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 第1章 郑府女鬼 天昭百年,正值国力强盛之际,民生安定,商贸繁盛。 扬州城楼宇林立,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一窈窕清丽身影出现,脚步轻缓,从聚集的人群后走过。 “哐啷”声响,几枚铜钱落在街边陶碗中。 芍药看着自己家姑娘行善事立即要走,急忙跟上,却不忘打量一番这个乞丐。 说这人是乞丐,她是不信的。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色道袍,背着把桃木剑,再无他物。但看她肤若白瓷,眉眼精细,一支桃木簪卷起三千青丝,模样就不像个乞丐。她正闭着眼坐在路边,腰背挺直,面容严肃,也不知为何。 哪怕有人给她扔了钱,她也不理不睬。 连声谢也没有,真是没礼貌! “姑娘稍等。”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郑挽缘停住脚步,回头时便见那道袍女子起了身。 “姑娘可是城东郑家小姐?” 芍药一惊,立即上前将自家小姐挡于身后。 “你这乞丐,问这做甚?” 那女道却仍盯着郑挽缘。 “府上近来是否太平?” “你……”郑挽缘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女子身上穿的是道袍。 “可是修道之人?” 她点点头。 郑挽缘这才松懈一口气,立即又上前几步。 芍药对着这个路边突然出现的人是全然不信的。看她那道袍破旧,除了那把桃木剑再也没有其他做法工具,怎么也不像个道士。 郑挽缘还是上前,担忧道:“道长可是会神算?算出我们府上有何问题?” 只见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因为他。” 她抬手,指向郑挽缘的身后,可当郑挽缘回头时,除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再无其他,可随即,主仆二人又迅速反应过来,惊吓一跳后躲在她身后。 “他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主仆二人惊慌起来,彼此相护。 “是......是什么东西?” “一只小鬼。”她的声音与神态实在是过于平淡了,怎么会有人见到鬼却如此淡定! “可否上府看看?” 她一问,郑挽缘便头如捣蒜,立即领路将人带去郑家。 而那灰扑扑的黑影始终跟着她们,他凑到她身旁,笑嘻嘻问道:“你看得见我?” 那道袍女子不应。 “你是真道士?怎么没看见你的黄符?你师从何派?捉过多少鬼啦?”那鬼看形还是个年轻的面容,脸颊线条柔和,还残留几分稚嫩,想来死之前不过十六七。许是鲜少遇见能看见他的人,他睁圆了双眼,眸光闪烁地盯着她。 好看是好看,没想到竟是个话痨...... 他围着她叽叽喳喳,说得正起劲,全然未发现她脸色差劲。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劈得魂飞魄散!”道袍女子忍无可忍,终于开口。 那小鬼瞥了眼她的桃木剑,终于不说话了,轻哼一声快速飘走。 郑挽缘主仆二人听到女道的声音,也不敢回头回话,这话一定不是说给她们听的! “道长怎么称呼?” “云青。” “云青道长,近来府上确实不太平,常有阴风起。我有个幼弟,不过刚出生五个月,时常夜间啼哭。包括厨房灶台的火,有时会自熄自燃。”郑挽缘将府上的情况大致说明一遍,说话间便来到了郑府门口。 郑家是去年来的扬州,扬州多商贾,郑家也是因从商而举家搬迁到此。 郑家府邸宏大,朱漆门高大辉煌,庭前辽阔,石狮雄立,是一座极彰显身份地位的宅子,只是…… 云青抬头,望向府邸上方聚集的阴气。 “这宅子阴气太重。”云青语罢,郑挽缘心中一跳,立即派婢女去找父亲母亲。 “我们也不是没请人开坛做法过,可有的说他们压不住,有的做法完和我们说已经镇压了,可没两天,这些又来了……”郑老爷年纪有些大了,双鬓微白,双目浑浊,一副痛心的神情。 云青却皱了皱眉。 “你们的幼子呢?” “在房中,乳娘正看着。” “带我去看看!”说着,云青已经率先一步出了客厅。 “就在前面。”郑夫人提醒道。 隔着长廊,云青便发现了眼前这间屋子黑雾缠绕,阴气最盛。 屋中突然传来幼儿啼哭声,郑老爷与郑夫人一惊,正欲快步冲进屋,却被云青伸手拦下,她立于门前,不知从何处摸出两张黄符,贴在门前,侧身一闪便进了门。 屋中阴气弥漫,几乎让云青看不见路。 她指尖轻擦,一团明火于掌心燃烧,周围的黑气纷纷让道,让她顺利走到婴儿前。 婴儿的摇篮床前,蹲着一个红衣女鬼,她正用她尖锐细长的指甲摩挲着婴儿的脸,一边咯咯笑着。 黄符自袖间打出,将女鬼钉在墙上,黄符剧烈晃动两下,那女鬼便闪身躲开,隐入黑气中。 她封了屋门,女鬼逃不出去,只能躲在黑气中。 云青将婴儿抱起,又给屋中各处加上黄符,将女鬼困在这屋子里。 “我的孩子!”见云青将自己的孩子从屋中抱出,郑夫人欣喜若狂,立即上前将他拥入怀中。 “道长,里面……”郑老爷面露担忧。 “我已用符将她困住,待入夜了再来。” “那便多谢道长了!” “道长,我儿至今还未定下名,道长相救,也算是一段缘,不如道长赐个字。”郑夫人疼惜地抱着怀中儿子,试探地询问。 云青却是眉头一皱。 生下五个月的孩童至今未取名,便是未上名锁,命格不稳,难怪那个女鬼缠着他不放。 “为何至今不取名?” “道长有所不知,我夫妇二人自他出生起便想尽办法为他取名,可写上名的纸都会莫名燃烧,叫了他名的人都会变哑九日,几次反复后……我们也……” 云青的眉头紧锁,直觉不对。 “那女鬼可知他的八字?”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这几张符放入他衣中护他周全,今日夜里必定看好他。”云青看向郑夫人怀中的婴儿。他自落到云青怀中后,便再未啼哭,此时转着黑漆漆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云青,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她又摸出几张黄符,交给郑夫人。 “府上近来怪异之事,可都是因为那个……”他们平头百姓,总是对那些东西避讳,连称呼他们都不敢当面说。 “不全是。”说着,云青看向郑挽缘,她摸向左手腕间,突然一段红绳自袖中飞出,朝郑挽缘袭去。 众人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应过来,却见那段红绳飞到她身后,像是束缚住什么东西,缠绕在一起。 其他人看不见,云青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红绳困住了先前那个跟着郑挽缘的小鬼。 这红绳加了朱砂染制,又有符咒在上面,不论那个小鬼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云青冷眼看着:“我知你无害人之心,我可以送你入轮回,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那小鬼终于消停下来,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你要问什么?” “你们为何聚在这宅子里?你们是谁?那女鬼为何成如今的样子?” 小鬼皱巴着脸,眼珠滴溜溜地打转,似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信眼前这个人,“你真能超度我们?” “我只超度你。” “那不行,你要超度就得都超度!” 小鬼倒是义气,瞪着眼与云青讨价还价。 阴风突起,吹得云青道袍翻飞,可那袖中伸出的红绳却纹丝未动。 云青指尖轻动,将红绳收紧,小鬼立即惨叫起来,周遭的阴风更甚,在场的郑家人也瞬间慌了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道长……” “叫他们都散去,否则这束魂绳可以绞得你魂飞魄散。” 小鬼疼得龇牙咧嘴,立即让四周的鬼魂都散去,呼啸的阴风这才骤停。 “只要没害过人,我可以超度,但若是害了人,那只有魂飞魄散。”云青面无表情,冷声道。 小鬼见识了束魂绳的厉害,也不敢再有异言,将事情一一道来。 “这座宅子十年前是一位名叫吴卜的商人的,当时吴家还是扬州首富,占有扬州最多的商铺,而他的夫人夏悦是黄江郡郡守的嫡女。外人看来吴卜与夏悦恩爱有加,但事实上吴卜此人阴险狡诈!”小鬼说到此也不禁面露愤怒之色,又道:“吴卜分明好男色,却甜言蜜语哄骗郡守将嫡女嫁与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好与那男伶暗度陈仓。” “可怜那夏悦,只以为吴卜是忙于商铺之事才冷落她,苦苦守在府中几年,吴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在家常住,去看望夏悦。就在吴卜一次酒后,夏悦知道了吴卜外头有人,便令人去调查,这才发现吴卜的别有用心!” “可那时,夏悦已经怀有两月身孕,她为了孩子还是选择留在吴家,却不想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小鬼脸上浮现出几分怜惜,望向那间贴满黄符的屋子。 “夏悦便是那个女鬼?” “是。她在得知吴卜的秘密之后,与吴卜做了约定,互不干扰,她只想将孩子抚养成人。却不想,那吴卜胆大包天,竟将那男伶带回府上,有一日吴卜出门谈生意,那男伶喝了酒,趁机......” 听至此,云青紧紧皱起眉,脸上的冷意多了几分。 “最终孩子并未保住,夏悦也因此得了失心疯,半年后便割腕自杀了。” “那吴卜和那个男伶呢?” “夏悦化为鬼后把他们都杀了。” 云青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紧闭门窗的屋子,屋中女鬼正在狂躁地乱撞,门窗剧烈震动,黄符被震得有的已经掉落在地。 依照这小鬼所说,夏悦十年前便化为厉鬼杀害吴卜,怨气本该很大,可今日与之交手,却察觉不到怨气,甚至对于那婴孩也并无杀意,这又是为何? 云青从沉思中回过神,将右手伸出,又一段红绳从她腕间飞出,将屋子层层环住。 她收回手,转头问:“那其他的鬼魂是哪里来的?你又是谁?” “我们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早就在扬州城待了几十年,只是夏悦死后常和我们聊天,所以才会聚集在此。” 云青再一次皱上眉头,神色有些沉重,郑老爷夫妇相视一眼,只以为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担忧问道:“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碍,今夜我会将她收了,只是我还要超度聚集在此的游魂,还请府上帮忙准备东西。” “是是是,我们自会备好一切物品!” 郑家人热情,见她又有真本事,便将云青恭敬留在府上,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只是云青只点名要了一碗素面。 吃完面,云青便在府上四处走了一圈。郑挽缘陪同在侧,为她领路。 “不知道长出自哪个门派?” 云青摇了摇头。 “散修罢了。” “看得出来道长道行高深,以前我们请了那么多道士都无法成功镇压,没想到道长倒让我们真切看到那个东西了。” 其实算不上看见,只是云青那一根束魂绳在空中困住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不是鬼是什么? “你们先前遇到的都是骗子,这女鬼虽有怨气,但她已大仇得报,无法入轮回,却不知为何并未化为厉鬼,所以并没有伤害你们。” 郑挽缘有些吃惊,看着云青认真严肃的神情,又问:“她可是一直跟着我弟弟?” “嗯,她有个失去的孩子,可能……是在怀念他。”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后花园。如今是三月,这里本该是满园春色,却不知为何百草凋零,桥下的小池也已干涸见底。 “这里为何如此萧条?” 府上的其他地方都规整干净,布局构造精美大方,为何这花园却破败得如同几年无人打理一般?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这样,我们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花草鱼鸟尽数死了。” 云青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直觉这一切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她继续在园中绕着,想寻找到造成这一切的原由。 突然,她注意到了园中亭子。 亭子立于水上,是典型的江南水榭。只是,它的宝顶却有些奇怪。 云青双指一并,从空中一划,不必伸手去够,她背后的桃木剑便飞到了她身前。她指尖捏了个诀,那剑便平躺下,一跃而上,操控着剑飞向亭子的宝顶之上。 郑挽缘被这场景一惊,瞪圆了眼看着云青飞上天。 原来人真的能飞…… 第2章 郑府女鬼 云青凑近了,才发现宝顶的怪异之处。 宝顶不知被何人换成了一尊陶娃娃,正以盘腿而坐的姿势立于顶上,而它看向的地方,正是郑家小公子住的院落…… 云青又御剑绕整个郑府上方一圈,这才发现,郑府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布下阵,以陶娃娃为中心,将整个郑府笼罩在内。 竟是个逆转阴阳的阵! “道长?”郑挽缘见云青脸色不对,也跟着揪心起来。 “先前可有人在花园做法?” 云青能怀疑的,只有郑府人提及的那几个请来做法的道士。 “一个多月前,府上请了位蜀山来的道士,他便是在花园内做的法。” 云青无语。 郑家人也是好骗,竟让那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布下这个阵。那布阵之人煞费苦心,以陶娃娃为阵眼,献祭那个男婴,以他的人气作为养料哺乳陶娃娃。而那个女鬼,之所以没有化为厉鬼,想必也是因为这个阵压着她,煞气有所削减。 如此阴邪之阵,究竟是何人所布? 为了夜晚能顺利收下女鬼,云青并未立即动这个阵,在确定府上其他地方都无异常后,她便回了郑家为她准备的客房内打坐休息。 直到日头西落,气温骤降,阴风乍起时,云青才从客房内走出,背着剑来到了那间贴满黄符的屋子前。 “道长……”郑老爷并不放心,还是亲自过来,见到云青的那一刻,他高悬着的心才缓缓下落。 云青抽出桃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一道金光闪过后没入泥地中:“站在里面,她伤不到你们。” 郑老爷和几个仆人立即迈入圈中。 云青用桃木剑挑开红绳黄符,刹那间,屋门爆开,阴风狂啸,廊下的纸灯笼猛烈晃动几下便熄了火,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借助微弱的月光能依稀分辨云青身处何地。 郑老爷几人看不见,立即慌了神,几个胆小的奴仆甚至不敢睁眼,用自己的手紧紧捂住眼,几人僵硬地立在原地,分毫不敢动弹。 但云青却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女鬼已然伸出一手利甲,在阵开的那一刻飞闪而出,利甲直冲云青的脖子抓去。就在那瞬间,云青立即举起桃木剑,一道符在她口中快速念出,隐入剑中。鬼手已来不及收回,还未触碰到桃木剑便被它的金光打中,撞在廊柱上,魂体裂开了一条小缝。 云青甩出一张黄符,将她钉在柱上。正欲询问她是否知道布下逆转阴阳阵的是何人时,见一团黑气从东北向飞来,绕在女鬼身前,那黄符瞬间燃烧成灰。女鬼隐在黑气中,竟是逃了。 云青猛然一惊,回过头去看郑老爷:“那男婴在何处?” 郑老爷见着云青严肃又着急的神情,心头猛然一跳,指向前院。 “在这别动!”留下这一句话在风中飘荡,云青身形闪过,便消失在院中。 而此时,前院已是兵荒马乱。 门窗在阴风下吱呀作响,床帐帷幔不断翻腾,屋中的桌椅茶具也一一被卷倒在地。郑夫人和郑挽缘紧紧相偎,两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怀中的婴儿还在不断啼哭。 “娘!”郑挽缘害怕得将自己蜷缩起来,她不敢抬头,耳旁是挥之不去的惨叫与悲泣,不断地折磨着她们,像是要将她们一同拉下万丈深渊。 “不怕!不怕!娘会保护好你们!”郑夫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又伸出一只手把女儿搂在怀中。丈夫不在身边,她又惊又怕,可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女鬼扯下一段帐子,套在郑夫人脖子上,想要将她勒死,以夺她怀中婴儿。 而郑挽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一段床帐勒的面色涨红,她一边哭喊一边去扯床帐,黑暗之中,那道红色身影若隐若现。无论她如何用力,也无法夺下那段帐子。 就在郑夫人快被勒断脖子时,一道金光飞入屋子内,直冲女鬼而去,女鬼迅速躲闪开,却还是不免被钉住手。 云青见一股黑气想要飞出门时,及时打出一张祛煞符,那黑气便消散干净了。 没了黑气挟持,女鬼终于镇静下来,她被云青的桃木剑刺个正着,魂体已经若隐若现。 “你为何缠着这个婴儿?”云青立于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桃木剑的金光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瞬间,那女鬼觉得她脸色如鬼惨白。 她回头望了眼在郑夫人怀中啼哭的婴儿,浮现出悲凄的神情,两行鬼泪悄然落下。 “我的孩子……” 她识人不明嫁错了人她认,她作为郡守之女无勇气接受和离与流言蜚语她也认,可她忍气吞声,只想要自己的孩儿能平安长大。那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分明已经答应她了,却还害得她腹中胎儿未出世便被扼杀…… 她怨!她恨!她死后化为厉鬼将那两个人都杀了,可这一切都再无法挽回了。 她在这里被困了十年,放不下的始终是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到那个婴儿在郑夫人怀中哭笑打闹,她总能想到自己的孩子…… 云青垂眸,不知该做何回答。 天下凡人的情感最为难懂。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儿的爱护与不舍,亦是她不懂的。 “你魂体不稳,在罐子里养段时间吧。”云青提议道。 她被桃木剑所伤,不过多久便会魂飞魄散。她害过人,云青本是想将她一掌打散,可不知为何,她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只见她摇了摇头,泣道:“我入不了轮回,纵是留在世间也是孤魂野鬼,道长不若就让我这样消散了。只是……我有一心愿未了,道长可否帮我……” “你说。” “府上后花园的那座亭子上,想必道长也发现了异常。十年前,吴卜担心我死后复仇,请了一个蜀山道士做法,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只是,那道士不仅没有那么做,还布下这个阵,养了那尊陶娃娃,那娃娃是我儿的精魂炼就的……”勾起尘封多年的记忆,她突然捂脸痛哭,周遭阴风阵阵。郑夫人母女不明原因,以为是那女鬼又发难,又紧紧相拥,不敢探头。 难怪! 云青还疑惑为何夏悦未曾化为厉鬼,且伤害如此弱,原来是因为这个阵,而用来压着这个阵的,是她孩子的精魂…… “你是说,这个阵十年前就布下了?”云青略微吃惊。 听郑家人介绍,一月前有位蜀山道士来,她以为这阵是一月前才布下的,不曾想,竟已布下十年。 布阵之人以男婴为祭品,饲养阴魂,纵他十年前能得到夏悦那不慎掉落的孩儿精魂,他又如何得知这间宅子还会住进刚出世的男婴? 两个蜀山道士......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人? “你可知那蜀山道士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记得他有一铜铃,摇起来铃铃作响,方圆几里内的鬼魂皆会被他操控。” 驭魂铃? “我……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道长可否帮我救下我儿?这十年来,那阴祟已经吸食七八个男婴的精魂,我不愿看他被人操控……” 夏悦的魂体几近透明,她在苦苦地哀求着。在她热切期盼的目光下,云青点了头。 “谢谢你,谢谢你……”夏悦见云青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愿也算完成了,魂体在黑夜中悄然消散,再无任何痕迹。 云青拔下剑,收入背后的剑鞘中。 “她已经走了。” 听到云青的声音,郑夫人和郑挽缘终于抬起头,劫后余生的喜悦浮上心头,她们也不禁笑了起来。 “稍后我会超度其他游魂,需要借间屋子沐浴。” “是是是,自然会给道长安排好!” 云青沐浴过后,郑家人也已经将超度需要用到的东西尽数准备好了。 她选择在后花园设坛,摆上三茶四酒、三荤四素。 集聚在郑府周围的游魂俱被召唤至此,伴随着往生咒念到末尾,他们的身上也浮现出一道道金光,转而金光消失,他们的魂体也一一消散,入了轮回。 超度的法事结束,云青却并未立即撤场,而是让郑夫人将郑家小公子抱来,她取了他一滴指尖血,滴在陶娃娃上,只见陶娃娃周边迅速缠绕上一股黑气,在它身边不断环绕。 云青将桃木剑扔上天,剑立于整个阵的上方,剑中四道金光分散至四方,将整个郑府包容在内。云青两指并于胸前,闭眼诵念咒文。 剑光斩向黑气,将其斩得四分五裂,却无法将它们尽数驱散。只见黑气又迅速聚拢,隐匿于陶娃娃内。陶娃娃的身体出现了几道裂痕,阵的四周也开始出现破裂的痕迹。 云青抬起另一只手,朝前伸去,陶娃娃中有一抹破碎的魂体从裂痕中飞出,停留在云青的手掌心中。 待云青再睁眼时,阵已破。桃木剑再次回到她身旁,那陶娃娃却突然升空,朝西南方向飞去。 原来……养它的人在西南…… 云青心中疑惑,众人见到那只诡异的陶娃娃自己飞走了,吓得惊慌失措,云青只好回头,一边将那抹魂体收入袖中,一边安抚他们:“阵已破,不必惊慌。” “那那个……” “是当年布下这个阵的人养的邪婴,它会吸食阵中祭出男婴身上的阳气,补自己的阴气,时间久了便能化形为邪物。” “当年?这……难道不是一个月前……”郑老爷惊讶出声。他们皆以为是一月前那个蜀山老道行骗,借机布下此阵,祸害他们。 “此阵已经布下十年了。” “十……十年?” “道长如何知道的呢?”众人皆吃了一惊,有一人忍不住好奇问出声。 “是那个女鬼告知我的。” “女鬼!” 鬼还能回答问题? 众人再次被震惊。 闹腾的一夜终于过去,天不过甫亮,郑府门前立了不少人,皆是来送云青的。 “道长,您为我郑家帮上这么一个大忙,可得收下我们的谢礼!”郑老爷说着挥了挥手,身后几个仆人立即走到云青面前,手中各个捧着一只木匣子,里头装满了各类珍宝。 云青不过垂眼一扫,也不推辞,伸手从匣子里头拿了一锭银子,轻声道:“够了。” “这宅子本是座好宅子,可被这阵压了十年,风水已经逆转,如今不宜住人了。” “多谢道长提点,我们今日就搬,只是不知道,道长可否愿意帮我们选处风水宝地?” 云青轻抬头,看向了城东。 “城东水林巷,有你们需要的。”云青不过稍微提点一番,毕竟不是主业,她也只能浅浅看个大概。 她的目光瞥向抱着郑小公子的郑夫人:“先前你们无法为他取名,是因为那女鬼,如今还是尽快为他取名吧。” “道长,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如,您为他取个字吧。”郑夫人恳求地看着她。 云青沉吟片刻,才垂眸看向那个眼珠子不断盯着自己的男婴。 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截红绳,又取了一枚铜钱,用红绳将它束起,指尖在桃木剑上捏了一道金光,融入铜钱之中,随即将红绳系在他脖子上。 “他阳气有损,此红绳能护他不受阴邪侵扰。”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似有感应地握住云青的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便取琏字吧。”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得到云青亲口取的名字,郑家夫妇喜出望外,便要作揖道谢,却被云青先一步扶住。 “郑姑娘还是换个名吧。” “为何?”郑挽缘未曾想,还能与自己有关。 “挽缘,挽何人之缘?”云青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郑挽缘身形一愣,瞬间冷汗直落。 浓重的晨雾之中,一个身着白色道袍,头戴斗笠的女道向城外而去,她身形纤瘦,宽大的道袍在风中飞舞。 单薄的身影不断远去,却在郑家人心中刻下深刻的印象。她沉着冷静地驱鬼破阵时的模样,犹如仙人救世。 如此神通广大的道长,就应该为她修一座道观,让众人为她供奉香火。郑老爷心中默默地想。 第3章 合幽谷 南下的山间小道上,一个樵夫停住脚步,松下一摞沉重的木柴,锤了锤酸痛的背,刚喝下一口水,眼中的视线忽而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那人身形削瘦颀长,姿骨若松。一顶斗笠遮去大半张脸,露出半个尖瘦的下巴。隐约可见股清绝之气。手中牵着一条麻绳,绳的另一头牵着一只驴,绳上系着一只铜铃,随着动作晃动,铃声响彻整个山间。 “诶!那个人!别往前走了!前面不安全!”樵夫好心地提醒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那斗笠太低瞧不见容貌,看身量又不矮,穿着一件素白长袍,实在是难以辩雌雄。 那人停下脚步,抬头向山坡上望去。 他终于看清了。 她皮肤白净,面容清冷,微风吹起斗笠下的黑发,露出白皙的脖颈,在日头下白得发光。 樵夫眨了眨眼,并未听清她说的什么。 “前面发生什么了?”云青耐着性子,隔着大半个山坡,大声问道。 “哦,那个林子诡异得很,进去的没一个出来的!前几日有两个小孩跑进去玩,至今没出来。小姑娘,快日落了,快些离开这里吧。” 云青望了一眼前头不过百步外的林子,只觉那林子诡异。分明起风了,林子里的林木却纹丝未动,周遭寂静万分。 樵夫已经走远,云青在林外观察了些许时间,却忽听耳旁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尖笑声。 小道旁的矮丛中躲着只黑漆漆的鬼影,云青用桃木剑拨开枝叶,只见那只黑影蹲在地上,啃咬着一只刚死不久的灰色鬼。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转过头,那两只黑洞般的眼中流出两抹血泪,嘴角还挂着灰鬼的手,他咯咯笑着看向云青。 好丑...... 云青不舒服地皱起眉,当即拔剑一砍,那只黑影便无声消散了。 云青将驴拴在林子外,孤身一人进了树林。刚刚还未日落西山,此时进了林子却如同置身黑夜,林木遮天蔽日,分辨不清脚下的路。手中亮起一团明火,在林中照亮一小方天地。也是这团火亮起来,云青才猛然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 阴阳眼,能看得到一切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就如同现在,她眼前一片漆黑,并不是因为这林子不透光,而是因为这里的阴邪之气太重…… 云青伸出另一只手,抽出桃木剑,为自己开路。桃木剑挥出之处浓厚的黑雾纷纷退散,透过细碎的缝隙,云青看见了七零八落分散在树旁的白骨。 难怪无人能走出这片林子,所有人都殒命于此了。 林中黑雾弥漫,云青袖中的黄符已用得差不多了,却也没能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她只好盘腿而坐,双手相扣,两指闭拢相对,立于胸前,念了一道符咒后桃木剑便飞跃而起,在林间穿梭而过。剑身四周萦绕着金光,所到之处黑雾皆灭。 越深入林中,那里的阴邪之气越盛,黑雾织成了一张大网,抵御住桃木剑的进攻。剑刺破一层黑雾,又有无数的黑雾扑上,迅速凝聚成盾。 云青紧皱眉头,驱使这把剑需要耗费她许多精力,如今不能攻破黑雾形成的盾,她难以看清更深处究竟是何物。 “束魂,去!”云青轻喝一声,她腕间的红绳便飞向林间深处,穿过层层黑雾深入一步,来到桃木剑无法抵达之地。 束魂不断深入,手腕传来阵阵刺痛,云青苍白着脸,勉强支撑着。只是不知束魂碰到何物,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迅速伸出一大截后又猛地顿住。 几息之后,束魂绳的另一端竟被不明物灼烧,火焰燃烧之速迅捷,云青只好利用桃木剑,砍断束魂绳。 束魂重新回到袖间,云青竟支撑不住眼前眩晕了一会儿,她静坐了片刻,直到身体平息下来,才重新起身。 剑刺不破,绳穿不入,那便只好她亲身而入了...... 收回束魂和桃木剑,云青往里走去。既点了火也看不清路,便也无需再用了,靠着束魂在前方探路来分辨方向和障碍物,一步一步朝里走,走的越深了,她察觉到的阴邪之气越重。 林间杂草重生,本就寸步难行,云青不知碰到何物,林间突然一阵铃铃作响。身后冷风乍起,云青下意识侧头,耳畔擦过一把利剑,直直钉入树干中。 “哥哥,这是人吗?” “废话,人能在这里活下来还走到这里吗?这定是什么邪物,否则早被那群噬魂蚁吞噬干净了!” 云青听清了这两道声音,是一男一女,女声听着还稚嫩,想来年纪并不大。 但是,他们口中的噬魂蚁…… 云青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细想,黑暗之处拍出一张黄符,迎面而来又缓缓掉落,连她的发丝都未碰着,但是那甩出黄符的力道携带一股劲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咦?黄符对她没有用?” “我不是邪祟,对我如何有用?” “你不是邪祟?”对面的人明显不相信她的话,发出疑问后很快又自答:“不可能,你不是邪祟是什么?吃我一剑!” 对面的声音刚落定,云青便觉迎面而来一股杀气。她侧身闪过,迅速抽出桃木剑,格挡住他的进攻。 眼前此人的剑法急促,一招一式都向云青的致命处刺去,哪怕云青看不清,也隐约察觉到几分熟悉感。 “林中黑雾横行,不知何物藏匿于此,你我再这样打斗下去,只有两败俱伤!”云青冷静的语气让他突然镇静下来,停止进攻。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青面无表情地在手心中燃起一团火,眼前两人的模样映入眼中。 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看着才七八岁的小女孩,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警惕地盯着她,手中各拿着武器,好似只要云青一动弹,他们就准备出手。 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能察觉得到我身上的气息,便不是普通人,你见过哪个邪祟不受制于黄符和桃木剑?”云青难得耐心地与这两个小孩解释,还将自己的剑显示给他们看。 实在是这二人眼中敌意太盛,在这个诡异危险的林子里,不宜结仇。 少年也注意到了那把桃木剑,他眼中一亮,立即认出这把剑并不是普通的桃木剑。只是,为何会觉得这把剑有些熟悉? “你的剑从何而来?” “捡的。” “什么?哪里能捡这样一把剑?”少年一脸震惊,明显是不信云青的话,只认为她是不愿意告诉自己,随便搪塞一下罢了,语气又变冲了几分。 等不到二人多说几句,云青便觉周身阴气旺盛,一股邪气从林间深处而来,迅速冲向他们几人。 “闪开!”云青将少年往身后一推,跨步而出,挡在二人身前,桃木剑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在身前砍下,金色的光芒从剑中迸发而出。一股劲风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袭去,周边的大树摇晃几下,竟拦腰倒下了。 少年被劲风迎面一击,吹乱了发丝衣袍,他眨了眨眼,忘记躲避开,望着那把剑愣愣立在原地。 这是什么剑?威力竟这般强? 云青也有些惊讶,看着这把被她用来捉鬼的剑,不禁怀疑自己没有掌握它的窍门,大材小用了。 那股邪气来势汹汹,云青只怕它伤到人,便多用了几层力,没想到居然伤及无辜了。 “你们还好吗?”云青回头看着那个一脸呆愣的少年,又看了看好奇地拽着少年的女孩,关心地问道。 “你,你这剑,到底哪里来的?”他只想知道哪里来的,他也要去捡一把,这威力实在太猛了,有了这剑,他岂不是闯荡天下都不怕了? “都说了捡的。”云青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蛮横固执,转身继续向林深处走去。 “哥哥,你怎么了?那剑有什么问题吗?”身后小女孩拉着少年,软声软气地询问他。 “没事,这里危险得很,你要跟紧我!” 越往深处走,云青掌心的火越小,这里的黑雾浓重,云青已然看不清路了,她再次放出束魂前去探路,却不想束魂刚伸入林间,又立即缩回她手腕上,像是前方有什么庞然大物令它惧怕。 “你们能看得清前面有什么吗?”云青停下脚步,转头问身后的人。 兄妹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道:“能啊,不就一片树吗?” 云青紧紧皱起眉,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的不对劲。 “你看不见?” 云青点了点头:“这里阴邪之气太重,我只能看到一团团黑雾。” “你居然是……”少年震惊许久,这才想起来,她走在前头时脚步轻缓,时不时要放出手中的红绳,虽不知那究竟是何物,但也能知道是为了探路。 原来,她有阴阳眼…… 天生有阴阳眼之人,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比如现在在这个林子里,他们兄妹看到的是正常的林间小道,而她什么也看不见。 那么……这个林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阴气这么重…… “等一下,前面有东西!”少年突然惊呼一声,大步朝前迈去。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不动的云青,上前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带你过去吧。” 云青感觉到小姑娘柔软的手,先是一愣,接着才点点头:“多谢。” “合幽谷?” 眼前是一块被风雨磨损得棱角尽失的石碑,碑上依稀可见三个字,想来应该是这个地方叫合幽谷。 “这个地方诡异得很,我不管你到底是何人,既然我们现在在一个地方,那就应该合作解决这里的问题。”少年面带严肃地转头看向云青。 云青点了点头。 “那合作第一步,你叫什么?我叫玄野,这是我的妹妹明冉。” “我叫云青。”在玄野和明冉两人炙热的目光下,云青应道。 玄野点了点头,眉间依旧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微抬下巴,看着那块经年已久的石碑道:“这合幽谷我曾听师傅说过,这里曾是一块灵气充沛的宝地,许多人喜欢来这里修行。可为何会被这片林子遮掩?” “嗯,这里曾经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 “你知道为何?” 云青轻摇了摇头:“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也未听人提起过。” “你腕间那红绳,是个什么玩意儿?”玄野的目光探向她隐在白色衣袖中的手腕,隐约能看见一抹红色,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极为醒目。 “我的防身之物罢了。”云青扯下袖子,将手腕彻底遮盖住,面色冷淡至极。 玄野见她不愿说,也不打算追问,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林间的诡异上。 云青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细微震动,手抚上束魂,问道:“你害怕?” “那里有什么?” “他很厉害?” 玄野与明冉看着云青像是在与腕间那红绳对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神情诧异。 得到了回应,云青才重新抬头,对上那兄妹二人诧异的目光:“这个林子,可能是个阵。” “阵?什么阵?” “那里面镇压着一股力量。”云青望着林深之处,那里黑雾弥漫,源源不断的黑雾自那里面漂浮出来,游荡在他们身边。 “可是什么上古邪祟?不对,这合幽谷是五十年前才消失不见的,也就是说这个阵是五十年前才形成的。” “五十年前?”云青皱了皱眉。五十年前……难不成是因为…… “对,我师傅说五十年前就无人再进过合幽谷,大概是合幽谷被这林子掩盖,无人得以进入。” “可如果那是一只凶猛的邪祟,我们打不过吧?”明冉扯着稚嫩的嗓音,担忧地说道。 “这阵,只进不出。” 玄野和明冉显然也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他们自走进这个林子已经过了许久,这里林木密闭,他们见不到日出日落,也无法分辨究竟过了多久。而再观这满地白骨,皆是误入林子无法走出去的人。 “这阵不破,我们就只能困死在这里。”云青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冷冰冰地提醒他们现在的处境。 云青先一步往望不见尽头的林子深处走去,玄野与明冉相视一眼,也默默跟上她的脚步。 “前面!前面有湖!”明冉突然惊喜一叫,拉着玄野的手激动地晃了几下。 玄野看了看前方广阔无垠的湖泊,转头看了眼云青,果然见她紧皱眉头,面色沉重。 她看不见那个湖。 眼前是一层又一层黑雾,密不透风。 可奇怪的点就在于,这林子黑雾弥漫,只有云青看得见,那便是阴气,可为何这些黑雾并不会攻击人呢? 云青使出桃木剑,刺破指尖后挤出一滴血,双指合并在空中画下一道血符。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破!” 桃木剑萦着金光,将血符钉在黑雾形成的圆罩之上,血符迅速燃烧起来,将黑雾撕破一个口子,迅速燃向四周。 随着黑雾燃尽,云青也得以看清眼前的场景。 第4章 魅尤分身 四周的树木格外高耸,像坚硬的城墙将这座湖泊团团围住。湖面带着死亡的寂静,湖水黑不见底。湖中央有一方圆台,四方位的石柱上各钉着一条比手臂还粗的铁链,而铁链正捆着一团黑气。 “那是什么?”玄野指向湖面。 云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湖面上泛着几缕流动的金光,那金光是水云纹。 那是封印结界。 且是鹤云山特有的…… 鹤云山? 难道,这个黑气是鹤云山镇压的? “这是……鹤云山的结界印记?”玄野也认出这特殊的印记是来自何门何派,不免一惊。 “你认识?” “我们可是鹤云山的弟子!”玄野微微仰头,骄傲地向云青说明自己的身份。 鹤云山?难怪,难怪她会觉得玄野的剑法招式熟悉,原来是出自鹤云山。 云青却是眉心一皱,还想要问点什么,忽闻湖中圆台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随着黑气的挣扎,铁链晃动,团团黑雾涌出,将他们三人围住,纠缠着。四面八方传来凄惨的哭喊声、尖叫声,这些声音充斥着他们的耳朵,似要从耳朵钻进他们脑中,撕裂他们的头骨。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头好痛!”玄野痛苦地抱着脑袋,这声音听着便觉恐惧,有阵阵凉意从脚底爬上来。 “呜呜呜……哥哥,好难受!”明冉年纪并不大,被这番场景吓得哭出声,颤抖着跑到玄野身旁。 伴随着凄惨的哭声,还不断有画面涌入他们脑中。那都是一些惨遭毒手的人,他们痛苦地跪地哭喊着,求一条生路,诉一句不公……而他们几人像是在经历那些受害者的痛苦一样,走马观花的画面强行进入他们的脑中,挥之不去。玄野与明冉早已忍受不住,蜷缩在了一起。 而这些对于云青,并未有多大的影响。 她天生与人不同,如今她正平静的站在湖边,脑中的画面一一闪过,她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脸。 正是扬州城东郑府的夏悦。 她跪倒在地,身上沾满了血,手中揪着一件婴儿肚兜,哭得撕心裂肺。她在诉那吴卜阴狠至极,骂那男伶无德无行,悲痛欲绝之下,她割腕自杀,死不瞑目。 原来是怨生灵…… “除怨平煞,静心自然。”她在二人眉间施了一道咒术,很快他们便平复下来。 “你们道行太浅,被附身了。”云青轻扫一眼瘫坐在地的二人。 “被封印在结界里,却还能操控结界外的怨生灵……”云青拧眉,如临大敌般后撤一步,祭出桃木剑。 “操控怨生灵?这个黑气还有意识?”玄野惊讶道。 历来各大门派封印极恶的邪煞之物,都会先令它们失去意识,若是还有自主意识,它们便会日继一日地冲撞结界,早晚有一天,结界便会破裂。 这黑气居然有自主意识,还能操控他物? 这件事,鹤云山的师父师叔们知道吗? 玄野正陷入沉思,又闻云青的声音: “会摆阵吗?” “什么阵?我……我们只学过守阵……”玄野挠着脑袋,收敛了脸上的傲气,难得羞愧地红了脸。 “你们入鹤云山几年了?只教你们守阵?”云青蹙紧眉头,有些不悦。 “是师傅说的,日后再教我们!” 云青有些无语,来不及多问:“四方铎阵,你们立玄武朱雀位,祭出你们的武器。” “四方铎阵?那不是需要四个人,我们才……”玄野的疑惑还未道尽,便见云青已经将桃木剑扔向青龙位。桃木剑立于上空,迅速归位。 一把剑,居然还能代替他们摆阵? 这剑怕是生了个颖慧的剑灵吧! 见此,玄野和明冉也立即按照云青所说,找到自己的站位,迅速摆好阵型。 四方铎阵需要祭出武器,可以用其打开各门派的结界封印,还能保证封印内的妖魔鬼怪不会逃走。只是这封印能打开多少,便看祭出的武器如何。 玄野与明冉出自鹤云山,武器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而那把桃木剑绝非凡物,此阵必成! 云青祭出的是自己腕间的束魂。 四方位的剑器一入阵中,便有四道金光而出,将周围的结界包围住。四道光聚集在一起,结界之上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缝,随着他们三人的内力注入,裂缝越来越大。 时机正好! 云青抓住机会,一跃飞去结界之中:“守好你们的位置!” 不过匆忙留下这句话,结界上的缝隙便迅速合拢,云青已经孤身一人落在湖中的圆台之上。 西方白虎位是四方铎阵的攻位,云青自然选择让自己进来。 而此时,相比于外面的死寂,结界内却是风流涌动,湖水沸腾。那团黑气正在浮躁地暴动,已有挣脱铁链的预兆。 云青绕着圆台细细观察一番,才发现束缚这团黑气的铁链也是呈四象星宿而立,又将它囚于水上,这便是一个以天为盖,以湖为底的牢笼。而这片林子由这座湖养育,久而久之也被黑气的阴怨之气沾染。 怨气滋生,便额外生出不少其他的东西。比如,噬魂蚁和怨生灵…… 而误入林子的人,便会被那些东西蚕食干净。 这黑气究竟是何物?又是何时被鹤云山的人镇压在这里? 云青伸出手,想要去探一探这黑气是否还有过去的气息,却在手抬起的那一刻,从晃动的衣袍下,她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缓缓睁开,正望着她。 她立即旋身后撤几步,那涌出的黑气击打在她原先站立的地方。 黑气中,慢慢浮现出一张人脸,轮廓立体,五官深邃,那双猩红的眼格外冰冷,看向云青的目光仿佛在盯着一只误入他领域的猎物。 黑气蠕动着,仿佛长出了人的手,随即一团黑气朝云青打来。 “破!” 黑气被云青打散,待其消散尽时,那黑气突然猛烈挣扎起来,铁链不断击打在圆台之上,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束魂!”云青放出腕间的束魂,束魂立即朝黑气飞去,将其团团绕住,瞬间收拢。 黑气发出一声低哑的吼声,随即就见束魂燃了起来。 束魂被烧断,重新缩回到云青腕间,她捂住手腕,唇色竟白了几分。 原来这个黑气能灼烧掉束魂! 哐啷一声,那手臂粗的铁链竟被挣断了一根,正是朱雀位。 云青转头看去,明冉已经被林间层层的黑雾缠上,刚吐了一口血,还在苦苦坚持。 眼见着又一根铁链将断,云青手腕翻转,迅速结印,一张红色的大网由天而落,将黑气笼罩在其中。 “万物皆纳,伏降于我,拢!” 大网迅速收拢,黑气不断挣扎,很快便挣扎断所有铁链。它罩在网中,不断四处冲击着结界,被大网束缚得形状难辨。 阵阵嘶吼传来,不断冲击着耳膜,连云青都觉得有些难以抵抗。在黑气的冲击之下,结界出现了裂缝,眼见着裂缝开始变大,云青揣紧了手,神情严峻。直到结界开始破裂,出现了一个口子,云青趁机抢先一步飞出结界。 结界破,四方铎阵也破。 玄野和明冉被强大的气流击飞在地,云青飞身而出,接住桃木剑,迅速朝身后挥砍而去。金色的剑影劈开黑气,一半落地,化作黑色汁液迅速消融,一半更加剧烈地挣扎着。 猩红的眼淬着冰般,狠厉地盯着她。 云青并指抵在眉心,双唇张合,默念着咒语。只见桃木剑迅速分身,一生三,三生九。 随着云青抬手一挥,九把金剑刺入黑气之中,黑气当即发出一声哀嚎,逐渐消散了。 半人高的黑气消散得只剩一指大小,它直直下落躲避金剑,随即又迅速升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走了。 云青望着黑气飞走的方向,面色沉重。 黑气被她打伤,虽然是削弱了它几乎所有的力量,但让它逃走,终究是有些不应该。 云青回过头,目光扫过重伤倒地难以起身的兄妹二人。 “你……快……快追啊……别管我……”玄野的话还未说完,云青一挥衣袖,便将人打晕了。 而明冉睁大双眼,恐惧地望着云青。 “再不救你们,你们就该死了。” 第5章 斯音 梧城城东的王记包子铺正热气腾腾地蒸着几笼包子。包子铺老板被热气熏红了脸,但他依旧习以为常地站在铺子上揉面。脸上的汗多了,就揪起脖子上搭着的毛巾随意擦一把,又忙活着给客人夹包子。 “老板,要六个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擦干净手,熟络地起屉,夹出六个包子用油纸包住,递给那个白衣女子。 付过钱后,白衣女子一手提着包子,一手提着几贴药,拐了个弯进了福来客栈。 “麻烦帮忙煎一下药,送来房中。”她将药递给客栈小二,小二立即接过,殷勤道:“客官放心,一定给您守着!” 客栈最里的一间狭小厢房内,安静地躺着两个小孩。 明冉刚醒来,便见房门从外推开,是云青回来了。 从合幽谷出来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云青打晕了玄野,破了那里的最后一层结界,林中黑雾散尽,重见天日,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她牵着驴,将玄野扔上去,又把明冉抱上驴背,要她仔细护着玄野别摔了,就这样牵着驴,一路驮着他们来到最近的梧城,还为他们疗伤抓药。 明冉的伤势并不重,主要是因为她自身内力不够,守阵不够稳当,才会受到黑雾干扰。但玄野是阵破之时被伤,已经昏迷五日了。 “吃不吃包子?”云青将东西放在桌上,转头问道。 明冉眨着眼,轻点了点头,云青便走到床前,伸出双手,明冉配合着凑上前,由她将自己抱下床。 “姐姐,你那么厉害,是哪个门派的呀?” 明冉一边啃着包子,一边伸着手,任由云青给自己把脉,顺带提出自己这几日来的疑惑。 云青敢只身一人进到结界中对抗黑气,又将黑气打散,实是功力高深。他们兄妹二人误入林子七八日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靠着下山时带在身上的黄符武器勉强对抗那些东西,一旦黄符用完,武器折损,那他们早晚也要死在那片林子里。换句话来说,便是云青救了他们。 “无门无派。”云青垂着眼眸,仔细为她把脉。 “无门无派?那你如何修行这一身功法?你有师父吗?师从何人呢?” 云青洁白干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并未回复,明冉泄了口气,瘪着唇安静下来。 正是这时,房门被敲响,小二端来熬好的药。 “喂他喝了。” 说完,云青也不再管她,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便开始打坐。 直到第二日,玄野才悠悠转醒。明冉欣喜地俯在床边,见他睁眼便迅速凑上去。云青说玄野七日便能醒来,今日正好是第七日,没想到他真的醒了。 云青上前替他把脉,玄野立即警惕起来,瞪着一双大眼。 “你为何不去追黑气?就这么让它跑了?”玄野咬着牙,生气道。 他们修行,得益于天地,便该有慈悲之心,护天下苍生。那黑气被鹤云山封印多年,必是作恶多端。如今结界已破,黑气出逃,那必定要祸害一方。 然而,云青分明功法高强,却任由黑气逃走。他早就说她不是个什么好人!恐怕,她之所以愿意帮忙他们破阵,只不过是因为她也走不出那个林子,需要与他们合作罢了。结界已破,林子恢复正常,她可以离开了,便也不在乎黑气是否会害人。看她那一身邪气,肯定不是好东西! 越是想着,玄野便越生气,猛地收回自己的手,重新塞回被子中,并不接受云青的好意。 云青目光冷漠,只轻放下手,重新站起身来。 “那黑气不过是一个分身,就算灭了它,它的真身也会因为合幽谷的阵破而重新苏醒。既然都会醒来,为何不放黑气走,寻找到它真身的下落?” 玄野听得身形一怔,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知不觉有些发烫:“所以你是故意放它走的?” “不全是。” 玄野暗自羞愧了大半饷,才不好意思地再次看向云青:“那黑气逃去了何处?” “往九楚山去了。” 九楚山,位于天昭最南境。那里山脉绵延,丛林密布,天气湿热,野兽毒物众多,人往九楚山走,那是阻碍重重。 “虽然……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找到它的真身才放他走的,但是既然阵是你破的,那你便干到底,和我一同去九楚山,找它的真身!” 云青本就有这个打算,她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玄野这才松懈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云青确实有些本事,虽然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来历,但至少她眼下并未做坏事,还能对抗黑气。 为了能保证玄野的伤势能痊愈,他们还在梧城停留了五日,见他已经能活蹦乱跳了,云青才决定启程向九楚山去。 “哥哥,那是什么?”明冉坐在驴背上,指着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新奇地问道。 大概是第一次下山,两个加起来还不过二十出头的孩子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们下了山便直奔扬州,过程中也未有停留,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真切地观察着民间的生活。 玄野也循着明冉的目光看去,他挠了挠头,显然他也不清楚。 他们二人自打记事起,便在鹤云山上修行,偶尔下山也只是到山脚下的村庄,无论是鹤云山上还是村庄里,都未曾见过这些东西。 云青轻瞥一眼,道:“糖葫芦,吃的。” “糖葫芦?好吃吗?什么味道?”明冉身子前倾,整个人抱住驴头,凑到前边行走的云青身旁,好奇地问道。 云青转头看了一眼她放光的双眼,沉默些许,后从钱袋子里掏出几文,递给玄野。 “尝尝吧。” 明冉高兴地笑着,一边嘴甜地道谢,一边催促着玄野快去买。 然而,十四岁的玄野却正是别扭好面子的性格,他不大愿意接受这个女人的东西,尤其是她的钱财。可是明冉脆生生的声音就在耳畔。 他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还是红了耳尖,伸手接过铜钱,蚊子般嗡声道:“日后一定还你!” 越往南走,天气越燥热,不过刚四月,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头顶。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片又一片密林,所能见到的村落也逐渐减少。 九楚山已经属于是南蛮之地。 为了方便也为了能更快到达,他们买了辆板车,套在驴脖子上,驮着三人跑起来。 走了十多天,又坐了十多天驴车,他们终于来到九楚山的山脉附近。 山脚下有一聚落,房屋皆以圆木为材,房屋不大,四角用粗壮的木头将房屋撑在空中。聚落的人穿着奇特,女子皆穿着蓝色的袄裙绣着红黑色各类的花纹,身前,头上皆带满银饰物品。 “这便是九楚山了?她们是苗域人吧?”玄野放眼望去这片山谷,高低坐落着成千上万座悬空的楼宇,风携着热气滚滚而来,远处的九楚山笼罩在云雾中,只隐约能见山顶的红光。 “嗯,这里便是九楚山地界了。” “诶!你们是谁?”身后传来声音,是一个同样穿着蓝色袄裙的女孩,用并不标准的中原话问他们几人。 云青几人正站立在山坡之上,身后只有一条山间小道。此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他们竟无人发觉...... 玄野脑筋转得快,立即上前:“小妹妹,我们是来找东西的,你可知九楚山在何处?” 那苗域小姑娘生得明艳,听见玄野说要上九楚山时,先是一惊,随即又舒展眉眼,带着微微的笑意问道:“九楚山?你们为何要上九楚山?” “说来也是命运不公!我们的师父身中一种名为‘藿其’的毒,我们寻便各地都无法寻得解药,还是在蜀地得一高人指点,说是九楚山上的赤鸢花能解此毒,我们便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想要寻找解药。” 云青撩了撩眉毛,倒是对玄野这张口就来的功夫十分佩服。 拳脚功夫看着有些水分,没想到哄骗人上倒是一套一套的。 看来是完美传承了他师父。 “你是说,你师父中了藿其的毒?”小姑娘也不知信不信,皱巴着脸思考了些许,才像是听信了他的话。 “九楚山是我们苗域掌管的地界,你们想要上山还需要获得大司祭的同意。” “大司祭?那是何人?” “大司祭统管我们苗域,九楚山也只有大司祭问过山神了才能知道你们能否上去。” “这样啊......那你能否带我们去见见你们大司祭,我师父的病情很严重。” “你放心,藿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是让你师父陷入昏迷。你师父还有救!” 小姑娘斩钉截铁的模样令云青心生几分疑虑,她看了一眼玄野,只是后者完全沉浸在唱戏中,无暇顾及其他。 “大司祭近日有事务要忙,你们便随我去寨子里,若是寻得机会便替你们问一问。” “那便多谢姑娘了。” 小姑娘热情万分,她先一步走在前面带路。玄野傲娇地回头,向明冉得意地炫耀一番。 云青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腰间别着的瓷瓶之上。瓷瓶不过手心大小,用木塞塞紧瓶口,在她腰间一晃一晃。 一进寨子,来自四面八方警惕的目光便落在他们身上,一路上便听他们在用苗语交谈,但苗民对前头的小姑娘却十分敬重,个个对她微笑点头。 “诶,你不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奇怪吗?” 云青自然也发现了,只怕这个看着乖顺俏丽的小姑娘并非普通人。 玄野按捺不住好奇心,还是上前一路和她交谈,倒是得知她叫斯音。 原来,斯音之所以会说中原话,是因为她的母亲来自中原,只是母亲几年前去世,周遭又都是苗域人,她也就只会那一点蹩脚的中原话。 “好了,你们暂时住这里吧,待大司祭有空了,我会来和你们说。”斯音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吊脚楼内,这里环境倒是不错。 “这是我的手下,思琼,她会说中原话,也听得懂苗语,若是有需要,就找她。”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在云青几人面前行了礼。 斯音很快便走了,留下了思琼,想必这几日都会跟着他们。 “手下?这个姑娘身份不简单?” “回这位公子,那是苗域域长的小女儿。” 思琼应该是中原人,一口流利纯正的中原话让玄野舒服了许多。 “你是中原人?” “是,我是斯音姑娘母亲的陪嫁,公子姑娘们可是为了上九楚山?” “正是。” “九楚山危险重重,苗域当地人都不易能上去,这些年来有许多人尝试上去,一部分被大司祭拦下了,一部分在上山时死了。” “死了?可知为何?” 思琼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这些事。这些时间你们在寨子里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思琼离开后,玄野在屋中的茶桌前坐下,神色疑惑。 “这大司祭究竟是何人,上九楚山居然还需要他的同意?” “苗域不同外界,我们在这里住下定会受牵制。”云青沉思道。 云青与玄野明冉兄妹二人来到苗域的第五日,才远远瞧见了大司祭的模样。他从头到脚拢着一件黑色斗篷,只露出一个尖瘦的下巴,下巴上有一道疤。斗篷下挂着一把镶了五彩珠宝的弯刀。 大司祭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几人,却没有分半个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个同样身着黑袍的手下来到他面前,低声轻语几句,大司祭便脚步匆匆,随着那人离去。 “这大司祭,怎么如此无礼?”玄野愤怒道。 云青却十分冷静,望着大司祭离开的方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妙。 “几位客人还是快回房中休息吧,近日是苗域祭期,村落内十分混乱,大司祭也在忙祭期之事,你们还是等过几日安定了才出门吧。”身后,传来思琼的声音。 第6章 大司祭 “祭期是什么?”明冉好奇地问。 思琼保持着微笑,回答道:“苗域信天地鬼神和九楚山,自然是祭拜他们。” 关于苗域的传闻,云青多少也曾听说过,思琼没有细说,她也猜到了是什么,只是明冉还想再问,却被云青先一步制止,带着他们回到房中。 “前辈,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何……脸色如此凝重?” “苗域人对祭期十分看重,若是我们蓦然打搅,会被他们视为仇敌,这对我们不利,所以近几日,还是不要外出了。” “你难道不想看他们祭山?”玄野见云青心事重重,却表现得对祭期十分不感兴趣,疑惑地问道。 “不想。” 云青干脆冷漠地拒绝,令玄野脸色一僵,转头冷哼一声,也不搭理她了。 苗域祭山,需在九楚山下设祭坛七日,连讼七日祭词,哪怕云青在客房内足不出户,也日日夜夜能听见外面嘈杂的脚步声。 天将亮前,浓雾弥漫在山谷,静谧之际,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这一片宁静。 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林间狂奔。 “必须抓住她!否则我们都得死!”身后,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穷追不舍。 “你是山神选出来的神女,你逃不掉的!”男子脸上带着疤,神情凶恶,不过几步就追上女子的脚步,奋力一拽,将人拽倒在地。 女子张着嘴呼唤,却发不出一个准确的音,拼命了挣扎,也被男人轻而易举捆住了手脚。 “死哑巴,真以为你能跑出去?能成为神女,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光荣的时候了!”男人冷哼一下,拽着女子,将人扛了回去。 云青听见细微的声音时便立刻睁开了眼,她走至房门前,将门开了一条小缝,只见隔壁房间出来一道黑影,偷偷摸摸从后门溜了出去。 “……”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前辈,怎么了?”明冉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望着不睡觉站在门边的云青不解道。 “你哥哥今日可否与你说过什么?” 明冉懵懂地摇了摇头。 云青轻声叹了口气。 也不知那人怎么教的徒弟,竟将人教得如此冥顽不化。 “他走了。” “谁?”明冉第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云青口中的他是谁,直到问出口了,才后知后觉。 “他,他去哪里了!” “祭台。” “我要去找哥哥!”明冉焦急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便要去寻人。 云青并不阻止明冉,毕竟她肯定是要去寻那臭小子的,也断不能将明冉一人留在这里,这太危险了,只有两人放在身边才安心。 云青与明冉便在夜里朝祭台而去。 祭台设在山谷,点了上万支火把,山谷内一片明亮。 苗域人就坐在祭台下,听着台上的大司祭念着祭文,鼓声阵阵,回荡在山谷中,久久未消散。 “怎么没看见哥哥?” 云青带着明冉躲在山坡的大石后,祭台那里一片平静,周围更是无事发生,那玄野一人又能跑去哪里? 直到日光照亮整个九楚山,鼓声停顿,大司祭的声音也随之而停,苗域人起身,朝着日升方向拜三拜,又转而朝着九楚山跪下。 “跪求九楚山神,佑我苗域百年安定!” 在苗域人的祈求声中,明冉注意到身侧一块大石后不断晃悠的一个脑袋。 “哥哥!”明冉压着声音,呼喊着玄野。 当玄野听到明冉的声音时,先是猛然一震,随后才有着被抓包的心虚和内疚。 他弯着腰跑到她们身旁:“你们怎么来了?” “哥哥你怎么一人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我和前辈有多担心你!” 玄野悄悄抬眼瞥了一眼云青,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我,我看到一群苗域人,压着一个女子。” “往哪里走了?”云青忽然出声,却紧紧皱着眉头,面色严肃。 “祭,祭台……” 玄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与明冉偷偷对视一眼后,明冉上前,嫩声嫩气地问道:“云青前辈,发生何事了?你为何如此严肃?” 山谷再次传来一道道木鼓声,云青脸色越发沉重。 “苗域之人信仰天地、鬼神还有九楚山,为鬼神献祭,提供香火也罢,可在几千年的献祭中,总会养出恶鬼,他们靠苗域人的香火壮大,危害四方。且……苗域人的献祭,以生人为祭。” “什么?生人为祭?那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个鼓声是何意?”明冉听着这响彻许久未停歇的木鼓声,好奇地问道。 “是献祭仪式。”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要献祭那个女子?” 九楚山脚,修建了一方圆台,圆台由九十九级台阶组成,令人眼花缭乱。 云青注视着圆台上的石棺,神色严峻。 被献祭的是一个女子,她穿着华丽的苗域服饰,身上佩戴满银饰,随着她被压上圆台,银饰叮铃作响。 她分明是不情愿的,却未有任何言语,默不作声地流着泪,任由其他人将自己架上圆台,放入棺中。 “这简直荒诞至极!这些人丧心病狂!以生人为祭,那该有多大的怨气!我看那黑气就是苗域人养出来的!”玄野义愤填膺地骂着,眼看着他就要握着剑冲出去,云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你要以一敌万吗?” 他们正站立在高山之上,以此俯视,那圆台的九十九级台阶上坐满了人,场面壮观。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被献祭吗?” “那你能改变什么吗?你师父除了教你装腔作势就没教你用脑子吗?”云青皱着眉,毫不客气地指责玄野。玄野顿时脸色铁青,支吾着要分辨什么,却气血上涌,怒得说不出话来。 “哥哥,咱们确实打不过这一整个寨子的人。而且,我们要是得罪了大司祭,就上不了九楚山了。”明冉扯着玄野的袖子,细声劝他。 玄野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打一顿,骂自己也就算了,还欺辱他师父,她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在明冉的安慰下,玄野只是气冲冲地甩袖子走了。 “哥哥!你等等我!”明冉追着玄野而去,只留云青独自一人。 山谷的风还在呼啸,山脚下的鼓声还未停。女子被压进棺内,头顶定入一张符,大司祭还往她的四肢画了东西,接着棺被钉死,由十名男人抬着棺材围绕着中心的鼎一圈又一圈,鼓声愈盛,呼声愈盛。 最终,棺被送入山中,再不闻女子的哭泣。 刚回到住处,云青便见玄野站在廊下,双眼通红地瞪着她,显然还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云青仍旧面无表情,她行至玄野面前,冷漠地开口道:“如果你想为天下不公伸冤,那应该努力修炼,而不是凭一时冲动白送性命。苗域在此独立生存百年,朝廷都管不了他们,你我何来的权利?你是呼唤不醒一个有信仰的人的,对道、对鬼神、对大司祭皆如此。” “这世间多得是你无法插手的事,凭你如今......自不量力。”云青不过轻瞥一眼玄野涨红的脸,便转身进屋,徒留他一人呆呆站在原地,双眼无神。 苗域向九楚山山神献祭的女子是要被埋入九九层地下,人被钉在棺中,再扛入山中,埋入地下,人早已死了。 苗域人怎么允许有外来之人破坏反对他们的信仰呢? 云青叹了口气,冷淡地收回目光。 这些年间,她行遍天下,遇见了许多她插手了依旧无力回天的事,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命在自己眼前被利益被贪婪吞噬,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玄野,空有一肚子热血与倔强,这样只会吃亏。 云青想到了某个人,过往的经历浮现在脑中,令她有些惆怅。 门外忽然响起几道嘈杂的脚步,云青醒过神来,立马出门查看,发现是十几个苗域人围在他们门外,面露凶狠。 “大司祭,这群外来人想上九楚山,定会惹怒山神,再不将他们赶出去,山神也会迁怒于我们!” 祭期不过刚刚结束,他们就着急来赶他们走?这是为何? “我们师父中了霍其的毒,只有九楚山上有解药,所以我们才来此,希望得以上山。” 玄野适时出了门,充当说客,向他们解释道。 “不论如何,九楚山不许外人出现!” “就是!把他们赶出苗域!” 大司祭立于人群前默不作声,身后的村民不断高举双手声讨,要求大司祭将他们赶出去苗域。 “怎么了这是?”人群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斯音从远处小步跑来,脸色有些着急。 “斯音,这些人是你带进来的?”见到斯音,大司祭便用苗域话询问她。 斯音点了点头,解释道:“九楚山孕育万物,山神定能理解他们救人之心的。” “荒谬!祭期刚过,如何能让外人上山打扰山神?”大司祭怒喝一声,黑袍之下的下巴崩得紧,由于半张脸都笼罩在黑帽之中,瞧不见他神情。 第7章 九楚山 云青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看清他的真实面容。 “大司祭,先前也不是未曾放过外人进入九楚山,为何他们不行?” “那是山神的旨意,山神赐福于我们,我们若不遵循,那是要大祸临头的!” 黑袍下瘦骨嶙峋的手在颤抖,抖落一截袖袍,露出的手腕上带着几道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疤痕。 云青盯着他手腕,却瞧见他迅速扯下衣袖,再次掩盖住自己。 “斯音,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若是做出背叛九楚山,背叛苗域之事,那必要付出代价!”大司祭声音嘶哑,压低声音威胁人时更是刺耳难听,他奋力一甩衣袖,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 斯音看了眼云青和玄野,无奈撇嘴笑笑:“可能是无法帮助你们了。” “你说先前有人进入九楚山,你可知是何人?” 斯音摇了摇头,头顶的银饰随着她晃动,叮叮作响。 “那人年纪有些大,很瘦,留着长胡子,大司祭叫他仙道,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知了。” 斯音离开后,玄野忍不住嘟囔:“墨守成规!难道真的没有人管得了他们了?” “朝廷不愿插手,自然是无人能管。那大司祭口中的仙道必不是普通人。” “可我们能去哪里找那什么劳什子仙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我们再不抓紧时间进入九楚山,若是到时候结界突破,那邪祟出来祸害人间,那可就完了!” 玄野的担心也正是云青在担心的,黑气的分身已经苏醒,带着清醒的意识回到本体,那本体苏醒便是早晚的事,如若结界不够顽固,届时被黑气冲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逃之升天。 —— 夜深时分,云青特意等到明冉睡熟了,轻声地起身。 她脚步轻缓,麻利地出了门。 此时夜深人静,她穿梭在吊脚楼间,直奔大司祭的屋子。 大司祭住在东南方向,门前两盏纸灯笼已经灭了火,屋内却还亮着灯,两道人影隐隐约约,倒映在门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在这里蛰伏多年,就为了这一刻,怎么能前功尽弃?”屋里头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人声。 “我担心那人会发现你!新来的那几个外人你可探了底细?” “放心,我会想办法赶他们出去的,如果赶不走,那就杀了……” 云青紧紧皱起眉头,直觉不对劲,她原先还想着进大司祭屋中找些东西,现如今是不需要了! 她迅速循着来的方向回去,将明冉与玄野二人都唤醒。 “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吗?”玄野双眼迷离,还未清醒过来。 “走。” “走去哪儿?” “上山。” “什么?”提到上山,玄野忽地一下清醒过来,他愣了一会儿,迅速起身整理衣服。 “我们偷偷上山?这不会被苗域人发现?” “顾不上这些,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云青难得如此着急地催促他们,他们来时没带东西,走时更是迅速,穿戴好衣物,便跟着云青摸索着出门,轻手轻脚地往九楚山摸去。 苗域通往九楚山的路只有一条,蔓延于密林之中,不过刚踏上林间小道,便能立刻感受到阵阵寒意从脚底穿来。 “这,这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明冉紧紧抱着双臂,声音控制不住地抖动。 “九楚山妖兽众多,怨鬼邪祟更多,你们自己当心。” 云青语气冷淡,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可玄野与明冉二人却迅速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远处不断传来野兽的嘶吼,林内密不透风,只有云青掌心中的一团火焰勉强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你今夜究竟去了哪里?为何突然决定连夜上山?”三人间都沉默不语,加之这周遭环境实在太瘆人了,玄野忍不住找些话说。 “原打算去大司祭房中寻些东西,意外听见他与一个神秘人交谈,计划着杀了我们。” “什么?” 玄野只觉心头泛上几阵恐惧,有些后怕。 至于那神秘人……大概就是斯音口中的仙道了。 “为何苗域人对于外人上九楚山如此抗拒?” 云青脑中忽而浮现出今日在大司祭门外听见的话。 蛰伏在苗域多年...... 所以,大司祭不是苗域人?可他为何要如此?这苗域内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云青沉默不语,玄野便偷偷打量她几眼。 这人皮肤白得吓人,一头青丝规规矩矩地束起,只簪了一支桃木簪,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眼尾细长,下巴尖瘦,掩盖在长袖下的手腕更是纤细。 她什么都知道,像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了,可她看着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 玄野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闻林间的另一头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在漆黑昏暗的深林中惊起一片飞鸦。 “什么声音?” 三人俱是停下脚步,不敢轻易往前。云青使出腕间的束魂,朝声音的源头探去,不一会儿再回来时,便带着斑驳的血迹。 “怎...怎么有血啊?” “有人在用冻魂术。” 云青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严肃,玄野不解地看向她。 “冻魂术是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强行钉入一个活人体内,死人的魂魄用其躯体复活,而原身的魂魄被抽出消散。此法易致有心之人迫害无辜,所以被纳入道门禁术。” “如此惨绝人寰的法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 三人循着那方向而去,在深林最深处,山壁之下,竟留有一道石门,石门如今微敞,透过门缝依稀可见几缕闪烁的蓝光。 玄野正欲上前推开石门,却被云青率先拦住,双指于空中划过,桃木剑的剑刃闪着金光,从云青身后飞出,带着强大气流,轰然劈开石门,径直冲入石洞。 这一瞬间来得太快,玄野与云青只觉眼前一道金光飞过,那石门便被破碎一地,尘土飞扬之际,云青已经飞身而入。 ------ 石洞内置有一张石床,石床上正躺着一名女子,周身被蓝色的光芒包围着,她昏迷不醒,身侧留有一滩她刚吐的血。而石床前,正有一人身着明黄色道袍,身前还摆着几张符纸,怕是写着生辰八字! 云青神色骤然一变,持着桃木剑飞身而上。 那道士被石门破裂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时,便见忽然闯进洞内的人手持着剑朝自己而来。 他双掌朝地一拍,旋身而起,明黄色的道袍上绣着八卦图,竟化为一张黑色大网,要朝云青扑来。 桃木剑于空中一挥,生出一道金色利剑,裹挟着气流刺穿黑网,直冲道士命门。 “好厉害的武器!”那道士眯了眯眼,眼底多了几分严肃与怒气。 能如此不顾一切闯入这里的,想必就是前几日来到苗域的外乡人了,原以为他们是抱着要一探苗域根本才憋出要上九楚山的借口,可如今一看这女道法器与功力,再联想一月以前,合幽谷的四方铎阵被破,想必就是她的手笔,所以才想登上九楚山...... 他不屑一顾地冷笑着,掌心一收,黑网骤然收紧,变幻为一把法尺,却又与法尺不同。法尺带有祥瑞图腾,用于驱邪避魔,可他手中的法尺,刻着的图腾是上古凶煞夙渊统治北漠众鬼时使用的。 他竟在供奉夙渊! “扬州郑家逆转阴阳的阵法,可是你布下的?” 那道士听着云青的话,讥笑出声。 “原来是你!看来贫道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了!”言罢,老道手中的法尺被抛出,他指尖捻着黑气,念着咒语,法尺上的图腾闪烁着赤红色的光亮。 玄野追着进入石洞时,就见到云青与一名道士扭打在一起,他的视线透过二人,注意到了背后石床上躺着的女子。 “妹妹,快与我过来!” 石床上的女子紧闭着双眼,像是没了生气,双唇泛白,身着的苗域服饰繁琐精致,双手交叠在身上,只是上面伤痕累累,伤口上擦伤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清洗。 玄野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被献祭的那名苗域女子,为何被献祭的人会在这里?这个道士要用她的身子填入谁的魂魄呢? 周遭的蓝色气息还在不断流动,玄野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女子,指尖却被蓝色的光芒灼烧。 “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女子是死了吗?” 云青与那老道还扭在一起,无暇顾及他们,玄野将明冉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站位,自己又去观察石床上贴着的几张符。 上面用血写着生辰八字还有几道他看不懂的符文。 “哥哥,前辈被坏人打伤了!”玄野还在仔细观察着符上的符文,突然被明冉喊声唤回思绪,他再回头看去时,云青被那老道用一张符打飞至石壁上,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勉强用桃木剑支撑着身体。 玄野回想起在合幽谷初见她时,因见她身带祟气,他用许多张黄符在她身上,可却丝毫用处没有,为何如今她会被那老道一张符打伤? 只有鬼魂邪祟才会害怕黄符...... 那不成是他的符法力不如这个老道? 怎么可能!他的符都是下山前师父亲自画了给他的! 玄野抛去自己脑中的想法,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只见那老道布满皱纹的嘴角勾起,呵呵笑了两声:“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云青抬眼,他的话莫名其妙,她却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你这坤道,也非善类,何必装腔作势?就此作罢,日后再遇见,说不定贫道可祝你一臂之力!” 云青并未答复,掌心翻转间已经凝聚了一股艳红的火焰。 “这是......”老道拧眉微怔,便认出这功法源于何道派,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云青掌心中的火焰便化为火龙,朝他飞驰而去,即将将他吞噬之际,只见他跃身后撤一步,堪堪躲开,道袍的一角却被点燃,袖袍上的八卦图被烧毁,这件道袍也就失去了法力。 这女道的功法着实出乎他意料,再打下去对他十分不利...... 想着,老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于空中一挥,眼前便飘起一阵白烟,待烟雾消散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你怎么又让人跑了!”玄野急切地冲云青大吼一声,作势便要去追,云青忽地抬手,将手中的剑朝玄野抛去,玄野眼疾手快侧身闪过,桃木剑泛着光芒,稳稳穿进石壁中,横于他脖颈前。 玄野脚步骤然一停,低头一瞧悬在自己命门前的利剑,忍不住身形一颤。 “哥哥!你别老是这样对前辈!”明冉迅速冲到玄野身旁,一边安抚地拉着他的手,一边打圆场。 玄野偷瞄了眼云青,她已经转身走至石床前,正在为那女子破解阵法。 “我只是想快些将那邪道绳之以法,我又不是故意的......”玄野小声地嘟囔,再看一眼那钉入墙中,将石壁凿出一个深洞的桃木剑,还是觉得阵阵畏惧。 “我们还需要和前辈一同上山,你别老是对前辈那么凶!前辈从不与你计较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冉拉着玄野手臂,撒娇地摇晃着。 “知道了知道了!”他闷声应着,转头去将桃木剑从石壁中拔下,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狼狈地摔了一个屁股墩。 原来她的内力也如此深厚...... 石床之上的护罩被解开,云青伸手将掌心置于她额头上方,探了探她的情况,好在不属于她的魂魄不过刚刚入体,还没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云青掌心反转,竟将那缕魂魄生生从她体内拽出。 “啊!”女子陷入昏迷,仍旧不堪忍受魂魄被剥离身体的痛苦,一如入体时惨痛地尖叫。 直至他人魂魄被云青彻底抽走,她才稍有轻缓,不过多时,便苏醒过来了。 女子是个哑巴,见到他们几人立马惊恐地躲开,口中不断呜咽着,双手更是挥舞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被献祭,实际是被大司祭派人送到这里用冻魂术将他人魂魄钉入你体内,待他吸食完你的魂魄,便能取代你,用你的躯体复活。是我们救了你,人已经跑了,你体内的东西也被我取出来了。”云青说着,颠了颠手心的东西,那缕魂魄犹如一颗晶莹的水球,在她掌心跳跃了几下。 女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见他们一脸茫然,更是着急。 她突然起身,跑出石洞,在林中指了指九楚山的方向,又用双手于空中大致描绘了个人形,做了个行走的动作。 “他会上九楚山?” 她点了点头。 “我们是往九楚山去,你呢?” 女子指向苗域。 “你被他们献祭,为何还要回去?万一他们再将你抓回来怎么办!”玄野着急上前,想要劝说她,可她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女子身形纤瘦,脸颊也十分尖瘦,样貌朴素,甚至脸色苍白,眼中分明充满无措,却还表现得十分坚强。 “不如,你和我们一道?我们上山查探一些事情,待完成后护送你回去?” 女子再次摇了摇头,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朝他们磕了一个头。 玄野急急忙忙上前拦住她,将她搀扶起来:“不不不,受不起受不起!” 女子微笑着,推开他,转身毅然朝苗域而去。 第8章 同唤术 女子离开后,玄野回头望了眼云青,她沉默着转身,一言不发地朝九楚山而去。 天地万物运转,皆有自己的轨迹命数,她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向来如此。 四周是无尽的漆黑,夜幕中只有几点星辰,夜深露重,冷风袭来时,玄野还是忍不住抱着双臂搓了搓。他狐疑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女子,身形单薄,只着一件薄衣,在这深林之中,她不冷吗? 九楚山山形陡峭,山脚是茂密繁盛的高大林木,山腰是矮丛草甸,再向上便是荒芜得看不见任何生息的碎石滩和乌黑的泥土。 他们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爬上顶。 九楚山山巅有一口,口中尽是火红炙热的炎水在翻滚,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四周烟火冲天,声势如雷。 从那不断喷涌而出的炎水中,隐约可见一黑影飘浮于山巅,四周邪气旺盛。 怪异的是,云青身后背着的桃木剑在不断震动,离山口越近,它的震动越为激烈。 世间万物掷入炎水之中都是即刻消融,云青的束魂已不可用,她只好抛出一张问路符,黄符还未接近山口,便已经被四周的邪气灼烧成黑灰,飞落半空了。 “那便是黑气的真身吗?” 那黑影只能依稀辨认得出是个人形,被黑气犹如蚕蛹般包裹着,漂浮在空中。 “嘭!” 山口的炎水猝然冒出巨大的泡影,炎水四溅,在轰鸣声下,桃木剑的震动越来越激烈,它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从云青的身后飞出,通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直冲那团黑气飞去。云青迅速飞身追着桃木剑而去。 “诶!”玄野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云青已经飞上桃木剑,御剑飞行在浓厚的黑烟之中,往山口而去。 玄野着急,也使出自己的剑,正欲向山口飞去,却见山口涌出一股炎水,卷携着滚烫的气流扑面而来,将玄野从剑上掀翻。 玄野从地上重新爬起时,烟雾散去,云青还好整以暇地立于剑上,正在控制桃木剑的方向。 不知为何,桃木剑十分暴躁,想要直冲入山口,若不是云青施法控制,它早已被炎水吞噬。 “喂,那里是什么情况?”玄野隔空大声喊话,他焦急着想要上前。 离得近了,云青才看清楚那黑气之中包裹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颀长,漂浮在炎水之上,一身银白衣袍,依稀可以瞧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而身体的四周却缠绕着几缕流动金光。 云青望着那张脸,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身下的桃木剑越是躁动,云青来不及多想,立即转头冲着山脚的玄野喊道:“御剑上来!” 桃木剑如此异动,她必须保证自己还有一处可落脚,以免剑入山口,她会被掀落。 玄野收到云青的回话后,立即御剑飞来,当他看见黑气之中的人时,惊讶从口而出:“这人真的是黑气真身?被阴邪之气浸身,不是会被吞□□气变得很丑?这人......” 眼前之人紧闭双眸,却依旧可见他相貌精致,轮廓立体,大概是被困在黑气之中,脸上毫无血色,倒是为他增添一股阴柔之美。 世间有如此容貌的能有多少? 经玄野如此一言,云青才忽然想起来,她为何会觉得这人眼熟。她分明在合幽谷的那团黑气之中见过...... 那双猩红的眼睛...... 可又好似不一样...... 合幽谷里看到的那张脸分明狰狞可怖,怨恨之气旺盛。可眼前人虽然被困,却瞧不见任何邪气。实在是怪异得很! 沉思一会儿,云青心下做了决定。 “你退后些,若是见我有异样,立刻唤醒我!”云青冷面吩咐,玄野微愣,待他反应过来云青想要做什么时,云青已经靠近黑气,伸出了手,手中凝聚一团红光,抚向黑气。 是同唤术! 玄野脸色骤变,内力不断向双手聚集,他紧盯云青的动作,眼中的情绪不断翻滚。 同唤术,能窥探受术者的过去,与他同悲同喜。往往能用来了解他人的薄弱之处,此法违背天理,为邪修者向往修炼之法,也是道门禁术。 从遇见这个女人时,他便察觉到她身为道门中人却浑身阴邪之气,如今又习禁术,必是个走邪门歪道破坏道门规矩之人!他必须要为道门清除孽障,肃清风气! 可当他手上凝聚够了功力,还未向她出手时,云青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拧紧眉头,神情痛苦。 云青眼前出现了一片荒芜。在那荒芜之中有一颗枯树,枯树之上挂满了人头,有的已经被啃食完了腐肉,白骨裸露,有的还鲜血淋漓。凄惨的乌鸦声响彻天边,远处如血般红艳的晚霞铺满天。 不知从何方传来了阵阵钟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念咒声。 一支支强劲的军队骑着战马,浩浩荡荡从荒芜中驶过,铁骑声响彻天际,惊扰了枯树上的黑鸦。 随着乌鸦飞行,她又来到一座宫殿。大殿中以琉璃为窗,白银为柱,宝石镶嵌在黄金做的灯座上,脚下的台阶是白玉,一片奢靡贵气。尊贵的君王坐在王座上,端着金玉酒盏,正在品尝美酒。指间的宝石金戒熠熠生辉,满布皱纹的眼角还带着纸醉金迷后的满足感。 “皇上!皇上不好了皇上!北军攻破长池,直逼盛京了!”年迈的太监佝偻着身子,三步做两步急冲冲跑入大殿。 天子从美梦中惊醒,酒杯落地,美酒溅上皇袍,他听见消息时大惊失色,从皇位上跌落在地。 “快!快!迁都!迁都!” 整个皇宫,当即卷走所有金银细软,由几万士兵护送,连夜南逃到了燕州。 北黎一路攻城,直逼盛京,以盛京为都,改立天昭,将周边几地皆收入版图。 而逃至燕州的伶安皇帝却依旧夜夜笙歌,下令抬高百姓赋税,强制男丁入伍,以敌天昭军队。 天昭成立,改旧制,立新规,选贤任能,造福百姓。 渐渐的,伶安的子民也开始有了意见。被天昭纳入统治的州县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而他们却反而深陷水火。 于是,开始有人起义。 一个起义能压制,十个起义也尚能压制,但若是千个万个起义呢? 迫于百姓威压,伶安皇帝再次出兵,意图夺回被天昭占领的城池。 十万大军交战于赤河,血染透了赤河水,漫山尸骨…… 而此次领兵出征的,是伶安的二皇子。 赤河大战后,伶安已无力回天,一月后,天昭大军彻底推翻伶安统治,统一天下。 十万大军的尸体堆叠于赤河两岸的山谷,家属想带走尸体也无处可寻。天昭皇帝只好命人一把火烧了。自那以后,千万幽魂苦守赤河不愿离去。有的痛恨伶安皇帝昏庸无能导致此惨局,有的哀伤自己无力挽救国家。 每每有人需要渡河,都会听到震耳欲聋的军歌,还有混夹着鼓声的哀嚎。久而久之,那里变成了一个无人敢踏足的地方。 天昭皇帝只好亲自请鹤云山的道士为那十万亡魂超度,平息大军怨恨。 而那场大战也生出了一个祸乱四方的邪祟——魅尤。 两国交战,受难的永远是平头百姓。伶安的皇室躲在大军身后享受着奢靡的生活,而战士们在前线搏杀,战士的家人们在忍受分离的苦难。 怨由此生。 魅尤靠吸食天下的怨气而生,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不断壮大,不少邪修奉他为尊,只要提供给魅尤怨气,魅尤便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 **吞噬人心,疯狂会占据头脑,往往覆水难收...... 魅尤祸乱世间一百多年,四处皆是黑气在掠夺人心中的贪念与怨恨,吸食的同时又反哺,令人们的**不断膨胀,直到不惜一切满足内心贪念。 想要升官发财的,想要金银财宝的,想要美女环身的,皆在一夜之间生出妒怨之心,他们不择手段,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烧杀抢掠。 直到五十年前,鹤云山的开山始祖衡阳真人下山云游,见人间如此惨状,才出手封印魅尤。 魅尤的真身被封印在九楚山的炎水之上,又将其用来蛊惑人心的分身封印在合幽谷中,一个以火为元素,一个以水为元素。 只是,两个大阵皆是牺牲了些什么。 合幽谷中的阵牺牲的是合幽谷那块吸食了几千年日月精华的宝地,而九楚山上这个阵,牺牲的却是...... 云青从百年前的回忆中醒来,她望着黑气之中的飘浮着的人,眼神复杂。 似是被勾起了回忆,黑气也开始躁动起来,黑色的雾气向四周散去,缠绕在山口。 身下的桃木剑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晃动,几乎要将云青从剑上晃下。 炎水还在不断外溢,层层热浪扑面而来,玄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却见云青又回来了。 他还是压抑下内心的冲动,不管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至少目前她无任何伤害他人的迹象,且这黑气在眼前,如何解决它才是最重要的。 云青落在玄野的剑上,桃木剑便迫不及待地飞出,裹挟着金色的光芒,直冲山口而去。 “这......这是怎么了?” 云青摇了摇头,她也不理解为何桃木剑今日如此暴躁。从她捡到它时,便一直用它来捉鬼,虽然它原先的主人好像并非用于此等小事。可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就算桃木剑认主,也该习惯云青了,为何...... “你看到什么?”玄野的话打断云青的思绪。他微皱眉头,显然是十分关心刚刚云青用同唤术看到些什么景象。 鹤云山每个弟子入门第一课便是学大道,何可为,何不可为。 早在第一门课,玄野便知道同唤术是何东西,所以云青对于他会知道同唤术并不奇怪。 “是魅尤。” “魅尤?”玄野微愣,并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自他入门后,都多多少少在上课时听师父说过鹤云山多年来封印过的妖魔鬼怪。 他却未曾听师父说过魅尤。 “他生于一百二十年前伶安与天昭的赤河大战,吸纳天下怨气,是五十年前被衡阳真人封印的。” “居然是太师祖?” “太师祖?”云青眼中明显浮现几分震惊她转头看了一眼玄野不过十多岁还算稚嫩的脸蛋,又平静地回过头。 好像也没那么震惊了。 “对啊,衡阳真人是我们鹤云山的开山始祖,我可是鹤云山第四代弟子!” 天昭皇帝曾亲自修书请鹤云山弟子出山为赤河大战中的那十万亡魂超度,在各大门派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再后来,天昭皇帝推行信奉自由,道教在民间兴起,越来越多人入道门,学起了炼丹画符。许多皇亲贵胄也选择将自己的子孙送入各大门派。鹤云山自然成了炙手可热的门派之一。 玄野年级轻轻,作为鹤云山的第四代弟子,自然是会有些傲气在的。 桃木剑冲入黑雾之中便再不见踪影,周身的金光也被黑雾遮盖。 直到天际开始泛白,日将东升,九楚山从半山腰的山林开始弥漫起晨雾...... 日升东方,金光乍现。 一柄通体透明散发着金光的剑划破黑雾,冲破封印,直冲天际而出。 云青和玄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一愣,只见那柄长剑在黑白交织混沌不明的天空画下一道符,闪烁着金光的符文犹如金刚罩,自空中急速降落,猛砸向九楚山口。 结界破裂,黑雾裹挟着硝烟席卷而来,云青迅速抬手用袖袍捂住口鼻,玄野未来得及反应,被扑了一脸,呛了几口气。 “呸!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折磨人啊!” 在玄野嫌弃的吐槽声中,云青放下袖袍,却见黑气正不断被瓦解,如同破了壳的鸡蛋,刺眼的金光从细碎的裂缝中溢出,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也不断地翻转,正由平躺的姿势变为站立。 溢出的光芒形成一股涓涓细流,不断地托起那道身影,向山口之外飞去。 被撕裂的黑气也像是在较劲,被打散后又重新汇集,已逐渐显出人性。 “那就是魅尤吗?” 第9章 魅尤双生 云青猛然瞪圆了眼,瞳孔紧缩。 那个从金光中走来的人,她在同唤术形成的过去景象中见过,正是领兵出征的伶安二皇子。 他战死在赤河,死前扶着伶安军旗的杆子,哪怕刀□□入身体,鲜血流淌满地,他也不愿松手。直到他死去了,手中也紧握着旗帜。 居然是他...... 又为何是他? 一个为国为民在前线奋战到死英勇牺牲的英魂,为何会成为吸怨炼煞,祸乱人间残害百姓的邪祟呢? “那又是什么?”玄野的目光死盯着那团不断现形的黑气,又不解地看了眼那个白衣男子。 黑气才应该是魅尤才对,那那个从黑气中走出来的又是什么东西? 一旁是金光流动,一旁是黑气缠绕。 直到金光汇聚在白衣上形成金色的纹路,黑气也凝聚成了高大的人形,一张人脸缓慢地浮现。 他双眼泛红,彻底从沉睡中醒来。那双狠戾的眼睛扫过周遭的一切,突然冷笑出声,随后微扬起头,用他那冷厉的目光睥睨眼前的人。 “是你们把我放出来的。” 那语气并非询问。他哪怕还被困在阵中,可他的意识早已经在一点点苏醒,周围发生的一切,他自然十分清楚。 “鹤云山的弟子啊!” 魅尤阴冷的双眸望向玄野的方向,玄野紧盯着他,听见他提及自己的师门,还是忍不住身形一抖,故作坚定得怒视他:“是又如何!” 魅尤低声笑着,并不在意玄野的挑衅,而是看向他的身后,那个默不作声的云青。 这个女人他见过,在合幽谷之中。 魅尤是被鹤云山封印的,会认出鹤云山的子弟倒也不稀奇。只是,云青瞧着他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友善。 “你就是魅尤?”玄野提起自己的万分警惕,将剑握于手中。 他哼笑着,并不认下也不否认,只是转头看向另一个人。 “皇兄。” 他轻声呼唤着那个人,那个已经一百多年未见过的人。 玄野与云青皆是一惊,金光彻底消散,他们也才发现,这一黑一白二人,竟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皇兄? 云青这才后知后觉,在同唤术形成的幻境里,他作为伶安的二皇子,出征赤河大战,在死后竟成了魅尤,他唤那人皇兄,那另一个便是大皇子了?两人生得一模一样,竟让她认错了。 可她未曾在魅尤的过去中见到过大皇子。 伶安的覆灭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魅尤已经死过一次了,可眼前这个人,活到了五十年前,还和魅尤一起被镇压在阵下。 她未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阴邪之气,难道说,他也是道门中人? 可他又为何会被镇压于此? 云青不禁皱起眉,她看见那个白衣男子睁开了眼,他沉睡许久,眼眸中带着些许朦胧,疑惑地看着她。 直到他又听到一声皇兄,他才转头,看见眼前的人时,眼神瞬间清明。 “皇兄可是不记得我了?”魅尤自嘲地笑着,目光越发冷厉。 “你是想和我叙旧吗?”他微笑着,目光分不清情绪。 魅尤像是被戳了痛处,眼中怒火中烧,咬着牙道:“皇兄可真是冷漠,一百多年未见,就想不起弟弟了,也是,皇兄是鹤云山的仙人,弟弟却已是一只怪物,尸体都寻不到一块,自然是瞧不上弟弟了。” “果然是在死人堆里待久了,说话这么阴阳怪气。”苍樾嗤笑着,薄唇轻启,说出口的话也并不留情面。他的目光扫过一旁安静站立,却都武器在手蓄势待发的云青和玄野,忽挑了挑眉头,伸手拽过玄野,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乖徒孙,给师祖靠靠!” 苍樾身量高大,哪怕玄野在同龄人里已算个子高的,在他面前也差了一截,苍樾的手搭在他肩上,将大部分的重量放在他身上,几乎快压垮他。 然而,玄野强撑着不被他压弯腰,脑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他说他是自己的师祖? 魅尤说他是鹤云山的弟子,他自称是自己的师祖,那便是衡阳真人的亲传弟子。 关于那位师祖,他在鹤云山时曾多少听师父师叔们议论过,对他的评价皆不太好,不是说他娇贵难伺候,就是说他不用心修炼。今日居然能在这个地方碰上他? 玄野低头瞧了眼他这衣袍上通身的金丝暗纹,还透着鹤云山特有的气息。这是鹤云山隐藏的分辨之物,只有长老及以上的前辈有资格使用,看来他身份并不简单,能一眼发现自己,也是正常。 就在玄野还在因为突然出现自己的师祖而心中难以平复时,魅尤却因为苍樾的一句话怒不可遏。 煞气顿出,阴风翻滚着似要撕裂他们的衣袍,魅尤双目猩红,垂于身侧的双手已经汇聚着黑气,他抬手一挥,黑气冲着还站不稳需要倚靠他人的苍樾面门而去。 云青眼疾手快,腕间的束魂已经飞出,在仅剩半臂的距离时,将其绞杀。 “呦,这法器不错啊。”苍樾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与魅尤相抗的白衣女子,语气调侃地说道。 “师祖,魅尤竟然是您的亲弟弟?那您知道他的弱点吗?为何不上去拿下他?” 苍樾低头,扫了一眼少年满是期待的脸,随即明了。 大概是听多了鹤云山诸人对他的评价,便也好奇他究竟是何实力。 那玄野还是猜错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苍樾笑而不语,玄野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道:“那师祖您为何会和魅尤一起被镇压在这里?那个女人说,布下这个阵的是太师祖。” “哦?” 苍樾挑了挑眉,眼底翻起一阵波澜。 玄野又道:“那个女人会同唤术,可她又是道门之人,我看啊,就是一个背叛师门的……” 玄野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威压之力打断了。 魅尤的黑气幻化成一只利爪,抓伤了云青。白衣被抓破了几道,血肉外翻,伤口之处还泛着丝丝黑气。 魅尤的黑气乃天下幽怨所化,被他所伤,伤口便会沾染上怨气,若不能及时处理,那怨气便犹如剧毒进入体内,受伤的人便会被占领理智后暴毙而亡。 云青两袖空空,之前捡了把桃木剑还能为她所用,如今桃木剑不知所踪,她先前的行囊在到扬州前也被偷了,现在只剩下腕间束魂,实在难敌。 此时的魅尤犹如失去了理智,他双眼通红,周遭阴风阵阵,黑气幻化成一支支利剑,直冲他们三人而来。 云青迅速抬手,结印,在她面前立刻出现一道红光,将所有箭矢打散,黑气被山口吹来的热风吹散。 “束魂!”云青再次祭出束魂,一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起立于胸前,念了一道符咒,随即束魂迅速飞出袖间,盘旋于上空。 那红绳像是无穷无尽地长,在空中一圈一圈盘旋起来,云青一声令下,束魂便将魅尤套入其中。 云青捏住红绳,往后拽紧,魅尤便被勒得痛苦不堪,仰天哀嚎。 魅尤的黑气克束魂,一层又一层的红绳被其灼烧,云青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 “她是不是撑不住了?师祖,我需要去帮她。”玄野皱着眉,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她可能是个背叛道门的邪修,可这一路走来,她都先一步替他替他们兄妹拦下了危险,当时在梧城还为他疗伤。眼下他们面对麻烦,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扛下一切。 苍樾也注意到了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影,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搭在玄野肩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站直身体。 “却霜!” 玄野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状况,眼见那红绳就要燃尽,却听身旁的人突然开口,还未回头去看,就见天边一道星光划过,一柄裹着流火的金光剑飞来。 长剑刺穿魅尤胸口,流火瞬间点燃他的黑气,一阵噼里啪啦声响,魅尤倒地,痛苦地翻滚着,想要将身上的火扑灭,奈何他黑气越多,流火越盛。 “伶舟徵!为何是你!为何是你!” “徒孙,伶舟徵是谁?”苍樾平静地看着被火灼烧的魅尤,听见他惨烈的哀嚎声,拍了下玄野的肩膀,笑着问道。 玄野一愣,摇着头说他也不知道。 那柄长剑带来的流火只能烧去魅尤的黑气,并不会烧伤他,然而魅尤却觉得有一股力想要将他的皮剥下,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令他意识有些混沌,他的一双眼却死死盯着苍樾,源源不断的怨气从他身上散出。 束魂早已回到云青腕间,她撑不住摇晃的身子,单膝跪倒在地。 云青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于地,缓了许久才觉得脑中的眩晕停了。 她端正身子,再次立起手,双指并拢,另一手的拇指抵在中指第二指节,托在右手的手腕下。 云青皮肤白皙,手指细长,这个手势她做来十分优美,苍樾见了不禁微眯了眯眼。 云青闭上眼,念起了经文。 那柄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为何带着流火的剑虽刺伤了魅尤,流火也灼烧掉了魅尤的黑气,但那黑气是魅尤从世间众人身上取得的怨气炼化而成的,而他自身的怨气还在他体内。 若要将魅尤彻底消灭,便一定要先保证他的怨气尽数散了。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魅尤的怨气如同抽筋扒皮般被剥去,烈火无穷无尽地烧,直到他化为一颗黑珠,漂浮在空中被一缕金丝缠绕着,送至苍樾眼前。 苍樾将黑珠收入掌中,随即转头看向云青,只见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烟灰。 “他执念过重,已无法超度入轮回,我只能将他魂体炼为锁魂珠,永生永世拘于其中。”云青微仰着脸,脸上神色淡漠,声音清清冷冷。 苍樾握紧了黑珠,那珠子在他手心闪烁两下,冒着一点微弱的光。 他刚将目光从珠子上收回,却见眼前的一抹白色忽然倒地。 第10章 桃映村 云青醒来时,她正躺在摇摇晃晃的驴车后头,这一路的颠簸感使她浑身酸痛。她微微睁眼,头顶一抹刺眼的日光晃得她又迅速闭上眼。 闭着眼坐起身,避开阳光直射,云青这才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受许多。 驴车上铺满稻草,并不硌人。驴身上的铃铛还在铃铃作响,玄野正坐前头赶车,明冉坐在他后头,趴在车板前沿一边和他说话,害怕玄野赶车过于枯燥。而云青对面坐着个着白衣金丝锦袍的人,他屈起一只腿,一手搭在膝上,撑着额头,正闭眼养神。 而他身旁,安静地躺着一把桃木剑。 那不就是云青那把剑吗? 明冉注意到了云青,她转头冲着云青笑,解释道:“前辈,你在九楚山上晕倒了,是我哥哥背你下山的,那道士离开了苗域,朝蜀山去了,我们正在追呢。” 云青听完明冉的话,眉心微皱。 “被献祭的女子呢?” 明冉安静地坐着,她手指卷着腰间的带子,有些伤感无措道:“听说,她回到苗域就被苗域的人抓住,送到大司祭面前,她又不会说话,大司祭怕是知晓我们发现他与那邪道的勾当,将她又送入山中,随后大司祭也消失了,我们还去山中搜索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女子的踪迹。” 云青不再说话,氛围顿时有些低沉。 益州位于中原的中心地带,地大物博,益州多山,皆被世人奉为天地灵山,便用蜀山统称蜀地群峰。 道门的起源便在蜀山。据说是元真仙人当年在蜀山隐居,偶得一天仙指引,修建了一个道观,又收了两个徒弟,道门也由此逐渐成型。后来元真仙人的两位徒弟离开蜀山,各立门户,一为正一教,二为太真教。 几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的王朝更迭,各个朝代的统治者对于宗教的信仰也各有不同。而道门在如今的天昭正处于鼎盛阶段,各门派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却也依旧以正一教与太真教为首。 正一教如今分布在鹤云山与紫阳峰。紫阳峰乃正一教起源之地,衡阳真人也是紫阳峰的徒弟。只是在他云游世间时,见鹤云山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在此留下,将正一教的道法在此弘扬出去。 正一教主南方,而太真教主北方。 如今的蜀山之地已被各大小门派占据,每翻过两座山头便有一门派,想要知道那蜀山道士来自何门派,实在是难上加难。 “现在是在前往蜀山的路上?” “正是。”玄野抓着缰绳,抽空回头应了一声。 “我晕倒多久了?” “一日多,实在是担心那道士跑远了,这才没有停留。对了,前辈饿不饿,我还有斯音送的几块饼。”明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包饼,递到云青的面前。 云青抽了一块,靠在驴车的木板上,目光不禁落在桃木剑上。 离开苗域后,一路向西北行,走了两三日都是在山间密林中露宿,即将到达益州地界时,在乡野见到了一村落,玄野便将驴车往村落里赶,打算今夜在那里落脚,顺便补充些干粮。 村落前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桃映村”三字。村口前有一条小河,从远处的山上而来,水流轻缓,水清见鱼。在河岸还有一片桃林,这个季节桃花已开过,只剩些许将败的残花还独留枝头,山那头的风吹来,便卷着几片粉嫩的花瓣飘飘落下。 日头将落,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几个邻居的孩童聚在一起逗狗玩,若家里有人喊了,便一边擦着手,一边跑着回家。 玄野找了户人家,邻近村子边缘,安静许多。那户人家里只有一对夫妻,听说是早年有过一个孩子,早夭了,这几年也未能怀上一个。云青身上还有几文钱,一并给了他们,并不想白占了他们便宜。 “几位贵人可是要去益州?”张娘子热情地摆上饭菜,笑着问道。 今夜他们四人到来,张娘子特意多择了几个菜,杀了一只鸡,热情又淳朴。 “正是。” 玄野大咧咧地笑着。 张娘子口中的贵人,大概是见到苍樾才冒出来的。他们这一行人,云青穿着件素白纱衣,玄野和明冉也是普通的麻布衣裳,只有苍樾那一身掐了金丝的锦袍看着价格不菲。 在这偏远贫瘠的村落里,可不是贵人嘛! “你们这里最近可有发生什么怪事?”众人都在埋头吃饭,就连苍樾经历了几日颠簸,身子都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停下休息,那是什么也不愿再关心,却不想云青先出声打破宁静。 张娘子的笑容一滞,脸上浮现几分震惊。 “什么怪事?”张娘子小声地询问,担忧自己的声音会惊扰什么东西。 她有所听闻,说蜀山多仙观道士,前往蜀山的人都向往着求些符箓丹药,若能在那里学得几分道法,那便是了不得了! 这几人气质卓然,还随身带了把桃木剑,身份想来是不简单。 若是他们窥见天机,发现了什么...... “无事,只是问问。” 夜幕降临,孤月挂空,层层云雾弥漫,依稀可见几抹朦胧地微光。 一阵夜风呼啸着穿过桃林,卷落几瓣桃花,裹挟着飘入桃映村。 屋外风声阵阵,木窗年久有些松动,不断撞在木框上,在夜深人静中发出“砰砰砰”声响。 明冉被风声吵醒,有些害怕,往被窝里拱了拱,朝云青贴近了几分。 张娘子家的房屋不够用,只有一间空闲的屋子,便只好让云青和明冉住下,至于玄野和苍樾,抱了两床被子在厅中将就睡下。 “前辈,你很冷吗?”明冉侧着头,一双明亮的圆眼盯着云青的侧脸。 云青睡姿极好,躺得笔直,呼吸也十分轻,明冉分不清她是否睡着,只敢小声地问。 “不冷。” “哦。”明冉转回头,却还有些疑惑,前辈说她不冷,但她刚刚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冰凉得很。 窗外有只野猫走过,尖细的猫叫声响起,明冉浑身一抖,将被子拉高几分,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风已经停了,又是一片寂静,明冉好不容易又躺得来了几分睡意,正迷迷糊糊时,身旁的云青蓦地睁开眼,坐起了身子。 明冉被她一惊,睡意全无,依靠窗外的月光,她看到云青眉心紧皱,正转头望着窗外,目光沉重。 “怎么了前辈?”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黑夜,整个村落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灯火陆续亮起,不少胆子大的人已经持着灯笼开门,查看是什么情况。 云青已经翻身下床,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被敲响。 “小冉?” “哥哥!” 云青打开门,玄野正站在门前,焦急地往里头望,见到明冉安静地坐在床边,明显松懈了一口气。 “不好了不好了,孙老头家的儿媳妇没了!”张明提着纸灯笼,着急忙慌地跑回家,额上冒着汗,在火光下顺着脸颊滴落。 “怎么没了?不是怀着孕?可是早产?”张娘子吃惊,急忙上前给丈夫奉上一杯茶水。 张明大口喝尽杯中水,喘了两口气,道:“正是奇怪哩,孙老二的媳妇孩子分明足月了,今夜肚子突然瘪下去了!哎呦天哪,人好好在床上睡着,孩子没了,人也没了!” 张明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夸张地形容着他去孙老头家看到的情况,张娘子听着吃了一惊,自然也不相信怎么平白无故孩子就没了。 云青听着只觉得情况不对,沉默着走出门,朝村中喧闹的地方走去。 “诶!”玄野出声,那道白色身影却越走越远,他看了眼苍樾,眼中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那就去看看。”苍樾望着云青离开的方向,不再似先前那般吊儿郎当,涉及人命,他也严肃起来。 张家位于桃映村的西南角,孙家在村中心,中间不过隔着五六间宅子。 此时孙家门前灯火通明,围满了人,一阵阵的哭声从屋子里传来。 “让开让开,村长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家都自觉让出道来,一个两鬓发白,蓄着山羊胡须的男人走来,他脚步匆匆,身上的灰色长袍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头发也乱糟糟。 云青跟着村长的脚步,凑到屋子门前,屋里站着两个掩面而泣的男人,床榻上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子,脸色苍白已无生息。 “村长!我儿媳妇,好端端的,突然就没了!您可要为我们找到凶手啊!”孙老头见到村长时立即激动地上前拉着他的手,伤心地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清楚。 孙老头是个鳏夫,妻子在十年前便去世了。他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儿子,却不想老天总是捉弄苦命人。大儿子在山上砍柴时不慎滚落山崖,就这么没了,只剩下二儿子与他相依为命。前几年二儿子娶了妻,家中终于有了点生活的盼头,只是却不想儿媳妇的肚子一直没有声响。孙老头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在临终前抱上孙子,享天伦之乐。 去岁秋,儿媳妇终于怀上孕,孙老头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甚至已经请村中曾读过几日书,参加过乡试的书生为孙子取好了名字。 可就在今晚,好好躺下睡觉的一个人,竟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就连腹中那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也不知去向。 第11章 剖腹取子 “这孙老头一生可真是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说没就没!好不容易孙家有后代,怀孕七个月了,就那么点时日便能生下孩子,怎么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呢!”人群中有人在为孙老头抱不平。 “但是,怎么人就突然没了?可不是得罪什么人,被杀害了?” “这孙老头为人你我都清楚,能得罪什么人呀!” “可是,那孙二媳妇人没了,怎么连孩子也没了?” “可不就是奇怪呢,白日里肚子还那么大,现在就瘪下去了!” 身旁的人议论纷纷,云青留了一耳朵听,目光一直关注着屋内的情况。 “前辈!这是发生了什么?”玄野和苍樾匆匆赶来,好不容易挤开人群来到云青身边,还将明冉护在两人中间,生怕她被别人伤到。 云青摇了摇头。 “诶!这几个人是谁?不是咱村的吧?”人群中有一人轻轻推搡身边的朋友,轻声地问道。 被推的人瞧了过去,果然是不曾见过的。 那声音虽不大,但离得近了,他们几人还是听到了。玄野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下一瞬便听见身旁的人问:“你们几个不是我们村的人吧?” 被一群人注视着,玄野抬手挡了挡脸,再放下手时已换上一脸笑意,“途径此地,借宿的。” “怎么他们刚来,孙老二的媳妇就没了?有这么凑巧吗?”不知何人高声大喊一句,周围的人都立即附和:“就是啊!” 屋子里的村长也听到了外头的躁动,他出门时见到几个陌生的面孔站在门前,又听着身旁的人说了情况,才抚着自己的胡子道:“几位是今日到的桃映村?” “正是。我们从扬州来,要去益州,途中去探望了朋友,今日经过此地。” “今夜你们在哪儿?” 村长已临近花甲之年,双眼是历经岁月沧桑的混浊,印堂发黑,头顶缠绕着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那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云青回过神,目光淡然。 人总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她这一路看过无数人头顶都蒙着那一团东西,那都是将死之人,哪怕她曾经试图去挽救那些人,却也无济于事。 这都是天命,上天之意,无人能更改。 “可有人能证明?” 玄野微愣,他向四周转头,都未寻找到张家人的踪影。 “我们借宿在张家,他们能证明!”桃映村中姓张的人家并不少,但巧的是住西南方向的只有张明一家。 村长当即喊人去请张明。 “我能进去看看尸体吗?”一直默不作声的云青忽地出声,周围几人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在场这么多人,云青看着又瘦弱无力,村长并不担心她会当着他们的面做出什么事,便侧着身子,给她让了路。 屋子内的布局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榻,一面矮桌,及几个叠起来的柜子。尸体身上盖着一件薄被,面上还打了几个补丁,所见之处都简陋贫困。 云青在屋内扫过一圈,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她行至床前,停下脚步,伸手掀开被子。 尸体已经凉透了,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想必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被杀害的。尸体的衣裳被卷起,腰间露出一掌宽的肌肤,腰腹之上有一个血淋淋窟窿,依稀可见里面的内脏。 “今夜可有人来过?”云青转头看向较为年轻的男子。 那是孙老头的二儿子。 孙老二看着这个女子进门便四处打量,还未经同意便掀开妻子遗体的被子,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却听那女子率先开口,问的问题也奇奇怪怪,他愣住,缓缓摇头。 “我媳妇月份大了,总说夜里翻身困难,需要我帮着她翻身,所以我们没分房,若是有凶手进来,我一定会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 云青心里想着,却未说出口,只默默将尸体上下检查了一遍。 查看伤口时,她的手不慎沾上了点尸体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血触及到云青指尖时,便化为一道红灰,从空中散落。 “这是什么?”孙老二惊叫一声,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门外的人都在探头看,村长进屋见到此场景时也是一怔。 “发生什么了?”玄野快步走到云青身旁,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红灰。 云青抬眼扫过孙家父子二人和村长,面无表情道:“妖气。” “什么?” “妖气?” 孙家父子二人惊叫出声,孙老头腿脚一软便要跌在地上,还是村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危言耸听!”孙老二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吓到,立即板着脸,厉声道。 “你怎么知道是妖气?”玄野也不置信地看着云青。 桃映村就位于益州边境,蜀山各门派的弟子都时常下山游历,真有妖物如此胆大包天在各门派眼皮底下害人? 云青一时半伙也无法解释,她低头拍落指尖的灰烬,又道:“孩子是被那妖物剖腹取走的。” 玄野进屋时就见到尸体上的血洞,那伤口并不规整,像是被活活撕开,有些地方的皮与肉甚至分离,被黏糊的血粘在衣裳上。 “有妖怪?” “孙老二媳妇是被妖怪害死的?” “怎么可能会有妖怪?一定是孙家的仇人干的!” “难道是专门吃胎儿的妖怪?那岂不是所有怀孕的妇人都有危险?” 人群开始骚乱,众人皆开始独自猜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安静!安静!”村长站出来,用力地呐喊着,喊停大家无端的猜测。 “事实还未知如何,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位姑娘,你年纪轻轻,若是贪玩,倒也不是大事,可也不能如此妄言啊!” “……” 云青无语,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这几个人一进村,我们村就出了这么大问题,他们大半夜还鬼鬼祟祟,这件事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就是!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村民们都被激起情绪,个个举拳高声呼喊,像是要为孙老二的媳妇儿讨个公道。 玄野挠了挠头,无措地看向苍樾。后者正抱着双臂,依靠在门栏上,神色疲懒,显然并不关心这件事。 玄野又看向云青,那女人始终一脸冷淡,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 “村长,事到如今,我们也直言了,我们是修道之人,受师命下山游历的,如今村中有妖物,我们可以协助捉妖。”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就是,你要是假冒道士怎么办?” 身后的村民愤愤不平,倒是村长的脸上出现几分顾虑。 “几位既然说是道士,那敢问出自何门派?” 说起师门,玄野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庄重的敬意,他双手交叠,微作一揖:“我们出自正一教鹤云山,这是我的师祖,乃衡阳真人的亲传弟子,这是我的妹妹,这是......” 玄野看着云青,介绍的话停留在口头,愣了愣。 云青曾说过自己是个散修,虽说她修习禁术,但这一路上也互帮互助走过来了,他可不是什么落井下石的人。 “这是我师姐。” 云青瞥了一眼玄野,他因为说谎,脸上已经泛起微微红晕。 “无凭无据,我们也不敢信服,你们可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村长警惕性仍在,并不放心地说道。 “如果你们怀疑这是我们干的,我们大可以把你们都杀了,何必编造一个身份徒增麻烦?我们只是想多管闲事帮你们捉妖,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无所谓,我们倒少一件麻烦事。”苍樾站直身子,拍了拍肩膀处衣裳的褶皱,神色有些不耐。 他原是想着凑个热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竟然还有一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有这功夫倒不如回去睡上一觉,他在阵中困了五十年,功力损耗严重,身子还未恢复呢,又几日奔波劳累,现在可没这个功夫和他们在这里掰扯。 村长听到此话,也开始思考起来,好一会儿才回去与孙家父子商量。 “既如此,那便麻烦几位道长协助除妖,查清此事。” - “师祖,你可有什么方法?”玄野抬着头,望着苍樾。 苍樾的目光停留在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没有。” “师祖都没有办法?”玄野惊讶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然而转念一想传言对他的评价,想来也是真的。 “她应该有办法。” “谁?” 玄野顺着苍樾的目光看去,远处有一道白色身影,她将桃映村都逛了一遍,也不知到底究竟为何。 “可别又是什么邪门歪道......”玄野哼了一声,并不在意。 “哥哥,前辈很厉害的,今夜那声尖叫声响起前,前辈就像有所预感地醒了,把我吓了一跳。”明冉扯着玄野的衣袖,为云青说了句好话。 原先走在前头还困得连打几个哈欠的苍樾突然顿住脚步,转头问道:“你是说,她能察觉到妖物出现?” 苍樾脸色严肃,明冉年纪小,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点了几下头。 这一路上,他没少听见玄野明里暗里和自己说云青的事。说她腕间有一根红绳,由她自身血肉炼化而成,普通的刀枪不入,火焚不坏,只有她的一把桃木剑和魅尤的黑气能断。迄今为此,能以血肉练就法器的人并不多,这不仅需要强大的功法,还需要忍受血肉剥离身体的痛苦。 玄野还言,她有阴阳眼,还习得同唤术...... 同唤术乃道门禁术,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看来,此人不容小觑。 云青在村内走了一圈,发现只有临近桃花林处残留着一丝妖气。 想来,昨夜那股风并不寻常,那妖物应该从桃花林来,可它为何要取走孙老二的腹中子?村中不是没有其他怀孕的妇人,为何偏偏是她呢? 云青回到张家时,天已朦胧亮,苍樾精神不济,已经睡下了,只有玄野守着不敢入睡的明冉。 “前辈,你可有什么法子引妖物现身?”现如今,连那妖物究竟是何物都不知晓。 “有。” “什么方法?” “杀妖阵。”云青面不改色,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 背对着众人窝在角落被褥上浅睡的苍樾忽地睁开了眼。 杀妖阵,玄野曾听师父提过一次。画杀妖阵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杀妖阵所需要的东西。 杀妖阵需要以血为引,以地为器,布下阵法以召阵内涉及的妖物。 然而,所需要的血,必须是纯阳血。世间万物,自然孕育,阴阳相生,纯阴与纯阳之人最为稀少。妖物修炼,大多需要吸□□气,纯阳之人最得妖物喜爱。 以纯阳血为诱饵布杀妖阵,定能将那妖物引至阵内。 只是,他们去哪里找纯阳血? “杀妖阵的范围由布阵者的功法强弱决定,谁来布阵?若是那妖物已经跑远了怎么找得到?或者它妖力深厚容易使布阵者遭到反噬呢?” 玄野一连串的问题只惹得云青轻瞥了他一眼:“我。” 那便是,她要来布阵了。 玄野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目前尚且不知对方是何妖孽,也不知其妖力如何,断然使用杀妖阵,若是布阵者遭到反噬,那供血之人便会成为妖物的口中餐,如此含有未知性的事,如何能贸贸然做? “那纯阳血去哪里找?” “眼前就有一个。”云青看向角落,玄野寻着云青的目光看去,苍樾正缓慢地从地上坐起。 居然如此巧? 玄野看着苍樾的表情,已经明了,苍樾就是那稀少的纯阳血! 难道......那女人就是因为知道师祖是纯阳血,所以才打算画杀妖阵的? 苍樾坐起身,右脸颊上还有一处被压出的红印子,他微蹙着眉,撩起眼皮,神色莫名地看着云青。 “今夜由我来布阵,你守好你妹妹不要出来。”说完,云青便转身回了房,打算休息去了。 至于该话题应该是另一个主人公的苍樾未曾得到云青的任何一个眼神…… 第12章 杀妖阵 云青在屋中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天已大亮,门外开始传来人声,她才重新起身。 一直等到了夜晚,云青特意嘱咐村长吩咐村民锁紧门窗,不要外出。 苍樾就靠在一颗树下,静静地看着云青拿着桃木剑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说起桃木剑,他可真是一肚子火。 从九楚山见过面后至今,两人未曾有过一句交流,就连要用他的血做引子画阵,似乎也没问过他同不同意。 今夜,他坐在张家厅中,她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在说:“快走啊,血引子。” 呵,他可是会一言一行便听从他人的人? 如若不是为了引出妖物,他可不会这么大方。 出门时,她手中提着桃木剑。 他问了句:“为什么拿剑?”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他说得不够准确,他应该问:“你为什么拿我的剑?” 没错,那桃木剑是他的! 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女人手中,他不知道,可她那轻轻一瞥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傻子吗?带着防身啊!” …… “过来。”这是云青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苍樾不耐地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裳的灰,朝她走去。 地上已经画了阵型和符咒,看起来还算完整,想来当初她算学得认真。 云青率先盘腿坐在阵中,苍樾撩着衣摆,也随之坐下。 云青话不多说,燃了一张黄符,用匕首划破苍樾的手臂,阵中有一圆,鲜血滴入其中,与符灰混合一起。 云青闭眸,指尖捏了诀,随着咒语响起,鲜红的血融入泥土中,顺着地上刻画的痕迹蔓延开,很快便越走越远,看不见尽头。 今夜无风,四周静谧。 时间也不断流逝,苍樾小臂上的血都快凝固了,也没听见丝毫风吹草动,他不禁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有这个能力将那妖物引来吗? 毕竟,杀妖阵需要布阵者、供血者及妖物处于一阵之中,危险重重,加之纯阳血难寻,几乎无人选择启用杀妖阵。 只是,干出剖腹取子这等残害性命的妖物断断不能久留,以免伤及更多无辜之人。 临近子时,苍樾用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往四周看,看来看去又转过头,盯着云青看。 她真的很白,几乎可以说是惨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偏偏衬得发丝更黑了,离得近了,他能瞧见她眼上又长又翘的眼睫,五官立挺,下巴尖瘦,是个清瘦的美人胚子。只是此时她紧闭双眸,眼睫轻微地颤抖着,身前结印的手也慢慢颤抖起来。 看到这,苍樾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猛然直起身,轻声喊她:“喂?你怎么了?” 一阵风,从桃花林而来,吹起云青乌黑的发丝和洁白的袖袍,然,苍樾却纹丝未动。 地上杀妖阵的纹路突然发出亮眼的红光,地下微微颤抖。村中养着的看家犬突然狂吠起来,院中散养的家畜也开始四处扇翅而飞。 苍樾的目光落在云青的身后,眸子暗了几分。 看来,是猎物上钩了…… 四周狂风大作,呼啸着作势要撕裂云青的衣袍,衣袖鼓动,宽大的袍子紧紧贴在腰上,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身形。 而苍樾依旧纹丝未动。 他向下瞥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手臂用了几分力,那合上的伤口又迅速裂开,溢出几滴鲜红的血。 桃花林的林木摇晃,沙沙作响,残留的几朵桃花皆被卷落,吹散了花瓣。四周浓雾渐起,空中弥漫着一股异香。 “来了。”苍樾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道。 云青手腕迅速翻动结印,地上的杀妖阵也有了反应,一道道咒文融入土地,一股由远及近的震感传来。 浓雾之中,出现一抹模糊的身影。 那道黑影瘦长,正以怪异的姿态扭动着向他们走近。走得近了,苍樾瞧见她那一身黑金相间的衣袍,在月光下泛着波光,像极了...... 那妖物手上捏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晦暗的夜色中难以分辨是何物,只见她突然阴森一笑,手中的东西便朝他们二人扔来。 “却霜!”却霜出鞘,将其一斩,那一团便四分五裂落了满地,定睛一看,竟是滑腻蠕动的黑金夷蛇。 云青忽而睁眼,并指于空中画下一道符,那符便泛着红光迅速膨胀,一化二,二化四,将袭击向他们的妖物团团围住。 杀妖阵成。 那妖物通身长着黑金相间的花纹,坚硬而刀枪不入,正吐着冰冷的信子,四处冲撞杀妖阵。 “原来是一只蛇妖。”苍樾冷笑一声,眼神之中浮现几分轻蔑。 蛇这种冷血动物,最令人恶寒。 云青的目光却停留在她的手上。蛇为爬行动物,并无四肢,哪怕修炼成精化为人形,那手也是虚假的,并不能为他们所用,是没有利爪的...... 而撕开孙家媳妇肚皮的那双手…… 云青皱着眉,正在思索之际,突闻身旁的人厉声道:“小心!” 身后一道利风袭来,云青还处在阵中,被那一掌打个正着。 一口血从云青口中喷出,她却立即凝神聚气,又将杀妖阵加固一层。 “却霜!找到它!”苍樾令下,却霜立即褪去桃木剑的外表,化为一柄金芒利剑飞了出去。 “臭道士!放开我!”夷蛇妖被压在阵中,正暴躁地四处冲撞。本来那女人被打中一掌,这阵已经出现裂口,可没想到这女人被偷袭后不是立即追出去找偷袭的人,而是顾着将阵修补完? 这女人真的是又奇怪又烦! 大概是夷蛇妖怨怼的目光过于强烈,云青终于看向她。 “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赶紧放了我,臭道士!” “你既入了杀妖阵,便不可能出去。”云青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神落在夷蛇妖身上。 夷蛇妖却毫不畏惧,生气地哼道:“分明是你们设的陷阱!黑心肝的!” 云青皱着眉,并不想听那夷蛇妖骂人。她转头看向苍樾:“刚刚偷袭之人应该才是我们要找的妖物。” “嗯,我已经让却霜去追了。” 却霜…… 关于那把剑,云青有话要问,可她欲言又止,觉得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乖孙!”苍樾转头,冲着在屋子里陪明冉的玄野喊了一嗓子,玄野立即开了门,探出头来。 “你来守着这蛇妖,我们去追它。” 玄野接替他们守在杀妖阵旁,云青和苍樾便循着却霜的气息追了出去。 桃花林中,却霜正在与一道桃粉色身影对峙,四周凉风阵阵,裹挟着桃花瓣的气流在林间不断穿梭,甜腻的花香弥漫。 “看来,我们真正要捉的是只桃花妖。” 苍樾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已经飞身而出,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快得看不清分毫。 那桃花妖修行千年,丝毫不落下风,云青袖间的束魂飞出,朝她的双臂飞去,却被她一招拂去。 “无知小儿,就你们还敢挡姑奶奶的路?”桃花妖冷哼一声,笑了起来。 “你既祸害凡人性命,便不该留着。” “哼,凭你?不过修行百年,自以为是!”桃花妖眼中一凛,抬手挥袖,无尽的桃花瓣自袖中飞出,化为利刃,刺向云青。 然而,桃花妖却趁着云青应接不暇之际,闪身来到苍樾身旁。 “像你这般纯阳血......可真是难得啊......”桃花妖低声笑着,指尖轻抚过苍樾的脸,嫩滑的触感令她笑意愈深。 苍樾一双眼冷厉地瞪着她,却身体无法动弹。 她在风中洒了桃花妖专有的花粉,那花粉能令人全身软绵,四肢无法动弹。苍樾被她的花粉定在原地,至于那个女人...... 桃花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还在与桃花瓣争斗的白衣女人,冷笑一声。 她这个鬼东西,早已经百毒不侵,也无甚重要。 “一口纯阳血能令我提升百年修为,我若是吸干你的血......”尖利的指甲划过苍樾的下巴,又突然掐住他的肩膀,“走吧,我的食物。” 苍樾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妖怪卷走是什么样的滋味。 一阵颠来倒去的眩晕感后,苍樾才重新平复下来,他扫了一眼,发现自己被桃花妖带到了她的老巢。 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束光从头顶一个小洞照下,他仿佛身处洞中,四周空旷,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带着回音在黑暗中回荡。不远处有一盆桃花枝,奇怪得很,那枝上只开着一朵硕大的,还含苞待放的桃花,但粉嫩的花瓣中,透着一点微弱的光亮。 “纯阳之人,不仅血香,连身体都宝贵得很,难得,你还生得......如此貌美!”桃花妖生得妖艳,一靠近苍樾,他便能闻见一股异香。粉嫩修长的指甲勾着他的下巴,她凑到他面前,嗅了嗅纯阳血的独特香味,贪婪又着迷。 苍樾只觉得一阵恶心,他闭着眼,眼不见为净,却怒气上头。 那个女人拿自己做血引子,却不保护自己,自己被当作猎物掳走了,她还在和桃花妖的花瓣斗争!这都是些什么事! 桃花妖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瓷瓶,拿掉木塞后,凑到鼻尖嗅了嗅,笑着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宝贝?” 苍樾无法动弹,索性连表情也不带动一下,瘫倒在地就犹如一具尸体般装死。 “听说,拥有纯阳血之人的处子身对修炼更有益......”她举着瓷瓶,晃了晃,将其倒入一盏酒杯中,里面装着不少花蜜。 苍樾睁开眼,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不是。” “......” 桃花妖微愣,却迅速反应过来,无所谓地摆摆手:“睡了你再吃了你,我起码能增加五百年修为,何必在意这个?乖,把这喝了!” 酒盏被推至苍樾唇边,他却撇过头,眼底不禁流露几分厌恶。 “你个千多岁的老东西,怎么敢的!” “你们这些臭道士,装得一幅正经模样,背地里不知干了些什么勾当,你又何必端着架子?**一梦再上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桃花妖冷哼着,试图将酒盏中的东西喂进他口中。 然而苍樾十分不识趣,双唇紧闭,又瘫在地上装死。 桃花妖被他激怒,伸出利爪,掌心慢慢汇聚白光,正要一掌打晕苍樾,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爆破声,原本昏暗无光的洞穴突然被掀了顶,骤然被清澈的月光照亮。 云青手持却霜,剑上金色的符文还在流淌,立于不远处,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幕。 壮如磐石的老树被拦腰砍去,露出桃花妖的老巢,而此时桃花妖正蹲于苍樾身前,一手持着酒盏,一手高举,她正因巢穴被毁而满脸惊慌。 苍樾犹如死人般平躺在地上,只是那双眼睛难掩的震惊。 这女人,干什么都用破门而入的吗? “你这臭道士!敢毁我居所!”桃花妖彻底被怒火冲昏理智,她发出尖锐的尖叫,扔掉酒盏,一双利爪直冲云青抓去,两人瞬间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谁也没占着便宜。 桃花妖修行千年,在一个不过一百多岁的小儿面前却讨不到好处,她更加愤怒,下手时愈加狠了些。 云青闪身躲开她的进攻,用剑抵御她花瓣化成的利刃。 “找死!” 桃花妖后撤几步,双臂展开,招来一阵狂风,裹挟着沙土花草形成一堵巨大的风墙,朝云青重重袭去。 云青眼疾手快,翻动手腕,一剑劈开风墙,锋利的剑风将她的白色长袍撕扯着,震得桃花妖连连后退。 好厉害的剑...... 桃花妖冷静了几分,垂头的一瞬间掌中蓄起一道白光,竟能生生控制着被云青斩倒在地的千年老树,大手一挥,如同泰山压顶朝云青打去,头顶一片漆黑。 云青指尖迅速画了一道符,符入剑中,一抹红光与金色的光文融合,她高举却霜,用尽全力砍下,金红色的剑影劈开老树,树干被四分五裂,剑影还直冲桃花妖而去,她躲闪不及,被一剑打飞,撞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苍樾眼睁睁看着云青用自己的剑使出了如此强的剑术,又看着剑风如波浪般晕开,迎面而来打得自己睁不开眼,而犀利的剑风划破自己的衣袍,露出一块苍白的肌肤。 束魂飞出,紧紧缠住桃花妖双腿,将其拖至云青面前,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桃花妖试图用自己的花瓣割断束魂,却无济于事,再多挣扎两下,那红绳竟缠上双手,使自己再无法动弹。 云青最后用了一张符,打在桃花妖头顶,一阵光芒闪过,她变成一支正满缀桃花的枝丫。 第13章 桃花妖 桃花妖被云青打回原形,变为一支开满桃花的桃花枝,芳香扑鼻。 “你还好吗?”云青搀扶起瘫软在地的苍樾,关心似的问道。 “一点都不好!”苍樾咬了咬牙,脸色铁青。 他被那桃花妖抓来老巢戏耍一番也就算了,这女人来救他,竟还能打伤他?若不是他中了那花妖的迷香,无力动弹,他早闪开了! 他的衣裳……破了……脏了…… “……”云青看着动怒的苍樾不知该说什么,静了一瞬后将人提了起来。 杀妖阵中还困着一只蛇妖,村中又尽是没有任何法力修为的百姓,仅有玄野一人守阵,她并不放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云青轻轻松松便将人扶着靠在自己肩上,就要向外走时,苍樾却喊住她:“把那个带上。” 是那盏桃花灯。 苍樾直觉那桃花灯并不简单,还需审问一下那桃花妖才知晓原由。 云青顺手摘下桃花灯,便带着苍樾往桃映村的方向去。 玄野还老实守在阵旁,明冉缩在玄野身后,时而探头观察一下被困在阵中的蛇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妖,觉得有些稀奇。 “师祖?你怎么了?”玄野看到被云青搀扶着的苍樾,还以为是他受了重伤,急忙上前看了一番,却发现他身上除了衣袍破了一口子,再无任何伤口。 “他中了桃花妖的迷香。” 玄野接过苍樾,被他高大的身形压的不禁哀嚎出声。 师祖……怎么这么重啊…… 云青竟轻轻松松地撑着他走了那么远距离,还面不改色…… 阵中的黑金夷蛇由于不断冲撞杀妖阵,已经是伤痕累累,此时无力折腾,正蹲在地上委屈地搂着自己的双臂。 “若我没记错,黑金夷蛇生于昆仑长于昆仑,此地离昆仑十万八千里远,杀妖阵没那么大威力能蔓延到昆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蛇妖瞪了云青一眼,并不打算回答。 云青也不恼,而是翻动手腕,腕间的束魂飞出,立即将其紧紧捆住。 如同火烧般的灼热感传来,那蛇妖竟无法稳住人形,现出了原形。 蛇头顶有一块犹如鎏金宝石的纹路,通身遍布黑金色花纹,不过手臂粗细,正痛苦地趴在地上扭动挣扎着。 “你不过几年修为,若是被我打回原形,那便很难再修炼了。”云青冷眼地瞧着它。 “我说!我说!” “我确实本应该在昆仑的,是五十多年前有个道士上山,捉了许多还未修炼成人形的妖,我就在其中。我被他关在罐子中,每日都给我吃各种灵丹毒药。你们知道的,我们黑金夷蛇是无毒的,可是因为他,我长出了毒牙。那道士便控制我,要我去咬人,不然就杀了我……我只有一百年修为,斗不过他。” “直到两个多月前,他带着我要去蜀山,突然不知何人打伤了他,他逃跑了,顾不上还在罐子的我,于是后来我四处游荡,正好来到了这里。” “你也是为了纯阳血而来?” “我……我法力低微,还是因为那道士的部分灵丹我才得以增进,如今有纯阳血提升修为,我自然也想冒险一次……”小蛇妖的声音越说越小,它缩了缩脑袋,看着云青那沉重的脸色,心里却担心这个女人会不会情绪不稳定,突然杀了它。 “那个道士,你可还记得是何样貌?” “我当然记得!那张脸我能记得一辈子!长得尖嘴猴腮,可丑了!下巴有一颗痣,蓄着山羊胡,每日都穿着一件白色道袍,哦对,他有一个乾坤袋,一只铃铛,那乾坤袋中装满了丹药和法器。” “铃铛?可是驭魂铃?” 小蛇妖拧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他可不会给我们展示他的宝物。” 没想到,这众多事件的背后都是同一人所为,那老道已不是单纯利用邪术谋财了,他在苗域有同谋,多年来利用苗域的信奉行阴邪之事,甚至偷捕妖兽纵其伤人。 云青担忧的是他在为他人行事,或者是他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黑金夷蛇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青,那红绳不知是何物,竟如此之疼,害得她变回原形...... 她又转头看向苍樾,那隐在袖中的手腕还在不断向下滴着血珠,那是纯阳血,是纯阳血的味道! 黑金夷蛇正被纯阳血引诱得快失去理智时,云青回过神,见此,又抬了抬手,束魂立即收缩几分,小蛇妖便痛得在地上翻滚求饶:“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你害过人?” “我没!我没有!是那道士要我去咬人的,咬完人便是那道士处理的,我没毒死过人,真的!”小蛇妖疼得面目狰狞,两颗尖牙露了出来。 云青心存怀疑,但她还是收回了束魂,抬手一挥,将杀妖阵解开。 “看住它。”云青回头,于玄野对视一眼,玄野便了然,一双眼睛紧盯住它。 云青将袖中的桃花枝拿出来,又让明冉去请了村长。 这件事应该在众人面前说清楚。 今夜,桃映村中的众人皆不敢入睡,村长一听见门外声响,便立即出门,村中其他人也随着打开门瞧瞧情况,见到村长已经出门,也紧随其后。 “道长可是抓到了妖怪?” 云青将桃花枝展现在众人面前,只闻一声声惊呼。 “这......妖怪是一支桃花?” “这桃花还能杀人?” 云青将桃花枝抛于空中,只见其幻化为一股浓烟,烟雾中隐约显出一道人形。直到烟雾散去,众人才真切瞧见一个曼妙的女子站于面前。 “说吧,你为何要杀害孙儿媳妇,夺走她的孩子。” 桃花妖被云青的束魂困住了双臂,她转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孙家人匆匆忙忙挤进人群,正好被桃花妖看见。 “是他们!分明是他们先夺走我的孩子!” 孙家人不过刚来现场,却被这个陌生的女子劈头盖脸指控罪行,正愣着不知作何反应,云青先皱起眉,问道:“他们如何夺走你的孩子?” “哼,那女人怀孕不过七个月,肚子却大如临盆妇人,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村民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桃花妖又道:“去岁,那女人在河边,见到一棵被砍断的桃花树上结着的桃子,毫不犹豫便吃了。你们说,秋里哪儿来的桃儿?” 桃花妖冷笑着,它看着孙家人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我千年才能结一次的果!是我的孩儿,即将成熟化为人形,却被那个女人吃了!”桃花妖忽而变得愤怒,瞪圆了眼,大声叫喊着。 “你的意思是,我妻子吃的那桃,是你的孩儿?”孙老二突然开口。他记起来了,几个月前,妻子在岸边浣洗衣服,正有些口渴,见到一旁的桃树还挂着一颗果子,便摘下来吃了。那日她回家说起这件事,还夸那果子甜的很。 当时他们也觉得稀奇,岸边的部分桃树都在村长的命令下给砍了,可一棵被砍得只剩下树墩的桃树竟还生出了枝丫,结了果实。 当时他们只道是那桃树命不该绝,又焕新生机,可没想到……那是妖怪种的果…… “呵呵,如果我不剖腹取子,再过两个月,你妻子也只会生下一个妖怪,他会杀了你们所有人,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桃花妖故意吓唬他们,龇着牙面露凶横,作势便要扑到他们面前,村民各个被它吓得大惊失色。 云青拽紧束魂,将其往回扯了扯,才阻止它继续恐吓村民。 “这盏桃花灯中,就是你的孩子?” 云青手中托着桃花灯,她盯着桃花妖,目不转睛。 “是,我提前将它取出来,养在这桃花灯中,就是不想等到那女人生下它,玷污它!” “你虽为妖,但修炼有成,若是恪守本分,不伤及无辜,我本不会为难你。可如今你伤人性命,那便需要付出代价。” 桃花妖忽然转头,妩媚的眼中此时充满了怒气,它瞪了一眼云青,突然朝她走去。 “代价?我修炼千年,在这桃花林中,为他们这些人类做了万千事!他们嫌弃风景不好,我便刮来一阵风落下片片桃花,他们说今年桃子不够甜,来年我便让果树结更甜的果子,可他们呢?”桃花妖抬手指着身后的村民,怒不可遏地吼着。 “他们伐去大半片桃林,当柴火烧!甚至妄想着将桃林砍去,建山庄!真的是笑话!若不是为了几百年前某个人的一句话,我何必把自己困在这里为他的子孙后代做这一切?”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桃花妖在愤怒,它气得狠了,胸口上下起伏,双目泛红。 她曾结识一个人类,那人知道她是妖,却依旧敬她爱她,还与她在这里度过了一生。 她说她喜欢桃花林的美景,她说她希望子孙后辈也能在此地相安一生。 于是,只要是桃映村中的人提出来的要求,她都会满足他们。 可是,她本就不是什么一厢情愿甘愿付出的人!这些人类,动不动埋怨果子结的不够多,不够甜…… 这些贪心的人类,凭什么要她继续不断为他们付出? 她幡然醒悟,用自己这一千年修为养出一棵桃树,想要结个果子,将其化为人,陪自己说话聊天。 可连那棵树也被这些人给砍了! 她不过是去寻永生泉的泉水来灌溉桃树,回来时便发现只留下了一个树墩。 好在,那棵桃树并未亡,它保留着一口气,生出了一枝芽,将她的修为结成了桃果,日日长大。 这一切,都是被那个女人毁的,她怎么不恨! “你们人类不是喜欢讲什么因果报应吗?她吃了我的孩子,我取走她的孩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桃花妖微笑着,轻蔑地看着云青。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冠冕堂皇的道士了。 云青顿了顿,正欲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 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向苍樾。 “没问题啊,她吃了你的孩子,这才得以怀孕,那便是你的孩子,你取走,确实没问题啊!” 苍樾笑着,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这说的什么话?居然还认同妖怪的看法? 人群之中已有几人愤懑不平,他们正要反驳苍樾,却又听见他言道:“可你取走孩子便取走孩子,你还杀了人,那可不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不剖开她的肚子,怎么取走孩子?” “诶,此言差矣!人家孙二媳妇可没有剖开你的肚子,没有害及你的性命,若是论起因果,那你如今该还给孙家一条命。” “你......” 苍樾被玄野搀扶着,全身软绵无力,却唯独嘴还能说会道,桃花妖怒火中烧,后悔当时没有将他毒哑。 “好了!”云青适时出声阻止。 “你杀了人,我便不可能放过你,你的功过就由七重司评定吧。”云青抬手一挥,那桃花妖又化为一支桃花枝,落在云青掌中。 她转过头,依旧眉眼冷淡,看向村长:“还请村长亲书一封,过几日会有七重司的人来押解,交给他们便可。” “那这妖怪......” “我会画下阵,封住她,你们不必担心。” “那便多谢几位道长了!” 云青将桃花妖封在一间无人住的草屋中,又再三叮嘱村中人不要靠近此处。 孙老头带着二儿子一再感谢云青,都被她拦下了。 回到张家,已经临近天亮,连着两日没睡,苍樾已经脸色憔悴,就连玄野明冉也哈欠连连,只有云青看着依旧是那副样子。 “想喝我的血?”苍樾靠坐在墙边,注意到一旁窸窸窣窣游动的小蛇。 谁不想喝啊?那可是纯阳血!只要是妖,没有不想要的! 可惜了,刚刚在门外,血都滴到了地里,简直是浪费了。 小蛇嘶嘶吐着舌头,摇头晃脑地冲他挪了过去。 苍樾低头,瞥了一眼,伸出手在蛇头上的金色花纹点了点。 “你这一百年的修为可不一定承受得住纯阳血。” 小蛇又嘶嘶两声,继续往前在他指尖蹭了蹭。 苍樾像是被它这番动作取悦到了,竟忍不住笑出了声:“行吧,给你喝一滴,可别告诉别人。” 说着,苍樾已经用一旁的剪子刺破指尖,血珠溢出,小蛇闻到纯阳血的味道,双眸立即变得通红,摇着尾巴便上前,一口舔掉苍樾指尖的血。 好香!太香了!好想再喝一口! 它还想再舔一口,却被苍樾一掌拍在脑袋上。 第14章 尸傀儡 “想死就多舔一口!” 小蛇被那一掌拍得脑袋发晕,好不容易缓过神,就见苍樾正冷飕飕地看着它。缩了缩脑袋,它只好立即转身,躲回了玄野准备的用来关它的陶罐。 云青从门外回来时,苍樾正抓着一张帕子,擦拭手上的血。 她看了看苍樾的手,又看了看正在陶罐里扑腾乱晃的黑蛇,瞬间明白了。可她只与苍樾对视一眼,并不关心这件事,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云青将却霜放在他面前,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问道:“这把剑,是你的?” 昨夜在阵中,苍樾是唤出这把剑斩断那黑金夷蛇攻击。却霜是这把剑的名字,他能使唤它,并且,只要他唤它的名字,桃木剑便会化为一柄通体金光的利剑。 只有主人才能触动剑的隐藏技能。 “对啊。”苍樾慵懒地靠着身后的墙,目光却落在被云青划破的衣裳上。 云青的目光随之落下,瞥见那一大口子时,愣了愣,尴尬道:“抱歉。” “这剑你在哪里捡的?”苍樾抻了抻腿,瞥一眼却霜。 听玄野那小子说,这把剑是云青捡的,至于是在何处捡的,她并未说。 “应该是,漠山。” “漠山?”苍樾闻言,双眉紧蹙,神色沉重。 “你何时捡到的?” “应该是十几年前。” “应该是?”苍樾被云青的话气得笑出声,他目光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人,却始终没能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你连自己何时何地捡到这把剑都记不清了?” “事情太多,总是分不清年月。” “……” 好好一个清丽美艳的女子,怎么说出口的话如此老道? 玄野哄睡了明冉,这才离开床榻,出了门便见苍樾与云青二人,一人坐于地,屈一脚伸一脚,一人坐于凳,哪怕凳子矮小,也规规矩矩笔直端正。 不是,这二人怎么如此奇怪? 鹤云山乃道教正统,历来规矩森严,何时修炼,如何修炼,修炼如何,皆有规定。鹤云山的前辈们,谁人不是端得正直,仙人风骨。为何师祖如此随意,如此吊儿郎当? 他一个十来岁爱玩的小孩都不如此啊…… 再看那云青,自称无门无派,一介散修,却拥有深厚功力,性格内敛,看她姿态从不出格。 简直是两个极端啊! 苍樾见玄野静静站在屋门口,却一言不发,疑惑地望去时,瞧见了他脸上那不解的神情。 玄野感受到两道炙热的目光时才慢慢回过神,见两人都在盯着自己,他尴尬地讪笑两声后,也凑上前,坐在苍樾身旁。 “师祖,你们方才和村长提到的七重司是什么?” 苍樾淡淡瞥了一眼玄野,在他灼灼目光下,解释道:“天昭崇道,封道为国教,可门派众多,朝廷担忧有人借此作乱,便成立七重司,专管道教事宜,包括这种残害百姓性命的妖物,都需要交由他们处理。” “哦……”玄野一边听着,一边明白似地点着头。 “那七重司的人都是道教的前辈?出自哪个门派?” “七重司隶属朝廷,自然是朝廷的人接管。”苍樾道。 “朝廷的人?那他们如何懂得镇压妖魔?可别放跑了他们!” 苍樾瞥一眼傻楞的玄野,无奈道:“就算是朝廷中人,也学过基础的术法,不算入道。你的师父是如何教导你的?连七重司都未曾与你提过?那你下山游历若是遇见妖物当如何处理?” 苍樾皱着眉,面上十分嫌弃。 玄野羞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和妹妹是下山替师父办事的,不甚被人贩子拐走,后来脱身的,不过七重司的事,师父确实没与我介绍过。” 师祖还是师祖,教训自己总是够格的…… “既然阵已设好,那再过几个时辰便该启程了。听那蛇妖的意思,那蜀山老道恐怕便在附近。”云青面色严肃。 那蜀山道士为何会在十年前布下那逆转阴阳阵?那尊陶娃娃里的黑气究竟是何物?他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何在昆仑捉走数妖? 迷雾重重,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此人,以免混乱丛生。 适时,张娘子正从门外进来。 “几位道长不如今日再歇歇脚,你们替我们桃映村捉拿妖物,我们也做桌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多谢张娘子,不过我们还需赶路,天大亮后便启程了,您不必忙碌了!”玄野笑着,面对热情的张娘子倒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路而来,全靠玄野一张嘴,一个师祖漫不经心高高挂起,一个不知来处的怪人不可靠,倒是十几岁的玄野圆滑能说会道。 “既然几位道长还有事那我们也不多挽留啦,只是早饭便用了再走!我啊给你们再准备点干粮!”说着,张娘子便笑意盈盈地出门往厨房去了。 天色在鸡鸣声中逐渐大亮,桃映村炊烟袅袅,山间晨雾环绕。 刚出门时倒有些过于凉快,明冉被冷得缩着脖子,往玄野身旁靠去。 四月的山间还很凉,他们刚从九楚山来,一路并没有什么大的城镇集市可以采买衣物,此时着实有些受不住。 玄野再转头,却见到身后两道白色身影皆静静伫立,丝毫未受这低温影响。 “你们,不冷吗?” 苍樾眼神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毫不在意道:“我衣服厚。” 云青依旧面无表情:“不冷。” “……” “几位道长,快来吃早饭!”张娘子正在西间厨房招手。 盛情难却,他们还是在张娘子的热情邀请下坐了下来。 饭后,收拾完东西,喂马吃了粮草,他们又开始接着赶路。 桃映村距离益州地界已十分近,不过益州幅员辽阔,四周群山环绕,就算入了益州地界,也需要越过几座山头,才能看到益州的城池。 玄野驾着驴车在山林间跑了两日,眼见实在无法在天黑前赶到望城,只好在山林间搭起帐子,临时歇下。 “一路过来也未见那蜀山道士的身影,他真的是去蜀山了吗?”玄野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抱怨道。 蜀山乃益州侧西群山之统称,益州在古时被称为蜀,因而得名。 望城便是益州西南向的城池,往西去不过半日脚程,便能看到群山延绵,各个派系的道观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到了蜀山,难不成要他们一个个道观去找人? “他既然是逃命,便一定会回到蜀山,隐匿踪迹。这里林深路险,想要碰巧寻得他自然不易。” “师祖,那这种背叛师门,修炼邪术,行不正之道的,该怎么处理啊?”玄野向苍樾身侧凑头,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云青。 苍樾瞧见了,忍不住笑意,傻小子这暗示不要太明显啊! 云青正在烤饼,好似并不关心他们的话题。 “自然是通知其师门将其除名,并将人交给七重司。” “那这七重司也挺累的,还要管各门派道士之间的事。” “万物皆有序,朝廷不能不管各门派的事,不然门派之间若是争斗不止,或者同流合污,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 “前辈,您功法如此厉害,若是我努力修炼,能达到您的境地吗?”明冉双手搭在膝上,俯身贴着手背,天真无邪的大眼盯着云青烤的饼。 “不能。” “……” “喂!你说什么呢?你和小孩说话能不能好好说!”一旁的两人俱是听到了这一边的回答,齐齐向云青看来。玄野皱着眉,咋呼道。 “我的功法集百家之大成,能修炼至此,靠的是我体内祟气,你们如何能成?”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邪祟了?”玄野利剑出鞘,剑刃贴着云青的脖子,怒道。 云青却纹丝未动,唯有手上的木枝不断翻转着,使那块饼不要烤糊了。 “好了。”串着烤饼的木枝递到明冉面前,她眼前一亮,笑嘻嘻地接过,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饼,满足地笑弯了眼。 “哥哥!你不要这样对前辈!前辈是好人!” 明冉伸手扯下玄野的剑,维护着云青。 “你……”玄野瞪着明冉,心底却舍不得说重话,朝着云青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帐子。 夜深,孤月挂空,惨白的月光透过山林树缝。林雾渐起,惊飞夜宿的鸟,周遭却寂静得诡异。偶有风,卷着林间小道的残叶。 突然,远处传来阵阵铜铃声,回荡在山林间,幽远空灵。 “咚!” “咚!” “咚!” 几乎是怪异声响起之际,云青便睁开了眼,透过帐子,她看到火堆忽暗忽明,而帐布之外,阴气弥漫。 云青起身走出帐子时,正见对面帐子也出来一个人,那道身影明显一愣。 “你也听到了?”苍樾面色严肃,显然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 “嗯。”云青迅速抬手,结印布下一道防护结界。 “我曾听吴夫人说,那蜀山道士有一只驭魂铃。” 铜铃声逐渐接近,夹杂在其中的声音还有沉闷的“咚咚”声。脚下的地微颤,震得树上叶子纷纷飘落。 “却霜!”苍樾唤醒沉睡的桃木剑,目光落在密林深处。 浓雾之中出现一道黑影,朝着他们的营地一路走来,身后不知何物在腾跃。铜铃声犹如在耳畔响起,云青不禁捂住耳朵。 这铃声竟对她有影响…… 苍樾注意到云青的异常,他分神看向她,只见她正痛苦难耐地捂着双耳,眉头紧锁,不断地甩着头。 “你还好吗?”苍樾走到她身旁,再一抬头时,才发现小道上的人已经走到了结界前。 在月光下,依稀可看清那人一身青色道袍,手中提着一只铜铃,身上背着明黄乾坤袋。 他行至结界前,被拦住脚步,忽而眯眼一笑:“呦呵,竟然还有同行之人。” 苍樾眼神一凛,催动却霜,却霜穿过结界,直冲那道士而去。 那道士也是眼疾手快,从乾坤袋中迅速掏出一样东西,大手一挥,却霜竟生生被甩入林间。 却霜打断了铃声,云青也终于在阵阵扰她心神的铃声中清醒过来。 “敢拦我的路?找死!”青袍道士眯眼抚着下巴的山羊胡,袖袍一挥,突然又抓着铃铛猛烈摇晃起来,紧接着几道黑影纷纷从他身后而出。 但那黑影十分诡异…… 那是…… 尸傀儡? 尸傀儡同样是各道中门派的禁术炼化而成,用新下葬不过九日的尸身修炼,将其炼为傀儡,为修炼者所用。 大多数炼化的尸身,都是偷盗而来,因此也有专门偷盗尸身的人存在,以此收敛钱财。 偷盗尸体,那是损阴德的。 苍樾望着那张尖瘦可怖的脸,忍不住哼一声:“相由心生,长得可真丑!” 因修炼者常与尸体打交道,往往身上都被阴气纠缠,时间长久后便会身形消瘦,面容狰狞,长相丑陋。 原先尸傀儡俱隐匿在那青袍道士身后,加之黑夜里看不清,并不知晓尸傀儡数目究竟有多少。当那道士催动铃铛,尸傀儡一一跳出,这才看清竟有九具...... “尸傀儡......此等阴邪之法,莫不就是你们说的蜀山道士?”苍樾靠近云青,压低声音问道。 “是他。” “这是最基础的防护结界,撑不了多久,随我出去。”云青思虑片刻,考虑到玄野和明冉功力并不高,不能让他们深入险境,便决定出了结界,与那老道交一交手。 云青伸手拽住苍樾胳膊,一跃,飞出结界。 “喂!”苍樾不过刚回神,两人已经在那道士身后落下。 青袍道士呵呵笑着,再一摇铃铛,尸傀儡们立即一拥而上,朝云青和苍樾而去。 束魂自云青袖中飞出,缠绕在一个尸傀儡身上,云青指尖微动,束魂收紧,尸傀儡被绞碎,将腐的尸块散落一地,贴在尸傀儡身上的符掉落,周遭立即出现一股股腐肉气味。 “好厉害的法器,能破我的咒术。”青袍道士眯着眼,山羊胡一翘,从明黄色的袋中摸出几张符,贴在尸傀儡的脑后。 不知那符是何物,竟能护住尸傀儡,云青的束魂便失去了作用。 “你的剑呢?”云青转头,问道。 第15章 纸片人 周围阴风阵阵,尸傀儡举着双手,朝着他们二人蹦着而来。月光照拂下来,依稀可见他们尸身上尸斑片片,腐肉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苍樾咬了咬牙,指向漆黑幽深的深林:“飞走了。” 却霜是他的剑,但不知为何,自从他从九楚山重新见世后,却霜没有之前那般听话了。且他目前由于在阵中封印过久,功力消散,难以催动它。 “你能把它召回来吗?” “却霜!” “......” “它可能......不听我的......”苍樾尴尬地笑着。 “……” “没有法器,尸傀儡不死不灭,你我怎么打得过?” “你会破尘术?” “不会。” “嗬,你不是说你功法集百家之成吗?”苍樾斜睨一眼,弯腰在地上摸索一枝树枝,掂量两下后指向老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苍樾手握树枝,在手中耍了几下花招,却“啧”地皱起眉:“我何时这么窝囊过了......” 云青的束魂只能起阻碍作用,那老道却似乎不肯罢休,手中的铜铃摇得愈加猛烈。 驭魂铃的铃声,仿佛唤醒了云青身体深处压抑着的力量,灵魂好似受到影响,开始飘忽,像极了一只无形的手欲将她的灵魂撕碎。 “你怎么了?”苍樾见云青神色莫名难看起来,关心地问。 云青摇着头,将脑中混沌的意识抛去。 忽而,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划破层层浓雾,含着碎冰碴,裹挟着寒气,穿过密林急速而来。 长剑刺入尸傀儡的体内,碎冰渣迅速凝结,向四周蔓延而去,尸傀儡被冻住,长剑抽出之际,尸傀儡便成块儿破碎,散落一地。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衣袂飘飘,夜风四起,卷着微凉的寒气迎面扑来,冰碴子飘落在脸上,令人忍不住猛然颤抖几下。 “何来的妖道,敢炼此禁术,为祸四方!” 那人银白色长发在冷风中飘扬,在月光的照射下,透着丝丝银光,与他那柄卷着雪粒子的长剑一般,冷冽凛人。 “哼,算我倒霉!”言罢,老道见来人功法在自己之上,果断见好就收,抛出两张符,眼前迅速燃起一道火墙,尸傀儡被烧成灰烬,而那老道身影也溜进黑夜,难以寻觅。 “在下诸衡,紫阳峰弟子,下山历练,途径此地,发现此处阴气深重,便来查探一番。这妖道擅邪门歪道,不知二位道友可否受伤了?” 诸衡面目和善,加之他眉眼温柔,唇角带笑,实属让人心里舒坦几分。 云青与他对上眼,只默默摇了摇头。 “二位可是要前往蜀山?” “我们是追着那老道而来。” 诸衡点了点头,一边将剑收起,一边道:“不知二位道友是哪个门派的?我可修书一封送往蜀山,提前设防,避免那老道溜走了。” “散修罢了。” 云青神色冷淡,诸衡见了只微微一笑,也并不在意。 “此物乃我紫阳峰炼化的腾云扇,危难时候可以用它抵御万物,便借予两位道友吧。”诸衡掏出一把玉骨扇,递到二人面前。 玉骨扇瞧着并无特殊之处,可紫阳峰炼化的法器岂会差? 云青不喜欢欠人情,最终还是拒绝了。 益州的城池就在蜀山脚下,四周群山环绕,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云青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城中。 城中四处可见不同门派的弟子,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道服,穿梭在各个角落。 “这蜀山,竟有这么多门派?”明冉惊讶地看着不同颜色和形制道服的人。 “如今朝廷推崇道教,蜀山又是道教发源地,门派自然多。” “不如先找个客栈落脚,也休整一番,打听打听各门派间的事。”玄野提议道。 云青与苍樾昨夜和那老道打斗一番,后半夜几乎没休息,所以对玄野的意见并不反对。 随意寻了家客栈落脚,要了两间厢房,实在是云青身上的银两不够,只能省着用,玄野与明冉两兄妹此前被人贩子拐走,带下山的一点银两都被搜刮走了,而苍樾刚从九楚山的大阵中苏醒过来,身上怎么会有银钱? 夜晚时,云青向小二要了水,打算先沐浴一番。在林间行走许久,身上沾满了尘土,加之昨夜那尸傀儡的尸块着实恶心了些......她是快忍受不住了。 “前辈,你那么厉害,不若加入我们鹤云山与我们一同修炼?在我们鹤云山修炼一定比你自己修炼要晋升得快!”明冉趴在床榻上,晃着脚丫,百无聊赖地盯着屏风后那道身影。 “我和哥哥的师父虽然没有你厉害,可是他对我们可好了!我和哥哥偷抓后山的鸡烤了吃,他也不怪我们,想必师父定会接受前辈你的。” 明冉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可她也不在意,仍旧在独自念叨。 “你看师祖,他虽功力不高,却能成为衡阳真人的亲传弟子,好歹也是我们鹤云山的长老。独自一人修炼多孤独呀,我们鹤云山弟子众多,您要是来了我们鹤云山,能结识更多的人......” 明冉的话还未说完,屋中的蜡烛忽而晃动两下,接着烛火便熄灭了,屋外一阵狂风起,屏风那头水声骤停。 明冉被忽然变暗的环境吓得不敢动弹,她紧张地往床里头挪,哆嗦道:“前辈......” 忽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的话止在嘴边。 “嘘,别出声!”云青掏出一张护身符,交给明冉。 “这屋子有结界,任何东西都进不来,你在这里不要乱动!”言罢,云青已经轻声打开房门出去了。 客栈内一阵寂静,楼下的小二趴在柜台昏昏欲睡,客栈的大门开着一道小缝,小缝里门前挂着的灯笼在风中疯狂摇晃。 这阵风,有蹊跷...... 云青立在廊上未动,未擦干的发丝还滴着水,在地板上积了小小一滩。 周围安静得云青都快误以为是自己这几日未休息才会产生的幻觉,直到发丝的水渗透衣裳,凉意快刺入骨头,云青才听到细微的声响。 是从眼前这间屋子中传来的。 这是苍樾和玄野住的屋子...... 房门被破,屋中的情形被云青尽收眼底。 屋中的摆设一团乱,窗户掉落在地,蜡烛被踢到角落,却还未灭,在地上流了一滩蜡油。玄野抓着自己的剑,正在与一道白色身影对峙,而苍樾跌坐在地,胸前白衣一片血红。 那道白色身影...... 不,那不是人! 那影子动作毫不流畅,十分怪异。屋外狂风卷入屋内,推着那影子行动,像极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我的剑砍不断他!”玄野手持自己的剑,不断向那白影挥砍,可对方毫不受损,还能挥动手臂,震得玄野手臂一麻。 见状,云青迅速在掌心燃起一道火焰,朝那白影挥去。那白影规避不及,被火焰打了个正着,紧接着便迅速燃了起来,化为灰烬。 “这是......”玄野瞧着地上落下的灰,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云青。 这不是纸被焚烧后才会留下的灰烬吗? 那道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影,是一张纸? “是被施了法的纸人。”云青踏进房中,垂眸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苍樾。 “明冉呢?”玄野瞧见云青独自一人进来,这才发现不对劲。 “隔壁。”云青走到苍樾面前,只随意应答玄野一句,玄野便立即飞奔而出,朝着隔壁去了。 云青检查过苍樾的伤口,是被那纸人击中心脉所致,这也与他被困九楚山多年有关,大概是功力未能恢复,才导致他如今身体如此虚弱。 “起得来吗?” 苍樾掀了掀眼皮,眼前出现一只细长的手,皮肤白得透亮。 “咳……”苍樾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 见状,云青也不再询问他,收回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架了起来,扶到床前坐下。 云青趁机为他把了脉,发现他体内功力尽失。 “你……” “云青!你为何独留我妹妹在房中!” 云青询问的话未来得及问出口,玄野便冲进房中,却见房中二人皆看着自己,一个嘴角还带着血,不耐烦地掀着眼皮,满脸苍白,另一个冷漠面无表情。 “……” “你功力尽失,为何?” 云青的发梢不断滴落着水珠,掉到苍樾的手腕上,顺着流淌到手心。冰凉的触感传来,苍樾掀着眼皮,有气无力地瞧了一眼。 苍樾闭上眼,并不打算回答她。云青也不在意,把完脉,便收回手。 玄野还一副忿忿不平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云青。 “离开前我设下了结界,没人能伤她半分。”云青叹了口气,解释道。 玄野这孩子,脾气又臭又倔。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云青不是个好人,自始至终对她便带着敌意。 “那你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房内!万一……万一有比你法术高强的人破了结界呢?” “……”云青沉默些许时间,大抵是不想再和玄野耗下去,她转了个方向,问道:“那纸人是怎么回事?” “我怎知?我刚从梦中惊醒,就见窗边趴着个人影,师祖被那纸人打中一掌,受了重伤。” 苍樾受了伤,神色恹恹,连眼皮都不打算睁一下。 “那纸人怕火,用明火诀便可处理。” “我……还没学过……” “……” 云青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无语,认真地看向他:“明火诀是鹤云山弟子必学功法,你入鹤云山几年,你师父都教导你们什么了?” 玄野尴尬地摸了摸脑子,盯着云青离开的身影,顿时也没了一开始的怒气。 好吧,他们的师父确实是有些吊儿郎当,每日闲散地靠在他院中躺椅上,至于他们兄妹的功法,那都是看他心情传授的。 今日他心情好了,便多教他们两招,心情不好了,那是见他们都嫌烦…… “师祖,这女人怎么说得她很熟悉我们鹤云山似的?师父只是脾气不大好,有时不愿意见我们,我们便学得少了点,这怎么了嘛……” 玄野走到睁开眼盯着屋顶不知在思考什么的苍樾面前,抱怨道。 但苍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动不动,见他不回话,玄野也安静下来。 - 刚过卯时,天还未大亮,浓雾环绕,湿气凝重,益州城门已大开,来往人口络绎不绝。 云青出门买了些家伙,回来时顺道去医馆抓了几帖药。 益州道观众多,许多人慕名而来,也想学些皮毛,便在此住下,城内入户上千,加之道观的弟子也会下山采买必需,此时的街道正是拥挤之时。 “司使,你说这妖也是妄想,人妖殊途,怎么能谈情说爱呢?” “就是,人活几十年,妖活上千年,子非同类,何同道行之?” “要我说啊,那位道长也是厉害,这千年大妖也能说擒就擒。” 云青的注意力皆在眼前这摊子上的一把惊雷木剑上。 没想到她用了十几年的桃木剑竟然名花有主,如今还碰巧遇到了人家,她只能物归原主,可她也必须有把剑傍身,才不至于像遇到那老道时无力抵抗。 一个穿着宽松肥大道袍的少年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半睁的眼皮下翻着白眼,一滩水渍从嘴角滴至地上。 摊子后是茶肆,正有几个年轻人捧着热茶聊的热火朝天。 显然,云青并不在意他们聊的话题,只皱着眉,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惊醒了那少年。 “买剑?”少年随意瞥了眼惊雷木剑,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擦去嘴角的口水,接着伸出手:“十文钱。” “十文?”云青不确定地反问一句。 虽然,这剑有些破烂了,剑鞘上布满划痕,剑刃上也缺了几道口子,但识货的人都能察觉到,这剑并不普通,居然只卖区区十文? 当然,如果这个少年识货的话。 “八文八文,拿走拿走。”少年神情不耐地挥着手。 就买一把破木剑,值得把他叫醒吗?还和他还价? 云青掏出最后几文钱,都给了少年。 木剑沉甸甸的,在云青手中被掂量了几下,又被她抽出,合上。 而此时,茶肆的人还在讨论着那个千年老妖,坐在中间的男人却忽而抬起头,手中的茶杯猛然一顿。 “司使?怎么了?”手下瞧着茶水洇湿他的衣袍,关心道。 顺着上司的目光寻去,是一个容貌姣好却气质清冷的女子站在他们不远处。 “哎,司使你去哪儿?” “云青道长?” 云青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一个穿着玄黑衣袍的男人,正一脸惊喜地盯着自己。 见到云青眼中浮现出疑惑,男人笑着:“云青道长,是我,柳羿安,七重司!” 男人拍了拍胸口,那位置的衣袍上有一只白虎暗纹。 熟悉的图腾出现,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中,云青也将这个变化极大的男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第16章 柳羿安 “上一次见您还是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七重司打杂的呢!” 两人面对面坐在客栈里,柳羿安兴致盎然地讲述着这几年自己的经历,云青只默默听着,时而捧着茶杯,轻抿一口。 “没想到十年未见,道长一如当年。”提及此,柳羿安的脸泛起红,不远处一桌子的七重司下属忍不住惊叹起来。 不是他们司使不爱美人,是还没遇到美人啊!瞧瞧,平时就是冷着脸训斥他们的司使也会在一个女道面前红了脸! “你确实长大了。”云青应和道。 十年前,这家伙还是个毛头小子,第一次接到七重司的任务南下捉妖,却没想被妖怪戏耍了一番,还是云青路过,救下了他。 柳羿安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收到来信便立即前往桃映村,听村民讲述是云青道长收的妖,我便想着来蜀山碰碰运气,看能否与道长见上一面。” 云青只淡淡地颔首。 她不善于言语,以前总会将人逼得接不了话,最后涨红脸气愤离场。日子一久,她便不爱说话了,不会说还不如不说。 比如现在,她安静地听着柳羿安讲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只在他停下喝水时,她才插上话:“几月前我于扬州破一阵,阵中邪祟往西南方向去,我便一路追来。有个老道,他利用邪祟,修炼禁术,还捕捉昆仑山的妖兽,不知背后做些什么。” “那老道也在蜀山?” 云青点了点头:“昨夜我们遇袭,想必便是那老道派来试探的。” 柳羿安脸色严肃,沉思了些许。 “这老道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便归属我们七重司管。既然他在蜀山,那便赶巧儿了!我们七重司定会捉拿他!” “可会耽误桃花妖一案?” “道长放心!那桃花妖被我封在法器之中,无力逃脱。” 云青点着头,神色也有些沉重:“那老道有众多法器傍身,又擅于藏匿,在蜀山需得小心为上。” 尤其是他那只驭魂铃…… 不知是否是因她身上祟气,那驭魂铃竟能影响她…… 如此,并不乐观…… 玄野搀扶着苍樾下楼时,就见云青和一男子正面对面交谈得起劲。 大概是察觉到几道目光朝自己射来,柳羿安下意识转头,心下便明白云青和他们是认识的了。 “这几位是道长的同行?” 云青点着头,将放置在桌面有一段时间的药碗推至苍樾面前。 苍樾轻飘飘瞥了一眼,随即掀着眼皮,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药,治你的伤。” 苍樾从凌晨至今便憋着一股气无法消散。大概是体内功力尽失,他在气愤自己竟然能被一小小纸人击伤!可他为何功力尽失?是因为被封在九楚山的大阵之中五十年吗?那么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尤其是……那里镇压的是魅尤…… 这一切就像一团胡乱缠在一起的麻绳,找不到源头。 若想弄清楚一切,他还必须得回鹤云山! 苍樾端起药碗,一口闷下,却被呛了一嗓子,猛地咳红了脸。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那么难喝! “师祖!师祖!你还好吗?怎么样了?”玄野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清水递到苍樾面前,待他喝下后关心道。 “好……难喝……” “……” “这里面加了步莲子,能助你维护心脉,重筑修为。” 步莲子又苦又麻,喝起来实在难受。 “蜀山道观众多,该如何寻找那老道是个问题。”柳羿安紧皱着眉,担忧道。 “柳司使可有七重司的捉捕令?” 七重司如其名由七个司合并而成,名曰:天枢司、天璇司、天玑司、天权司、玉衡司、开阳司、摇光司。 天枢司下辖各州府的道监官,道监官只负责自己的州府地界下的道观与妖兽。当民间出现邪道妖物则由道监官向天枢司上报,天枢司对案件进行主次整合并发布捉捕令交由天璇司分配。 天璇司负责分发捉捕令以及案件审讯。 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四司分别负责东西南北四区域,进行捉捕行动,待捉到人交由天璇司审讯。 摇光司负责监管,不论是封印、镇压、刑罚,皆由该司负责。 柳羿安是玉衡司司使,正值司内还有另几桩案件处理,人手不够,他才随其他人南下。 至于捉捕令,他自然有的。 “若是以桃花妖出逃为借口,对各道观搜查,是否可行?” “我们才几个人,一座座道观搜查过去,那老道早就逃之升天了!”玄野在一旁忍不住吐槽道。 “你们既然与其交过手,自然不好出面打草惊蛇,以我七重司做幌子倒可以……” 柳羿安沉思许久,忽而哎呀一声,兴奋地开口:“我可去寻益州的道监官,要他令各观出几点人,到时候各观交换搜查,岂不是比我们自己来得快!” “就这么定了!我亲自去寻道监官,若有消息我派人来寻几位道长!”说着,柳羿安便信心满满起身,朝几人拱手告别,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益州的道监所设于蜀山脚下,探子遍布益州各地,此地交通发达,消息联络密切,不过一个时辰,各道观负责人已齐聚道监所。 道监官恭敬地将柳羿安请上主位,又命下属为他奉上茶水。 “今日召各道长前来,乃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大家。我玉衡司收到捉捕令,负责捉捕桃映村残害百姓的桃花妖,此妖修为千年,实属狡猾,善于隐匿妖气伪装身份,潜逃入蜀山,已无法寻到它的踪迹。蜀山道观众多,若是藏于其中,实在难以察觉。请各道观协助我们七重司捉拿桃花妖。”柳羿安展示出自己的令牌及捉捕令,严肃起来与方才和云青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知司使想要我们如何配合?” “蜀山道观众多,我司人手不足,无法一一搜查,所以寻大家来,是要大家协助我们相互搜查。这样可避免桃花妖闻声而逃。” 议事堂中乌泱泱站着一片各式各样道袍的道士,他们面面相觑,议论一番后,均是同意了柳羿安的想法。 想要搜查干净,必定不是个简单的功夫,尤其柳羿安要求他们连带着道观附近的山林也一一搜查个遍,一来二去已经两天时间过去了。 在这两天内,云青也不断穿梭于益州城内的大小街巷,不单单是为了查探那老道的踪迹,更是想要摸索点线索。 这两日她夜间睡不着,忽而想起,当时在扬州郑家,那逆转阴阳阵中的黑气飞向了西南。那说明供养那东西的主人在西南。 而那老道,在苗域待了数月,那便说明,供养那黑气的不是他,他不过是负责布阵。 那么,真正供养那邪物之人,大有可能就在蜀山! 深山之中,林荫之下的泥泞小道通往一尊石刻像,石像足有两人之高,身材魁梧面相威严。石像已经被岁月磨去了尖锐的棱角,还隐约看得见些彩漆,只是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 这是古时百姓信仰的山神像。那时道教尚未流传,蜀山还未有这上百间道观。益州时有山崩之象,靠山吃山的百姓们认为这是蜀山的山神发怒,便齐心协力在蜀山之上刻了一尊石像,每年春日家家户户都备好家禽五谷,上山向山神祈福,保佑来年平安顺遂。 只是,雕刻这尊石像耗费了好几年光景,百姓也想尽办法供奉山神,可好景不长,依旧是地动山摇之势,甚至比往常更为严重,落石砸死半个村庄的人,毁了他们过去一年的收成。 久而久之,百姓们也才发现,供奉所谓的山神并没有任何用处,正值道教盛行,有位道长在蜀山之上羽化登仙,便有人说,修道之人有朝一日能成仙,于是众人又开始供奉道仙...... 至于那尊山神像,已经有近百年无人问津了。更是鲜少有人踏足此地,也无人知晓,在那山神像之后,藏匿有一空旷山洞。 “元亦,如今七重司正在蜀山大肆搜捕桃花妖,你切记谨慎行踪,若是被发现,那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山洞之中烛火明亮,最深处置有一张木床,一个放满书卷的书架,还有几张木凳,被随意踢倒在角落。 “放心,此地无人踏足,倒是你那干儿子,恐怕早晚会被人寻来蜀山。” “哼!来便来!那人打伤他,这笔账我正愁无处可报呢!”男人带着怒气奋力一甩袖袍,冷哼一声,面目瞬间变得狰狞凶狠。 “这是一次意外,但也在警告我们要加快手脚了,若是被发现......这些年的计谋都功亏一篑了!” “知道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会处理好的。”男人往洞中瞥了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山洞时,男人不忘左右观望一下,见四周无人,这才安心循着空旷可落脚的地方朝山下而去,身过却不伤到丝毫草木。 “前辈,益州城好大!我原以为扬州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益州比扬州还要热闹!” 人人向往修道学符,便会有人坚持不懈地来益州,登蜀山,此地热闹倒也不足为奇。 云青买了碗糖水给明冉,她甜滋滋地笑眯了眼。 前辈人真好!她待在道监所实在太无聊了,哥哥不陪她玩,师祖不爱搭理她,小金蛇因为吸食过多师祖的纯阳血,也陷入了沉睡。于是她在前辈面前磨了磨,求得她带自己出门,想不到前辈还会给她买糖水喝! “此处人多,你跟紧,别走散了。”云青低头,瞧了眼不过到自己腰间的明冉,提醒道。 “知道了!”明冉脆声应道,伸手拽紧云青的衣袖,跟着她的脚步,穿梭在人群之中。 行至人多之处时,忽有一道身影匆匆而过,却撞上体型娇小的明冉身上,明冉手中的一只竹编小蝶摔在地上,断了几根。 “我的蝴蝶!”明冉惊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新买的玩具,心疼得不行,云青却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身影。 撞到明冉的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她梳着秀气的辫子,唇红齿白,身上的粉袄裙显得她俏皮可爱。可她此时却一脸惊慌地望着云青。 那女孩摆着手,惊慌失措。张口嗷嗷两声,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哑巴。 云青轻皱着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某一处,逐渐有了深意。 “不不不,没事没事,我没事,姐姐你不用着急!”明冉知晓她不会说话,心中可怜她,顿时也不觉得伤心了,连忙安慰她。 哑女双手不知比划着什么,指着长街又指着明冉,不知为何意,见她们实在看不懂,哑女越发着急。 “月灵!”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人,他衣领微乱,带着喘气声冲到他们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哑女,见她安然无恙,这才转头去看云青和明冉。 哑女见他出现,立马喜出望外,双手快速比划起来。男子显然是读得动哑女的意思,他一脸了然,朝她们二人赔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我师妹不会说话,撞坏你们的东西无法亲口道歉,她说她可以再赔偿你们一只。” 明冉原先还沉浸在伤心中,听见男子的道歉时才有几分喜悦,正要一口应下时,却被云青拽着手臂,拖到了身后。 “不值钱的东西,不必了。” 见云青并不接受他们的歉意,男子尴尬一笑:“实在抱歉了。” 云青拉着明冉离开时,明冉还十分不舍自己那碗只喝了不到一半的糖水,正频频回头看时,被云青一把拽了回去。 “在这里要小心谨慎,别和陌生人搭话。”云青提醒道。 明冉有几分委屈,遗憾道:“知道了,只是可惜了那碗糖水和我的蝴蝶。” 即将进入拐角之际,云青用于余光瞥了一眼那兄妹二人离开的方向。 那人身上穿的是光明观的服饰,而那哑女肩头萦绕着一股黑气...... 她定不会看错!那抹黑气说不定与那老道有关系! 看来她有必要夜探光明观了。 第17章 夜探光明观 云青要夜探光明观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夜深了,她才轻声摸出道监所。 光明观在齐云峰,离道监所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云青寻了条无人的小道,直至光明观的墙角下,云青正欲翻墙而过,忽觉周围有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待她摸索过去,才发现是苍樾。 “你怎么在这儿?”云青收起剑,问道。 “这该我问你吧?你大半夜偷偷摸摸来这儿干嘛?”苍樾眯了眯眼,神色严肃。 云青沉默良久,她本是想一人解决这件事的,毕竟玄野与明冉不过是两个孩子,甚至学艺不精,带上他们还需要保护二人周全。而苍樾......他从九楚山下来便功法尽失,不管他先前如何,至少眼下他一点法术施展不出,又何必叫上他?至于七重司那几个......这种不正当的事还是不应该让他们知道。 “我今日在街上遇见两个来自光明观的弟子,其中一人身上携带着一抹黑气,我怀疑与那老道有关。” “所以你大半夜不休息,走了半个时辰来查探?”苍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知该作何评价。 他在道监所瞧见她一人偷摸离开时,还以为她是要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正要出声制止,发现她脚步匆忙,便跟上来一看究竟,结果竟是如此...... “那老道费尽心思潜伏在苗域,甚至十年前便布阵养邪婴,他筹谋多年,为了什么我们还未可知,若不尽快抓到他,我怕有大事发生。” 听过云青的话,苍樾也觉有道理,这一切定没有表面如此简单...... 云青与苍樾一同翻进光明观时,正好瞧见远处廊下走过一道身影,云青眼疾手快,将还站着的苍樾一掌摁在树后。 “你......就不能轻点?”苍樾紧咬着牙,痛恨道。 云青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并未理会他,转头便开始在观中查看起来。 光明观弟子众多,道观也极大。他们翻墙进入的地方是观中弟子的住处。 “你要寻找那个弟子?”苍樾见云青在躲藏中有意无意地往房中偷看,便出声询问。 他,已经是鹤云山的长老之一了,竟然还要在这里偷鸡摸狗,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那儿,有黑气。”云青指向长廊最末端的房间,在她眼中,她看见一缕缕黑气从门缝中溢出来。 隔着纱窗,只能看见屋内摇曳着的一点烛火,里头似乎有人,偶尔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和咳嗽声。 云青扯着苍樾的衣领,两人蹲在窗檐下,细细听着墙角。 廊下传来一道脚步声,脚步声轻缓,可以看出来人功法并不低。他推开最里间的屋门,进去,又关上。 “师妹,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苍樾瞥了眼云青,见她紧紧皱着眉头,大约是在为如何能悄悄进去而烦恼,他偷摸翘起嘴角,心情大好。 见到她为难,他就开心。 苍樾伸手某进袖中,掏了半天,从里头摸出一条黑乎乎的东西。 云青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被他偷偷饲养起来的黑金夷蛇。 那条蛇贪吃,每天就等着苍樾用他的纯阳血喂她,虽然每天只有一小滴,可她依旧喝得摇头晃尾,已经成了苍樾的宠物,对他忠心耿耿。 前段时间苍樾受伤,就躺在床榻等着蛇将水喂到嘴边。而那条蛇不过喝了几天血,便功力大增,已经学会隐藏妖气,加之云青给了苍樾一张符,才得以在蜀山各道派眼下瞒天过海。这期间,苍樾还闲得慌,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小珑,指蛇为龙,也没谁了。 小珑还在睡,苍樾用指尖将她点醒了。她打了个哈欠,尖锐的蛇牙在月光下十分显眼,苍樾伸手将她的嘴生生合上,压低声音道:“交给你个任务,完成了奖励你多喝口血。” 听见能多喝口血,小珑兴奋得忘乎所以,毫不思考苍樾说的事情自己能否办到,兴高采烈地扭着蛇身,偷摸游进了屋子里。 “师兄,我还是感觉不安,你说师父他......” “师妹何必担忧那么多?师父是何人,哪能那么轻易受伤?” “我是怕他做的那件事,万一连累他可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会提醒师父的,现在重点是你的伤。” 屋内安静了许久,才听见一阵书页翻动的声响。 “你的身体需要靠九仙丹维护,在药还没来时,这些时间便不要在外出了,尤其是今日下午,你......” “师兄,我实在是难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使用都不习惯,我害怕!”女子说着说着便低声抽泣起来,躲入男子怀中。 “别怕!师兄会陪着你!” 屋内正一片柔情蜜语,忽而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何人?” 声响是从窗台传来,窗户被磕到窗台上,透过细小的缝隙,看到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身后的人追没追来,他们并不知道,云青提溜着苍樾一路跑下山,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这才慢下脚步。 “你以前做贼的吗?动作这么迅速?”苍樾喘着粗气,用力打掉云青的手,忍不住吐槽两句。 这女人,偷听到一半,非要打开窗户偷看两眼,偷看也就算了,偏偏被抓了现行,居然还能带着他疾跑于林间,如今还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恐怖如斯!这女人绝对不是正常人! 苍樾翻了个白眼,扶着树撑起累趴下的半个身子,无语道:“你也不等我把小珑带走,她一个蛇留在那里被发现了怎么办?” “抱歉,我只是怕我们被发现行踪会打草惊蛇。” “你如今不就打草惊蛇了?” “……” 云青沉默着,垂着眼眸,看起来有些失落,苍樾发觉自己说话过重,顿感后悔。 “算了,希望她不要太蠢。” 苍樾甩袖,故作镇定地背着手,越过云青朝益州城池而去。 而停留在原地低头不语的云青正在思考方才那师兄妹二人的谈话,并未发觉苍樾看自己的眼神。 回到客栈,云青已经无法入睡,她一人坐在堂中,找昏昏欲睡的小二要了壶凉茶,便孤坐到天明。 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 下午她在街上碰见月灵时,她为何要装作哑女? 她与另一男子对话中曾提及他们的师父,似乎正在做什么危险的事,还有九仙丹……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九仙丹是用来除阴祛煞的…… 月灵为何需要服用九仙丹? 看来,光明观名不符实,里头迷雾重重,只有待深入其中,才能揭晓奥秘。 天不过刚大亮,云青便出门,在城内逛了一圈。 回来时,见他们几人坐在堂中用饭。 “前辈!你去哪里了?怎么一觉起来你就不见了!”明冉懂事地推着一碗枣仁粥至云青面前,云青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一会儿要去道监所寻柳羿安,想办法进入光明观,那儿有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去了才知,你们不宜跟随,去道监所同七重司的人待着吧。”云青冷淡地垂下眼眸,丝毫不与玄野那满怀期待的目光对视。 “怎么就不宜跟随?你倒是说说啊……” 云青转身上楼,并未回答玄野的话。 柳羿安听闻云青要入光明观,马不停蹄为她筹备好一切。 柳羿安带着捉捕令和七重司的令牌,随着云青一同上山,跟随着的还有苍樾和他的手下莫离。 昨夜借着朦胧月色,看得并不真切,如今一看,才发现光明观落座于半山腰上,迎面是空荡山谷,一道飞天瀑布自对面山巅而落,谷底一湾水潭映着茵绿色的山林,飞鸟盘旋,云雾缭绕,实乃美哉。 而光明观弟子众多,门前正有三个弟子在清扫落叶,门内更有弟子蹲在地上细致地拔除砖缝内的杂草。道观广阔而气派,观门的石柱上更是雕刻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 云青仰着头,盯着那两只奇怪的凤凰,直觉不对。 “你也觉得这不对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苍樾行至云青身旁,与她同样的姿势仰头看那高高立于石柱上的鸟。 “这不像凤凰。” “确实不像凤凰......倒是有点像......” “几位可是七重司的官差?”观内走出一位年轻道士,礼貌地与他们一行人打过照面后,却将疑惑的目光留在云青身上。 云青同样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直至柳羿安发现了不对劲,站出来道:“这位是我们玉衡司新上任的云副司使。” 关于七重司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官上任,哪怕他们远离京都,也从道监所那里听到了一点消息。 传闻那女副司手段狠厉,曾在天璇司负责审讯,到她手下的人妖无一敢不吐真言,前不久刚被派至玉衡司,没想到便接了捉拿千年桃花妖这一大案。 柳羿安见面前的小道士信以为真,不免放下心中警戒。 很凑巧,玉衡司前段时间确实新来了位女副司使,只是生何样貌,唤作何名,这些远在益州的道士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几位请随我进来,我去禀告观主。” “不必了,你们观主忙碌,我们自行搜查!”言罢,柳羿安高声令下,七重司的下属便蜂拥而出,仔细搜寻起整个道观的任何角落。 云青的目的不在于这些,她更想查探的是昨夜那间屋子。 在与柳羿安对视过一眼后,柳羿安也明白她的意思,微点着头,示意她随意。 云青循着记忆力昨夜小屋的方向而去,不过走了几步,就发现在身后跟着的苍樾。 “我的乖徒孙要我盯紧你的行踪。” “......” 云青面带无语,苍樾却耸了耸肩:“你说你混到让那傻小子对你防备心那么重,啧,失败啊!” “......” 云青已经见到了昨夜她翻进来的那堵墙,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十分不对劲。 “这与昨夜不一样。” 苍樾一改方才轻松随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可是你记错了?” 云青紧皱着眉,双眼一一扫过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可她又无比坚定,昨夜自己就是从不远处的围墙翻入,不过多远就发现那间位于廊末的屋子向外散发黑气。 可眼前......眼前的几间小屋以中轴线为中心,回字形分布,连那棵他们躲藏的树也不见了...... “若是被布下了障眼法......”苍樾沉思许久,目光沉沉地瞧着院中的一颗观赏石。 障眼法这种东西,也是按施法者的功力划分等级的,最普通的弟子设障眼法只能骗骗普通老百姓,而功法高深的人布下的障眼法只有更高功法的人才能识破。 如若这里真的被人布下障眼法,那证明布阵之人,功法一定在云青之上。云青功法如何,这一路上苍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这光明观确实有古怪。 “寻找一下破解之处,我可以尝试破解看看。” 障眼法不过是用一个虚假的幻境来蒙蔽人,虚虚实实间便存在错漏,想要破解障眼法,就需要找到阵法中的漏洞。只是这个漏洞跟随设阵之人而变动,有时是一棵怪异的歪脖子树,有时是一只一动不动的猫,有时却是角落里一个无中生有的小洞。功法越高深之人设下的障眼法,漏洞越难以被发现。 云青与苍樾二人在此来回寻找了十多遍,也未发现有任何异常,直至苍樾耐心全失,一撩衣摆,坐在院中那爬了青苔的台阶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苍樾有些愤怒,拽了拽自己脏了的衣摆,更加烦躁了,他掀着眼皮去看身旁站着的人,却见她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衣摆看。 “你在看什么?”苍樾不解地问。 云青伸出手,指着他衣摆上的污渍。 “怎么?你要帮我洗衣服吗?”苍樾忍不住冷笑一声,破解不了障眼法他在这里干着急,这个女人倒是很悠哉,还能对自己衣服上的污渍看得这么认真。 “你没看见吗?”云青神情平淡,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第18章 幻境 苍樾再次低头,反复看了几次也未明白云青在说什么。 “刚刚观门口有几位弟子在洒扫落叶,就连不过手指大小的杂草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一路走来也是十分干净整洁,可这里是观中弟子日常居住的后院,怎么会放任青苔不管?” 云青的话猛然点醒苍樾,他急忙起身,再一看那几层阶梯,这才发现不对劲。院中一切都十分正常,如前头儿一般干净简朴,唯独那青苔,生长得十分突兀。 云青迅速抽剑,一道剑影劈向台阶,四周的空间便犹如一盏琉璃灯四分五裂,迅速消散变回原始的模样。 “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要布下这障眼法?”苍樾愤慨道,径直朝长廊下的最后一间屋子而去。 屋子门窗紧闭,四周更是静谧非常,云青微皱着眉,一把拽住想要一脚踹开门的苍樾。 “你在作甚?” 苍樾冷冷哼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进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这里十分古怪,你骤然破门而入,中了埋伏怎么办?” “哪有什么埋伏?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言罢,苍樾一把甩开云青的手,正要推门而入,却被云青摁住肩头,她腕间用力掌心一翻,苍樾便被甩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你干什么......”话还未说完,云青已经拔剑,剑影闪过,利刃刺穿他的胸口。 倒在地上的人化为一个木偶,被云青的惊雷剑一劈为二。 四周的空间再次发生变化,廊下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是苍樾捂着胸口,靠在木柱上大口喘着气,胸前一滩刺眼的血。 “你再晚些识破那个傀儡,我就要被幻境中的你杀了。” 云青神情十分沉重,难得说了句:“抱歉”。 “你还好?” “死不了!”苍樾用袖口拭去唇角的血渍,看着云青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兴趣。 “你怎么发现那是幻境的?”苍樾问道。 想起方才在幻境中,云青变得十分矫揉造作,竟拽着他的袖子,编出十万个借口不许他打开那间屋子的门。也是在这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云青这人性子冷淡,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所做之事从不多做解释,更是出手果断,怎么会在乎那么多后果? 如此反常态,只能证明眼前之人要么是别人假扮的,要么是自己不慎入了别人精心布下的幻境。 只是自己与云青一路走来,不可能让他人有机会浑水摸鱼,只有第二种可能,就是从他们踏入后院时,便进入幻境了。 当他想明白时,再抬头,眼前的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冲着他阴沉地笑:“呀!被你发现了......” 苍樾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却先一步被识破心声。眼前一幕诡异万分,他感觉脊背上像被一支冰棱划过,激起一身寒意,“云青”趁机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打飞,摔在石阶上。 就在它用束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时,一道红光闪过,眼前的人被一道火点燃,发出惊恐的嘶吼,而后四周场景迅速变化,真的云青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没有功法,纵使能识破幻境,也无力与幻境中的邪祟对抗,若不是云青一剑劈开幻境,他恐怕今日真要命丧于此。 “幻境中你变得十分莽撞,与平常的你不同。” 苍樾呵笑一声,却忽地被喉间的血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满面通红。 “......” “你伤得有些重,在这里歇会儿?” “万一那鬼东西又找回来,我岂不是送死?”苍樾瞥了眼云青,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只是他嘴角挂着血,笑得实在诡异。 云青转念一想,觉得苍樾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便掏出几张黄符,递到苍樾手中。 苍樾低头,符上所画带着些许凌乱,却乱中有序,每一笔都没有丝毫错漏,可见基本功还是学得不错的。 苍樾将黄符握于手心,紧跟着云青身后,打开房门。 门内只有简单的摆设,可云青却只看见层层黑气在眼前环绕。 云青伸手,拦住身旁的苍樾。 “怎么了?”苍樾转头瞧了眼身旁的人,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 “这里黑气很重。” 云青唤出腕间的束魂,束魂飞出在屋内探了一圈,再回来时紧紧缠在云青手腕上。 云青神色突变,抬手迅速结印,一道金光护罩立于身前,顷刻间便有一抹黑气以迅猛之势冲来,狠狠砸在护罩之上,护罩立即出现几道裂痕。 “是扬州那尊邪婴!” 几月不见,这黑气已经养出了自我意识,不仅可以主动攻击人,甚至邪阴之气更盛...... 当初云青破了逆转阴阳阵后,邪婴被重伤,逃到这里后,想必养它的人一定尽心尽力投喂它不少幼婴的精魂! 想到那些无辜的婴孩,以及现在在房中肆意猖狂飞窜的黑气,云青的愤怒在掌心中生出一团明火,火球越来越大,就在云青即将用火点燃整间屋子时,苍樾及时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道:“屋中有个姑娘。” 一句话唤回云青的思绪,她劈开眼前的黑气,终于从缝隙中看见床榻上躺着一道身影。 云青眼中所能看到的视野皆被黑气遮挡住,在苍樾的牵引下来到床榻前。她指尖夹着一张黄符,凭空点燃后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气。 是那个假扮哑女的姑娘。 床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此时她长睫微颤,微张的嘴不断开合地说着梦话,大概是做了噩梦,十分痛苦地挥舞着双臂。 云青抬起右手,靠近她的肩头,对着苍樾说道:“若发现我不对劲,及时唤醒我。” “你又要用同唤术?”苍樾率先一步拽住云青的手腕,皱着眉头,阻止她道。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且那人是何来头都不知晓,她竟然敢用同唤术,就不怕一个不慎被拽入幻境永远无法出来吗? “是又如何?”她反驳道。 苍樾望着她的眼睛,竟有些佩服。 同唤术若使用不当,极有可能将自己留在他人过去的幻境中,所以哪怕是邪修,在使用时都要顾及周围的环境是否会影响自己。她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还十分认真肯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对自己这“歪门邪道”就这么有把握? 苍樾神色莫名,放开她的手后确认她顺利进入到同唤术的幻境中,这才在屋中寻了块地方坐下,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接着便撑着脑袋,紧盯着已经灵魂出窍的云青。 而在同唤术幻境内的云青却困难重重。 眼前是一片漆黑,她往前走,四周便响起空荡的回声。她仿佛置身在空旷的山洞,在她所能感知的范围内空无一物,发出的丝毫声响都能被无限放大。 “莺莺......” “莺莺......” 耳畔传来一道布满岁月刻痕的陈老嗓音,如同古老的钟声,沉闷悲凉。 云青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忽而感觉到一股痛苦和悲哀涌上心头,凄厉的哭声响起,在空寂的黑暗中激起云青一身疙瘩。 海浪声、风声、雷雨声充斥在云青耳畔,她突然感到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有人在大声地呼救。呼救声断断续续,仿若挣扎在深渊,凄苦无援。 直到呼救声越来越弱,腾跃的水声响起,周围陷入沉寂。 云青在原地等待许久,都未等到变化,她向前一步,前方突然亮起微光,在光芒中,有一道身影摇晃,在阵阵鸟鸣声,她听到了爽朗的笑声。 “阿裕,你喜欢吗?”是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 “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那我以后给你做更多你喜欢的......” 欢乐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前仅有的微弱的光芒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耳恐怖的尖叫声。 云青尝试着再往前走,周围风声骤起,呼啸着要撕裂万物。在风声中,云青隐约听到一声暴怒的嘶吼。 那是什么?不像普通的野兽。 “莺莺,你是林家的女儿,你承担着林家的重任!” “莺莺,你忍心看父母一把年纪还要遭此灾祸吗?” “阿姐,救救我!救救我,阿姐!” “莺莺,求你救救林家吧!” 大雨倾盆而下,四面八方传来层层人声,吵得人头疼。 诡谲的风中依旧有嘶吼声,在凄凄哀嚎声中,扑通落水声响起,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在低频的轰鸣声,她听见一句:“莺莺!走吧!离开丰泽!去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痛苦、绝望、悲哀...... “醒醒!”云青被摇醒,她重新睁眼,发现自己回到光明观的小屋内。苍樾跌坐在她身旁,嘴角挂着新鲜的血,脸色惨白,眼神竟已经涣散了,一只手却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并未发现她已经清醒了,还在不断摇着她的手。 云青察觉到屋内的危险,她一剑劈开扑面而来的黑气,眼疾手快捞起即将倒地的苍樾。 黑气像是被激怒了,忽而变得暴躁不安,在屋子内飞快地冲撞。 邪婴不知隐藏在何处,它咯吱咯吱笑着,仿佛将这当做游戏,驾驭着黑气攻击云青。 苍樾全靠云青支撑着,眼皮耷拉着即将闭上,他扯了扯云青的袖子,用虚弱的声音提醒道:“它......藏在窗边......的柜子里......” 说完,他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云青迅速伸出手腕,束魂飞出,将窗边的柜子卷翻,里头传来一道阴冷却稚嫩的“哎呦”声。 束魂探入柜中,与邪婴扭打在一起,见久久无法将邪婴捆住,云青划破掌心,拽住红绳,鲜血迅速融入红绳之中,泛着红光朝阴暗中袭去。 闷哼声中,红绳的另一端剧烈挣扎着,云青扯回束魂,只见束魂捆着一个看着不过一岁多大的婴儿,全身泛着乌青之色,双眼通红,正露着尖齿冲云青呲牙哈气。 第19章 一清 光明观后院的某间小屋门窗尽毁,巨大的爆裂声吸引来在前院搜查的人。 众人来到后院,只见那白衣飘飘的“玉衡司副司使”手拽红绳,红绳的一端捆着一只孩童模样的邪祟。身后的屋子破烂不堪,门口还躺着另一个人,浑身是血。 “云青道长!”柳羿安见此惨烈的场景,连忙上前,那小鬼还在折腾着,冲他嘶吼着。 “这......这是......”光明观的弟子围观,见到观内竟出现如此邪祟却无一人发觉,皆是冷汗津津,震惊之余多了几分恐慌。 “你们竟然敢私藏邪祟!”柳羿安严声喝道。 众弟子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言。 “月灵!”人群中,突然挤出一道身影,他看着眼前破烂不堪的屋子,着急又慌乱地冲进去,再出来时,搀扶着一个姑娘。 “你们搜查妖物怎么搜查到后院了?损毁我观内房屋,还打搅我师妹养伤,就算是七重司也不应如此霸道无礼!”月影指着云青,愤慨道。 然而云青却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他,她拽紧红绳,妄想用尖牙咬断红绳的邪婴立即发出阵阵痛苦尖叫。 “请你们的观主出来说话。” “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将观中诸事交由我打理,有什么话你与我......” 月影的话还未说完,云青的惊雷剑便出鞘,擦过他的耳畔,剑风掀飞他的散发,砍下一坨趴在他肩头的黑气。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云青冷漠的眼神打断他的话,看得出她有些生气。 柳羿安上前,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云青,心里感叹道:还好云青道长素日里温和,不会这样与他说话。 月影脸色铁青,可他依旧咬着牙,让人去请师父。 不知眼前这人什么来头,就刚刚那剑,凌厉果断,但凡有些偏差,他的脖颈都得被斩下。甚至如此狂妄自大,口出狂言...... 算了,七重司的人惹不起。 月影偷偷瞥了眼云青,见她腕间红绳有些诡异,疑惑地抬眼去打量她,却被柳羿安遮挡了视线,他面露凶狠,用眼神警告着他。 “师兄,师父不见了!”前去寻光明观观主的弟子匆匆跑回,甚至跑丢了一只鞋,焦急忙慌地来到院中。 “我师父时常不在观中,你们来得不巧,他不在!”月影没什么好口气,闷着声道。 话音刚落,远处天边传来一道轰隆的雷声,瞬息间,乌云盖日,雷声滚滚而来,紫色的天雷划破天际,狂风大作。 众人抬头望天,不知发生何事。 云青心中直觉不妙,手中的红绳还在不断晃动。 “柳司使可有带收妖的容器?” “有!有!”柳羿安掏出一个白玉瓷瓶,瓶身上镌刻着符文,那是收缚妖物邪祟、抑制其法力用的。 云青不顾邪婴的尖锐哀嚎声,将其强行塞入瓷瓶中,又在其上加了一道封印,这才递给柳羿安。 “光明观内藏有残害数十婴孩性命的邪祟,所有人都得带回七重司审问!光明观观主更是嫌疑颇深,我去寻他下落,你带人将这里看管好。尤其是苍樾,他被邪婴打伤,我勉强替他护住心脉,若是再有差池,只怕难逃此劫。”云青吩咐柳羿安道。 柳羿安连声应答,在云青面前并没有司使的气势,两人是不是......拿错身份了...... “你血口喷人!我光明观诸人光明磊落,怎么......”月影着急的声音还未落定,云青抬手,他的嘴便被上了封印,动弹不得。 “你作为观内主事者,难辞其咎!” 云青掏出剑,凭空画了一道符打入剑中,便御剑飞走。 惊雷剑载着她将齐云峰环绕了一遍,都未发现其他异常之处。 雷声滚滚,越逼越紧。头顶黑云密布,远处的天际泛着白,狂风快要将云青打下,她勉强维持住身形。 如今,破坏道统秩序的人就在眼前,她必须要抓住他! 云青抬起手,双指并拢抵于眉间:“追本逐源,溯回清心,开!” 额间一道红光闪过,云青再睁眼时,视线内的万物瞬间化为黑白,所有事物都层层叠叠尽数展示在她面前。遮天蔽日的密林下,两道身影正在仓皇逃窜。 利剑划破林帐,裹挟着风,扎进泥地,泥砂飞溅。云青自半空缓缓落下,挡住二人去路。 “阴阳眼?你居然有阴阳眼!”元亦目光落在云青额间还未消散的红色印记,不禁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震惊。 阴阳眼,那是天选之人才能拥有。世间万人都出不了一个阴阳眼,且那些人不过是普通的阴阳眼,能见鬼魂,窥得一点阴间事罢了。像云青这般开阴阳眼能看千里,透万物,感知众生气息的,必须是修炼至一定境界。 修炼,也是要看慧根的。 偏偏,她就是那个天选之人。 “开阴阳眼寻我们?倒是太看得起我们二人!” 云青放在身侧的手轻展,惊雷剑便飞至她掌中,剑指他们二人。 “坏道中规矩者,死。” 元亦听闻云青的话,却忽而捧腹仰天大笑。 “你一个体内藏有上古凶煞魂体,修炼禁术的人敢说我们坏道中规矩?” “我看你这无知小儿修炼至此倒是颇有能耐,不如随我们一道儿干大事!” 云青依旧古井无波,她的掌心翻动,凝起一团明火,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间,火光映在她侧脸,毫无生机的面庞更显几分诡异。 “明火诀!”元亦眯了眯眼,那日他剪了几个纸人出去探情况,就是被云青的明火诀一把烧了。 “你们养邪婴、抓昆仑妖兽、潜伏苗域多年目的是什么?月灵的身体你们又是从何得来?” 一清呵呵笑出声,被岁月混浊的眼眸中乍现寒意,抬手一挥,便灭掉云青扔来的火球。他手中显现一支铜杖,带着杀意指向云青:“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便别想活着离开齐云峰了。敢一人而来,受死吧!” 他抡动手臂,铜杖向云青猛然挥去,出手凌厉,若闪电般劈下。云青迅速旋身躲闪,铜杖便砸向泥地,泥土四溅。 头顶雷声轰鸣,闪电的光从林叶的缝隙穿过,映照在她脸上。 铜杖之力强大,迎面袭来时,云青使出惊雷剑抵御,不过三招,惊雷剑竟断裂成两段。 一清眼中的轻蔑更盛。 铜杖再次横扫而来,云青唤出腕间的束魂,如游蛇般盘飞而去,缠上铜杖,她用力拽紧红绳,铜杖便被挟持不得动弹。 一清用尽解数都无法断了那根红绳。 一旁的元亦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铃铛,摇晃间,林间鸟兽尽数被惊飞。 阵阵铜铃声响,云青便觉头脑昏涨,似乎有一只手伸进她头颅内,作势要撕扯她的经络,体内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要冲撞出身体,五脉六腑都被震碎般地痛。 “上古凶煞?在我驭魂铃下不过尔尔!”元亦抚了抚下巴的山羊胡,狂妄地大笑着。 眼前的天地颠倒旋转,云青看向元亦与一清二人时更是看见重重幻影。头疼欲裂下,她听见元亦不屑地冷笑。 “你从扬州一路追杀我们师兄弟,破坏我们的计划!那就要付出代价!把魅尤交出来,我保你全尸!否则......” 云青咬紧牙,在驭魂铃的震慑下,她体内那股力量正在暴躁地冲撞她的封印,哪怕云青不断用内力压制,也被其撞伤,嘴角溢出一道鲜血。 “痴心妄想!” “哼!好硬的嘴,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被你体内的邪祟吞噬!”一清的目光落在云青嘴角滴落的血,狠戾地勾着嘴角。 随即,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出一道咒语,四周散发出一缕又一缕黑气,迅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面黑色气墙,猛地向云青砸去。 云青被掀倒在地,吐了一口血,染红身下的泥地,手腕间的束魂也难以支撑下去,松开铜杖,回到她的腕间。 一清重新握紧铜杖,挥斩而下,落在云青背上,陡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骨裂声。 云青痛得跪趴在地,一瞬间呼吸都停滞,她仅仅咬着牙,愣是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意识在阵阵驭魂铃的铃声下变得溃散,脊背骨裂的剧痛更是冲击她最后的理智。 一道闪电骤然照亮天地,云青的余光中看见两人身后的山神像屹立在原地,彩漆掉落的差不多了,只余下部分斑驳的颜色,点了黑漆的双眼仿佛在注视着他们一举一动。 云青强忍着抬起颤抖的手臂,撑住无力的身躯,用牙咬破指尖,在泥地上迅速画了一道符。 血光一闪而过,迅速融入泥土中。 铜杖再一次落在云青脊背时,脚下的地猛烈地摇晃起来,地下深处仿佛有庞然巨物在翻滚,震动直颤人心,晃得站不稳脚步。 林木被晃动,哗啦地响,身后山头在地震之下滚落几块巨石,声势浩大,将元亦与一清二人惊得回头望去,却见原先他们用来藏身的那座山神像轰然倒塌,碎石四溅,尘土飞扬。强大的气流波如浪潮般滚滚而来,将二人掀飞在地。 云青的意识已经混沌不清,她也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落得如此惨状,被一只驭魂铃和铜杖折磨得奄奄一息。 危急时刻,密林深处出现一道金色光芒,裹着气流而来。飞至眼前,才发现是一把通体金灿灿的利剑。它飞至云青身旁,环绕着她。 云青恍惚迷离的视线里忽而出现一道金光,她顿了一下,猛然有了一丝清醒的意识。 是却霜! 它来助她! 云青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握住却霜,在流溢的金光中飞身而起,一剑刺穿元亦胸膛。他正要从地上爬起,却被一剑重新刺入泥地中,手上的驭魂铃陡然落地,口中鲜血喷涌。 与此同时,头顶一道天雷劈下,雷火落在二人身旁的树上,高耸壮大的树木瞬间焦黑,轰然倒地,扬起阵阵尘土。闪电瞬间照亮天地,云青惨白的脸沾上血滴,嘴角的血迹几近干涸。她神色寻常,眸中却裹着冰冷的杀意。 元亦瞪圆着眼,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刚刚分明只残剩一口气,却如同被激起血脉的地狱罗刹,一剑刺穿自己的心胸。他在她的剑下生生断了气,死不瞑目。 云青的意识终于重归清明,她拔出剑,刺入地中,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 身后的一清抖落身上的碎石泥沙,刚挣扎起身,一道道凌厉剑风扑面而来,落在他肩头、手腕、大腿。血溅满地,道道伤痕迫使他瞬间又跪倒在地。 束魂飞出,将他牢牢捆住,云青弯腰拾起他的铜杖,挥砍而下,也断了他的脊背骨。 惨烈的叫声在林间回荡,一清抬眼,怨恨地看向她。 “我不记仇,但受的全还给你们。”云青缓慢地垂下眼眸,居高地看着他,毫无情绪地吐出一句话。 却霜被收入原先惊雷剑的剑鞘,云青用铜杖做拐,弯着脊梁,一步一印地拖着一清,朝光明观走去。 云青带着浑身血迹将一清带回光明观时,七重司的属下和道监所的人已经将此地团团包围,更是从观中密室搜查出不少阴邪之物,苍樾也清醒过来,只是脸色仍旧苍白得吓人。 “云青道长!你受伤了!”柳羿安第一时间注意到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走进观内的云青。 眼看着云青就要倒地,他手疾眼快地接住她的身子。 云青掀起沉重的眼皮,透过一道道人影,看到苍樾坐在廊下,同样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师父!”月影见到一清被云青的束魂五花大绑时,着急着要冲上前,被七重司的人先一步拦住。 “云青道长?你不是七重司的副司使?你们这是滥用职权,伪造七重司抓捕令,你们才应该被抓起来审讯。” “死鸭子嘴硬,吾乃玉衡司司使,捉捕桃花妖途中发现光明观的古怪,顺便肃清道门,有何问题?”柳羿安有些烦躁,恨不得让人将月影的嘴堵起来。 “元亦的尸体......在后山的密林......”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云青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了。 第20章 伶安旧事 待云青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断骨被接上,身上的伤也被上了药。 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才发现床尾趴着个明冉,她动弹下,将明冉惊醒。 明冉惊喜地看着她:“前辈!你醒啦!” “现在是何时了?” “子时二刻了。师祖也受了重伤,哥哥正在照顾他。柳司使将光明观众人都带回道监所初步盘查了。那个坏人真恶毒!打断了前辈的脊梁骨,医师说您的心脉也有受损,近日还是不要使用法力了。” 云青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指尖咬破的伤口,沉默着。 “前辈,这是一直温着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明冉乖巧地捧着药来到床榻边,递到云青面前。 云青接过碗,仰头一口将药喝尽。 “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无碍了。” “不行,前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得守着你!”明冉放下药碗,又重新回到床榻边,窝在角落,微笑着看她。 云青沉默了一小会儿,点着头躺下:“那你早点睡。” “好!前辈好好休息,伤口才好得快!” 云青闭着眼,却没有睡着,直到屋子内响起一道轻微平稳的鼾声,她又重新睁眼,小心翼翼地起身。 临出门前,云青回头望了一眼趴在床边睡得沉的明冉,又重新折返回去,将她抱上床榻。 轻声开门而出时,对面的屋门也被从里打开。苍樾正欲迈腿而出,却与云青四目相对。 两人皆微微一怔,随即默契地沉默着,轻声关上门后,一前一后地下了楼,走出客栈。 “你去哪儿?”苍樾问。 “道监所。”云青答。 苍樾轻笑了一声,他的答案也在笑意中。 “你要去见月灵?” “嗯。”云青轻声应着。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月灵那具身体背后真实的身份。 “你呢?”云青转头,借着月色看他,只见他微勾嘴角,不甚在意道:“见一个故人。” 两人都身受重伤,心照不宣地放慢脚步,从客栈行至道监所花了近三刻时间。 云青脊骨被铜杖敲打两下,虽只一处断裂,却伤得严重。 往日里她站得挺直,永远端正严肃。如今却不得不微佝着背。 路途中,因云青情况实在糟糕,月光下冷汗泠泠,苍樾忍不住伸手,搀扶她走了大半路程。 行至道监所,里头依旧灯火通明,大概是在连夜审讯,一刻也不放过。 云青借着苍樾的力翻进道监所的高墙,躲过巡查的人,摸索着找到关押一清的屋子,确定无人发现后,掀开窗扇,翻了进去。 云青守在窗边,苍樾行至被铁链锁在椅上的一清面前。 “你来了。”一清缓缓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人,他冷笑着,目光落在他依旧年轻的脸庞,竟不知不觉地红了眼。 苍樾抓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落座,笑意盈盈。 “许久不见皇叔,当然要来拜见一下。” 皇叔? 云青正警惕盯着外头的目光不禁看向屋中相对而坐的二人。 “皇叔?一百多年不曾听你这么叫我了。想不到啊,你还能活着从九楚山下来!”一清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是啊,我也没想过有一日能在这里与皇叔见面,哦不,现在应该唤你一清观主了。”苍樾说话间,忍不住轻咳几声,喉间溢出一股血腥味,被他强行压下后,靠着椅背,一手撑在太阳穴,目光带着笑意望向一清。 “好侄儿,你既能无声无息进来,便能助皇叔出去......” “皇叔说笑了,侄儿功法尽废,如何能助你出去?” “你功法尽废,可有人有能耐啊!”一清瞥一眼立于窗边的云青,目光中的杀意凌冽。 苍樾垂头低声笑着,并不言语。 “你要做弑叔杀弟的无情之人吗?” 听见一清的话,苍樾哼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叔放心,侄儿不会成为这样的人。阿羽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而您......按律法交由七重司审判罪行,侄儿怎么会弑亲呢?” “伶舟徵!你是伶安的皇子!当年你入道门,求仙问道贪图享乐之际可否想过你父皇母后?想过你的皇弟?想过伶安千千万的子民?” “皇叔,你老了!”苍樾忽地厉声打断一清,他指尖抚了抚额边发丝。 “伶安国早已经覆灭,伶舟皇姓早已不存在,您忘了?” “你身上流着伶舟氏的血!” “那又如何?皇叔,你可否还记得我十岁那年?北黎出兵攻打北境时,我与皇叔说想一同随军,皇叔是如何应我的?” 一清沉默着,过往尘封着的记忆被重新掀开,他艰难地回想起那个不过到自己胸口的孩子,他满怀期待地恳求自己带着他上战场。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 “皇叔说,我年纪小,应该在京中好好陪伴父皇。可是,是真因为我年纪小不适合上战场,还是因为外祖家功高盖主,亦或是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您与父皇不许我有任何手握实权的机会?” “皇叔,当年还是您亲自送我上鹤云山的,您可还记得?” 苍樾微笑着,目光沉沉,落在眼前这个两鬓发白,已临近年迈,熟悉又陌生的人身上。 整个伶舟皇室都知道,在皇帝四十寿辰大宴那日,紫微星在北方天际闪烁着光芒,众星皆暗。负责观测天象的浑天司在众人面前预言,不久将有天命之子降世,将影响伶安国运。 那时的皇后怀有身孕八月有余,不过一月后,伶安国的大皇子降世,伴随他哭声而来的,是北方星宿的流星群。 众人皆喜,这将是未来伶安国的统治者!只有伶安皇帝在担忧自己的皇位不保。 他出生时的伶安国已逐步走向衰败。伶舟皇室沉溺于贪图享乐,良臣进言被批忤逆,奸臣谄媚却连连受封。地方官勾结,百姓们叫苦连天,声音却永远传不进皇帝的耳朵。 伶舟皇室肆意挥霍,各州地方掌权者肆意敛财,待北黎一举攻打北境连夺三座城池时,伶安皇帝才后知后觉这是一个强劲的敌人。可此时国库亏空,军队懒散,一万大军竟不敌一支千人小队。 伶安的覆灭是天意。 他们将十二岁的伶舟徵送到鹤云山,究竟是不忍他受战乱之苦,还是因为曾经浑天司的一句预言,为了保住伶舟皇室的最后一抹希望呢? 苍樾眼眸覆着层寒冰,他垂着眼,自嘲地笑着。 他的父皇,哪怕最后国家危难,伶舟氏的天下不保了,他都提防着他,不愿将实权交到他手中。 所以,上鹤云山的是伶舟徵。他们断定他身上流着伶舟氏的血,即使伶安国在北黎人手中覆灭了,他也能凭借所学法术重复伶舟的荣耀。 “我与你父皇送你至鹤云山,就是为了保住我们伶舟的血脉!你的皇弟都为了伶安战死赤河,你如何能在鹤云山贪图享乐!” “皇叔,这是天意。逆天而行,是要遭受天谴的。” “天意?我伶舟绛询未死在当年大战,就是天意!天意要我伶安复国!天意要我伶舟夺回天下!” “皇叔,无论是养邪婴还是利用苗域藏身,你都只为了复活阿羽。你的计划中从来没有想过侄儿,不是吗?” 一清仿佛被当头淋了盆冷水,躁动的情绪瞬间变为冷静,他神色僵硬,搭在膝头的手摩挲着手铐上的铁链,良久后他不屑地笑了。 “阿羽五岁便跟在我身边习武,他能为了伶安的子民战死赤河,你呢?”他轻蔑地抬眼,望向苍樾。 “你儿时躲在你外祖的庇护下,长大了也像缩头乌龟一样在鹤云山安逸度日,你怎么比得上阿羽?你父皇早就拟了圣旨传位阿羽,所以,我要复活他,助他重新建立伶安国!” “阿羽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他是魅尤!他的祟气能敌千万天昭大军!就算他手上没有兵,我也能为他养鬼军!” 苍樾扯着嘴角,双手撑着把手,缓慢地起身,走到一清身前。他从胸前掏出一根红绳,绳上串一颗漆黑的珠子,仔细一看,珠子里有一抹晶莹闪烁的魂体。 “他依附天下怨气修炼的法力都没了,如今只剩下一抹破碎的魂体。”苍樾捏着红绳,将锁魂珠垂在一清眼前,轻轻摇晃。 一清脸色骤变,急切地想夺回锁魂珠,苍樾却率先一步收回手,红绳套在指尖,绕着圈儿转。 “伶舟徵!” “皇叔!”相对于一清的愤怒,苍樾十分平静。 “我曾经无比好奇,明明被预言紫薇降世的人是我,可为何父皇母后不喜欢我,皇叔也从不愿意花时间与我谈论国事,为何父皇身为一国君王,却处处听从你的意见,为何您对母后那么好,对阿羽那么好,为何同样是皇子,阿羽可以在你和父皇身边习武学习国政,而我永远只能和外祖家的兄弟在书院读书。直到十二岁那年,您与母后商量着将我送至鹤云山,我听见您唤母后......” “朝芸......” “父皇贪权,不舍将皇位拱手相让,而皇叔......只想让阿羽继承皇位对吗?” “父皇喜食成仙散,是皇叔给的吧?父皇无心朝政,也是皇叔代为处理的吧?母后宫中总是不许宫人进入,也是因为皇叔在里面吧?至于那道传位阿羽的圣旨,也是皇叔逼父皇写的吧?” 苍樾踱步至一清身后,声音缓缓,听者却脸色灰暗,双手轻颤,连带着铁链叮当作响。 这是一个隐藏了百年的秘密,除了他之外,本应无人知晓...... 可怜那些被剥削的穷苦百姓,始终被蒙在鼓里,以为伶安灭亡的始作俑者是那伶安皇帝,却不想,他也不过是个傀儡。 “皇叔,你以为阿羽想当君王吗?你以为他想出征赤河吗?” 院中看守的人正在交接,柳羿安刚从另一间屋中出来,向下属了解情况。 云青回头,看向屋中的两人。 一清双眼通红,双手紧紧交握,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断颤抖着。 苍樾垂眸看着锁魂珠,有些失神。 “能否......让我再见一次阿羽?”一清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哽咽,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凶狠与冷漠。 “皇叔,阿羽已经死了。” 苍樾将锁魂珠重新塞回衣中,他将椅子归位,走到了窗边,回过头去看那个红着眼眶的老者。 伶舟羽早就死了,死在一百二十年前的赤河大战。曝尸荒野,魂无归所...... 柳羿安向关押一清的屋子而来,云青和苍樾借着交错之际,迅速离开,向月灵的屋子而去。 月灵身上有伤,又是女子,柳羿安倒是给了她特权,不像其他人被锁在椅上拷问,而是准许她卧床休息。 光明观发生巨大的变故,月灵一整日都担惊受怕,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地哭。 云青和苍樾从窗户翻进来时,她惊吓着起身,缩在角落。 “你......你们要作甚?” 云青行至月灵身前,她十分惊恐地望着她。 “你不属于这副身体,对吗?” 云青的声音很轻,却令月灵双眼迅速睁大,瞳孔收缩。 “你身体里......不,这副身体是别人的,是你师父用冻魂术将你的魂魄融入这副身体的,对吗?” 月灵身形颤抖着,忍不住又落了泪。她摇了摇头,无助地哭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青无声地望着她。 “一清已经被抓获,他所做之事早晚会被调查清楚。你为他隐瞒也没用。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这副躯体内的记忆并未被清除干净,她用同唤术感受到的,应该是身体原先主人的执念。执念太深,未被清除干净,想必月灵的灵魂待在她身体内也是饱受折磨。 “你知道她是谁吗?”月灵捂面哭泣,抽泣着道。 她日日夜夜都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带给她的无尽悲痛,像是试图将她拉入深渊地狱般折磨着她。那些零碎的记忆里,充满着无助的呐喊尖叫,痛苦的哀鸣,凄惨的哭声。 第21章 伶安旧事 她很想知道这具身体的过去,想知道她是谁,想知道她为何如此痛苦,可是她听人说,原身的灵魂一旦被抽出,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是她霸占别人的身体,毁了别人的一生,她再内疚痛苦,也挽回不了什么。 云青想起在同唤术中听到的声音。 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和年轻的声音喊她莺莺,她到底是谁? “你为何而死?一清从何处得来这具身体?他为何复活你?”云青一连抛出几个问题,月灵低垂着头伤心,沉思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原名叫唤芸,一清是我的父亲。我自小就多病,去年得了顽疾而病死。那时父亲带回来一个姑娘,她受了伤,奄奄一息的。” “我并不认识她是谁,父亲说那个姑娘命不久矣,索性不浪费这副身体了,便将我的魂魄融入那个姑娘的身体,用那个姑娘的模样,以月灵的身份活下去。” 父亲爱女,为了复活女儿使用冻魂术,倒也勉强解释的过去。 “那他为何将邪婴养在你房中?” “我,我并不知晓那是邪祟。父亲交给我时,只是一尊陶娃娃,他说这个娃娃能护我周全,要我放在柜中供奉,每日喂食生肉,还要我连同冻魂术一起保密。” “你可知晓你的生母是何人?”一旁沉默的苍樾忽地出声,他看着月灵的眼中充满疑惑。 月灵摇了摇头:“父亲说他是下山游历时结识母亲的,只是我出生时母亲便去世了。” “可他和元亦两人东窗事发逃离时,并没有担心过你的安危。”云青冷漠地望着她,**裸的眼神令月灵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重新夺眶而出。 她自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如今才会如此难过。 “月灵姑娘,我想再进一次你的幻境。” “不可!”苍樾急忙阻拦云青。 她刚死里逃生,心脉受损,此时使用同唤术极有可能被反噬。 “我有把握。”云青并不在意苍樾的阻拦,她欲伸手搭上月灵的肩头,却被苍樾紧紧拽住了手腕。 “你不要命了?”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不会有事的。”云青拂去苍樾的手,不再理会他担心的眼神,迅速将手搭上月灵的肩头。 云青再次进入这具身体的回忆幻境中,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幻境不再是昏暗一片。 东海辽阔,与蔚蓝的天连成一片,日光照射在海面,波光粼粼。海浪被拍打在礁石上,浪声阵阵。 在这片本该如画般的美景中,一群乌泱泱的人涌向海岸边。 “伤风败俗!” “做官老爷的姨太太还不满足,真是丢人!” “水性杨花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就是就是!” ...... 喧嚣的人群之中,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押着一名女子,女子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被推搡着走动,口中还不断念叨:“我没有......我没做过......” “林莺莺!你被老爷纳为妾室,却不能恪守妇德,与外男通奸,今日便遵照礼制,将你沉海以示众人!” 女子仰头,望了眼阳光明媚的天,她扯着嘴角,回头看向身后义愤填膺恨不得撕咬了她的诸位百姓。 “真是我的好父母!真是一个为民的好官!告诉他们,我林莺莺死后一定化为厉鬼索他们的命!”嘶吼声中,林莺莺摇摇欲坠,义无反顾地向长堤尽头奔去。 噗通声响,海面跃起巨大的浪花。 林莺莺在沉寂的海中不断地下沉,她感受到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直到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去时,一抹光从深海而来,缓慢地、温柔地包裹住她。 云青同感幻境中林莺莺临死的痛苦,忽而,仿佛有一只手强行将她剥离幻境,她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在苏醒、翻腾,仿佛生出了意识撕扯着她的灵魂。 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令云青迅速从同唤术的幻境中苏醒过来,却气血攻心,吐出一口鲜血,脊背处的伤口传来加倍的疼痛。搭在月灵肩头的手滑落,她一时站不稳,身形摇晃几下便要倒下。 苍樾见情势不对,大步上前,伸手之际,云青落入他怀中,脸色十分惨白。眉间紧蹙,呼吸微弱,双眼变得涣散,显然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你怎么样了?” 云青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扯了扯苍樾的衣摆:“走......” 月灵躺倒在床榻,是受同唤术影响陷入昏迷。 苍樾带着云青离开道监所,大概是云青伤得实在太重,哪怕苍樾搀扶着她也难以行走。 苍樾咬了咬牙,将人背了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有把握吗?受这么重的伤了还逞强?你这臭脾气和谁学的?”苍樾皱着眉,嫌弃道。 云青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无力反驳他,下巴抵在他肩头,垂着脑袋。 苍樾微侧头去看,见到她细长的眼眸此时紧闭着,长睫微颤,呼吸急促而微弱。 苍樾脚步不敢怠慢,去时花了近三刻时间,回来不过用了两刻多。 云青身量在一众女流中算高的,可她却十分纤瘦,苍樾背着她并不觉得多费劲,只是因他受伤未愈,多少还有些受不住。 回到客栈正欲上楼时,迎面碰见玄野与明冉二人急急忙忙下楼。 大抵是半夜睡醒发现他们不在各自屋中,着急出门寻他们呢。 “师祖!你们去哪儿了?她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苍樾轻皱眉头,略带着嫌弃道。 他将云青放置在床榻上,又将药放在炉子上熬着。 明冉懂事地打了一盆水来,为云青擦拭身上的血迹。 “师祖,云青前辈的伤势如此重,不若将她带回鹤云山,请长老们为她医治吧。” 苍樾瞧了眼脸色惨白的云青,沉默着,并未回答明冉的话。 “云青前辈是为了捉拿邪道才身受重伤,师父他们一定会为她诊治的!” “好了,你们两个小屁孩先回去休息,待她醒来再说!” 明冉和玄野被苍樾赶回去休息,临走前玄野回头瞧了眼静静躺在床榻不省人事的云青。师祖今夜是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苍樾守在炉子旁,静静地看着炉子中火焰扑腾,室内过于宁静,令他不知不觉思绪飘远。 他本不必去找一清说那一番话,毕竟伶安国覆灭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他也早已经不是那个始终想要在伶安皇帝面前多争一口气的伶安大皇子了。可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中原大地都已经改朝换代了,他居然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 曾经住在皇宫里的他,每日都要去拜见皇帝与皇后,可皇帝吸食了成仙散后便不问世事,整日沉迷酒色。皇后更是一心向佛,不许人踏足她的宫殿。他每日下学了都要在他们的宫门口站至午时过,才不甘心地回去。 他总是暗搓搓地和伶舟羽比较。听说他骑射有所成,他便背地里拜托外祖家的表哥教自己骑马射箭;听说他已经能熟背夫子留下的课业,他便每日熬到深夜,要多背下几首诗。 可年幼的他不会懂,他与伶舟羽的差距,从来不在于骑射和那几首诗。 直到他要被送往鹤云山前的那一个夜晚,他因为过于思念母亲,偷偷爬入皇后的凤栖宫,却意外看见皇叔与母后抱在一起,他向她郑重地承诺,会让他们的儿子阿羽继承皇位,他会辅佐他,成为一代好君王。 那时他才明白,他永远比不上伶舟羽的。 哪怕他们兄弟年龄相仿,样貌相似,哪怕他是带着预言降世。可从来没有人相信他,选择他,疼爱他,关心他。 于是,他不哭不闹,在大军护送下,由伶安国的英王,也就是他的皇叔亲自送到鹤云山,交由衡阳真人。 起初刚到鹤云山的他,因为年纪小,忍受不了修炼功法的苦,又因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便夜夜在被子中偷哭。可随着时间流逝,他长大了,也总能听见伶安大军与北黎大战的消息,从担忧到事不关己,他逐渐将亲情剥离自己,成了鹤云山上不问世事的修士。 想到一清骂他冷血无情,他自嘲地笑了笑。 大抵是隐藏在心里多年的东西被再次拿出来展示,此时的他有些惆怅。 修道之所以得人人向往,是因为他们认为修道之人有朝一日可以羽化登仙。只是能否成仙,需看天资。 几百年来修炼之人成千上万,可真正修炼成仙的屈指可数。在成仙之前,还需要经历一个过程,那便是进升半仙。 半仙,顾名思义,半脚踏入仙人之列,他们保留着进升之时的容貌,不老不死无病无疾。但与仙人不同的是,他们依旧存活于人世间,虽不同常人会按照时序轮回经历生老病死,但他们依旧可能在修炼途中遭受意外而亡。 许多进升半仙的人以为自己即将成仙,愈加无休止地修炼,最后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然而,他算是天赋异禀,二十二岁进升半仙,至今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他却并没有成仙的打算。至于未来会如何,他也没想过。从九楚山苏醒至今,他的每一步都在云青和玄野的推动下行走。 他不老不死,还有数不尽的岁月,若是如此在意过去,在意那微不足道的十二年人生,那是要将自己束缚在牢笼。 可他偏偏还是放不下。在光明观见到一清,这张熟悉的、只是比记忆中苍老的脸庞一下子便将他又拉入年少时苦苦挣扎渴求得到重视与关爱的回忆中。 从漫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已经熬好的药在壶中咕噜噜地沸腾着,苍樾将药倒入碗中,放在热水中温着。 抬头瞧了眼云青,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端起药,走到床榻边的小凳上坐下,瞧着她惨白的脸,不禁扯了扯嘴角。 原先由于被困在九楚山多年功法尽失,他体弱,心脉不稳,残病之躯经不起折腾,可如今竟换成云青躺在这儿了。 那个事事挡在前,对自己功法十分自信的人,居然被一只驭魂铃折磨得差点死了。 苍樾忍不住笑。 可笑意刚上嘴角,他却猛然一顿,脸色又迅速冷了下来。 “你可知你体内东西的存在?”苍樾的语气严肃,令云青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他。 她未说话,苍樾就这么看着她。 “驭魂铃对你有影响,你知道?” 云青缓慢地转动几下眼珠,用双手撑着上半身,缓慢地坐起来,靠在床边的杆子上。 “是你在赤河边捡到的,你不知道吗?”云青语气认真,转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疑惑。 “我哪里有......” 苍樾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顿住,他的脑中突然迅速地闪过一个画面。 “你是......” 第22章 预言真相 “师祖!”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轻轻的呼喊声,苍樾的话被打断,他起身去开门,见玄野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看才发现是前日被他遗忘在光明观的小珑。 玄野嘻嘻笑着,将小珑递到苍樾面前:“师祖!小珑自己回来了!” 苍樾低头朝小珑看去,发现她正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冲着自己使劲摇晃尾巴。 呃……这看着并不像是一只蛇,倒像是一只小黑狗…… 苍樾从玄野手中接过小珑,一言未发,嘭一声关上了门,徒留玄野在原地,盯着紧闭的门,不解地挠挠脑袋。 苍樾重新坐回小凳上,手中的小珑因为回到他身边,开心地绕着他的手转圈。 小珑似乎具有讨人开心的潜质,竟惹得苍樾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扎破右手指尖,挤出几滴血,让小珑舔了。 小珑愈加兴奋,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盘旋而上,最后趴在他的肩头,与他一同面向云青,朝她“嘶嘶”吐着舌头。 苍樾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静静地看着她:“你在同唤术中看到了什么?” 云青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良久后才斟酌着开口:“一个叫林莺莺的女子,跳海了。” “跳海?天昭依靠的海有北、东、南三海,她跳的是哪个海?” “东海。”云青沉默了些许,又道。 在这幻境中实在过于混乱,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在提示她。 这也是她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原因。或许是那具身体的主人在用最后仅存的意识向她寻求帮助,向她倾诉自己的遭遇。 “人已经交由七重司,至于月灵的魂魄与那具身体该如何处置,便是七重司该考虑的,你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再次使用同唤术?你就不怕被反噬?” 回想她这几次使用同唤术的场景,苍樾都不得不佩服她。 一次是在九楚山,魅尤意识已经恢复,九楚山封印出现裂缝摇摇欲坠,她却敢在沸腾的炎水上顶着魅尤怨气进入他的幻境。一次是同屋中有一只阴气外泄的邪婴,她却仿若未察觉到,不顾危险进入那具身体的幻境。一次是分明身受重伤,且体内那东西已经有苏醒痕迹,她却还坚持要使用同唤术。 她究竟是对自己功法盲目自信,还是真认为自己死不了? “没考虑过。” 苍樾身形一顿,面露几分无语。亏他还将人从道监所背回来呢,真应该让她死在那儿,或者是让她多吃点苦,否则这倔骨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屈服! “得,等你哪天死了,我给你超度,一定让你早日轮回转世!” 苍樾冷着脸,一边出言讽刺,一边将药碗送到她脸颊边,因为用力大了些,几滴苦涩的药从碗中撒了出来,滴在云青手背上。 云青沉默着接过碗,一饮而下。 陶碗被苍樾用力放置在桌上,发出一道闷声,正如他此时烦躁的心情。 炉子内的火焰越烧越高,火星子“噗嗤”跳出炉子。 苍樾弯下腰,将柴火减了几根,起身时,被他放在胸前的锁魂珠突然掉落出来,即将掉入炉子中,被他迅速抓在掌心。 苍樾低头看了眼,锁魂珠内的魂体正在极速闪烁着。 小珑趴在他肩头,见他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转头瞧了一眼,发现他将锁魂珠握在掌心,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小珑将蛇脑袋凑到他侧脸,亲昵地蹭了蹭。冰凉的触感令苍樾迅速缓过神,他将小珑扯下,扔到床榻交给云青,随即看向她:“替我打开锁魂珠。” 锁魂珠于他的掌心一闪一闪散发明亮的光芒。 云青抬手,在珠子上方轻轻一抚,一道光闪过,又迅速消散。苍樾拽紧锁魂珠,急急忙忙便出了门。 云青转过头,见小珑正盯着紧闭的门,豆子般大的蛇眼中充满错愕。 好似在疑惑为何它这般亲昵地对苍樾,他却如此冷漠地将自己扔给其他人。 此时客栈内灯大多已经熄了,苍樾从后门而出,到了客栈的后院。 后院并不大,东间是柴房,西间是杂物间,院中有一棵槐树,树下一桌一凳。 苍樾在石凳上坐下,将锁魂珠放置在石桌上。 一股凉意袭来,苍樾挥了挥手,并不去理会槐树上倒吊着想捉弄他的小鬼。 锁魂珠内白光闪烁,没一会儿,里头困着的半透明魂体飘了出来,逐渐显出人形。 魅尤在锁魂珠内沉睡,突然被吵醒后,他半睁着惺忪的眼,看了看苍樾,又看了看树上那只故意瞪眼吐舌的鬼。 “作甚?”他紧皱着眉,眼中显现几分不耐。 苍樾嘲弄地勾着嘴角笑,手指尖把玩着红绳:“今夜在光明观,你都听到了吧?” 云青并未封闭魅尤的意识,他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自然也能听见今夜他与一清的对话。 “听到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魅尤的不耐更盛,他又抬头看了眼正在使坏将树上的枯叶抖落到苍樾身上的小鬼。 苍樾沉默着,目光落在飘到身前的一片落叶上。那落叶一半枯黄,一半还保持着青绿色,枯黄的那一边已经卷了起来,水分干了后,脉络更加分明。 “伶安覆灭是天意。” “你不是已经不承认自己是伶舟皇室的人?现在与我说这些作甚?”魅尤忽地变得暴躁,他咬紧牙,双眼变得猩红,一阵翻腾的阴风起,槐树上倒挂的小鬼被吹得险些从树上滚落。 苍樾微微叹了口气:“你若真明白我说的话,当初便不会死。” 苍樾的话像搬开了一块掩盖他多年前记忆的巨石,那些充满鲜血的、疼痛的回忆再次涌上来。 当年赤河大战,他临时受封永定将军,带领六万大军奔赴战场。 在大战开始的前一夜,苍樾曾到他的营帐见过他。 两兄弟六年未见,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阿羽,别打了,回去吧。” 那时还拥有伶舟羽这个姓名的他十分不解,他满脸疑惑与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八成相似却拥有全然不同命运的人,错愕道:“兄长是要我做逃兵?” 苍樾喉间微哽,静默良久道:“阿羽,你们打不赢的。” “我还没开始打!你凭什么说我打不赢?” 不管是死前的伶舟羽,还是死后成为魅尤,他都一样地易怒,在他的这个兄长面前。 “几日前我见北方星宿......” “少给我扯那些神叨叨的!当了几年道士真以为能窥见天机了?”伶舟羽气急败坏,将一卷军事战略图扔至苍樾脚下,手指着他竟不自觉地颤抖了。 “当年紫微星降世的预言......” “别提这件事行不行?人人说你紫微星降世,被送去鹤云山做道士,这才影响伶安国运。皇兄和我争了十几年,如今还不死心吗?”伶舟羽冷笑着,说出口的话像冰刀子直戳苍樾的心。 他认为自己带着预言降世,一定能成为为伶安国殚精竭力的人才,所以他在父皇皇叔面前争着想当佼佼者,可是无人问津。 苍樾想再多与伶舟羽说什么,却被他无情赶出营帐。 两人再见便是半年后了,伶安与天昭的军队在赤河鏖战了七个多月,最终以伶安国库亏空,前线粮草供应不足而战败。 那日,赤河两岸横尸遍野,河水被战士的鲜血染红,依旧滔滔不绝向下游去。伶舟羽死前苦苦撑着伶安大军的军旗,哪怕他被三支长枪穿肚而过,他亦将枪杆抵在石堆上,保证自己的尸体不倒,怀中却紧紧抱着军旗。 在他死后,魂魄在赤河上空飘荡了许久,看着自己的尸身腐烂发臭,直到他飘到河对岸的山头,一身白衣的苍樾屹立在那儿,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慢慢向自己飘来的魂魄。 “我死了,伶安没了,你满意了吗?”他流着鬼泪,无力地道。 “我说过,你们打不赢的。” 我说过,你们打不赢的...... 这句话犹如魔咒,萦绕在伶舟羽心头,哪怕之后他吸纳天下怨气,成为人人惧怕的邪祟魅尤,可以使用黑气来满足自己想要的一切时,他也无法忘记这句话。 苍樾抬头看着已经红了眼眶的魅尤,心中多有触动。 “当年我说紫微星降世一事,并不是想在你面前气你。”苍樾说到此停顿,他的内心在挣扎着。当年伶舟羽赌气,并未将自己的话听完便赶他出门,而自己也放弃了劝他。 若是自己坚持将真相告知他,会不会......他不会死? “浑天司预言紫微星降世,也不是胡诌。只不过这颗星,从未落在伶安皇室内。” 他看着魅尤悲愤的神情忽地僵硬住,慢慢地面露震惊。 “天昭的神德皇帝,生辰八字与我相同。” 神德皇帝...... 生辰八字...... 魅尤顿时一抖,身形摇晃几下。 所以,在伶舟徵出生的那日,被浑天司预言紫薇降世将影响伶安国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同样生辰八字的神德皇帝...... 原来如此,原来那个预言是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自以为自己能挽救伶安国,却不想是螳臂当车...... 所以,苍樾知晓伶安必定会覆灭,而北黎因为紫微星降世,气运正起,必定会取代伶安国,所以才来寻他,希望能挽回点什么。 可是,他不仅辜负他,还羞辱了他。 魅尤喉间微微哽咽,他在树下的石堆上坐下,有些失神。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让你死得瞑目。” “......” 魅尤有些郁闷,当年他死后悲愤不已,看着赤河两岸飘荡的战士英魂,他心中滋生出不甘与怨恨。他没有被超度,而是飘荡走了,因为心中执念过深,他吞噬了不少其他鬼魂,再后来可以吸食他人怨气,成为一只不折不扣的邪祟。 他还妄想着待自己修炼到一定境界,定要取那天昭老皇帝的人头,以慰伶安百姓与那千千万万个战死的将士。 可就像苍樾说的,伶安已经覆灭,这是天意,谁也改变不了。 就连他......都被封印在九楚山五十多年...... 魅尤忽然感觉自己被悲伤包裹住,密不透风,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抬头时,却见那只小鬼还在冲他吐舌瞪眼。 他泛红的眼微微眯起,一阵阴风呼啸而过,他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将那小鬼从树上拽了下来,胡乱塞进嘴里,吃了。 在一阵哀嚎声中,苍樾转过头,就见魅尤嘴边还挂着半只手臂。 一掌落在魅尤头顶,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嗷了一声,却见苍樾瞪着他。 鬼吃鬼,并不少见,只是只有恶鬼才会吃别的鬼。 云青费劲力气才将他身上夺来的怨气清理干净,他自身的怨气还在,若是再这么吃下去,早晚又得被封印。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魅尤被打了一掌,虽然明白苍樾是何意,却还是气鼓鼓地将剩下半只鬼吞进肚子,随即一跃躲进锁魂珠内,再不肯出来。 苍樾无奈,将锁魂珠收回兜内,一人在后院孤坐到天亮。 日头升得很快,没一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客栈的围墙外已经响起小贩的吆喝声,这才将沉浸于自己思绪的苍樾唤醒。 他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回房去。 房间内,明冉已经醒来给云青喂药了。苍樾一进门,她那双童真无邪的大眼便死死盯着他, “回鹤云山吧。” 苍樾说回鹤云山,便是同意带云青回去了,云青也并未说什么。明冉立即高兴地回去让玄野准备准备。 收好东西正要出门时,碰巧遇见要来看望云青的柳羿安。 “云青道长这是要去哪里?您伤势还未痊愈呢。”柳羿安有些错愕。 明冉嘻嘻笑着:“前辈要与我们一道儿回鹤云山,请鹤云山的长老们为她疗伤。” 柳羿安看了眼脸色依旧惨白的云青,点了点头。 “那你们可准备好了盘缠马车?” 几人面露几分尴尬,柳羿安便顿时懂了。 住客栈的银两都是云青替人抓鬼除煞赚来的,已经花完了,如今要回鹤云山,只能靠走回去。 这怎么行呢!她还受那么重的伤! 柳羿安立即吩咐下属,替他们准备好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并嘱咐他们要照顾好云青。 上马车前,苍樾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见柳羿安满脸担心地探头关心云青。 第23章 身份揭晓 益州距离鹤云山并不远,还在益州地界时,地势平坦,马车走得稳当,只花了两日便出了益州。只是要前往鹤云山,必须越过几道山脉。 文人赠言:“莽莽黔岭,天下绝险。” 黔岭,便是此地。 马车在一座座山峰内打转,地势陡峭,山间还有不少孤魂野鬼,但凡是意图骚扰他们的,都被玄野收服了。小鬼罢了,他还是应对得了! 花费了八日,才越过那几道山脉。远远便得见被笼罩在云雾之中的鹤云山。 鹤云山在中原大地上位处中心位置,山高水长,仙雾缭绕,偶有细雨绵绵清风阵阵,山谷开遍赤红的凤凰花,是个山清水秀,吸食上千年日月精华的风水宝地。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的小镇,山门在半山腰,道观却在山顶。如何登山却是个大问题。 这几日被颠簸的马车折磨,云青已经连吐了三日血,那脸色惨白如纸,整日也昏昏沉沉地睡,就算是醒了,也无力动弹。 云青被搀扶下马车,她抬起疲倦的眼皮,望了眼看不见尽头的山路。 此处有几千级台阶,若是往常,一张飞行符贴在武器上,直接飞上去便是。可如今,他们一群人伤的伤,废的废,玄野与明冉更是没学过飞行符怎么画。 正值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走来两个人影。 “师兄!师姐!”明冉惊喜地叫了一声,众人回头望去,发现迎面走来的两人身着鹤云山道袍,同样面带惊喜地看着他们。 “玄野!明冉!你们二人回来了!” “真是许久不见,这两位是你们朋友?”方圆礼貌地冲云青和苍樾颔首,笑着问道。 “说来话长!师兄师姐来得正好,可否送我们上山?你们看她......实在是无能为力。”玄野手指了指云青,方宜见此,立即将云青接了过来,拍了拍胸脯。 “放心!交给我了!” 方圆与方宜二人基本功扎实,飞行符很快便画好。 只是功法终究有限,每次只能携带一人。便让他们先将云青与苍樾一同送上山,他们兄妹二人走上山。 半山腰处,山门旁有一道倾泻万里的瀑布,自云端来,向山脚的水潭去。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林木,鸟兽穿梭于枝头,时常能听见叽叽喳喳的叫声。远处天边盘旋着几只展翅的仙鹤,它们在云雾间若隐若现,落到远处山头上,垂头整理整理羽毛,又展翅飞走。 走完登山道上这一千多层台阶,他们终于得见鹤云山的道观。 山道上立着一块黑色陨铁石,上面用金墨刻着“天地有道,道而自然”八字。 “玄野师弟!明冉师妹!”一白衣小童路过,瞥见门口的几道身影时,眼前骤然一亮,高声惊呼道。 几个弟子抱着几摞旧书,蹲在门前借着烈阳翻晒,听见那道呼声时,齐齐抬头。 “师弟师妹回来了!快去见你师父吧,他老人家可天天念着你们呢!” “是啊,没有你们,他天天来观中瞎逛,可遭罪了!” “嗐,我有急事,不与你们多说了!”玄野焦急,甚至来不及与他们,便匆匆带着明冉跑进道观。 议事堂内聚集了不少弟子,下山游历了两个多月的玄野明冉一回来便说有要事禀报,还带回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受了重伤。方圆和方宜分别去请各位长老来议事堂了。 “徒儿!”堂中一道高声惊呼,一个头发发白却面相年轻的男人跨过门槛,冲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而去。 上下打量过确定他们平安无事时,他才点着头,赞许道:“这两个月游历得如何?” 玄野欣喜地笑着,微仰着头,带着点骄傲地开口道:“我们经历可多事情了!刚下山没多久,我们被人贩子盯上,是我一路周旋,带着妹妹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的!” “不错,不愧是为师教出来的!” “徒儿不会给师父丢脸!我们在扬州还……”玄野将在扬州的所见所闻都说给玄明听,玄明听得乐呵时,门口又出现两道身影。 “呀!玄野师弟回来啦!” “二师叔!无若师姐!” “好小子!几月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 玄野害羞地挠着后脑勺,余光注意到正在无聊玩弄茶杯的苍樾,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还没说。 “碧瑶师叔呢?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嘿!你碧瑶师叔整日忙得很,哪愿意来听你一小辈说话?有什么事那么重要需要兴师动众的啊?”玄明无奈摆了摆手,也并不重视玄野口中那件重要的事。 玄野行至苍樾面前,首次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就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一脸懵时,玄野解释道:“我们在离开扬州后误入了合幽谷,在里面发现被我们鹤云山封印的魅尤分身,为了离开只能破了那里的阵法。后来跟随魅尤分身去九楚山,九楚山大阵被破,出来的是魅尤,还有这位。” 众人目光循着玄野的手看去,便见一个容貌俊逸的男人,身着一件掐金丝月牙白袍,正神色恹恹,仿若无物地低头玩弄着一颗黑珠。 至于那件金丝白袍…… 他们都能看出那上面有独属于鹤云山的暗纹。 “这是衡阳真人的亲传弟子,是我们的师祖呀!”玄野见众人皆无反应,着急地说道。 “你小子脑子撞傻了?衡阳真人的弟子是我师父!正在闭关修炼!你在说……” 玄明反驳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顿住,他忽地转头,与虚覃对视一眼,满脸震惊。 虚覃的目光落在苍樾身上,又将他上下打量一边,随即凑至无若耳边,小声叮嘱她,她便离开了议事堂。 “可是苍樾师叔?”虚覃问道。 毕竟关于那位师叔,他们也大多是听闻。 入门早的,可能与他见过一两面,入门晚的估计都未曾见过。 自从鹤云山交由碧瑶所管,那位师叔不仅没出现过,更是逐渐消失于众人口中,导致他们都快忘记了那位的存在。 苍樾并未应话,只是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虚覃。 “你们之中记不得我的正常,但她记得。”苍樾的手转了个弯,指向身后毫无存在感的云青。 从进入议事堂,云青便靠着角落的柱子站。一来是脊背上的伤痛得厉害,二来是她不太想被人注意到。 却不想苍樾竟将人注意力往她身上引。 在众人注视下,云青不得不向前一步,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这位又是......”堂中有人发出一道疑问。 “师父!我也想要禀告这件事!她是我们在合幽谷遇见的,一路上都是她同行,捉拿那邪道也是她的功劳!只是身受重伤,带她回来是想问问师父可否能为她医治?毕竟她在路途中对我与妹妹多有照顾。只是她……” 玄野欲言又止,望着云青的目光十分纠结复杂。 “你想说什么?”玄明问道。 “她修炼禁术!七重司司使对此也不闻不问!我想请问师父这如何处置?” 玄明听着玄野语气中那正气凛然,忍不住笑意,正欲和他解释,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玄野!你放肆!” 一身着碧色的女子背手走入堂中,所有弟子皆向她行礼,唤她一句“掌门。” 碧瑶来到玄野面前,目光微冷,瞥了一眼云青后,又落在玄野身上。 “碧瑶师叔,我做错什么了吗?”玄野疑惑,不解地问道。 那双眼中满是天真,脑筋更是直压根不会转弯。 鹤云山如今由碧瑶掌管,她为人正直,待事严肃,便是往哪儿一站,就觉她威严满满,可对待门中子弟又和善宽仁,因此弟子们对她恭敬却没有惧意。 碧瑶行至堂中上位坐下。 “她是你师叔。” “师叔?” 玄野看了看碧瑶,又转头看了看云青。 眼中有一丝错愕闪过,却又很快消散:“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忽地,他的话突然停顿住,脑中回忆起在合幽谷,云青毫不避讳地说他连鹤云山的入门课程都不会,又突然发现,好像云青使的法术里,多多少少有鹤云山法术体系的影子。 师叔...... 玄野瞪大了眼,不置信地看向玄明,见他笑着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自己信念崩塌。 这一路上,他可没少在背后说云青坏话啊!不是说她修炼禁术,就是说她歪门邪道,未来必定是个祸害...... 玄野只觉背后一阵发凉,他僵硬着身体,来到云青面前,愣了许久,才朝她鞠了一躬:“师叔,抱歉,是师侄莽撞,多有得罪!” 云青瞧了他一眼:“嗯。” 玄野起身,见她神色平静,大概是不放在心上,这才偷偷缓了一口气。 “师父,师叔她......” 玄明笑着,摆摆手:“知道了,我会医治她,你们不必担心,她可死不了。” 玄明话中有话,玄野并未听出,他目光落在苍樾身上,凑到玄明身边,小声问道:“师父,那师祖他......” “你小子,连师父都没见过他几面,你竟听信一个未谋面的人?” 玄野挠了挠后脑勺,并未明白:“可是他身上的衣袍有我们鹤云山的加持啊。” 玄明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傻愣的徒弟,无奈摇了摇头。 此时,议事堂跑入一抹身影。 无若来到碧瑶身边,在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只见碧瑶猛地从椅上站起,她走到苍樾面前,恭敬道:“晚辈不知是苍樾师叔,多有怠慢,请师叔责罚。” 众人脸色一变,也随即向苍樾行礼。 满堂之中,唯有云青还靠着柱子,半死不活地撑着。 苍樾慢悠悠掀起眼皮:“嗯,我许久不在鹤云山,你们不认得也正常。只是,你们再不救她,她可就要死了。” 众人再抬头时,角落里的云青已然晕倒在地。 清晨时分,刚下过一场小雨,天空灰蒙蒙的,鹤云山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山林间弥漫着水汽。 玄野提着小篮,穿过道道圆形拱门,出了道观后门。在道观后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在鹤云山的阴坡,通往山下。潮湿的雾气打湿了台阶,小道两侧是高耸的山体,上面爬满青苔。 林间阴暗,玄野走得小心,直到看见伫立的山门,他选了右侧小路,向深林而去。 林间隐藏着一处坛子,这里设着阵法。玄野却可径直入内,他将小篮放置在石阶上,随意席地而坐。他静静看着玄明正在施法为石床上安静躺着的云青疗伤。 云青的断骨已经被接上,经过几日的疗伤,伤势已明显大好。 玄明施法结束醒来后,沉重地喘了一口气。 他果然是老了,每日一次施法都让他有些吃力。 “师父,给您带了您喜欢的百花羹!”玄野将小篮打开,取出一碗,递给玄明。 随即,又取出一碗,那是给云青熬的药。 云青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就听见玄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不必来了。” 云青坐起身,接过玄野递来的药,一饮而尽。 “你说你,益州距离鹤云山如此近,你不先通知师门,与你一同捉拿他们,孤身一人前去,难怪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玄明面露几分嫌弃,数落着她。 虽然是死不了,可断骨之痛便是无恶不赦的妖魔都难以承受。 云青微微沉默,目光却似有用意地瞥了眼玄野。 “你徒弟入鹤云山七八年了吧?连飞行符都不会画,让他回山门报信,怕是人早已经跑不见影了。” 玄野莫名被贬低了,下意识要反驳,却突然回想起,此人是自己的师叔,可不是什么不知来历的散道了。 于是玄野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往玄明身后靠了靠。 玄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嗯!你说得对!我这徒儿确实落下别人太多!师妹,你功法有成,集百家之长,不若你替师兄教他几招?” 他笑得谄媚,云青立即便明白这是挖坑等她呢。 可是云青也明白,玄明这人不靠谱,让他教出来的徒弟,那绝对是半吊子。 玄野微侧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青,眼底的担心令云青立马便明白了。在他不知道她也是鹤云山的弟子时,他对她毫不尊重、恶言相向,大概此时便是在担心云青会记恨此事,而不愿意传授他功法吧。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云青目光冰冷,落在玄野身上,他骤然一抖,可随即便机灵地反应过来。 “师叔放心,我一定乖乖听话!” 第24章 鹤云山 鹤云山山体庞大,道观的占地也极大,围墙围起的不过是信徒上香时的主殿,以及弟子们的住所,练功的场地,还有藏书阁在围墙之外,西侧门的小道通往一座更高的小丘,几间殿堂坐落于此。云青在一座偏殿前停下,轻掀起衣摆,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朝里磕了三个头。 殿堂之后掩藏着一间小屋,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有些破败,只是打扫得干净,加之屋后种植了一颗高大的凤凰花树,倒更显几分简朴自然的意味。 云青推门而入,屋中一切摆设还和当年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床榻边的木架子上挂着一把剑,剑鞘上刻满符文。 这是当年她的师父钟函特意为她打造的剑。 她拿它斩过一只大妖。 云青的指尖拂过剑鞘上的纹路,最终停留在握把,抽出。剑刃上的利光一闪而过,剑身有一道弯曲的刻痕,正隐隐散发红光。 “云青师叔!云青师叔!”门外忽地响起一道呼声。 云青从屋内走出,就见一个小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手中拿着一封信,交给她。 信是柳羿安送来的。 云青将信展开,粗略读了一遍,却眉头紧锁。 柳羿安说,光明观所有人都已经审完了。所有事情皆为一清所为,而他使用冻魂术复活月灵一事,仅有月灵与月影知晓,只是他们也未参与其中,按照律法不足以关押审讯。 所以,他将观中弟子都放了。而一清,就在押运他回京路途中,逃走了。 费劲力气才抓到的人竟然跑了…… 云青合上信,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边仙鹤腾飞,从鹤云山的山头落到流霞峰的山头。流霞峰林木葱郁,山腰瀑布高悬,倾泻而下,仿若在山间挂起一块轻柔的纱,随风吹飘荡着,水帘后,一座楼宇若隐若现。瀑布在山间聚成一湾池子,水汽弥漫着。仙鹤停留在灵池旁,池中水微动,伸出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在仙鹤的羽毛上轻轻拂过。 仙鹤仰着头,看着荫绿小道出现的白色身影,缓慢地走到灵池前。 云青毫不避讳,看着正泡在池中的苍樾。他没穿上衣,水珠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滑过,滴落,汇入池中。发丝也尽散在水中,脸颊旁一缕碎发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苍樾靠在灵池边,闭目养神,柔软的天光透过云层打在他的脸上,为清冷的脸增添几分柔和。 云青看着这灵池中的水灵气满满,忍不住感慨衡阳真人还是偏爱这个徒弟的,如此灵气充沛的宝地都给苍樾当居所了。 “寻我作甚?”苍樾慢悠悠从水中起身,披上一件外衣,一边擦着湿发,一边朝云青走去。 云青掏出柳羿安的信,递到他面前。 “一清逃跑了。” 苍樾垂眸瞥了眼云青手中的信封,未动,轻笑了一声:“真没用啊。” “你觉得他会逃到哪里去?” “你觉得呢?”苍樾反问道。 云青略微停顿,“丰泽”。 “嗯,既然他是在丰泽寻找到月灵的身体,说明他曾经去过那里,他的狼子野心,必不可能只是想复活魅尤如此简单。” 山壁之上,传来一道滑腻的游动声。云青抬头看去,只见一条黑蛇倒挂在石壁边,“嘶嘶”吐着蛇信子。 眨眼间,她幻化为人形,身上黑金相间的蛇皮花纹变为一件黑色纱衣,在光照下金光闪闪。 鹤云山灵气充沛,吸食了不少纯阳血的小珑在此地也是灵气大增,短短几日,曾经因为杀妖阵受的伤都养好了,重新化为人形。 她笑得灿烂,蹦到苍樾身边,背着的手伸出,捧着一束花,递到苍樾面前。 “主人,送你花!” 苍樾垂眸看了眼:“嗯,插上吧。” 苍樾兴致不大,小珑也瞬间没了激情,她泄气地“哦”了一声,瞧了一眼云青,便落寞地进了楼内。 “既然要去丰泽,那就提前做好准备。莫像上次一般,我想你可没有第二条命。”苍樾擦干发丝的水珠,将帕子在肩头随意一搭,用手胡乱拨弄几下头发,一边道。 云青回到自己的居所已经临近黄昏,暮色降临之际,西边的天际飘着层橘色的云霞,几只仙鹤长鸣着从云层中飞出,展翅落于对面的山头。远山绵延,落日降至两山之间,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云青见着落日下去,这才回屋准备生火。 直到她听见声音回头看去时,身后站着两道身影。 “云青师叔,这位姑娘说是来找您的。” 云青看了眼月灵,她略有些急促地握着双手,双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她。 “你怎么来了?”云青略微有些惊讶。 “我……我……我无处可去,想问问前辈能否收留我?” 云青收回目光,落在眼前闪烁着的火焰:“我不收徒。” “不不,哪怕只是鹤云山一个普通的洒扫弟子,我也愿意。” 月灵见云青态度有些冷漠,焦急地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可能介意我的父亲为了复活我,而残忍杀害别人。可是我是真的想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自从我的魂魄进入到她的身体,我就时常做梦,梦中我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带给我的无数痛苦。我能共情她,我悲怜她,可就算你再将我的魂魄抽出这具身体,她也无法复活了,所以我想代替她好好活着。” “虽不知道她是谁,可她是她,你占据她的身体,却说替她好好活着?”云青蹙起眉,似乎对月灵的话并不满。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可是现在这副局面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且你我也无法知道这具尸体的主人是谁。” “我……在我想好好活着的时候,我却病痛缠身,最后痛苦欲绝地死了。而我的父亲,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未曾过问过我的意见,将我复活。我只是想活下去,为自己争取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云青沉默了许久,往炉子中又添了几块碎柴,火光映照着她的脸。 “过几日我去丰泽,你一同前行吧。” 月灵见云青同意了,顿时喜出望外。一边点着头一边笑道:“好!” 云青定了三日后启程前往丰泽,这三日里,她每日都要去教导玄野练功。 只是玄野基础实在太差,云青便让他蹲了三日马步,连画了一百张护身符。 玄野心中还有怨言,却被云青一记冷眼堵在喉咙间,老老实实地照云青说的做了。 启程那日,玄明带着几个弟子,一路送他们下山门。 “你个臭小子,可要和你师叔好好学,等你从丰泽回来,为师可要好好考你!” 玄野挠了挠头,羞涩笑道:“知道了师父!” “哥哥此行可要注意安全!若非师父不同意,我也想陪哥哥一同前往!” “哎!此行必定危险重重,你哥哥去磨炼,你就好好待在师父身边!” 明冉噘着嘴,显然是不太开心。 “妹妹放心!我和师叔去见世面,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远山仙鹤飞起,一缕金光穿透流云自西飞来。 待那身着月牙白掐金丝袍的人御剑飞至眼前,众人脸色微怔。 “师祖,你……你功法恢复了?” 短短几日不见,苍樾的功法就恢复了? “不过一成功力,不足为奇。”苍樾平静地将却霜收入体内,目光瞥向躲在云青身后的月灵。 “此行一去,定要谨慎小心,若无把握,可别再莽撞行事!鹤云山会为你们提供帮助!”玄明瞪了一眼云青,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丰泽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云青,耗尽功力画飞行符,也难以到达。 玄明已经为他们提前备好马车。 “一定要注意安全!臭小子别犯浑了!”玄明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忍不住高声大喊。 不知为何,他心中倍感不安…… 望,一切顺遂才好! 第25章 武荣州 大雨连连几日,官道上泥泞不已。一支商队驾着数十辆载满货物的马车,在雨中艰难前行。一行人身披蓑衣,衣摆鞋袜上沾满泥土,各个狼狈不堪。 “秦哥,这雨下得不停,可不能再走了!别说人受不受得住,这畜生都快走不动了!何况咱们还有几箱香料,要是渗了雨,那可要亏本!”商队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驾马来到领队的身边,在雨中扯着嗓子呼喊。 领队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皮肤略黑,额间有一道细疤,声音粗犷:“鼠子!去探探路,找个地方歇脚!” 队伍前头,有人应了一声,便迅速双脚夹马,先一步扬长而去。 “秦哥,你说这武荣州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秦嚣哼笑了一声,抬手抹了把下巴的雨水,说道:“当年我乘船经过丰泽,那里的港口停了几十艘商船,成百上千箱金银珠宝从船上搬下来。听他们说这不过是下一次南洋便能得到的,咱们这几十车宝贝,还不够发家致富吗?” 魏良双目发亮,眼神中充满了**:“那可太好了!我一定要赚好多钱回去,让我父母看看我的本事!” 秦嚣斜眼笑他,却不打击他。 商队的人马一列进入山腰的拐角,队伍的后头已经看不到前头。 一声轰隆的闷雷在头顶炸开,秦嚣下意识勒紧手中的缰绳,抬头望天之际,几滴雨落入他眼中。 忽地,山间响起一道号角声。 “杀——”浩荡的嘶吼声在山间回荡,凭空出现几十个蒙面人,提着大刀一路杀来。 变故来得太快,还未反应之际,雨水已经冲刷走泥地里的血水,马匹受惊扬蹄嘶鸣,货物掉落一地。 马车停靠在山道,山下刀光剑影,一群蒙面人和一支商队厮杀在一起。 云青坐在车头,手中还捏着缰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遇上山贼了?”玄野探出头,诧异地问。 “在这儿好好待着。”只留下这一句,云青便握上剑,飞身而下。 鹤云山有诫,法术不准用在百姓身上,云青并未催动任何法术,而是提着破风冲入山贼之中,所用力道恰到合适,将那伙山贼打得躺在地上打滚,却不取他们性命。 “他奶奶的,老子和你们这些贼寇拼了。”秦嚣大吼一声,握剑砍下。 山贼用刀居多,秦嚣手中的剑难敌,被贼寇打的连连撤退,那大刀犹如千斤重的硬石,压在秦嚣头顶,秦嚣只能用剑身抵御。 “就你们这群弱鸡还是缴械投降吧,把东西交出来,归顺于我们,哥们还能带你们吃香喝辣。” “你做梦!”秦嚣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就在秦嚣撑不住之际,眼前出现一抹白色身影,手腕旋转,竟用剑将那贼寇的大刀反向挑开,不过一掌便将人打的连连后退,泥水四溅,污了她白色的衣服。 她旋身一转,身影如风,动作又快又流畅,在一个贼寇手下救下了自己的兄弟,一脚踹出,那贼寇竟飞出五步之外 破风甚至未脱鞘,云青仅靠拳脚便将山贼打得连连后退,山贼倒有自知之明,又是一声号角声,所有蒙面人便钻入林中,瞬间消失了。 山间雨雾厚重,在这片昏暗的天地间,只有那一抹白极为亮眼。 秦嚣呆立于原地,视线跟随着云青,见她动作流利迅速地打退山贼,久久不能回神。 “秦哥?”魏良在他眼前挥动手,试探性地唤他。 秦嚣回过神,看了看周围惊讶的兄弟们,竟羞赧地低头摸了摸后脑勺。 “多谢这位女侠的出手相救,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云青回头不过轻瞥一眼,微微颔首:“云青。” “多谢云青女侠,我们是要前往武荣州的商队,不想经过此地会遇见山贼,若没有女侠出手相助,只怕今日我们凶多吉少。” “秦哥!秦哥!找到了,三里地外有一座破庙......”前去寻路的鼠子一路策马奔回,沿路高声大喊。离队伍近了,这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 魏良解释一番,鼠子听后气愤不已。 “这些鳖孙!老子不在就整这死出!诶......这女子是谁?” “师叔!既然三里地外有歇脚地,不如我们与这商队同行?” “对对对!同行也好有个照应。”秦嚣快步而出,走到云青的对面,讪笑道。 云青沉默片刻,回头望去,山坡之上,玄野正目光热忱,就等她点头呢。 云青还是点头同意了。 她回到马车上,先一步钻入车内。 “诶诶诶!这谁啊?秦哥这是……”鼠子用手肘捅了捅魏良,压低声音问。 魏良摩挲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着头:“天仙下凡!凡人动心!心有所属……” “属你个头!还不赶紧收拾东西!”秦嚣一掌挥在魏良后脑勺,骂道。 天际仅有的一丝光线散去,山间昏暗,眼前的破庙隐于黑暗之中,只依稀看得见轮廓。 云青指尖轻捻,无声念了道咒语,掌心便燃起一团火光,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四周荒草丛生,庙门倒塌,牌匾也歪歪斜斜地悬于头顶,模糊间看得到“彧乌庙”三字。 入门的主殿宏大,左右各有间配殿,只是门窗破败,屋角的瓦片已经掉光。 进入主殿,空气间弥漫着股腐朽的霉味,陈旧的供桌落满灰尘,香炉内还余有香灰,云青将手抬起,火光照亮大半个殿,才发现殿中还有一尊神像。 神像面容慈悲,双手之中捧着不知何物,神像上彩漆斑驳,唯有双目依旧带着神光,静静地注视他们。 “这庙规模庞大,看得出当时信徒众多,为何会突然衰败呢?” 云青静静站在殿中,仰头望着那尊神像。 “有异常?”苍樾注意到她的异常,行至她身旁,出声询问。 冷风从破损的门窗灌入,呼声犹如鬼魅哭嚎,将月灵吓得一抖,躲到了云青身后。 云青摇了摇头,解释道:“武荣州靠海吃海,在未开始海贸时,便信奉东海之神彧乌,在海贸开始后,更是大型修建庙宇供奉。为何此地会有一座彧乌庙荒废呢?” “这附近没有人烟,想必是过于偏远吧?”玄野回复道。 “附近既无人烟,也无荒废村落,为何一开始会在此修建一座规模如此大的彧乌庙?”苍樾也陷入沉思,提出自己的疑虑。 玄野猛然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啊,这附近虽已属于武荣州地界,但因地处边缘深山,并没有村落存在,那为何会在此修建彧乌庙?且彧乌是海神,掌管东海,大多信众不是渔民便是海贸商人,这深山之中何来的信徒? 庙门外,马车声传来。云青感应了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异常,便与月灵一同整理歇脚的地方。 商队进入庙中,瞬间变得吵嚷起来,魏良指挥着众人将货物卸下,又命人将马牵到屋檐下歇雨。 秦嚣脱去蓑衣,抖了抖发尾衣角的雨水,又擦去下巴的水,这才踏入庙中,走到云青面前。 “想了想,还是要再次感谢女侠今日的救命之恩!我们从盛京而来,一路都相安无事,不曾想进入武荣州才遇到山贼,若没有云青女侠,我们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云青面色不改,神情依旧冷淡:“不过顺手,不必客气。” 玄野在旁烤饼,没忍住掀着眼角偷看。苍樾瞧见了,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我们要前往丰泽,不知女侠要去哪里?” “丰泽。” “那真是太顺路了!”秦嚣兴奋地搓着手,又紧张地往前一步试探:“那这一路可愿同行?此去还要经过两三个县,一路同行也好照应,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是吧......” 秦嚣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蹲在地上的玄野发出一道嗤笑声:“你是想求我师叔保护你吧......” 话还未说完,玄野的脑门又挨了一记,他扁了扁嘴,不敢再说话。 被揭穿的秦嚣也没什么恼意,他讪讪地笑:“这小兄弟说的不错,女侠武功高强,若是......” “可以。”云青适时打断秦嚣的话,疏冷地点了点头。 秦嚣欣喜地笑了起来,连声道谢,转头又招呼人将他们带的干粮分些给云青四人。 “带了些鹿肉,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说罢,玄野已经起身将东西抽走。 “那便不打扰了。”秦嚣还算有点眼力见,见云青并不爱搭话,便离开了。 月灵静坐在火堆旁,火光闪烁,映照在她脸庞上,她正望着火堆发呆。 玄野切了块肉,递到她的面前:“怎么了?” 月灵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六神无主:“不知为何,一进入武荣州,我便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在影响我。” “大概是因为来到了原身的家乡,这也是她的执念,说明原主的意识还未彻底消散。” 月灵抬起手抚向心口,陷入沉思。 苍樾简单吃了两块饼,便躺着闭眼养神了。马车走了大半个月,一路都是山路,都快把他颠散架了...... “师叔,初识时,您为何不说您也是鹤云山弟子?害我以为您真是邪道呢。”玄野的好奇已经憋了许久,实在忍不住了。 “没什么好说的。”云青表情没什么变化,将手中的枯枝折断后扔入火堆。 火苗“噌”地旺盛起来,抵御着从破窗灌入的冷风。 忽地,狂风骤起,呼啸着从各处破败的漏洞钻入庙中,风中还夹杂着一股哭嚎声。 “这风声怎么这么像哭声?怪吓人的。”商队中,有人颤抖着声音问。 “就是啊,这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说什么呢!不过是风声,别自己吓自己!”魏良打断两人的猜测,随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别说,今夜的风怎地如此冷? 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云青身上,她抬起头,与秦嚣的视线对上。只是......为何他会用这担心的目光看自己? 第26章 武荣州 “我出去看看,你守好这里。”云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嘱咐完玄野,打量了眼四周,见并无问题,这才朝门外走去。 “女侠这是要出去?”秦嚣急切地追上前。 “嗯,你们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诶,女侠......”秦嚣作势要追着云青而出,却被玄野先一步拦下。 “我师叔武功高强,不会有什么意外,倒是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待着。” 无论秦嚣说什么,玄野都谨遵云青的嘱咐,不让他离开半步。秦嚣无奈,见云青已经不见了人影,最终还是作罢。 吵闹声将苍樾惊醒,他半坐起身,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庙外。 云青简单将庙内外四周查看了一遍,都不见有什么怪异。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周围寂静得云青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踩着泥块发出的丝丝声响。 彧乌庙前一里地有一个山崖,夜色之中深不见底。云青站在山崖边向下望,什么也看不见。 忽地,崖底掀起一股狂风,裹挟着枯枝落叶呼啸而来,迎面朝云青袭来。 云青眸光一凛,破风出鞘,寒光乍现,斩裂这风阵,狂风便犹如海浪遇见礁石,被一分为二,吹断了两侧山体的林木,沙尘枝叶纷扬。 风无形,云青唤出束魂,捆不住风体,也寻不到背后操控之人。 这怪风又卷起泥沙,形成厚盾,朝云青压来。她挥剑迎上,第一时间却没有砍断它,只能匆忙用破风抵御。风力强劲,云青的脚步紧紧陷入泥中。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几道凄厉的惨叫。 是调虎离山! 云青瞳孔一缩,猛然反应过来,收剑的瞬间后仰,几近贴地。风沙从她身上呼啸而过。破风刺入泥地,触底的瞬间反弹,云青旋身而起,从半腰斩断它。不待风势再聚,她足尖一转,迅速朝庙中飞奔而去。 云青刚奔入庙中,便见一只巨大的乌青色手掌拦腰抓住了两人,将他们高高抛起,又任由他们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云青腕间的束魂飞出,在他们即将落地之际,捆住二人,轻放回地面。 原先惊恐惨叫的二人见自己获救,当即连滚带爬,躲入人堆。 玄野提着剑,正护在众人面前,目光坚毅。 那只鬼手见自己的计划没有得逞,竟转变方向,直冲角落的苍樾而去。鬼手速度之快,连云青都尚未反应过来。 “却霜!” 鬼手张开大掌,眼见着就要将苍樾整人吞噬,苍樾厉声清喝,及时召唤出却霜。 金光乍现,却霜出现在苍樾身前,裹挟着流火,刺穿鬼手的掌心,瞬间灼烧出一个黑洞。 不过刹那,鬼手上被刺穿的洞又迅速愈合。 却霜飘浮在半空,正欲再次出击,却被鬼手捏住刀柄甩飞,狠狠刺入墙壁之中。鬼手爪牙突现,再次向苍樾袭来,苍樾躲闪不及,被鬼手击中心胸,掀翻在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云青见状,飞身而起,挥剑砍下,却不料对那鬼手毫无伤害,反而激怒了它,转向朝云青扇来。 云青跳跃而起,堪堪躲过,那鬼手的大掌便拍在她原先站立的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沙石四溅。 大殿之内,哭喊声此起彼伏。玄野紧握长剑,目光紧盯那只鬼手,防备它偷袭商队。 月灵拽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苍樾,躲到了角落,从怀中掏出一张灵符,死死捏在手心,浑身颤抖,满头大汗。 战场留给了云青和鬼手。 她手腕一翻,束魂腾飞而出,无限地延长着,围着鬼手盘旋,将其困在中心。 鬼手扬起,再次朝云青拍来。她迅速结印,指尖凝成一道红光,落入束魂中,束魂便迅速收缩,紧紧捆住鬼手。 束魂是用云青的血炼化而成的,使用的越多,所耗费的血也越多。鬼手庞大,为了捆住它,云青已脸色惨白。 鬼手不断地挣扎着四处撞击,将殿中屋顶的瓦片、角落里的墙角都撞得粉碎。 “师叔!你没事吧?”云青的身影摇摇欲坠,被玄野注意到,他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云青抛出破风,掌心结印,破风上的细纹闪过几道红光,剑一分为四,迅速旋转形成一道光罩,将鬼手包围至其中。 光罩之中,源源不断的红色符文浮出,鬼手乌青色的皮肤便出现道道裂缝。 鬼手冲击着光罩,在束魂与破风的双重压制下,它终于被瓦解粉碎,形成一阵血雾消散。 束魂回到体内的瞬间,云青呕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师叔!”玄野迅速冲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无碍。”云青拭去嘴角的血,原地坐下打坐,待体内混乱的真气平复,才重新起身。 商队中有两人受了重伤,但好在不过是外伤,简单处理过,云青便去查看苍樾的伤势。 苍樾伤势严重,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抹鲜血,正无力地靠坐在墙上。 云青扒开他胸前的衣裳,苍白的皮肤上一只青紫的掌印极为刺眼。 苍樾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黑珠,仔细一看,珠子内一道荧光不断闪烁。黑珠正巧落在了掌心上。 云青瞬间明白那只鬼手突袭的意图何在。她看向苍樾,见他拧着眉,眸光微转,无声地询问她。 云青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一清,那是妖物化的形。” “可知是什么妖?” “那不过是妖力化的形,无法得知。不过,我们刚踏进武荣州,便被盯上了。” 苍樾眸底浮现一抹寒意:“看来,一清和妖沆瀣一气。” 说话间,扯到胸前的伤口,苍樾猛地咳嗽起来。 苍樾是内伤,妖力已渗入其中,云青运功为他疗伤也耗费了许久时间。 就在这时间里,秦嚣一路紧贴着墙,来到玄野五步外的地方。 “小……小兄弟……” 玄野正紧张地关注苍樾伤势,听见身后的呼唤,他回头看去,却不料秦嚣身形一抖,显然是被方才的鬼手吓得够呛。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方才那只手,又是什么东西?”秦嚣声线颤抖,身躯四肢都紧紧贴在墙上,一步也不敢靠近玄野,显然是将他们几人也当成了异类。 玄野脸色沉重而严肃,为了不打扰云青,他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来自鹤云山的修士,此番前往丰泽是为了抓一个邪修。至于那只手,不过是妖用它的妖力化的形。” “修士?妖怪?”秦嚣微愣,嘟嘟囔囔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竟不害怕了,双手向前拱,恭敬起来:“是小的有眼无珠,几位道长法力无边,大义仁心,有勇有谋,再次解救我们,实是感谢!” 玄野被夸得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后脑勺,腼腆起来:“这是我们修道之人该做的,没什么,没什么的!” 秦嚣偷偷瞥一眼云青,一骨碌跑到玄野身边,蹲在他身旁,小声道:“小道长,我总听你唤云青道长师叔,她一小姑娘辈分这么高吗?” 玄野骄傲地仰起头,鼻息轻哼了一声,仿佛夸的是自己:“那是,云青师叔可是钟函师祖的得意徒弟,虽然我师父也不差!但是云青师叔的功法在我们整个鹤云山那是数一数二!你看她不过比我年长几岁,其实年纪轻轻便......” “咳咳......” 玄野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苍樾吐出一口黑血,身上残留的妖力已经被彻底清除。 “师祖!”玄野急急忙忙上前,关心苍樾去了。 而秦嚣全然对方才玄野还未说完的话未感到疑虑,而是双目发直,始终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双唇微张,七魄仿佛丢了两魄。 直至后半夜,天又开始下起大雨。这一夜谁也没敢放下心睡。刚过卯时,外面渐渐起了风,刮得雨丝乱打。 卯时刚过,队伍便都整顿完毕,重新启程了。 马车驶入丰泽的临县鲤城时,天已经彻底暗下,玄野寻了个看起来较为干净的客栈入住。商队人多,入住了隔壁较为空旷的客栈。 客栈的住客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商人同桌而坐,角落里有个头戴斗笠的人,看起来有些孤僻,玄野自动忽略了他,趁着小二上茶时,他问道:“我听闻武荣州富庶安康,风景宜人,怎么如此萧条呢?” 一路途径南安县与清源县,却发现并无商队人所说的盛景。没有金发碧眼的异国人、没有满街摊贩和奇珍异宝、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宇更没有穿金戴银的百姓。 小二听见玄野口中的话,竟是嗤笑一声,回道:“两位客官,建议你们若不是为了最后干一笔,还是尽快打道回府吧,武荣州这几年啊,不太平!” “不太平?从何说起?” 小二小心望了望四周,继续道:“武荣州以前是富庶,堪比扬州城了,东海港口的船舶络绎不绝,许多波斯人都来我们这儿经商!只是近几年啊......” 小二说到此,微微弯下腰,刻意压低嗓音道:“那东海里生出了海妖,出海的船只无一幸免。海面上还时常生出飓风,卷着浪将沿海的城池都淹没了!有个从丰泽逃过来的人,他说亲眼见那海妖呼风唤雨,甚至生吃人,哎呦,真的是造了孽了!” “原先我们武荣州城池可大,如今也只剩下这么点了,城东那三尺高的堤坝外啊,都是被海妖毁去的城池,丰泽那片滩涂地,更是尸骸遍地。知州大人已经命人将丰泽城门关上,如今啊,里面的人只能等死了。嗐,能走的都走了,也没什么人愿意来这儿了。”小二摆了摆手,满脸遗憾。 “可我们今日进城,不是还有许多人带着香料布匹来吗?” “那算什么?往日我们武荣州昌盛时,城门口进城的人成千上万,港口都容不下那么多船只,只能说生不逢时啊!” “那难道没有人来除妖吗?” “除妖?嚯,那海妖法力高深,许多妄想收服他的人有去无回,渐渐也没人敢来了。我奉劝你们还是快离开吧,我们掌柜的也打算再过一月就去扬州,重新开始。” 小二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回答玄野的话。 “这丰泽情况竟如此严峻?为何外面从未听过半点风声呢?” “我们这一路走来,甚至没有见过向外逃难的人。”苍樾脸色严肃,手捧着热茶,却无心饮下。 “看样子,鲤城如今至少是安全的。” “只怕入丰泽不是件易事。”云青脸色同样沉重,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仿佛即将有大难将至。 “先在鲤城看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