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喝我吗,既然丧尸变质了》 第1章 早知如此 辛淮觉得,一直幸运和一直倒霉从概率看来其实也没差。 只不过人们没有死于幸运的风险。 年轻的护士捧着病历本站在床边,嘴巴一开一合。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你室缺直径虽然较大,但位置还算好,所以我们征求了你家属……你父亲的意见,你父亲可能担心开胸手术创伤太大不利于恢复,所以坚持选择了经腹股沟做介入封堵术……” 护士说着,有点不屑自己说的这个慌,硬生生控制住眼睛撤回一个白眼。 患者父亲大手一挥,震耳欲聋地说着“开胸要住一个月的院?谁照顾他?你们吗?我上不上班了?他上不上班了?护工?护工不要钱?!”就敲定介入封堵术的样子尚且历历在目。 太爱所以不讲理的家属常见,一点儿不爱孩子的还是罕见。 她接着照本宣科。 “手术是成功的,但术后存在感染,出现了持续发热,感染又导致残余分流,这也是介入封堵术的固有风险,我们术前已经通过知情同意书对家属进行告知。” “而且你这个病拖太久了,已经发展到心衰合并肺动脉高压,手术条件并不充分……不过年轻人身体底子应该不错,积极配合治疗的话……后续最好还是……” 刚退烧转入普通病房不久,辛淮还有些恍惚,他靠在床头出神地听着护士声音忽远忽近。 还行,先心病到23岁才发病,血赚23年。 “我爸人呢?”他抬头问,手指下意识点亮了快要熄灭的手机屏幕。 护士看向患者,目光转而浸了水般柔和:“哦他走了。对了,你父亲说你自己结一下剩下的钱,这手术ICU正常是2天,你多住了2天,再加上后续的住院药费,等到你出院的时候……” 行吧,就当满减了。 坐在床边的老莫神秘莫测地靠过来,气流吹动了辛淮的头发:“你爸说你可有钱了,让你这葛朗台自己出出血。” 辛淮对他露出个微笑,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嗯,虽然身患重病举目无亲,尚有个阴阳怪气的同事不离不弃。 护士念完台词松了口气,大力合上病历本,终于忍不住去看患者手上再次亮起的屏幕。 倒着看看不清文字,单看画面是个恐游直播,右下角小窗里的主播也是栗色中长发,轮廓晃动着跟患者本人逐渐重合。 “哎,你是主播啊。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 护士笑起来,终于发出符合年龄的清脆声音:“啊——我赌错了,我打赌是哪家爱豆来着——” 老莫立刻扬头,头发甩出弧度:“我也是主播哦,比他粉丝还多,要不要关注一下。” 护士打了个寒颤,丢下一句“患者需要休息,朋友探望也不要留太久”,飞也似地逃离了。 辛淮垂下睫毛,重新看向屏幕。 标题是【某网红直播中昏倒被锤是剧本摆拍骗取网友同情】。 截图凑了个九宫格,倒数第二张是他晕过去摔出画面的瞬间,莹莹屏幕光芒只好直直打向他身后一贯被挡住的惨白墙壁。 画面中弹幕一片惊呼,营销号配的文字却是【此时摄像头朝向尚未改变】。 下一张画面构图已经变成了床、翻倒的椅子、和地上不省人事的他。 辅以文字:【不愧是主播,摆拍很有镜头感】。 下面涌出的评论是他主页视频没敢想过的数量。 【笑死,网红就是网红,暗戳戳调摄像头不说,还要凹造型,间隔的那几秒是在整理发型吧?】 【封杀吧!再过几天要带货了!!】 【网红带货不是很正常吗?虽然但是我看他主页这几天还新上了带货链接,吃相也太难看了。】 【有时间上链接没时间发道歉声明,骗傻子呢!】 辛淮火速上翻,手动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老莫调整衣领,回头正好瞧见辛淮手上动作,又隔着被子拍向辛淮的腿:“明显是你倒下去之后踢到了摄像头的线嘛!” 他很笃定:“网友就是这样啦,福尔摩斯再世,整理案情跟在现场似的……” “谢谢你们送我来医院。”辛淮再次道谢,“我账号为什么收回了?老板意思是不让澄清吗?链接什么情况?我甚至本来都没带过货。” 老莫叹气,语重心长:“咱这么小一个刚起步的MCN公司,难得出个能蹭上热搜的大事件,这会儿热搜还掉了,啧啧。” “老板他赚钱心切,望你理解。大事听公司的,这个合同上也写了。” 说着换了个悄悄话的姿势:“老板挂了个链接想试试,结果全是骂的没人买单,给他骂清醒了。得出个结论说网友在气头上只想着打假,就算现在澄清也没人信。等一两周你能复工了再开播解释,到时候该骂的骂爽了,路人冷静了,粉丝更是心疼,全网都欠你一个道歉,直播流水肯定不赖。” 老莫上下扫视他:“或者别澄清了就这样吧,黑红也是红,比你闷头播恐游强多了,哥跟你说,光靠漂亮脸蛋不行的,你得有活啊,你得会炒作啊。” 言毕再次靠过来,手从辛淮膝盖上移到大腿,喷出气声:“再或者跟哥干户外探险吧,老板肯定同意。咱俩炒cp,哥帮你挨骂帮你搞效果,你露个脸就成,女装最好。” “您搁这等着我呢。”辛淮意料之中地看着他笑,然后按着胸口夸张叹气。 “哥我求你了,我都这样了还跟你还出户外呢,还炒cp呢,你再唠两句我现在就死这,你要跟我冥婚吗。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是时候安度晚年了,你快带着我们爱财如命的亲老板去赚大钱吧,我累了要睡了,去吧哥去吧。” 一口气说太长声音越来越弱,辛淮靠在床头半死不活盯着同事喘气,脸上还带着笑。 老莫无奈摆手起身:“行行行,别说丧气话,你好好治不至于的,有空考虑下哥的提议哈,哥带你转型做探店也成。别讹我啊,我走我走。” 老莫走了,病房的一半空气沉寂下来,只剩另一半的一家围着老人欢声笑语。辛淮笑着摇头又划了两下屏幕,还是没能划到任何一个帮自己说话的评论。 他冷笑了一下刚要按灭屏幕,没有备注的一串号码从上方滑下。 是他爸。 辛淮面无表情接通,照例没先开口。 “醒了?”对面声如洪钟,传过来的声音比他的表情还冷,“真有你的,装病装成真的了。我帮你交了手术费和2天ICU的费用,你转我6万就行。” 辛淮笑出声:“你还挺会四舍五入的。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洪钟敲得人脑壳痛:“弟弟是亲弟,爹不是亲爹对吧!辛淮,别忘了你爹我是一个人拉扯你俩长大的,不孝的东西!” “你那叫拉扯的话我这个就叫孝顺。你最好没盼着我的遗产,爸爸。” 辛淮没力气吵架也没力气生气,他抬眼看向隔壁床,那家的女儿看着30来岁,笑得前仰后合,这会儿顾及着是医院正努力捂着嘴震动。 他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好笑。 他想着,像拿远不小心开了热风的吹风机一样,把喷着怒吼的手机远离耳朵,慢慢放下点了挂断,那边的声音终于得以传来。 “爸爸!手术要做房子也要买,什么叫都能买云川市2套房子了……云川的房子便宜那我们就去云川买,什么不比活着重要啊真是的……” 没想象中好笑。 但辛淮被气氛感染也笑弯了眼。 半年,最多半年,考验年轻人身体底子的时候到了。 清了热搜和主页的后台,辛淮点开浏览器,很慢地输入【云川市带花园精装修洋房拎包入住】,迟疑了一下,又加上了“学区房”、“地铁近”的字样。 哈,他也即将是有家的人了。 * 坐在出租车上辛淮还在琢磨怎么劝弟弟给自己撒海里或者河里或者随便哪里,不污染环境就行。 实在舍不得又不害怕的话,放在家里也没问题。 他从高中就起早贪黑打几份工攒下来这些钱,做出最任性的决定就是死前买个房子哄哄自己,甚至还兼顾了作为遗产的实用性。 想到会被弟弟花在墓地上,他心脏病都要犯了。 要不给他爸留个言好了,这事上父子俩肯定会达成空前一致的。 “到了。”司机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等下,叔叔来给你搬行李。” 辛淮笑眯眯道谢,一瘸一拐下车,南川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买房免不了奔波几趟,这会儿辛淮对这大门已生出了类似家的感情。 他接过两个行李箱,婉拒司机要送上门的好意,伴着清晨的微风鸟鸣小孩叫,慢慢地拉着穿过广场、穿过花园、穿过林立的高层,摘了口罩喘了会气又接着前进,终于来到小小的几座花园洋房前。 这儿的房子便宜得像他的人生似的,区区50来万150多平,不光满足了精装修带花园的地铁学区房要求,一楼的两户甚至是跃层,六层一共十户,他是102和202。 辛淮正要开门进去,大门那边跟过来一个人。 “新业主吗——我是物业的。” 物业小哥很热情,迎上一个灿烂笑容:“您好,我看到您这边入住了,来,加一下我们业主群,这个是我的联系方式,这个是保安室电话,这个是门锁电池,您换一下之后录入指纹开门就方便了。” 辛淮道了谢接过电池,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从小哥背后探出来。 中年男的目光自上而下扫描过他全身:“你不是那个,那个前段时间那主播吗?” 辛淮:“。” 虽然最近的噩梦都是出门被认出来,但他的理智一直在念叨着他又不火、况且人也不能倒霉成这样。 辛淮下意识碰到刚塞进兜里的口罩。 就这么一会没戴就被认出来了,难道其实他知名度很高? 对方语气很难称之为友善,辛淮于是不作回答:“您是?” 中年男不语。 物业小哥打圆场:“这位是楼上302的住户??” “你一个人住?”,中年男对辛淮发问,仿佛物业小哥是空气,“我家有高三生啊,我知道你们这行特吵。你住多久?你这是买的房还是租的?你一个人住?” 辛淮好脾气地笑:“大哥,是你住我楼上不是我住你楼上,况且这还隔着一层呢,放心吧,我也不吵。” 说完对着物业小哥挥手,开门把行李箱拖进玄关,将邻居兀自抓着物业小哥刨根问底的声音关在外面。 他靠着门眯眼,看新家的图景在眼前展开。 先是逆着阳光径直穿过客厅巡视自家空荡荡的花园矮矮的院墙,很满意。 慢吞吞爬上二楼,拄着膝盖喘一分钟的气;再慢吞吞巡视二楼光秃秃的露台,又慢吞吞回到一楼客厅瘫在沙发上喘气,也很满意。 除了防止变凶宅贬值不能随便死在自家之外,他都很满意。 辛淮仰头,任无花的花园隔着玻璃门在眼中倒置。院墙外有车经过,惊起一片飞鸟,将粼粼闪动的阳光搅成浅海的波纹。 比起花,更紧急的是把躺椅。 明天去买。 震动模式的手机响起铃声,辛淮躺着不动,左摸右摸摸到手机。 “小睿。”手机贴到脸边再拉远,他不出意料地听到辛睿的超级大嗓门。 “哥——”辛睿慌得不行还没忘记叠甲,“我没偷偷玩手机啊,是我同学刷到的——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辛淮笑:“你急什么,没事,就是低血糖摔了一下,去过医院了,真没事。” “真没事吗!”辛睿委屈,“吓死我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当的主播,你不让我上网你背着我当主播?” “谁背着你了。”辛淮不屑,“忘跟你说了而已。高考完随便你玩,就一年嘛。挂了,好好学习。” 毕竟是乔迁新居,辛淮很想开火做做饭给自己来点喜气,攒了半天力气出去买了锅碗瓢盆床单被罩,回来还是泡了包只放了蔬菜干的面。 春日暖阳从只有草的花园上方划过,渐渐扯来暮色。 楼上……楼上的楼上从下午就乒乒乓乓吵个不停,这会儿愈加激烈起来。 辛淮本打算早睡,听着隔了两层楼板的动静,先是想了会儿同为高三刚成年的弟弟,又后知后觉地忧心起建筑质量。 傍晚的忧思无所谓来源,都是干柴旁迸出的火星,一点即燃。 他半躺着,听自己哮喘似的呼吸声,躺到黄昏褪去,月亮初现,还是没能成眠。 坐着也呼吸不畅,所幸爬下床盘腿坐地上,头埋在床沿被子里等这段情绪过去。 在他还没被当成宠物四处寄养、短暂地拥有家的时候,每逢深夜偷偷抹眼泪被爸爸撞见,就会兜头接收对方心情好时的“祸害还有脸哭”,或心情一般时的棍棒或拳脚。 那时他就知道夜晚是清醒或独处时不能触碰的沼泽。 需以酒精或疲惫作桥才能安然度过。 没想到生死大事横亘眼前,扰得他半夜失眠的思绪还是种种小事绞成的毛线团。 难道得不到安眠,老天便要以长眠补偿么。 新家里没有任何能麻木大脑的物品,他侧过脸,干脆掏出手机久违地自搜,然后把屏幕晃悠悠立在眼前。 几天过去热搜早没了,切片评论区还在吵。 【你摄像头不对这么准我也信了!要不app遥控的要不助理躲在后面调整的,演技和剧本还需磨炼哈。】 【我路人啊别骂我,但这人脸色煞白的,倒下去之后要不是还在喘气都像尸体了……这怎么演……】 【滤镜懂不懂滤镜?】 【看着像心脏病,造谣的不得好死。】 【楼上多少钱,有钱一起赚。】 【那主页带货链接怎么解释,别太天真了好吧,这种搞剧本的网红死了最好!】 【我老粉,他没病,就是长得白,一直都这样没什么血色。】 辛淮目光挨个下移,在老粉头像上停留了一会,本着以毒攻毒包治百病的理念,又点了播放。 先是光标停住,再是头慢慢垂落,画面里恐游主角被丧尸包围发出惨叫,小窗中主播晃了两下,连人带椅子也“咚”地一声栽出画面。 这……演技还有上升空间呢? 他笑,然后对转移注意力的效果感到满意,上瘾地又看一遍。 一片骂声的弹幕再次飘过,人摔出画面。 “咚”。 再一遍。 “咚”。 ………… “咚咚。” 辛淮睁开眼睛,有人敲门。 他向来难入睡更难清醒,凭本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找拖鞋,迷迷糊糊晃去玄关,稍微复活的神智还分了一部分出来赞叹他居然能被骂他的切片哄睡着。 “谁啊。”他问。 没有回答。 他发不出很大的声音,兴许外面没有听到。 电池还搁在鞋柜上,电子猫眼一片漆黑,辛淮开了门。 一片强光伴随哄笑扫射在他脸上,辛淮瞬间清醒后退抬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还没摸到门把就被抓住往前一扯,挡在眼前的胳膊又被粗暴地拽低。 睫毛颤动着适应了光线。 攒动的手机和人脸从胳膊后方升起,高高低低、喜笑颜开。 “还真住这啊——”青少年粗砺的嗓门如同轰鸣。 另外三个人发出哄笑,炸雷一样:“加群那个真是他邻居啊!好实诚!快录快录!” 辛淮气急,在推搡中忍痛用刀口还没恢复的腿站稳,一脚踹过去,为首的男生踉跄一下松开手,高壮男生又哄笑着从后面替补上来。 “漂亮小白脸脾气还挺大——” 辛淮只觉得声音大到无法忍受,分不清是耳膜、心脏、还是太阳穴突突跳动,震得他耳鸣如鼓。 骤然猛烈的胃痛从上腹窜到喉头将他哽住,掠夺了他所有的氧气。 他按住胸口,无法呼吸,心脏像被卡车撞至墙角压住,卡得运转不良继而罢工。 冷汗早已从脖颈流至腰间,这会儿才越过后背剧烈的疼痛被他感知。 黑雾彻底吞噬视力之前,他看见对面几人呆若木鸡,僵在原地,一脸惊恐。 有点好笑。 他甚至想给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惜没能成功。 膝盖重重磕到地面,手指和门框擦肩而过,额角脸颊触到一片冰凉,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划出弧度,滴落在很近的终点,无声无息。 健壮少年们纷乱的脚步从耳畔传来,辨不出方向。 他们左推右搡前进后退然后逃窜,某个人惊恐道:“卧槽他真有病啊!这下完了!” 另一人懊悔:“我就说从院子进来偷拍一下得了!还能顺点东西。开锁我有手艺的啊你们偏不听!” “闭嘴吧,快走!” “不打120会不会算我们责任……” “打个锤子啊跑啊!” 门槛硌着腰好痛。 他最后想,这样一半里一半外地死在门口……那房子能不能只算半个凶宅啊。 第2章 末日放映 辛淮站在白茫茫天地间,毫无波动地看走马灯胶片在眼前滚动。 ……这算什么? 如果人死后还要保留意识,那天底下没人敢自裁了! 无神论已被打破,他开始虔诚祈祷这是回光返照,看完电影散场就能步入真正的虚无。 上帝的摄像机扫向他睫毛低垂凝结着泪水冷汗的苍白侧脸,展示失焦瞳孔里扩散的虚无,下移至再无起伏的胸口,又给搁在地板上自然弯曲的手指切了个特写,终于定格、淡出、归于寂静。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银幕又一个淡入,来了段快闪。 网友默默点蜡,同学追忆往昔,粉丝哭天喊地。 【全世界都欠他一个道歉】,老板梦想的热搜如愿以偿。 【严惩凶手!杜绝网暴!】,各路人马义正言辞。 【他真的很温柔,甚至亏本给粉丝发礼物】,粉丝同事纷纷发声。 辛淮面无表情。 不如给他看一眼下期彩票中奖号码再告诉他回不去了,他绝对痛不欲死。 然后画面一个花里胡哨的转场,来到了草如茵松如盖郁郁葱葱的墓地。 镜头推近,他那刚成年但早就比他高了一头的没用弟弟正忙着哭倒在他墓碑前,爬起来擦墓碑上的鼻涕,换个姿势继续哭。 多大人了还能发出嚎啕大哭的动静,简直像个巨型小学生。 辛淮叹气。 巨型小学生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衣服皱巴巴,像很久没洗了。 他看起来哭累了,低着头啜泣,伸手在堆成山的零食贡品上摸着,摸了块饼干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肩膀又抖起来。 他仰头嚎啕大哭:“哥哥——你能见到妈妈了——” 辛淮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 导演却不让他细看,画面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三倍速。 树影在地上画成日晷,辛睿夜里在墓碑下蜷缩,白天或坐或立,偶尔消失又出现,贡品堆长高再变低,日升月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里飘起雨雾,又汇成大雨,更是朦胧一片。 辛睿从伞下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仰头望着。 辛淮也抬头,才看见天上挂着一轮红月。 久违的雨水滋养了冬春连旱的植被,他们在倍速镜头下支棱着拔高,破土而出。 血月下慢慢弥漫出青雾。 然后丧尸从四面八方涌入。 辛淮目瞪口呆看着文艺片突变红绿配色的恐怖科幻片。 ……感谢火葬,不然丧尸也要破土而出了。 丧尸从零散几只慢慢汇聚成一群,又分流汇入墓碑间的小路,逗留的扫墓者尖叫四起落荒而逃,辛睿无动于衷。 一袭长风衣以惊人速度破风而来,利刃划出银色弧线,腐烂的肢体伴随雨点纷飞,在嘶吼的尸潮中破开一道缺口。 他剑锋指向来路,人群推搡着逃生,辛睿还是无动于衷。 长风衣皱眉,又一剑劈开两只丧尸,去拽辛睿的胳膊。 辛睿失魂落魄站起来,说了句谢谢,摇摇晃晃立在原地,然后猝不及防挥开对方的手,一头扎进丧尸群—— 像一滴水砸入沼泽,丧尸蠕动的队形短暂地荡开一圈,又波涛汹涌地吞噬一切,重新向前涌来。 辛睿不见了,他墓碑上支着的伞尚且歪在一旁打转。 辛淮睁大眼睛,喉咙哽住,心脏绞痛再度袭来,放射状传遍全身,令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弯下腰去。 长风衣咒骂一声,毫不迟疑也一头扎进丧尸群。 画面再次快进,镜头拉远,城市变成地狱,丧尸钻进所有入口,然后涌出更多,街道上再无人烟。 不知过了多久,成群结队的人类开始反击,喊打喊杀地割下丧尸头颅…… 辛淮红着眼睛,再也无法忍受:“这……关我什么事啊!干嘛给我看啊!我都死了!我弟也没了!地球爆炸跟我也没关系!” 他的愤怒无处释放,只想将银幕整个扯下—— 他上前一步,然后得到了坠机般的失重。 胸腔突然被涌入的空气扩张—— 辛淮倒吸一口凉气坐起,头晕又让他倒回原处。 光柱织成波浪荡漾在他的纯绿色小花园里,也在他视网膜上流转,车声惊起一片飞鸟。 他愣住,意识到了什么,感受着泪水滑入耳廓,血液从发凉的后脖颈回流,凝神听见门外邻居还在追问物业小哥。 又默数2秒,辛睿的铃声响了。 “辛睿。”手机在耳边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的牙齿不要打颤。 “我没事,只是低血糖晕了一下,但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你回宿舍带上换洗衣物,我现在去跟你老师请假,等下给你发车票。”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辛睿目瞪口呆的脸,没给对面开口的机会:“别担心,过来再跟你细说,身份证带上,注意安全。啊,我知道你没玩手机别解释了。” “不是——什么……啊?为什么?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的?你到底咋了?诶?那我明天课怎么办……” 辛淮叹气:“乖,收拾行李去,再问给我把数学卷子带着。” “……” 辛淮挂了电话,熟门熟路联系班主任,又订了车票和地址一同发给辛睿。 一切搞定,他努力把自己撑起来点开日历。 某个俗套的月圆之夜。 从植被和辛睿的体型变化来看还是春天。 他在日历上划线,短则十来天,长则两个多月。 再看天气预报,确实最近没雨。 十多天够去做一个开胸手术吗,虽然就算成功也不过能多活一两年。 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点儿背的人还是不要瞎赌胜率了,凑合活到末世降临吧。 等到看惯文明的毁灭,他个体的毁灭想必好更接受一些。 他又起身翻出纸笔开始列表。 首先是食物和水,至少做2个成年人生活2年的打算。 一人一日就算需要2升水,那两百桶桶装水绰绰有余了,况且他心脏病也不能多喝。 他又写下:泡面、罐头、压缩饼干、冻干蔬菜。各买个几十箱差不多。 然后是米面粮油、日用品、安保用品、应急用品、房屋改造、文娱用品…… 搜了下市价粗略估算,预留个40万比较保险。 哦对,还有他的药。 靶向药加上抗凝剂等等,药费一个月得1万起。等到现代医疗完全失效的末世降临,就算他好好吃药,怎么可能能活一年…… 那满打满算10来万就够了。 但医院本来也只允许开一个月的药,他出院带来的药还剩大半个月的量,还得多换几家医院,好麻烦……四舍五入算5万吧。 辛淮自从决定开心等死就没关注过余额,印象里是只给自己留了一年药费生活费的样子。 打开银行app一看,果然,还剩30万不到。 那就是还差15万。 他轻松起来,搁下笔靠向沙发。 缺口并不大,方法有的是,再不行一个网贷也可以搞定,先把这30万花完再说。 他终于放下那一丝……对买而不是租房的懊悔,又想着租个车。 但考虑到他站起来都费劲,上路怕是会危害全社会,还是先省点租金搁置罢。 更详细的表晚上回来再算,需要动土和规划的工程先排在明后天。 他又打开地图熟悉这座小城,随便选了医院挂号开药,规划好下午的行程,在楼上重又响起来的乒乒乓乓声中,就近点了2桶水1袋米1桶油,把取件码发给辛睿。 * 客厅通向小院的玻璃门能直接看见居民楼大门,辛淮从医院取了又一个月的药回来,一个小时内张望了不下30次,终于瞧见他送货上门的弟弟。 还没腾出手敲门门就开了。 辛睿嘟嘟囔囔地埋怨自己的苦力身份,挤进门放下满满当当的东西和行李,抬头就愣住了。 “哥,你真没事吗?”辛睿贴过来盯着辛淮的脸,又被嫌弃地一把推开。 辛睿追上来:“你怎么突然搬家还换城市?你啥时候当的主播?你家教不做了啊?我路上看了下网上那些言论,你……诶你腿咋了——” 这次辛淮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倒映在对方的瞳孔中。 “你看起来不太好。”一米八的高大高中生停住,认真下结论,“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哥!什么事能让你同意我不上学的。” “你小点声,宝贝儿。”辛淮按太阳穴,“吵得我头疼。” 他拍拍沙发示意辛睿也坐下来:“我要跟你说世界末日快来了你信吗。” 辛睿:?? “你骗小孩呢!” “好吧。”辛淮叹气,对着小孩做低落状,“被网暴好难受,心情好差也睡不好,乖,住过来陪我几天等我缓缓。” 辛睿测谎仪似的盯了他半分钟,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迟疑点头:“你别看网上那些了,一群傻*!诶你不澄清一下吗……算了别管他们了,那我们现在干嘛,我要做什么,我来了哥你别难受了,你要去睡一会吗?” 站起来摩拳擦掌,想同时往八个方向迈步。 辛睿没在嚎啕大哭的时候乍一看挺像大人的,可惜一动作就原形毕露,现出个没怎么干过活的学生相。 辛淮摇头,久违地指使繁忙的高中生:“去把玄关俩行李箱东西清出来——你要歇会吗,不要的话带上箱子我们去买点东西。” 辛睿尚处于脑子和身体分开算体力的年龄,直到跟他哥坐上网约车才后知后觉。 对啊,新家什么都没有,得去买菜。 辛淮戴了口罩,上车就靠在窗边对着外面出神,似乎没有聊天的兴致。 辛睿于是又悄悄摸出手机,回到从坐上高铁开始的对线中。 【会不会是摄像头自动跟踪?】 【咋可能,你看他录播啥时候摄像头跟着人转过。】 【封杀!封杀!封杀!】 辛睿:【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你们这帮傻*!】 辛睿:【你分析你*呢作业写完了吗?!】 【还玩儿失踪,装得挺像嘛。】 辛睿狠狠戳屏幕:【你装你……】 【想死吗你们,晚上别睡太死。】 辛睿愣住,然后笑,有人跟他一起骂他更起劲了:【去死吧一群……】 “你干嘛呢?” 辛淮冷不丁出声,辛睿一个激灵,手机差点起飞。 他抗议:“没干嘛,我都请假了玩下手机怎么了……” 辛淮撑着额头,语气听不出情绪:“你闲着也是闲着,开个小号也跟着骂两句,问问有没有黑子群混进去看看。” “啊?我哪敢骂你……” “加一个群奖励你50块。”辛淮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不许跟人吵架。” “……那行。” 第3章 茹毛饮血 车停在家具城门口,辛睿才又从卧底行动中抬起头。 原来是买家具啊,也是,新家嘛,很合理。 他拖着俩空行李箱跟着辛淮进门,看他哥晃悠悠找到防盗门店询问防爆门,定下了下午的安装时间,顺手买了5个门阻扔给他。 又去询问家用摄像头,很随便地敲定了一款,买了5个扔给他。 再去五金店买了仨撬棍五个铁锤十个工具箱组,统统扔给他。 辛睿默默地崩溃了。 不是来买家具和食材的吗? 门阻和防爆门和摄像头是什么…… 他一向没有哥哥感性细腻,辛淮说被骂了难受的时候语气也不甚严肃,原来真这么严重吗…… 他们谁的手机都还没有骚扰电话进来,说明应该还没到开盒及线下骚扰这种程度。 他努力代入,感受了一下被网暴至不至于直接产生被害妄想或抑郁…… 那些恶意的字句浮现在他眼前。 他尚且气得跳脚,看到就想爆炸然后烧死每个人。 他从来报喜不报忧的哥哥看起来很淡定不在乎,难道已经从里面碎掉了吗—— 思及此处他有点想哭,憋着气看他哥。 辛淮专注在手机待办事项上打勾,睫毛低垂,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扇动,蝴蝶似的。眉间带点疲倦的神色,明明两手空空啥也没拿看起来比他累多了。 然后完成任务似的收起手机,抬眼也跟他对视了:“?你干嘛?眼睛怎么红了?” 最后歪头:“被喷子骂哭了?” 辛睿:…… 更加确定他哥是被骂出心理障碍了。 * 直到被指挥着进超市又买了米面粮油锅碗瓢盆塞进箱子,回家被指挥着一起监工防爆门安装,被指挥着做饭结果笨手笨脚啥也做不好,又被指挥着把摄像头一个装在大门外,一个隐蔽地藏在客厅玻璃门窗帘后面,最后被指挥着出门拿外卖…… 辛睿边吃饭边看哥哥慢吞吞挑了不辣麻辣烫里的青菜,在清水里涮一根吃一根,又很快推开碗宣称吃饱了,指挥他去洗碗。 他也难得没生出怨言,只感到忧愁。 他跟哥哥看似相依为命,实则聚少离多。 他从小住校,他哥更是不常在家,导致他就算有什么伤心事也顶多周末能跟辛淮哭一哭,何况从来都是辛淮安慰他…… 越长大伤心事越少,他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别人的情绪。 他浑身充满使不完的牛劲,可惜干活经验也很不足,三个碗洗到天荒地老还差点摔了俩,出来只见辛淮窝在沙发上咳嗽,看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顺着对方视线看去,天色将晚,最后一点曙光镶在院墙上,又从门缝流进小院,在草坪上铺成带着毛边的扇形。 “诶——”他惊奇迈步,觉得这场景和加装了门阻的厚实防爆门一左一右,对比过于强烈,“院门忘关了吗这是。” 辛淮伸手拦住他:“去把玻璃门打开,窗帘拉上一半,再把撬棍拿来。把灯都关了,过来坐这。” “啪。” 手里团成一团的围裙掉在地上,辛睿一脸绝望。 完了,这是真的被害妄想。 * 按着辛睿在沙发上直等到月上梢头,确认了弟弟加的三个黑粉群里确实有一个群在嘻嘻哈哈发着谜语,辛淮手机里监控画面终于现出四个鬼鬼祟祟的少年。 他们果然是先冲着院门走过来。 辛淮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这会还是紧张起来,他彻底放弃想自己上、顺便当场晕过去讹人的冲动,还是采用了计划A。 他拍辛睿:“来了来了。按我刚跟你说的,别吵架别打架但保护好自己,等他们进客厅就开灯然后报警。” 说完裹着毯子藏在沙发后面,打开手机对着玻璃门开始录制。 辛睿则拎着撬棍藏进窗帘后面,震撼地看着院门真的如他哥所说被缓缓推开,露出四个脑袋。 ……他直到刚才都是半信半疑的,毕竟辛淮也说还没被开盒,连手机号都尚未泄露,怎么会直接发展到入室偷拍这种地步…… 而且他哥怎么连人数和年龄都知道…… 竟然不是被害妄想吗! 是真的入室……反而……反而放心了。 白担心了一天! 辛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四人,为首的瘦高个眼睛里闪着精光四下张望,露出得意万分的邀功模样,想必就是他死前用仅存的听力结识的那位法盲少年。 这次果然看门开着就不请自来了。 辛淮还是高估了自己,随着四人进入院子鬼鬼祟祟摸向客厅玻璃门,距离越来越近,脸庞越来越清晰,他脑海中不停闪过的杂乱无章画面也愈加明亮。 强光、拉扯的手、震动的哄笑、扼喉般的窒息和贯穿全身的绞痛此时仿佛再度袭来。 视野在晃动,他有点支撑不住,努力端住手机,艰难调整姿势让自己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喘气。 这次会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辛睿也同样心如鼓擂,他屏住呼吸站在暗处,撬棍横起来举在胸前,一手攥着手机摸向开关。 眼看四人蛇般溜至门外,咧着的牙在暗夜里白闪闪,呼出的气仿佛在半开的玻璃门上凝结,张望、抬脚—— “咻——”的破空声传来,四人像各挨了一巴掌似的连连后退。 “哎哟卧槽”声四起,这电光火石之间,纵使辛睿瞪大了眼睛也只看见一道模糊人影从院子里闪过。 但他来不及细究,一把按亮灯光,在更夸张的叫声中追出去挥舞撬棍把人赶走,然后报了警。 辛淮自然更是什么都没看清。 他攀着沙发背爬起来给保安室打电话确认拦住了人,又把录像发给辛睿安排好他作为报警人去接收回执,强撑到弟弟出门终于受不住,哆哆嗦嗦扒出硝酸甘油塞到舌下关了门窗,已经没力气把家用呼吸机拿出来,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埋进被子里。 他才知道昏迷也可以这么不安稳。 歇过最开始的一段,他又被三楼邻居吵醒,迷迷糊糊中无法忍受自己轻浅又急促的咳喘,但用尽力气也不能使肺部充盈。 接着辛睿回来了,在客厅大声喊他,他试图意念驱使弟弟进来把自己扶起来点,但弟弟叮里咣啷地上楼去了。 ……接着又下楼。 ……然后又上楼。 不知过了多久又下楼咚咚咚地倒水。 等到天光大亮,他从无尽的梦魇中死里逃生返回人间,打开卧室门看见辛睿已经买了早饭回来。 辛睿咧嘴笑:“哥,醒了?” 辛淮想说点什么,一提气仿佛刚跑完一千米,突然心悸两眼一黑,好在抓着门把手才没直接一头栽倒。 辛睿吓了一跳,可惜反应慢一拍,伸手的时候辛淮顺着门边滑下,人已经跪坐在地上了,他断触许久的有限细心功能这才再次启动。 “我靠你咋了!”他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把他哥扶起来。 辛淮被他生拉硬拽得眼冒金星,刀口被扯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呛到,努力按着对方的手边挣扎边咳嗽,但意念传达的效率非常低下。 他被拉到椅子上坐下,又被掰直摸了额头,白粥上贡似的被摆在面前:“低血糖吗,你先先先吃点。” 辛淮费力睁眼,头晕目眩看向湖泊一样的粥,感觉自己已经被水分杀死了。 他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不该瞒着弟弟。 ……这样下去怕是连末世降临都活不到。 然而重大通知总是欲语先拖。 辛淮缓了一会,终于从不是高盐就是多水的早餐堆里翻出来一个鸡蛋,只犹犹豫豫地跟辛睿说自己现在身体不好睡眠也不好,让他动作轻点。 辛淮通知完毕,怕追问似的先发制人开口:“所以你昨晚干嘛呢上上下下的?” “我吵到你了吗!抱歉啊哥。”辛睿不好意思,“可能认床?一晚上都在做噩梦实在睡不着,我还差点进你房间想找你——” “找我?”辛淮挑眉,慢条斯理吃鸡蛋,“哟,这么害怕?” 辛睿条件反射想否认,没找到更合理的借口只好点头:“现在记不清了,但真的蛮吓人的,哥,你这房子会不会闹鬼啊。” 辛淮笑,一根手指戳他额头:“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可能昨晚那事吓着了,报警也累着了吧。” “但是但是,你昨晚没看见吗!那几个混蛋快走到客厅的时候是被一道鬼影揍出去的,吓死我了……” 辛淮狐疑,看他的手机录像。 关键时刻一片运动模糊——哦,他当时撑不住晃了一下。 “你没拍到!我看过了。哥你摄像技术属实不行。” 辛淮白他一眼,再调出监控记录观看,确实有什么“刷”地闪过去了。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导出视频,再导入剪辑软件一帧一帧划动,终于看见那人模糊的半张脸和长外套。 有点眼熟,像是墓地那个神秘人。 看来他的监控录制文件比走马灯帧数低。 辛淮早见过他的速度,这会也不算震惊。 这个末日救世主般的风衣男??原来是鬼啊,怪不得会出现在墓地。 “哦对了!说到这——回执给你。”辛睿喝完汤抬起头,边掏口袋边忿忿不平,“那帮人狡辩说根本没进屋只是误入了院子,警察说他们又是未成年,可能只会拘留几天……” 辛淮了然点头收起手机,本想等到几人进客厅有了下一步动作再报警也是因为这个,可惜被见义勇为的无名英雄打断了。 不过本身未成年就不会关太久,他倒也不强求。 “没事,正常。”他无所谓,“继续帮我盯着那几个群啊,能跟他们混熟最好,有什么消息动向告诉我。我就不看了,看了心脏疼。” “好,没问题哥放心吧哥??诶但你怎么知道他们几点来的?有别的消息来源吗?” 辛淮耸耸肩:“我会预知未来啊,都跟你说了末世要来了。” 辛睿当然不信。 然后就听见他哥打电话跟人聊全屋光伏发电的改装方案,敲定明天下午来安装;又接电话说仓库地址是对的,放那就行;最后又领了他出门……去花鸟市场买种子…… 这又是在干什么,什么时候租的仓库…… 不。 他游魂似的边走边想。 也许辛淮只是想买些漂亮花花草草布置一个花园呢。 虽然他哥的农业知识为0,体力也没好过,但似乎有个花园梦来着。 “老板,这是我们本地的番茄种子吗?哪种产量比较高?”辛淮问。 辛睿:…… 感觉噩梦还没醒。 把临时抱佛脚学到的“新手能养活的末日必备作物”种子、幼苗、种植土、和混合肥扔给弟弟,辛淮又给老板留了仓库地址,让再多发两倍的货过去。 老板喜笑颜开看地址:“好嘞,哟,小哥哥住那么远呢。” 辛淮不假思索:“这不是特地跑来你家买的嘛~” 老板乐得不行,又拉着他看店里的花草、科普更多的新手知识、临了又指着货架:“小哥哥长这么好看不养花吗?这些花随便挑一盆,姐送你,养得开心再来。” 辛淮拒绝不了,挑了盆最便宜的吊兰。 “哎呀挑这么便宜的……也成,咱就当交个朋友,我跟你说啊。” 老板捧起吊兰细长的枝条:“这个可好养了,有水就能活,还能净化空气!植物就是这样,你只要好好照顾它,它自己就会汲取营养给你反馈,立竿见影的!有点什么病啊灾啊的,只要养的人有应对的经验,那都不是事儿,可皮实了,比照顾小动物轻松。你好好养,包你喜欢……” 辛淮出神,想象自己谨遵医嘱好好养生就能真的好起来的可能性,不由得失笑,无意识摸向叶片—— 人类和植物指尖相对。 辛淮眼前改天换地,仿佛霎时立于悬崖之上,苍茫云海间扑面而来一股清风,贯入肺腑又席卷全身。他感觉脊椎窜上一股电流,搅拌着突然畅通了一瞬的空气直冲天灵盖。 像闷了口芥末似的。 幻觉只是一瞬便归于平静,清风剩下一缕在空中环绕,进入他的身体又吹向不知何处,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辛淮睁大眼睛盯着吊兰鲜活的盈盈绿叶。 像从学会语言便可将“喝水”与“解渴”划等号一样,他与生俱来地理解了这是在和植物共鸣。 他梦游般巡视这家综合种子店铺,任由丝丝缕缕清风织成的锦缎扫过耳畔,然后留了老板微信,又一言不发领着神情复杂的辛睿去隔壁市场买菜。 无论附近有没有植物,他都能感受到那股若隐若现的能量气流似地不停灌入,这会流速甚至趋于平缓,不因植物数量或增或减。 他凝神感知自身状态——还是头晕目眩心慌气短、每秒都比上一秒更衰弱、生命力泊泊地向着死亡的瀑布奔涌——没任何区别。 这股能量确实在进入他体内,然后好像……跟他衰减的生命力一同,全部流逝了…… “你说啥?!”霹雳的一声嗓音,把辛淮从天外拽回人间。 他回神,看见菜市场里,开心家禽店的老板正把刀剁在案板上,激得身后笼子里鸡飞鸭叫鸽子飞。 老板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肩宽腿长的高挑兜帽男立于店外,背对辛淮,一手插兜,一手做了个拉低口罩的动作,耸耸肩,摆出一副“好吧那我再说一遍”的姿态,对着老板开口。 “我说,你这鸽子能试吃吗?” 老板愤怒:“这是生的!生的怎么试吃!” 兜帽男冷漠:“哦。看着有点不新鲜了。” 老板的怒火直冲向黑黢黢的屋顶:“我这是活的!活的鸽子!怎么才能不新鲜!” “卧槽牛逼。这世界疯了,没一个正常人。”辛睿把箱子立住,用抱着吊兰的手蹭掉汗水,感慨万千。 辛淮瞥辛睿一眼,吓得后者缩脖子噤声。 他也不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确实,也该养点家禽。” 随即缓步上前,冲老板眯起眼睛:“我多买点鸡鸭的话,你家可以送货上门吗?” 老板熄火,转头看他,也被感染上笑容:“可以可以!我家有冷藏车的,等会下班送货顺路给你送。” “不不,我要活的,你家有饲料卖吗。” 老板:…… “那明早用货车给你送……你要多少啊,我送你饲料吧。”老板无奈叹气,以貌取人判断为年轻人的突发奇想,“来了个茹毛饮血的,咋又来个想养宠物的。” 辛淮觉得好笑,偷偷抬眼看向兜帽男,跟对方对视了。 ……大概对视了吧,从墨镜朝向判断的话。 辛淮戴着口罩,一张脸只露了双笑眼。 那人则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 冷静非凡,丝毫看不出对茹毛饮血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