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缭绕》 第1章 迷雾 秋风簌簌吹着,掠过枝头,卷起金色的树叶,在路灯下旋转飞舞。远处的夜空像被撕开一道伤口,逐渐透出亮色。 充满年代感的老式楼房的边角处,昏暗幽黄的灯光亮了快一整夜。杂物堆满的房间里,空间闭塞。少女挤在角落里伏案安眠。掉色的木质长桌,棱角早已被年代磨平,零散地铺落着一张张被否定但被视为心血的废稿。 突然“轰隆”一声,麦克风被拍凿开。楼上响起了《最炫民族风》的伴奏,欢快的脚步声随着豪放的嗓音肆意奔腾着。 打开手机,凌晨3点58分。 姜雾半眯着还未聚焦的睡眼,点开了被屏蔽的楼栋群。楼上的通知消息发送在几天前,她哂笑了一声,甚至没有半秒的迟疑,火速拨通了110。 再次被吵醒是房东秦兰不打招呼推门而入。秦兰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明显是来讨伐她的。 “月底房租到期,你尽快搬走。”语气很明显不是商量,是通知。 姜雾翻着手机日历,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月底是两天后,既然她不租了,这种条件的房子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秦兰说着一口家乡话,叽叽喳喳的语调仿佛无数根细针,错落扎进她的头皮,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至整个脑海。她“嗯嗯”地应允着,将门反锁。 末了,秦兰的那句话她倒是听懂了,她说:“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大的竟然去招惹楼上。” 如果不是为了存钱去看“时安”的演唱会,这种雨天受潮、晴天燥热的房子她一秒都不想待。 毕竟一个月前,妈妈温卿给她买的别墅按照她的要求刚刚装修好。如果不是因为她死活不肯去相亲,她也不会被停了副卡,沦落至此。 姜雾觉得疲惫得很,烦躁的情绪比胃里反酸的情况还要明显。她关掉手机,揉着腹部,尝试假寐。 噪声的始作俑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派出所回来了。门外的声音骤起,砸门的力度仿佛姜雾做的事不是报警投诉而是抛了他家祖坟。 见她不开,砸门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临走的时候还撂下了一句狠话。 “小姑娘,走着瞧。” 她捶床发泄着,租房平台上的房源早就被她刷了无数遍,剩下那几套房源的地理位置与设施她都能倒背如流。时安演唱会开票在即,她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陷入沉思。 挣扎了好一会儿,像是被抽干了心气,哭都觉得浪费力气。 她打开微信。 【姜姜姜:妈,我现在相亲来得及吗?】 - 法式情调的餐厅里,琴声悠扬。 时间接近晌午,昔日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餐厅里,客流量一反常态,没看到除服务员以外的任何人。气氛寂静到诡异,甚至给了姜雾一种不敢想的错觉。 这个阵仗,更像是包场。 突兀的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手机差点从手上滚落下去。看清来电姓名,她轻舒了口气,是江絮。 “姜姜,时安的新电影上映了。我买了票,你抓紧收拾一下” 她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有几分沮丧:“今天没时间,我在相亲。” “相亲?你疯了?” 江絮被她反常的举动刺激到破音,在她眼里25岁这个年纪相亲,和被拐去电诈园区没什么区别。 “事情很复杂,改天和你说。” 姜雾尽可能缩短回复她的字数,来表达对这场相亲的态度。在她看来,这场相亲,只不过是她想住进新别墅的权宜之计。这对她带来不了任何情绪上的波澜,甚至都没有错过时安电影首映这件事带来的失落多。 “你真的能搞砸这场相亲?被圈养的下场你可是见过哦~” 对于她的回复,江絮明显不信。江絮质疑的音调太高了,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不想成为餐厅吃瓜的焦点,她敷衍了句,挂断了电话。 耳骨的皮肤被尴尬的气氛灼热,姜雾准备先点两杯喝的,转移下服务生的注意力。 寻着服务生的位置,她抬眼,才注意到面前身形修长的男人。他似乎已经停留了好一会儿。 面前的男人穿戴着黑色渔夫帽、黑色口罩和黑色风衣,全副武装地俯视着她。浑身上下只裸露着一双眼睛。 仅仅是一双眼睛,却有着仙侠小说里“倾倒众生”的魔力。 眼尾微挑,眼神却淡淡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她垂下头,脸颊红了大片。电话刚挂断不久,不确定她和江絮的聊天内容他听了多少。 如果明知道相亲对象抱着搞砸的态度来赴约,那将是对对方的一种挑衅甚至侮辱。 沉默了好一会儿,姜雾抬头瞄了一眼。她抿着唇,思忖着怎样开口能化解刚刚电话对话中的不礼貌。 “姜小姐,我可以坐下了吗?” 也许察觉到了她的窘迫,他出声打破宁静。 他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暴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温润的声音清朗,甚至让姜雾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姜雾尴尬地笑了笑,示意他坐。 “刚刚我失态了,我先介绍下我自己。我叫姜雾,25岁,从事漫画相关的职业。” 姜雾伸出手,表露出友好的姿态。她并不谄媚,落落大方地表现出她最大限度的真诚。 对方并没有任何行为上的反馈,反而一直盯着她看。心虚的情绪难以自抑地涌动,脑子里还在回旋着“电话内容他到底听了多少”这件事。 她颤颤巍巍地想要收回手,对面的人却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指腹。 “陆时安,和你同岁。” 陆时安?姜雾一惊。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她才确定刚刚的熟悉感来自哪里。和时安的声音太像了。名字的音调也相同,区别仅仅只有多出来的“陆”字。 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恐惧。细细思量,对面的人外形和时安也高度重合。尤其是那双眼睛,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是时安,那她的人生未免太过drama。 不惜住在番城最恶劣的小区,吃糠咽菜也要去他演唱会支持的偶像,竟然是家里一早给她定好,她离家出走也要拒绝见面的相亲对象? 深吸了口气,不敢假设下去。 她试探性地将菜单推到对面,观察着对方。 陆时安并没有做出翻菜单的动作。自然地扯下口罩的弹力线,一张完美的建模脸完整地展露在姜雾面前。 用“晴天霹雳”来形容她此刻的状态一点不为过。 顶着未施脂粉的小脸,佯装病态来相亲,而对方又正好听到她和闺蜜蛐蛐儿想搞砸这场相亲的想法。 如果相亲对象是别人的话,只不过显得她稍稍绿茶了点。但是如果前来与她相亲的人是她的偶像…… 梦都不敢梦的程度 让她遇见了。 微信适时弹出了消息,她别开视线。将手机举到面前,试图挡住自己已经烧红了的脸。 【温卿:小雾,还满意吧?是不是后悔现在才来相亲】 呵…… 她哪里是现在后悔,她就不该来。如果和偶像相亲是在偶像面前来展示“茶艺”的,那这个相亲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不想在她精神被折磨到萎靡,人生毫无成就还要靠应付妈妈来生存的时刻,来遇见他。 “你长得很像一个演员。”姜雾装傻。 “是我。” “从事演员、歌手的职业。” 陆时安复刻着她的自我介绍,他说的每个字轻重音都差不多,听不出任何炫耀的意思。 指尖捏着玻璃杯壁,他垂着眼浅啜了一口水,喉结随着咽水的动作滚动了一圈。 姜雾错开视线,眼圈仿佛起了一层水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还挺厉害的。” 她是泪失禁体质,情绪一上来,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时安是她的心理寄托,在无数个心情沮丧、人生低谷的时刻,她都是靠刷他的视频和纪录片走过来的。 她亲眼见证他不温不火到开始有了一些通告,又到反抗公司被雪藏,再到靠着选秀节目翻红,一直到现在成为红透娱乐圈半边天的顶流。 与其说他是她的偶像,倒不如说他是她的榜样。 每当画稿修稿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都能想到在练舞室里他跳湿的那一件件衣服,她觉得像时安那样坚持着就会有希望。 喜欢他那么多年,她还没去过他线下的签售会。 她希望在她小有成绩的时候,去见光芒万丈的他。然后将自己的出版作品送给他,告诉他“受到他坚持不懈的鼓舞,她也成了更好的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条垂死挣扎的烂鱼,靠着啃老来疗愈外在的伤口。 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嘴巴微张着,努力控制着让眼泪不掉下来。被邻居欺负了那么多次,她情绪都没有这么大的起伏。 在他面前暴露出了自己绿茶的一面,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只是想让自己睡得舒服一点,安心搞创作。 泪珠意料之中地从眼眶滚落,一颗一颗地串联起来,怎么都收不住。陆时安像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递给了她一沓纸巾。 好在他没问她为什么哭,她也没说,煎熬的一顿饭总算吃完了。陆时安提出送她回家,没有能拒绝的理由,她应声默许。 坐在陆时安的副驾,身上披着他的外套,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切。 等红灯的间隙,她望着他的侧脸失神,脑海中渐渐与记忆中的时安重合。 无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夜晚,她听着他的声音入眠。而此刻这个男人距离自己不到半米,她甚至能看清他的皮肤肌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被他问得一怔,姜雾抽离思绪将目光移开,看向窗外。 “你刚刚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 唇角微扬着,他语气温柔得更像是对待一个多年未重逢的朋友。 “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姜雾蹙眉,像是困惑了很久,她下意识缩了缩肩,紧接着低低咳了一声,眨巴着灵动的眼睛,问出了狐疑了一下午的问题。 “你们演艺圈也需要靠相亲渠道结婚吗?” 第2章 迷雾 陆时安明显被她的问题可爱到了。他轻笑,带着些许狐疑的眼神与她对视,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你这是?职业歧视?” “如果没时间谈恋爱的话,相亲不是最优的选择吗?” - 泡澡的时候她都还在回想陆时安最后的那句话,他的另一层意思是?让她不要那么抵触相亲吗? 今天的事发生得像一场梦一样,她安慰自己也许陆时安并未在意,她也不必过度内耗。 温卿给她快递的别墅钥匙也收到了,她开始打包着行李。 微信跳出了好友验证的消息,昵称“SA”发来了好友请求。姜雾盯着黑白相间的头像,陷入了沉思。她的朋友少之又少,知道她电话号码的人也寥寥无几。 她扒拉着好友列表,发现发小儿苏昂的微信没有了。前阵子苏昂被他新交的小女友查岗,苏昂把她和江絮都删掉了。 她现在还记得苏昂那个狗腿的样子,说用小号加她们。好好的番市三人组,让他整得她们两个好像是他后宫成员似的。 通过了微信好友,姜雾没有要废话的意思。正好明天搬家缺人手,就当苏昂将功补过了。 为了防止苏昂推诿,她直接发送了“城市艺墅”的位置。大发慈悲地告诉他过来帮她搬家,删好友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将功补过。 苏昂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叽叽歪歪地推脱,言简意赅地回了句“好”。 看来被他的小女友调教得性转了。 姜雾没时间唏嘘他的八卦。继续整理着搬家的东西。 门外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她靠近门边,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口被敲门声震得发慌。 想起被楼上威胁的那句话,她捡起门边的雨伞,做出了攻击的动作,门意外地开了。 江絮关门转身的一瞬,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愣,淡淡道:“你是不是被你楼上吓出焦虑症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姜雾顺了口气,继续打包着行李。 江絮倒是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坐在沙发上边吃边优哉游哉地荡着腿。嘴里还振振有词道:“我靠,他怎么又上热搜了,还涨了好几十万的粉丝。” 见埋头苦干的人没有反应,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江絮从沙发上滑下,凑到她的面前:“要不然你去报名吧!你看起来丧丧的,让你的偶像时安安慰下你。” “时安”两个字,仿佛触碰到了她的敏感神经。她愣怔了下,随即用肩膀碰了下江絮,示意她躲开。等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我看起来丧丧的?” 江絮用力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沙发上。 停止了叠衣服的动作,姜雾不自觉地发起呆来。回想起今天和时安相处的一幕幕,她试图回忆着他表情里未能捕捉到的细节,回想着他的态度,是不是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江絮再度激动地跳了下来,将手机举到她眼前:“姜姜,你看今天被时安安慰的粉丝背影和你好像啊!” 看着热搜词条#疑似患有心理疾病的粉丝被时安邀请吃饭#,紧跟着一个“爆”字,姜雾顿觉五雷轰顶。 词条下的每条微博被她翻了个遍,还好没有给时安造成麻烦,拍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 微博下都是正向的评论,看起来对时安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风评也都是利好他的。 确认是虚惊一场,她松了一口气,偷瞄着江絮,嘴唇轻启想要解释着什么。江絮并没有察觉被拍的是她,继续追问:“你要不也报个名,被安慰一下?” “目前最能安慰我的事,只有帮我收拾行李。” - 江絮一大早就出门了。姜雾知道江絮过来陪她是怕她被楼上报复。搬家师傅将她的行李放到车上的时候,江絮顺带着溜了。 坐在搬家师傅的货车上,她觉得困极了。上下眼皮跟装了磁铁一样,不听使唤的一张一合着。直到肩膀被用力推了下,她惊醒。 “小姑娘,快醒醒,你男朋友在门口等你呢。” 姜雾随着司机师傅指认的方向看去。门口站立的男人一身黑色的冲锋衣裤,双手抄兜地靠在门边,像是等了很久。 颀长的身影,慵懒随意地倚在门边,日光仿佛都偏爱于他。他出现的画面,身后的建筑都成了风景。那张天生就该在聚光灯下被聚焦为镜头而生的脸,只看一眼就能确定,那不是苏昂。 心脏开始“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虽然姜雾很不想承认,但来的人确实是陆时安。 眼见他们来了,陆时安冲着货车停靠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伙子,快过来搬行李。”司机师傅一点也没客气,笑嘻嘻地招呼陆时安搬行李。 她为了省钱,和搬家公司周旋了好久。最后搬家公司给出的方案是行李给她放在门口。她想着还有苏昂这个发小在,爽快地答应了。没想到... 陆时安随着师傅的指示一趟趟把行李运到了院子里,她想下来帮忙,车锁像是故障了一样,尝试几次都打不开。 挣扎了半天,才发现是司机师傅自作主张。他将姜雾锁在了车里,对她挤出了一个“我懂你”的眼神。那个意思好像是在告诉姜雾,“放心吧!考验你男朋友的事交给我”。 此情此景,姜雾恨不得从天而降个容嬷嬷,给她扎上几针,昏过去算了。 毕竟在陆时安的视角,第一次见面,她蛐蛐儿他,第二次见面,她支使他。她应该算是相亲历史上最嚣张的相亲对象了。 “下来吧。” 她还在低头走神的时候,陆时安已经打开车门,伸出手等待她的回应。 她是一个不会断舍离的人,行李又多又杂。他搬了好久。深秋十月,陆时安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陆时安抬了抬手,示意她搭上来下车。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她迅速做出挪步的动作,像是误判了距离,一个踉跄踩空了车梯。顺着重力的方向,她朝着前方栽去。 陆时安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本能地靠近。伸出双臂将她接在怀里,抱紧了她。 亲密接触的那几秒,怀里的人显然乱了分寸。脸部紧贴着他的胸膛,耳边充斥着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暧昧的气息萦绕,她羞涩地将头埋低。 陆时安身上传来木质雪松的味道。随着汗水的渗透,香气蒸发得更加明显。她的呼吸极轻,鼻腔却早已被他的香气填满。 还是第一次同异性有着这么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她的脸早已像红透的番茄。 从车上下来的姿势,她已经不敢回忆第二次。 她木讷地看着陆时安为司机指路,送别司机直到关上别墅的木门。 一切发生得太过自然,仿佛真正搬家的人是他。 行李全部被陆时安搬进了客厅。 姜雾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事情一样,埋在行李堆里,漫无目的地整理着。陆时安伫立在一边,看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空气寂静到诡异,作为东道主她把他晾在了一边。姜雾觉察不妥,指了指他面前白色的箱子,发出请求:“里面的窗帘,你能不能帮忙挂一下。” 他打开箱子,整理窗帘的悬挂的顺序。身高的优越,他三两下就完成了。 再次靠近箱子,他想要收好。定睛一看,箱子里角落团着一团紫色绸面的织物。以为是什么被遗忘的窗帘装饰,陆时安将织物抻起。 一件紫色的吊带睡裙平展开,连接着他的左右手,像触了电一般,他松开将手别过身后。 退后了几步,胸腔像和他作对似的,升起一团燥热的火。他脸色微沉,尴尬得有些结巴:“箱子...里的衣服,你要不要...收一下。” 浮在他脸部的红晕已经渐渐蔓延到了颈部,姜雾没注意到。 她顺着他的指令打开,V形的吊带睡裙,边缘嵌着蕾丝边,明晃晃地躺在箱子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在看清楚是怎样一件衣服后,她火速合上了箱子。 就不该让江絮帮忙收拾…… 控制住自己要爆粗口的冲动,她将箱子的拉链迅速拉上,推到了一边。 姜雾指着另一边的沙发,强装着淡定,硬着头皮道:“你在那边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为了不再发生这样尴尬的小插曲儿。姜雾简单地数了数箱子的数量,确定没问题以后,套了件外套,准备带陆时安出门吃饭。 陆时安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微信消息一直跳个不停。他处理完工作以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落日低沉,余晖渐渐褪去,他们来到了姜雾订好的餐厅。 他出门都是全副武装的状态,但是身材比例优越以及难掩的贵气还是过分惹眼。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姜雾换了个包间。只有两个人,包间并不大。 注意力再次转到陆时安的时候,姜雾发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许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与白天的他相比,明显多了很多疲惫的感觉。 他的皮肤是天生自带冷感的瓷白色,衬托的虎口处那几道划破的伤口,格外引人注目。 姜雾自责,甚至夹杂着同情的情绪。想起她那些笨重的行李,几乎都是他搬进屋子的。 她想,这场荒唐的相亲,于她是幸运的,于他应该是不幸的。 打开手机点了碘伏和创可贴的外卖。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又加了盒感冒灵。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自己在良心上稍稍好受了些。 骑手小哥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等待上菜的间隙,姜雾坐到陆时安旁边。她晃了晃手里的碘伏,又指了指他的伤口。示意他把手伸过来。 她检查着他的伤口,动作十分小心,指腹触碰到他的皮肤,明明是正常的温度,指尖却意外传来灼烧的烫度。 虎口上爬着的几条密集的血痕,近距离看有些触目惊心。手掌边缘也被几道细微的口子缠绕着。另一只手也是一样的情况。 浓重的罪恶感,像一阵风一样裹挟他的伤痕席卷而来。如果她微信没有认错人,这场乌龙也不会存在。他也不会既当了苦力,手也连带着受伤。 姜雾知道,他的职业特殊,微小的伤口都能影响到他的拍摄工作。 她为给别人带来麻烦感到羞愧,自责、难过的情绪从发现他受伤的那一刻就开始滋长。终于在见到他全部伤口之后爆发,她哽咽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陆时安递纸巾的反应先于她流眼泪的动作。他举着纸巾的手微微颤抖,故作镇定地阐述着事实。 “你刚刚擦完药,滴上眼泪的话,可能还要再擦一遍。” 像是被他的话说服,姜雾吸了吸鼻子,收止了情绪。认真涂着另一只手。 伤口涂到一半,温卿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接起。温卿按照惯例问她吃了吗,睡得怎么样。机械地问了好一会儿的问题才步入主题。 “昨天的相亲有进展吗?”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想到今天是正式认识的第二天,她已经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们之间不应该再存在交集。 压低声音,像是不想让陆时安听到。 “没有。” 电话那头的温卿明显不满意她的答案,带着火气,音调提升了几倍。明明开的不是免提,声音却响彻了整个包厢。 “那就继续相亲,相到你找到满意的对象为止。” 第3章 迷雾 温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姜雾觉得随电话挂断的还有她那可怜的自尊。 陆时安别过头,眼底掠过一闪而逝的尴尬。被涂药的手出现微微抵触的挣扎,他指尖蜷缩着,嵌进手掌。 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姜雾将桌上散落的药品收了起来。 餐厅的吊灯映在胡桃色桌子的中心,反光了一大片。陆时安的手机放在光晕区域,微信弹出消息的声音响个不停。 应该是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情等他处理,他并没有打开手机,反而按下了锁屏键。 点菜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陆时安心情不错。而此刻他反复地用汤匙搅着面前的那碗粥,也没咽下几口。 姜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有些愠怒也有些失落。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却还是坚持送她回家。餐厅距离她的新家不远,穿过一条不太长的小路,转弯就到了。 今天的风似乎比往日更烈些,小路两旁的银杏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飘飘然地落下。 姜雾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困倦的反应再次袭来,她摇了摇头企图恢复理智。 肩膀上传来了细微的重量,她抬头,微微倾身,他的外套险些在她的肩头滑落。陆时安偏头,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又往上拎了拎。 确定外套不会掉落,他将手继续抄进兜里。 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疾步走在她的前面。姜雾看着他仅剩短袖的上身,追着解释,陆时安像是听不见似的,迟迟不肯接她手上他的外套。 气氛上升到有些赌气的意思,很快走到了小区门口。他停下脚步。 姜雾越过他身前,将手上盛着感冒灵的袋子举高了些,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试探。语气格外小心翼翼:“这个,你可不可以收下。” 陆时安睫毛颤动了下,透过她讨好的表情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他敛起失落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淡淡地说了句“好”。 直到姜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陆时安转身才接起经纪人杰森的电话。 “祖宗,怎么不回微信啊?你又被拍了,和上次那个女孩。” 他翻着杰森发来的照片,手指往上滑动的动作突然静止。将照片放大,图片是他给她披衣服的时候偷拍的,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抬头注视着他。 姜雾的睫毛很长,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的。他的举动让她惊愕,殷红的唇瓣因为天气的衬托,色彩更加明艳。嘴唇微张着,缱绻的笑意从她的眼睛荡漾开。 金色的银杏叶纷纷落下,照片呈现的意境中,他们更像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 长按照片,保存。 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陆时安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交代杰森,只要不暴露姜雾的身份,随他怎么公关。 欣喜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 他回忆起这两天她见到自己的举动,眉间皱起。 这两天她见到他的反应,可以总结为:不是哭就是在哭的路上。 和他相亲这件事就那么让她反感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被通知相亲对象是她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多么的雀跃。 兴奋的反应化作提神的药引,他整夜无眠。 他知道,他在期待他们的见面。 直到相亲日期被一再推后,就在他以为要没戏的时候,再次接到了通知。 新电影的路演被他爽约,还是第一次被扣上不敬业的帽子。他并没有惋惜,他觉得和她见面比工作机会更难得。 她或许不记得他了。 但她却被他记了很多年。 那时候他的身份还不是陆时安,是凌与。 姜雾生日邀请了全班同学,当然也包括因性格孤僻一直被孤立的凌与。 凌与小时候是和他妈妈生活的,年仅8岁的他,常常一个人睡。夜里总是被野猫的叫声惊醒,他怕猫。 放学常走的巷子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了一群野猫。巷子本身就窄,绕路要走好远。他站在远处靠着墙,等着猫消失。 姜雾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她拿着一大袋猫粮,兴冲冲地跑过去喂猫。她回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在那之前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像是察觉到他害怕野猫,她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嘲笑他。反而热情地教他怎么喂猫,教他怎么亲近小猫,教他撸猫的姿势。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这些小猫是向往自由的天使。凌与也不是被爸爸抛弃的野孩子,而是被期待降生的独立自主的勇士。” 她生日那天,他是偷偷溜进派对的。在角落里,他全神贯注地看完了她跳了芭蕾舞,最后ending的动作是她旋转着转圈谢幕。 那一刻,他觉得她化作了一只蝴蝶,翩翩落在了他记忆中最绚烂的一页。 那之后,他们没再见过,而他成了陆时安。 - 发烧了两日,陆时安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杰森已经把通告都推掉了,他还能休息两日。点开和姜雾的聊天界面,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回复的“好”。 陆时安摩挲着手机,思考着聊天的开场白。突然界面上方昵称“姜姜姜”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心脏狂跳的几秒,她发来了消息。 【姜姜姜:陆先生,外套怎么还给您?】 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陆先生”的称呼似乎使他们的关系更加疏离。他简单地敲了几个字。 【SA:明天吧,明天我去取。】 他起身接了杯冰水,一饮而下,心里浮起的焦躁丝毫未减。 【姜姜姜:明天不行,明天我还要相亲。】 发烧留下的火气在收到她的消息时,一瞬间冲到了头顶。 陆时安揉着太阳穴。 对于这件事,他从那天见面以后就应该有心理建设。他听到了她们母女的对话,听到她妈妈说不乖乖相亲,就让她去睡大街。 她看起来很抵触相亲,想到她两次潸然欲泣的样子,陆时安瞬间恍悟。 也许姜雾不一定讨厌他,也许她只是讨厌相亲这件事情。 那么如果…… 像是有了笃定的想法,他抄起外套,跑了出去。 天色阴沉,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秋雨。 他站在“城市艺墅”的门口,双手插进口袋,瑟缩着肩膀似乎在等人,又似乎不是。 心里已经盘算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今天碰到姜雾,他就告诉她。如果碰不到,他就埋在心里。 他固执地把这件事的决定交给运气,他希望他的一厢情愿能得到上天一点点眷顾的安排。 门卫的大爷看着瑟瑟发抖的他,关心了好几次,尝试着帮忙。他都笑着拒绝了。 天色越来越暗,飘起了雨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姜雾一大早就被主编叫去了,主编神神秘秘的,以为是宣布什么好消息。结果呢,被训斥了一天。 她操作着手机,支付打车的费用,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区的围墙边倚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陆时安并不厚的风衣已经被雨水打湿。 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渐渐大了起来。 姜雾双手撑在额头上,防止雨水混淆视线。她靠近他,声音清浅带着赤诚的疑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眼眸微颤,眼睛像是被雨水熏出一股水汽,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见他不答,她牵起他的手腕拉着他跑进了小区。 雨势愈来愈凶猛,风也跟着灌了进来。他浑身都被雨水浸湿了。 姜雾翻找了好久,才找出一条没用过的浴巾,她将浴巾递给他,小跑着去关窗。 窗户关了一大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走到卧室,将他留给他的外套拿了出来。 陆时安还在擦着头发,她将外套放在他的旁边。她走到厨房想给他倒一杯热水,转身他已经出现在厨房,离他不过半米远。 他唇瓣开合,像是踌躇许久:“你明天还要去相亲吗?” 他神色冷淡地出现在身后时,她还有些紧张,听到他的问题,她如释重负。 “要去的,我妈妈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我可以帮你摆脱这些呢?” 她将水放在他旁边的岛台。他追问着,身体向前靠近了些。 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到,姜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听到的话是一种幻觉。 “怎么摆脱?” “和我协议结婚。” 未得到他回复的时候,姜雾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种理由,但偏偏不是他说的这句。 在她看来,和时安相亲,拥有时安的联系方式,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特别的幸运了。 和他结婚是她从来不敢幻想过的,即使是她口中的协议结婚。 见她不答,陆时安并没有放弃说服。 “我爷爷身体不好,他希望我早些结婚,而你……”停顿了下,他继续:“协议终止以后,我会给到你经济补偿,至于是多少,由你来定。希望你考虑一下。” 成为陆时安以后,他最不缺的就是“钱“。钱能置换无数物质的东西,他并不在意她开出的价码,他知道他给得起。 如果她不反感,他希望能陪伴着她。 即使陪伴的时间有着限定的期限,于他而言,已是足够。 她对视着他,他的眼神并没有透出任何侮辱、鄙视以及居高临下的轻蔑。相反地,她感受到更多的是他的真挚、诚实以及被浅浅掩饰的期待。 姜雾不解,更替他想不通。沉默了良久,她反问。 “为什么选我?” 显然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陆时安尴尬地退后了几步。他倚靠着岛台,垂下头,有点无措。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浅。 “我不认识...别的...异性。” 说完,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泛红的鼻尖,红晕已经在他下半张脸散落开,明显能感觉他不舒服。 天色愈来愈暗,风呼呼地刮着,吹开了厨房的窗户。他蜷缩着,生理上的发抖俨然控制不住。 岛台上两部手机几乎同时收到了市政府的天气预警短信。 【番市预警:暴雨橙色预警!预计我市大部分地区将有大到暴雨,伴有雷电和短时大风,强降雨集中在今天后半夜到明天上午,减少出门保安全!】 将厨房的窗户推紧,姜雾回望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男人,下意识地发出了不合时宜的邀请。 “你要不要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