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寻香》 第1章 飞雪迷梦 1 想成为你,所以偷走了你的记忆,舍弃了我的过往。 头好痛,脑袋像石头一样重,不断闪现的画面在一点点变远,越来越模糊。一些漂浮着的文字,不断膨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挤得我的脑袋没有了空隙,溺水般就快要呼吸不过来。 猛然惊醒,我睁开眼睛。原来是梦,我长长舒了口气。 手撑着从床上坐起,头还隐隐作痛,我伸手摸了摸,发现头上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闻到房间里有淡淡的药香,环顾四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间明亮的房间,墙上挂了几副简单的山水画,床边挂着薄绿色纱帐,正前方摆着一套梨木桌椅。圆桌上小巧的青瓷花瓶里还插了几枝白色山茶花。地上摆着一鼎铜炉,里面烧红的炭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床头凳上正好整齐叠放着几件衣物,便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两步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后稍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我企图回想起些什么,阵痛袭来,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姑娘你醒了吗?我进来啦。”男子的声音如初冬照在山间清泉的一道和煦阳光,打断了我的思绪。 又敲了几下门,我不知作何反应,踌躇片刻准备去开门。 还未等我靠近门,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我抬头,只见他身着一身青衫白袄,长长的头发用一只竹簪束起一半,光从他身上透过,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如翠竹般挺拔。白玉般的脸上每个五官都恰到好处。 “姑娘你醒啦。”男子开口道。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低头小心翼翼地问。 “这里是玉衡山,我叫江怀宁。昨天我们……”边说边端着手中煎好的药走到了桌边。 “师兄!”不等他说完,我脱口而出。 他将药放在了桌上,笑了笑道:“你和月儿差不多年纪,叫我师兄也是可以的。不知姑娘从哪里来?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的。”小心地把药壶里的药汤倒入碗里。 “我不知道,原来我不是你的师妹……江如月吗?”我疑惑地摇摇头。 “你认识月儿?也是,她整天到处跑,交友甚多,这次下山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 他担忧地看着我:“昨天在山门口发现你晕倒在路边,头上还流着血。你的头受了伤,看来记忆也受到了些影响。” “不过没关系,喝完药好好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说完笑着把盛好的药汤递给了我。 我接过药碗,看着这碗黑乎乎散发着浓浓气味的液体皱了皱眉。 他又拿出几颗饴糖放在旁边:“是苦了些,喝完药吃两颗饴糖压压苦味。” 我看着这些饴糖发呆,因为我好像知道,这些饴糖是师兄专门去信州镇上的福元斋买来的,因为是“我”最爱吃的。 回过神来,我端起碗将药汤一饮而尽,抓起一颗饴糖塞入口中。 真的好甜。 “多谢师兄…不…江公子”我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把手抬起来放在桌上又放下。 师兄看我将药喝完,欣慰地点了点头,收起碗和药壶:“姑娘不必拘束,就叫我师兄好了。这两天我正好要下山,沿途也帮你打听打听你的身世。你就暂且先安心待在这里养伤,我会让玉隐师弟过来帮忙照顾你。玉隐这孩子虽是顽皮了些,但还算是靠谱,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提。师傅闭关,师姐忙着处理玉衡山的事情。要是月儿没下山,让她陪着你应该更方便些……你先好好休息,我一有消息会传信给师弟的。”说完带着东西走出了房间。 “嗯,多谢师兄。”我小声地回答着。 抬头已不见师兄的身影。我站起来,走出房间。见师兄已经朝着另一个房间去了,那里应该就是厨房。 “我的房间离厨房最近,所以师兄每次做什么好吃的,我总是第一个知道。为什么师兄做的每一道菜,每一个糕点都那么好吃!他上辈子应该是天上的厨神吧!”我望着师兄离去的方向,小声念着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文字。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就算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在回忆时,自己也会变成故事的旁观者。所以我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这些记忆的旁观者还是亲历。 2 “喂,你可别想着打我宁师兄的主意啊!”转头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双手叉着腰。 “你是?小师弟?” “喂喂,我可没有你这位师姐,你可不要乱叫!”他走近几步距离打量着我。 “那…我叫你…玉隐…江玉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 “我不仅知道你叫江玉隐,师傅的名字叫江北禅,师姐的名字叫江慈文,师兄的名字叫江怀宁,还有‘我’叫江如月。”一股脑说完才意识到不小心又把自己当作了江如月。 “你说什么,你说你是我的月儿师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夸张地捂着肚子大笑。 “拜托拜托,我月儿师姐可是天上仙女般的模样!” “你瞧瞧你,一副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是女鬼还差不多!”依然不停笑着。 我失望地低下头:“是呀,不可能的对吧。” 见我这样,他停住了笑声:“喂…对不起…我刚刚说得是重了些,虽然你是比不上我师姐,但是女鬼也是很漂亮的嘛。”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故作神秘道:“可能,我就是女鬼吧。” “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你的月儿师姐的事情。” “月儿师姐…告诉你的呗!”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不确定。 “是吗,那像是有人小的时候因为看鬼故事晚上被吓得尿裤子,她也会告诉外人吗?” “师傅气得把书扔了,某人又偷偷捡回来把书藏在了师兄的房间对吧。” …… “喂…你…不要胡说啊…你…不会真是女鬼吧!”少年一脸惊恐地望着我,开始往后退。 “还有……” 不等我说完,他已跑到几米开外,嘴里还大喊着:“师姐…师姐…救命啊…有鬼啊…真的有鬼啊…”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摇头。 接连几天,少年每天都按时送来药和饭菜。只是一句话也不说,放下东西就跑。 看来是被吓我得不轻,我有些愧疚。 于是专门想去找他解释,虽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不过他每次一见到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师兄也一直没有传信回来,虽然我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没有找回丁点记忆。 “姑娘,可以帮我一下忙吗?” 师姐抱着一捆稻草从房前经过,我连忙跟上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不好意思,一来就让你帮忙干活。” “我才应该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怀宁不在,玉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快要下雪了,我得赶紧将花房这些花草收拾好。” 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一个精巧的棚子,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草。 将手中的稻草和工具放下,师姐教我将整理好的稻草铺在花圃周围。 “玉隐跟我说来了一位…嗯…奇怪的姑娘。”师姐开口道。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吓他的。” “这不怪你,小师弟从小就喜欢看什么神呀鬼呀的故事,准是他先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偏偏自己胆子又小,看完后又被吓得睡不着觉。” “不过,你真的知道很多月儿的事吗?” “嗯,很奇怪。每次听到一个名字,或者看到某个东西,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描述这些事情的文字来。对这里的一切,感觉既陌生,又很熟悉。”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她。”我低下头,虽然我希望是。 “月儿没来之前,怀宁八岁的时候就经历了丧亲之痛,师傅带回来时,他不哭不闹,每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师姐突然开口说道。 “直到有一天,师傅把月儿带了回来。月儿一会儿上山不小心把这磕到了,一会儿爬树不小心把那磕到了,还喜欢天天追着怀宁嚷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月儿看起来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她是心思最细腻的人,明明自己也备受双亲离逝和蛊毒折磨的煎熬。” “从此怀宁在月儿的‘纠缠’下慢慢地从失亲的悲痛中走了出来,积极地练武,积极地去各处学习医术,积极地研究月儿喜欢吃的糕点饭菜。”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走过这么多年。” “所以,我真的不敢去想。没有了月儿,怀宁要怎么活下去。”说完师姐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我知道他们的感情很深,却不知有如此渊源。 “听师兄说,月儿姑娘下山一阵子,也许就快回来了吧,等她回来了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不定我记忆里的这些东西就是她告诉我的呢。” 师姐不答。 突然她俯下身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说不定,你真是师妹借尸还魂而来。” “师姐,你在说什么。”看着她的眼睛我有些不安。 傍晚时分,终于将花房的,我坐在窗边,看着远方阴沉的云,思考着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师姐的话中似乎另有隐情。 3 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从房顶掠过往竹林方向去了,我跑出房间想追上他,“飞鸟先生总是神出鬼没……” 我的心狂跳,总觉得只要跟上他,就能知道所有的真相。等我跑到竹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是萤火虫?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萤火虫?我循着萤火虫的方向走去。像是一个墓碑,大概是新立的,坟上是新翻的土,周围萦绕着诡异的萤火虫。 我拿出火折子一个个查看墓碑上的字: 江 如 月 之 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吓得后退几步,火折子掉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子试图将火折子捡起来再确认一遍,看见墓碑前摆放着几只草编的飞燕。 头又痛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当然不是江如月。 “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身后响起师兄的声音,他提着一盏灯笼慢慢靠近。 还不等我收拾好情绪,准备带师兄离开。 转身看见身后的师兄一动不动,几只萤火虫萦绕在师兄身边,萤光慢慢变得暗淡。 好安静,我只听见心脏在我的胸腔跳动的声音。 良久,我试探地朝他问道:“师兄?” “杜若微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师兄冷冷问道。 在灯笼微弱的余光中,我看到师兄脸上已经全是泪痕。 “我…我是…我是无忧谷的人。”我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无忧谷?给我师妹下蛊的人?”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不,我不是!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只是给她送酒的…不!是药!桃花雪,那就是解蛊的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要服用最后一次就好了,就只要最后一次就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请你相信我…真的…我真的是来救她的…”我拼命地想要解释清楚。 “无忧谷的人也会救人吗?”依旧冰冷。 “是有人拜托我的。”我拿起墓碑旁边的一只草编飞燕:“是他!” “至于你丢失了的部分记忆是因为食忆虫。”我指着萦绕在师兄旁边的“萤火虫”。 师兄并不看我,无力地往外走去。 “师兄!”我站起身来,大声念道: “ 正月十五日,唯愿师兄福禄欢喜,长生无极。” “七月初五日,唯愿师兄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七月初七日,唯愿师兄春祺夏安,秋绶冬禧。” …… 如月的每篇笔记,最后一句都是在为师兄祈福。 师兄身形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外走去。 不知何时师姐和师弟已经来到了身后。看师兄走远,师姐赶忙追了出去,师弟看了看我,转头也跟了上去。 好安静,世界好像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日,我本是上山给如月送桃花雪,一进山门就看到奄奄一息的如月和心如死灰企图殉情的师兄。 情急之下我放出了食忆虫,师兄因为食忆虫的缘故晕倒后,我正准备前去查看如月的尸体,想弄清楚死因,却被人从后面偷袭晕倒。 醒来后,师兄忘记了如月已死的事实。 我因为脑部受伤,暂时失去了记忆。 可能出于深深的羡慕,我将看过的如月笔记上的内容当作了自己的记忆。 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抬头看,下雪了。雪花绵绵地往下飘,我伸出手接住,不过一瞬的时间雪花已经在我的掌心融化。 世间美好和迷人的事物,不过一片薄雾,一阵飞雪。 第2章 酿酒师 1 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村子都被掩盖在白雪之下。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又是怎样下的山,雪覆盖了一阶阶的山路,什么足迹也没有留下。 我游晃到山下村东头老屋,这个暂且称之为家的地方,静静坐在门前,看着一家家的炊烟渐渐升起。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不得了啦!死人啦!死人啦!”村民听到声音,陆陆续续出门张望。一群人往土地庙里赶,人群围在土地庙周围窸窸窣窣,讨论着这起发生在眼前的命案: “看来是晚上喝醉了酒,倒在外边被大雪冻死掉了。” “这群人平时偷鸡摸狗、欺男霸女,死掉了才好呢!” “诶诶……别胡说,小心让人听见。” …… 我转头看向我的酒窖,自言自语道:“耗子终于灭掉了”。 谁会去关心几只耗子的死活。 还是春天的时候,我饱受耗子之苦,新酿的桃花雪频频失窃。 看着一片狼藉,心想得去找些耗子药。我胡乱地在柜子里翻找,搜出了藏在里面的曼陀罗花干,又将花研成了粉。打开一坛新酿的酒,将粉末混入其中,药粉犹如春夜飘落的细雪慢慢在酒中散开,下沉。 为了试试效果,我取了一杯喝下。却迟迟不见任何反应,只以为是放了太久失了药效。 见天色很好,便决定出门再采些桃花酿酒。微微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初春暖阳带来的重重困意袭来,我在桃花树下慢慢睡去。 “姑娘,快醒醒!” “姑娘,不能这种地方睡觉,容易着凉的。” 强行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一位身着淡粉轻纱罗裙的姑娘,发带和长发在风中轻盈地飘动。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粉红,微垂的眼眸轻晃,似将星河收进了眸子里。 周围吹起的桃花花瓣在周围飞舞,“是桃花仙子吗?”我心里想。 “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姑娘说了很多话,半梦半醒中,也许我回答了,也许我没有回答。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老屋的床上。 这才看清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她正坐在床前桌子旁边,无聊摆弄着桌上的杯子。见我醒来,她欣喜地跑过来握住我的手:“姑娘,你醒啦!” 我的脑子里还有些懵,看向她的手,见她的手腕上有如蜈蚣般的红色印迹,这是…噬魂蛊的印记,到底为什么竟会对这样一位无害的姑娘施下如此恶毒的蛊术。 “姑娘,你是?”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她是谁,是她吗? 见我盯着她的手腕,她尴尬地收回了手,又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端给我。 “我是玉衡山的弟子江如月!” “就是那座山你知道吗,我就是刚刚从那座山上下来的。”说着站起来打开窗户,往外边指着村子后边的那座最高的山。 “我本来打算去村的渡口坐船,结果在路上碰见了晕倒的你,所以就先送你回来啦!” “姑娘怎么会晕倒?” “最近新酿了些酒,出门前尝了些,不知道这酒的厉害。”我答道。 “姑娘,你会酿酒?” “是的。” “也难怪,以前就听说这里原是一家酿酒坊。” “我们以前下山玩的时候,只是远远看着这屋子好像一直空着,到处破破烂烂的。师弟骗我说是鬼屋,害我一直不敢靠近。” “现在被你打理的很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那你的家人呢?” …… 窗外已黄昏将近,天边的云被晚霞浸透,粉紫、橘橙、赤红层层叠叠,如梦似幻。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她惊呼渡口的船就要走了,只能匆忙跑去赶船去了。 临走前,我将储存室里珍藏的一壶桃花雪送给了她以作谢礼。 粉色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和桃花香,这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酒。 2 我是在初春的时候被送过来的,带我来的人是无相门的人,他裹着厚厚的围脖只露出了眼睛。 出了渡口,看到上面写了玉溪村几个字。远远望见沿水而建的村里的村落,山坳间又有人家随山势排屋叠成阶。村口有一大棵古树,下面建了一间土地庙。 我和他一前一后踩在泥泞道路两边的残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到村东头的一栋老屋前便停下,简单告诉了我一些身份信息,就扔下几件衣物和一点银两走了,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任务。 我猜这大概是某位无相门信徒的房产。因为长年失修,木板制的门和窗已经被风雨腐蚀,墙上也长满了青苔。门上的锁早已生锈,废了好大劲打开了门,轻轻一拍扬起了大片灰尘。 好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陈设简单,但该有的家具都有。我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家,还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名字——杜若微。 搬来不久,陆陆续续就有不少村里人来拜访,我拿出些银两请他们帮忙请人修缮了老屋,又买了些粮食。 问起我的家里人,我支支吾吾不敢说太多,村民只当是家里人生意失败羞于提及便没再多问。我也是在村民的聊天中我才慢慢知道这屋主的名字叫杜仲天,家有一女杜若微——就是我冒用的名字,一家三口以酿酒为生。大概十年前说是跟人一起出去做生意去了,后来就再也没了消息,又有人说在无相门的集会中见过。 “果然是无相门?一群通过幻术制造所谓神迹以骗人钱财的骗子!”我心中鄙夷道。 来这后的几天我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在酒窖的储存室的墙壁里无意间找到一份酿酒配方。在村里看到好看的花草,也会问村民要一些种子或者花苗,将他们种在院子里。 繁重的劳动让我晚上总能一沾床就睡着,直到一天夜里,沉睡中冰冷的刀刃抵在我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刺挑起我身体里最原始的恐惧,血液几乎要凝固,我闭着眼睛,等待他宣判我的命运。 “你不像是无生门的人?”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我是无忧谷的人。”我屏住呼吸努力扯开干涩的喉咙。刀从我的脖子上拿开,我像一条搁浅的鱼不断张大嘴巴吸取空气中的氧气。 他点亮一盏油灯,背对着我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我只能看到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间配了一把长刀。他的影子在灯芯的摇曳下轻微晃动。 “你是谁?”我鼓起勇气问他。 “无影门,廿十三”他淡淡答道。 3 全民会共有四个分属门派,无生门、无相门、无影门和无忧谷。 无生门大多有姣好的容貌和身姿,他们负责用魅惑收集情报; 无影门身手矫健,无影无踪,负责监视和暗杀; 无相门天资聪慧,用幻术和诡辩迷惑大众,控制舆论; 无忧谷种蛊下毒,用蛊术牵制各个门派。 他们共同为“主人”服务,各个门派间相互合作,又相互制衡。 原不过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这几年无生门逐渐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大肆招纳许多地痞流氓作为打手,又坑蒙拐骗了许多童男童女培养,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力。又因手里掌握了大量官员的把柄,行事狠虐嚣张,虽怨声载道,但无人出兵清剿。 无生门的叛变,导致情报收集工作无法进行,便派出了从不出山谷的无忧谷的人。因此我才能在进入无忧门后第一次走出无忧谷。 大概也知道我们能力有限,只让我们听无影门的人的安排即可,必要的时候也要根据要求下毒种蛊。 “帮她解蛊。”他发布了我的第一项任务。 “什么?!解蛊?!”我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是要解什么蛊?” “噬魂蛊。” “什么?!还是噬魂蛊?!”噬魂蛊是无忧谷最恶毒的蛊术,中蛊之人会慢慢失去自己的意识,变成行尸走肉,任下蛊之人操纵。一般都是门派里重要地位的人叛变才会被下此等蛊术。 “不行不行!无忧谷没有解蛊的规矩,不行不行!”我摇头连忙拒绝。 “普通的蛊便罢了,噬魂蛊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过是无忧谷一只小小虫子,你就别为难我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解蛊的方法。” “那现在知道了吗?”说着他又将刀刃抵在我的脖子上。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先把刀放下…好吗?”我快速地思考能用什么方法脱困。 “有了!无论什么蛊,都不能攻击蛊虫的养蛊人。所以只要将需要解蛊之人的贴身之物,置于养蛊盅内,让蛊虫日日熟悉其气味。然后……”我看向他。 “然后什么?” “然后将蛊虫种于另一人身上,取其血提炼出解药。” “这就需要三个条件,一是去无忧谷偷到噬魂蛊幼虫,二是有需要解蛊之人的贴身之物,三是需要一个自愿被种蛊而且献出自己的血的人,而这个人可能会更快的被蛊虫吞噬意识,而且自己的血制的解药对自己无解。” “可以,都能办到。” “你可别想着用我的血啊,我宁愿现在就死在刀下,也不会拿自己的血去提炼解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的答应,本来提出这些条件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不用你的,用我的。” 他平静的语气让我以为我没有说清楚,我再说了一遍: “这是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你想好了。” “没错,就用我的。反正早晚有一天都会被种蛊不是吗,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说完转头已不见他的影子。 第二日他便带了噬魂蛊幼虫和一本笔记来。 “这是她日日带在身边之物。” “你知道,骗我的后果。”说完,又不见了身影。 他走后,我还是出于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以让另一个人可以为她牺牲自己的命。没忍住翻开了笔记: 十二月十五日, 蛊毒发作越来越频繁,我有种即将要失去一切记忆的不安感,我不想像十年前一样忘掉身边最重要的人。 我要永远记住他们。 我是江如月! 我有最爱的师兄叫江怀宁,最温柔的师姐叫江慈文,最可爱的师弟叫江玉隐,最严厉的师傅叫江北禅。 ……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雪将窗外树枝压得乱颤,我从回忆中转醒。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点燃油灯,想起了廿十三。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他了,他现在已经被噬魂蛊完全吞噬了吗? 没有了意识也就没有了痛苦忧愁,也许这样也好,如月姑娘的死就不会对他造成打击了吧。 第3章 食忆虫 1 几个月过去了,整个冬天都很安静,我在周围收集了些干净的雪水储存起来,准备等春天的时候再多采些桃花酿酒。 我没有在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来。 天气稍暖些的时候,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雪已经开始融化,雪地里渐渐露出了泥泞的路面。 有人捎了给我一封信。 是师兄,信里说信州一户人家的公子常被混乱不连续的记忆所扰,症状像与他之前的症状相仿,希望我能前去确认一下是否与食忆虫有关。送信人还转交给我一些银两作为路费。 收拾东西时,看到放在养蛊盅旁边放着的已故的如月留下的笔记,正想着什么时候能拿去还给师兄。 从渡口坐船又换上了马车,去往城里的道路两边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陆续地开放着,树木也已经抽出了新芽。 “到了!姑娘”马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大宅前。只见一道沉黑木门立在青砖墙间,铜环上绿锈缠了半圈,门楣悬着块旧木匾,上面写着大大的“顾府”二字。 门口一位老妇人不停往街上张望。 我下了马车,老妇人迎了上来:“是杜小姐吗,快里面请!” 她领着我穿过青石板走廊,两侧爬满辟荔,垂落的藤蔓扫过肩头,带着湿凉的草木气。走到尽头又有一花园,青石板拼出的小径绕着半池活水,池边几株翠竹斜倚。 奇怪的是偌大的院子,一路上却未见其他人。 思忖间,已来到花园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正屋,雕花窗糊着半旧的棉纸,屋门虚掩着。屋内一男子半卧在软榻上,低头斜倚着靠在窗边,长发从脸庞垂下来如墨散落在白衣上,面色苍白,嘴唇却鲜艳的不自然。见到有人来,他缓缓抬起眼,一双浑浊的眼珠微微转了转,好似刚从异世返回人间。 “是杜小姐来了”老妇人靠近男子在他耳边说道。引我坐下后,老妇人退出了房间。旁边桌案上摆着只花瓶,瓶中插着几枝已经干枯的梅花。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缓缓说道。 “世间长相相似的人太多,公子觉得面熟实属平常。”自从十年前被送进无忧谷,我就一直待在无忧谷中,最近几月也只待在玉溪村内。见过的人不过寥寥几人。 “是在下冒昧了” “无妨” “公子的情况我在信上大概了解了” “只是食忆虫是无忧谷秘术,很少对外人施展。” “正因为如此,我才怀疑是食忆虫的影响。” “因为……我是无生门的人” 一入无生门,再无生人出。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空洞的眼睛似望不见底的深潭要将我吞噬。 2 食忆虫,是我养的蛊虫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在无忧谷,人没有自己的姓名。 萤火草以腐草为生,食忆虫以人腐朽的记忆为生。 人的记忆犹如空气中的露珠是,空气中气温的变化正如人情绪的变化。很开心或者很悲伤的时候就会生出记忆的“露珠”,太开心太痛苦的时候记忆的“露珠”便会从眼眶溢出。食忆虫就像吸食露珠一样,吸食人的记忆。 萤火虫寿命不过短短一载,而吸食过记忆的食忆虫被人的记忆欺骗,以为可以和人类一样的寿命,便忘记了死亡。但是与此同时,它们却无法承受人的痛苦,也消化不了人的记忆。 所以要取回自己的记忆十分简单,只要记忆的主人有取回愿望的强烈愿望,载有记忆的食忆虫便会来到你身边,将记忆返还。这一点只有身为养食忆虫的我自己知道。 还有一个秘密,那便是食忆虫只会吸取痛苦的回忆。 这样一来,食忆虫对某些人来说更像是忘忧的药,而不是害人的毒蛊。所以我才瞒着谷主,若让他知道,只怕我也要被送去试药。 而被用来试验食忆虫效果的人,大多是刚被抓进无忧谷的孤儿,对他们来说,快乐的回忆寥寥无几,痛苦的回忆也不愿再回想,所以谷主也一直没能发现这个秘密。 即使这样,谷主还是认为食忆虫这种既不能让人痛苦,又不能让人死亡的蛊虫是无用的,他更偏爱噬魂虫这类狠绝的蛊虫。 屏风后的主人却对食忆虫充满兴趣,他问食忆虫摄取的记忆能不能被其他人读取。我只能告诉他每个人的记忆都有自己的一套读取语言,就像是各地的方言,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只能自己读懂的记忆“方言”。除非能建立一套共通的识别记忆的方法,就像一个人将自己的回忆写成笔记,就能被其他人读懂一样。 “这样啊,可惜了。” “正好……也用得上”他犹豫片刻。 几天后便有人送来了一个小姑娘,我用特殊的香诱使了食忆虫去吸食了女孩的记忆。从此以后食忆虫便很少被用上。 又一次,是大概两年前送来过一个无生门的人,我猜想应该正是眼前之人。 “很震惊吧,所有人都很震惊,他们都已经放弃了,可我却回来了。” “只是关于无生门的记忆一点也没有了” “忘掉这些或许是好事。” “是呀,原来我也这样想。” “可是,我要去救一个人,我一定要去救一个人!每个日夜,都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 “可我脑子里能看到的只有她模糊的影子,就是不记得了她是谁。” “我一定要想起来,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 “产生过的记忆一定会在脑中留下印迹,即使记忆的内容被食忆虫摄取,但产生的印迹不会。记忆越深刻,印迹越深。所以你的脑中还弥留着记忆的残影。” “取回记忆就不难,难的是你需要有万分确定自己取回记忆的决心。痛苦的记忆会像裹杂着刀剑的洪水不断涌入你的脑中,没有坚定意志的话,精神会崩溃的。” “被摄取的一定是你之前觉得十分痛苦的记忆,你确定要取回吗?” “我确定!”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我。 3 我让他闭上眼睛,心里念着他想见的那个人。打开饲虫袋,点点萤光落在他的周围,然后又慢慢黯淡了下去。泪水已经布满他的整张脸。 哭吧,眼泪流出越多,痛苦的感受就会减少。 我默默退出房间,门口守着刚刚那位老妇人。她见我出来,准备进门查看。我拉住了她,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比较好。 我被安排在了一间离得不远的客房,这里的夜晚和白天一样安静,睡前我还在脑海里规划着开春以后要酿多少坛桃花雪,路旁边好看的野花要不要采挖一些带回院子里种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姑娘,麻烦你快来看看,我们家公子快不行了。” 我穿好衣服打开门,妇人在门外急得来回踱步,紧拧的眉头让我内心不安,一路快走。 男子瘫软在床上,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我心中一紧。难道说……我屏住呼吸伸出手靠近去探他的鼻息,他倏地睁开眼,双手死死抓住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正要凑前去听,他又闭上了双眼。我呼出一口气,所幸还活着。 “他这样的症状多久了?” “从他回来后,隔段时间就这样。” “找过大夫了吗?” “找过好多回,大夫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只要找回记忆就好了。” “他的症状与记忆无关” “突如其来的痛苦记忆让他精神遭受打击,也加剧的其他的病症的发作。” “或者说,其他蛊毒的发作。”我抬起他的手臂,一条红色的印迹若隐若现。 是食力蛊,虽然发作时的反应并不大,只是让人浑身无力,但是最难让人察觉。我让妇人不必惊慌,明日他应该就恢复正常了。不过不为他解掉身上的蛊虫的话,这种情况依旧会反反复复。 无忧谷谷主从来不屑于用食忆虫,也从不会恩赐仁慈。他怎么甘心只让人失去记忆,他要折磨、要痛苦。好在食力蛊只是普通的蛊虫,并不难解。 我取来纸笔,写下药方。不过是些使君子、贯众之类的普通驱虫药。把药方交给妇人,让她明日去取药之时让人再开些安神补益的药。我只会解蛊不会治病,先让他把身体养好些再熬些我开的解蛊的药,空腹喝下便可。 我不便久留,第二天早上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妇人听后一直挽留,希望等他家公子完全好后再走,我只能推脱说家中有急事。看她依旧拧紧的眉头,我宽慰她:“放心好了,公子的心病已除,你将我所说都告诉他,他自然知道怎么办。”想起那天晚上男子对我说的话,我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送我走的路上,妇人仍旧愁眉不展,我原本还想再打听些师兄的消息,想想还是算了。 只不过,这么简单的蛊毒这么多年研究解蛊的师兄没理由没看出来,心里隐隐不安。 临走时妇人递上了一袋银两作为报酬,沉甸甸地握在手里,一时有些失神。还是第一次可以获得这么丰厚的报酬,居然不知道要怎样花掉才好。犹豫片刻,便下决心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时光,趁着春色,我要去把周围的好风景都游览一圈。 把所有的烦心事先放下吧,明天,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天…… 第4章 蚕 回到玉溪村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有了些热气。村子里的、上山的桃花略微可见已经有了些花骨朵。我一路沉浸于春天到来的喜悦,全没注意院子里坐了三四个陌生人。直到回到院子里才注意到有人在,只见他们身着青色绸衣。这样的衣服在这种小地方并不多见,他们必然不是简单的人。 “姑娘,让我们好等。”出声的是一位年长些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还算友善。 “你们是?” “姑娘,我们是京城来的商人,听闻玉溪村的桃花雪尤其甘冽爽口,饮完有暗香缭绕,便想购置一些” 虽心中尚有些怀疑,但还是将人请进了屋,一人又倒了一杯酒给他们尝。这趟出行真真让我见识到银子的好处,一路都是我未看过的风景和未品尝过的美食。银子呀银子,能有几个人能抵挡你的诱惑。若能赚更多些银子,自然是件美事。 “姑娘怎么拿普通的酒来敷衍我?据说桃花雪通体粉红,饮完有回甘,鼻中有桃花香气不灭。姑娘给我们的酒和普通酒无异。” 粉红的酒? “你们到底是谁?我这里恐怕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请回吧!”我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里发着抖,不过是尽力忍着恐惧强装镇定。 “姑娘,没有拿到酒我们可没法向主子交代,可否与我们一道跟我们主子解释解释?”话里在询问,语气却不容质疑。说罢几人已经围在我身边。 逃不掉了,梦该醒了…… 为什么不拿着银子躲到别处去呢? 为什么当初不死皮赖脸求求玉衡山收留呢? …… 一路上想起过往几月全浪费在享乐上,居然完全没有策划过逃跑,心中懊悔不已。 从渡船又换上了马车,我被盯得牢牢的,没给一丝逃跑的机会。 桃花快开了吧,收集的雪算是浪费了。 谷主会怎么惩罚我呢?是用我去试药还是直接一刀处决我? …… 我好像不想就这样死了。 一路上从忐忑不安到劝自己坦然接受,都忘了过了几个白天黑夜。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又经过荒凉的郊外,终于在一个晚上我被关进了一间小屋。 栅栏隔开了一个个单独的房间,门上被缠了几道锁链。一扇小窗高高地嵌在石壁里,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灰尘,仅能漏进几缕惨淡的光。窗下有块粗糙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层稻草和一床破布铺盖。除了太小的窗户和上锁的门以外,这里和我在无忧谷住的地方相差无几。 隔壁房间住了一名女子,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双眼无神。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人回答。 我又提高了一点声量:“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方才抬头,又左右张望了下,确定问的是自己:“是……” 因为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我努力靠近离她近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可以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是青州大牢!”门外走来的一位身穿官差制服的人说道。 2 在无忧谷的时候,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的房间,睡在一张大通铺上。冬天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褥,身边的人只能使劲往旁边的人靠相互取暖。我不想和别人靠得太近,所以一个人在旁边冻得发着抖睡不着觉。盯着映在窗户上树的影子,风吹动,枯树影子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在张舞扭曲。一个个冬天就这样过去,渐渐地我忍受寒冷的能力倒是比别人强了些。 所以初到大牢我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每天还有人送来些有些米饭馒头青菜。隔壁的女子依旧无神地蹲在角落,一语不发。有时候会有官差来将她带走,回来后她依旧像行尸走肉般回到角落什么也不说。 我是不喜与人搭话,何况在这种地方。接连数天,我也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审判者。但是这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在这间小房间里逐渐发酵,我变得暴躁不安、食寝不寐,迫切地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地方。 我靠近她鼓起勇气开了口:“夫人,请恕我冒昧,请问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缓缓说道: “我本是青州苏家之女,于五年前嫁与武家。本与夫君在青州经营一家布庄。” 她深深叹了口气又说:“可惜多年来我却一无所出,虽多方求来各种偏方也未能得所愿。” “两年前,我去乡下养蚕农家采买蚕丝,我见宋老农家一姑娘活泼机灵,却因亲生母亲早早亡故,在家饱受虐待,便存了为夫君纳她为妾室的想法。” “起先夫君并不同意,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夫君终于松了口应下。” “我精心准备了聘礼,请了媒人去宋家提亲。” “宋宁只是养蚕农家的女儿,亲生母亲早早亡故,家人见到这么丰厚的聘礼,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虽是娶妾,毕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央求夫君办了一场正式的婚礼,也简单置办了几桌酒席。” “不到一年,宋宁就生下了武家的第一个孩子,一家人沉浸在喜悦当中。” 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声:“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一个期盼已久的孩子,和一个贤妻的美名。”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我仿佛成了一个外人。” “渐渐地我开始见任何人都不顺眼,见她不顺眼,见她的孩子更不顺眼。” “直到有一天我失心疯一样将她推倒,她的身边都是血,都是血……” 说完她像梦魇一般抱紧了身子不停念着些什么,我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我常听这样的故事,谁家的妻妾不和、争风吃醋啦,谁家妒妇怎样怎样折磨小妾啦,谁家又妾室上位,丈夫宠妻灭妾啦……村里的人最是喜欢凑在一块来来回回讨论这些事情,好像青天白日下就只有这些无聊的事。 我感慨凄惨小妾如蚕般吐完自己的丝,生下孩子便早早殒命。更感慨嫉妒之心居然能有如此力量,竟然能让眼前这样一个柔弱的妇人做出残忍杀人的事。 我还沉浸在女子的故事中,一位狱卒端来了一些好酒好菜。 “武苏氏,明天就要上路了,好好享受这最后一餐!”说完将饭菜放下就走了。 过了许久,她慢慢挪动身体,一口一口吃着送来的饭菜,又哭又笑。 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变成了苏氏…… 3 哐啷,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该上路了”狱卒将武苏氏的手上脚上戴上了镣铐。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我慌忙靠近前去大喊。 “武苏氏有冤!人根本不是她杀的!” “请大人明查,武苏氏有冤!” “这里说有冤的人多了,武苏氏可是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你一个认识的外人在这里多什么嘴。”狱卒并不想搭理我。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是死者宋宁昨晚托梦告诉我的。” 听到宋宁的名字,武苏氏身子动了动,抬头盯着我。 “若武苏氏真的嫉妒宋宁,为何会将自家传家手镯赠与她。” “武老七才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好丈夫,嗜酒赌博,家里都要被他败光了,这些年全靠武苏氏操持。” “武苏氏实在没办法才限制了每月给他的银两,他便把心思放在武苏氏送给宋宁的手镯上。” “在争夺推搡间,武老七将宋宁推倒撞在了桌角上,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武苏氏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宋宁,精神大受打击,加上所有人都说是她杀死了宋宁,她才以为宋宁确实是自己杀害的。” “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去当铺查,最近是否收到这样一个镯子。” “胡说八道些什么”一边推搡着武苏氏一边说着。 “武苏氏,这并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在赎罪,因为你确实嫉妒过,嫉妒过她是一个可以正常生育的女人,你想要是你能生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把这些所有的错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我又冲着武苏氏大喊,希望能激起她哪怕半分的求生意志。 “可是产生这些想法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吗,谁能保证自己内心没有半分阴暗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 “宋宁说,谢谢你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你让她有了家,她希望你活下去,希望你好好替她活下去!” 武苏氏跪了下来,呜咽着说:“民妇冤枉,我没有杀人,请青天大老爷作主,请青天大老爷作主。” 狱卒有些不耐烦,伸手要去拖拽武苏氏。 “既然有冤,况且还有‘死者’作证,为何不重审。”一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侯爷,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比一条人命重要。”他冷哼一声。 “在下这就去秉告老爷。” “侯爷,这……这是……”狱卒带着青州知府匆匆赶来。 “听说你这有冤案,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男子轻飘飘地说道。 “知道了,马上安排审堂,快去将武家老七喊来问话。” 都还未用上刑,武老七便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事情果然如我所说。 大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妾和双手都是血的主母,恶毒的妒妇残害美艳的小妾,多合理的一副画面呀。虽然她否认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没有人相信,渐渐地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个妒妇残害小妾的故事。 武苏氏最终被判了无罪释放,她以后又要怎样生存下去呢。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我想,人想要生存下去的决心比任何信念都有力量。 “杜姑娘,好像很擅长装神弄鬼嘛” “不是我要装神弄鬼,只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人话,让他们相信只能跟他们讲鬼话。” “所以,姑娘便也想过用这样的方式企图取代别人的人生?” “取代别人的人生?侯爷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