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育成计划》 第1章 我穿越了? 〖1〗 乐安历187年2月30日。 文明塔前,纪念碑下。 一群孩子围着游历至此的老人,吵着要听故事。 那老人戴上眼镜,泛黄的笔记本翻过一页又一页,最终停在了最破败的那页上。 老人手指温柔地拂过纸页,对着孩子们笑着说。 “今天就讲‘领袖’的故事吧。” “我们都听腻了!换一个!换一个!”孩子们吵吵嚷嚷。 老人也不恼,笑眯眯的和蔼极了。 “今天讲的故事可不一样。 “在遥远的过去,那时,埋葬各世界残骸的墓地,刚刚与咱们的世界相撞。八座倒悬的钟塔浮现在天各八方。 “‘预言之人’安平,就这样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诞生了。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十八年后。彼时,安平已经进入墓地成了一方高手,哦,对了,那时的墓地还叫〈罪恶都市〉。 “在某种灵光的指引下,安平来到了神殿。在那里,她遇到了我们伟大的领袖—— 〖2〗 睁眼。 许约怀疑人生。 这繁复素淡的装修——肉眼可见的神圣。 只是躺在地上看穹顶,从这场景一角许约也能看出不简单。 这是哪儿? 许约挣扎着爬起身,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酸软,跟被拆了一遍重组一样,胳膊是胳膊,腿是腿,除了各自为政需要重新驯服四肢以外,没什么大问题。 许约全凭意志撑着来维持坐姿。本想看看四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匆匆扫过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 地面糊满了血浆肉泥,空气中弥漫着血的铁锈味,混着一种怪异的甜腻,熏得人晕乎乎的。 不远处端坐着一座雕像,许约望见雕像时,被超规格存在紧盯的压迫感迟迟不去。 脊背发凉,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如雷鸣。许约视线模糊,眼球胀得生疼,恍惚间以为眼眶内是两个就要爆炸的炸弹。 幻象一轮一轮的来。 时而一个女人尖笑着炸开。时而一个长满肉瘤的怪物在呓语。时而一个孩子扭曲成一只青蛙又呱呱叫着吞下自己的脑袋。 许约攥紧拳头,连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一滴滴落在身下的祭坛。 许约刚才短短数秒的注视惊动了祂——那座雕像代表的存在。祂向凡人投下的注视无异于一种精神污染。 如何才能活下来? 忘记自己的知觉。神无法污染无灵性的死物。 不去看。 不去听。 不去想。 许约垂着头坐在原地,呆愣愣的像块木头。 终于,压迫感缓缓散去。 许约长舒一口气,“啪叽”躺回地上。 这下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许约苦笑。 许约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来的这诡异地方。然,大脑告诉她,检索结果为0。 空空如也。 许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就是倒霉地到了这倒霉地方又倒霉地遇到开局杀然后更倒霉地发现失忆了吗! 没逝哒! 至少还记得名字。 许约躺在地上,干干净净的新脑子飞速运转。 衡量诸多方案后,许约做下最终决定—— 许约咬牙爬起来,克制地垂下眼眸紧盯脚尖,步履蹒跚,朝着之前扫视时看到的门摸索而去。 靴子每一步都会陷进那暗红肉泥里一次,软趴趴的,还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抬脚时带起细微血肉飞溅,迈出的每一步如有千斤,压得心慌,胃沉甸甸的。 就快到墙边了。马上要遇到墙上那些浮雕壁画,许约的心提到嗓子眼,砰砰跳个不停。 那些大概是祂的经历或者故事。 什么神殿中会有这般血肉铺地? 自是邪神。 与祂有关的一切都是精神污染。 不去看。 不去听。 不去想。 不要惊动祂。 许约缓缓向前。 手摸索到了布料。 布料?! 扫视时这殿里四下空旷,墙壁上的雕像一览无余,哪里来的布料! 许约悚然一惊,几乎要惊叫出声。 几乎。 许约把恐惧丢在一边,身体一动不动,尖叫到了喉间又强行咽下去,只余一声哑哑的气音含在嘴里。 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许约的手碰到的布料在抖动——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块黑布轻飘飘落下,遮住许约的视线。 ——是斗篷啊。 可以抬头了…… 下一秒。 手被牵起,许约被拉着跑起来。 温热的触感,响起的脚步声,让许约几乎要落下泪来——是同类啊…… 是吊桥效应带来的依赖。许约审视着自己的心,安静地下达判决书。 许约被牵着手跑出了大殿,野风呼啸着,裹挟着腥味席卷而过。 许约早就没力气了,散装的四肢还未熟悉就高强度使用。 带来的后果就是尖刻的疼痛。 但现在不是追求舒适的时候。 她跟着那人一直跑一直跑,许约一度以为自己被骗了。但此刻的“怀疑”除了添乱一无是处。 跑到肺生疼,跑到双腿从疼痛到麻木,跑到一片寂静里突兀响起叫卖的人声。 终于停下了。 牵着的手被松开,遮挡视线的兜帽被放下。 许约抬头。 她的救命恩人是一个少年人。 四周的嘈杂信息终于冲进许约此时迟钝的感知。 “避水珠!不要668,不要68,只要百株明离草以物易物带回家!” “鬼魅园保命攻略!先到先得!” …… 风格极大的场景转换,是新脑子也能发现的不对劲。 许约茫然。 “我穿越了?” 第2章 嘿,你好! 〖1〗 “我穿越了?” 许约心下一轻,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了解情况的“本地人”。 说起“本地人”,眼前不就有?还是救命恩人—— 年岁不大的少年人,身材高挑,筋骨强劲。 过长的额发遮盖住眉眼,肌肤苍白无血色,耳垂上黑色圆形耳钉折射出细碎的光。 最重要的是,女性。 愿意救人,要么是心善,要么是早有瓜葛。 可利用。 许约定神,虚弱微笑。 “嘿,你好!我现在出了点小状况。你愿意暂时收留我吗?” 救命恩人顿了顿,点头,牵起许约的手,一道光芒突兀一闪。 再睁眼时,许约已经在室内了。 单人公寓。 简单且平平无奇的装修风格,和样板间不能说两模两样,只能说一般无二。 “我是许约。我大概是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恩人,你可以给我讲讲吗?这样我也好早点找到个谋生的手段,早些报答你。” 许约刻意表现出柔软天真但坚韧的一面。 “啊,我还不知道恩人你的名字呢!” 迎着许约期待的目光,安平抿唇,开口是奇异的沙哑。 “……安平。” 那一瞬间,安平过于清澈的目光下,许约的那点小心思好像被看透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平没有揭穿。两人维持着一种“我知道她知道,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的微妙默契。 在安平口中,这里是一个叫〈罪恶都市〉的异世界。 等级森严,魔法与科技并存。 而在异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现世〉。自从八塔显现后,〈现世〉的人逝去后会在〈罪恶都市〉复生,成为低级奴隶。 这个世界,上层是神与其附属家族,然后是各机构员工,接下来是本土平民。最后才是奴隶。 就连奴隶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面的是A级,只比本土平民低一等。然后是B级、C级,刚复生的是D级奴隶。一个A能压榨几十个B,以此类推下去,这是个难以想象的庞大金字塔。 阶级难以跨越。 奴隶们有一项义务,要定期上交资源点,供养上层。 资源点从哪来呢?下副本。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街区,都有可以下副本的“副本台”。 为了方便副本中的收获兑换资源点,还有一个专门的“兑换所”。 每个奴隶手腕上都会有一个手环,那东西既是储存资源点的东西,也是下副本的传送装置。 资源点手环会定期扣取上交。 交上的奴隶,可以继续住在小笼子,也就是这个公寓里。 交不上的奴隶,一身血肉磨损成食物供他人享用。 如果表现得好,长期没有拖欠,手环便会出现提示,可以用一万资源点换一块儿进斗兽场的铭牌。 进去了,活下来,就能提升奴隶等级,可以截取下面的人上供的一部分资源点,可以解锁更多的权限,可以更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进去了,死了。哈,哪儿还有什么以后。 现在,许约就是安平从副本里捡回来的一个生灵,一个没有奴隶手环,也没有本土身份ID的黑户。 许约瞥一眼站在阴影里的安平,衡量着自己的价值。 没有记忆,无从判定。但是,如果她被投资的价值只有那自己也不知晓的过去,当那些情分耗尽,便是被遗弃的时候。 与其让它像高悬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还不如让她现在就将它兑换成资源,一笔勾销。 许约从遇见就一直在观察安平的反应,给出适当的回应,不断计算增减心中天平的砝码,从而提出被允许范围内的请求。 许约确信,那些她遗忘的过去,除了救命之恩和基础新手指导,换一个未来能活下去的机会绰绰有余。 足够了。 许约主动走近安平,手指绞着衣角,做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安平,我是黑户……我该怎么办呢?” 安平沉默片刻,递给她另一个“手环”:“假身份,叫‘易雍’。你用这个。” 许约套进手腕,手环瞬间缩紧,严丝合缝。 “你可以用它下副本,从中获取基本物资。但这假手环的作用也仅此而已了。 “你依旧是黑户,但是是能让你活下来的黑户。别让其他人碰你的手环。真正的奴隶手环不可脱落,但假的能摘下来,像这样——” 安平用手指点了点许约手环内侧沿,手环松了很多,可以轻松取下。安平没再动作,几秒后,手环恢复成紧贴的状态。 许约惊愕地看向安平。 安平藏在头发下的面孔模糊不清:“藏好你的身份。” 安平丢给许约一件长斗篷,看许约穿好,便带着她出去了。 〖2〗 楼道破败,楼梯吱呀作响。 潮湿发霉的气味像蛇信舔过皮肤,从骨头缝里泛出的阴寒。 暗处的角落,啮齿动物爬动、啃咬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安平说,人们大多用手环的传送阵,在公寓、副本台、兑换所三点一线。楼道楼梯什么样的没人在意。 “那么为什么带我来看?”许约心想。 一无所知的家伙没有质疑的权利。弱者服从于强者,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许约把反驳咽下,默不作声地跟在安平身后。 两人披着黑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楼外是空旷的街道,人影稀稀拉拉,街边隔一小段路便摆放着一台贩卖机。 那机器怪模怪样,售货架那层还赘了块等高的立方体,立方体后面又接了一个硕大的“漏斗”。 “漏斗”开口向外。纵深各一米,仿佛张着巨口的凶兽安静立在那里。 许约凑近看了看, “漏斗”里,一股腥臭气,边沿闪着寒光,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那颜色是沉甸甸的红。内侧表面层层叠叠嵌了些不知名的装置,像是什么花纹装饰,更深处却是看不到了。 贩卖机里面只卖一种玻璃管包装的粉红黏腻的膏体,半个巴掌大小,底部有着丝状的沉淀物。 透着一种廉价的质感,偏偏这样的东西有恶意缠绕不散。 许约不安得抖了抖,用目光询问安平。 安平道:“没交上资源点的奴隶会变成食物。喏,从贩卖机后面投进去绞碎再加工,就是这营养膏。听有的奴隶说,有些机器年久失修绞得不够碎,会吃到骨头,硌牙。” 许约惊得后退几步,离那贩卖机更远了些,却不慎踩中一块儿凸起的异物,身体的失衡让许约下意识拉住安平。 低头。 那是一块被吸了髓的断骨。 卡在路石缝里,黄浑的骨中空腔里,混着黑泥和绿苔藓。 是动物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许约心知肚明。 许约把拽着安平胳膊借力的手放下,悄悄摸摸地捏着安平的一点点斗篷,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能把斗篷捏碎了,亦步亦趋躲在安平身后。 走出几步,安平没有回头,只低低笑了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总该习惯的。” 许约一言不发,安平回身,那一点斗篷从许约手指间滑落,下一秒,她的手被安平牵起,拉着往前走。 像是不久前的逃命一样。 肌肉深处好像又渗出细细密密的酸痛,许约茫茫然地走着,踩着安平的脚印,追着安平的影子。 她说:“别生气,别难过。习惯了就好了。” 一路上,人逐渐多了起来。 七拐八绕,便到了两人刚出副本的那处地方。 安平拉着许约在人群中穿行。 “这里是上层默许的黑市。”安平低声说。 人声鼎沸里,这一句低语意外地清晰。 许约的兜帽比安平短不少,微微一抬头便可以窥探到外面。 看上去还算平和。 许约心想。 忽的,不远的地方一阵喧哗,不似寻常叫卖声。周围的人们拥向那处,朝圣般的狂热。 许约拽拽安平衣袖。 安平顿了顿,脚下默默换了方向,拉着许约去看看那儿的“热闹”。 一个人形的生物被三指粗的铁链绑厚重木板上。 细看还有拳头大小的钉头露在体表。 手腕各一。 脚踝各一。 一个壮汉正在叫卖。 “神恩血食,三千资源点一斤啊!” 木板满是陈年划痕。洇进木料的血渍让其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生物。头颅膨胀又缩小,四肢扭曲成触角状,手掌脚掌的位置,是鼓鼓囊囊的沉重肉球,仿佛熟透的果实。湿哒哒的黏液浸透了破衣烂衫,皮肤透明,血管暴起,暗红发紫的血液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五官移位皱缩成一团。 一群人围着木板,争抢着买卖。 只见那壮汉手起刀落,像在切果冻,或者分蛋糕。还是爆浆的那种。 有人正在讨价还价要买那流出的“圣水”。 安平不疾不徐地从摊位经过,刚好够许约看上一眼,不曾止步停歇。 ta还活着吗? ta在痛苦吗? 许约不知道。 围着的人很多。那匆匆一眼到底是没分辨清那团脸上是何神情。 走出好远,安平才解释。 “神恩血食,是直视‘神’后被扭曲的奴隶。” “他们,在吃人?!” “不,是在奉神。”安平语气似笑非笑,“这日子太苦了,总要骗骗自己才有希望啊。‘神’是这样,那‘神恩血食’也是这样。” 直视超规格存在? 神殿里那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 许约后知后觉——自己曾与畸变擦肩而过,脚步飘忽心神不宁。 为什么带我出来呢?这并非必要。 这个问题许约已经有了答案。 有什么比这些所见所闻更能认清世界真相的呢?没有了。 安平在教她怎么活下去。 营养膏、“神”、骨…… 许约定了定神,一路上没再问了,只默默看着。 回到公寓,安平分了许约一半床。 “好好休息。明天带你下本。”说着,安平便拉开被子背对着许约躺下。 许约迟疑着问道:“为什么救我?” 长久的沉默。 许约以为安平不会回答了。 安平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得不救。你身上栓了我半条命。” 许约等了又等,没见下文。带着满肚子疑惑躺下。 听了见了那么多恐怖,许约本以为会彻夜难眠,谁知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 第3章 傀儡 〖1〗 次日。 许约在安平的指导下,操作手环,启动传送装置到副本台附近。 许约先到,安平紧随其后。 安平说,她要在后面确保许约操作正确。 传送只是触摸手环一个按键,还能按错不成?许约不解,但已经学会沉默。 信任在吊桥效应中萌芽,在教导指引中长大。手环的赠予给许约活命的未来。 谁也没开口说过信任。但这场“交易”里,说是“一笔勾销”,却不小心把“信任”一并送上了天平的,又哪里只有许约一人。 一人呼唤,另一人应和。本来单纯的利益关系,双方都不经意间越了界。待发现时已是参天大树了。 不必怀疑。 许约总会相信安平的。 许约微微抬头,人群便映入眼帘。 人很多。 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明明是不同的人,乍一看却分不出什么区别。 麻木的面孔,扯出来的笑容。身体交由**驱动,为了活下去,良心掺着血肉称斤掂两,灵魂却在哀嚎着渴盼死亡。 无一例外。 仿佛套着衣料的奔袭野兽。又或者是无心的行尸走肉。 如果说黑市里尚有人的灵性,此处便只余兽的本能。 许约紧走几步,躲进安平的影子。 安平把许约从身后拉出来推到身前。 “别躲。看。” 许约下意识想转身在安平那儿寻些提示。 但那一瞬,许约这点对安平意料之外的依赖终于被发现了。许约止住动作,抿抿唇,将兜帽往下拉了拉,迎着如织人流向前。 〖2〗 副本台上,副本投影一闪而过。 那投影画面只是副本里随机抓取的一角,而画面右下角,是该副本名称。 投影换得太快了!十五分钟几千个闪过,谁都知道根本看不清。 画面很不可靠!都是随机抓取的一角,谁都知道“随机”里的水分有多少。 名称小得可怜!就那点时间,谁都知道哪怕侥幸看清了画面,也没有空的看名称。 谁都知道。 但。那一张张面庞,紧盯着那些投影,试图从那些只停留不到一秒的画面中,提取出更多可以帮助他们在副本中活命的信息。 无人交流,偶尔的几句交谈细若蚊呐。 “我可是C!你一个D滚远点!” 一个瘦小的人影被推搡着倒地。 后面的人看着露出的空缺挤压着往前,很快就又是拥堵的人山人海。 几声沉闷的痛呼惹来更重的践踏。 然后再无声息。 人群以副本台为中心,扇形拥簇,心心念念都是活命的希望。这场骚乱无人在意。许约沉默不语,只是低下了头。 “咔”。 副本投影关闭了。 副本台范围内的手环,弹出一长串拉不到头的副本名称。 如果30秒内没有选择,游戏随机匹配。 “随机”的水分有多大,谁都知道。 安平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 黑户是选不了副本的,全凭随机。 既如此,还看什么? 许约左右看看,见人群都紧盯那列表,不断比对。便也抿唇,低头学着他们的动作,皱着眉装模作样地划拉几下。 安平一声极短促的笑,许约划拉列表的动作一僵,若无其事垂下手,紧靠着安平站好。 〖3〗 30秒眨眼就过去了。 白光一闪,便已是另一番天地。 荒草遍野的空地上,只有她们两个黑户。 不远处是一片废弃的建筑。 许约在大门前徘徊不定,弯腰捡起坠在草丛里的一人高的木质铭牌。 铭牌已经朽坏,字迹模糊。 勉强留下了点字形,连蒙带猜,是“缄默医院”。 进了副本,安平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许约。对上许约的目光,安平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温和:“我只在你要死时保下你。怎么?乖宝宝希望我给你绑上个牵引绳处处拉着你走?” “像是,‘哦!救救我——我的脑子吞掉了眼睛,手指咬断了耳朵,脖子接在胳膊上,肩膀上顶着的是**的蛆虫——所以,我完全看不懂那些就在眼前的线索呢’。如果是这样,好吧,你得到了我的怜悯。” 语气懒散,偏生言辞意外地尖刻。 许约攥紧拳头,回身走到安平身边拽起她就走,安平微凉的体温让她的手握起来像握住了一块冰。 许约的心沉了沉,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那间小公寓里,少有的私人物品是一堆没有标签的药瓶,装着它们的药袋,写着“缄默医院”。 安平用过从这个副本里带出来的药。还用了很多。 安平…… 这地方绝对有问题。 尤其是对安平而言。 许约不信安平看不出来她在担心。但安平是在转移话题吗,比起刻薄话,她至少没有选择更伤人的沉默。 连坏事都做不好。 安平是笨蛋吧。 安平实在是一个过于心软的好人。发现这点这并不是个困难事。 就像,许约最初演出来的“弱”,安平明明可以戳穿,却仿佛成了她提供庇护与指引的借口。 短短两天,情感发酵到这种地步。固然有双方刻意纵容,相遇时自灵魂深处蔓延的依赖与熟稔同样重要。 她们的过去,或许确实有很深的纠葛。 “你身上有我半条命”这句话或许有些道理。许约想。但被隐去的前因才是最重要的内容。 安平没有欺骗,她只是选择了隐瞒。没关系,我会等她愿意告诉我为止。许约笑意清浅。 安平轻轻巧巧挣开许约的手,语间带笑,声音有种来自彼岸的缥缈。 “恩怨不相抵。可不能把我的恩消了。” 也别把我的怨忘了。 最后半句安平没说,但许约听出来了。飘飘荡荡在许约脑子里转了一圈,话里的意思入耳没入心。 这声音…… 像是遗言。 许约顾不得安平的挣开,捉住她的手。 果然,更冰凉了。 安平被拽得一个踉跄,开口说了好多好多话。 “怎么?脑子被虫子吃空了吗。假设你脖子上放着的是脑袋,你就该明白,付出信任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许约没有反驳,听着安平喷洒着并不狠毒的毒液。 安平反常的刻薄话吐了很久,沉默寡言的可靠人设崩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许约只是听着,听安平的愤怒与怨怼。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告别。 许约假装不知道,安平假装不知道许约知道。 喋喋不休的吵闹与沉默回应,是双方竭力维持的“正常”。 她们想更体面一些分离。 许约在医院大楼的外面绕了一圈,对着笼罩着一层阴翳污垢的窗打量一番,才终于走向医院大门。 许约搜集线索时依旧拽着安平。思考时让安平站在那儿当树桩子,换下一个地点时就拉着她走。 安平说了很多很久。 医院大楼越来越近了,安平逐渐安静。 医院里已经积了层灰,地面脚印凌乱。玻璃的大门只剩锈红的铁框,碎玻璃铺了一地。 “停。”安平突兀出声。 许约应声止步。 门前一步远的天花板裂开,滚下一摊碎肉烂泥,正正好砸在许约面前。 恶意翻涌,汁水淌开,暗沉的血肉纤维中,浅黄黏腻的浓稠物随着白胖小虫的探头钻孔,一滴滴落下。 许约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忽然,许约感觉肩上一重,黑色的布料扫过她的脸颊。 是安平。 安平半抱住她,许约几乎能感觉到安平瘦削的下巴抵在她肩上,硌得生疼。 冰冷。 像是缓缓缠绕住猎物的蛇。 ……她这样瘦吗? 许约有点走神。 布料遮去了安平的神色,许约只能听见安平格外黏稠反常的声音。 “砰~烟花炸开了哦?” 许约傻傻站在那里。 从侧后方极近处,一串刺耳癫狂的大笑像是钉子刺进许约心里。 安平……在笑? 许约拽开安平束缚她的手,不死心地回头。 笑声戛然而止。 察觉到安平顺着她的力道松手,许约坠进深谷的心慢慢升起一丝期待——刚刚是错觉吧?你刚刚只是因为我做了傻事才嘲笑的吧?你还未失去灵性对不对? 许约是如此急切于回头看到安平,以至于完全忽略了空气中突然漂浮起的血腥气。 终于看到安平。 安平正站在那里。 许约对着这道沉默的影子说:“你吓到我啦。你好厉害啊,多亏了你的提醒我才没有被砸到!你……” 安平一直沉默着。 许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吞进口中,那刻意扬起的欢快语调,最后轻轻的慢慢的落下,像是怕吵醒彼岸的魂灵。 “一定……要……幸福啊……” 许约听到她说。 安平消散了。 就在许约面前。 许约来到此世,第一次知晓,原来眼泪可以有这样多,多到流不尽,多到眼球要被沉痛的悲伤撑得胀痛。 “骗人的吧……” 一片空白里,安平带着她遇见世界。 如今,又把她抛下独自面对这迷雾重重。 不同的是,这次不会再有人来了。 安平是遗留于世的魂灵。 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苍白无血色的皮肤?遮盖全身的黑斗篷?越来越沁凉冰寒的体温?还是进副本后的刻薄? 太多太多破绽了。 那些话倾吐的是她的愤怒吧。 那些难听的话是打算把我赶走然后一个人孤独的去死吗。 她生时一定活得很辛苦。 即使这样,留给我的遗言,依旧是,祝我,幸福,吗? 许约又哭又笑。 “笨蛋……” “半条命”,半真半假。 只是安平隐瞒的前因,到底是随着她的消散一同埋葬。 许约早有预感。只是贪心地不愿相信,一直幻想着期盼着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不存于此世之人,如何强留?! 许约早该想到的…… 盯着庞大的医院,许约眼角泪痕未干,笑容灿烂。 “她在这里消散,你还是陪葬的好,我可不想有人再来扰了她的安眠。” 问:如何永久关闭一个副本? 答:毁了它。 许约越过“烟花”,朝着深处去。 医院的故事有多少个角色?医生,护士,患者,护工…… 找到他们。 用它们身上的线索拼凑出整个副本的核心。 毁掉它! 一路上,闪烁的灯光,隐隐的哭嚎,门板后指甲抓挠的声响,许约仿佛一个瞎子聋子,只盯着眼前的路,任由它延伸入黑暗。 走廊转角,一个推车挡住去路。 是“护士”。 许约停住,斗篷下沿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找到你了。”许约上下打量着怪物,笑盈盈。 推车锈迹斑斑,摇摇晃晃,令人怀疑一碰就要散架当场。托盘瓶中的液体浑浊飘花坠着絮,针管小臂粗,针头银光闪闪在一堆锈红斑块中格外显眼。 推车的手指间探出蠕动的指甲,青灰的皮下,一起一伏不知何物。 护士服崭洁如新,袖口紧紧束着,但袖子的下端圆润不见折痕,似是兜着什么。 许约将门口拾来的碎玻璃抛出,把圆润的衣袖下段划开一大口。缠绕蠕动的白色长虫从那口子里窜出来,血色脓液从那里爆开,污了护士的整洁衣物。 许约抬腿踢出,正中托盘,那玻璃瓶砸在虫身近处地面,玻璃碎片飞起划出伤口,液体泼洒在虫身上腐蚀出一圈圈小洞。 细长条在那滩液体里摇摆得像在跳踢踏。“护士”的身体一半干蔫一半充盈,在虫身的拉扯下扭动——胳膊反折,脑袋坠地,眼球内翻进颅腔,张大的嘴里吐出的是被卡住的一节虫体。 许约压着推车前端,用推车将那“护士”摁在这凹进去的墙角。 腹部受到的重击压迫,让那虫垂死挣扎得愈发疯狂。 是衣冠人皮。 ——将部分人皮与职业服饰缝合成皮,一团虫便包在内里。 许约蹙眉,拿起那小臂粗细的针管对着虫扎下去,随着液体注入,虫越来越肿胀透明。 膨大到某个极点后。 化成了一滩水。 浑浊、飘花、坠着絮。 与原本那玻璃瓶中液体一般无二。 许约对此有所猜测。 但看到时依旧心下一沉。 果然是“轮回”啊。 由死亡推动死亡,如那虫。 这样的副本污染特性,来到此地的魂灵,都是活不下去的。安平的魂灵又怎能幸免。 但…… 许约慢条斯理地将斗篷解下,叠好,珍惜地放进包里。眸光湛湛清寒。 真巧啊。怪异的副本,魂灵状态的安平,不知名的药物,隐藏的身份,失落的记忆…… 线索的毛线铺了满地,许约站在这片混乱中心。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大网,每一步都在算计中间。 回忆醒来后种种,那种傀儡一般被牵着走的感觉不似作假。 一层层剥下去,最终锁定了“安平”。 这个真相让许约如遭雷击。颓然撑着满是铁锈的推车,目光找不到落点。 铁锈磨着掌心,疼。 眼前又飘起幻象。那神殿,真的出去了吗?若出去了,为何又见这炸开的女人? 包里一闪一闪透出微光,驱散了幻觉。 许约回神。 打开包翻找,斗篷无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吊坠。 拿起。 看着掌心那黑色的沙漏中,银沙安静泻下。许约的心神也被涤去浮华,平静下来。 “什么啊……”许约拢着吊坠喃喃,心仿佛泡在温水里,酸软。 攥紧,沙漏吊坠的棱角刺着掌心,带着难言的安定。 这样能稳定灵魂的宝贝,安平居然送给了,她?如果安平自己留着,灵魂能再留下很久吧。 最后一块拼图补全。 真心是真,但安平她亦是傀儡啊。 控制一个人很难的。 需要洗脑,需要心理暗示,需要威胁恐吓,需要利益诱导…… 但如果你就是她的全世界,那么操纵她,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安平是带回她的人,是讲解情况的人,是给她手环的人,是失忆的她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唯一来源。 ——换句话说,安平构成了许约对“世界”的概念。 没有记忆的人,如一张白纸,任由画家挥洒。 许约是傀儡。安平就是许约的傀儡丝。 那个幕后之人令安平控制许约。 安平为什么会听从呢?是那些药吧。 祂成功了。 许约确实栽得彻底,安平成为了她唯一例外的白月光。许约总会为安平妥协。 捏住安平,许约就会成为祂手中最听话的刀。 但祂也失败了。 在祂的谋划中,安平应该在很远的未来才会消逝。 那时许约的世界里不只有安平。 那时许约会遇到被祂选定的倒霉蛋。 那时祂会把安平消散的黑锅扣在这倒霉蛋头上! 那时许约这把刀会被激出全部凶性。 与那个倒霉蛋—— 不死不休。 安平,死早了。 许约安静落下判决,将对安平的那点依赖从心口剜去,深藏进记忆。 现在可不是脆弱的时刻,我的仇,安平的仇,还没报呢。 幕后之人,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在你的计划里—— 给我希望又将月亮打碎。 让我看看美好再告诉我它不容于世。 你还会把她的死嫁祸他人。 ——你想我疯魔。 你要我像疯狗一样撕咬那个,被你选中的倒霉蛋。 然后。换来众口铄金、千夫所指。 这让许约想起安平用玩笑似的语气提起的现世预言——“反派”。 疯子啊,和反派这个词太配了。 各方面都是。 “安平”是你认为的反派。 那么与反派为伍的“许约”也该像个疯子才对。 这就是你推着我们成为反派的原因?为了完成这可笑的命运? 你本该成功。 如果安平没把宝贝给我。 如果安平还活着。 许约干涩地笑了声,扔下针管,踩着那滩化成水的虫尸,从那衣冠人皮的胸前取下名牌放进口袋。 温情已经驯服我。 傀儡丝牢牢绑缚着傀儡。 但她用死亡放了我自由。 安平赌我是变数。你费尽周折要拿捏我。想来,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疯魔。 亲爱的看官,请拭目以待。 连她的死亡也利用的混蛋。 当下地狱。 第4章 妖刀 〖1〗 你要的疯子上线。 不支持退货呢。 许约笑容灿烂,拽着衣冠人皮就上了楼。 靴子踏在台阶上磕出沉闷的响。 如安平所言,副本的通关任务是需要触发的。听说有人找不到任务生生耗死在副本里。至于这个副本,显而易见,触发物应当是药片。 正常通关当然是需要任务的。但对于计划暴力强拆并已经付诸实践的许约来说,“任务”这玩意儿算是束缚。 比起在危房里修修补补,当然还是直接推倒重建更合心意。 “砰!” 一楼的楼梯门关上了。 面前,二层的楼梯门被锁上。沉绿的藤蔓从天花板垂坠而下,成一道突兀的幕帘,无风却簌簌作响。 许约脸上看不出分毫被困在楼梯上的急切,笑盈盈的连嘴角的弧度也未变。 “呀,你饿了吗?”许约侧耳作倾听状,像是真听到了什么,对着藤蔓目露同情:“我给你带来了食物哦?” 藤蔓一扬,如刀似剑,直刺许约胸口。 许约微微侧身刚好躲过,巧合得像是藤蔓在配合她表演。 许约叹息,看着藤蔓的眼睛满是包容与恳切,像是在对着情人呢喃:“唉,饿狠了对不对?不急哦。乖一点,很快就有吃的了。” 反手把衣冠人皮丢给刺来的藤蔓。 那里面残存的黏液腥臭又带腐蚀性,被刺穿后就全浇在藤蔓上了,硬是给藤蔓烧秃了一块,其余的也打了蔫儿,叶子都被烧得长了嘴,吱吱哇哇咬作一团。 藤蔓追着许约咬。但—— 太慢了。 抬手。旋转。仰头。侧滑步。 许约把藤蔓的伏杀变成了聚光灯下的舞台。 藤蔓的厉害之处,在于自带压迫力锁定目标。可偏偏遇上了死了安平的许约。 重要之人已逝,故人的遗物自带情感稳定锚点。这让许约彻底成为一个怪物,一个感情跟配饰一样随便扔的怪物。 说说,要如何才能让一个不知道恐惧的东西,被气势压迫住呢? “乖孩子。分享是好事,值得鼓励。就是有点太热情了。”许约侧身躲过藤蔓,蹙眉有些为难。 藤蔓啪嗒啪嗒拍着地面,看起来要气疯了。 许约点头,笑意温柔:“真活泼啊。你看起来很喜欢吃呢。下次可不能连自己都吞进去了。秃一块儿很丑的。” 藤蔓憋不住了,调动起它能控制的所有枝蔓扑过去。许约安安静静站着那里,目光安详,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次的攻击更快更狠。 腹部重击。 撕裂的疼从腰腹蔓延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又“砰”的一声撞上墙,许约敢打赌,这一下一定断了好几根骨头。 瞧着藤蔓再次来袭。 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跳声过于吵闹了。许约顶着一张笑脸,笑吟吟等藤蔓到了近前,就地侧身一个翻滚。 那藤蔓扑空撞开了墙壁,露出黢黑的洞口。 不等藤蔓再进攻,许约翻身一跃就是跳,从那洞口进去了。 洞口里是狭长的甬道。 凭借步测与目测,许约丈量过医院的内外尺寸。这楼里存在着一个无法解释的面积差。 果然。这个位置藏了密道。 据推算,楼梯这儿还有一个藏起来的房间才对。 许约顺着那甬道走着。 咽下涌上的腥甜。 慢悠悠,闲庭信步。 除了衣摆的稍许尘埃,竟是看不出许约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绕过一个弯,一片空地。 奇妙的魔法纹路在地面上勾勒铺陈。 踏入。 白光一闪。 身后是墙壁,面前是一扇未上锁的门。 推开,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间办公室。 一个男人正在伏案工作。 台灯,文件,院长的名牌。 正常极了。 但在副本里,“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许约走上前便顺手拿起文件翻看。完全忽视了这个人形怪物。 怪物院长还是头回见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如果它不说话,这人说不定能一直无视它。 “咳。”怪物院长咳嗽一声,许约没理它。 “咳咳!”无事发生,许约甚至换了本文件继续看。 “咳咳咳咳咳!”一串咳嗽惊天动地。许约终于放下那该死的文件。 “啊呀,院长您也在呀!咳得这样厉害,怕不是是快死了吧?”许约笑容灿烂,自顾自地给院长判了死刑。 那笑,弧度变也没变,像纸扎人脸上画上去的,刻意又扭曲。看得诡异都毛骨悚然。 怪物院长能苟到现在,全靠有眼色。 那些大人物,即使是未来的大人物,它都没看错过,全敬着,滚刀肉溜一圈一点不得罪。 现在在许约身上,它又嗅到了不能得罪的气机。 ‘亏了亏了,金老头又骗我,这哪是失忆好骗小白兔?还说什么好控制!这不闹吗!这分明是把妖刀!金老头也真敢用啊!’ 怪物院长装模作样地擦擦汗,站起身,啤酒肚抵着桌子,发现这桌子影响发挥,还特意绕出来,站在许约面前,眼神恳切。 ‘不过这倒是个拿回力量的好时机。等我力量恢复,这妖刀也不是不能用上一用……’ 这样想着,怪物院长的肚子激动得突出几个小鼓包,又被它慌忙按下去。 天知道一个诡异怎么看起来比人还像人。 “小友,我被副本怪异困在这间办公室已经很久了。你能找到我,定是能力不凡之辈!若你能救我出去!我必有重谢!武器神兵,古藉秘辛,丹丸药品……只要我有的,任你挑选!” 许约抽空瞥了它一眼,没理会,又换了个文件。 这怪物院长是特殊诡异,灵性足够,这也意味着它会骗人。 啧,谎言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 这个副本里,院长的力量被“医生”、“护士”等身份诡异给分了。它们是对抗关系。不出意外,下一步便是让我清理其余诡异吧。 “小友!我这儿有地形图!有化尸水!有除草剂!有静音铃铛!这些好宝贝都给你!它们能帮你很轻松地宰了那些该死的诡异!”说到这里,怪物院长的人皮抖了抖,露出属于诡异的狰狞贪婪,将那堆东西迫不及待地塞给许约。 许约看起来有些犹豫,拿起化尸水看了又看,瞧着是舍不得放下:“我很弱的,您太抬举我了。就算这些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可是那么多诡异,我这么弱,怕不是还不够它们一口吞的……” 怪物院长还想再劝,却见许约笑盈盈地把那瓶化尸水砸向它。刻意做薄的瓶身在半空中就裂开了,浇了它一身,许约却像是早有预料,后退几步刚刚好躲开飞溅的脓液。 瞧着怪物院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水,浑浊,飘花,坠着絮。 “那就只好让你先死一死了。” “解决不了问题,但我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比如你。” 少女安静地站在这滩尸水旁,神情悲悯,垂眸悼念着亡魂。 抛开死因不说,谁见了这一幕不说她是在世圣母。 悼念结束。 许约踩着成水的怪物尸体走过,继续翻看文件,找安平线索的同时,等怪物院长复活。 是的,复活。 初见怪物院长,许约就知道这东西在骗人。现在弱得可以,却是因为力量在其他身份的诡异那里。比如“护士”。 杀了其他诡异,就要面对一个完全体“院长”了。 它会兑现承诺?别开玩笑了。只是慢刀子割肉。它不会让奴隶触发任务的,拿到奖励又如何?依旧要空耗在副本。到那时便成了任它捏扁揉圆的玩具。 即使许约不打算完成任务,炸掉副本总也要和诡们对上的。到时打一个大BOSS,还是打一群小BOSS,选哪一个还用想吗?当然是“or”! 两个对抗阵营还是好好对抗吧。两败俱伤最好。借助外力算什么事? “你!”怪物院长复活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果然,只有对立阵营能杀死对方。 许约叹气,随手把文件放回柜子。 又没有线索,这个院长真废物,不仅看不住手底下的诡,连医院往期的治疗记录都没有。 “院长,我一不小心手抖,把那化尸水泼出去后,就深感不安。幸好您神通广大——复活是多么强劲的能力!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做您的马前卒,肝脑涂地也要把您救出来啊!” 对人来说演技浮夸,对诡异是刚刚好。 怪物院长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给憋回去。 “院长啊!您看这化尸水……” 又给许约一大瓶化尸水,这次特意用了厚瓶子。怪物院长真不敢再给一个薄瓶了。攻击方便还可能两败俱伤没错,但再让她丢过来把它给化了——这种噩梦发生一次就够了! 不死,但疼啊! 给个厚瓶,那小瓶口,泼得慢悠悠,非得从头浇下去才好用。 这样就泼不到它了。 它可不会再让妖刀近身。 许约笑着收下了。 那去二楼的传送阵落了厚厚一层灰。 许约去传送阵的脚步一转,又凑到怪物院长桌子那儿,拿着一盒子落了灰的院长名片朝它挥了挥,笑容灿烂。 “您的宽容该宣传给每一个诡!我会努力做到的!” 〖2〗 开门是二楼了。 走廊里灯光闪啊闪,尽职尽责营造着恐怖片场的氛围。 门板后吱吱响的抓挠声与指甲反复划在木料上的声音相仿。 似有似无的谈话声,音乐渺渺是飘进骨头缝般的阴冷。 许约哼着小调,轻快得像是走在后花园。 一张名片在她手指间翻飞。 恐怖氛围停了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狐假虎威还挺有意思。院长的名字对小BOSS不起作用,应付这小兵倒还算绰绰有余。 一阵寒风,“大鱼”来了。 许约眼眸暗了暗。 轻飘飘地看向不远处的天花板,那里一具尸体高悬。 皮肤皱缩偏发丝润泽,像是千条黑色细虫扒在头皮上,扎进脑颅中,汲取了身体全部营养。 长舌吐出,双臂下垂,侦探服皱皱巴巴挂在枯萎的身体上。窗边吹来一阵凉风,那尸体像个可笑的装饰,晃呀晃。 许约瞧了眼这诡,脸上的笑变也未变,像是纸扎人画上去的弧度定格在那里,只是格外生动丰盈,好像是真心实意似的。 “演得不错,挺敬业。就是这死法怪丑的。” 许约点评。 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在演我的尸体?我的裙子比你好看多了。高度也不对啊,你矮了几毫米。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呐?都瘦脱相了。一点也不像我。我收回上一句话。” “你一点都不敬业,演得真差劲。要不要考虑深造一下。” 诡异破大防。 如何逼疯一个画皮诡? 告诉它,你演得不像。 对着突袭的诡异,那长指甲都快戳脸上了。许约对着诡晃晃手里的名片。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诡卡住,试图思考。 脑浆沸腾咕噜噜冒烟,脑壳都被掀起来了。 ——看得出来,很用力思考了。 许约笑了。 “是院长的名片。” 这话跟一个开关似的,让诡异瞬开狂暴模式。 头发倒竖,指甲炸开,青黑的皮肤长出麟甲,戳穿了身上画的人皮。 “死……” 许约不慌不忙,矮身躲过画皮诡的头发袭击,笑盈盈补充道。 “我和你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名片是我拿来投诚的——我知道院长的位置。” “你们一直在找它,对吧。” 第5章 疯 〖1〗 “你们一直在找它,对吧。” 明明是问句,硬是说出了一种笃定的意味。 许约站在诡面前,笑得诡心慌。 画皮诡多么想扑过去大快朵颐听她的哀嚎,或者用头发把她包裹成一个茧蛹吸干抹净,再不济一巴掌呼过去打破这人看起来格外欠揍的笑脸也好啊! 但它不行。 因为许约说对了。 它们就是找不到“院长”!这个缩头乌龟躲了千八百年了!甚至更久! “护士”都被寄生的虫吃干净了,一点灵性都没有了。 “医生”浑浑噩噩半醒不醒的,很久才出来一次,能活着全靠藤蔓供养。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给了一记重创,现在离死更近了一步。 “护工”在当年事件里受到的波及最小,被污染的程度也最轻——力量最弱,只能搞搞气氛组的活儿,“院长”一来,跑得最快的就是它们。 画皮诡恨恨地盯着这名片,怨气森森。 以前“医生”和“护士”顶在前面,得它们庇护,它现在是灵性保存最好的,论力量也是数得着的。 按理,它是该保护“护工”的。 但…… 一张“院长”的名片都能把你们吓到——真丢脸啊! 画皮诡指指点点,恨铁不成钢。 许约用名片把画皮诡的爪子拨开,说:“想好了吗。” 画皮诡飘着黑气,不情不愿地点头:“走吧,我带你见老大。” 许约掩唇一脸惊讶:“你们接受我的投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谁问你这个了?” 这个人类简直是神医啊!让死诡都能体验到活人的血压飙升。 画皮诡嘴角抽搐。终于明白,诡在无语的时候也是会笑的。 “那你在问什么!” “当然是你的演技啊,烂得是七窍有八窍不通。深造一下吧。” “八窍?”画皮诡算不明白。 “倒欠一窍不通啊!”许约脱口而出。 还有没有天理了! 画皮诡怒极,骨刃透体而出,直袭许约面门。 许约躲也不躲,踩着点吐出两个字:“院长。” 画皮诡紧急撤回一把刀。 因为抓得及时,刀刃离许约的面门还有一指的距离。 画皮诡看了眼自己被骨刃划破的皮,又瞅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许约。 许约的那笑跟焊死在面皮上一样。 怒气想被扎破的气球一样,蔫儿了。一股凉意从尾椎直抵诡脑。 这,真的是人吗? 变成诡后第一次胆寒,不在什么强者刀下,在这瘦弱少女面前。 不可名状的扭曲盘踞在这孱弱皮囊。 “……你不躲吗?”画皮诡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那破锣嗓子,居然能发出这样弱气的声音。 “为什么要躲。你会抓住的。”许约笃定。 “……我没抓住呢?” “你做到了。看,这不是还有点距离?虽然你演技很差,但你诡当得勉强合格。”许约理所当然地看着画皮诡。 是。 有点距离。 足!足!一!指!呢! 画皮诡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 夸诡当诡勉强合格。还顺便又踩了一脚它的演技。 它的演技真的很差吗! 不对,有这么夸诡的吗! “跟上,我带你去见老大。” “诶,你还没回答我呢!去学学吧!你真该去深造一下演技了。不骗你,你身为画皮诡,吃饭的本事是真的不行……” “哎呀,别急嘛!要去见你老大怎么可以灰尘扑扑呢!你就这样带我去了谈崩了你来负责吗?你看你,不仅演技差还不会做诡。我可不能让你坑惨了!我要清洗!” “别催别催,我不就装了点水走吗?你想想,你老大宰完人,可不都是血吗。这时候你捧着水过去在旁边伺候老大把血洗了……我都不敢想该多有面!怪不得你不行呢,真是做诡都不会。” 画皮诡在前面飘。 许约的话在后面追。 又密又多,还“撒手没”。 搅得它头疼。 脑壳又在冒烟了。 苍天啊,你没有眼! 这里有奴隶欺负诡了啊啊啊啊! 〖2〗 穿过长廊。 一扇扇门扉紧闭。 时间留下陈旧破败的痕迹。 许约偶尔凑近,从玻璃观察窗朝房间投下一瞥。 那些房间各有不同。 有的包裹在一团黑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有的是规整的病房,干干净净的桌子,整整齐齐的被褥,被厚厚尘埃一同封存。 有的房间人影晃动,枕头凹下弧度,半掀开的被子仿佛尚有余温。就好像还有一个生灵在此居住。但那漂浮的诡啊,目光呆滞,灵性全无,只是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 吃不存在的药,就着不存在的水,对着不存在的人,交代着说过无数次的话。 分明就是残影了…… 许约手指颤了颤,敛下眼眸。 口中还在吞吐着惹诡厌烦的话,脸上还挂着纸人似的笑容,脚步停也未停。 许约笑容灿烂。 “死亡”掐住她的脖颈,她不以为意,并笑嘻嘻地送上一个飞吻。 这就是她。 一个复仇者。 一个叛逃的棋子。 一个没有过去的亡灵。 一个死亡送出的傀儡。 一件,遗物。 〖3〗 画皮诡把许约带到一扇门前。 是“医生办公室”。 它让许约门外稍等,飘进去没一会儿,从门板上探出头来。 “进来吧。” 许约压低把手,推门而入,和还扒在门上的画皮诡脸贴脸。 把画皮诡吓了个踉跄,躲得远远的。 许约笑容灿烂闪闪发光,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却凄厉得跟鬼哭似的。画皮诡的眼神更惊恐了。 ——谁惹她了!怎么更疯了! “你,你坐椅子上等等。”画皮诡缩在角落结结巴巴。 这办公室,窗户被污垢阴翳遮蔽,透不进光亮。一个放满资料的立地书柜,一张大办公桌,桌前桌后各一把椅子。这些东西填满了房间。 许约在桌前椅子上坐下。 是“客人”的位置吧。 许约漫不经心地想。 梭寻的目光,在桌面的旗帜摆件上凝滞。 时间的流逝让它有些褪色了。 它不该是这样的…… 总觉得, 那该是一面鲜艳的旗帜。 红色的。 明亮的。 充满希望的。 这里有很多资料,说不定哪些与阴谋有关呢?该找找的。 这里的墙体有些厚了,下面埋着藤蔓也说不定啊!该查证一番的。 这里有一只画皮诡,很快“医生”也会来。人诡殊途,现在是在刀尖上跳舞。该警惕的。 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装饰品上是最愚蠢的。 可是啊…… 这面旗帜如此美丽,教她移不开眼。 纵使记忆未曾有它的模样,心脏却先一步认出了它。 它只是存在着,就足以牵动心神。 那不知来由的空洞与悲伤如此庞大,唤醒了许约的脆弱。 许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又一眼,像是朝圣。 艰难地把视线拔出来强塞到那些应该注意的地方。 画皮诡偷偷瞄一眼许约,结果正撞上许约看过来的眼眸。 许约笑容真切了些。 画皮诡抖了抖,蜷缩进更角落的阴影。 〖3〗 桌后地面鼓出肿包,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藤蔓自这一鼓包始,眨眼的功夫蔓延了地面、墙壁、天花板,在桌前的椅子上缠绕出人的轮廓。 忽视画皮诡被藤蔓绕成茧时发出的惊叫。 许约眸光烁烁,跳下椅子,撑着桌子凑近桌后的藤蔓人,咧开阳光灿烂直达耳根的笑。 “医生”来了。 “原来是老熟藤啊!”许约叉腰笑得纯良又纯粹,“来,坐!咱们一起共谋大计!” 许约脚下的藤蔓,顺着她的身体盘旋缠绕,将她禁锢在椅子上。冰凉带着蜡质的叶面,蠕动的叶柄,坚硬如铁的叶缘。在许约体表压出红痕。 许约低头瞧着束缚的藤蔓,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真热情啊~” 吊儿郎当的调笑,言语间没有丝毫恐惧,尽是与死亡共舞的兴奋。 那藤蔓人嘴部的叶片上,裂开缝隙,长出一张嘴。 “你还敢出现——” 许约皱紧眉头,困惑都快写在脸上了。 “我为什么不敢。老熟藤,我们上次见面很愉快啊~”许约笑盈盈,“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我知道院长的位置哦~” 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 如果玩具不是院长的命,就更像了。 藤蔓猛然收紧,四壁藤蔓叶生出嘴巴招摇:“向我证明——” 满房间的嘴一同开口,自带混响,像是连灵魂也要一同震荡。 许约歪头笑得单纯无辜:“你的拥抱太紧啦,松一点嘛~” “向我证明——” “向我,证明——” “是是是,向你证明——但是太紧啦,这让我呼吸不过来了,呼吸不过来就会缺氧,缺氧就会脑子不好,脑子不好就会忘掉什么东西——”许约碎碎念念,笑容灿烂念着紧箍咒。 “你继续绑着吧,我正好歇歇。反正着急找院长的又不是我。亏我还惦念着老熟藤,兴冲冲就过来送礼物了,谁知老熟藤是白眼狼啊,命苦,我可太命苦了!” 这人真吵啊! 她是有病吧?! 完全没有害怕这根弦吗! 一边威胁一边可劲儿地踩痛脚,还同时干——这人真不是八爪鱼成精吗! 偏偏它真的被威胁到了。 棘手。 藤蔓气得叶子都在抖。 偏偏它就是拿许约没办法。 默默妥协。 紧缚的藤蔓忽然软了一点。 许约挣扎着探出手臂,把绕在身上的藤蔓一圈圈绕下来。 “说——” “好像在二楼。是在哪个房间呢?我有点忘了——诶!老熟藤你这叶子怪好看的啊!” 一小节藤蔓断裂,从天而降,砸在许约手上。 “继续——”很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哦!想起来了!是个密室来着。入口在哪呢?嘶,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哇!你有这么多资料吗!” 许约对着藤蔓覆盖完全看不到一点资料的柜子,露出做作惊叹。 一眼假! 这人骗它都敷衍! 偏偏它还要上赶着被骗! 藤蔓退去,刷得卷起柜子砸向许约。 是很生气了。 但在窝囊和生气里,藤蔓选了窝囊地生气。 许约笑得更开心了。 藤也是个好藤啊! “继续——”锋锐叶片抵在许约咽喉。 许约眼前一亮,稚鸟投林般栽向叶刃的锋芒。 叶刃猛得后退。 “你疯了——” 惊骇,后怕。撞进许约死寂的眼眸,消解无声。 那是怎样的眼眸啊。 昏暗无光的阴影中,泛着淡淡的青色,被遗忘在冬夜礁石上的海,并非咆哮,是凝固了的叹息。 那瞬间,她在求死。 退远的叶刃。 许约看一眼又扬起笑容,灿烂活泼。枯寂的青,被暖融融的焦糖调包裹,看起来又是一个狡黠的孩子。 多么灿烂。格格不入。 此刻,她身上的活人味儿重得像烈火,非把靠近的人一同烧成灰才肯罢休。 藤蔓听到她说—— “我没疯哦,你才疯了。没关系,一起来狂欢吧!” 兜头泼来的是不明液体。 第6章 最佳演员 〖1〗 兜头泼来的是不明液体。 藤蔓翻涌,攻击的叶刃悬在半空僵住了。 不是化尸水,吗? 大大的藤蔓上写着大大的迷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约扶着桌子笑得喘不过气。 “好笨啊你。植物当然是要喝水吧!” 藤蔓气急败坏地甩下水珠,挥舞的破空声飒飒响。 许约凭实力证明,诡可以和同类共情的。 比如现在。 藤蔓体验到“气活了”的医学奇迹。 画皮诡实名点踩。 许约在藤蔓的底线上蹦迪,精准踩在藤蔓破罐子破摔的暴怒边缘。 “知道位置你们也是进不去的啦!”许约不在意地摆摆手,“进去只能通过传送阵,你们还在院长就不会从它那乌龟壳里出来啦——” 许约笑容轻飘飘的,什么都不在意。 藤蔓叶子炸了,叶子上的嘴齐齐尖叫。声浪震荡开,窗户都在这音波攻击里颤抖碎裂。 许约不慌不忙从小包里拿出静音铃铛。 手指摇动。 一声脆响。 世界静音。 藤蔓窝窝囊囊在墙壁、地面、天花板上阴暗爬行。 叶片张嘴也发不出声音,只看那不断开合的频率—— 一定骂得超脏。 许约慢悠悠把铃铛放进小包里。不紧不慢地从耳朵里拿出耳塞,还生怕藤蔓看不见,把耳塞举高晃了晃。 藤蔓根系突出墙壁,撕下来大片墙皮,狰狞鼓动的茎把许约围了个圈,就要快速收紧成牢。 “叮——” 一声突兀铃音响。 静音铃铛的15秒沉默硬控到此结束。 许约笑盈盈把玩着一管药剂,幽绿的色泽在纤细指间旋转。 “别急嘛。我可没说我没办法。” “听我指挥,我能把他骗出来。” 藤蔓游移不定。 “医生”在犹豫。 “你只能信我。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和院长天然对立。” 藤蔓四散而去,只剩桌后座椅上的人形缠绕物。 许约笑容更加灿烂。 “安心啦,我可是最佳演员。” 角落,包裹着画皮诡的茧散开。 画皮诡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大受震撼。 墙是坑坑洼洼没有墙皮的。柜子里横躺在地上的。恐怖人类是无伤无碍笑容可怕的。 它听到,那恐怖人类说:“藤藤,我还少一件关键道具,藤藤这样好,一定会给我的吧!” 幽绿的药剂砸出。 藤蔓迅速枯萎凋零,张牙舞爪的藤皲裂破碎。 画皮诡眼睁睁看着无所不能,刚刚还在结茧保护它的老大化成飞灰。 “除草剂还挺好用。不知道化尸水效果如何,随机选中一个幸运诡试试效果?”许约捏着厚瓶装化尸水,摸着下巴看起来格外期待。 画皮诡对上许约看过来的视线。 抖得跟个筛糠似的。破烂的画皮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谄媚地捧了一罐清水磕磕绊绊奉上:“老大……洗、洗手……” 一罐水被它抖得只剩一半。 许约摸狗似的按着它的头:“看吧,我就说有用嘛!老大很开心。” 诡抖成了马达,画皮下的骨头打成一片,原地解散成一堆散骨。罐子倒扣在骷髅头上,残存的水湿透了画皮,滴滴答答粘在一起。 许约捡了一根肋骨把破烂画皮挑起,丢开,笑:“这样顺眼多了。” 接下来就是小骷髅的悲惨被奴役史,在此就不一一赘述——开玩笑的。 许约把资料翻了一遍,就拎着骨头走了。 可怜的小骷髅不仅失去了它的肋骨,还被恶霸丢了画皮,抓着脑袋,拉着罐子。 更悲哀的是,没有画皮总会有一些小骨头掉下来,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蹦。 那个混蛋居然还嫌弃蹦得没有节奏感! 滚呐! 小骷髅愤怒。 小骷髅反击。 小骷髅被镇压。 小骷髅痛失大腿骨。 蹦蹦跳跳的小骨头,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骷髅。 〖2〗 画皮诡跟着许约越蹦越心凉。 这路可真熟悉啊。 那魔鬼怎么知道的?! 不不不,说不定是想多了。 哈哈哈,一定是我想多了! 画皮诡磕磕巴巴地蹦跶,猜测不断,极力说服自己。 那魔鬼停下了。 面前是一面镜子。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许约找到了画皮诡的“画室”。 诡抱着自己的骨头僵住,跟着的小骨头噼噼啪啪撞到腿,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给撞没了——又“哗”一下散成一堆。 “你怎么知道的!”画皮诡失声尖叫。骨头与骨头摩擦撞击,发出咔啦咔啦的颤音。 许约偏头看着骨头堆笑:“很难吗?医院有‘医生’,‘护士’,‘护工’,甚至有‘院长’。但是还有一个重要身份隐形但不可忽视——哪家医院没有‘患者’啊。” “你就是‘患者’。”许约俯下身,握着诡的骨头敲诡的脑壳。 “你是隐藏的身份,是人们除了自身职业的第二身份。自有众生之相。自然在虚实之间。”许约捧起画皮诡的头颅,黑洞洞的眼窝里幽蓝的火苗颤抖不停,“便只有这面突兀的在病房的镜子了。” 许约眼神深情缱绻,似对情人呢喃。 “乖一点。听话。我帮你们杀了‘院长’。” 画皮诡在掌心颤抖着点头。 魔鬼很满意。 遂,把它和它的骨头一起送进了“画室”。 〖3〗 “别动哦。” 画皮诡眼窝里的小火苗写满了惊恐。 谁见了魔鬼给你拼骨架不怕啊! 尤其是你刚见魔鬼宰了老大。 甚至反抗还让一块小骨头被魔鬼用化尸水融了。 “乖宝宝会听话的对不对。” 许约笑盈盈安慰它,声音绵软,甜得仿佛撒娇。 更吓诡了。 小火苗抖得出了重影。 这魔鬼当初就是用这个语气拽了它的股骨砸了它的骨架摁着它的头让它看自己的一块小骨头被倒下来的化尸水融了! 拼骨架的时间漫长得仿佛精神凌迟。 “好啦,起来看看。” 魔鬼欢快地下达赦免令。 诡嗖的一下爬起来退了几米远。 许约打量地目光让鬼头皮发麻。 “挺灵活的。” 魔鬼去摆弄它的颜料了。 画皮诡这才有空看看自己被拼了个什么样。 枯白的骨被“医生”的藤蔓缠绕固定。不知名的淡绿丝线将小骨块绑缚。旁边还有一小堆被丢出来的骨头块。 前所未有的灵活与顺畅。 魔鬼捡了张皮囊过来了。 神情难以言喻。 “你这都是什么东西,也就能将就着用了。还有啊,那些是你的骨头吗就往身体里安。要不是你前老大的友情赞助,你有一套架子都费劲。” “过来把皮穿上。” 画皮诡躺平,任由自己被“画皮”。 还能咋办。 全部融了? 那魔鬼手里还有一大瓶化尸水呢! 〖4〗 画皮诡被套上护士服。 胸前别上了许约缴获的战利品——“名牌”。 画皮诡现在由内而外都是同类的遗骸拼凑出来的。 魔鬼! 画皮诡才知道“护士”也没了。 但是只有“院长”才有针对的手段才对啊! 这魔鬼对付它们的道具为什么都是特攻! 她是院长的走狗吗…… 画皮诡甚至不敢怀疑她。 “一会儿记得装死。演得像一点。” 什么装死? 这魔鬼说完就拎着它出了画室往外走,也不知道去哪里。 〖5〗 “哦!我伟大的院长。我把最后一个猎物带来了!在您的面前去死是它的荣幸!” 说着,许约拿着手术刀反手刺进了护士的身体。 护士服的左前襟洇出大片的血痕。 “护士”倒在了地上。 地面上魔纹亮起,隐藏的魔法阵终于出现。怪物院长臃肿的身体冲出来,第一时间看向倒地的“护士”。 仔细一感应,整个医院确实只剩它一个在医疗体系里的怪物。 “哈哈哈哈,好,好啊!我当真没看错你!”怪物院长转身握紧许约的手,许约也一脸感动,一副得遇明主的效死神情。 “院长!我的奖励是不是?”许约问。 “哎呀,年轻人说什么呢?我还能贪了你那点东西?你救我脱困的恩情我心里都记得啊!你以后就是我的嫡系!在这医院里,你就是我之下第一人!” 怪物院长捏着许约的手不放。贪婪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看着许约。肚皮撕裂开大嘴,肥厚的舌头裹着腥臭的唾液。 “院长?院长!你,你怎么了?”许约好像被吓到了,瑟瑟不安,使劲想把手抽出来。可怪物院长紧紧握着,跟铁钳一样。 “它们死了,你干得真好啊!接下来,我要好好奖励你!成为我的食物!与我融为一体吧!” 许约笑意盈盈。 一节骨刃从怪物院长胸前透出。 是画皮诡。 怪物院长倒地。死不瞑目。 却原来,那“护士”是画皮诡假扮的。怪物院长自囚于密室,连“护士”早就死了都不知道。 刺进的刀扎破的不是心脏,是骷髅架子中早已放置好的血袋。 许约挣开怪物院长的手,顶着笑容慈悲菩萨面,一根一根掰断它的手指骨。 干掉怪物院长,身负“护士”、“医生”的信物,画皮诡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 画皮诡重整旗鼓,骨刃分影,飞向许约。 而此时,许约正踩着怪物院长的尸体研究,好像根本没有发现画皮诡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