筠却只理解到这一点。 可是这番话的重点难倒不是她是去替四妹妹掌眼,关心四妹妹吗? 什么叫去见男人。 虽然是去相看,可是那是给沈芷溪相看,又不是她去看。 再说,即便她看上了,沈筠还能给她吗? 说得像是她去偷情似的。 林书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九连环看沈筠。 他面色上情绪波动并不大,看不出来什么,只一双漆眸沉邃,轻易就将人卷入其中。 林书棠张嘴,本是想要怼他,此刻却很没有出息的缴械投降。 想起自己今日见了宋楹,林书棠怀疑沈筠的话别有深意。 “我是去替四妹妹掌眼,可不就是去见男人。”她很坦然道,“怎么,世子爷这也不许?那这静渊居内,还有伺候的小厮呢?” “你不如剜了我的眼睛?” 又在故意说气他的话。 沈筠轻吸了一口气,林书棠说话总是这样对他夹枪带棒。 可想起季怀翊的话,再看她如今和对比厌儿刚生下时对他的样子。 沈筠到底还是答应了,“好。叫影溪陪着你。” 他又去揽林书棠在怀,下巴搭在她的颈窝里蹭。 有些痒,林书棠怀疑沈筠又在嗅她。 她撇了撇嘴,应了一声“喔。” 又派人看着她! 竖日里一早,林书棠便乘着车和沈芷溪一道去了护国寺。 对二夫人的话术,便是去护国寺上香,既然如此凑巧赶上了一块儿,不如一起。 二夫人初见着林书棠时,眉眼间极快地略过一抹惊悚,像是瞧见了鬼一般。 应是没有想到,沈筠竟然会允她出府。 对此,林书棠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毕竟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明面上说出来着实令人尴尬。 沈芷溪只当母亲的惊异是二嫂竟然会出府,心里偷摸摸笑着。 见着了林书棠,麻溜地钻上了她的马车,留着二夫人一人独坐一辆。 到了地方以后,拜过香,总归是一家人,自然也不好就此分开。 几人便一同坐在了护国寺半山的亭子里。 工部尚书夫人姗姗来迟。 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位俊秀青年,身着宝蓝色平袖直缀,腰间挂着一串及膝璎珞。 模样倒是挺好的,只是一靠近,隐隐的胭脂香粉味就扑面而来。 眼睛落在林书棠和沈芷溪身上,混沌双眸一下便亮了起来。 纨绔子弟! 沈芷溪微微抽搐了嘴角。 林书棠抬眼望了望檐角。 “这位是?” 打过一番招呼以后,李夫人将眼神落在了林书棠的身上。 其间秘事,不足为外人道。[垂耳兔头] 答应的日更五天还是做到啦![星星眼][撒花] 明后两天就不更啦(但是也不一定[爆哭]我不能立fla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倾相授 第15章 见公主 女子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若不是梳得妇人发髻,陈夫人怕都要怀疑究竟哪一位才是二夫人的女儿了。 “这位是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二夫人闻言介绍道。 “竟然是世子夫人。”陈夫人惊异地吸了一口气,再看林书棠时,眉眼更是笑弯成了一条缝。 “世孙百日宴那一日,妾身曾遥遥望见过世子夫人一面,不曾有幸拜见,还望世子夫人海涵。” 林书棠颔首,表示不打紧的,既然是有缘在此处相见,便一起喝了杯茶。 许是林书棠在此的原因,那尚书夫人对待沈芷溪也收放有度,并未如一般人家相看那般追问良多。 倒是令沈芷溪舒适了不少。 不过却因此苦了林书棠。 尚书夫人三两句话题不离沈筠和林书棠身上,赞他们夫妻二人情深,羡煞玉京众人,今后唯愿自己孩子也能觅得良人如此和睦云云。 林书棠笑,无论尚书夫人这话里是真的艳羡多,还是客气多,其中藏着几分真心,这些话对于林书棠来说,都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偏生尚书夫人似还瞧不清林书棠越来越僵硬的脸色,仍在滔滔不休。 二夫人是知道其中隐情的,赶紧打了一个圆场。 说如今初春,绿意萌芽,不如先让这些小辈们去山上走走,说说话,不要在这里拘着了。 尚书夫人连忙说好。 林书棠等人终于从那窒息的氛围里解脱出来。 一出了凉亭,沈芷溪就挽住了林书棠的手臂,脚步极快,将那欲搭腔的李三公子扔在了身后。 等走出好远,终是忍不住俏皮道,“二嫂,真是苦了你了。” 今日这宴会的主题本应该是她与那李家三郎,因着林书棠的出现,李夫人喋喋不休的对象才变成了林书棠和她那连人都没出现的二哥。 沈芷溪有些想要发笑,但也着实有一些愧疚。 于是挽着林书棠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今日我做东,请二嫂嫂去银翠楼吃酒可好?” “难得你有良心。”林书棠食指点了点沈芷溪的额头,将她脑袋拨得后仰,指摘道,“方才你可没有少在旁边偷笑。” “二嫂。”沈芷溪拖长了语调,微微摇晃着林书棠的手臂,撒起了娇来。 林书棠无奈,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从前方山路的转角迎面走出了几位妙龄女子。 视线对上,那为首的女子便是顷刻间收敛了笑容,变得横眉冷对。 林书棠心里犯嘀咕,这女子好像对她有敌意? “二嫂,我们走这里吧。”沈芷溪拉着林书棠就要走进右边的羊肠小道,动作有些急迫,似是并不打算与来人正面对上的样子。 林书棠被带着转身,脑袋还发懵,腿脚也未迈出两步,不远处喝来的一道女声便终止了她们的行动。 “大胆!见着了长宁公主还不来请安?” 这下知道是谁了。 林书棠心里琢磨,可是,她何时得罪过长宁公主? “二嫂,那是长宁公主,是大伯母的侄女。” 被喝令住,沈芷溪也不好再装作没有瞧见的模样。耷拉着脑袋,颇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迎上前去的路上,她贴近了林书棠几分,压低了嗓音匆匆解释了两句,“她喜欢二哥哥。你小心一点。” 林书棠当年被从溪县一带往玉京,就被沈筠关在了别院里两年,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出了府,又被一诏圣旨嫁入了国公府。 尽管来京已经五年,可是玉京对于林书棠来说,只有别院和国公府静渊居的一方天地,见着的人也只有沈筠和那些永远埋着头模糊面孔的下人。 是以,她并不了解玉京中这些与国公府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就根本不知道当年玉京流传的关于长宁和沈筠的谣言。 所有人都以为,沈氏一族会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国公府不会放弃这个与皇室亲上加亲的机会,沈筠注定会是未来的驸马。 长宁和沈筠不可谓不是当年玉京看好的一对璧人。 尽管当事人沈筠从未对此有过半分承认。 只是没有想到,半路中竟然杀出了一个林书棠。 这段由众人编排意淫的金童玉女的佳话算是中道崩殂。 长宁自小的心愿便是嫁予沈筠为妻,对于林书棠的怨言不可谓不深,甚至一度认为是林书棠给沈筠下了蛊。 可是饶是她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机会亲眼瞧见这传言中即将要嫁给沈筠的女子半分面容。 沈筠将她护得太好了。 她的人根本安插不进去,就连坊巷中她放出的那些恶意中伤林书棠的谣言,也被沈筠一夕之间全部止散,她的人也系数被发现死于暗巷。 长宁费尽了心思,也好像只在沈筠大婚那日,由着他终于成婚得偿所愿而难得流露的“善心”,得了一**书棠的画像。 可却是她穿着正红婚服时的狐媚样子! 沈筠在挑衅她! 长宁简直恨不得将林书棠的脸从画像里给抠出来彻底撕烂。 是以,尽管长宁从未见过林书棠,可是那张让她“朝思夜想”的一张脸,即便是化成了灰长宁都能立马认出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长宁死死盯着那张脸,在林书棠二人朝着她们这里走来时,长宁也不受控制地匆匆上前了几步。 越看越是咬牙切齿。 那张脸的确好看,怪不得将沈筠哥哥迷得团团转! 狐媚子! 藏在后宅里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舍得露面了? 是以为生了世孙,就不用日日霸着沈筠哥哥的身子,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是吗? “你是林书棠?”长宁仰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公主,她是……”沈芷溪连忙先开了口。 二嫂这些年都没有出过国公府,也没有学习过玉京的规矩。 长宁公主又如此明显不待见二嫂,沈芷溪实在害怕长宁公主会用不懂规矩等借口教训二嫂。 即便二嫂如今是世子夫人……还是她名义上的表嫂…… 毕竟长宁公主可是一向娇纵惯了。 “我要她说。”长宁并不买账,立马打断了沈芷溪的话,重新抬眼看向了林书棠。 林书棠是能够感受得到对面长宁落在自己身上明晃晃的敌意。 她抬眼也看向了长宁,正好对上她充斥着恶意的眼神。 嗯?喜欢沈筠? 林书棠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缓缓落下视线又将长宁从头到脚大致扫了一遍。眼神渐渐不负方才的欣赏,甚至还有些悲哀,只觉得长宁这通身的气派都是用她的眼睛来换得吧。 长宁被林书棠这样的眼神刺到。 深觉林书棠一定是在讽刺她。 觉得她没有得到沈筠,是手下败将。 看不起她呢! 贱人,果然是乡下来的狐媚子。 沈芷溪在一旁看着,本来皱紧了眉头,害怕依照嫂嫂的性子会受到欺负。 可此刻看着长宁公主骤然变黑的脸色,沈芷溪嘴巴立马撅成了小型的鹅蛋形。 原来她这个二嫂嫂看着不争不抢的,攻击力竟然这么强。 “林书棠,你敢这样看着本宫?”长宁喝道。 “你别以为有沈筠哥哥给你撑腰,你就敢如此放肆!” “公主有事吗?”林书棠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目光可能引起了误会,收回了视线道。 只想着若是有就赶紧处理完了事。 对于林书棠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长宁这些年一直憋在胸间的一口气算是被彻底点燃。 一个小小青州地界的女子,也敢在她面前这般耀武扬威? 长宁刚想要发作,她身边的女子就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在林书棠身上晃了一圈,“公主,莫要着了她的道。” 这话一出,长宁瞬间冷静了几分。 她再看了一眼林书棠,勉勉强强重新扯了扯嘴角,继而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的袖口,“没事,本宫就不能和世子夫人聊聊吗?” 语气平和冷静,仿佛方才怒目圆睁的人不是她似的,“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 “表嫂是第一次来护国寺吧,表哥怎么没有陪着你呢?”长宁笑着看她。 “我马车上带着宫里刘师傅做的桃花米糕,表嫂带一些回去给表哥吧,他从前最爱吃了。” “记得我和他小的时候……” 长宁开始忆往昔了。 林书棠觉得有点困了。 沈芷溪稍稍偏了偏头,见林书棠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也放心了。 公主这样说,不就是为了显示她和二哥哥的亲近吗? 可是玉京谁不知道,都是她缠着二哥哥,一厢情愿罢了。 “若不是表哥当年出征关塞,或许,我就是表哥的妻子了。表嫂还当真是好命呢。”长宁回忆完以后,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说道。 她又上上下下再打量了林书棠数遍,微微挪动着步子,似乎还想要将她后面也一并看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她小手一挥,披帛在腕间轻扬,极大度的模样笑了笑,“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想必表哥口味定然还没有变,表嫂就将……” “公主既然喜欢沈筠,当日为何不争取?” 林书棠蹙眉看她,听得有些耳朵疼,再没耐心看她演一往情深之态。 眼见长宁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圆,也没忍住自己后面要说的话,“你既是公主,求了皇命将你嫁给沈筠不就好了。” 还真是个马后炮! 若是她能早点下手,或许沈筠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何苦还那么大老远跑来溪县将她带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徒增她厌烦。 长宁:吧啦吧啦吧啦……表哥开门,我是表嫂! 林书棠:真是没用。(怒其不争) 长宁:一直在挑衅我!(怒气冲冲) - 听见有人在呼唤我[让我康康]所以我就来啦~[猫头]今天早点发。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见公主 第16章 街边事 林书棠觉得长宁很不争气,只知道过后伤春悲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可这样的态度在长宁这个失败者的面前来看,却觉得是林书棠作为最终胜利者的挖苦嘲讽。 即便林书棠从未将得到沈筠的爱作为一场要与旁人比拼角逐的彩头。 感情的事情,怎么可以用胜利还是失败来衡量呢? 他们都得到了自己得到的,也都失去了自己该失去的。 长宁已经被林书棠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你简直不知廉耻!信不信我现在就叫父皇下旨,叫沈筠哥哥休了你!” “好啊,求之不得。”林书棠满不在乎道。 “公主若是无要事,妾身就带着舍妹先行离去了。” 说罢,林书棠绕过长宁,朝下山的路走去。 长宁转过身来,盯着林书棠的背影气得火冒三丈,“林书棠,你既然如此大度,何不为沈筠哥哥纳妾呢?你分明就是嫉妒!” 气急败坏的尖利嗓音顺着山风幽幽传进林书棠的耳中,浅绿山林间,那道倩影愈发走远。 山风轻扬着打着璇儿,又将林书棠慢悠悠的语气传回,空灵,清澈,“多谢公主美意,我会留心的。” - 林书棠和沈芷溪早在下山的途中,便遣了丫鬟向二夫人报了行程。 此刻马车已然驶向了银翠楼的方向。 沈芷溪憋了一路的笑终于在这件四方严密的车厢内大肆放松了出来。 “二嫂嫂,你果真是爱惨了我二哥。”沈芷溪捧着腹部笑得前仰后合,“你是没有瞧见,你从长宁公主身侧离开时,她的反应又多不可置信。你可是这么多年里,唯一怼得长宁公主哑口无言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吃瘪的样子,还得是你啊,二嫂嫂,我还怕你会因为公主的那些话和二哥哥生了嫌隙,没曾想到,你竟然这么信任我二哥。” “怼?” 林书棠喃喃了这个字眼,她那些话还算不上怼吧。 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而且明明自己态度挺真诚的,林书棠也不明白长宁为何会气成那般模样。 “是啊。”沈芷溪点了点头,“我早就看不惯她那副做派了,自以为她与二哥沾了表亲的缘故,就随时对我们颐指气使。每回来国公府,都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沈芷溪凑近了一些,抱紧了林书棠的手臂,“我还是喜欢二嫂嫂这样的人当我的嫂嫂。” “哈哈。”林书棠尴笑了两声,偏开了头。 这嫂嫂谁爱当谁当吧。 她推开车窗,看着长街上林立的商铺,游人如织,抽出条的细柳垂下,迎着和风摇摆。 林书棠轻吸了一口气,微凉的气息钻入鼻尖,带着属于初春的清冽气息。 忍不住又将头多伸出去了一点。 “小心!”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喝声。 林书棠转头望去,只见是一匹骏马朝着这边驶来。 马儿在长街上疾驰,横冲直撞,撞翻了路边好多摊贩。 眼看着马头朝着林书棠的方向冲来,沈芷溪连忙拉着林书棠的衣袖往回倒。 两匹马相撞,各自扬起了前蹄,爆发一阵嘶鸣。 林书棠和沈芷溪在车厢里被扬得东倒西歪,眼见着要被甩了出去,突然不知外间发生了什么,好似有人稳住了发疯的马儿,混乱的局面终于被控制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一阵惊魂未定,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紧握住的缰绳,惊叹自己生死之间竟然力气能如此大,竟然能够拉回发了疯的马? 沈芷溪是个暴脾气,劫后余生以后气还没有平匀,立马掀开了车帘,朝着外面喝道,“哪里来得莽夫……六……六皇子殿下?” 后半句话气势一下哑了下来。 “芷溪表妹,哈哈哈,我这马,性子有点烈,可惊到你了?”六皇子勒紧了缰绳,马蹄在原地踏步,他面上显出几分臊,不太好意思道。 林书棠这个时候已经稳了心神,闻声也掀开车帘望了过去。 当日百日宴时,她也只匆匆见了六皇子一面。 六皇子是徐蓉仪姐姐徐贤妃的儿子,长宁公主是他的亲妹妹。 林书棠不得不说自己今日这运气实在是好。 一上午就见着了兄妹两个人。 还个个都在给她使绊子,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表嫂。”六皇子一见着林书棠,眼睛都亮了。 方才的臊意一扫而净。 顺着这条长街往后望,六皇子了然道,“表嫂可是要去银翠楼?不如由我做东,也权当给表嫂赔罪了。” “眼下怕是不能了,六弟当街纵马,金吾卫收拾这些烂摊子还需要六弟配合。” 林书棠正想着如何回绝,从马车后赫然又走出了一人,扬声道。 身后跟着一队甲胄。 三皇子身侧,站着的,是宋楹。 宋楹跟随着三皇子的目光一齐望来,眉眼宁静淡远,如同百日宴那日一般,瞧见林书棠时并没有很惊讶的表情。 在林书棠微蹙眉瞧他时,他也只随着三皇子动作微微朝她笑着颔首,很有礼节的模样,却也足够疏离。 “三哥,我也不知道这马如何了!明明方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发起了疯来,我拉都拉不住,还差点将我从马上甩了下来。”六皇子气得面色通红,盯着身下的马头,简直是恨不得一拳将它打死的样子。 “六弟,下来吧。”三皇子只是朝他轻轻扬了扬下颌淡淡道。 六皇子只能悻悻下了马。 “世子夫人可是要去银翠楼,眼下这马受了惊,恐不便再乘,不如世子夫人坐我的马车?” “我让宋楹送你。” 林书棠望向了宋楹。 宋楹立马退开了几步,做出了请的姿势。 车厢内。 沈芷溪心有余悸,“今日还真是不宜出府。” 林书棠想起方才宋楹的眼神,他似乎有话要与自己谈。 可是当日在法华寺她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跟着宋楹走了,沈筠定然会知晓。 可是眼下的情形,马儿受惊,车身损毁,林书棠完全有充足的理由不得不跟宋楹走。 沈筠凭什么为难她? 这般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银翠楼。 三皇子在银翠楼有专门的厢房。 因着宋楹在,林书棠与沈芷溪二人便被伙计殷勤地领向了三楼的雅间内。 不比沈芷溪,林书棠一路一来一颗心是提在了嗓子眼的。 她紧紧盯着宋楹,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儿。 或者又是要乘着什么机会递给她什么东西。 可一直到进入厢房,菜都上齐了,宋楹都一直没有所动作。 “敢问三皇子殿下可是要与我们一起用膳?”沈芷溪看着满桌的菜肴,有些瞠目结舌。 这么多,她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宋楹笑了笑,“四小姐尽可放心,殿下不会来。四小姐可以动筷了。” 沈芷溪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用跟着三皇子一起用膳。 她拾起了玉箸。 林书棠抬眼望向站在圆桌不远处的宋楹,眸里有些疑惑。 宋楹在此期间并没有看过林书棠一眼,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回以眼神示意,叫林书棠看向了房内摆放的香炉。 心照不宣。 林书棠默不作声端起手边的茶水饮尽,才慢悠悠拾起了玉箸。 若是沈芷溪注意一些,定然能够发现,在此其间,林书棠一口菜也没吃下去。 她眼下实在太饿了。 许是爬了山的缘故,又经历了一场意外,吃着吃着,竟然眼皮也开始重了起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下就磕在了桌子上。 林书棠立马站起了身来,忙要去查看沈芷溪的情况。 宋楹三步上前,拦住林书棠,“她没事,等会给她吃下解药,她就醒了。” “师兄,我以为当日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林书棠转头看他,不明白宋楹今日又是要做什么。 “书棠,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今日你也见到了,沈筠的家世有多复杂,你仅仅今日出了一趟府,就遇见了那么多事。长宁公主,六皇子,三皇子,你以为都是巧合吗?” “你什么意思?”林书棠看着他,后脊隐隐有些发凉。 “厌恶你的,会想杀你。喜欢你的,要攀紧你。”宋楹眼神移到沈芷溪身上,声音变得更加低冷,尾音落下,慢悠悠再抬眼望向林书棠,步步逼近,“看似无动于衷的,是在窥伺你。” “总而言之,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宋楹面色从未如此严肃阴冷。 “因为你背后的人,是沈筠啊。” 林书棠打了一个寒战。 像四面八方都有触手在拽着自己。 “你以为,六皇子的马儿为什么会受惊?你以为,为什么我会随着三皇子恰好出现?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叫我来送你们?” “书棠,玉京不适合你,你应付不过来的。你不能再待在沈筠的身边了,离开他,你必须得走。”宋楹握紧了她的手臂。 “走?我能走哪儿去?”林书棠抬头望他,“让我再经历一次又一次逃跑被抓回去的绝望?让我再看着他用我身边人的性命相胁?让我再看着你为了我而再一次落在他的手上再废一次嗓子吗?!” 林书棠眼眶发酸,过往种种清晰在眼前重现。 沈筠带给她的恐惧,让她再也没了丝毫的力气与他作对。 他会给她一次比一次更加惨痛的教训。 “书棠。你相信师兄,这一次,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玉京。只要你相信师兄。” 宋楹手上的力气更重了几分,怕林书棠挣扎得太厉害,将她的另一只手臂也握紧了,带着整个人都直直面向了自己。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半弯着身子平视着林书棠,掌心的温度透过春衣传递进肌肤,灼烧的滚意似带着那双沉黑的眼睛一样拥有了温度,落入林书棠的心口烫得发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街边事 第17章 大公子 回国公府的路上,林书棠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假寐,以避免沈芷溪可能的喋喋不休。 沈芷溪一向话是很多的,尤其方才才大睡了一觉,眼下精气神儿是格外的足。 可看着林书棠有些困顿的模样,便很贴心得不再多言。 毕竟她方才吃着吃着就在林书棠面前睡了过去,也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车厢内一下安静得异常。 这也使得林书棠有足够的时间去捋顺自己纷乱不安的思绪。 宋楹告诉她,他已经想好了办法送她离开玉京,或者说,送沈筠离开…… 林书棠有些听不懂他后半句话,什么叫做送沈筠离开? 要送沈筠去哪儿? 即便将他外放,她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要跟着沈筠一起离开的呀? 可是宋楹却不再多言。 他只告诉林书棠,凭借那枚白玉印章,可以去玉京城内任何一家绫罗铺子找他。 那些都是三皇子的产业。 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离开沈筠,离开玉京…… 她几乎不敢再想的愿望,命运竟然又一次将渺茫的机遇送到了她的面前。 林书棠承认她有些心动了。 如果有唾手可得的能够离开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为什么她和沈筠之间要妥协的那个人,必须得是她呢? - 御校场的值房内。 沈筠垂眸盯着案上记录的白纸黑字,全部是关于今日林书棠出府所发生的一切。 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全都汇报的事无巨细。 包括夫人的马受了六皇子的惊,但是已经被他们的人稳住。后来由宋楹护送着去了银翠楼。 沈筠目光在信笺上一寸寸梭巡,林书棠的模样跃然纸上,耳畔都似已经响起她带着愤懑的声音。 ——“公主既然喜欢沈筠,当日为何不争取?” ——“你既是公主,求了皇命将你嫁给沈筠不就好了。” ——“好啊,求之不得。” ——“……” 沈筠指尖抓紧了信笺的边缘,面色一片沉晦,辨不清情绪。 可周身沉冷的气息却在值房内无息地蔓延。 影霄瑟了瑟脖子,不敢再说话,只得屏住了呼吸静立在一旁。 好半晌,沈筠将信笺折叠,丢进了火盆里,火焰欻得升高,噼里啪啦的声响里信笺被火舌吞噬殆尽。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只半张脸隐匿在摇曳的火光后,显出几分诡谲。 “可问出来了?”沈筠开口,提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拾起锦帕擦拭着手侧的墨渍,耷拉着眼皮,压下眸底闪过的烦躁。 影霄摇了摇头,“此人嘴甚硬,怎么都撬不开。” “那就不必再顾及,将他嘴堵住,砍了他的手指。” 沈筠持着锦帕缓慢地一根一根拂过自己修长的指节,出口的嗓音冷淡幽长,“十根手指不够,还有脚趾,二十天的日子,我有时间和他慢慢耗。” “是。” - 一直到回到静渊居,林书棠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接受要留在沈筠身边到动摇要离开他,竟然就只有短短一夜的功夫。 过去这几年,她其实没少计划过要逃出去,可无一例外,都被沈筠抓了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宋楹师兄竟然又回来了,还要带她走。 林书棠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在耍弄她。 以为要走到绝路,又给了她新的希望。 可是折腾的这些年,林书棠已经没有当年的勇气和信念去拼搏那一点点可能。 她太了解沈筠了,也太害怕沈筠了。 害怕若是结果还是一场空,她还能否有心力去重新拾起那些破碎,去重塑自己。 其实眼下平静的生活,是不是也还是很好呢? 林书棠坐在花窗边,双手搭靠在窗台上,下巴抵在手背,她歪头看向了院内盛放的一片海棠树。 初春的时节,气温还是有些许低,并不是海棠盛放的时节。 但不知道沈筠去哪里找的稀有品种,又遣了宫里最好的花匠养护,静渊居内各种品种的海棠树连绵成一片,可以从一月份盛放至七月。 此刻满院绯色花瓣垂落,粉绿交织中,院内下人的衣衫隐隐绰绰,翩然其间,明媚的暖阳照射,微风袭过,落下斑驳的碎金。 林书棠盯着那片海棠树发呆,眼前渐渐模糊成粉色,金色,绿色,揉杂成一片幻影。 远远的,进入视线里又添进一道杏影,从花窗前一晃而过。 林书棠并没有太在意,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并未回神。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女声,“世子夫人,老夫人请您去鹤园。” 林书棠转过头,眼前的丫鬟面孔有些生,是今日才被提拔成了静渊居内的二等丫鬟,名唤绿芜。 不知是不是昨日那迷药的缘故,青黛回来以后便身子不适,今早与旁人换了值,在下房里休息。 是以,眼前这位便暂时接任了青黛的值位。 “青黛身子可好一点了?”林书棠站起了身,“若是还不舒服,就叫府医去一趟。” 林书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绿芜低眉上前捋林书棠臂间乱了的披帛,闻言,动作似有一顿,而后才细若蚊蝇道,“青黛姐姐……要比昨日好一些了,奴婢待会儿就再去看一眼。” “嗯。”林书棠捋了捋衣袖,“走吧。” 鹤园内。 林书棠本以为老夫人只唤了自己,估摸着是询问府内账务那些事。 没曾想到,一进鹤园,便瞧着国公府内三房的人几乎都到了。 眼下并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如此场面,定是有大事。 果不其然,老夫人瞧见她来了以后,笑着将她招呼进,“方才长庆递了信,说是闫儿要回来了。” “书棠应该还没见过闫儿,他也只在你和筠儿成亲那一日,特意从际州赶回来过一次,第二日,就又回了际州。” 闫儿? ……沈修闫? “大公子这几年戍守边城,实在苦了他,还好圣上怜惜,如今准大公子回京,又升迁了他的职位。实在是好事一桩啊,母亲也可以安心了。” 三夫人陈氏抢先开了口,笑着恭贺道。 老夫人也难得给了笑脸,点点头,混浊的双目凝着院外的大门看,眸中期许不言而明。 果然,是大公子,沈修闫。 对于这个人,林书棠是听过一些传言的。 他是国公爷的长子,生母是府内一个浣衣的丫鬟。 据说,是国公爷当年醉酒,这个丫鬟爬了床,才生下的沈修闫。 因此,虽说是占了长公子的头衔,可是沈修闫在国公府的地位却是尴尬非常。 就连最初,老夫人也不待见这个长孙。 可许是如今老夫人年岁大了,也开始希望儿孙能够绕膝在跟前,因此也能够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更别提,这个沈修闫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主儿,在际州可是做出了一番功绩。 如今是由圣上下旨提携回京,可不就是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 堂内一片和意融融,各房聊着天,感叹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当年大公子说要去边境历练,本以为会受不了苦,没曾想到,竟在那苦寒之地,也待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越是听着,就越觉得不是滋味,一阵酸意从胸腔里漫上,连带着眼眶都红了些许。 当年,还真是亏待了这孩子。 聊着天的功夫间,院外就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嚷着说是大公子回来了。 林书棠扶着老夫人站起身来,顺着望了过去,一袭影青色劲装干练飒爽,男人头顶银冠,眉目沉硬,眼波流转间,与定国公倒的确有五分相像。 但是男人唇角柔和,无形中驱散了这分生硬,加之此刻升起的笑弧,无端又让人觉得亲近了几分。 沈修闫进入正堂,朝着老夫人,各房一一见过,礼节周到,嗓音也清润,说话圆滑,半分没有染上边境那些兵痞子身上的放浪。 让本还有些拘谨的女眷们也放松了下来。 在对上林书棠的眼睛时,沈修闫眼底的那抹笑意似晕染得更开了来。 “见过世子夫人。” 他双手作揖,朝着林书棠躬身一拜。 沈修闫与沈筠的关系并不好,况且沈筠还有世子的爵位在身,沈修闫处事圆滑,自然不会不懂规矩地径直叫一声弟妹。 林书棠却被这样庄重的一礼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知道,沈修闫是故意的。 方才他眼底的戏谑,林书棠没有错过。 不像老夫人所言,林书棠其实是见过沈修闫的。 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沈修闫! 当年林书棠在别院时,玉京城内有一天城北突然起了大火,似乎有西越的人里应外合,开了城门,长驱宫城楼下。 林书棠趁乱逃了出去,半路之中,慌不择路,躲进了沈修闫的马车里。 当时林书棠只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听信了他的话说会将自己送出城。 马车一路疾驰,林书棠心也跳得飞快。 她自以为能够逃出生天,马车停下以后,见到的会是山清水秀,是玉京城外的大路条条。 可是没想到,她挑开车帘,见着的,是沈筠阴沉的一张脸。 手上的银剑上还滴着鲜红的血液。 ——他将自己送到了沈筠的面前。 “大公子。”林书棠收回思绪,微微朝着他颔首。 终于有我们沈世子的戏份啦[猫头]一出场不是要扫黄就是要严打。[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大公子 第18章 团圆宴 “好好好,闫儿回来了。吩咐下去,今晚我们国公府要吃个团圆饭。”老夫人捧着沈修闫的手拍了拍道。 “是,祖母。闫儿眼下先回去换一身衣物,入宫向圣上述了值,就回来陪祖母。”沈修闫恭敬道。 “是是是,圣上体桖,你该进宫,莫要耽误。”老夫人闻言,严肃了面孔,点了点头,催促他快去。 等到沈修闫终于离开以后,堂下的氛围较之方才又高涨了几分。 “我瞧着大公子是比走的那一年还要英俊了几分,眉眼间与国公爷倒是更为相似了。”三夫人陈氏又忍不住出声,眉眼含笑地望着徐蓉仪看,存了心是要恶心她。 徐蓉仪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面色却是被气的有几分青白。 “大公子这些年在外,应是吃了不少苦头,瞧着人都黑了许多。”接话的是二房的某一位姨娘,“远远走来那股凌厉的飒气,也是跟国公爷当年如出一辙呢。” “闫儿是靖石的孩子,可不是像?”老夫人由着林书棠又扶回了主位上,持着拐杖笑着应道。 “我竟然还有一个大哥哥,那我有大嫂吗?”被抱在三夫人怀里的七公子沈明微扬起了小脸问道。 小孩子的声音空灵清脆,在满室的女声下显得格外清朗,一字不差地落入众人的耳中。 话一出,堂下静了几息,转瞬又哄堂大笑了起来。 老夫人朝着七公子扬了扬下颌逗弄,“我们明微想要个大嫂吗?” 沈明微眨巴着眼睛,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看了一眼林书棠,嘟囔着喊道,“想要。” “想要像二嫂嫂这样好看的大嫂。” 林书棠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在众人的调笑声里,老夫人侧头看了看林书棠,也是越看越满意,“那就让二嫂嫂帮你找个好看的大嫂。” 林书棠听这话忙抬眼看老夫人,有些惊异。 这一回来,就将大公子的婚事交给她,是不是有点太…… “书棠,你既学着掌家,今后这与世家的交往,赴宴,少不得你去周旋。这其间,你可得替闫儿好好相看相看。” 老夫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心去做,蓉仪也会帮你的。” 徐蓉仪牵强地笑了笑。 林书棠心下一阵百转千回,老夫人这话便是许她出府,代表国公府的脸面与各家叙亲睦之谊。 如此,她的行动便不能受沈筠的桎梏,会更自由一些。 “孙媳明白。”林书棠应下,朝着老夫人和徐蓉仪屈膝,“多谢祖母,多谢母亲。” 老夫人眼里滑过一抹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这书棠总算是想明白了。 想起沈筠院内这些年的情况,老夫人眼睑垂了下来,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吩咐叫各房的人回去,只留了林书棠一个人下来。 “书棠,你既愿意与筠儿好好过日子,那老身就再提一句。身为妻子,要为丈夫考虑,身为宗妇,要为沈氏考虑。你既已经学着掌家,就不能再耽于一些儿女情长,要为沈氏子嗣考虑,你可明白?” 这会儿没人了,老夫人也不藏着掖着了,混浊目光里点着一点精光盯着林书棠。 林书棠垂眸琢磨了一番老夫人的话,再抬眼有些不确定道,“祖母的意思,是叫我为世子纳妾?” …… 今日沈筠御校场的事情很多,提前唤了人回来,说是下值的时间会晚。 林书棠便先自己去膳厅等着。 初春的天色依旧暗得很早,不过戌时就已经罩上了夜幕。 国公府内石灯尽数点亮,廊道上悬挂的琉璃灯璀璨,在风中染着炫亮的烛火。 林书棠一路拐过月洞门,进入一片芭蕉林时,光线骤然黯淡,远处假山亭的灯影晃入,落下的惨淡灯光将浓密芭蕉照如鬼影。 这里的灯何时坏了? 此刻距离开宴已经不早,林书棠也懒得再换远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林书棠向来身边是不喜欢跟着人的,暗处的眼睛已经不少,她不想明面上还有眼睛看着她。 此刻一个人走在这条幽静小道上,林书棠低眉,步伐也不由加快了些。 拐过一丛芭蕉林,远处,一道身影亦在朝这边走来。 沈修闫? 林书棠立马作了打算,准备装作没有瞧见他的样子大步跨过去,等拐过左侧以后,就可以将他落在身后。 却不想对面沈修闫的步子也骤然快了起来,几步便赶到了林书棠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好巧。”他在耳边道。 林书棠这下不能再装作没有瞧见了。 她停了下来,礼貌唤了一声,“大公子。”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留在沈筠身边。”沈修闫一改今日在鹤园的模样,轻扬着嘴角,垂眸略带打量的神色看着林书棠。 林书棠抬眼,对上他毫不掩藏的视线,有些惊异他这番先开口打破表面平和的行径。 本以为他会装作忘记那一段记忆呢。 林书棠冷笑,也不再装模作样,“这不是拜你所赐?” “弟妹是在怪我咯?” 他语气有些轻挑,许是撕破了这层面具,他不再像今日白日内在鹤园时那般温煦知礼唤她世子夫人。 “我也没有办法。二弟当年封锁全城地找你,你是逃不掉的。”他略带可惜道。 “所以你就做了一个顺水推舟?拿我买了沈筠一个人情?”林书棠嗤之以鼻。 当初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他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对她的遭遇颇多同情,放言一定会帮她逃离魔爪。 她还当真以为他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呢。 可谁能想到,他口腹蜜剑,竟然直接将自己送到了沈筠面前。 对于林书棠毫不掩饰的轻蔑,沈修闫并没有生气,反而无奈一笑,“给个机会?” “什么?” 沈修闫上前了一步,“我再帮你一次。” 他垂头附耳林书棠左侧,声音像是带着蛊惑,“帮你离开沈筠。” 林书棠偏头看他。 二人距离得很近,林书棠没有错过他眼底滑过的某种势在必得的狠意。 帮她离开沈筠? 林书棠这一天里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 过去五年,她不止一次想要逃离沈筠,可是凭借自己微小的力量,她同一只鸟雀无异,再如何奋力挣扎,都飞不走沈筠的掌心。 如今,她在试着接受。 命运却又一次向她提出考验,伸出一根又一根橄榄枝。 林书棠竟开始觉得有些荒诞。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 寂静寒夜里,踩着芭蕉摇摆的沙沙声响,像是索命的阴魂飘入。 林书棠本能地后脊一僵,侧头望去,沈筠站在一片巨大的芭蕉丛前。 暗影将他全身笼罩,只高处假山亭内的一点幽火正好摇晃在他面颊上,又被硬挺的五官切割粉碎。 神色显得晦暗难明。 “二弟,别来无恙。”沈修闫站直了身子,朝着沈筠打着招呼。 一点儿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举止仪容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得体。 林书棠却是呼吸滞住,看着他朝自己走进,无意识扣紧了掌心。 “你回来了。”林书棠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尽量用平稳的声线道。 沈筠幽幽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抬手轻拂了拂林书棠的左脸,像是撇去了什么渣滓。 另一只手握住了林书棠的掌心,这才转头看向了沈修闫,“我记得,宣幽苑不走这里。” 沈修闫面色一瞬间发怔,被沈筠盯得笑意有些不自在,偏开了眼刚想说话,沈筠却已经牵着林书棠走了。 “大哥眼神不好,晚间还是少出门。” 沈修闫,“……” - 今日这顿晚膳,长桌上的人个个面上都挂着笑颜,宴间推杯置盏,好不热闹。 林书棠不知道旁的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她自己却是坐立难安。 沈修闫此次回来的用意不用多说,他是针对沈筠来得。 席面上也一直不停在将话头引到沈筠身上。 或试探如今朝中局势,或试探沈筠人脉亲疏,询问时政利弊之见,探其胸中丘壑。 沈筠并不搭理他。 他复又将话题转移到林书棠身上。 憾其只匆匆躬逢大婚之仪,好奇二人缔结连理之由,又言备了薄礼为稚子添喜。 最终在沈筠凉凉的视线里,自觉没趣,也噤了声。 好不容易熬完这顿家宴,回去的路上,在单独面对沈筠时,林书棠又恨不得赶紧重新躲回家宴上。 沈筠攥着林书棠的手很紧。 林书棠试着挣脱不得,步子也跟不上沈筠。 他周身的气息沉冷得紧,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林书棠这会儿也后知后觉了过来,沈筠怕是要找她算方才的账了。 她咽了一口唾沫,连忙小跑了几步上前走到沈筠的身侧,“我们方才就是碰巧遇见了。” 她盯着沈筠的侧脸看。 “我们什么都没做。” 沈筠依旧一言不发,抓着林书棠的手还是不放。 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 “沈筠。”林书棠也有些冒火了,沉声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她难不成还不能与别的男人说两句话了? 姓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沈筠她不喜欢,难不成还能看上沈修闫了? 林书棠脾气向来是有些大的,这会儿被沈筠吊得更是窝火。 刚要发作,沈筠却猝不及防攥着她进了一旁的假山洞。 压着她就抵在了山壁上。 说了,沈世子一出场就是要被扫黄的架势[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团圆宴 第19章 夜间话 他今夜喝了一些酒,眼尾带着一抹薄红,偏生眼睛在夜色里还是亮的如同黑曜石,目光灼灼似乎能将人穿透,烧得身上灼热的气息也在滚烫地倾袭山洞里逼仄的空间。 林书棠眨了眨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尝试着去推他,沈筠却是纹丝不动,顺势抓住她的手压在了山壁上。 倾身靠得更进,埋头嗅进了林书棠的左脸里。 “你今天开心吗?”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林书棠有些发懵,“啊?” “明天还会出去吗?”他沿着她的耳侧往下移。 “什么?”林书棠有些莫名其妙。 “我回来的晚你担心吗?” “有去看过厌儿吗?” “……” 他一连串的询问砸下来,也一路吻到了脖颈。 张嘴,犬齿轻磨她细嫩的肌肤,皮下在有力的跳动。 林书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刺痛间,骤然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心里一阵惊悚。 这么快就传进了沈筠的耳中? “我……我今日是马车坏了,恰好遇见了三皇子,他便遣人送了我一程。”林书棠斟酌着语句道,并没有明确提出宋楹的名字。 “国公府可以再派一辆马车。”沈筠磨着那块肌肤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显然并不买账。 林书棠哑口无言。 “你想和我和离?”沈筠从她颈间抬头,像是刚想到了这件事一样,眸色沉沉地盯着她看。 林书棠被吓得大惊失色,沈筠会注意宋楹她不奇怪,可没想到就连她同女子讲两句话,竟然也被下面的人禀报给了他。 她连忙解释道,“我……我那是故意气长宁公主的。” 林书棠不知道沈筠有没有信她这番说辞,夜色里,沈筠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直盯到她心口发慌,沈筠才凑近亲了亲她的唇。 动作温柔又依恋,沿着她的唇缝慢慢地碾磨轻舐,像是被哄好了的模样。 林书棠的齿关被撬开,她也不敢在此时忤逆沈筠,仰着头感受他的舌缠着她的,一下一下地拨弄,是故意要带着她沉溺进去。 林书棠被吻得双腿发了软,呼吸和涎液都被他吞进,沈筠像是怎么也要不够一样,掐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防止她下滑。 喉间不禁泄出呜咽的声音,林书棠睁着一双略涣散的眸子,喘着气偏开头要躲。 沈筠意外得没有抓着她不放,顺着她擦过她的脸颊含住了她的耳垂,动作缠绵,声音压得极低,染着**的混浊,可每一个字却又咬得异常清晰。 “阿棠,别想逃,别想离开我。” 林书棠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耳畔幽幽的嗓音似携有蚀骨啖血的狠意。 原本被吻得有些晕乎的脑袋一下清明了过来,她偏过头去看他,暗夜里沈筠的眼睛亮得灼人,像是守着笼中猎物的恶狼。 盯着觊觎她的人,也盯着她。 …… 林书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静渊居的,大概是被沈筠抱回来的。 昨夜听见他的话,林书棠神魂惧骇,当即两眼一闭,装死晕了过去。 她不想面对沈筠的审视。 也很难违心去说一些什么保证。 这些年来,沈筠对她的控制和占有欲从来不加掩饰。 林书棠即便承受颇多,也依旧难以习惯。 从前她只觉得,或许有一天沈筠腻了自己,就会放过她。 于是一年又一年揣着可怜的念想等着。 可是等着等着,沈筠与她成了婚。 到现在,还逼着她生下了孩子。 他的偏执,占有,执着,病态,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丝毫减少,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书棠靠在沈筠的怀里,脑袋里一团乱麻。 可许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沈筠抱着她,还未走回静渊居,她就在半路直接睡着了过去。 林书棠睁着眼睛望着海棠缠枝绯色帐顶,叹出一口长气。 起身,掀开帷幔,才察觉到自己周身疲软得厉害。 尤其腿间有些隐隐作痛,像是被硬物摩擦过。 林书棠低眉望去,自己身上衣衫完整,被褥也干爽。 可撩开衣衫,却见雪白肤色上密密麻麻的红痕,盈盈一握的腰间有明显指痕掌住。 林书棠没有再多此一举去褪下亵裤。 她面无表情地起了身,唤了丫鬟进来盥洗。 落座在梳案前,林书棠还能瞧见自己颈间那道糜艳的吻痕,是沈筠在山洞里时给她咬的。 伸手去触,略微有些刺疼。 “奴婢待会用脂粉为夫人压一压。”绿芜见着林书棠盯着那处,贴心道。 林书棠点了点头,在琉璃镜里移开了眼神,望向身后的绿芜,“青黛她身子怎么样了?” 绿芜垂眸梳着林书棠的发尾,抿了抿唇,“青黛姐姐家里人寻了来,说是家中老人生了重病,想见她最后一面。” “夫人今早还没醒,世子就做主将她的奴籍还给了她,准她归乡。” “她走了?” 林书棠有些惊异,忙转过了身,一节发丝因着这股力道猝然断裂在银篦上,牵扯着头皮一阵顿痛,林书棠也没有心思再顾及。 “是。”绿芜应道,小心翼翼将篦子上的头发拨掉,“青黛姐姐本是想向夫人辞行的,可是不想打扰夫人,便先走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书棠垂下了眼眸,有些恹恹地转过身去。 当真是世事无常,陪在她身边的又一个丫鬟又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她。 这些年里,林书棠身边的贴身丫鬟换了又换。 要么,是家里人给她赎了身,要么就是要出去嫁人生子,要么就是被其他房的姨娘小姐们要走了。 如今,陪着她最久的青黛竟然也说走就走了。 她还没有当面与她当别呢。 林书棠知道她对这些丫鬟不算坏,但也的确称不上好。 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她们几乎与她是寸步不离。 林书棠一开始是很讨厌她们的,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沈筠的人,是来监视她的。 可是后来也想明白了,不过都是奴才,只能听命主子罢了。 林书棠渐渐也就不再排斥了。 可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可最终,她身边又都会再换一个人。 在这偌大的国公府,林书棠身边好像什么都留不住。 “好吧。”林书棠瘪了瘪嘴。 收拾好以后,绿芜提前问道,好吩咐下人去做好准备,“夫人今日可是要出府?” 林书棠想起昨日沈筠说的话,显然他不是很喜欢自己频繁得往外面跑。 昨日见了宋楹,沈修闫也给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林书棠不确定沈筠究竟知不知道这些,又知道多少,决定还是先安分一些时日。 她站起身来,“不必。” 想起东厢房的那间屋子,林书棠吩咐道,“你让人将那木屋收拾出来。” 绿芜闻言抬眼,似有些不解。 林书棠想起,她好像是去年冬末进的静渊居,便多说了一句,“就是世子书房旁侧的那间。” 绿芜眨了眨眼,领了命连忙下去。 不怪绿芜,那间屋子,林书棠甚少进去,终日几乎是锁着的。 绿芜初进府,自然不了解她所说的木屋是什么。 那间屋子是沈筠将他的书房辟出了一半,专门为她打造的一间做木活的房间。 林书棠的父亲就是青州的一个木头匠,后来靠着这番手艺才算是发了家,在青州也能叫上一些名头。 林书棠的手艺虽不是像宋楹那般精湛,但是自小在木活上展现的天赋却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林书棠的兴趣太广泛了。 什么都想尝试,枯燥地做木活并不能困住她躁动的心。 沈筠为她打造了一间木屋,希望她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静渊居待着的时候不至于太无聊,为她解乏。 可是林书棠却恨极了那间屋子,好像,待在里面,就是认命沈筠在困住她。 于是,那间木屋建了三年,只在第一日的时候,由着沈筠牵着进去过,林书棠此后便从未踏足过。 沈筠的一切示好,林书棠都不想接受。 于是那一天,她将里面摆放的上好的木材,工器,全部摔了出去。 将对于沈筠想要缓和二人关系的心意也碾得粉碎。 她不需要补偿,不需要粉饰,她与沈筠,就该永远横眉冷对,恶言相向。 可沈筠那一日却出奇的安静,对于林书棠的刻意刁难一直都很平静的承受。 由着她将里面的东西摔得七零八落。 林书棠将能砸的都砸了,博古架被推翻,装饰的瓷器碎了一地,声音弄得震天响,木屋外的下人一个个缩着脑袋走。 林书棠胸中郁结的怨气好似才消散了一点。 可沈筠的平静,却又让林书棠后涌起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错觉。 他整个人就静静地立在那里,门外照射进来的暖黄光晕恰好落在他足后,一丝多余的柔光似都吝啬落于他周身。 林书棠看不清他的眼神,背光的视角让她只能看见他边缘渡着的一层暖光。可身前却是罩在一片阴影里。 他的眼神似乎落在她的脸上,又似乎落在她周身的一片狼藉上。 好半晌,微垂着的眼睑才缓缓掀起,好像对于林书棠这样践踏他的心意终于有了一点动容。 终于,演不下去了吗? 林书棠嗤笑了一声。 等着他的疾风骤雨,等着他的威胁强迫,等着他的怒不成声。 可他走进,牵起林书棠的手,只是扯出方巾轻柔地裹着她的掌心。 林书棠低眼这才看到自己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被东西刮出了血痕。 “不喜欢就算了。”沈筠终于出了声,语气哑得紧,像是强抑着把一口气压了下去。 他缠好最后一圈,抬眼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也变得随意,“我送别的给你。” 盯着林书棠看,羽睫垂下的阴影将下眼睑的青色覆盖,消散了几分不引人注意的疲倦,眸底神色却极快地勾起玩劣,好像永远有精力和她耗下去。 林书棠惨白着一张脸回望。 沈筠: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送她的礼物。 花椒:喔。[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夜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