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秋色》 第1章 和离 九月的天气是极好的,阳光明媚照亮整个昇州,昇州东城门处有一昌平街,街内弄梅巷陆府坐落在其中,府内一片静谧。 陆府并不是太大的宅院,便是下人也只有零星数人,此时正在院内洒扫忙碌着。 穿过前院,途径短暂的走廊,便来到了内院 ,内院东西两边各有一处院落。西院是为湄殊院,东院是为暖蔚轩。 这时的湄殊院已有些动静,屋中床幔内有轻微响动,守在床边的小厮立马起身,轻声询问:“公子,可是醒了?” 一道软弱无力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几时了?” 小厮金笙一边撩开床幔,一边又出声回答着:“卯时一刻了,公子。”而后又转身绕过那扇墨竹屏风,取来衣物放于衣架,端来温度适宜的茶水,放在一傍茶几上,这才在床前站立,俯身轻轻扶起床上之人靠坐在床头边,出声问道:“公子,是否先要盥洗还是更衣?” 此刻,床边靠坐着一身穿素白里衣的男子,墨发披散,病态的面容却依旧盖不住那清冷的气质。修长的手指轻轻掩住了喉咙,咳喘随之而来,小厮急忙倒了茶水递与他,咳喘中稍饮了些茶水,许是茶水的缘故,他渐渐停止了咳喘,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稍缓了片刻,他问:“夫人可是用了早膳?” 金笙回答:“已是用了饭。”又问:“公子可是要传饭?” 他点了点头,说:“先更衣吧!”便不在言语,似乎那点力气已经用完。 金笙扶着他站起身,去往一旁的软榻之上稍坐,而后又取来衣物,伺候他穿好衣物,方才出声吩咐着伺候盥洗的丫头进来。 墨发束起的陆令和,面色依旧苍白,那曾经明亮的双眸也暗淡无光。盥洗完毕,金笙伺候着他穿外衫,同时吩咐着传早膳。 用毕早膳,金笙端过药碗递于他,陆令和接过沉默了一瞬,方仰头喝下。 陆令和垂眸将要放下药碗,屋外丫鬟的声音响起:“夫人来了。” 话音方落,陆令和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抹出现在眼前的身影,那向他走来的女子,身着蓝色衣裙,目光如星辰闪烁,肤若凝脂,步履轻盈,面带笑容的立在他面前。 他与她成婚五载,相敬如宾,她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而他却不过是病弱且命不久矣的废人,谈何还能继续的占有她? 她缓缓张开嘴,声音使他回过神来:“夫君,可用好膳了?” 陆令和听出了此话有别意,徐徐起身,他轻声应着:“一同去书房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屋内,沈觉浅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忆起他的身世,他是个过的并不好的京中户部尚书的嫡长子。 曾经他也有父母的疼爱,生活亦然无忧,只是在他父亲进京春闱的那一刻,一切都开始慢慢的改变了。陆令和的生母谢氏,是昇州富商的小女。那时陆令和的父亲还是个籍籍无名的读书之辈,虽不富有却也不愁吃穿,只是相较于其他读书之辈,日子却也紧巴巴。陆父的母亲靠着他父亲留下的产业抚养他长大,他们原不是昇州人士,而是在陆父的父亲去世之后才来的昇州。 陆令和的外祖是在一次乡试放榜中瞧见陆父,那时是陆父第一次乡试以落榜为幕。 陆令和的外祖谢全,便悄悄观察此年轻人,并仔细调查了他的底细,家境不算好,但贵在为人上进,日后定有所成就。 陆父名为陆淮序,昇州学堂的陈夫子取一表字赠与他是为“云山”二字,望他日后能不被世俗所困惑。 那年花灯节,陆令和的母亲谢月出见到父亲口中的陆淮序,果是一表人才,二人定下了亲事。 次年,陆淮序迎娶了谢月出,生活逐渐的变好了。陆淮序的母亲是个良善且话不多的妇人,在得知谢月出的家境时,她心中是有些隐隐担心的,但转而又想她已把他培养成读书人,这些年他也是很争气也很照顾家里,所以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出在了他进京的那一刻。 昇州富商的小女出嫁,自然嫁妆丰厚,谢全更是为二人新置办了一套小院,为婚后二人居住,陆家只有一进的小院,未免住不开了些。 婚后的生活自然是美满,第三年陆淮序再次参加乡试,到放榜那日,陆淮序的名字果在榜上,虽不是一甲,却也是极靠前的名次。这下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陆淮序更是难掩喜色。 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宅,陆淮序的母亲看着高兴的儿子,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她忆起陆淮序的父亲高兴时也是这般,却也是忘性的时候,她叮嘱着:“云山,此去京都定要守心平静且不可骄躁。” 陆淮序一脸笑意的应声:“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谢月出自然也是高兴,可是转而一想到陆淮序还需上京赶考,心中自然免不了担忧。 这日,陆淮序看着床上熟睡的小人儿,对着依偎在怀的谢月出说道:“春闱在即,我还需尽快前往,家里劳娘子操劳。待我高中定风光的接你母子二人进京。” 谢月出为他准备好了一切,衣物马车银钱以及随行的小厮,他离开的那日天气阴沉,谢月出抱着孩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前模糊不清,雨声低垂,静谧却又深远。 她每每盼望他的来信,起初时来信很是频繁,信中述说着思念之情,以及要接她母子来京的一些话。后来渐渐许久才有一封信,她想应该是他太忙了,所以她就慢慢的等着他的信。 一日,昇州锣鼓喧天,大街小巷都在喧嚷着昇州此次春闱的结果,自然也有当地望族的夫人上门前来恭贺。谢月出方才知道陆淮序在京已是进士,可是他在来信中并没有提及。 再次收到来信时,是他离开昇州已有一年之久,信中并没有任何交代,只是嘱咐她再寄些银钱去。 谢月出的哥哥经商时常往来各个地方,他看着妹妹整日心神不宁,他说:我陪你去京城寻他。 京城珠翠交辉,三市六街,果是富贵荣华之地。他们并没有来信说与陆淮序知晓,而是在京城置办了一座二进的院子,随后谢月出的哥哥在酒楼寻到了陆淮序。 谢月出怎么也没想到陆淮序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竟然攀附权贵,如今京中更是传出他要娶朝中尚书之女。 谢月出的哥哥要去告发,可送出去的信件全都消失无踪,谢月出更是忽然暴毙,而谢月出的尸首更是消失不见。求告无门,无奈谢月出的哥哥只能带着孩子回到了昇州。 陆淮序如愿的在京为官,在京为官的第三年,他派人回昇州接陆令和去京城,那时他再娶的尚书之女,已是生下了一男孩。 陆令和那年六岁,谢月出的哥哥阻拦无果,与六岁的陆令和说道:“这个锦囊你一定收好,不可让他人知晓,若是不想在京城待了,就打开锦囊交给你父亲,明白吗?” 陆令和是有些早慧的孩子,他牢牢记住了舅舅的话。 当谢月出的哥哥收到来信,已是一年后,那时陆令和七岁,却更瘦小了,谢月出的哥哥以外祖身体不好想陆令和为由,带陆令和回了昇州,直到今日陆令和没再去过京城。 “在想什么,这样出神?”陆令和停在了书房门口,转身看着身后正入神的沈觉浅。 她回过神来,言说:“没什么。”说着越过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抬步走了进去。 陆令和随后也迈步走进,书房的门随之也关上了。 沈觉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陆令和向书案走去,一份早已书写好的信呈与案上,他修长且瘦弱的手指拿起那封信,又走至她面前递给她,轻声说:“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沈觉浅接过并看向那信中的内容,眉头微蹙,抬眼看他,问道:“你让人唤我来是为这事?”她又说:“和离还是休妻?” 陆令和一听,急欲说:“不是,而是你我和离,何来休字?” “为何?” 她的质问以及她的目光,他都不知作何回应?是说他命不久矣还是说他难以给她健全的夫妻关系,这些都让他难以开口。 故此,他背过身,深呼吸一口气在吐出,似下了决心,方才缓缓的说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体,在子嗣上不敢奢求,这与你是不公平的,故放你离开。” 陆令和的话落入沈觉浅的耳中,说来这五年,她与他互相尊敬,他们好像住在屋檐下的陌生人。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便开门离去:“你好好想想,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便无话可说。” 此后的几日里,他们没在见面,沈觉浅寄了一封信回徽州母家也是为着表妹的婚事需回去一趟,但却并没有说和离之事,只说回去小住些时日。 陆令和一日夜里唤了大夫在跟前,沈觉浅得知前往,而被他拒之门外。 他们再次相见,是大约半月之后,依旧是书房相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沈觉浅静静的坐着,似在等他开口。 陆令和看着她的侧颜,他从前不曾这样看着她,如今再看已是奢望。 那平和中带着些许炙热的目光是他渴望。 沈觉浅转头看向他,而他移开了目光,对于她星辰般的眸光,他不敢去看,只能悄悄藏在心里。 “陆令和。”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平和却又那么动听。 他撑着身子坐直了,却依旧不敢对望,只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沈觉浅温和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我明白你因为身体缘故要与我和离,我也明白若是你不在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又再次说道:“若是你不在了,我便是嫠妇,那时便不是自由身,再嫁也是身不由己。你的顾虑重重是为我,只是陆令和,我与你五年的情分,虽不是恩爱有加,可也不是一份和离书就可以断绝的。”她的话让他抬眼望向了她,他料想到她明白和离之意,只是他低估她对这五年相敬如宾的情意。 沈觉浅并没有打算听他的回答,她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以及脑中炸开:“你的和离之意,我明白,但不是此时。你身体之故并不是你所愿,不必为此就要和离,嫁你之前这些事我便了解的。所以你不必为此内疚,过些时日我需回徽州,若那时你还是执意如此,便是两不相欠了。” 她的话久久回荡在他心中,此刻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目光相触,陆令和看着她泰然自若,忽而自嘲起自己的局促不安,他怕若是他忽然的离去,留下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又能如何!可却没有想过哪些是她需要的吗?原就是他的错,不该乘虚而入的,若是那时他没有去提亲,此时她应该嫁作他人,生儿育女,幸福且快乐。 沈觉浅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陆令和的面前站立,陆令和欲要起身,可沈觉浅抬手按在他的肩膀处:“你坐着,转身看着我便好。” 陆令和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微微倾斜身子,仰头看着她,她那星辰般的眼睛再次闯入他的身体,来来回回的流动着,他全身上下开始不听使唤的躁动。 沈觉浅垂眸看着他,她说:“有些话,我觉得说清楚比较好,我与你五年情分,相敬如宾,算不上夫妻恩爱,但我既嫁给了你,便不能做抛弃夫君的事,虽是你写了和离书,但陆府在昇州毕竟是有些影响力的,若是此时你我和离,那我便成薄情寡义之人,我的名声好与不好已无关紧要,但若是因此影响族中待嫁的姐妹,恐心中难安,所以请你谅解。” 陆令和等她说完之后,出声解释:“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他意,只怕你那时艰难,所以想着若是尽早和离,你便能安然回家。有不妥之处,还请你原谅。且和离之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然是我之故,定不能连累他人。 不定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和离 第2章 和离 沈觉浅转身绕过书案向房门走去,脚步在案前停留片刻,说道:“我明白,你无需解释。既是如此你我便是说明白了,和离与否在你,望你不要多思多虑,修养身体为好。” 陆令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与她其实是他求来的姻缘。 陆令和的舅舅与沈家有生意往来,年少时他便与她相识,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并不能时常来往昇州与徽州,他想写封信与她,可是这并不合乎情理,他恨自己的身体如此病弱,又曾庆幸自己身体的柔弱,至少她曾因他的柔弱偏向他。又或是那时他被命运所眷顾,才让她答应了他的提亲之意。 思及此,他脑中逐渐浮现一人,那是个比自己健硕且英武的男子,他的年岁要比他小一岁。想来如今应该是徽州守备,这些年,他只在与沈觉浅提亲之后见过他,那时他的质问还在脑中回旋;“陆令和,你应该明白她并不喜欢你,你的提亲你觉得她会答应吗?”那时他回答:“你的母亲已让她在徽州遭来议论纷纷,你觉得此时她会不会答应?”他记得那夜,下着雨,他坐在椅子看着他只身走出了院门。 陆令和脑中忆起他的名字,抬手间那浅黄色的纸张上留下林鹤与三字。 他看着那名字良久,似下定了决心,他又拿起笔取出干净的黄色纸张,只是他拿笔的那只手停顿了许久,笔尖那滴墨,落了下来,晕染浅黄色的纸张,也让他落笔成字。 大约一刻钟的时辰,三张黄色的纸张已落满工整的字迹。 徽州林木阴翳,有城门六座,其城中有大街、前街、南街北街,此时城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更有各色摊贩以及商人,城内坐落着一座名为徽州行的楼宇,其内有茶商、木商、丝绸商、米谷商等,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盐商。 徽州沈家世代茶商,沈家四进宅院坐落于城中西南处的雾颐巷与之相邻的便是偌大的林府。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林府各处点起了灯,府内书房烛火昏暗,却也瞧得清楚。 书房中,两人各执一词。 老者的声音浑厚:“你父亲多次来信,已为你在京中打点好一切,何故不前往?” 年轻的声音低沉:“如今提为徽州参将我已是惹来非议,若是此时前往京城只怕更是言人人殊。” 为首的老者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你要明白,无论你如何做,他人的看法都是有所不同的,只要自己根深立正,外力之言只是些莫须有!” 老者转而继续说道:“此事倒也不急,只是你的亲事要提上日程了,你也是不小了,不可再胡闹了。你祖母过些时日便下山了,到时你也该好好的相看相看。” “近日军中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还望祖父谅解。”说着,他便抬手行礼,不等老者的回答,退出了书房,徒留老者瞪着眼睛看他的背影。 从那日离开林府,林鹤与已在军中许久,这日阳光笼罩整个军营,林鹤与结束了一日的练兵,前往帐中,途中一兵正朝他跑来,停在他面前,递与他一封信说道:“大人,府上送来的信件。” 林鹤与接过信,挥手道:“你去吧。”他目光深沉的看着信封的落款,脚步匆匆的走入帐中,小心翼翼的拆开,那字迹一点点的映入眼帘,他反复看了几遍,他发出了一声轻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看着信件一点点化为灰烬,却似在他心中如一团火,烧的他蠢蠢欲动。 沈栀栀……沈栀栀…… 他脑中心中不断浮现出的模样,是她。曾几何时他不敢想她,一想便觉心痛难耐,那时的拒绝还历历在目。是了…不能急,五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再有区区几日而已,只是没曾想那病秧子倒还算个人物。 昇州已经连续下了几日的雨,天空未有放晴的征兆,陆令和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信件,他并没有拆开,而是烛火吞噬了信件。他已经从舅舅口中得知陆淮序在京中的境地,陆淮序的丈人失了势,需要用钱来打点,这才想到了他。真是可笑至极,想来他那京城人人赞不绝口弟弟也快来了吧! 他看着连绵落下的雨滴,忽而觉得,人如雨般轻如鸿毛重可决堤,似有一阵风拂过脸颊,他剧烈的咳嗽声,使得金笙推门而入,急忙上前关上了窗:“公子,又贪凉了。” 金笙扶着陆令和坐在软榻之上说道:“老祖宗派人送了信,说明日要公子与夫人回老宅用饭。” 陆令和的祖母,自陆淮序京中做官,她便独自生活。陆淮序也曾来信要接她前往京城,只是她回绝了,并说望陆淮序不要忘记陈夫子赠与他表字云山的意义,望不要背道而驰。 “可通知夫人了?”陆令和喝了一口茶水,平缓了呼吸,问道。 金笙回:“已经通知了,夫人说明日在前院等公子。” 陆令和又问:“夫人,近日在做什么?” “夫人的院子关着,小的不曾知晓。”说罢金笙端过药碗送到他面前:“公子喝药了。” 喝完汤药的陆令和,接过茶水漱口。他同金笙说:“明日卯时若是我还未醒,你记得唤我起身,不可过了时辰。” 金笙应声:“记下了,公子。” 翌日的天朗气清,和风温暖,陆府大门前已有马车等候。陆令和已在前院,今日的他面色看着并没有那么苍白,可依旧无法久立。此时才将卯时,陆令和靠坐在圈椅之中,手中拿着本书籍,低头翻看着。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使得他目光移开书籍,抬头向来人看去。 沈觉浅停在他面前:“让你久等了。” “无妨,走吧。”陆令和起身走在前面,她跟上他的脚步行至马车前。 他抬手在她面前,她看着眼前苍白却又修长的手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抬手放于他的掌上,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陆令和感受到那纤细手指的温热,他想要握紧,可是那手掌已经离开,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藏与袖中。 他踩着她踏过的脚踏上了马车,两人各坐一边,在陆令和的一声令下,马车缓缓的移动。 马车行驶着,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的从车外传来的声音。沈觉浅挑来马车窗帘,只见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仿若是这连绵雨天后,围困了许久的人们,重新迎来了生机。 “下月,我需回徽州一些时日,不知你可否还记得?” 陆令和听到她的声音,想起了她所说之事:“自然记得,只是我这身体不便与你同行,劳你代我恭喜五妹妹了。” 沈觉浅看了一眼他,并未答话,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仿若此时两人已经心照不宣。 轻轻放下马车窗帘,沈觉浅说:“舅舅派人说,过些时日二弟会回来,让我看着准备些,你为何不同我说?还是你打算回京,所以要与我和离,故此才觉得不必要说。” 听了她的言语,陆令和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脑中思索片刻,正欲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 金笙抬手撩开了车帘,二人端坐,一时间都未起身下车。 金笙看着两人,小声的提醒:“公子,已经到了。” 陆令和只得先行下了马车,一旁的秋月上前立在脚踏旁,抬手扶着沈觉浅下了马车。 陆令和并不常回老宅,七岁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舅舅交给他的锦囊,他在打开的那一刻才明白是祖母的手书,交给陆淮序的时候,他便知晓,他能安然的归来。 小院门前早已有人在等候,中年的嬷嬷上前来迎接二人:“公子、娘子来了,快快请进老夫人等着你们用早膳呢。” “有劳嬷嬷。” 顾嬷嬷笑说道:“哎呀,娘子太客气了,折煞老奴了。” 一行人经过前院行至前厅膳堂,为首坐着身穿紫色衣物的老者,她年岁虽大,可看起来精神极好,尤其眼神并不似这年岁该有的明亮。 她抬眼看向两人,眸中看向陆令和似有怜惜之意,转瞬即逝。 陆令和两人向她见礼问安:“见过祖母,祖母安好。” 王老太太说道:“好了,坐下吧,快吃饭。” 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席间王老太太问:“和儿近来身子可好些?” 陆令和回:“劳祖母挂念,孙儿一切都好。” 王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心中悱恻,只不好再言其他,只说:“如此便多吃些。” 她又看向沈觉浅,说道:“过些日子便是你舅父家妹妹出阁,我这把老骨头受不起颠簸,只好备些薄礼,劳你转送了。” “劳祖母还记挂念着,孙媳代妹妹先谢过祖母了”说着便起身朝王老太太俯身见礼。 王老太太笑说着:“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快坐下吃饭。” 沈觉浅谢过,复又坐下,席间再无他话,吃完饭王老太太留下了陆令和,沈觉浅由顾嬷嬷陪着前去观赏王老太太细心栽养的秋海棠。 “今日让你来是与你说你父亲那封信的事,想听听你的想法。”王老太太的话使得陆令和收回了目光,回想到那封烛火吞噬的信件。 “祖母,京城的事,我不愿知晓。” 王老太太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的说着:“你离开昇州那年六岁,我给了你舅舅一个锦囊,若是你在京城有不妥,便把锦囊交给你父亲,他自会放你离开。唯独是没有想到你的身体会因此衰败。” 王老太太又问:“你可还记得你母亲样子吗?” 陆令和脑中想不起任何关于母亲的容貌,可王老太太的话,似乎另有深意,何故说起母亲,他问:“祖母此话是何意?” 王老太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继而接着说道:“你是个早慧的孩子,我想那时你看到那封锦囊内的手书心中该有所怀疑,其中的内容想你应该看过,只是因你太小又病疾缠身,故无法深入,若是此时你愿吗?” 陆令和模糊记得那手书中提及关于母亲的名字,可却未曾想过其中的深意,如今祖母提起,他才猛然回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祖母是说母亲的死是人为吗?”陆令和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老太太端过茶水给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好让他舒服些。 陆令和喝了些茶水,渐渐平稳了情绪。王老太太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你若是如此心不能平定,那也无需再想是意外还是人为了,毕竟还是你的身体重要些,莫说报仇,只怕是你先送了命。” 陆令和忽而跪在王老太太面前:“祖母,若是能为母亲报仇,孙儿死而无怨了。” “祖母明白,你先起来,我们从长计议。”王老太太靠坐在软榻上,看着站起身坐在一旁的陆令和说道:“你该是奇怪为何我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 王老太太的直言不讳,也让陆令和敢于回答:“是,还请祖母为孙儿解惑。” 第3章 进京&归途 王老太太陷入沉思,脑中一幕幕的浮现以往的种种情景,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陆令和轻轻的唤一声陷入沉思的王老太太:“祖母。” 他的出声让王老太太脑中那些记忆暂时的消散,她回过神说道:“如果要从头说起,这话需从你祖父说起,但他已经挫骨扬灰,多说无益。” 王老太太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说:“那是你父亲看了那封手书后的事。你舅舅接回你后,我并未来得及看你一眼,便病倒了,你说这病来的怪吗?” “祖母的意思,是父亲吗?”陆令和虽是疑问,但声音中充满着确定的意味。 王老太太讪笑一声:“起初我并不能断定是他,那是在我病后的第三天的夜里,恍惚间只觉有一人坐在了我床边,听到声音才确定是他。至今我还记得他那时说:“母亲,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始终都不是与我一心的,从记事起我就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虽不曾打骂,可我还是感觉到你的厌恶。可是你却也在我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贪恋那为之不多温暖,可是母亲,我总问你为什么,可我永远得不到答案,得到的只是你更多的无视。你放心你去后,我定风光的安葬您。”说到这里王老太太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缓缓说道:“我从那时才确信即使把他培养成读书人,他骨子里还是和他父亲一样阴狠,与他父亲不同的是他的阴狠更周密的见不得光。好在我这把老骨头硬的很,还没到埋骨的时候。他隐瞒了他回昇州的消息,又快马加鞭的回到京城,可是等来的却是我好转的音讯而不是他期盼的死讯。” 陆令和有些不明白,他故而轻声地问道:“祖母,你为何不喜爱父亲?” 王老太太听了他的问话,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目视着前方,她启唇道:“我并不想生下他。” 陆令和虽是疑惑,但却也听出了祖母不想提及,故他并没有深究,而是说道:“所以祖母选择此时与我说此事,是因为父亲在京中失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听罢陆令和的话,王老太太目光看向他,声音中有些惋惜:“你的聪慧像极了你父亲,可性情却和你母亲一样,若是你有个康健的身体,你的造化定是要比你父亲高的。” 陆令和听后,问道:“祖母是打算进京,还是说另有何筹谋?” “先不说筹谋,祖母希望你与沈氏和离,此次定是要进京,且你我并不能全身而退,亦不能有任何软肋,若是事发,难保到那时不会连累了她,与沈氏而言是不公的,你可明白?” 王老太太的话陆令和自然是明了的,他想起马车上她的话,既是如此她误会了也好。而他原本若是没有此事,也会与她和离,此事只是加快和离的时间而已。 陆令和似在喃喃自语:“下月,她回徽州,那时便是我和她和离之日。” “也好,那时陆今昭也该到昇州了。”说罢,王老太太似想起了什么,她声音轻柔的同陆令和说:“原本是不该与你说这些,你的身体不好,这些事只会更压垮你的身体,可是你母亲不该如此,说来祖母也是有私心,我老了,估计也是活不久,我恨他的父亲,所以若说是帮你,不如说是你帮我,只盼你不怪祖母才好。” “孙儿明白,只当是孙儿与祖母互惠互利,一些事情祖母不想说,孙儿便不多问。” 王老太太闻言,双眸微阖似有些累了,朝着陆令和摆了摆手,陆令和起身退出了屋子。 沈觉浅已在前厅等他,在她身旁不远处,放着一盆开的极艳的秋海棠。 他问:“等很久了?” 她回:“没有,刚搬了盆花,打算一会带回去。” 陆令和说:“先回吧,祖母累了,歇下了。” 两人上了马车,都未提及来时在马车上未完之话。 一路无话,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前,陆令和先行下了马车,吩咐小厮把花搬到夫人的院子,同沈觉浅说:“有些乏了,先回了。” 沈觉浅看着金笙扶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收回目光,同秋月回到了院子,并吩咐秋月开始收拾下月回徽州的行礼。 金笙扶着陆令和来到书房,他等不及林鹤与的回信,只能再写封信寄给他。在信中他告知林鹤与在沈觉浅回徽州的途中可能会遇险,望他能早做打算。 他封好了信封,金笙也端来了汤药,喝完药,陆令和嘱咐金笙:“这封信加急送到,不可耽搁,快去吧。” 这一日申时,徽州沈家大公子沈知尘前往林府托林鹤与办事。 “你说的就是这事?” 沈知尘道:“若说标行,定还是找你稳妥些。我家虽是做些生意,倒是知晓徽州靠谱的标行,可昇州标行却并不了解。”说来他不该来求他,毕竟当年林鹤与的母亲让妹妹在徽州的名声遭到非议,可毕竟这些年过去,妹妹当初也说,并不怨他,只是两家位置不同,行事自然大相径庭。且林鹤与母亲早已不在徽州,不然他定是不会上门。 “令妹何时启程?”林鹤与面上不显,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栀栀来信说是下月十日便启程,不知可还来得及?” 今日是十月二十日,距离十一月十日还有二十一日,很快了,他真的太久没见她了,更或说他不敢去见也不能去见。 林鹤与想的出神,沈知尘见他不说话,想他怕是有何难处,开口说道:“阿与你不必为难,若是你有他事,我再想办法便是了。” 闻言,林鹤与收回思绪答道:“沈兄多虑,明日我去信与昇州标行,自是来的及。” 沈知尘笑道:“如此真是太好了,实在是多谢你了。” “无需言谢,我们一同长大,这些不过小事。” “这话对…走…今日你休沐咱们喝酒去。”沈知尘说着便搂着林鹤与肩膀向外走去。 沈家大公子出生,沈老爷原想培养个读书人,可沈知尘却是个不好读书的,沈老爷无法倒也没有强逼,索性他对做生意一教就通,沈老爷总算是欣慰了一些。 夜幕时分,坐落在昇州北边的谢宅,书房内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 “你方才说你要与沈氏和离?”陆令和的舅舅谢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陆令和:“是,下月我会同祖母前往京城。” 谢舟质问道:“当初是你求着我去沈家提亲,如今却要和离,仅仅因为你要去京城吗?” “舅舅,是我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身体可以恢复,能给她一个健全的丈夫,我贪恋了那点奢望,五年了,最后终成失望,我误了她太久,栀栀她值得更好的。”他转而继续说了下去:“京中来了信,我想舅舅应该也收到了吧,祖母和我说母亲的去世不是意外,舅舅应该也是知道一二的,我明白舅舅难处,所以我要去京城,我要为母亲报仇,我也不要舅舅帮我,只是求舅舅成全我?”陆令和此时看着虽是很脆弱,但却又那么的决绝。 谢舟想起了许多年前因前往京城他的妹妹无故离世,那之后他没有再去过京城,若是没有去京城或许他的妹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想到这里,谢舟满是不同意:“你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路途颠簸,你母亲的事你不要操心,好好的修养你的身体为重。你父亲那里我会想办法的,听懂了吗?” 陆令和的声音低而哑:“舅舅,我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梦里的母亲总是模糊不清,她总是越走越远,我找不到母亲在什么地方,我要去问清楚,我要问陆淮序把我母亲弄丢在什么地方?我要问他为何对祖母动手,我要问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的话让谢舟很是揪心,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可是此行最后你也会同你母亲一样的。” “若能为母亲报仇,死得其所。”他此刻看着谢舟的眼神及神情,那么的坚定不移。 谢舟看到了陆令和的坚韧,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妹妹的倔强,他像极了妹妹,有些慰藉却又痛心。他明白任何言语都无法再劝,可若是放任他去,那必定有去无回的。 他叹了口气,问道:“有何打算?” 陆令和听到谢舟的问话,松了口气,他回答:“陆今昭要来了,那时我们会一同前往京城。我会在离开前交给舅舅一份和离书,还望舅舅代我送与沈家,只愿沈家不会怪罪才好。” “好,你执意如此,我不在劝你,这些事我会与沈家阐释。只是去了京城,万不可心急,一切以身体为重。我会安排些人手在京城接应你,初去京城不可鲁莽行事,切记一切以你身体为重。” 陆令和向谢舟行礼:“这些年承舅舅舅母照拂,铭记在心,无以报答。此去不知何日能回,望舅舅舅母一切安好。” 谢舟忽而眼眶有些湿润,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如今这是要辞别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谢舟背过身,以后背对着他,声音颤抖:“舅舅已无再多嘱咐,只愿你活着回来。” 十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五日后,徽州的林鹤与收到了陆令和加急送来的信件,他看完信眉头紧蹙,从神情不难看出他在思索着什么,他抬手让烛火点燃那封信,火光照亮他的面容,那火顺着纸张向他的手靠近,只是最后却跌落在地,化为乌有。 十月三十日,阴,沈觉浅收到了哥哥沈知尘寄来的信,信中告诉她,已为她寻了可靠的标行,但要提早几日出发,望她做好准备。 沈觉浅在信中看到了久违的名字,林鹤与,原来他已经是徽州参将了,已经五年了,想他应该也是成亲了吧,这些年她偶尔想起他,如今看到他的名字心中再无波澜,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她已不能回头再看。不论如何此事应当谢他,待回到徽州再找机会谢过。 十一月五日,这天,昇州长风标行派人前来陆府,询问是否明日出发,沈觉浅给了确定答复,明日卯时出发。长风标行的人离开后,金笙来到沈觉浅的院子:“夫人,公子请您书房说话!” 沈觉浅应声说:“好,你先回,我拿样东西前去。” 从那日老宅回来,沈觉浅与陆令和便没在见过,陆令和刻意的躲避,沈觉浅自然明白,她待在自己院内安然的等待一天天过去。今日若是他不来寻她,她也会去见他的。 沈觉浅一人来到书房门外,她叩响了门。 陆令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沈觉浅推开房门,二人的目光交汇,沈觉浅抬步走进书房,随即移开目光转身关上房门。 她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书案的距离。陆令和看着她说:“坐吧,我们坐着说话。” 沈觉浅却走向书案,她把手中之物轻轻放与书案之上,她的声音在她转身时响起:“这个发簪原本早该还你,如今还你却也恰好,也算是还了你我这五年的夫妻之情。”那日马车之言,二人对于和离此事似乎已经心照不宣。 陆令和看着面前书案上的发簪,这发簪自送她,从没见她戴与青丝间,亦或她曾戴过,因着他们不常见面,所以从未见过。他拿起黛青色的玉簪,似有意又似无意,脆声乍起,玉簪碎落,四处散开。 陆令和握紧了手掌,眼神平静的看着她:“原本便是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贪念,我已写好和离书,表明一切是我缘故,舅舅会代我前去沈家赔罪,从此路途昭昭,云山阻隔,愿汝无恙,岁月静好。” “缘尽于此,愿君安好,善自珍重。”沈觉浅微微俯身欠礼,起身离去。 陆令和望着她离去,忽觉一股温热且浓烈的腥甜涌入口中。 第4章 归途&进京 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嘴角溢出的鲜红,滴落在那破碎的玉簪残骸之上,犹如绽放的秋海棠。 翌日,卯时一刻,长风标行已在陆府正门外等候。 沈觉浅也已行至马车旁,她回首看去,只见金笙匆忙走来,站立在她面前,出声说道:“公子让小的转告:“身体有恙,不便送姑娘一程,愿姑娘前路珍重。” “有劳转告,望君长安。”沈觉浅同秋月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前,陆府越来越远,金笙回到内室,陆令和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 他问:“已经启程了吗?” “是的,姑娘让转告公子,愿君长安。”金笙轻声的转达。 他闭着眼睛,口中喃喃细语:“愿君长安……君愿汝一生顺遂。” 长风标行的总标头名唤单意,是个魁梧身材,粗声粗气,生的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犯的气场。 徽州距昇州路程约二十天左右,长风标行把路程的时间控制在半月内。行程的第三日,他们由陆路转为水路。 是夜,沈觉浅一行人从汐舟渡口上船,她看到另一辆马车内下来的女子,单意守在那红衣女子身旁,那女子有些娇嗔看着他,单意似说了什么,女子瞬间笑着抱着他。 秋月自然也是瞧见了,她怕羞的说道:“天虽暗了,但毕竟周围还有人啊,难免有些不雅,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觉浅收回目光,同秋月说:“不可妄议他人,小心祸从口出。”秋月收回目光,闭紧了小嘴巴。 庞大的船身潜入海中,缓缓的行驶在海面上。这是一艘名为宝丰号的三层楼阁商船,中层是客房居住,底层为储存物资行礼。 顶层挂着各色灯笼,夜间灯火阑珊,此时甲板人群熙熙攘攘,沈觉浅也在其中,秋月在一旁道:“姑娘可是想家了?”沈觉浅还未应答,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沈觉浅转身向身后看去,待她走近些才隐约认出是谁,原是那红衣女子,此刻她换一袭桑黄色衣衫,笑脸盈盈的看着沈觉浅。 沈觉浅道:“姑娘是?” 那女子回:“我叫孟清霁,叫我阿清就好。”她接着又说:“我知道你的名字,那我便叫你浅浅了?” “孟清霁。”一声呼喊打断了沈觉浅正欲点头的行为,只向声音来处看去。 孟清霁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单意正大步走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单意来到孟清霁身旁,出声对沈觉浅说道:“还请沈姑娘见谅,内子无礼,扰了姑娘清静。” 沈觉浅言说:“单总标言重,尊夫人性情灵动,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何来无礼之说。”沈觉浅的话孟清霁很是赞同,她看着单意道:“也就是你整日的嫌弃我,既是如此今夜你自己睡好了。” 单意嗓音低沉:“不要胡说。” 沈觉浅看着他两人此时的清形,深感还是回避比较好,她小心的说道:“夜深了,有些凉,恕我不能相陪,先回房了。” 揽过孟清霁在一旁,单意说着:“沈姑娘,这水路要比陆路多几日行程,姑娘若是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沈觉浅听单意之言,点头回应,便转身离开。 船上的几日,沈觉浅有些难以禁得住,倒不觉有何其他的不适,只是头晕厉害,无法安然的入睡。 秋月一时无法,去寻了单意,孟清霁听说,拿出一小瓷瓶递与秋月并说:“每日早晚一粒,可缓解晕眩。”秋月接过,言谢便回了房内。 这日海上的风格有些大,船身比以往要晃动些。沈觉浅刚吃下药,想要早早的躺下歇息,这才起身想要去床上,房门便被敲响,秋月上前打开门,只见孟清霁抬步来到沈觉浅身旁坐下。 沈觉浅复又坐了下来。 她看着沈觉浅的脸庞,语气担忧:“这才几日,瘦了好些,还有三日才能下船呢,你可怎么办才好!” “无碍,你的药很有用,已经好很多了,下了船,休养些时日就好。”她的声音有些虚弱,面上神色倒也算精神。 孟清霁忽而凑近,看着沈觉浅说道:“生的娇娇滴滴,倒是一点也不娇气。” 沈觉浅面色一红,抬手轻推她一下:“阿清,不要寻我开心。” 孟清霁笑了笑,正色的小声说道:“我听单意说,昨夜有一小船偷偷摸摸的跟在宝丰号左右,单意让我来告诉你,无事不要出房门。” “单总标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寻着我们来的?”沈觉浅听完,问道。 孟清霁似晓得她会如此问:“估计是从昇州渡口跟过来的,贪财的,不必担心,单意会解决的。” 沈觉浅不疑有他,很快三日后,十一月一十三日未时宝丰号抵达徽州西江渡口,虽已在徽州地界,但还需二三日路程方可抵达徽州城,这日天空阴沉,似有大雨降下。 一行人下了宝丰号,孟清霁来到沈觉浅身旁:“浅浅,单意说在这里的客栈歇一晚再赶路,今夜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沈觉浅此时面色有些苍白,听到她的话,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秋月扶着沈觉浅跟随单意去往不远处的客栈。这时宝丰号旁不远处,停下一小船,一行下了约有十人左右,却与长风标行之行人数多了几人,脚步目光跟随单意一行人。 这行人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单意,但此刻不能轻举妄动,还需等林参将的人到来才好,此时人多眼杂,这伙人也是不敢轻易动手。 沈觉浅用了一些饭食,洗漱完了,便上床躺下歇息了。 是夜,暴雨如注,砸向屋顶,黑暗之中隐匿着一些人,雨水滴落的声音掩盖脚步声。 单意同手下几人围坐在房内圆桌旁,单意微微点头示意,几人纷纷站起悄声出了房门。 单意嘱咐孟清霁:“自己小心,必要时护好自己。” 孟清霁道:“什么话?我会小心,也会护好沈姑娘。本姑娘的武功可是很厉害的。” 单意起身再次叮嘱:“自己小心。” 孟清霁点头:“你也要小心。” 孟清霁在单意离开后,从窗子跳出,来到只有一墙之隔的沈觉浅的屋子,推开窗跳进沈觉浅的屋子,忽来的动静惊醒了屋内的两人,秋月慌不择乱拿起一旁圆凳在怀中,护在床边,沈觉浅起身坐着,拿出了枕头下的匕首握在手中。 窗边的响动,使得秋月呼出声:“是谁?” 孟清霁的声音让两人松了口气:“不要怕,是我。” 她来到床边,说道:“快穿好衣物和我走。”秋月闻言,急忙拿过沈觉浅的外衣给她穿上。 沈觉浅与秋月跟在孟清霁的身后,来到窗边,孟清霁示意秋月先过去,秋月拿起方才被自己丢在一旁的凳子,翻过窗,沈觉浅随即踩着凳子亦翻过窗,孟清霁在她两人之后跳出窗户,秋月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孟清霁带着她们小心翼翼的离开,就在她们来到客栈后院,准备从后门离开时,一道剑声劈了过来,孟清霁猛的转身应对,她出声对二人喊道:“快走。” 秋月急忙拉着沈觉浅准备离开,沈觉浅却拉着她往反方向跑去,雨水已经淋湿了两人。 “姑娘,这是去哪?”秋月慌忙的问。 “伙房。”沈觉浅答。 此时的雨落得渐渐小了,可还是让人容易忽视一些声音。 伙房内,秋月看着自家姑娘点火,临危不乱的样子,明白了姑娘是要放火,自然也是上前帮忙。 火势很快着了起来,沈觉浅正欲拉着秋月离开,忽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往这边跑来,就在她退与进都不是的时候,从房顶处跳下数人,与其打斗起来。她瞬间拉着秋月的手离开伙房,并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秋月立刻一同喊出声:“走水了,快跑啊。” 一时间客栈内瞬间人声乍起,各房都跑出人来,谁也不管什么打斗,乱作一团,都一窝蜂的抢着跑出客栈避祸。 那跟着宝丰号来的一行人,只见人越来越多,无法,领头人一声令下:“撤。” 那从房顶上跳下来的黑衣好人,也默默离开。 孟清霁寻到沈觉浅从上看到下,见她没有受伤,松了口气,说道:“你怎么那么胆大,若是火伤到你怎么办?” 沈觉浅只觉神经一松,身子一软,倒在她的怀里,孟清霁急忙拦腰抱起她,脚步匆匆前往房内。 伙房的火势在众伙计以及绵绵细雨下逐渐熄灭了,只是伙房没了而已。 沈觉浅发烧了一夜,第二日自然是赶不了路。 夜间,她昏昏沉沉总觉得有人坐在她床边,还有那起身离去的背影,可她看不清,迷迷糊糊间又沉沉睡去。 客栈二楼的某间房内,屋内昏暗,却有二人在说着话。 “你不让她知晓?”单意看着他问道。 他回:“不必,她知晓心中只会多有负担,我本意不在此,她平安归家就好。” “不见她一面,再回吗?” 他回:“已经见过了。”只是她不曾知晓。 沈觉浅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三日便大好了,她寻到单意:“单总标,明日可启程赶路了。” 单意问:“沈姑娘身体恢复了?已经到了徽州,也不在这两日,姑娘可多歇息一日。” “不必了,已然全好了,若是过了标期,耽误标行的生意倒是我的不是了。” 单意难得笑道:“无妨,有人钱出的多。” 沈觉浅以为他说的是哥哥沈知尘,便也跟着笑了笑。 马车白天赶路,夜晚歇息,途中无杂事耽误,二日后,抵达徽州城内。 沈觉浅打开车窗,看着久别重逢的楼阁亭台,熟悉又那么陌生。 “终于到了,想必老爷夫人已在家中准备迎接姑娘呢!”秋月的声音让沈觉浅有些眼眶湿润。 秋月又笑道:“姑娘,眼泪早了一点,老爷夫人可不在马车内呢!” “放肆,看回去打不打你板子!”虽是这样说,沈觉浅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是,姑娘快别哭了。”秋月说着,又拿着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此时昇州,陆今昭已经到有几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归途&进京 第5章 重逢(一) 陆今昭到陆府见到陆令和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见嫂嫂?” 陆令和的回答平静如水,面上瞧不出一丝留恋:“我与她已和离,她早已回徽州了。” “为何?你厌弃嫂嫂了?”陆今昭皱着眉头,质问道。 陆令和的语气不经意间透露出满不在意:“我和她原本也是没有感情可言,若是前去京城,带着她也是累赘。” 他的话传入陆今昭的耳中,使得陆今昭脑中回想起以往的些情景,心中在思量他此话有几分可信。 陆今昭的语气有些责怪:“可是至少有嫂嫂在,也能贴身照顾你,哪里会是累赘,兄长该不会看上其他女子了?”他似想到了什么,又说道:“那也不必和离啊,纳妾不过是常事,若是父亲知晓,定是要责备你的。” 陆令和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方才轻笑道:“她不过一商贾之女,父亲怎么在意,是你多虑了。” 陆今昭心中讥讽:父亲自然不在意一个商贾的女儿,在意的不过是能带给他多少的利益而已。 陆今昭倒也没有再继续的追问下去,而是似有意无意的改口说道:“也不知这沈姑娘平安抵达了吗?虽说如今是与哥哥和离了,可哥哥也该关心一下才是!” 陆令和这才抬眸看向他,依旧澹然自若:“你倒是关心的很,不如你去打听打听?” “罢了罢了,哥哥的事,我做弟弟的自然不好过多干涉,只是哥哥不要后悔才好。”说着他站起了身,嘴角笑意,迈步向外走去,他在房门处站立了片刻,声音再次传入陆令和的耳中:“我这去给祖母请安,若是晚了便不回了。哥哥身子不适,早些歇息吧。” 陆令和眼神凌厉地望着陆今昭离去的背影,他果然派了人阻拦,此刻陆令和庆幸沈觉浅提前的离开,若不然她便走不了。从陆今昭话中意思,她应该是安全抵达了,如此他便能安心了,至少在徽州有人能护住她。 未时,马车停在了沈宅大门前,秋月弯着腰起身,先行下了马车,自然瞧见了站在门前等候的老爷夫人,她福身见礼道:“见过老爷夫人。” “快起来,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陪着栀栀了。”出声的是中年女子,她身着蓝色衣服,依旧温婉可。语毕,她目光看向马车,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沈觉浅在马车内听到久违母亲的声音,一时间眼前模糊,隐约间她看见,马车门帘撩开,青葱的手指伸了过来,继而她看清的是想念许久的脸庞,那声音说:“栀栀,快来娘这。” 沈觉浅方回过神来,伸手拉着母亲的手下了马车,泪水早已打湿脸颊。 江母把她拥在怀里,声音中满是心疼:“栀栀不哭,回来就好。” “先进去,栀栀赶了十几日路程,想也是累了,先歇息歇息晚些再说话也不迟。”沈父来到二人身旁低声说道。 江如棠听罢,急忙松开沈觉浅,轻轻抚去她脸上泪水说道:“你父亲说的是,栀栀快进去歇息。”说着便拉着沈觉浅迈上大门前的几阶石台阶向院内走去。 长风标行今日只有三人陪同,单意与孟清霁都不在,沈父一一谢过后,三人方告辞。 沈觉浅的母亲名唤江如棠,是徽州江家之女,江家丝绸遍布江南,为徽州最大丝绸商。 江如棠是江家三女,有一子一女,分别是沈觉浅与沈知尘。 江家长子名为江锦年,如今掌管江氏丝绸行,有一子二女。 次子江泊闻,对生意倒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却极爱收集古玩字画,他的儿子江宴之是江家唯一的读书人,且如今已经过了院试,只待明年参加乡试,若是榜上有名便可来年进京春闱。 沈父名为沈跃青,沈家世代茶商,沈氏茶号更是各地茶行茶庄的第一首选。 沈家只有沈父与其妹沈箐,沈箐夫家是苏州船商陈家。 江母与沈觉浅脚步来到内院,在名为筱厢馆的小院前停了下来。江母拍了拍沈觉浅的手说道:“这院子一直让下人打扫,晴虹也时常过来整理那些花儿草儿,里面的一些陈设还和以往一样,娘没让人动过,快进去歇歇觉,若是醒来就让二门上的小厮来传个话,娘先去寻你父亲。” 沈觉浅明白母亲性子,若是让母亲此时与她一起进去,母亲定是又要哭泣与自责,故此她没有挽留:“母亲去吧,晚些时候我在过去寻父亲母亲。”江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瞧不见母亲的身影,沈觉浅这才收回视线以及笑颜。 秋月在一旁道:“姑娘,咱们进去吧。” 迈入小院,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秋月的声音又响起:“还是自家的院子好。” 沈觉浅并未应声,而是一步步的走过小院,来到内室,她看着熟悉的一切,陌生感却又悄然升起,仿若一切又重新开始,仿若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仿若那五年只是一场梦,如今她醒来了,又重温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砾。 行至床边,秋月说道:“姑娘,快睡会吧。” 她应声褪去外衫躺在床上,闭上双眸,黑暗袭来,似又一场梦的开始。 申时三刻,林府宅院中,林鹤与挥动着长约七尺的长/枪,是为雁翎/枪。他动作迅速,气势如虹,雁翎在他手中发出阵阵呼啸,宛如他心中擂鼓般的响动,雁翎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要飞出他的手掌,犹如某个身影,总在心中回荡。 “林参将,你的枪/法已经乱了。”单意在一旁的出声使得林鹤与停了下来。 他收起长/枪,看了他一眼,语气散漫:“闲着没事做?” 单意笑着说:“,沈姑娘可是已经安全送回了!这不是来向你讨银子来了。” 林鹤与明知他是存心,却还是看着他应道:“敢问单总标,还需多少银两?” 单意闻言,看着方才林鹤与拿的雁翎说道:“不多,我瞧着这柄长/枪不错。” 林鹤与收了神色,道:“你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趣,想是银子赚的多了。” 单意见好就收:“不与你言笑。”接着说道:“那伙人查清楚了,京城陆大人的二公子,前些日子回了昇州,是他派人前来跟踪,想来是要以沈姑娘做人质,所以才深夜动手。只是陆淮序身为户部尚书,如何会缺银子呢?” 林鹤与轻哼一声:“户部的尚书自然不缺银子,只怕不仅仅银子的事。” 他目光微动想到什么,低声吩咐:“想必陆二公子已经传信与他父亲,后日你前往京城,我会交给你一信封,以长风标行的名号送往京城交给我父亲,这封信的目的在于引出一些人,且你还需抓住活口,京城边界定是最不易过得且你还需查清京中发生的事,这标单总标可接?” 单意问:“价钱?” 林鹤与回:“你开个价。” “若是长风标行在京城能有立足之地,日后林参将不论何事,我单意定万死不辞。”说着他便抱拳向林鹤与行礼。 林鹤与走至他身侧,抬手放于他的肩头,手掌微微用力,他侧目看着依旧弯着腰抱拳的单意,忽而手掌松开,轻拍了他的肩头,话音落在单意耳边:“既如此,便交给单总标了。” “定不负林参将。”单意站起身,看着林鹤与离去的背影回应。 黑暗已经笼罩整个徽州城,此时烛火照亮整个沈宅膳厅。 沈觉浅身着暮山紫绵衣,坐在母亲身旁,沈父坐于江如棠身侧。 饭菜陆续上了圆桌,下人们撤出,只有随身伺候的几人站在一边。 江如棠拿起筷子,夹着菜放与沈觉浅面前的碗中:“栀栀快吃,都瘦了,还是以前圆润润的好。” 沈父立刻附和道:“是瘦了些,多吃些。” 沈觉浅看着碗中的渐渐堆高的饭菜,笑道:“女儿哪里吃的下这样多,父亲母亲一同吃。”说着她向两人的碗中都夹了菜。 江如棠看着她,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你与陆……”她的话没说完,沈父打断了她:“先吃饭,这些话留着以后说。” 江如棠没在说话,只是看着沈觉浅吃饭,眸中溢满了泪水,她偏过头拂去泪水,沈父轻拍拍她的手掌安慰。 沈觉浅自然是明白父母的担心,她抬眸看着两人说道:“爹,娘,女儿这些年并未受委屈,我与陆令和相敬如宾,如今和离也是我与他缘尽,只是可能会有些闲言碎语,若是爹与娘听见,只盼不要气恼,那些风言风语毕竟只是一阵风,吹过便也散了,女儿并不在意。” “是母亲的错,原本看他为人不错,想着他的病不过一时,却不曾想……”江如棠的话无法继续说下去,沈觉浅也出声说道:“娘,这不是你的错,是女儿自己愿意的,我虽对他没有感情,但女儿却想,若是能这样一直相敬如宾也好,只是他提出和离,我明白他的缘故,所以与他和离也是女儿的意愿,今后母亲莫要再说此话了。” 江如棠听着沈觉浅说出口的话,只觉更是委屈了女儿,她想日后定是为女儿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沈觉浅手中拿着帕子拂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她看着母亲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娘还是如从前那般性子,女儿很是开心,想来父亲也是如从前一如既往地对待母亲,女儿更是开心。” 沈父轻斥一声:“哪里学来的寻爹娘的开心?” 沈觉浅笑着回答:“女儿不敢。” 沈父也是勾起了嘴角,江如棠一时红了脸庞。 “哥哥嫂嫂为何不在家中?”沈觉浅转了话头问道。 “你哥哥因茶号的生意,几日前赶往京城去了,临行前再三嘱咐,待京城回来再给你赔罪。你嫂嫂随着同去了。”沈父应声回答。 “陆令和的舅舅可曾来过?”沈觉浅一面吃着饭菜,一面无意的问道。 沈父亦回道:“他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先是替陆家那小子赔罪,送了些许东西,他拿出和离文书后我让他把东西都带回了,他虽是好意,但如今还是远离些为好。” 沈觉浅闻言,并未再说话,只是微点了点头,继续吃着饭。 十一月的徽州,正是开始入冷的时候,二十八这日,正逢舅父江锦年的小女纳徵的日子,沈觉浅随父母来到舅父家中,舅父江锦年的小女名唤江珺宁,此时她正在后院中挽着沈觉浅,一同在石墁甬路上漫步。 爆竹声穿过江宅每处角落,沈觉浅与江珺宁自然也是不能避免。江珺宁的神情似有些苦恼,眉头微皱的看着前处口中喃喃细语:“四姐姐,不知为何,我总是有些畏怯。” 沈觉浅倾听后问:“阿宁是因何畏怯?” 江珺宁向后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随行的婢女,小声的靠近沈觉浅耳边吐出声音:“刘百户。” 沈觉浅闻后低声笑了,江珺宁听见她的笑,拉着她停了下来:“四姐姐笑什么?” “阿宁莫恼,我虽未亲见刘百户,但舅舅与舅母都能满意之人,想来也定是不错的,阿宁不是见过他吗?为何还怕?” 江珺宁:“倒也不是说怕,只是他太闷了,总是说不了几句话,那我日后岂不是要憋着不说话了?” 沈觉浅语重心长的看着她说:“阿宁,寡言少语是一个人的天性、即使他不善言辞,但也定是个心有乾坤之人,日后你要看他如何做,如何对待你。若是他品行不好,我想舅父定是瞧不上他的。” 江珺宁忽而拉起沈觉浅的手:“他今日一定来了,我们去瞧瞧。”说着便向前院跑去。 第6章 重逢(二) 江宅大门前,刘统刘百户的聘礼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他翻身下了马,江锦年与夫人杨泗云正在大门前迎候。 刘统上前见礼:“拜见岳父岳母!” “贤婿有礼,莫耽误了时辰。”江锦年一脸笑意同刘统说道。 刘统应声点头,转身示意宣读礼单,随着声音响起,一个个箱子陆陆续续地搬进江宅。 “四姐姐看到了吗?那个来来回回奔走且身着殷红色衣物的男子便是刘统了。”江珺宁手指着一男子与沈觉浅说道。 此时她二人正躲在一处复廊下隔着漏窗看去,沈觉浅目光看向江珺宁所说之人,虽是算不得多么英俊,却也是一身正派。 沈觉浅收回目光,说道:“舅舅的眼光果是不错的,刘百户瞧着很是刚正。” 江珺宁转过身背靠在墙上:“四姐姐,我自然是喜欢他的,不然我可不愿嫁,我只是担心他不能始终不渝。” 等了许久的江珺宁,并未听见沈觉浅的声音,有些疑惑的向她看去:“四姐姐,为何不说话?” 沈觉浅看着她问:“阿宁,那你有亲自与他说过这些话吗?” 她有些羞怯的回:“这话怎好说出口呢?” 沈觉浅拉着她离开复廊,声音再次传入江郡宁的耳中:“你自然要告诉他你的心意,不仅仅因为你们即将要成亲,是至少你能明白他到底心里是否也是心悦你的,阿宁,做到坦诚以待很难,但若是他也能如此,那且不是两相情好。” 江郡宁听了她的话,反问道:“那四姐姐呢?原是不该问的,可我很想知道你对陆公子是何感觉?” 昇州的记忆再次回荡在沈觉浅的脑中,她缓缓的说道:“在那年他舅舅来与父亲提亲时,我心中并没有太深感觉,只希望早早的离开徽州。或许在这件事情上我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后来我嫁给了他,新婚夜他吐了一地的血,我那时很慌张,之后我们分了院子居住。他时常病着,我偶尔前去看他,我看着脸色苍白无力的他,我发现我不是感到心疼,而是心生怜悯,除外在无其他之情。阿宁,明白吗?” “四姐姐,我明白,那时或许年岁或许一些事情之故,无论是他还是别人前来提亲,心中难免会动摇,可不一定是心悦他。四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找机会与刘百户说清楚的。” 沈觉浅只是笑了笑,并未再说话。 江珺宁的婚期定在了阴历十二月二十六日,那时距离正旦节只有四日,距上元节还有十九日。 戌时一刻,沈觉浅与父母乘马车离开了江宅。 马车中江如棠道:“有些配不上阿宁,虽是个百户,不过也是世袭而已。” 沈父反驳:“这话不妥,如何凭一面之交便下如此之言,虽是世袭的百户,那祖上也是立了功的,后辈自然也是不差的。官职虽不大,但徽州想与之攀亲的不在少数。” 江如棠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阿宁配不上他了?” 沈父辩驳:“我可没这样说,你莫要冤枉我。” 江如棠轻哼了一声,不在与他回应,撩开车帘,竟是落雪了,似有雪花顺着车帘飘了进来。 “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要早些。”说着她放下车帘,看着沈觉浅说道:“雪兆丰年,我们栀栀的花朝月夕还在日后呢!” “你不如说良辰美景,还应景些。”江如棠转过头看着他,沈父改口说道:“夫人此番话甚是有理。” 马车停了下来,沈父先行下了马车,江如棠看着他起身,同沈觉浅嘀咕:“你爹总是这样不解风情。” 沈觉浅听了母亲嗫嚅,一时失笑,她看着母亲道:“父亲定是在马车旁等候您。” “你爹也就这优点,可以表扬一番。”江如棠说罢,起身弯腰出了马车,只见沈父站在一旁,手撑着纸伞,见江如棠出来,抬手与她眼前,江如棠笑脸盈盈的将手放于他的大掌之中,二人撑着伞迈进了沈宅。 沈觉浅随后下了马车,秋月在一旁撑伞,伞下的她,久久的立向风前,看着眼前的徽州渐渐被大雪盖满。 秋月的声音响起:“姑娘,夜深了,回吧。” 沈觉浅收回目光,转身的一瞬间,目光掠过林府大门前,她似乎瞧见了一抹身影,待她再仔细的看过去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秋月问:“姑娘看什么呢?”并向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并未有什么。 “应是夜深看错了眼,回吧。”沈宅的大门在一声哐当之中关闭了。 林鹤与靠在幽暗处的门边,他望着站在雪中的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管不顾的去往她的身边。如今她回来了,那么这次他要拼命的迎合她,而他只会错那么一次,也只能是那么一次。 翌日的天阴沉,落雪覆盖了每一块瓦片与屋檐。 沈宅的下人已经在清理院中的落雪,而罗帐中的沈觉浅身着单衣,懒懒的躺在床上。屋内的熏炉已经点燃,秋月上前撩开帐幔,轻声的喊道:“姑娘,快快起身了,今日还要与夫人前去云鹤观呢,夫人已经催了一回了。” 沈觉浅缓缓的坐起身子,口中喃喃问道:“是华屏山中的云鹤观吗?” 秋月回:“是啊,姑娘如何这样问?” 沈觉浅道:“昨夜下了雪,上山路只怕不好行走。” “姑娘多虑了,云鹤观的道人每日都要清扫的。”说着秋月扶着她站起身更衣。 “我自然明白这些,只是难免会有些湿滑。”穿好衣物的沈觉浅坐在铜镜前,秋月在她身后梳着她垂在肩后的青丝。 秋月似想了一会问道:“姑娘担心什么?” 她回:“母亲的旧疾。天暖还好些,天冷若是她行走的多了,腿疾只怕会复发。” 秋月恍然大悟:“这倒是了,那姑娘想如何做呢?” “待见到母亲时再说。”待洗漱妆扮结束,秋月拿过淡蓝色裘衣与沈觉浅穿上,二人前去膳厅。 膳厅内,沈父与江如棠已经在等候,沈觉浅行礼言道:“爹娘安好。” 江如棠:“坐下用饭。” 席间,沈觉浅不经意间问道:“也不知清微宫如今还接待香客吗?” 沈父口中问道:“栀栀说的是左卫大营不远处的清微宫吗?” 沈觉浅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沈父又说道:“若是战时,为保将士安宁,是不接待的。如今太平盛世,平日倒也是接待,只是清微宫属左卫大营管辖,所以一般百姓不大会前往。” 沈觉浅听罢,看向母亲说道:“娘,我想为哥哥求护身符,他整日在外行商,有此保佑心中总能安慰些。” 江如棠说:“这倒也是,平日给他求护身符总是在云鹤观,想来这清微宫更好些。” 徽州城距左卫大营只有二十里开外,且马车可直接抵达清微宫。 马车行驶在有些泥泞的道路上,故行驶的速度并不快,马车停在清微宫石阶处时,已经是约半个时辰后了。 沈觉浅与母亲先后下了马车,上了石阶进入寺内。一如沈父所言,清微宫的香客疏疏落落。 清微宫入门两侧是为清微池,清微池两侧旁是人行步道,人行步道左侧是道房,钟楼,三宫殿等,右侧分别有斋堂和道厨与客房。入门向内走去,便是主殿,向后是祠堂院与藏书阁,山房在去往的后门拐弯处。 江如棠与沈觉浅脚踩步道向主殿走去,抬步迈进主殿内,蒲团拜垫处俯身跪下,在上便是三清尊神,江如棠与沈觉浅双手合掌与胸前,虔诚的祈祷。 叩拜礼毕,江如棠同一旁的道人言道:“敢问道长,在何处求取护身符?” 那道人回:“山房内洞微道人送福,切记不可喧哗。”说罢,那道人双手胸前抱掌微微打躬行礼后便离去了。 沈觉浅同江如棠说道:“娘去吧,我去前处等您。” “不要乱走,娘去去就来。”嘱咐沈觉浅后,江如棠同嬷嬷前去山房。 沈觉浅身后跟着秋月,二人离开主殿,脚步舒缓的行走,道观内有一公孙树,虽是冬日却依旧茁壮且粗大。 沈觉浅立于树下,抬头看去,细密交织的枝条,在寒风中依旧坚韧。红色的绸缎密密麻麻的系在枝干上,不论落雪如何的伤害,它依旧保佑着将士的平安。 “奴婢见过林参将。”秋月的声音拉回了沈觉浅的目光。 她的目光向秋月口中的林参将看去,只见一身着金色罩甲的男子在凝望着她,他的眸中透出恍如隔世之情,那双眼睛却又柔情炽热的向她走来。 她脑中浮现五年前他的模样,那时的他还尚有稚气,如今已是沉稳的模样。此时再见到他,已无年少时的悸动,有的不过是故人重逢的陌生感。 林鹤与一步步向她靠近,今日的相见他是始料未及的,他每向她靠近一点,心跳便不由自主的加快。她近在眼前,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她的一切依旧如故。 只有一步之遥,他停在了她的眼前。 “姑娘,这是林参将。”秋月在一旁提醒着沈觉浅。 “你离远些。”秋月的话让林鹤与听来格外刺耳。他的出声让秋月有些怔愣,眼神看向自家姑娘,沈觉浅示意她去一旁等她,秋月只好退去一侧,远远的看着两人。 “沈栀栀,你忘了我?” 第7章 重逢(三) 他虽是疑问的口气,神情中却充满着势在必得,沈觉浅心中回荡着沈栀栀三字。虽有一步之遥,她仍需抬眸注视他,而他亦在看着她。只是她不明白,五年前他就原该去往京城的,为何现今还在徽州? 沈觉浅福身行礼,说道:“自然是不能忘却,兄长曾叮嘱我,若是见到林参将定是要好生感谢。今日偶见得参将,无甚准备,望林参将不要怪罪,改日定献礼送与府上谢过。” 她的一字一句涌入他的耳中,流入他的心中甚至全身,她此时的客套让他想起了那年她的拒绝还历历在目。 那时节,是陆令和提亲的前一年,春日的天总是那么和风煦煦,华屏山中的云鹤观,花红柳绿,前往山中叩拜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云鹤观后门,不远处苍劲古朴的罗汉松树下,年轻的男女在说着话。 “栀栀,你看看我好吗?” “林公子,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沈觉浅背对他声音经过风进入林鹤与的耳中。 “为什么?” 沈觉浅的回答响起:“哪里有为什么,不过是彼此已不是当初的孩童,自然不能同儿时相比。” “栀栀,你说什么时候见都好,只求你不要不见我,好吗?”他的声音充满恳求。 “请林公子日后若是碰见唤我一声沈姑娘。”她话音一落,迈步离开,林鹤与久久的站立,他不明白怎么了,只是过了两日什么都变了,是不是他不该那么早的就表明心意,还是她原就不喜欢我,可是两日前她明明满脸的绯红。 “姑娘,为何不告诉林公子呢?”晴虹心疼的看着自家姑娘默默地流泪。 沈觉浅抬手拂去泪水:“我不过是为我自己而流泪,哭过之后便结束了,至少彼此曾经是为真心。说与不说的结果是一样的,我并不认为自己差在了何处,而是我不想蹚林府的浑水,你与秋月说,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 晴虹:“秋月这小丫头,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一阵寒风袭来,拉回了两人的思绪。 林鹤与迈步向公孙树走去,倚靠在树身上,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说:“不知沈姑娘打算以何礼谢我呢?” 他疯狂的想要拥住她在怀里,而他却只能克制自己离她远些,然而她就在眼前,越是远离越是想要靠近。 沈觉浅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仿若当初他桀骜不驯的样子映入眼帘。 她启唇徐徐说道:“说来很巧,我曾在昇州庙市中碰见一走南闯北的货商,在他那里我买下了一把弓箭,据他说是有人卖给他的,名为追风,那货商说箭矢极快。原是送给兄长的,今若林参将不嫌弃,改日定送去府上。” 林鹤与对于她说曾在昇州几字甚是嫉妒,嫉妒那病秧子拥有了她五年,嫉妒他曾与她同住屋檐下,嫉妒他可以随时见到她。 可是,她后面的话又让他雀跃,至少她知道他是喜好弓箭的,所以即使她说原是打算送给兄长的,他也不甚在意。更不必说沈知尘可不像是会使弓箭的。 “沈姑娘很是会投其所好,只是不巧的是我近日都在营中,倘若沈姑娘亲自送来,方才能表达你的感激之情。”林鹤与注视着她,心中却忐忑不安,看似放松的身体却紧握着双手。 沈觉浅徐徐道来:“林参将既如此说,理应是要亲自送往,可现下我刚回徽州,近日还需拜访家中长辈,故实在无法亲自送往,如果林参将不介怀的话,我派家中小厮送来,不知可否?” 林鹤与闻言,回道:“如此这般,倒也不急,还望沈姑娘莫要忘了才好。”今日能见到她已是万幸,不该有太多非分之想! 她回:“不敢。”沈觉浅转了话头继续说道:“想来林参将是有要事,那么不好耽误参将,先行告退了。” 凝视着她离去的身影,一如那年她决绝的离去。她匆匆的出嫁,而他仓促的离开徽州,前往边境戍边。 边境四年,他才明白为何她忽然的转变,他在母亲写给他信中看出了只言片语,原来是他给她带去了烦扰。直到今年二月,他戍边结束,回到徽州,他的母亲一如既往的希望他前去京城,可他依旧不予理会,一惯的待着徽州。似乎是抗衡他的母亲却也是惩罚他自己。 公孙树下,抬头看去,天空似长出了一条条脉络,有的短些,有的长些,有的交错不一,似乎也在诉说着这些年它发人深省的故事。 “大人在看什么?” 林鹤与向声音来处看去,原是一身绿色法衣道袍的守静散人。 林鹤与见过礼问道:“庄道长,何时云游归来?” 庄守静回:“方才归,大人可是在回避贫道所问?”他又似不打算等林鹤与的回答,继而接着说:“举头望天,或是困惑或是孤独或是怀念。贫道猜想大人或是在怀念,无论事或者人,既然怀念那么在大人心中自是美好的。望大人“从心而为,为而不争”,那么大人的等待与期盼,终是会达成所愿。” “多谢庄道长点拨,不才明白了。” 庄守静微点了点头:“大人自便,贫道告辞了。” 林鹤与再次见礼说道:“庄道长,慢走。” 阴沉的天此时拨云见日,林鹤与再度抬头看去,只见日轮照亮清微宫的每一处,他转身迈着步子向清微宫的议事堂走去。 江如棠在山房洞微道人处求来了护身符,出了山房便见沈觉浅在廊下等候。 她上前说:“傻孩子,怎么站这里吹风,仔细要伤寒的,回去多喝些姜汤暖暖。” 沈觉浅与江如棠离开清微宫,马车渐渐向城内行驶。 清微宫议事堂内,林鹤与看着手中的信件,这忽然的调职让他始料不及,圣旨已然下达,不日便抵达徽州。 他无法抗旨不遵,此时距上任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月。他又拿起另一个写有长风标行的信件,拆开看来,入目的内容让他渐渐蹙起了眉头,他把信件扔进冬日取暖的碳火中,火苗大了起来,又渐渐的熄灭。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寂风沙哑的声音:“主子。” 林鹤与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去:“进来吧” 推门而来的人一袭黑衣,脸上一处疤痕虽已是愈合,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说话。” 寂风应声起身站立,默默站着,林鹤与在书案前提笔书写,期间停顿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不曾说话。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鹤与写完了信,封好信件,看着寂风说道:“你即刻快马前往京城,途中不可耽搁,拿着我的手书,去寻大理寺左少卿裴桉,他看过手书自会明白,切记莫要让我父亲察觉。” 寂风接过信回:“是。”随即转身离去。 估计不日沈府便会知晓,他手掌抚与额间,眼睛微阖,他倒是没想到陆淮序居然还能如此混淆视听,他如同想到什么忽然睁开眼睛,陆令和此时前往京城,是否另有隐情? 他唤进一道人,递与写好的信件并吩咐:“飞鸽传信与京城长风标行,命查清陆家大公子前往京城的缘由以及京中发生的事宜。” 道人领了命出去,林鹤与站起身离开议事棠,脚步向后院走去。 沈觉浅与江如棠回到城内沈宅,已是半个时辰后,此时正是午时前后,用午饭完毕后,沈觉浅与江如棠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皇城京师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有皇城以及东西南北四城,外城则有寺庙、太庙等。东城为王府世家大族所居之地,西城有仓库使馆等,南城钟楼集市,北城是百姓避之不及的衙门所处之地。 此时未时三刻,东城,明时坊西街百藤巷,陆府。 陆令和在沈觉浅离开的第三日后,同祖母与陆今昭前往京城,途中因天气耽误了两日,倒也在月底前抵达了京城。 陆令和因为舟车劳顿且路程赶得紧了些,下了马车便在林府正门前鲜血喷涌而出。 陆府内,后院房中,陆令和靠坐在床头。金笙站在一旁伺候着他吃药,他的脸色苍白,尤其嘴唇更加惨白。喝完药的他,金笙扶着他躺下,他闭着双眸,声音极轻:“父亲来过吗?” 金笙回:“夫人派人来问过一回,那时公子正睡着,便让他回了。” 陆令和不在回应,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金笙瞧了一眼,掖好被子,便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陆府东院,正房软榻之上靠坐着王老太太,下首坐着陆令和与夫人李氏李梧秋,另一侧则坐着陆今昭与其妹陆婉。 夫人李氏说:“母亲,路途辛苦,该是多歇息几日,不急这一时的。” 王老太太笑着说:“原是想等几日再说,可和儿这孩子偏巧是病了,估计又是得煎熬些时日方才能好些,我想着早些说了,这冷天也免得你们来回的折腾。” “母亲是过滤了,每日请安是小辈的孝心,哪里能省得的。” 王老太太:“我自明白你们孝心,只我是个贪图清静的,这样冷天我可不忍小辈早起请安,故每月十日请一次安为好。” 李氏声音中略有责备:“祖宗心疼,你们俩怎么还坐着,还不快谢过祖母恩典。” 第8章 记忆 陆今昭与陆婉闻母亲言起身见礼谢过。 王老太太笑说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两人谢过起身,又坐了下来。 王老太太目光向下首坐着不曾说话的陆淮序问道:“云山,可曾去看过和儿呢?” 陆淮序并未应声,李氏在旁言语:“母亲,他近日在户部忙的底朝天,这眼瞧着即将新岁,宫里正是忙的时节,这不您老回来,他才能有个缘由回来那么片刻,平日里哪能见着他。”李氏看了眼陆淮序又接着说:“之前就吩咐了儿媳好生照顾和儿,适才儿媳派人瞧了一回,说是睡下,儿媳自不好再前去过去搅扰,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王老太太听着李氏滴水不漏的话:“哪里的话,你这样有心,该夸你才是,想我朝“以仁孝治天下”,你如此替他操心,日后和儿该十分孝敬你,不若我可不饶他。” “和儿若能康健,也不枉母亲为他担忧了。”她转而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说:“和儿这孩子也是任性了些,和离这样大的事,也不知会一声,且不说其他,关系女儿家的名声,他也不该轻易的和离。” 陆淮序闻言此话,皱着眉头,语气不悦:“若不是他生着病,定是要狠狠责罚。” 王老太太端起茶水,沿着茶杯边轻轻吹了几下,方才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看着他二人方说:“这事说来是我让他和离的,一个商贾之女,配和儿有些高攀了。日后和儿身子好些,就劳烦他母亲为他另选新媳。” 李梧秋愣怔片刻,继而含笑说:“即是母亲的意思,那想来母亲仔细考量过的,母亲放心日后儿媳,必是为和儿选一门极好的亲事。” 王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另一侧坐着的陆今昭:“昭儿选了哪家的女儿?” 陆淮序此时倒先是出了声:“此事日后再与母亲细说,母亲现今方到京城,一些事或人都还不甚了解且想母亲也是乏了,先歇息歇息,儿子还有事需处理,改日再来给母亲请安。”说罢他站起身,李梧秋三人随即也是站起了身。 王老太太沉默了半响,挥了挥手说道:“既是如此,你们去吧。”陆淮序几人行礼告退。 王老太太的目光随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看去,直至房门紧闭她收回了目光,想到了陆淮序方才的话语,心中更是悲凉,原来她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到头来终是碍了他的眼。 顾嬷嬷见王老太太的模样,上前说道:“老太太,如今到了京城,且有些事情也急不来,大公子现下病着,当下还需等待机会,再慢慢的想些法子,莫要伤神了,先歇歇。。”顾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扶着王老太太下了软榻,向床榻走去。 王老太太应声:“我明白,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我不该过问太多,不要插手任何事情,最好安生的待在后院。”她似想到了何事,转而又言:“已经太多年了,我都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她们都还在吗?” 顾嬷嬷闻言,应道:“前些日子已经传信过去,想来应该说快到了。”说着扶着王老太太躺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盖着衾被的王老太太,并未再答话,闭上了眼睛,似在睡梦中看到了那时她年轻且清丽的面容。 王老太太名原为王相宜,她自小在绣坊长大,是个孤儿,拜坊主张芷为师父,学习绣艺。 她唤师父为姑姑,她们的绣坊虽不大,却在金阊很是出名,故此她姑姑人称“张凤娘”。 王相宜的姑姑张芷与京城宫中尚服局中司衣司女官张掌衣为一母姐妹,而王相宜原本是要进宫中为绣娘的,事情出在了她去往京城的路上。 那年春天,王相宜十七岁与自幼一同长大的小丫鬟顾香乘船前往京城。 金阊繁华,是为人间仙境。 金阊与京城相距甚远,水路行程相较陆路要节省许多时间与银钱。 商船行驶至润州港口已是夜幕时分,且需停靠一时辰左右方才能启程。 润州春色撩人,虽已是夜幕,但各处灯火阑珊,来往人更是络绎不绝。 夜幕下一行黑衣人上了船,看不清长相,只领头之人身材高大。 王相宜与顾香此时正在甲板之上,看着夜色下的润州,相互说着话。 陆选徽州人士,武艺超群,为人狠辣,行盗之事。他原看不上这艘商船,只一眼一抹倩影落入他一双鹰目之中,这才一行人上了商船,手下虽有疑惑,但却跟随脚步。 王相宜与顾香离开甲板,需经过身后不远的陆选一行人,两人转身瞧见一行黑衣之人站在不远处,自是有些害怕,好在甲板此时陆陆续续的人,两人远远避着他们离开甲板。 陆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王相宜,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方收回目光,此时手下似乎明白陆选的用意。 其中一人笑说道:“要不说那花楼的入不了头儿的眼,头儿的眼光就是好,难怪头儿如此守身如玉,这不更好的来了。” 陆选似有若无的轻笑了一声,像是默认了一般看着夜色说:“此船多为普通百姓,不可行事,且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商船方启程,你们先下船离开,不衍随我来。” 他们二人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脚步迈向王相宜消失之处。约摸半柱香,两人出现,此时甲板寥寥无人,夜幕更深,隐藏了他们怀中之人。 翌日,天光大亮,两匹骏马载着车厢驰骋在去往徽州的道路上。为首的马车内,陆选坐在一侧,看着身旁依旧紧闭双眸的王相宜,微皱了眉头,抬手正要去探她的额头,便见她微动的双眸渐渐睁开了。 王相宜只觉浑身酸痛,身下更是颠簸不已,睁开双眸,入眼便是陆选那眼若饿鹰的双目,她猛的坐起来身子,缩在角落,目光惊恐且害怕的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原是在马车内,她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顾不得此时到底是何情景,低垂着眉眼,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香儿在何处?” 陆选倒是没料到她居然此时担心的是别人,他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儿,嘴角勾起笑意,俯身向她靠近:“此刻倒不如担心你自己。” 王相宜终于抬眼看他,眼眸中的畏惧落入陆选的双目中,颤颤巍巍的模样竟让他有丝心疼。 她心中思忖,虽是害怕,但还是哆嗦着说:“大侠,求你放了我与香儿,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钱都行。” 陆选闻言,慢悠悠的坐直了身体,垂眸看着她:“哦?就怕姑娘出不起价格呢!” 王相宜虽是怕,但听他此话,像是有商量的余地,急忙双膝跪于他面前说道:“大侠,我家中姑母在宫中是女官,价钱自然是出得了,只要大侠放了我与香儿。” 陆选听到她口中之言,如何能想到娇滴滴的小姑娘,轻言轻语的就把他威胁了,女官又如何,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来的。 他目光毫不掩饰的看着她:“若我想要你呢?” 她惊愣片刻,还是回:“但求大侠能放了香儿。” 陆选起先看她怔住了,又听到她的话,轻笑了一声:“我放了她,好让她找人来相救你吗?姑娘,是不是天真了些!”他忽而又附身盯着她道:“若不是为你,原本是要杀了她的。而你如今要我放了她,那还是以绝后患的为好。” 王相宜急切地哀求道:“不要,大侠饶命,是我说错了。” 陆选勾唇浅笑:“识时务的小姑娘,即是如此便让你二人团聚。”说着他起身出了马车,王相宜只觉马车停了下来,少时,只见马车帘撩开,顾香爬了进来。 顾香见马车内是王相宜,心中安稳了许多,又一脸担忧的问:“姑娘,有没有哪里受伤?” 王相宜见到顾香平安无事,心中已是冷静了下来,看着她回答且问道:“我没有受伤,你有没有事?” “没有,姑娘我没事。”说着她哭了起来,嗓音断断续续:“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闹着要出房间,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姑娘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这可怎么办才好?” 两人抱在了一起,王相宜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香儿,这并不怪你,先不要哭,我们好好想想办法。从昨夜到今日这伙人并没有要我们性命,就说明还有办法,先静下心等待时机。” 顾香松开王相宜,闻听她话,轻声问:“姑娘有何办法?” 她低声回:“京中若是迟迟不见我们身影,也定是会寻的,总有希望的。且从昨夜到此时可以猜想他们的马车定是赶了一夜的路程,想必午时定要寻客栈歇息的,我们等一等,到那时在寻机会。” 马车在二人说话间缓缓行驶,这期间二人相互依偎。渐渐的沙沙地风声以及有些嘈杂的声音传入马车内,王相宜撩开车帘一角,只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又不似集市,倒像某处村庄。 陆选似有所察觉,回眸间两人视线相碰,王相宜慌忙的放下车帘。 马车约摸又行驶半刻钟左右方停了下来,二人都在警惕的看着车帘,忽而车内亮了起来,一妇人的声音响起:“姑娘,快些下了车吧。” 王相宜与顾香彼此对望一眼,依旧坐在马车内。陆选有些等的不耐烦,大步来到马车旁,声音虽是低沉却依旧清晰地传入马车内二人的耳中:“下车。” 顾香闻听出声与王相宜说:“姑娘,我先下。” 王相宜看着她起身下了马车,随即便跟随在其后起身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入眼的却是另一番陌生的景象,成片的竹林以及各处散落的住家,这似乎是村子又似乎是个暗不见天日的深山。 陆选看着马车前紧紧相依的两人,同方才的说话的妇人道:“你带着她们去歇息,记住看好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那妇人应声:“是。” 妇人走到二人身边,说:“走吧。”王相宜与顾香跟着妇人的脚步向某处房屋走去。 陆选望着前处那颗左顾右盼却又像是怕被发现而小心翼翼观望的脑袋,低眉间失笑。他心中越发期待她会有何举动!他是眼眸中充满着兴奋,仿若黑夜的狼在窥视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是夜,竹林一片静谧,各处住家也熄了灯火,准备入睡。 王相宜与顾香安静的待在房内,烛火已被顾香熄灭。黑暗中二人坐在床边似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顾香已经打盹却强撑着,王相宜拍了拍她的手说:“香儿,我们走。” 二人小心翼翼的离开床边,原本打算走房门的王相宜转而带着顾香向窗边走去。 王相宜小心谨慎推开窗,屋外漆黑一片,左看右看,她先翻过的半人高的窗户,顾香在她之后翻过窗,又轻轻的关上窗。 王相宜心中大约明白,若是想要关住她们,那窗与门自然是要锁住,如今窗却是未锁,是在试探,而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黑夜里她拉着顾香向前竹林跑去,黑暗使得陆选的双眸极其亢奋,他看着那奔跑的身姿,他是捉呢还是不捉?罢了罢了,让她在跑一阵,或许她又跑回他的面前呢! 他异常的耐着性子,等着她自投罗网,已经一刻钟了,他身旁的不衍说:“这姑娘该不会寻到了出口?” 陆选在他出声时便已上马,马蹄声响起,声声回荡在竹林之中,不衍紧随之后。 幽暗中,王相宜似听见了马蹄声,她拉着顾香想更快的跑,可无奈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她向四周看去,拉着顾香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无论怎么跑,马蹄声总是在耳边充斥。 王相宜她跑了很久,马蹄声已消失,也已是竹林边缘,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四周虽是黑夜,却无处藏身。她在几棵大且粗的青竹下停了下来,喘着气似放松了下来。 “倒是小瞧了你。”这声音中有些夸赞的意味,但在幽暗中响起,足以让人不寒而栗。王相宜瞬间转身,只见阴暗中马背上坐立之人,正鹰瞵鹗视的凝视着她。 一声轻唤响起,似远又近,声音夹杂,她远远看着,她双目张开,入目却是陌生又熟悉的陆府。恍惚间她才明白,原来是梦,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只是双目张开的一瞬,她又离遥远那么近。 第9章 起因 那声轻唤再次响起:“老太太,大公子醒了,说是有话和您说呢!” 王老太太闻言,收回了那遥远的思绪。 顾嬷嬷扶王老太太起身,伺候穿好衣物,一旁垂手侍立丫鬟上前服侍,洗漱完毕,顾嬷嬷搀扶着王老太太向陆令和的院子走去。 陆令和住的院子在陆府西偏院,是为梧思斋。 王老太太与顾嬷嬷以及随行的丫鬟穿过甬路,越过一处庭院,脚步已经来到梧思斋院门前,只见陆婉迎面走来,一行人在陆令和的院门前站立,陆婉行礼道:“祖母安好。” 王老太太看着来到眼前福了福身的陆婉,应声道:“是婉儿啊,你也来瞧和儿?” 陆婉身着一袭淡紫色衣物,花容月貌的一张脸带着笑意看着王老太太回道:“昨日父亲母亲叮嘱孙女,若是大哥醒了,定是要来看看的,只没想到祖母也这样早。大哥方才醒,还是不宜太多人搅扰,孙女晚些时辰再来。”说罢,对着王老太太又福了福身,欲意离去。 王老太太叹气:“这话倒也是这个理,只是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何必再辛苦跑一趟。”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瞧着天气阴的很,只怕要下雪,你瞧瞧他便快快回去,别回路上冻着了。” 陆婉笑着应了,随王老太太身后一同进了梧思斋,走过院内,抬步迈过门槛,进入室内,扑面而来的是暖意以及药香还有面色依旧苍白的陆令和。 陆婉福了福身,口中唤道:“见过大哥哥。” 陆令和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想这应该就是他那虽未谋面的妹妹陆婉了,她的眼睛像极了父亲。 王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同陆令和说道:“这是你三妹妹,听说你醒了,特来看看你。” 陆令和闻言说:“原是婉儿,我未见过你,一时有些彷徨,婉儿可不要见责。”他转身坐在一旁的圈椅子上,见陆婉还站着,出声说:“怎么还站着?坐吧。” 陆婉服了服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屋内一时没有声音,王老太太端起茶碗,低头浅饮一口。 陆婉一时启唇轻声说:“母亲让我送一些东西过来。”说着她一挥手,身旁的丫头端着一盒东西呈与王老太太一旁的矮脚榻几上,她方又接着说:“这都是些补身子的药材,母亲说大哥今后若是有任何缺少的,尽管寻母亲说,如今只管好生修养身体。切莫劳神伤身。” 陆令和轻咳了几声,缓缓说道:“我这身子多走几步便受不得,还请妹妹代我转达感谢母亲之心,且我也无甚需劳神之事,母亲已经都为我操心,还要多谢三妹妹来看我。” 陆婉道:“原是二哥哥也要来得,只是父亲吩咐了他一些事情,急着要他去办,这才来不了,他让我转告大哥,晚些时候自会过来。” 陆令和听闻,并未急着应声,端起茶水,温热进入口中,流入身体,那股咳痒之感,方才压了下去,放下淡青色茶杯,启唇言语:“说来是我该感谢他,我是个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的儿子,好在二弟有个好的身体,日后靠着二弟,我也能做个闲散之人。”说罢那股压下去的咳痒从喉咙处涌出口中,随之便是剧烈的咳嗽声,一时间王老太太与陆婉都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金生急忙拿来痰壶,只见陆令和对着痰壶口中流出暗红色血液,咳嗽也随之停了下来,唯有更加惨白的脸庞。 陆婉站起了身,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对着王老太太福了福身说:“我去寻大夫来。”说着脚步匆忙的离开。 王老太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神色一变,手臂撑着榻几,轻声道:“你这般做给她看,不日便会有“陆大公子命不久矣”的消息,传遍整个陆府以及京城。” 陆令和漱了漱口中腥甜,吐在痰壶之中,拿过金生递来的巾帕,轻擦嘴角,目光晦涩:“只有这样做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与猜忌,一个将死之人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有威胁,如此暗中调查自会容易些。” 王老太太微眯着双眸,盯着房门,口中念念有词:“你不够了解你父亲,对他有任何威胁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因为你母亲的事,他会更加的提防你我,即使你现下疾病缠身,他也会留心你我左右之人的去向,所以我们需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我明白,即将新岁,他这些时日定是抽不开身,纵使他派手下暗中监视,也总有空隙可乘,定是会有些草蛇灰线浮出水面。舅舅已经在京中安排了人手,过几日我会寻个由头出府,府外可就不是他说了算的。”说罢,屋外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的轻些,有的重一点。 房门处人影出现,原是陆婉带着大夫去而复返。 陆婉开口说:“这是清明堂的清大夫,医术最是精湛。” 那清大夫笑回:“陆姑娘缪赞了,老夫实不敢当。” 王老太太说:“有劳了。”那清大夫对着王老太太微微颔首。 清大夫坐在陆令和身旁,取出脉枕放于桌上,陆令和见此抬手放于脉枕之上,清大夫手指放在陆令和手腕间把脉。 少顷,清大夫移开手掌,陆令和正欲收回,而清大夫又搭了上去,眼眸微闭,指尖似乎更是用力了一些,陆令和自然感受到了,他并未言语,只是等着清大夫何时移开手掌。 多时,清大夫方才移开,收起脉枕,开口说:“想来陆公子常年服药,药方可否给老夫一份。” 陆令和点了点头,让金笙取来药方递于清大夫。 “这药方有何不妥?”一旁陆婉有些疑惑清大夫的行为,故出声问道。 清大夫回答:“并无不妥,陆公子的身体按说撑不到现在,是这药方起了极大的作用,老夫想拜读一番。” 陆婉听闻,问道:“原来如此,那今日是不必开药了?可哥哥方才吐了血。” “不必,陆公子按着药方吃便可,吐血对于陆公子来说应该是常事,无妨。只是有一条,这药方应该是每三年换一次,应该换药方了,故此老夫这才要来方子。”说着清大夫背起药箱,对着王老太太微微附身道:“老夫先告辞了。”王老太太颔首回应,并说:“婉儿,你送清大夫出去,这瞧着要天色不好,莫在淋湿了。” 陆婉听了清大夫的话心中疑惑,又听见祖母的吩咐,只得收起疑惑,应声送清大夫出门。 清大夫与陆婉的身影消失不见,王老太太出声让金笙与顾嬷嬷出房门守着,吱呀声中房门关上,屋内只有陆令和与王老太太。 “清大夫是你舅舅的人?”王老太太的问话,传入陆令和的耳中,让他想起,临行时舅舅给他的那份信以及信中的内容。 陆令和沉声道:“是。” 王老太太轻哼一声:“你倒是确信陆婉会请清明堂的大夫,那么你如此做,是想让他们在药方上动手。” “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无暇顾及那么多,舅舅已经给父亲去了一封信,相必他已经收到了,不然可不会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回来。”陆令和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良久未在说一句话。 京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虽是冬日,街道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各色商人摊贩更是充满京城每条街。 京城西南街,最边处,新坐落一座标行,是为“长风标行”。大门进去,便是正院,两旁有账房、练武场以及住所,后门处旁是马厩,二楼便是标头房。 二楼处,一间充满的暖意的屋子里,孟清霁青葱的手指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着单意来回的走动。 “你停下来,别走了,晃的我眼花。” 单意听见她的话,停下了脚步,脑中却依旧在思索着这几日得来的消息。 孟清霁托着腮,轻声说:“你已经把消息传了回去,耐心的等几日,如今再急也是无用的。” “这京城的牢房,多待一刻都是危险,也不知林参将有何法子?” 单意的话落入孟清霁的耳中,她站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京城的楼台亭阁落入眼中,看着各色的行人,她的话在单意耳边响起:“这案子已经进了大理寺,这期间定是查到了什么,不然沈公子早该定了罪了。且沈家与林家在徽州便相识,即使林参将不想用林大人的势力,但林大人却不一定不会过问。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查清户部陆尚书的陆大公子来京的目的。” “陆淮序此人为人谨慎,难以接近。只是我想不通的是,身为户部尚书,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银子,为何之前得来的消息却是他急需银两?这其中又有哪些缘由?” 孟清霁思索着单意所言,久久未曾言语,忽而她想起前几日在花楼得来的消息,她似自言自语道:“听说,九月时,京城落了三天的大雪,据说还有一条命,至今都不知尸体在何处?也是那时开始京中流言四起。” 她脑中思索着:陆令和与沈觉浅和离后来到京城,沈觉浅回程途中却遇袭,这其中又有何关联? 她转而看向单意,问道:“抓到的那个活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单意回:“没有,都是些死士,几乎不可能让他们开口。” 冬日的风透过窗子闯进屋内,天忽然暗了下来,孟清霁抬眸看着逐渐阴沉的天气:“这天说变就变,只是不知落下的是雨还是雪!” 京师东城坐落着偌大的林府,此时府内一片祥和。林炳,京城锦衣卫指挥使,是为皇帝亲信,大娘子张氏,是为安定伯之女。 林炳出生在锦衣卫之家,他祖父也因属军籍隶于锦衣卫任总旗,后其父袭职又因深得皇帝信任,升为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他母亲曾为太后身侧女官。林炳的父亲致仕后便回到徽州老宅颐养天年。 “大娘子,大人回来了,瞧着面色不太好。”出声说话的的是张夫人身旁的卜嬷嬷。 张氏一袭深蓝色衣物,抬步迈出房门,瞧见的是更暗的天色,口中喃喃低语:“竟是又下雪了,也不知绎儿这孩子在徽州怎么样?”。 张氏的脚步在长廊下驻足,卜嬷嬷听了张氏的话,应声回道:“五公子这不也快回京了,夫人届时可好好看着,也不必整日的忧心了,。” “话虽如此,可我是了解他的,当年的事他还是怪我,这才待在徽州不愿回京,若不是圣旨,他是怎么也不会来京的。”张氏的声音落入了那长廊外的风雪中,寒冬落雪之中,只有那孤独的寒梅承受着寒冷,那还未盛开的小小花苞在此时却显得尤为脆弱又那么坚韧。 张氏与卜嬷嬷走过长廊,经过角门来到正堂。 林炳的身影进入眼中,高大的身材此时身着绯色官服正背对着张氏听着手下之人陈炼低声说着什么! “见过大娘子。”陈炼抬眸间,见到了张氏,停下了话头,躬身行礼见过。 林炳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卜嬷嬷见状也退到了一边。 他问:“怎么过来了?” 她走上前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今日为何回来晚了些?” “也无甚要事。”说完这句话,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似想到了什么他又说:“徽州沈家还记得吗?” 张氏听见他的问话,忆起徽州的一些事情与人,她亦坐在了一旁,回答的同时又问:“自然是记得,只是你为何忽然提起?” 林炳不疾不徐道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茶商案,你应有所耳闻。” 张氏点了点头,林炳又接着说:“沈家的小子是这茶商案的主犯,已经压在牢中。” 张氏闻听,正色道:“那孩子我有些印象,是个恭敬的好孩子,怎么会犯这样的事呢?” “两条人命,陛下命三法司主审,锦衣卫协理。估计得有些日头,故往后这些天我不能时常回来。”林炳说道。 “……怎么会闹到陛下面前?”张氏似喃喃自语,又似轻声问他。 “户部陆大人在朝上呈文说有人告到他面前,说是沈家小子抬高茶价贪墨银两,又杀人灭口,具体缘由还未查清,不便与你细说。据说先是告到大理寺,可不知户部的陆大人为何掺上一脚!” 张氏皱着眉头:“户部尚书陆淮序?” 第10章 起因 张氏转而又问:“沈家与陆家不是结亲了吗?” 林炳应道:“你还不知道吗?陆府的长子已与沈家的和离了,如今陆大公子已在京中了。” “和离了。”张氏轻声的重复着和离了三字,那沈家的姑娘想来应该已是回到徽州,绎儿在徽州与她难保不会再次见到,绎儿这孩子心中一直是有那姑娘的,如今还需尽快让绎儿来京,不与那姑娘纠缠才好。 张氏思及,因问道:“陛下的圣旨该到徽州了吧?绎儿这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在新岁前来京。” “应是没有那么快,但我已书信,绎儿这孩子应该收到了,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林炳说罢,或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移开目光,接着说道:“圣旨是上元节后到京赴任,且军中事宜还需交接一番,这期间也能在节中多陪陪父亲母亲了。” 张氏闻言,又说道:“也是许久未见父亲母亲了,何不这次让绎儿护送父亲母亲来京,一来新岁也热闹些,二来也好让孩子们敬敬孝心。老爷觉得呢?””张氏说完,看着林炳陷入沉思,未在言语,只等他沉思过后的回答。 这时,去而复返的陈炼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微微俯身见礼,说道:“大人,大理寺来人请您过去。” 林炳收回了思绪,说着站起了身:“此事可先去信与父亲,看父亲如何说,母亲原是喜清静之人,不可忤逆。” 张氏应道:“我明白,你自放心。”张氏在一旁,一面跟随他的脚步向外走去,一面问道:“晚些还回吗?” 林炳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她说:“这些时日应是不能常回,且府中近日不论何人一应帖子皆拒。” 他的话张氏自然明白,如今将新岁,官司又多,免不了一些人要走访打点的,林府自然要闭门不出。 张氏应声后,林炳与陈炼一前一后的走出林府,大门前,两人翻身上了马,骏马朝着大理寺方向奔驰。 “夫人,敢是有什么烦扰?”自林炳离去,张氏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譬如正在看账簿的她,停留在那一页久久未曾翻动,卜嬷嬷这才轻声问道。 张氏听到了卜嬷嬷的声音,回过了神,抬手和上了账本并出声对一旁站着的账房先生吩咐:“整理好各处的支出账簿,下月一并查看。” 账房先生应声之后,张氏与卜嬷嬷及随行的丫鬟前后伴随离开。 此时,偌大风雪笼罩整个林府以及琼楼玉宇的京师。 京城天承门外,长安街南街左右两旁坐落着锦衣卫、兵部、礼部、吏部、太医院、工部以及户部。而并称三法司的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却坐落在长安街西处的武门里街,三司比邻而建。 迈过大理寺正门,向内走去,两旁是各处办公所,穿过大堂转向西边长廊,林炳与陈炼向省观堂走去,那是一处不大的房间,其内却是目不暇接的各种案件书册。 大理寺大堂又为正堂是主审案件之地,而距正堂仅一长廊之隔的是省观堂,是为官员审案后休憩之地。 林炳与陈炼来到省观堂门前,陈炼上前敲响了房门,屋内书案处一人正埋首写着什么,听见了敲门声,拿过一旁的书册盖过所写之信,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房门由内打开,屋内之人见来人,见礼道:“下官见过林大人。” 林炳微微颔首,迈过门槛向内走去,而陈炼抬手关上房门,守在了一侧门旁边。 “裴大人有礼,你寻本官那便直言不讳了,想裴大人定是查到了什么?”林炳口中说着话,脚步越过他,向书案处走去。站在书案前,手指似有意无意的掠过那书册,林炳此时瞧了一眼裴桉,只见他面色如常,正要开口回答他的问话。 “回大人,是有了些眉目。” 林炳在帽椅上坐了下来,说道:“那便说说看。” 裴桉徽州人士,现任大理寺少卿。是个长身鹤立面容清正却有些消瘦的男子。徽州时,林鹤与少时曾与他就读同一书院,但他却比林鹤与年长几岁,如今正值而立之年,膝下只有年十岁的嫡女,夫人早亡且无妾室,至今未在续弦。 裴桉站直了身体,缓缓说来:“具查,京城周家的茶行多年来一直与徽州沈家茶商有生意往来,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是沈家的大公子也就是主犯亲自护送茶叶前来京城。而这件事两边的说词也是不同,沈家说是周家来信请他们来,而周家却说没有。沈家也拿出了周家寄的信,可笔迹核对不上。” 林炳打断的他的话:“那信在何处?” 裴桉回答:“宋大人派人拿走了,说是要在仔细核对。” 林炳听闻,明白了他的暗示,并未细问其他,只说道:“如此你继续说下去。” “出事的是周家茶行的两个掌柜,而那天也是周家大爷周朗与沈家公子在酒楼用饭。正值深夜,一行四人在酒楼待到很晚。只是酒楼内亲眼目睹的证人,都只看到周朗慌忙的跑出房间,口中叫嚷着“杀人了”,之后便是沈家公子一身血迹摇摇晃晃的走出来,面色惨白,而周家的两个掌柜已经身亡。之后的事,指挥使已经知晓,下官便不在多说了。” 林炳听罢,站起了身,目光掠过那书案上盖着的纸张,绕过书案,来到裴桉的眼前,声音极低,却依旧清晰的传入裴桉的耳中:“裴大人,这案子还有许多些事需劳你多多费心了,这大理寺我如今也只信你。若是裴大人有不便之处,尽管说来。” 裴桉心中已然明白他所说之意:“指挥使放心,下官明白,定尽心竭力。” 林炳目光深沉,望他一眼,便迈步离开,裴桉看着打开又合上的房门,只觉林鹤与想的还是过于简单。京城遍布锦衣卫,如何能瞒过? 裴桉再次在书案前坐下,抬手拿过书册,露出林鹤与的信件以及他方才写的回信,他提笔蘸墨,在那封回信中又加了几句。 林炳离开大理寺,脚步转至刑部。刑部的大牢,昏暗而阴湿,颗颗烛火照亮林炳脚下的每一步。 狱守见是指挥使,急忙上前谄媚的说道:“大人,有事您吩咐一声,小的定给你办妥,哪里劳你亲自跑一趟!” 陈炼应声说:“无需多言,指挥使提审案犯沈知尘,你前面带路。” 狱守连连应声:“大人,这边走。” 刺鼻的气味,越往深处越是浓烈,领头的狱守,转头赔笑道:“这里处味道大了些,不若大人在此等候,小的去提案犯。” 陈炼再次回答: “不必。你好生带路。” 不多时,狱守在一处牢门前停了下来:“大人,这就是案犯了。”说罢,又朝牢房吼道:“案犯还不快来拜见大人。” 林炳看了一眼狱守,那狱守呆愣着看着他,不知何意。陈炼出声道:“钥匙给我,你下去吧。” 狱守会过意,拿出牢房钥匙,递与陈炼,俯身行礼后转身离开。 陈炼打开牢门,守在一边,林炳抬着步子走了进去。 牢内,沈知尘发丝凌乱,那身囚衣已是失去原本的模样,他依旧坐着未动,他的脚踝处锁着铁链,走路时会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林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你的夫人已安然送回徽州,你可放心。” 沈知尘这才有些反应,他抬头看着来人,那人迎着光站着,瞧不清模样,他站起了身,脚踝处的铁链随即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听的真切。 “多谢大人恩德,没齿难忘,只无力报答。”说着他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地面,以此感谢。 “起来吧,还有些话要问问你。” 沈知尘站起了身,目光看着说话之人,觉得熟悉,却不敢妄言,垂首等着来人的问话。 林炳问:“周家的来信,你可知出自谁手?” 沈知尘回忆那封信的落款,以及以往信件的笔迹及落款,看着他确信的说:“周家的大公子周朗,这些年他家与我家的生意往来一直都他。” “你的意思早年并不是他?” 沈知尘说:“是,早年是周三公子,他都是前往徽州亲自品茶选茶,后来换成周大公子,便一直都是书信往来。”说罢,他收回目光,他看清了问话之人是谁,原来是林兄弟的父亲,锦衣卫之首的林炳,他没有一声唤林世伯。吾妻能安然归去,想来这其中也必是林世伯的缘由,已是恩情深重,如何再能劳烦!只是苦了我妻,原是因小儿早逝,想她能四处走走散心,没曾想又更是害她忧心如焚。 他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过林炳的双目,林炳抬步走至他身旁,似有意的低声说:“这案子牵连甚广,不是几日便能查清的且如今即将新岁,一些事还需些时日。我会派人暗中照看你,你自己多保重。” 沈知尘听如此说,这才敢喊道,声音有些颤抖却充满感激:“劳林世伯费心,不令世伯为难方好。”他停顿了片刻,目光低垂试探的说:“不知可否修书一封寄回家中,也好他们整日担心!” 林炳思索顷刻,他说:“你现今不宜有任何举动,背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会修书给绎儿,他会明白如何做,你且安心。” 沈知尘再次躬身谢过,林炳未在回应,转身离开了牢房,陈炼锁上了牢门跟随其后离开。 狱守又迎了上来:“大人要走了?可有何事要吩咐小的?” 看着离去的林炳,陈炼递与他钥匙的同时开口道:“你看着面生,何时来的刑部?” 那狱守一听这话,觉得话中有话,急忙回答:“小的姓裴,是大理寺裴大人的堂兄,家中实在艰难,这才来投奔,好在裴大人不嫌弃,这才得了个这么好的差事,大人莫要怪罪。” 陈炼闻言,似乎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来你便是裴大人的表兄,难怪裴大人为你求到了指挥使跟前,今一见果是精明强干。” 裴狱守惶恐之至:“大人真是谬赞了,小的不过识得几个字,如今这般,还需感谢指挥使大人,大人对小的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若有何事大人只管吩咐小的去办。” 陈炼听闻,似不经意间向他走近一步,低声说着:“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最里处的案犯是要犯,不可有任何闪失,一应吃食物件还需小心查看,如此你多费心去照看,你可明白?” 裴狱守心中会意,应声:“大人放心,小的明白。” 陈炼颔首,加快脚步追上林炳,两人脚步出了牢房。白茫茫一片,竟是有些刺眼。 这边裴狱守看着陈炼离去的背影,摸着胸口衣服内的方才陈炼所塞之物,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只等下值寻到裴桉好告知一番。 雪已覆盖地面,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看着这白雪皑皑的京都,林炳想起九月那离奇的落雪以及那封不知名的信件。 林炳的声音落入陈炼的耳中:“九月的事查的如何了?” 陈炼说:“那戏子来自西域,名唤方柳坞,听说西域的凉王也极喜爱他的戏。来京已有些年头。京中达官显贵都知其戏好,人也是温文尔雅。这期间各府都有邀其演出,最后一次去的是李大人的府中,这之后便拒绝他人邀请,只在李大人府中出演,一日,府中丫鬟在其别院发现他的尸体。” 陈炼说道此,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道:“据那丫鬟的说词,前一日这方柳坞离开别院时,说了并不回来,夜间她听到响动,去至室内发现这方柳坞躺在地上,走近看时才发觉已经是断了气,口中以及衣物都有血迹,说是下/体衣物也有血迹溢出。” 他又接着说:“更奇怪的是,属下再去时,那别院已再无一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方柳坞的尸体更是在停尸房消失了。” 林炳皱着眉问道:“没有派人盯着?” 第11章 进京/初遇 陈炼回道:“派了人盯着,可都回说并未瞧见,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那别院也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并未有什么暗道,可通向其他何处。停尸房的看守,也是第二日发现尸体不见了,如今更是难以查证。” 林炳站立在风雪中听着他的回话,冰凉的雪落入他的衣裘之上,在化去后藏在了衣物缝隙里消失不见。他望着风雪,陷入了深思。 许久,他才出声:“凡做过之事,无论如何清理现场,必然要留下痕迹,方柳坞的别院还需仔细再查。” 陈炼应声道:“是。”言毕,两人脚步转向至刑部所在方位,风雪依旧,一如刑部内院忙忙碌碌的大小官员。 林府的桥廊下,张氏在其站已经有一刻钟了。 “大娘子,回吧,仔细着身体要紧。”卜嬷嬷站在张氏身侧语气担忧的说着。 张氏看着落下便消失在水中的雪,耳边又传来卜嬷嬷的话,转过身将要抬步离开,迎面正走来的是妾室赵方祯,张氏方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到来。 赵方祯的父亲赵华曾是翰林院编修,虽不是品阶多大的官,但学问极深,为人方正,早年间出任太原府知府。如今耳顺之年,虽已是致仕,却依旧每日书本不离手,更是在京中办起了私塾,但却时常不收学生或是并不是任何子弟都收。 说来赵方祯嫁与林炳为妾,是林炳的母亲陈氏一手促成的。张氏在生下林鹤与之前,只有一子一女,后几年内一直未孕,身体也时常不好。林炳母亲陈氏那时还在京中,见此虽不是对张氏不满,但也心中为子嗣着急,便开始私下了解京中官员家有哪些闺中待嫁的女子。那时她虽是为子嗣着想,但也在挑选时,注意妾室身份地位不可高于正室,且品性要端正良善,看来看去只有翰林院编修赵华的女儿合适,这才有了这门亲事。 起初赵华并不同意这亲事,他的女儿且能为人妾室,但他的女儿得知这亲事,亲自来与他相谈,在明了女儿的心意后,赵华虽心中不大愿意,但并未再加以阻拦。多年来的饱读诗书让他明白,一个人的意愿多么重要,这一生总得让她自己去走。 赵方祯清秀的面容带着微微笑意,停在张氏的面前,见礼道:“妾身见过大娘子,大娘子安好。” 张氏看着眼前从嫁进林府便挑不出一丝错又接连生了四个孩子的赵方祯,深感她的城府很深,但却又无一丝不轨之心,这些年她与她始终是互不干扰,各行其事。张氏做不来喜欢她,却也不是厌恶。如今最让她忧心的也只有尚未成亲的林鹤与,而她的身体在生下林鹤与后,更是越发的不好,几乎每月都要进药,如今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寒,唯春秋两时节方才身心适宜。 张氏微微颔首,回应了她的行礼问安。方抬着步子从她身旁走过。 赵方祯与随侍的丫鬟,退身站到一旁,等待着张氏一行人的离去。 张氏走过,赵方祯也抬步离开。两人虽是住在同一府邸,但却是相隔不近的两处院落,除去每日赵方祯的请安,可以说是见不上一面,只有在这园中偶遇那么几次,却也是无甚话可说。 赵方祯一面走着,一面问着话:“去信给嘉儿了?” 身旁答话的,是名唤环佩的一等贴身大丫鬟:“回小娘,已经送过去了,三公子该是收到了。” 赵方祯未应话,只说道:“这雪越发下大了,快快回去,这时辰太清该是嚷着饿了。” 桥廊上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唯剩下那落雪与桥廊为伴。 是日,徽州虽是没有京师的落雪,却也是寒冷。 此时正是戌时三刻,沈府院内,一屋中,沈觉浅无声的流泪,怀中的嫂嫂更是面色苍白,泪流不止。 江氏得知了消息,几近昏厥,沈父心中愈加担忧不已。 屋外一时响起了匆匆却又重叠的脚步声,不多时屋内多了几人,江家长子江锦年以及他的儿子江炎正。江炎正常年经商心细胆大且坚韧,身材高挑且壮实,徽州人称“江豪贾。”再之是江泊闻和他的儿子江宴之。 江氏的内室中,江锦年的夫人杨氏坐在床边,劝慰着床上泪流满面的江氏:“妹妹,可别这般,伤了身子不说,还如何去京城呢?” 江如棠听了她的话,眸中忽有了一丝光亮,撑着身体要起来,杨氏急忙的扶着她的身体,口中说着:“别急,他们爷们正在那边商量着呢,总能有个办法的,你快快吃些东西,养好精神才是。”说着让一旁侍立的丫鬟传了些吃食来。 看着江如棠慢慢吃些东西,杨氏这才说道:“你二嫂嫂因着前日去庙里,回来受了寒,这才未能前来,再三托我告诉你,莫多想。” 适才因着江如棠浑浑噩噩,请了大夫前来,只说心气郁结,开了些养身的方子,又嘱咐多进些养心安神的膳食,厨房内闻言立马备上了各色膳食。 江如棠喝了一小碗桂圆莲子粥,面色瞧着好些,便推脱吃不下了,心中只想着到底可商量出有什么方法?小丫鬟撤走了膳食,江如棠漱了口方说:“嫂嫂话重了,若因着此,我倒是生气,没得让人说嘴。如今还是去那边看看,商量出什么法子没有?” 杨氏听此,二人同时起身,相依着往那边屋子去,路上杨氏又同江如棠说:“你能这般就好,若是你再有个什么,妹夫该是揪心死了,再说你让浅浅这孩子如何是好,话说回来尘儿这孩子你还能不了解,这其中自然是有古怪,咱们做了这些年的生意自然能寻到些门路,你且放宽心,好好劝劝媳妇才是。” 江氏闻言,此刻心中自然明了,只那时听来消息,只觉急火攻心,如今回转过来,一味伤心无用,想是看看可做些什么,至少自己心中能安稳些,也不必让人为自己忧心。 说话间两人来到西边的屋子,看着江如棠走了进来,沈父起身来到面前,问道:“可是好些了?” 江如棠应道;“亏了嫂嫂来,我好些了,只是麻烦哥嫂了,珺宁的亲事在即,想来家中正是忙的时候,”她的话尚未说完,杨氏打断了她,说道:“莫说这些讨嫌的话,如今想出个法子才是正事。”杨氏是个嘴快心直的,说到了这里,她看着江锦年问道:“可商量出什么法子没有?” 江如棠小声的吩咐着丫鬟端来盥洗的水,一面朝里间走去,走进便见沈觉浅与儿媳姜之柔满是泪水的脸庞,儿媳姜之柔母家是苏州姜家,沈父的妹妹沈箐的丈夫是姜之柔的舅舅。她走上前来说道:“快洗洗,先吃些东西,你父亲他们已经想法子,若是再哭坏身子,可怎么好。”说着示意沈觉浅放开姜之柔,先去洗洗。这边小丫鬟已经端了盥洗的水在一旁侍立多时了,秋月和晴虹近身上前伺候着。 江氏揽着姜之柔,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好孩子,苦了你了,不哭了,洗洗吃些东西。”说着放开了她,姜之柔哑着声音说道:“母亲,夫君他是被冤枉的,是那周公子来找夫君的。” “母亲知道,你先洗洗,哭了一天了,在哭要受不住了,你父亲舅舅他们在想法子了。”江氏说罢让姜之柔的丫鬟,名唤荷衣的上前来伺候着。 两人净了面,方有丫鬟端了些许吃食,江氏嘱咐着两人快吃。看着两人吃了些东西,都说不吃了,这才让丫鬟撤了下去了。又出声让晴虹告诉外面的小厮请了大夫来与姜之柔瞧瞧,想她赶了那么久得路又一路伤心,怕是伤了身子。又让沈觉浅陪着她,这才从里间出来,只听见他们在说着什么去京城的话。 杨氏见了江如棠出来,出声问:“方才听说叫唤了大夫来,可是外甥媳妇病了?” 江氏说:“倒也不是,她这一路回来定是又哭又心忧的,叫大夫来瞧瞧,也好放心些。”杨氏听了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这时江氏坐在了沈父旁的空椅上,只听她又问道:“方才听见去京城之言,是有什么法子了?” 这时应她话的是江炎正,他缓缓说来:“姑母,弟妹这次回来,我问了那行人的领头,说是京中的贵人安排他们务必安全的送回,又送了口信说此事尚在查证审理中,暂不会有事。我问他,是哪位贵人,但他却没说是哪位贵人。我已去信给在徽州时的好友,如今现任大理寺少卿,正是查问此事的,待他回信来,再做去京城的打算。”听此,江氏正欲问话,一语未毕放房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大夫来了。” 正说着,丫鬟带着大夫走了进来,几人停下了话头,那大夫对着几人见礼后,江氏压下了要问出口的话,而是站起了身,请了大夫至里间来,杨氏也站起身随在身后进了里间。 里间内,姜之柔用了吃食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沈觉浅扶着她上了床,靠坐在床头,坐在床边陪着她。听见脚步声,只见母亲带着大夫走了进来,起身站在了一旁。 江氏看着大夫说道:“劳烦您给瞧瞧。”说着也侧身站在一边。 姜之柔的丫鬟荷衣搬来圆凳放在床边,那大夫从肩上取下药箱方坐了下来,又从内拿出了脉枕放在床边,说道:“这位娘子,且伸出手来。” 第12章 进京/初遇 姜之柔闻言,手腕放于脉枕上,那大夫方才诊起脉来。不多时,那大夫收起了手掌,问道:“这位娘子可还记得月信是何时来的?” 姜之柔因着前去京城又发生这些事,倒是忘记了月信一事,因说道:“这样说来,是有些日子了,可是有什么病症?” 那大夫微微颔首,起身拱手言笑道:“倒不是什么病症,原是喜脉,这位娘子,有喜了。” 这话一出,几人似都没有反应过来,唯有杨氏上前问道:“身子可有要紧?” 那大夫收起脉枕,说道:“从脉象看,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切记莫忧心如焚,胎像还尚不足三月,有些不稳,喝几日安胎的药,静心修养些时日,下月老夫再来瞧瞧,不妨事的。各位不必过忧,安心静养就好。” 江氏这才回神,面上有了笑意,出声谢过,送至大夫到外间,又吩咐着让外面候着的小厮送大夫出去并抓了药回来。 沈父几人,见送了大夫出去,并又听见说拿了药回来,想是病了,因问道:“是何缘故?要不要紧?” 江氏听了沈父的问话,转而又想到尘儿这孩子若是知道这消息不知该有多高兴。杨氏这时从里间出来,因笑说道:“妹夫,恭喜了,儿媳妇有喜了。”又接着道:“想来这样的好事都是成双成对的,如此看来尘儿这事必是会逢凶化吉的。” 沈父听说儿媳妇有孕,自然是心中高兴,又听杨氏此话面上也是展开些笑意,只又想到去京一事,儿媳有孕,定是不能再路上颠簸,府中此时更是不能离人,想此他便也说了出来:“这话也是了,只是眼下家里不能离人,儿媳也不能颠簸,去京一事且不是要耽搁了?” 一语未了,沈觉浅因着姜之柔睡下了,故从里间走了出来,自然听见了他说的一番话,她走近说道:“父亲,我虽是个女子,但哥哥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嫂嫂如今有孕,自然受不得路途的颠簸,母亲更是不能离开,家中的生意哥哥不在,还需父亲盯着,独我是个闲人,虽说不能帮什么忙,但去京中替父亲母亲嫂嫂看望哥哥也是好的。父亲觉得呢?” 沈觉浅的话让江氏沉思了片刻,脑海里想到离开徽州的某些人,因说道:“虽是如此说,可京都终是比不得家里,你一个女孩子终是有些不便,故你还是在家中为好。” 屋内的几人,听了江氏的这番话,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明白其中之意,此时便是杨氏也不知如何言语,一时屋内竟是无人出声。 沈觉浅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她步至江氏面前停立,轻声应着方才那一番话:“娘,你心中担忧我明白,可不论有没有发生哥哥这件事,当初的那些事终究是要在心中了却的,而且已经过去了这几年,母亲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女儿不会向后看的。如今哥哥在京城出了事,听说林家的伯父便是京城的锦衣卫的大人,女儿想来这事林家也是知晓的,或许嫂嫂能平安的回来,也是又其中缘由的。此去京城一是为哥哥,二原是为了我自己。如此娘,可还担心了?” 沈觉浅几句话倒是提醒了江炎正,说道:“四妹妹的话,让我想起那行送弟妹回来的人中,期内有一人极为眼熟,他又刻意的回避,且但因时间久远,一时想不起来,现下想来,却是当初林伯父的手下。” 沈觉浅及江炎正的这几句话,在江氏心中回荡,这边杨氏走了过来,声音在江氏耳边响起:“浅浅这话极是了,妹妹你多虑了,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待到浅浅从京城回来,我定是为她寻一门极好的,妹妹只管照顾好儿媳,等着尘儿平安回来才是。且不说有没有林家相帮,京城是定要去的,到时若是得知林家慷慨出手,咱们自然加以谢过,若是没有咱们再想办法,炎正的朋友不是在大理寺,届时打听打听便知晓了。” 说罢,目光示意江锦年,只叹江锦年虽是看见了她的意思,但并未言语。 这时出声说话的倒是一直默不作声,江泊闻父子二人,只听江宴之说道:“姑母,我原也是要进京备考,父亲与母亲定是要五姐姐成亲之后,方才能进京。此行我与四姐姐一同,姑母与父亲母亲都可放心了。” 江炎正一听,正说着:“待京中回信,我与你们同去。” 沈觉浅说:“五妹妹成亲,大哥怎能不在,如今即将新岁,猜想哥哥的事定是要年后再审了,我与宴之先去,到时大哥给宴之一封手书,到了京城好有个由头,待五妹妹的事完,大哥再去也不迟。”江炎正究竟是没反驳,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此时正值亥时,打更的梆子已经又敲了起来了。他们的一番话落入江氏的耳中,可还是打消不了她心中的担忧。沈父自然瞧见的江氏的神情,也自然明了她心中的担忧,安抚般拍了拍江氏的手,说道:“虽是有晏之相伴,但去京城不是几日便回,届时还需置办宅第,还需一应打扫,想不是一时便能妥当的。如今先是寻个可靠的标行,护送晏之进京赶考为好,去京一事,待京中回了信,再做打算吧。现下也是夜深了,屋子都已备好,先歇息吧。” 杨氏正欲说话,江锦年打断了她,说道:“如此先歇息,明日再说。”说着揽着杨氏走了出去,江炎正也随之后离开。 江泊闻与江宴之却是没有离开,此时江泊闻看着大哥一家离开的背影,此时只他们几人,方说:“妹夫方才说的宅子,不过是一时的托词,妹妹与妹夫的担忧我明白,但此事宜早不宜晚,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若说江如棠与二位哥哥谁更亲近些,那大约是二哥江泊闻,可能他们相差不到两岁,而大哥要大他们几岁,而且要严肃的多,故此江如棠与二哥更亲近些。 江泊闻的话,江如棠夫妇何尝不明白,可是一想到当初的一些事,江如棠实在不想沈觉浅去往京城,故此她了一眼身旁的沈觉浅说道:“二哥的意思我晓得,可我不能因为儿子的事再让女儿去与那些事纠缠。毕竟那里是京城,容不得一丝的闲言碎语。”说着又想起女儿这些年过的日子,又把沈觉浅揽入怀中轻声的哭了起来,唯恐惊扰里间的姜之柔。 沈觉浅松开江氏,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娘,你的顾虑我何尝能不明白,但是人总要向前看的,我不能因为一些事,就不去面对一些人。事情和人都是在变的,成年累月的成长,既或是当初一样的事摆在眼前,也会是不同的结果。京城虽说是富贵之地,但总是人生活的地方,不论好的坏的,总是流传不断,我若是因为这样,而一味的躲着,想母亲也是不愿见到的。”这样说着,沈觉浅又看了眼沈父,接着说道:“所以,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江泊闻听后说道:“我在京中尚有几处宅子,但地处有些偏僻,所以之前尘儿这孩子不愿去住,都是聘了人看着,时常打扫,倒是可以直接住的。”说着他似想到了什么,又说:“我因着在京中有些古玩生意,也认识了些有脸面的,我会写信知会他们一声,若是有帮的上的,我会再写信告诉晏之的,到了京中切莫心急,耐心的等着消息。”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江氏明白,这京城是定要去的了,她已无其他话再说,她拉着沈觉浅的手,轻拍了拍说道:“不论你哥哥如何,都要先考虑你自己。明白吗?” 江氏的话让沈觉浅有些眼热,因说着:“娘,放心,我和哥哥会好好的回来的。”江氏只是笑了笑,又说:“我去看看你嫂嫂,你快回歇息。”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方才向里间走去。 已是亥时三刻,江泊闻起身,说着:“我与晏之便不再此歇息了,你嫂嫂还在家中病着,我与晏之回了。” 沈父听闻没有勉强,只说着:“我送送二哥。” 沈觉浅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朝里间走去,转角处遇见了正出来的江氏,只听她小声的说:“回吧。”两人挽手至外间房门处,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沈父。沈觉浅松开母亲,看着父亲母亲离开,她与秋月晴虹也离开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沈宅,一屋内,灯火已熄,有两人在床上说着话:“你方才为何揽着不让我说话?三妹妹也是想不通,管他什么林家陆家的,理得他们,那我们还要不要做人了。要我说,这林家若是帮了忙也是情理之中,哪里有那么多计较。” 江锦年说道:“话也不是这样的,人家不帮也是情理之中,帮了那就是人情,总归是要记下的。尘儿这事,我们自然相信是被冤枉的,但天高皇帝远的谁能保证这其中不会再发生其他事情,所以这事还需尽快了结,免得夜长梦多。且你看明日,三妹妹会让浅浅这孩子去京城的。” 杨氏疑惑,遂撑起了上身,问道:“为何?说来也是的,到了京城若是林家帮了忙,难免是要打交道,只是你为何那么笃定三妹妹会同意浅浅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