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爱你》 第1章 下雨天 槐桉县。 柏油路两旁种的榆树浓荫蔽日,阳光透过树冠,斑驳的光影洒在车内。 季钰弯腰揉了揉小腿肚,从楠城回来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高铁,刚下车腿还酸的不行。 “楠城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林秀云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季钰一眼。 林秀云是季钰妈妈的姐姐,她的大姨,季钰读初高中的时候寄宿在她家六年。 她们之间虽然有着比旁人要近一点的血缘关系,但其实关系一直不好,有着比旁人更要体面维护的表面关系。 季钰从记事起就和姥姥生活在一起,她从没见过她妈妈林秀玉,也没见过她爸爸,就连她爸爸的名字季钰都无从得知。 季钰坐起身,将垂在脸庞的发丝挽在耳后。 “楠城那边工作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姥姥年龄大了,这次又病的突然,我打算就待在槐桉,照顾姥姥方便。” “就是,外边城市有什么好的,还是自己的老家舒服。为了你姥回来,一大家子也算是没白养你。季钰你今年二十多了吧?你说你都上两年班了,身边也没个嘘寒问暖的人,诶,是还没谈恋爱吧?”林秀云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认真思考,眼尾的皱纹如同被柳枝拂过的湖面,泛起涟漪。 “林姨,我刚毕业1年,而且我本来就比别人早上1年学,今年才22,谈恋爱结婚都太早,我还想先工作几年,多陪陪姥姥……和你。”季钰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了解林秀云。 既然林秀云问了,一方面她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另一方面她肯定在这次姥姥生病住院前,已经做完姥姥的思想工作,说不定连季钰要结婚的对象都找好了。 车里的空调吹得人发颤,季钰把车窗摇下来,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蝉鸣声此起彼伏。 窗外的一切让她不禁想起了六年前,也是这条路,也是这样大的太阳。当时的她泪流满面,犹如夏日里的一场骤雨,她把自己的痛苦、不甘和林秀云的歇斯底里都埋葬在这儿,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可她还是回来了。 “季钰,我都是过来人了,还会害你不成,你也知道你姥年龄大了,要是家里能尽早添个新人,你说你姥高兴不?你姥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要是都像你妈那样说走就走,这家不就散了。得亏你是遇见……” “我知道了,我困了。”季钰闭上眼倚靠在一边提高声调打断她。 林秀云知道季钰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季钰事事都听自己的,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既然话已经说通了,林秀云自动忽略掉季钰脸上不爽的表情,踩着油门在车上放起了自己常听的歌。 - 季钰搓了搓胳膊,外面嘈杂的声音听得人烦躁,她睁开眼,驾驶座的车门敞着,林秀云站在车前正在跟人说笑,隐隐听着像是要拿着早就过期的票让别人通融一下洗车。 两人在前面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林秀云带着笑回到车上,把车往里挪了一点。 “什么人呐,送上门的生意还不想做,下车。” 季钰解开安全带,把车上的行李箱拉出来,放在树阴下。转头就没看到林秀云人影了。 季钰揉揉太阳穴,这几天一直在处理事情再加上坐了一夜的车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太阳一照就疼的厉害,她想找个水龙头洗洗脸,说不定会舒服一点。 季钰走到厕所前,门上贴着“正在维修”,她又按照门上贴的指示穿过修车的区域,走到后面带着院子一排板正的房子。 季钰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走错了?她回头看看,往这儿走就一条路。 正对着的是三间房子一排,旁边还有一个单独的房子,它比较明显,应该是厨房。 除了厨房,其他门上一点标志性的提示都没有。季钰就近连敲了两个门,拧了门把手都打不开,就还有挨着厨房的屋子。 厕所挨着厨房?这也太不合理了。 反正最后是一个屋,来都来了,试试。 她连敲几下,确定里面应该是没人,像开盲盒似得,用力摁下门把手。 门开了。 季钰长舒一口气,居然有种拆炸弹剪对线劫后余生感。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刚要摸手机开手电筒,她突然想起她把手机放在包里没拿,因为就找个厕所的功夫,要不多久,再加上夏天穿得衣服装手机一点也不方便。 季钰按照习惯去门边的墙上找开关,摸了几个地方什么也没摸到。 果然厕所都能设计在厨房边,开关不设计在门边其实也能理解了。 就差临门一脚了,说不定开关就在前面再走两步,她把门敞开,让太阳光照进去,扶着墙继续找开关。 突然一阵风刮过,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一个没留神,风非常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季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索性一咬牙一闭眼接着又往里走了几步。 成功者往往就是比别人多了10%的坚持,季钰安慰自己。 “吱呀”一声。 还没等季钰喊出声,人就被翻了个面,后背撞到了像是一堵墙似的上面,嘴巴被捂得结结实实,两只手腕被交叠在一起钳在自己的后腰。 “唔唔~唔唔~”季钰本能的想喊出来,声音被堵在喉咙里。 身后的人不光手掌大,力气也大。 捂在季钰脸上的手,盖住嘴巴不说,大拇指都要戳到她的眼睛了。 季钰知道乱叫别人什么也听不见,就不再白费力气,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极力表达自己的反抗和不舒服。 身后那人像是感觉到了,手往下挪了挪。 “干什么的?别告诉你是贼,我看贼都怕被你拉低绩效。”他说话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慵懒。 季钰大脑飞速运转,拼命回想平时看到的如何对付坏人的短视频,压根没听见他说在什么。 她的手被别在后面很不舒服,想要尝试挣脱,左扭右扭胡乱挣扎,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身后的人。 皮肤的触感,有温度,还有点硬,季钰一下子就意识到了。 他没穿衣服。 季钰有些尴尬,继续想其他办法,不再乱动。 “说吧。”他拿下放在季钰脸上的手。 “流氓!救命啊!唔唔~”季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开声了叫。 “噢,原来不是小偷,是女流氓啊?”身后的人像是听到冷笑话,从喉咙发出短促地笑声。 在季钰听来,这笑声太渗人了。周围这么黑,逼仄的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季钰默默祈祷,希望身后的人只是开个玩笑惩罚她没礼貌的闯入。 或者是图钱。可男人不给她机会开口,她没办法谈条件。 安静、黑暗、孤男寡女。 季钰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突然觉得耳朵痒痒的,耳侧的呼吸声被放大。她不敢多想,又控制不住得多想,抖动的身体提前暴露了她的害怕。 “别乱动,女流氓,你知道旁边有张床吗?再乱动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男人语气里没了笑意。 男人像是觉得无趣或是想到了什么新点子,手上的力松了几分,季钰根本来不及反应是不是错觉,使劲扭动手腕挣脱出来,转过身抬腿就往那人胯/下踢了一脚,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一头钻进车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跑什么,见鬼了?”林秀云皱着眉问,她最讨厌季钰这副不文静的模样。 “脸红成这样,跑这么快,哪有一点女生样?”林秀云还想多说,想着待会儿要一起去医院,季钰要是在病房乱说话,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翻了个白眼勉强闭了嘴。 - 陆鹤野活动活动手腕,把屋里的灯按亮,照刚才那一脚,他要不是用手挡着,自己这会儿八成就废了。 下手真没个轻重。 看来以后睡觉还是要锁门,之前阿泰说晚上不安全,他还说阿泰胆儿小,一个大老爷们睡觉还怕这怕那的,没出息。 谁成想,今天差点把自己后半辈子给折这儿了。 陆鹤野抬手搓搓后脑勺,随手从铁架子上拿了件黑色短袖套在身上,出门被太阳光闪的眯了眯眼。 前面石头、阿泰和洋芋正对着电风扇蹲在地上吃盒饭。 “野哥,起了?吃点。”阿泰看见陆鹤野把身边的盒饭递过去,石头把自己坐的轮胎让出来,看了一圈坐到工具箱上。 陆鹤野接过盒饭扒拉了几口。 “这几天咋样?” “好得很,是吃得好,睡得也好。”阿泰摇头晃脑的说,还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 陆鹤野没接他话茬,接着吃了两口。 “咳咳,洋芋你不是有事要找野哥说吗?”阿泰冲洋芋使使眼色。 “阿泰哥说什么啊?我不知道。”洋芋眼里透着真诚。 何阿泰一口老血都要气出来了,刚教给他的两句话他转头就忘了。 眼看着陆鹤野把手里的盒饭吃完都盖上了,他给自己壮壮胆蹲过去。 陆鹤野看了他两眼,没开腔,接着吃自己的饭。 “那个,野哥,这两天齐胭来了。” 齐胭是街上卖家电的老板,自从上次把车开到这儿修了一次,平常有空了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谁都知道她什么意思,对谁有意思。 “嗯。” “还送了东西。”阿泰越说越没底,话音儿都快被他吞到肚子里了。 “野哥,我是冤枉的呀,她趁哥几个忙,自己找了工人就把那么大个的净水器给装上了。再把它拆了,人家说就是二手的了,她就卖不出去了,给她钱她也不拿。她说跟哥几个没得谈,要谈也只给你谈……谈恋爱。要不你俩试……” “滚蛋,平常吃饭少吃点盐。”陆鹤野把手里的矿泉水砸到阿泰怀里,起身拿着工具去看门口停着的那辆车。 身后石头和洋芋捡着乐儿偷笑。 第2章 下雨天 林秀云告诉季钰,季如兰住院,已经是术后两天了。 季钰的姥姥胃一直都不是很好,平常胃疼总觉得没什么,吃点药忍忍就过去了。但这次特别严重,直接疼晕过去被来家里买雪糕的小孩发现,叫了家长才一起把她送到槐桉县中心医院。 “消化道穿孔,手术考虑到老人年龄大面临的恢复问题,只对消化壁进行了修补。目前老人的生命体征平稳,不需要大剂量血管活性药物,再观察一晚,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季钰透过玻璃,看着姥姥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对医生点点头。 “谢谢您,医生。” 徐医生抬起胳膊确认腕表上的时间:“快到探视时间了,你可以穿着隔离服进去15到30分钟,帮老人用棉签擦拭一下嘴唇,陪她说会儿话,说不定能帮助老人恢复的更快。” 季如兰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她平常最爱说笑逗趣儿。 看着姥姥白发里藏着的黑发,原来意识到人老,就一瞬间的事。她已经太久没有抱过姥姥,听她唠叨自己了。 季钰的心像是被针扎的,密密麻麻的疼,周围机器发出的声响压得人喘不过气。 “姥姥,我回来了。”季钰强忍着泪水,把手覆上姥姥由于常年劳作粗糙都是老茧的手。 生与死仿佛就隔着一场病,或者说一场病就能泯灭人在世上所有的痕迹。 季钰打车到林秀云楼下,只从行李箱拿了几件衣服上楼。 季钰的姨夫许义是她们县城最有名的骨科医院医生,医院福利待遇好,有家属小区,林秀云家按许义的资历和家庭情况分了两室一厅。 他们住在三楼,季钰站在门口,把旁边墙上内嵌的消防栓箱打开,从夹缝里拿出一把钥匙,用完又把钥匙放了回去。 这把钥匙是专门给她留的,她有使用权没有拥有权。 因为房子是老小区,采光格外不好,向阳的两个房间如果关上门,屋子里永远都是黑乎乎的。 季钰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沙发上,用碗给自己倒了水,靠在沙发上想要补个觉。 季钰住在林秀云家的六年,她从来没有固定的睡觉地方,她睡过透风吵闹的客厅,睡过满是油烟潮湿的厨房,只有夏天最炎热的那几天才会和弟弟妹妹挤在一间带有空调的屋子。 季钰刚要闭眼,空调外机因为屋内不恒温运转起来。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饶是许琛想要去厕所,从屋里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季钰,语气里满是雀跃。 “今天上午刚回来的,家里就你自己吗?许琪呢?” 听到季钰这样问,许琛脸上本就不太明显的开心淡了两分。 “妈给她报了夏令营,不在家。家里现在就只有你和我,姐,你要不要来我房间。”许琛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季钰,有些不好意思的邀请。 “你下半年该读高中了吧?报的哪个学校?”季钰起身跟在许琛后面,和他一起进屋。 “我报的你读的那个高中,一高,只不过被分到新校区了,有点偏。”许琛把桌上的日记本合上,不动声色的将一本用过的教材往里藏了藏,季钰并没有注意他的这些动作。 当时,林秀云是最反对季钰读一高的,要说一高教的不好,其实不然,很好。在槐桉数一数二,只是因为那是季钰自己选的,能住校。 季钰在屋里随便扫了一眼,把放在角落蒙了一层灰的行军床拿出来,打算清理了一下。 “姐,你睡我床吧,我床是干净的,晚上我睡许琪的床。”许琛不知道季钰是进来拿床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不用。你看书吧,晚上你妈回来知道我打扰你学习,又要不高兴了。” 下午,季钰休息了一会儿,出门买了点菜,晚上问了林秀云什么时候回来,炒了几道菜。 季钰还在厨房忙碌,林秀云把从店里拿的馄饨放进冰箱。 “明天早上给许琛煮一下。”林秀云扭头说。 “嗯,知道了。”季钰回答。 “你姥怎么样了?”林秀云问 “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季钰把炒好的菜端出去。 “我在医院缴的费应该要用完了,零零总总应该有个小两万。”林秀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季钰,把手擦干抽了三双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热,最近馄饨店的生意也不好,人到夏天就喜欢吃点凉的,生意就是没人家的好做。”林秀云坐在凳子上,踩着半脱的拖鞋,下手捻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 林秀云说话喜欢拐弯抹角,不点明、不戳破,但又让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她深谙市侩女人的生活之道,表现的也是真真切切。 季钰已经摸着了她的品性,学会了不表态、不明白、装糊涂来应付她。 “姐,还是你做的排骨最好吃。”许琛虽说是林秀云亲儿子,可行为举止有一点也不像她,吃饭斯文,话不多。 “好吃你就多吃点,想吃我随时给你做。”一整天了,季钰脸上又扬着家里人最熟悉的笑,亲近可人。 许琛眼前一亮,“姐,你以后都不走了吗?” “嗯。”季钰笑着应了一声。 “吃饭。”他还想说什么,林秀云敲敲他的碗边,提醒他。 “你姥明天转普通病房,也就快好了。赵阿姨家的儿子,赵勇,接他爸的班在银行工作,稳定又有面子,今年快30了,明后有空去见见。” 季钰拿筷子的手一顿。 “赵阿姨之前来咱家,不是说他儿子因为家暴离过婚吗,而且我姐这么年轻,他都快30了,哪里好了,妈!”许琛把碗往桌子上猛的一放‘邦’的一声。 “嘶,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插的嘴,家暴怨他吗?他咋不打别人,那说不准是他媳妇儿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结婚几年都没个孩子,没孩子咋能栓住男人。年龄大点算什么,会疼人会过日子,手里有存款。” 季钰像是个局外人,夹着土豆丝配着米饭吃了两口。 “不行,我不同意我姐跟他相亲。”许琛说话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林秀云把手里的筷子敲向桌沿,上面的米饭弹飞出去。 季钰往许琛碗里夹了块排骨,“吃饭,许琛。” 许琛把筷子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气冲冲地跑回房间。 季钰用勺子喝了口汤,姨夫性子软,在家在外边所有事都是林秀云说的算。任何事都是以通知和命令的口吻传达,但最令季钰不舒服的是,她总喜欢歪曲事实或者隐瞒一些真相。 就像今天的相亲对象,肯定就是其中一个,今天是赵勇,明天就有可能是陈勇、王勇。 林秀云想要做的事,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她总有办法如愿。现在还只是相亲,如果她已经收了彩礼,她也能有办法把季钰嫁到别人家,甚至生米煮成熟饭。 林秀云现在能做到哪种程度季钰不知道,毕竟季钰最后一次因为反抗而付出代价,还是要去上大学的时候。 季钰吃的差不多了,拿了张餐巾纸叠工整把嘴擦拭干净。 “相亲可以,明后天不行,家暴的不行,离过婚的不行。”季钰语气平淡。 “你这不是纯心找茬吗?”林秀云话是这么说,但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整个林家我只对姥姥最有感情,哦,对了,姥姥是姓季,我也姓季。 我之所以听你的是因为姥姥在乎你,不过你也说了,我爸妈无情,能丢下我二十二年不回来,我想我身上都是他们的基因,说不定我也会不管不顾做出点什么事来。 毕竟我是一个人,姥姥是您亲妈……”季钰把指甲扣进掌心,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亲女儿能对生养自己的亲妈坏到哪里?季钰之前是没想过的,姥姥自己住在乡下,买药配药不方便,季钰就把买药钱打给林秀云,次次都会多给。 可今天在医院,医生说姥姥已经停药很久了,这次病发才这么突然。 季钰都能接受只有姥姥爱自己的事实,可姥姥就是不愿意承认林秀云对自己不好的事实。 季钰不再多说,把碗筷收拾到厨房。 林秀云坐在饭桌前,翘着二郎腿,剔着牙,嘴里骂骂咧咧。 “你现在就是翅膀硬了,敢挑我们老林家的刺了,给你吃给你喝,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去大街上问问,哪家的亲娘是跟外孙女亲,不跟自己的闺女亲。你们中间可是隔着辈儿呢,狗日的……有娘生没娘养的赔钱货。”林秀云说到后面,话都变成了在嘴里嘟囔。 季钰也不在乎她在说什么,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不光她听腻了,就连许琛也习惯了。刚开始许琛还跟林秀云吵,后来天天说,许琛索性就当作没听见。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许琛和许琪住在一间屋子,中间拉个绳用床单隔开,各自拥有一个小空间,季钰把折叠床打开,帘子拉上睡在许琪的那半部分。 季钰躺在床上,忙了一天,打开手机方好的消息就接二连三的弹了出来,很符合她的‘美国’作息。 方好原本是季钰的小学同学,但缘分就是妙不可言,她们后来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二的时候方好家出了点变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校,季钰就把资料和笔记整理好送给她,但方好还是辍学了,去系统的学了美术,现在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季钰常常觉得林秀云给予自己的关心和帮助,还没有方好这个外人给的多,方好也劝过季钰和林秀云断绝关系,季钰只是摇摇头。 她不是不想,她是不能。 第3章 下雨天 【小鱼,等我,我参加完签售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去!】 【可想死我了,大宝贝儿!】 【抱肩挑眉.jpg】 【知道啦,这次回来有的是时间,你忙你的,在那多玩几天。】 季钰嘴角带着浅笑打下几个字。 【这次回来你还干你的老本行吗?我了解了一下,你是做跨境投资顾问的在槐桉可不好找工作,要不是当时林阿姨……】 【蒜鸟蒜鸟,你不工作这不还有我呢!】 【我养你,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诶,是不是到你睡觉时间了,你累一天了,睡觉睡觉!】 方好发消息季钰根本插不上话,要不她是吃漫画这碗饭的,思维跳跃大,有自己的行为逻辑。 【好,那你开始享受你美好的一天吧。】 季钰把手机关上,侧过身扯了扯被子,强迫自己暂时将明天和以后要想的要做的全都抛之脑后,她现在要好好休息,明天才能有精力照顾姥姥康复。 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成长真是个非线性的复杂命题。 一早起来,林秀云已经去店里了,季钰给许琛煮好馄饨,又熬了一锅稀米粥,用保温饭盒装着,急忙赶去医院。 - 下午四点多,阿泰他们刚忙完,陆鹤野还在车底做收尾工作。 齐胭撑着伞,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身的包臀裙及膝,脚上踩着高跟鞋,一进门没看见陆鹤野,就看见阿泰、石头和洋芋他们三个在歇着。 “野哥呢?他不是回来了吗?”对着阿泰,齐胭脸上不似刚才笑的灿烂。 阿泰拧开手里的半瓶水,对着齐胭面前的车扬扬下巴。 “野哥换车了?咋看着这么破,二手的?”太阳本来就晒得人心烦,脸上妆都要花了,还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齐胭没好气的问。 阿泰差点被刚喝的水给呛到,“齐胭姐,我的意思是野哥在车下面。” 齐胭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顿时又眉开眼笑,蹲在车前,探头看向车底。 陆鹤野从车侧滑出来,手上都是油污。 天热他没穿上衣,身上被晒成了小麦色,顺着他的动作,胸前的汗珠掉落,划过他的腹肌。齐胭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满满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包裹。 齐胭快走两步跟上他,把自己手里的伞举高替陆鹤野遮阳。 “正好我有事找你。”陆鹤野把手冲洗干净,拿毛巾把身上的汗擦干,套上凳子上的无袖汗衫,才转过身跟齐胭讲话。 “野哥,你找我什么事啊?那我来的还真巧,咱们可真是心有灵通啊。”齐胭全然不似刚才的烦躁,她捏着嗓子问陆鹤野。 石头嘴里的水终于还是喷了出来,他的文化知识正好够他听懂这句话的毛病。 阿泰赶紧捂住石头的嘴巴,齐胭白了他一眼。 陆鹤野从抽屉里拿出用信封包好的东西,递给齐胭。 “这里面是三千块钱,买你净水器的钱,以后修东西可以,其他的别往这儿送了,不然对谁都是负担。”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送你东西又不是为了钱。我……” “我知道,我这儿只有买你东西钱和身上挣口饭吃的技术,其他你想要的我没有,也给不了,我什么意思说的够清楚了吧?” 阿泰他们仨面朝他俩蹲在地上,像是突然感觉到陆鹤野目光要往这儿看,赶紧转过身,掩耳盗铃似的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感情有什么给不给的了,还是因为我不够漂亮不够年轻。我喜欢你多久,你就拒绝了我多久,从一开始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对我没感觉?” 齐胭走上前去牵陆鹤野的手,陆鹤野不经意地躲开,用大拇指挠了挠眉心。 “感情这东西,不好说,但对你我确实是没感觉,你也别妄自菲薄,不值当的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我话说明白了不?” 阿泰在后面听得直摇头,绝情啊真绝情,拒绝的太绝情了,对待女孩要循序渐进,这样说话太伤人女孩心了。 “陆鹤野,你……”齐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对了,齐胭姐,我女朋友想给租的房子里买个加湿器,你对家电最了解了,你有推荐的不?”阿泰眼看着事态不好收场,连忙上去打岔。 “陆鹤野,你会后悔的!” 齐胭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努力挺着腰踏着高跟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泰看了看齐胭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陆鹤野,他正坐在那捣鼓收破烂宋大爷的坏收音机,阿泰随手拉了个板凳坐在他旁边。 “刚刚齐胭可是哭了,你没看见?”阿泰问。 “看见了。”陆鹤野说。 “看见了你不哄哄,还对人家说那么重的话。” 陆鹤野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在思考,过了几秒又继续手里的活。 “我明知道对人家没感觉,还不说清楚,把别人都当傻子呗。你要是闲,再好好练练你的扭矩,石头练的都比你精了。” “野哥,我练的本来就比他好!”石头不知道蹲在哪回了一声。 陆鹤野把工具整理收拾好,简单冲个澡,拿着车钥匙,去了隔壁糖水铺拿东西。 糖水铺是梁春华开的,她丈夫程永昌是学校维修人员。 两家铺子挨的最近,来回走动,自然而然的就熟络了,梁春华有高血压需要长期吃药,有时候到了该拿药的时候,程永昌在学校要是忙,陆鹤野就会帮忙去医院拿一下。 “梁婶,怎么样忙不?” “还行,忙的过来。小陆啊,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梁春华进屋把要用的证明拿出来交给陆鹤野。 “不麻烦,顺路的事,我正好要去那边送工具。” “我看刚才小齐是不是从你那出来,眼圈红红的,小陆咱可不干那欺负人的事,槐桉就这么大点,到时候可别耽误你娶媳妇儿。我还等着给你抱小孩呢。”梁春华把东西交给陆鹤野,拉着他的手不放。 陆鹤野抬手蹭了蹭鼻尖,嘴角扯起点弧度。 “没,就是把该说的话都说清了。” “你呀,长得太俊,比人家漂亮小姑娘还招人。让谁看了不觉得你花心。其实呢,我心里门清,啥时候看你领过女朋友回来……” 陆鹤野知道再待,今天是不好走了。 “婶,等我回来再说,我着急给人送东西。” 说完,鞋底抹油似的溜了。 - 陆鹤野虽说不是隔三差五的来医院,但对医院环境还是非常熟悉。 拿药在二楼,他赶得不巧,今天等电梯的人有些多,时间上倒是不急,他本来也没事,索性就从旁边的安全通道上去了。 找医生开证明写病历记录,要穿过住院部。 在医院,无论是患者还是患者家属,都是最容易互相体谅的。 创造安静,提供空间。 下午的医院,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在墙上,均匀的洒在每一块白瓷砖上。 一间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又缓缓合上,出来的女孩,靠在墙上低着头,阳光下一串断了线的彩色珍珠无序的摔落在地上。 没有人会在意,也不会有人对它有欲念。 女孩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手里攥着单据,很明显她对医院的环境还不熟悉,一路上要反复确认。 在医院,当脆弱和恐惧把人裹挟,愤怒就会被无限放大。 仅仅是急不择路的无意碰撞,女人身材娇小,身旁的男人也不强壮。 被撞的强壮男人,一脸横肉,仿佛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拧断对面男人和女人的胳膊。 强壮男人皱着眉,一手插着腰,直接无视男人和女人的愧意,上手就去推搡女人的肩膀。 女人根本经不住这么大力,直接向后踉跄了几步。 季钰正低头确认拿护理用具的窗口,全然不知身侧发生了什么。 陆鹤野三步并作两步大步,一把拽过季钰的手腕,他挡在季钰身前,让她成功避免了被撞倒。 “谢…谢。” 季钰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季钰甩甩手腕,短短两秒,手腕上就多了几道红色指印,可想刚才男人是用了多大的手力。 季钰拿完东西回到病房,季如兰正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手里的手机。 “季钰,你快来,姥姥刚看完上集怎么找不到下集了。男女终于要亲上了,姥姥心里,干着急,就是没找到。” “早说要给您买个智能手机,您推辞不要,再过不了多久您就真要和社会脱轨了,说不定您连您孙女就找不到啦。”季钰把手擦干接过自己的手机帮姥姥调试。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姥姥要真找不到你,你就不能来找姥姥啊?”季如兰刚做完手术,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揉了揉一直弓着的膝盖,把腿伸直。 季钰杏眸里含着笑,把调好的手机递给她,坐在旁边凳子上帮姥姥揉腿。 没揉多久,季如兰把眼镜摘下来,扯着衣襟去擦眼泪。 “怎么了姥姥,扯到伤口了吗?我去叫医生。”季钰语气急切,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要按呼叫铃。 “没事,就是看这个电视剧,都不容易,好在他们都能打开心扉,也都为一开始的谎言付出了代价。虽然那个女主角后面不能生育了,但我瞧着那男孩肯定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季如兰描述着,情绪又上来了。 季钰这才把心放肚子里,坐下来接着帮姥姥揉腿。 “姥姥,那您想抱曾孙吗?”季钰像是随口一问。 季如兰先是一愣,她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隔着镜框看季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看不真切面前的人,最后她把眼镜取下来,仔细收好。 “那妞妞想让姥姥抱曾孙吗?”季如兰抬手把季钰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眼里满是慈爱与疼惜。 “我不知道,姥姥。” 她从没预想过这些,初中之前是年龄小没谈过恋爱,高中一心想考个好大学,大学期间她也是独来独往。 虽然一路上有着不少的追求者,但她就是没动过“道心”。 “妞妞,姥姥跟你说。”季钰趴在季如兰腿侧,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季钰的头。 “孩子要不要是可以考虑和打算的,但男朋友、丈夫这些是需要你去尝试、去体验的,哪怕会受伤会犯错。 人在一生的成长中,家庭里是可以不需要男人这个性别。当你不把男女看作一种性别,我们需要看到它们身上我们没有的品质和能量。 这些应该是扮演你父亲这个角色的人在你成长中润物细无声的影响你,那既然没有人扮演这个角色,就需要你自己去看世界从而找到自己。 可能姥姥现在跟你说这些还太早了,你不明白,或许等你以后有了更多经历,你就豁然开朗了。” 季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