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之听心黯然(戬四)》 第1章 有女初长大 旧天条像块浸了千年潮气的朽木,沉沉压在天界头顶。 万年来,除了孙悟空、沉香那回掀翻凌霄的震荡,三界多半是死寂的。天界的一天相当于人间的一年,日子过于漫长。仙家们守着各自的神位,把 “按旧例” 三个字刻进骨子里,办事敷衍得像蒙尘的法器,只求不出错,不求有作为。所以孙悟空、杨戬、沉香三番闹天宫,天庭溃不成军,世人只道是那三妖孽法力通天,却不知背地里多少仙家揣着看热闹的心思 —— 出工不出力,就盼着这沉闷的天规能被撞出个窟窿,图个新鲜乐子。 直到沉香劈华山,新天条即将出示消息昭告三界那日,九幽到天庭,热闹非凡。小仙鹤振翅掠过桃园,把欢歌撒在整片仙林;老仙娥抖开压箱底的锦缎广袖,踩着云纹舞步挨个神仙拜访;哪吒收了风火轮,也下凡瞧人间烟火;老君的炼丹炉昼夜不歇,要补上沉香积下的亏空;连向来端肃的司法天神,步履都快得带起一阵疾风。 这股热闹劲儿,连深海里的龙宫都没躲过。 旧天条终究,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已然无罪,重归公主尊位;而东海的四公主敖听心、八太子敖春,因助新天条落地有功,得了玉帝的厚赏 —— 这可是龙族近万年来,头一遭在天庭挣得如此体面。 有谁还记得,龙族曾是能与天帝论道的上古族群,龙族的意见能影响三界决策?如今,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客。竟接近灭绝。巫妖大战、龙凤大战、封神之战、西游之争…… 每一次天地动荡,都是把他们往下推的手。曾是盘踞九天的上古贵胄,现却成了蜷缩深海的避世族群。先是被征调龙珠、夺走神兵、再是被压缩生存空间……每一次妥协,都是地位往下跌的一步,最后只剩满族的憋屈。 东海四公主敖听心,在龙族小辈里算年长的,可她出生时,离巫妖、龙凤大战已隔了十万八千年。那些古老的辉煌,她只从父王母后的叹息里、老龟丞相絮絮叨叨的回忆里听过零星碎片。幼时的她,看着龙宫宝库中堆成山的奇珍异宝,法器灵丹,总不解父王母后的忧愁:凡间说 “富不过三代”,可龙宫这般显赫,怎还揪着往昔不放? 直到某天,刚练完长枪的小红龙,满头大汗地伏在母后膝头,恰逢凡间传来夏桀亡、殷商兴的消息。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问父王:“父皇,人间会改朝换代,咱们龙族能一直做四海的王吗?” 父王笑着点头,指尖轻轻蹭过她汗湿的额发:“自然能。四海归龙王管,这是上古定下的规矩,改不了的。” 他说得笃定,可敖听心却瞥见他转身时,龙尾在珊瑚礁上轻轻磕了一下 —— 那是父王心烦时才有的小动作。那时她还不懂,父王夜里对着四海舆图辗转难眠,不是怕守不住 “龙王” 的名号,是怕护不住剩下的儿女。 敖听心从没见过大哥二哥,自她有记忆起,身边只有个混不吝的三哥敖丙。三哥虽荒唐,对她却极疼爱,有好吃的总先塞给她,谁欺负她了,他能提着龙枪去跟人拼命。可她也察觉,“大哥二哥” 是龙宫的禁忌 —— 没人敢提,父王听见这四个字,酒杯会顿在案上;母后听见,会悄悄抹泪。 好奇终究压过了胆怯,她偷偷找了老龟丞相。老龟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声音低得像深海的暗流:“上古大战时,龙族为净化天地浊气,损耗了太多本源。后来的龙子龙女,要么难养活,要么战力低微…… 大太子先天不足,生下来没撑过三年;二太子,死在了龙凤大战的战场上。”如今只剩下三太子,四公主。 五公主、六太子、七太子未能成功孵化,便难产在蛋壳中。 老龟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敖听心懂了 —— 四海龙族,早已没了往日的底气。尤其东海,虽仍位列四海之首,可龙王龙后年岁已高,又常年忧郁,早已老迈不堪,仅剩的太子敖丙行事荒唐,头脑简单,最是纨绔。 她蹲在水晶宫的角落,冰凉的海水漫过全身,却抵不过心里的寒意。夏桀的王室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龙族若再守着 “上古约定” 坐以待毙,会不会有一天,不仅王族的身份都保不住?会沦为他人的坐骑、玩物?甚至…… 全族覆灭? 年幼的小龙女打了个寒颤,龙鳞都竖了起来,东海真冷呀。她想起古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 防患于未然。 那个夜晚,敖听心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在四海接连找了四天四夜。最后,她在人间一座青楼的小楼外,听见了三哥敖丙的笑声 —— 他正搂着美人,和野鸡河、老鹰湖的龙太子们推杯换盏,嘴里净是些吹嘘溜马的浑话。 敖听心攥紧了拳头,强压着对那些纨绔的厌恶,冲进楼里,软磨硬泡把敖丙拉了出来。敖丙不耐烦地塞给她一把糖,哄小孩一般责备道:“女儿家家的,不在龙宫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她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倒了出来,话音刚落,却换来了敖丙的嗤笑:“多大点事?四妹妹这是杞人忧天。你三哥手里有三万雄兵,父王还在呢,怕什么?” 他说着,又把一把糖塞进她手里,转身就回了青楼。楼里的浪笑声飘出来,像针一样扎在敖听心心上。她望着三哥的背影,咬牙切齿,骂了句 “三哥混蛋”,小小的身躯里,却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她站在原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化出龙形,朝着东海的方向飞去。 那之后,东海四公主敖听心,彻底变了个人。 她把龙宫的兵书堆成小山,从晨光熹微读到月上中天;长枪练得手起血泡,裹上布条继续挥;龙族小辈里,她第一个突破 “苍龙九变” 第四层,第一个练成 “狂龙战绝” 第三层。渐渐地,父王处理政务时,身边多了个捧着文书的小红龙;父王熬夜的次数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老龙王都忍不住跟龙后念叨:“这女儿,若是个太子就好了。” 于是,老龙王更加急切,拉上龙后进了内屋,造龙去了。 念叨归念叨,他还是把东海的不少政务交给了敖听心。而敖听心没让父亲失望,小小年纪,边看边学边练习,把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东海虾兵蟹将的纪律严了,战力也涨了。四海的弟妹们都喜欢她,尤其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总跟在她身后 “听心姐姐” 地叫,成了她的小跟班,姐妹两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那时的敖听心,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却没料到,封神之战的惊雷,会先劈在东海头上。 三哥敖丙在自家海域,被陈塘关一个七岁小童打死了。 剥皮,抽筋,龙筋被做成了裤腰带。那个小童,叫哪吒,是陈塘关守将李靖的幼子。 敖听心赶到时,只剩下三哥血肉模糊的尸身,龙鳞碎了一地,那双总带着促狭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父王和母后扑在尸身上,当场晕厥过去 —— 东海的天,好像真的塌了。 她陪着父王去天庭告状,东海距离天庭九万里。那是敖听心第一次上天,父王年迈,老眼昏花,脚力不足,父女二人花了二十四个时辰,方才到达南天门。 南天门外,毛发花白的父王,竟被哪吒当众打了一顿。奇耻大辱,四海龙族的颜面,被踩进了泥里。 后来,四海遵照旨意逼上陈塘关,哪吒终于自刎谢罪。 四海的叔叔婶婶和堂哥们,要杀死哪吒父母——李靖夫妇。敖寸心急忙拦下,这是哪吒一个人的罪过,祸不及家人。 哪吒临死前,谢了她一句:“多谢了,想不到东海还有你这么恩怨分明的人。”敖听心听得不是滋味,这小孩性子是恶劣,闯下的祸让龙族承受了太多,可他临死前的这句道谢,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敖听心以为,这是三哥能得到的慰藉,也为四海找回点一丝尊严。可这份 “慰藉” 没维持几年,就被一则消息彻底打碎,太乙真人用莲花为哪吒重塑肉身,那个把三哥剥皮抽筋的小童,死而复生。 她攥着长枪,想去报仇,却连哪吒的衣角都碰不到。更让她绝望的是,她首次遇到了杨戬 —— 那个西海三妹寸心救过的男人,她也曾帮过的人。 杨戬的名头,敖听心早有耳闻。他是天界掌管四重天“欲界”的瑶姬长公主的二儿子,仙凡结合的产物,自出生起就被三界视作妖孽,四处躲避追杀。后来拜在玉鼎真人门下,学了一身通天本事,却因劈桃山救母,怒杀玉帝九个儿子,成了天庭眼中的 “逆臣”。敖听心虽然四海说得上话,放眼三界,却也位卑言轻,并未见过瑶姬长公主,但早听过这桩三界皆知的 “丑闻”—— 她悄悄同情着这对母子,也懂那种被天地排斥的滋味。 可此刻,杨戬却挡在了哪吒身前。 “东海只想报仇,不想跟任何人结怨。” 敖听心的声音颤抖,龙鳞因愤怒微微发亮。 杨戬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哪吒欠的债,已经还清了。” “他死了能活过来,我三哥呢?他能活过来吗?” 血泪从敖听心眼角滑落,声音凄凉得像深秋的海浪。 杨戬祭出三首蛟,金光裹着凛冽的气:“只要有杨戬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动他。” 敖听心知道,杨戬没说错。哪吒是昆仑山阐教的弟子,有阐教众仙庇佑;而四海龙族,早已没了对抗阐教的底气。更何况,哪吒 “死过一次”,如今是莲花化身,往日的罪孽,早被“一笔勾销”。 这个血泪,东海只能咽下去。 龙族的伤痛是真的,尊严被践踏是真的,可施暴者却能轻易复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那之后,敖听心练得更狠了。父王因三哥的死彻底衰老,把东海所有的水兵,都交给了她。 交接水兵的前一夜,龙后悄悄来到水晶宫。她看着女儿一身戎装的模样,眼底满是担忧:“听心,男人都喜欢会跳舞弹琴的女人,没人会喜欢手里握刀的女人。你真要接下这担子?” 敖听心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长枪,眼神亮得像鲛人的眼泪:“我是东海四公主,就有保护东海的责任。母后,女儿本就有凌云志,不是依附男人的凡女。” 东海龙族如今在危难之中,命悬一线,无以为继。只有她能站出来。更何况,男人廉价的宠爱,哪比得上大权在握?哪比得上法力高强? 从那天起,四海之内,虾兵蟹将们总能看见一个穿金色戎装的龙女 —— 她骑在战龙上,长枪指处,水兵们气势如虹;她坐在议事厅的首位,其余三海的龙王要做重大决定,都得先问一句:“东海四公主来了吗?” 龙鳞映着深海的光,也映着她眼底的坚定。敖听心知道,她要走的路还很长,但她不会回头 —— 因为她的身后,是整个东海的未来,是龙族的希望。 我跟小可爱们讲,如果没有评论,我一个月更新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有女初长大 第2章 看她人入局 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西海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傻丫头寸心,竟爱上了杨戬,玉帝的亲侄子,那个敢劈开桃山、杀了玉帝九个儿子的 “逆臣妖孽”,那个曾为护哪吒、与东海针锋相对的杨戬。 敖听心第一次听闻时,正握着东海的水文图,指尖猛地顿在暗礁标注处。 她劝寸心守住心,可感情,从来便是劝不住的。 后来,东海的珊瑚宫里,寸心攥着她的衣袖,眼底满是羞怯与急切:“四姐姐,你帮我画张海底详图吧,我…… 我有用。” 敖听心看着妹妹泛红的耳根,瞬间便懂了 —— 这图,是给杨戬的。她虽不甘心帮仇人,但为了寸心,也没多问,只笑着点头:“好……这就帮你办。” 敖听心转身回到龙宫点将台,立刻调遣两万水兵,分片勘测四海地形,不分昼夜地绘制图纸。水兵们划着战船穿梭在珊瑚丛与暗礁间,贝壳笔蘸着墨鱼汁在鲛绡上勾勒,不过三日,一张标注着洋流、暗礁、险滩的海底详图便送到了敖寸心手中。 后来杨戬见到图纸,忍不住惊叹:“竟如此神速!” 敖寸心站在一旁,偷偷笑着想:听心姐姐那可是四海第一能干的人,能不快吗? 很快,天上弱水下界,人间洪水滔天。 杨戬找到敖听心时,眉宇间满是凝重,往日的锋芒收敛了几分:“昔日杨戬冒犯四公主,还望海涵。如今弱水为祸,恳请四公主想办法将其引入大海,解三界之困。” 敖听心看着他眼底的恳切,又想起寸心提到他时含羞带怯的眼,终究是放下了曾经的恩怨,随即点头:“这是四海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她调遣东海最精锐的水兵,在入海口筑堤引流,日夜跟踪弱水的动向,化解弱水的泛滥,吃不上几口饭,疲惫极了就跟士兵一起睡在烂泥里。 几日后,杨戬要上天治理弱水,临行前特意来见敖听心。他站在东海的云端上。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托付的郑重:“为了东海,你就不要上天了。送弱水上天之后,若是杨戬丢了性命,三公主…… 就托付给四公主了。” 海风卷着他的衣袂,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麻烦你转告三公主,杨戬心中再无别人。” 敖听心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轻轻点头。照顾寸心本就是她心之所向,无需杨戬多此一举。 杨戬命途多舛,是天庭眼中钉肉中刺。不久后,天庭小人奉命,以哮天犬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杨戬散去一身法力。杨戬视哮天犬如亲人,哪里舍得它死,只能咬牙答应 —— 顷刻间,他多年修炼的法力消散殆尽,整个人变得虚弱不堪,连站都站不稳。 寸心得知消息后,远道赶来,守在杨戬身边哭哭啼啼。敖听心敬佩杨戬,他那样骄傲的人,为了亲人被迫舍弃毕生修为,这份委屈与痛苦,她懂。更心疼寸心,日里骄纵的性子荡然无存,只剩满眼的慌乱。 “公主,咱们管这闲事做什么?杨戬是天庭的人,与咱们龙族向来没什么交情……” 身边的虾兵忍不住劝道。 敖听心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他是被逼的,铁骨铮铮,侠肝义胆,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她不是娇滴滴的寸心,有的是力气与手段。她翻遍龙族医书,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则上古记载,“冰心草”“断续藻”“雪岭冰” 若能炼化合一,可滋养受损灵脉,助法力快速恢复。她当即下令,让四海水兵全力搜寻这三样奇珍,自己则亲自带队,潜入深海。 万年海底寒潭里,水温低得能冻裂仙骨,她裹着龙鳞战甲,忍着刺骨的寒意,在漆黑的潭底摸索了三日三夜,才在一块巨大的珊瑚礁下找到那株泛着淡蓝微光的冰心草;巨鳄峡湾里,成群的千年巨鳄盘踞,她提着长枪与巨鳄搏斗,手臂被鳄齿划出道道血痕,才从巨鳄守护的巢穴里抢到断续藻;高原雪岭上,风雪大得睁不开眼,她攀爬千丈雪山,指尖冻得发紫,终于在雪顶找到了凝结千年的雪岭冰。 拿到三样奇珍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深海巫医的居所。反正她也不嫁人,女儿红没用。她将老龙王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奉上,巫医被她的诚意打动,答应帮忙将草药熬成汤剂。 “这是我寻遍四海名医,得到的方子,可以治你的病。”在杨戬错愕的眼神中,听心拿出了药。 果真神药,杨戬恢复了一身法力,他郑重道:“大恩不言谢”。 没过多久,杨戬与寸心,决心结为夫妇。 寸心得偿所愿,为了嫁给 “妖孽反贼” 杨戬,主动脱离了西海。 即便如此,四海还是因她受了牵连,遭到天庭百般辖制。 婚礼上,来客寥寥,大多是暗中送礼,四海中只来了敖听心一个娘家人,喜庆的红绸透着股冷清。敖听心也只能暗中观礼,看着寸心穿着嫁衣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嫉妒 —— 三妹妹寸心可以不顾一切地追逐爱情,而她不能。 她是东海四公主,是四海的代言人,一言一行都要为龙族安危着想,如今已经习以为常,喜怒哀乐都要藏着几分。寸心从小被宠着长大,可以不懂事,可以任性,可她不能。 敖听心自嘲地笑了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寸心有追逐爱情的自由,可她也有护着弟妹、让父王母后少些忧愁的能力。看到四海水兵安稳操练,看到东海子民能在深海里安心生活,这份踏实的快乐,或许也是寸心得不到的。 也难免心疼寸心,若非嫁给杨戬,婚礼本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她暗下决心,要护着寸心,不让她受委屈。 她本以为寸心嫁给了心爱的男人,从此会和杨戬和和睦睦,夫妻恩爱。 可她错了。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裹着阴霾,而矛盾的爆发,比她想象中更快、更烈。据说,新婚之夜,杨戬接到阐教急令,奉命去处理参与封神之战,连洞房都未曾入。寸心穿着嫁衣坐在床边,从天黑等到天亮,红烛燃尽了,也没等来夫君的身影。等杨戬终于回来时,身上带着战场的血腥气,对她的委屈只淡淡一句 “阐教事务要紧”。 从那以后,争吵成了杨府的常态。寸心逐渐变得癫狂 —— 她会翻遍杨戬的书房,寻找他与嫦娥来往的痕迹;会对着梅山兄弟恶语相向,骂他们是 “狐朋狗友”,拐着杨戬不回家;甚至连哮天犬靠近杨戬,她都要冲上去驱赶。 敖听心去劝过,可每次见到寸心,都觉得妹妹又 “疯” 了几分。有次她刚踏进杨府,就看见寸心摔碎了杨戬的玉佩,哭喊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嫦娥?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杨戬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耐:“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他从未解释,从未安抚,只把寸心的歇斯底里归为 “无理取闹”,然后转身离开,留寸心一个人在满地碎片里哭到脱力。 那个爱闹爱笑的寸心,再也没有了,脸上永远是忧愁和眼泪。 敖听心看着,心里满是心疼,却无能为力。彼时的她,理解不了,既然相爱,为何不能好好在一起? 她劝寸心:“你对杨戬真的很重要。” 可这话太轻飘飘,根本安抚不住寸心日复一日的不安与猜忌,更抵不过杨戬的漠视与逃避。那个曾经爱笑的西海三公主,渐渐没了踪影。她的脸上只剩下忧愁和眼泪,连说话都带着股戾气,像一朵□□枯的花,迅速蔫坏,连花瓣都开始发黑。 更糟的是,四海的劫难也接二连三。孙悟空大闹天宫,抢走了东海的定海神针,洗劫了南海的珍宝;生死簿被改,阎王殿乱作一团,天庭还要四海奉旨出力。五百年后,西海三太子出事,最后虽保住性命,却成了唐僧的坐骑,功德圆满后也入了佛门,再也回不了西海。 敖听心忙着练兵布防、降雨沉云,还要处理四海的烂摊子,忙得脚不沾地,去灌江口的时间也少了。偶尔从虾兵蟹将口中听闻,寸心的善妒已经传遍三界。 寸心痴狂着,深夜去到月宫剑指嫦娥,若非听心及时拦着,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滔天大祸。也因为她的阻拦,寸心有那么一段时间是怨恨四姐的,只为恋爱痴狂的她,认为听心是帮嫦娥作贱她。可是只有天知道,寸心出剑的瞬间,敖听心心脏骤停了一瞬,敖听心怕四海再起风波,再有伤亡,她太怕了。 而杨戬,从听心这个旁观者角度来说,自始至终都在逃避。他要么以 “打猎” 为由躲着寸心,要么在寸心癫狂时冷着脸离开,或许想过要好好沟通,但他也无能有效沟通,无力安抚妻子早已破碎的心。 某个,狂风暴雨中,杨戬说,寸心把刚出生的女婴丢了,那女婴是救命恩人狐妹的女儿,二人的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场维持了一千年的婚姻,最终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成了三界的笑柄,更是王母娘娘茶余饭后的得意谈资、警示众仙 “不守天条便落此下场” 的经典教材。 敖听心见证了他们的相识,甚至算半个媒人,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们走到这般地步 —— 海誓山盟化为灰烬,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互相折磨。 杨戬筋疲力尽,为了逃避婚姻,甚至愿意做仇人的打手,上天做司法天神,寸心则成了西海海底深处的九幽弃妇。敖听心目送寸心离去时,脑中忽然想起凡间的一句诗:“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她打了个寒颤,既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从未爱过任何人,不必承受这般苦楚。 寸心回西海后,又冒然为杨戬顶罪 —— 杨戬私挖沟渠引天河水救凡间,被天奴告发,傻丫头寸心闯去凌霄宝殿,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最终,她被废黜公主之身,永禁西海深渊。 彼时的杨戬已是司法天神,成了王母手下最声名狼藉的打手。玉帝王母的权势空前强大,天规越发森严,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天奴的眼睛无处不在,众仙家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稍有不慎便可能被贬黜。 天庭明令禁止探视寸心,敖听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耳目,进入西海深渊。 寸心坐在冰冷的礁石上,身上满是伤痕 —— 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不惜自残。可面对敖听心,她却只是淡淡笑着说:“听心姐姐,别担心我,寸心会好起来的。” 敖听心红了眼眶,握着她冰冷的手说:“西海三弟已经封了广利菩萨,咱们四海也算好起来点了。寸心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四海会想办法把你放出来的!” 可她心里清楚,这有多难。当时的天庭一潭死水,连呼吸都透着压抑,想要释放重犯寸心,难如登天。 第3章 往事越千年 即便天条越发高压管控,犯下天条的仙家仍有增无减 —— 玉帝的七女、八女接连私动凡心,尤以八公主之事闹得最凶。 玉帝震怒之下,竟下旨要淹没北郡,以儆效尤。 北郡城外,敖听心与杨戬再度相遇。此时的他,早已从当年天庭缉拿的重犯,飞升为执掌三界律法的司法天神;而她依旧掌管东海,四海政务与司法天神职务偶有交集,公事上的往来,避无可避。他与寸心的纠葛是私事,可北郡数十万生民的性命,才是眼下最紧要的公事。 北郡边上,风浪滚滚中, 杨戬率先开口:“杨戬已命人在北郡挖好沟渠,把雨水引到沟渠。” “你不用说了,听心明白。” “多谢四公主。” 她说:“上天请一道圣旨,名正言顺的调兵挖掘沟渠。” “好。” 杨戬当时微微有了点笑意,不知道为何,他事先就知道,她定会理解她。东海四公主,栋梁之材,不仅才能出类拔萃,也有智慧胸襟。 她放低了声音:“寸心现下好些了,真君放心。”前日东海水兵从西海传回消息,说寸心近来已少了往日的郁结,开始主动觅食。 杨戬抱拳,感激一笑,转身离去。有些话,自在不言中。 谁也未曾料到,没过多久,华山三圣母竟也动了凡心,私配凡间书生刘彦昌,还生下了儿子沉香。 聪慧如敖听心,是最先发现华山不对劲的人,她问杨戬:“为什么华山变样了?” 杨戬沉默片刻,才说:“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应该信得过杨戬。”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 敖听心看着他眼底的疲惫,轻声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他是杨戬。 他苦笑一下,他信她,他信她相信他。 只是这一刻,他不可避免想起了嫦娥 —— 若是心上人也能这般信他,该有多好。 后来刘彦昌抱着襁褓中的沉香仓皇逃离华山,半途被敖听心拦住。她看着刘彦昌满眼的惊慌,轻声安抚:“二郎神会替三圣母周旋的。” 在刘彦昌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点头,话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便要看他能否领悟这份隐晦的庇护。 这些年,敖听心的睿智果断、侠义心肠早已传遍三界。 救托塔李天王夫妇,治理弱水、屡救杨戬、协助封神、除妖降魔、解南郡之困、捉拿十万恶鬼、调解寸心与杨戬的矛盾……甚至与三圣母、嫦娥、百花仙子交好,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她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把柄,即便玉帝王母知她藏私,但也拿不出证据,只能讽刺几句,却也无从发难。 直到天庭降下诏令,命杨戬、李靖、哪吒及四大天王倾力缉拿沉香与敖春,敖听心方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只得亲身入局。她深知东海龙族不能因她一人之举而遭受池鱼之殃,便于四海龙王面前,毅然卸下东海管理之职,褪去那身穿了数载的金色战袍,换上了一袭寻常女子的水红绣裙。她要以 “闲散人士” 的身份,护着这两个孩子,纵使魂飞魄散,亦义无反顾。 沉香与敖春皆是她自幼看顾长大的孩子,她岂能袖手旁观?沉香是挚友三圣母的独子,唤她一声四姨母;敖春是父王母后的膝下幼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手足至亲,更是东海龙族的血脉延续。更何况,他们此番所为,是要修订天条,打破“仙凡不得相恋”的千年桎梏,打破玉帝王母唯我独尊,这本就是三界众生心之所向、大势所趋。 带着两个孩子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敖听心步步为营、处处留心,可终究,还是未能逃过这一劫。 那日与杨戬狭路相逢,她为护住沉香周全,毫不犹豫地横身挡在了那柄三尖两刃刀前。利刃穿胸而过的刹那,她甚至未觉疼痛,只感到浑身修为如潮水般飞速流逝。弥留之际,她心中尽是放不下的牵挂:沉香和敖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没了她的庇护,他们可还躲得过天庭的围追堵截?四海的安危由谁来守?西海的寸心还没放出来,日后若受了委屈,又能向谁倾诉?…… 她心中满是不甘与遗憾——恨未能等到天条修改的那一日,恨不能再护沉香周全,恨这一生太多事未了……意识如烛火般摇曳将熄的最后一瞬,她想,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再醒来时,她身处一座幽冷的殿宇之中,身侧站着的,正是那个亲手终结了她性命的杨戬。他竟以上古秘术强行留住了她的残魂,令她以虚无缥缈的魂体苟延残喘于世。神魂恍惚迷茫间,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 这是他布下的大局。 她果然没信错他。 “只要能推出一套真正造福三界的天条,我就算粉身碎骨、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 杨戬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眸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眸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需要有人能理解我,需要一个人来给我力量。” 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此刻眼角竟流下两行清泪…… 他需要一个能懂他、信他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落寞:“我需要一个人来给我力量,其实我最希望这个就是嫦娥。” 可那终究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的梦。嫦娥无意于他,误解他,更是对他避如蛇蝎,与三妹、兄弟们一般。能听他倾诉心声、能懂他满腹苦衷的,竟只剩下东海四公主。 敖听心看着他眼底的疲惫与孤寂,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有对他的敬佩,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她看着蹲伏在自己脚边、褪去所有坚硬外壳,寻求安慰的这个男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贯的坚定:“二郎神你做的是对的,我会用我的心我的意志来支持你。虽然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可至少,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流泪。”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因天界自转速度不同,真君神殿的日子格外悠长。她看着他日复一日批阅政务,看着他时而望向月宫方向怔怔出神,看着他为新天条的推进殚精竭虑、辗转难眠,也看着他悄悄为自己的 “身后事” 做准备 —— 她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自然早就留意到了:他已备好奏折,将司法天神的权力交接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为哮天犬寻了一处远离尘嚣的山谷,生怕自己死后,那条忠犬无依无靠。 她终于明白了——他从未想过活着看到新天条颁行,他要以一死之身,独揽所有罪责与骂名,为三界苍生博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她没有质问,也不曾戳穿,只是日日静坐调息、温养残魂,心底却早已暗下决心:他若想死,得先问她是否答应! 他为三界众生计,又有何人护他周全?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眼见他案牍堆积如山、分身乏术,她便主动担起了一些琐碎事务。她在东海管事多年,对政务早已驾轻就熟,如今虽是残魂之躯,批阅文书、整理卷宗这些事倒也能做。她会趁他休憩时,悄悄将已处理好的文案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或是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奏章先筛选出来,为他省下些许精力。 经年后,沉香历经磨难,终于从昆仑山取得开天神斧。彼时华山脚下早已战成一团 ——牛魔王手持混铁棍,孙悟空舞动金箍棒,梅山六兄弟各执刀剑,敖春握着长刀,四面合围,将杨戬困于垓心。杨戬虽法力高强,与孙悟空单打独斗本是平手,可面对如此阵势,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牛魔王一棍横扫而来,他侧身闪避,却被梅山兄弟的长刀斜划过肩头;刚稳住身形,孙悟空的金箍棒已当头砸下,他勉力举刀格挡,震得虎口发麻、臂膀酸痛;敖春趁隙从身后袭来,长刀直取后腰,他虽险险躲过要害,刀锋仍划破血肉,鲜血瞬间浸透了战袍。 转眼之间,杨戬已经遍体鳞伤,气息紊乱,显然已不敌众人。就在此时,沉香手持开天神斧,裹挟着滔天怒意从人群中冲出,怒吼一声“为三界除害”,一斧当空劈下。斧刃携着开天辟地之威,杨戬何尝想过要躲,眼看就要将杨戬劈成两半,他怀中忽然迸发出一道柔和鉴定的金光——是宝莲灯!灯影瞬间展开,在他身前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硬生生接下了开天神斧的惊天一击。 一个杨戬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三妹的儿子,杨家的血脉,眼底掠过一丝愧疚与慈爱,旋即归于平静,沉声道:“你我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如何?” 两人身形一闪,便在华山半空展开生死对决。沉香此刻拥有前所未有的神力,攻势如狂风骤雨,每一击都势大力沉;杨戬虽身负重伤,却依旧招式凌厉、不落下风,只是动作间已渐渐显出疲态,气息也愈发紊乱。数十回合后,沉香终于抓住杨戬一个破绽,猛然化掌为斧,以神力狠狠扫向杨戬胸口。杨戬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洒长空,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坠落,轰然砸在华山脚下的嶙峋乱石间,再也爬不起来。 余威震得他经脉寸断,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望着沉香手中的斧刃,眼底没有惧意,反而透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他蜷缩在地上,迎着周围众神鄙夷不屑的目光,竟主动仰起头颅,准备引颈就戮,偿还所有的罪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哮天犬飞身而出,对着众神嘶吼着解释真相,对着围观的众神拼命吠叫、试图说明真相,可众仙家只当它是一条忠犬护主,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不愿听它狡辩;敖春举起兵刃,誓要为惨死的姐姐报仇,万窟山的小玉也挺身作证,说杨戬是为了修改天条才假意投靠王母,众仙家依旧冷笑,讽刺他们是杨戬的 “狐朋狗友”,坚持要为三界除害。 敖春再次举起长刀,就在刀锋即将落在杨戬身上的刹那,一道炽烈的红色光晕突然绽放,将长刀震飞三尺之外。众人震惊地循光望去,只见敖听心竟然死而复生,不顾魂飞魄散的危险,以半虚半实、随时可能消散的残魂之躯从天而降,坚定不移地挡在了杨戬面前。她的身影虚幻飘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声音也带着残魂特有的虚弱与颤抖,却字字清晰,将杨戬这些年的隐忍与谋划一一道明。 他假意依附王母,实则暗中推动天条改易;囚禁三圣母于华山,实为避开王母耳目、护其母子平安;屡屡刁难孙悟空,实是为了激其护徒之心、磨砺沉香心性…… 众仙家或可不信哮天犬的悲号,不信小玉的泣诉,却不能不信敖听心 —— 东海四公主这些年侠骨柔肠,想来不徇私情,她的话在三界向来素有威信。更何况,她的复活,也是杨戬无罪的有力说明。待她话音落下,众仙家再回想杨戬这些年 “助纣为虐” 的表象,终于恍然大悟 —— 原来那个被骂 “忘本”“背叛” 的司法天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独自承担着三界的重负,走着一条无人理解的孤独之路。 唯有王母脸色铁青如霜,目光如刀般死死盯着那些佐证之人,可此时大势已去。已有越来越多的仙家站出来为杨戬作证,便连曾奉旨追捕沉香的哪吒,都在沉默良久后缓缓点头。他曾亲眼撞见杨戬暗中放走沉香,当时只道是一时疏漏,如今方知那是蓄意为之。 “若真到两情相悦时,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奈我何。若能得到天子的真心,杨戬可以放弃一切。请允许杨戬辞去司法天神之职,与嫦娥共度一生。”这番话并非今日方才说出,早年在须弥幻境中,他望见嫦娥的一缕虚影,便曾情难自禁脱口而出,那是身居高位的天神,最孤注一掷却也最无望的痴念。 他喉间溢出两声闷咳,鲜血浸透了衣襟,重伤垂危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烈,双眼却愈发执着。 “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能披上那道美丽的月光。” 月宫仙子嫦娥微微怔愣,终是不顾王母阻拦,袅袅自瑶池降下,款款飞至二郎神身侧。敖听心见状,悄然后退两步,虚弱的残魂半倚着身后的巨石,将身形隐入了熙攘的人群之中——此刻三界的目光,都该聚焦在这对终于“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身上。 无人察觉,她虚幻透明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嘴角那抹笑意,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苦涩。她望着杨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冀之光,望着嫦娥眼底渐生的温柔眷恋。 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失落。可她不后悔,只要换得三界清平,只要他能得偿所愿,她这点微不足道的私心杂念,又何足挂齿、何足道哉? 虚弱的身体在月光下微微透明,她轻轻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天条推行后的盛世长卷,仙凡相恋不再是罪,有情人不必再天各一方,三界苍生安居乐业、再无因天条而生的悲剧。那是杨戬,也是她和众人,以鲜血与牺牲铺就而成的光明未来。 我想要评论,小可爱们让我看不到希望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往事越千年 第4章 龙女何所虑 东海龙宫近日喜气盈门。龙后方从海上领回女儿与儿子推翻旧天条的嘉奖圣旨,转身便见儿子敖春携着赵香款款而来请安,两人眉眼间尽是青涩甜蜜的欢喜。龙后喜不自胜,连忙摆手连声喊 “免礼”,额头的皱纹都笑开了:“快起来,快起来,一家人不用这么拘谨。” 她看着眼前鲜活的一双孩子,心里多了几分甜 —— 女儿听心大难不死,儿子敖春又要娶媳妇,东海这是真的否极泰来了。 敖春刚刚起身站稳,便迫不及待地问:“母后,姐姐好些了吗?” 龙后左右环顾,屏退身边的婢女,才压低声音抱怨:“虽说当初是演戏给三界看,可那二郎神下手也忒狠了些,正中心脉要害。幸好老君的仙丹药效奇佳,这些日子悉心调养下来,总算是三魂归体、七魄安定,面上也有了些血色。就是……食欲不振,瘦得厉害,从前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都晃荡。” 敖春拉起身边的赵香,脸上满是期待:“那儿子现在就去看看姐姐!” 龙后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你姐姐这次回来后,总有些神思恍惚,心事重重的,不太喜欢有人在跟前围着。每日送来的膳食,也只动几筷子就放下,劝她多吃点,她总说没胃口。”怕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话刚落,敖春就忍不住皱着眉吐槽:“嗨呀母后,那哪儿是姐姐没胃口啊!还不是姐姐宫里的水母姐姐做的饭太难吃了?我每次去看姐姐,都得特意避开饭点,她宫里的菜不是又苦又淡,就是没滋没味,连最基本的咸淡都掌握不好,姐姐忒不挑了,换了我,一口都咽不下去!” 赵香深表好奇:“我也听蟹将们说,东海都对水母姐姐厨艺避之不及哎,真有那么难吃吗?” 龙后被儿子和赵香这话逗得无奈叹气:“谁说不是呢!桃花水母性子实诚,这些年一直跟着听心,法术也学了不少,就是做饭手艺过于欠缺,可架不住她喜欢做饭,厨艺不见半分长进。隔三差五去后厨忙活,琢磨着给你姐姐换口味,你姐姐也从不介意,五百年下来,哪还劝得动?” 话虽如此,她转念一想,又点了头,“也罢,你姐姐最疼你,兴许见了你,就算是水母做的饭,她也能多吃半碗,开怀些。” 四公主需静心调养残魂,龙后便没召唤侍从,只带着敖春和赵香,一同往听心居住的水晶宫行去。一路上,龙后不住叮嘱:“春儿,如今旧天条已破,新天条即将由三界共同商议推行,待你成亲之后,就该收收性子,莫要再四处游荡,总让你姐姐牵肠挂肚。往后要多帮衬着你姐姐料理东海事务,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顽劣贪玩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透出几分沉重:“你父王和我神仙之躯,虽说是长生不老,可到底年岁太大了,不知还能再撑多少年月。你姐姐这些年独自撑起东海重担,为了推翻天条,为了你们,差点魂飞魄散……春儿,你该长大了,往后得多替你姐姐分忧才是。” 赵香生性活泼,闻言却也收敛了笑意,调皮地说:“母后放心,日后我定帮着姐姐一起看管他,不让他惹是生非。” 敖春听到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郑重地应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记下了。”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父王母后太过苍老,四姐为东海付出了太多,而自己,确实该担起责任了。还得跟姐姐提,把桃花水母换去别的地方,别再让她负责膳食了! 龙后看着儿子眼中难得的思虑,心中既欣慰又感慨:自家这孩子总算是懂事了,觅得了如意佳人,也明白了肩上的担子。得赶紧上天庭请旨,置办聘礼、趁着她和龙王还能动弹,把这门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才好。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听心所居的水晶宫。水晶宫内静谧无声,听心早已遣散了伺候的婢女,桃花水母也不知去了哪里,连个通传禀报之人都不见。龙后轻轻扣了扣殿门,里面便传来听心略带沙哑却依旧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龙后打量着殿内的陈设,忍不住轻叹一声——旁家公主的闺阁里,摆的都是锦帕罗裙、琉璃珠钗,唯独她这个女儿,宫中随处可见的却是刀剑战袍,案几上堆叠的也尽是兵书战策,连桌上放凉的粥,都还剩大半碗,碗边还沾着点没搅开的药渣,显然又是没怎么动。这些年来,听心不仅要操持东海的大小政务,对敖春更是既当姐姐又当娘亲,当真是难为她了。 这次听心 “殒命”,她和龙王险些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如今女儿劫后余生、平安归来,儿子也即将成家立业,可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模样,那些伤心往事刚压下去,新的担忧又冒了上来。 听心半倚在床榻之上,又瘦了,她原本就纤细的脖颈愈发修长,脸颊也比从前干瘪了不少。见进来的除了母后,还有敖春和赵香,连忙掀开锦被坐起身来,顺手披上一旁的红色外袍,略带歉意地笑道:“八弟,赵香?快过来坐下。” 她原本以为只有母后会来,没想到连 “弟妹” 都来了。丁香这姑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成为她的家人了。 前些日子,她还收到了小玉和沉香的喜帖,心里不由得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待三人坐下,听心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她看着敖春,问道:“八弟,怎么不多在凡间游玩几日?之前你不是总说凡间热闹吗?” 敖春见姐姐虽然脸色苍白,但行动已然无碍,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笑着回答:“还不是担心姐姐嘛!如今我跟着沉香,一同帮三圣母姨母重建华山,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听心闻言,眼中满是欣慰,轻轻叹道:“八弟真是懂事了。沉香小玉都是好孩子,你们能成为至交好友,实属难得的缘分,可莫要辜负了这份情谊。” 龙后看着女儿消瘦的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忍不住接过话茬:“果然带敖春过来是对的,你从小就最疼你这个弟弟,小时候他闯了祸,哪次不是你帮他担着……可你也得顾着自己啊,瞧瞧你现在瘦的。” 听心和敖春都知道龙后又要开始唠叨,却谁也没有出声打断,就连平日里爱吵闹的赵香,也难得安静地坐着听。龙后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瞧着虚弱消瘦的姐姐,敖春渐渐红了眼眶,他拉着赵香,起身就要向听心下跪:“姐姐,谢谢你当初救了我和沉香…… 若不是你,我和沉香恐怕早就……” 听心见状,连忙俯身将他拉起,自己的眼眶也不禁泛红。她握着敖春的手,声音忍不住哽咽:“八弟,莫要有负担。你是我的弟弟,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保护你的。” 散落的金色发丝垂落在床榻,晶莹的泪珠悄然从眼角滚落。她想起在真君神殿时,杨戬曾用法术让她看到沉香和敖春一路走来的经历,包括敖春跪在她坟前痛哭失声、为了她与沉香割袍断义的那一幕。那时她便想,只要身边人都平安,自己怎样都好,可如今平安了,心底的空缺却越来越大,大到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此时,百般念头涌上心头:若是三哥敖丙还在,若是他能有敖春这般懂事,父王母后面前,也不会只有她和敖春两个孩子了。还有西海的三弟,不知他…… “母后,寸心妹妹如今可好?” 听心轻吸一口气,竭力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压制下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只是语气中,终究还是流露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凉。 龙后看着女儿片刻的失神,微微蹙眉,心中若有所思,片刻才柔声回答:“寸心已经放出来了,一切安好,前些日子还闹着要来看你。下月十五是广利菩萨归家省亲的日子,四海龙族都会齐聚西海庆贺,听心,你要不要趁此机会过去走走?也好散散心、透透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嫦娥仙子、三圣母,海神妈祖,百花仙子,都给你递了拜帖,想来探望你呢。哦,还有司法天神,前日也让哮天犬送了三粒老君的仙丹过来,说是助你调养身子,诺,在这呢。” 玉盒被轻轻放在床头,淡青色的锦缎上,三颗仙丹泛着温润的金光,药香萦绕鼻尖。龙后见她盯着仙丹出神,笑着说:“快收好吧,老君的仙丹难得,你身子虚,正好用得上。司法天神这弥补,倒是有心了。” 听心半倚在床头,脸上带着撑不住的微笑,脸色袭来一阵阵苍白:“母后先帮我婉言谢绝吧……等我再休养一段时间,身子好些了,再亲自去拜访她们。” 又轻声补充道:“至于司法天神和老君的恩情,也等我身子利索了,亲自去天庭一趟。谢谢老君赐药,也谢司法天神求药,劳烦他费心了。”不会的,遥遥无期。 龙后年纪大了,到底迟钝。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只当她是单纯想道谢,笑着点头:“应该的,这份心意得亲自送到。你先把仙丹收着,早点吃了,好好养身子。” 听心却没有立刻将玉盒收起,反而拿起一颗仙丹,指尖触到丹药的温热,将这颗仙丹随手放进床头的青瓷药瓶里。又将剩下两颗轻轻推回玉盒里,盖上盒盖,递还给龙后:“母后,我收一粒就够了。剩下这两粒,您和父王吃了吧。这仙丹能补元气,你们比我更需要。” 龙后愣了一下,连忙推回玉盒:“傻孩子,这是杨戬特意给你的补药,我和你父王哪用得着?你安心吃,我们身子好着呢。” “母后,我真的够了。” 听心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她又将玉盒往龙后手边送了送,“我身体早好了,再加这一粒,足够调养了。您和父王年岁大了,神仙之躯也经不起常年操劳,这仙丹你们留着,我才能安心。” 龙后看着女儿眼底的坚持,知道女儿素来有主见,眼眶微微发热,伸手接过玉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你这孩子,总是想着我们…… 好,那母后就收着。” 龙后心中的忧虑愈发深重—— 女儿虽然生性谨慎,却向来豁达开朗、善与人交,从未像如今这般刻意避着人。她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却不敢深想,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 听心看向敖春,温声嘱咐道:“八弟,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多帮龟丞相照管东海的事务。等姐姐痊愈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姐姐不管你。” 她说这话时,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在龙后看来,却越发虚渺,心里的不安也愈发浓重。 连素来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赵香,此刻都瞧出听心神情有异。她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敖春,又递了个眼神,示意他问问。敖春向来和听心亲近,便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怎么总觉得你有些闷闷不乐的?” 这话一出,听心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她努力扯了扯嘴角,让笑容看起来更真切些,伸手握住龙后的手背,轻声说:“我真的没事,就是想多清静几天,你们放心吧。” 她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全力说服自己。 “母后,寸心妹妹刚从禁足出来,您帮我把书房那个冰魄玉镯送过去吧,就当是我给她的贺礼。”人虽不能亲至,心意却不可少,也想借此将话题岔开。 龙后和敖春见听心这么说,也明白她是想休息了。 龙后又叮嘱了几句,见听心神色渐缓,便带着敖春和赵香起身离开。走到殿外,敖春说:“姐姐总是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们,连仙丹都舍不得吃。” 龙后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轻轻叹了口气:“她啊,从小就懂事,心里藏着太多事…… 只盼着她能早点好起来。” 说书人评: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豁达如四公主,也终于吃到了爱情的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龙女何所虑 第5章 情不知何起 殿门关上的瞬间,听心脸上的笑容便散了去。她撑着身子坐直,伸手将床头的青瓷药瓶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她不敢有异样,如今只剩自己,才敢将这份珍视显露出来。 片刻后她无力地倒在榻上,拉过一旁的蚕丝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好累,虽然见到敖春让她心中欢喜,可她真的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独自一人待着,好好梳理心中那些乱麻,也害怕被来人看出异样。 她爱上了一个绝对不该爱的人。 这个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堵得她难以呼吸。认识杨戬已有数千年之久,为何偏偏到了如今,她才对他动了心、生了情? 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剖析自己的内心,恨不能将心剖开来看个明白——究竟是因为他们太过相似吗?她肩负着东海龙族的兴衰存亡,他背负着三界苍生的安危福祉,这份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共鸣,让她渐渐向他靠近;还是因为心疼他那份刻骨的孤独?在那座冰冷肃杀的真君神殿里,他独自承受着三界的唾骂诋毁,默默推进着新天条的诞生,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一个永远不可能与他相守的嫦娥……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太过让人心痛,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给他一丝温暖。 又或者,根本没有那么多缘由,只因为他是杨戬——那个顶天立地、胸怀韬略、只身撑起三界的杨戬。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任何女子为之倾心了。 可她偏偏是东海敖听心。 她一向自诩果敢决断,无论是征战沙场还是料理政务。可面对这份感情,她感到如此无能为力。她能指挥千军万马、能独自撑起东海龙宫,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听心缓缓坐起身,将青瓷药瓶放在掌心,拧开瓶盖,倒出那颗泛着金光的仙丹。丹药在掌心温热,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紫檀木盒,盒面镶嵌着细小的珍珠,边角雕刻着缠枝莲纹,饶是精心保护,纹路也早被岁月磨得光滑。 是三哥敖丙生前亲手为她做的。那年她刚满百岁,三哥笑着说 “听心小公主知事了,该有个像样的盒子装宝贝”,便请人间匠人花了三个月时间,一点点雕出这缠枝莲,一颗颗嵌上珍珠。可后来,三哥死在陈塘关,死在哪吒的枪下,这木盒就成了他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多年来,她只用它存放最珍贵的东西。 随后,她轻轻打开木盒,小心翼翼地将仙丹放在当中。珍珠的光泽与仙丹的金光相互映衬,竟格外和谐。木盒是死了的人的遗物,如今这颗仙丹,承载的也是一份注定“死”的感情。随后,她缓缓盖上盒盖,将木盒重新放回抽屉最深处,又用一块锦缎轻轻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躺回榻上,蚕丝锦被裹得更紧了些,仿佛想把所有的情绪都裹在里面。 方才母后提起那些名字时——嫦娥、寸心、三圣母、百花仙子、哮天犬——每一个都与他有关,每一个都让她心口绞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她已经躲入龙宫深处了,可龙宫再深,也隔不住外界的声音。 四海都在传——西海公主寸心放出来了,人开朗了许多,显然是彻底放下了。 寸心放下了,她却拿起来了。 前些日子,听闻二郎真君又去月宫找嫦娥仙子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烫得钻心,可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水母桃花慌忙上前要给她擦拭,她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让她出去。 等寝殿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才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她哭得喘不过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她蜷缩在榻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生怕桃花水母听到。可她越是压抑,哭得就越是剧烈,身体都在颤抖。 哭累了,她躺在那里,眼睛肿得像核桃,盯着床顶发呆。心口那个地方,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又疼得厉害。 她想看书,想让自己不去想。以往没时间看闲书,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可那些字,她盯着看了一整个时辰,还停在同一页。她的眼睛在看字,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他——他和嫦娥会说些什么?嫦娥会答应他吗? 她猛地合上书,书页夹住了她的手指,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可她没有松开书,反而更用力地合上,让那股疼痛更清晰一些。至少这种疼,比心里那种疼,容易忍受一点。 用膳的时候,她吃不下。 不是不想吃,是真的咽不下去。食物在嘴里嚼着嚼着,就觉得喉咙发紧,堵得慌,怎么都咽不下去。她勉强咽下一口,胃里立刻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做膳的水母阿桃,担心地看着她,她只能笑着说:“最近胃口不太好。” 她撑着吃了几口,然后让桃花撤下。 桃花水母心思单纯,也就真信了,蹦蹦跳跳就出去玩了。 水母离开后,她趴在桌上,又开始掉眼泪。眼泪滴在袖子上,一片一片,她看着那些水渍,觉得可耻——她堂堂东海四公主,居然会为了男女之情哭成这样。 夜里,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他。 昔日,他蹲在她脚边,疲惫地凝视着她。他说,我需要你给我力量…… 她翻了个身,抱紧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她白天哭过的泪痕,湿湿的,凉凉的。 外面传来海水流动的声音,很轻,很柔,可她觉得吵。什么声音都吵。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想,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睁着眼睛,看着床顶,泪眼朦胧就是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她爬起来。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吓人,脸色苍白得像鬼。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看你这样子,丢不丢人? 可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那真君神殿的那些日子呢?他对你说的那些话呢?他需要你,他说过他需要你! 不,那不是需要你,那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而已。换了别人,他也会那么说。他更需要的是嫦娥! 不是的!他对你不一样!他会蹲在你脚边,会对你说心里话!去找他吧,未必没有机会。他那么怕寂寞,很可能能答应你的。 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对嫦娥表白了,你还在这里骗自己什么?就算他跟嫦娥没有结成连理,他跟寸心的往事,也容不得你逾越雷池。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很爱他。 爱有什么用? 她捂住脸,蹲在地上,又开始哭。 这两个声音,日日夜夜在她脑子里吵架。 有时候理智会占上风。她会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够了,别再想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父王母后,还有敖春,还有整个东海。他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阶段性朋友。你对他,也是如此。 她会强迫自己去做点什么——翻看史书,整理卷宗,或者只是在寝殿里走来走去。 可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她就会崩溃。 可能是看到文书上某个字,让她想起他的名字。杨婵、杨坚、杨玉环、杨万里……都能让她心头刺痛,他们为什么要姓“杨”!?为什么这么多姓杨的! 可能是听到外面婢女们说话的声音,提到了天庭;可能只是看到窗外的海水,想到他现在在做什么…… 然后所有的理智就会瞬间崩塌,她又会陷入那种想他想到发疯的状态。 她开始做一些疯狂的事。 比如,她会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走出寝殿,走到龙宫外面,朝着天庭的方向看。 天庭在那个方向。真君神殿在那个方向。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海水都冷得刺骨,她才慢慢走回去。 回到寝殿,她会后悔——她在干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去想他?她凭什么? 可第二天夜里,她又会忍不住走出去,又会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 白天的时候,她要装。 母后来看她,她要笑。敖春来看她,她也要笑。她要表现得像往常一样,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没事。 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就撑不住了。她的脸颊疼,嘴角抽搐,可她还要继续笑。 等把他们赶走了,她的笑容立刻垮掉。瘫坐在地上,觉得累,连动都不想动,只想嚎啕大哭,释放一场。但要避免被人听到,惹人非议。咬着手腕哭,轰轰烈烈,又悄无声息。 她开始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这么没用,厌恶自己这么软弱,厌恶自己明明知道没结果还放不下,厌恶自己每天都在想他、哭他、为他难过。 有时候她会短暂地“好起来”。 比如今天她成功地吃完了半碗虾,她会想:在好转了。 比如今天她看书的时候没有走神,她会想:快要走出来了。 比如五天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只是心口疼了一下,没有哭,她会想: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可这种“好转”维持不了多久,顶多半刻钟。 到了夜里,她又会发疯蚀骨地想他。 可能第二天听到更详细的传闻,她就会崩溃,之前建立起来的所有“好转”都会瞬间土崩瓦解。 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起来。 她只是麻木了一会儿,或者成功地骗了自己一会儿。 就比如今天收到这仙丹,她哪舍得吃这仙丹?哪怕知道这份牵挂或许只是他随手为之,哪怕知道他心里装着的是嫦娥,她还是想偷偷攥着这缕微光,多暖一会儿。明知这份念想是饮鸩止渴,她还是成瘾般吮吸。 先前桃花水母送来的莲子粥还放在案上,早就凉透了,往日里她连闻都懒得闻,此刻却突然想尝尝。她走过去,端起粥碗,没顾上叫人热,就这么一饮而尽。凉粥滑过喉咙,带着点涩,可她却觉得甜,甜得连心口的疼都轻了些。 这份愉悦很轻,像深海里刚浮起的气泡,脆弱得一触就破,却真实地暖着她的心。 三个月,不长不短。可对她来说,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终于懂了,懂杨戬、杨婵的寂寥和孤独。 她不想懂。 水母阿桃隔三岔五就会爱上一个人,没过几天就能忘个彻底。她问过水母阿桃,怎么忘掉那些人?阿桃晃晃悠悠:“就很简单啊,我记性不好,能记住公主就不错了,嘻嘻。” 一瞬间,她甚至羡慕阿桃,桃花水母寿命短暂,记忆也不长。阿桃修炼五百年了,也聪明伶俐,还能不受感情的苦。 她只是在硬挺,在熬。希望有一天,她能做到全心祝福他,如愿披上那道美丽的月光,和嫦娥过上安稳的日子,而她,会像三界众人一样,真心祝福他们。 她每□□迫自己放下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可她也无法忽视——痛苦越来越深,只是像东海深处的暗礁,再也不会轻易显露于人前。 而东海的浪,依旧年复一年地拍打着礁石,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被忽视的情愫。 第6章 沉香携小玉 天上一天,海里一月,人间一年。紧闭半年的东海水晶公主殿,今日终于重新敞开了大门。 铜镜里映出的身影依旧清瘦,可敖听心眼里有了几分生机。她早就在心里定下死规矩:只给自己半年时间沉溺,把那些翻涌的心事、钻心的疼都关在心房里,绝不允许自己堕落更久。如今半年之期到了,哪怕心口的结还没解开,哪怕一想起他还是会疼,她也必须逼自己走出去,恰逢沉香与小玉大婚,该出来了。 殿内水汽氤氲,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凝滞的冷,婢女们鱼贯而入,手中玉盘里的首饰泛着细碎的光,叠得整齐的衣裳中,其中水红色宫装像夕阳燃烧的火,格外醒目。水母今日又去海神庙学习了,不在宫中。为首的婢女轻声问了两遍:“公主,今日着何装扮?” 敖听心坐在镜前,指尖划过镜沿冰凉的纹路,目光扫过那些艳丽的衣裳,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她是嫣红龙,一头金黄色细软长发垂落在肩,像流淌的阳光,肌肤透白中带着淡淡的嫣红,右眼尾那颗红痣像一滴凝固的血。往日若有庆典,她或许会应着宫人的心意,选一件明艳的宫装;可今日,她望着那些绣满纹样的布料,只觉得太过张扬。 “这些都不用了,把我平日穿的那件水红常服拿来吧。”沉香与小玉的大喜之日,她自然要穿得庄重些,却绝不想过分惹眼 —— 尤其是想到可能会见到他,她更不愿用精致的装扮让自己再陷进去。盛装是取悦,是在意,她深知,这份在意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让她好不容易攒的劲儿散了。今日她是自己振作第一日,哪怕是逼自己,也得装得像些。 婢女愣了一下,应声:“是,公主。” 转身去取常服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些精心准备的宫装 —— 实在不解,大喜之日,公主为何偏要穿最朴素的常服。 不多时,婢女捧着一件水红常服回来。与那些华丽宫装不同,这件衣裳没有金线绣纹,没有珠玉缀饰,只在领口滚了一圈浅白的素边,布料是最普通的云锦,摸起来柔软却无光泽,是敖听心平日处理水族事务时最常穿的款式。抬手将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金簪固定,没有戴任何首饰,连右眼尾的红痣旁,也只让婢女轻轻描了点淡粉,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公主,真的不用添些首饰吗?” 婢女还是有些不甘心,“今日场合特殊,稍微装扮些才好。”沉香如今可是三界炙手可热的大英雄。 “不必了。” 敖听心语气坚定,眼底满是决绝。 两份贺礼,她早在三个月前就备好了,就等着沉香大婚这日送来。一份是给沉香与小玉的 “同心佩”,用东海深海暖玉雕琢而成,玉佩上缠绕的龙凤纹样是她趁夜亲手勾勒的,玉质温润,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柔光,特意取了 “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的寓意,最适合夫妻佩戴。指尖拂过玉佩上相缠的龙凤,想到 “夫妻” 二字,她心头猛地一痛。 另一份是给刘彦昌的 “凝岁珠”,总共四颗,颗颗圆润剔透,水珠里流转着淡金色光晕,这是她从东海宝库寻来的珍品,千年才得一盒,核心功效是温养凡人身躯、延年益寿。刘彦昌是凡人,与三圣母之间有着漫长的寿命差距。 随口念了个口诀,便带着礼盒,离水驾云,朝着刘家村的方向飞去。 刚到刘家村村口,浓郁的喜庆气息便扑面而来,像一团团燃烧的火,刺得人眼睛发疼,可她胸口的闷意却没散。许是好久没有出海了,不习惯这些热闹。 敖听心收起云雾,缓缓落下,打算步行前往沉香家。村口站着许多引路的村民,见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有些刚长成的小孩连忙上前想要带路。年长的村民笑着摆了摆手,带着熟稔的笑意:“这是沉香的四姨母,以前经常来的,也是神仙,路熟……” 是啊,怎么会不熟呢?在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的前十六年里,她无数次悄悄来刘家村照看沉香,从他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这条路的每一间茅屋、每一棵树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刘家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经的泥土路也变成了青石路,位置却是无有大改动。 漫步到沉香家那条路,远远便见三圣母与刘彦昌在门口迎客。二十多年未见,三圣母仍如旧时模样,宝蓝色正装衬得她端庄雅致,只是眉眼间多了岁月沉淀的慈爱,不愧是华山守护神,那份慈祥总让人安心。可看见她的瞬间,敖听心心里先暖后刺。这是杨戬的妹妹,是他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相识千年,她第一次不动声色端详杨婵,兄妹俩眼睛有几分相似,且都生得极好看:都是柳叶般窄长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却不张扬,眼裂修长,连眨眼时眼睑轻垂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像极了精心勾勒的画;只是杨婵的眼眸盛着温柔,瞳仁清亮如浸在泉水中的琉璃,望人时带着温柔;杨戬的眼底则藏着凌厉,眼睑天然鎏金色,瞳色漆黑,像含着寒星,哪怕温和时也透着威严气势,显得高不可攀。 一旁的刘彦昌穿件青色长衫,笑容温和,看向三圣母的眼神里满是仰慕,那份藏不住的珍视,让敖听心心头微动。换作以前,她或许还会在心里嘀咕:不过一介书生,怎配得上身为华山守护神的三圣母?平日看姐妹的丈夫,总觉得哪哪都不够好,可如今尝尽情滋味,再见他们相携而立的模样,倒也懂了:情爱里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愿不愿相守。两人见到她,眼中皆是大喜,连忙迎了上来。 三圣母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敖听心的手,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四公主,这些年,多谢你一直照顾沉香。杨婵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对了,你之前的伤好些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呢。” 这些年,敖听心对沉香的关爱、对他们一家的帮扶,三圣母都记在心里,只觉得亏欠太多。 敖听心轻轻回握住三圣母的手,又给了她一个认真的拥抱,鼻尖蹭到她衣上淡淡的华山松香气,心里的闷意散了些,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快别哭了,今日是沉香和小玉的大喜日子,高兴点。沉香叫我一声姨母,就是我的好外甥,我怎么能不来?咱们姐妹多年,说谢就见外了,要是被别人看见,该说生分了。” 她说这话时,笑容发自内心。借着这份熟悉的暖意,她能多攒点撑下去的力气。 三圣母这才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 是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他们一家都会好好的。她正想拉着敖听心往院里走,却被轻轻拽住手。 “我不是客人,不用特意招待我。”敖听心笑着摇头,目光扫过院里热闹的布置。红绸缠在院中的老槐树上,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案上的喜糖堆得像小山,糖纸映着阳光,亮得有些刺眼。可不知怎的,看着这满院的喜意,她心头又是一阵刺痛,连风里飘来的喜饼香气,都像是裹着层说不清的涩。原来真应了那句 “感时花溅泪”,旁人的欢喜越真切,她心里越痛楚。 话音刚落,敖春、沉香、赵香和小玉便围了过来,一一向她问好。敖春和沉香关系要好,早就过来帮忙打理婚礼的琐事,赵香跟在敖春身边,一会儿帮着贴喜字,一会儿又去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沉香穿着红色的喜服,牵着同样一身红装的小玉,两人眼神交汇间满是甜蜜。 三圣母拉着敖听心到主桌,这桌只五人:新人、三圣母夫妇,再就是她 。多年相交来往,她早成了这家人的一份子。 沉香的婚礼没有大办,除了刘家村的村民,只邀请了几个亲朋好友,可三界各地送来的贺礼却络绎不绝。见小玉和赵香清点得手忙脚乱,敖听心熟悉沉香家的布局,便主动帮忙打理礼单、招待前来道贺的仙家,动作熟练。 婚宴开始后,赵香拿着酒壶,不停地给众人添酒,偶尔还会偷偷捉弄一下敖春,惹得桌上众人哈哈大笑。敖听心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忍不住含蓄笑了。赵香性子好动,以后敖春怕是有的受了。不过看敖春那副宠溺的模样,无论赵香怎么闹,他都只会觉得可爱吧。想来,他们的好事也将近了,希望别再横生波折。 第7章 饮鸩可止渴 就在这时,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敖听心下意识地转头,便看见杨戬带着哮天犬走了进来,忍不住心头一荡。杨戬刚到时,第一眼便落在了她身上,彼时她正看着敖春与赵香的打闹,侧颜含笑,可脸颊明显瘦了很多,原本圆润的下颌线变得格外清晰,隐隐显露出几分骨感,颧骨也比从前突出,连耳后的发丝都显得有些松垮,与往日在真君神殿那缕摇摇欲坠、透着虚弱的残魂相比,虽多了几分精神,却也难掩消瘦带来的单薄。 三圣母见到杨戬,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兄妹俩许久未见,自然是一番亲热。只是杨戬对着刘彦昌时,气氛难免有些微妙尴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之前的事,别怪我。” 刘彦昌连忙摇头,笑着回答:“哪儿的话,都过去了。” 好在,杨戬与哮天犬此次前来,主要是代表天庭送贺礼,没聊几句,话题便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敖春和赵香也凑了过来,好奇地询问三界近来的趣事,这才知道,哪吒最近似乎有了心仪之人,对方可能是苏杭一带的女子。 “苏杭好地方呀!没想到哪吒也有动心的时候,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动心。” 赵香好奇地说道,眼中满是八卦的光芒。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越发热闹。敖听心听到 “哪吒” 的名字时,心中还是微微一痛,想起了当年三哥敖丙的惨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新天条已推行,她对哪吒的恨意也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丝不能愈合的伤。 一番热闹之后,众人重新入席。哮天犬、敖春和赵香坐在一桌,杨戬作为三圣母的兄长,自然要坐主桌。于是,主桌的座位便成了:三圣母和刘彦昌是新人父母,坐在主位,沉香与小玉坐在左侧,杨戬坐在右侧,敖听心坐在对面。 杨戬在同一桌落座,敖听心手里的茶水差微微晃荡。她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却不受控地加快。半年来一直逼自己放下,徒劳无功,更何况,真这样近距离相对,像细针轻轻扎着心口,带着点熟悉的刺痛。可是,这刺痛里竟裹着丝饮鸩止渴般的愉悦,尽管无缘,哪怕只是这样碰巧见一面,也比在水晶宫里日夜压抑思念要轻松,连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闷意,都像是终于能喘出口气来,得以释放。 敖听心心中藏着别样的心思,与杨戬相处时,便没了从前的自然。她端起茶杯,假装喝茶,不敢与他对视。 倒是杨戬先主动开口,语气和煦地问道:“四公主,之前的伤恢复得如何了?今日看你气色不错,只是…… 怎么瘦了这么多?” “多谢真君挂念,龙女一切安好。” 这话像轻石子投进敖听心心里,让她心头猛颤,“许是近来琐事多了些,倒没太在意身形。” 今日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刘家村的村民,外来的也就只有敖春、赵香、杨戬、哮天犬,以及她自己。主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敖听心便转移开话题,将话头转向了三圣母一家:“刘大哥是凡人,虽说添了二十年寿命,可与神仙相比,仍是短暂。不知道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是自己人,这般关心也显得自然。 三圣母与刘彦昌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温柔。三圣母笑着回答:“前些日子,二哥去万寿山找了镇元大师,求来了一颗人参果。古书记载,人参果又称草还丹,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吃一颗便能活四万七千年。虽说是传说,可药效也差不了多少。” 她没说的是,其实最初是沉香去求的,可镇元大师与孙悟空在西游时结过仇,沉香是孙悟空的弟子,人参果何等珍贵,镇元大师说什么也不肯给。最后还是二哥请了佛祖一同出面说情,才求来了这颗人参果。吃了人参果后,他和沉香、小玉会帮着彦昌一起修炼,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便能修成仙体。 三圣母说得谦虚,可在场的人都明白 —— 有了人参果打底,再加上三圣母、杨戬、沉香和小玉的指点,刘彦昌修仙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敖听心听了,彻底放下心来。杨戬一家从瑶姬娘娘开始,已经承受了太多分离与牺牲,如今能有这样的圆满,也算是上天垂怜。 敖听心沉默下来,脑海中却想起千年前去灌江口时,杨家院子里挂着的那串风铃。如今新人团聚,可那些逝去的人 —— 瑶姬娘娘、杨戬的父亲和大哥,却永远成了遗憾。就像她的父王母后,嘴上说着要忘记大哥、二哥和三哥,可午夜梦回时,那些伤痛又怎能真正放下? 在真君神殿时,杨戬曾卸下心防,把所有心事说给她听。他愧疚于三圣母,当初关押她时,其实并没有把握沉香能逼出新天条;他愧疚于母亲瑶姬,总觉得若是自己当年不那么鲁莽,母亲就不会神魂俱灭;他更愧疚于父亲和大哥,若不是自己任性去找未婚妻,他们一家或许就能及时逃离,免于那场灾难…… 这就是神仙的痛苦吧 —— 凡人死后尚可投胎转世,凡间的亲人也能通过焚香烧纸,有个念想,可神仙若遭了天谴,便真的是生生世世都没了。杨戬曾说,他无数次想过,若是父亲、母亲和大哥能投胎转世,该有多好。可他也明白,有些遗憾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就像当初,杨戬对她无话不谈,需要她给的力量支撑;可现在,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是同僚、也或许是朋友。可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走得太近。 敖听心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所有心事必须压着,就该压得更死,绝不能有解封的一天!可又忍不住想,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为那些遗憾熬着? 心里忍不住生气,生他的气。他当初何必对她说这些?明明心里装着嫦娥,张口闭口是 “想披那道月光”,要做护三界的英雄、守着自己的抱负,何必把脆弱扒开给她看?若不是听了那些掏心的话,她不会共情他铠甲下的隐忍,不会心疼他藏了千年的遗憾,更不会陷进这痛不欲生的情思里,吃这爱情的苦!更可气的是,都到这份上了,看他蹙起的眉,听他语气里的疲惫,她居然还在心疼他。 她越想越气,分明是他先招惹的,说什么自己是那个懂他的人,结果呢?他依旧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二郎真君,守着他的月光宣言,而她却为伊消得人憔悴,只能躲起来黯然神伤。真是应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心疼男人,倒大霉!可这 “霉” 都吃了,她却还没学会怎么不心疼他,这份拎不清,多可笑。 赵香又拿着酒壶过来添酒,她的出现打破了片刻的沉默。众人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又聊起了敖春的婚事,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等菜的间隙,三圣母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早前西海发函,邀请四海龙族团聚,四公主去了吗?三公主现在怎么样了?”敖春是小辈,不清楚当年的恩怨,虽然去了西海,却没过多打听寸心的情况,所以三圣母才会问敖听心。 “前些日子我身体还不太舒服,就没去参加四海聚。” “母后说,寸心妹妹看起来好了很多。等参加完沉香的婚礼,我打算去西海走一趟,亲自去看看她。”敖听心喝了口润喉酒,许是见到杨戬,心里那股憋闷的劲儿散了大半,状态好了许多,言语却依旧不太自然。 “四公主此劫,都是杨戬的过错。” 杨戬忽然开口,面部表情依旧严肃,可眼中却藏着关切:“前些日子忙着整理新天条,听说四公主身子不适、不见外人,没能去东海探望,往后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四公主之有此一劫,都是杨戬的过错。” 杨戬忽然开口,面部表情依旧严肃,可眼中却藏着关切:“这样吧,新天条整理完毕后,我去乾元山金光洞求太乙师叔炼制凝魂丹,再亲自送往东海,向四公主赔罪。” 他心里清楚,敖听心的伤是为外甥沉香所受,更是他亲手造成,还曾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许久,这份亏欠,岂是一句 “赔罪” 就能弥补的。 杨婵将杨戬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 敖听心却不敢看杨戬的眼睛,邻座的距离太近,他身上浓厚的仙力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又喝了一杯酒,假装带着几分醉意,低头晃了晃酒杯,轻声说:“多谢真君美意,此前的事早已结束,如今小仙已经痊愈了,真君公事繁忙,不必挂碍。”她刻意避开亲自送丹的话茬,不愿再与他有过多牵扯。 她顿了顿,又抬眼看向敖春的方向,转移话题:“等我从西海回来后,打算去凡间走走。八弟好事将近,赵香是凡人,东海总得先亲自去挑些人间的聘礼才安心。” 三媒六聘的规矩不能少,风风光光把赵香娶进龙宫。 只有敖听心自己知道,方才拒绝的话里藏着多少挣扎。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去东海找她,求求了。杨戬分明是想后续去探望的,可她真的不敢再面对。之前他派哮天犬送来仙丹时,她曾因这份记挂生出片刻欢愉,可欢愉消散后,是铺天盖地的痛苦,思念像黑云压城般将她淹没,让她越发难以割舍。 爱一个人太痛苦了,比散去魂魄还痛楚。过去的半年,她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稍微缓过来。她不敢想象,那些爱了千年的人要承受何等伤痛,只想着远远看着杨戬得到幸福,然后慢慢淡忘。今天的婚礼是避无可避,来日绝不能再与他接近,绝不能重新跌进这痛苦的漩涡里,直到把这份心思彻底放下的那一天。 第8章 三杯酒饮尽 她的拒绝算不上有理有据,语气客气得过分,刻意避开探望的话题,连半个让他去东海的字眼都不肯提,还补充了要去凡间,留不出一丝空挡。这话落进杨戬耳中,他莫名觉得心口突然堵得慌。敖听心眼底的笑意虽还在,却像隔了一层薄纱,虚虚浮在表面,连那句 “不必挂碍” 都透着生分。仿佛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她好像在躲着他,今天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四公主这是怎么了? 三界之中,谁不知道东海四公主敖听心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好人缘,最重情义。昔日他众叛亲离,被三界唾骂 “妖孽奸贼” 时,唯有她愿意相信他,帮他找冰心草、画海底图,在他被天庭通缉时,还敢暗中相助;如今新天条出世,他身为司法天神,在三界正炙手可热,虽然知道她不是重权势的人,但也不必如此疏离客气吧。 先前在真君神殿时,她还肯听他说心事,怎么如今连一句寻常关心,都要这般客气地推拒?难道…… 连朋友都不打算跟他做了? 最近他惹四公主了吗?杨戬再三回忆,从沉香劈开华山到今日赴宴,他从未有过半分失礼,可心底却忍不住泛起几分心虚与心慌。 杨戬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他心里不愿意她的疏远。 昔日,她是他唯一的知心人。这些日子,他虽然忙于政务,可坐在清冷的真君神殿里,总忍不住想起那些能说说心事的日子 ,那是他千年寂寞里难得的慰藉。 那些时日,他回真君神殿时,她不是在鼎炉里恢复,就是一身水红宫装,以缥缈的虚体翻着他的书看。敖听心不愧是四海女中豪杰,与大多仙女不同,她不仅喜欢看那些高深玄妙的法典兵书,对法条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想事情周到全面,极有大局观。 更难得的是,两人志向相合,志趣相投。他钻研天条细则,她探讨水族律法,连对 “众生平等” 的理念,两人都不谋而合,但这种念头也并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 杨戬想起这点,忍不住暗自感慨。他作为仙凡结合的血脉,被视为 “妖孽”,在偏见与追杀中成长,深知出身带来的桎梏;而敖听心生来便是东海公主,身份尊贵,自幼被万千呵护,却从未有过半分骄矜,反而将四海众生的安危扛在肩头,连水族律法的修订,都处处想着底层鱼虾的生存。这份 “出身尊贵却心怀众生” 的胸怀,不仅让他意外,更让他打心底里佩服 —— 她本可安享荣华,却偏要为芸芸众生奔走,这份对生命的尊重与关爱,过于纯粹。 如今,他身上的冤屈已洗刷,昔日那些辱骂他、疏远他的仙家,也陆续上门求见。有的是为过往的误解致歉,有的是想聊聊新天条的推行,大多是出于真心醒悟,并非攀附权势。杨戬虽依着礼数招待,端茶让座、耐心应答,可心底却无半分谈性,面对那些带着歉意的寒暄,只觉得疲惫,并无半分谈性。 他更念着和听心相处的自在。在她面前,他不用端着司法天神的架子,疲惫困惑都能坦然流露,哪怕沉默看书都觉踏实舒适。她从不会因他的身份而刻意讨好,也不会因他的沉默而觉得尴尬,仿佛两人之间本就该是这般模样。可这份踏实,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有过。面对清冷高贵的嫦娥时,他总想着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要符合 “英雄” 的模样,反而处处拘谨。 海里半年,天上六天。这六天里,他曾多次动过去东海探望的念头,想看看她的伤势,也想问问她对新天条的意见。可哮天犬说,东海传出消息,四公主需要静养,不见任何仙家。他被政务绊住,只能暂时作罢,只是亲自去兜率宫求取仙丹,让哮天犬送往东海,哮天犬去了也没见到四公主,杨戬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今日好不容易见了面,她却这般疏离,杨戬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连带着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 “心虚”。这份心虚来得没头没脑,却挥之不去。 思及此,杨戬决定再试探着搭话,目光落在敖听心身上,语气尽量温和,却不自觉地带了点小心翼翼:“不知八太子何日成亲?大婚之日,杨戬定然亲自上门,送上厚礼。” 他怕自己语气太硬,又怕太柔显得刻意,连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何时,面对四公主,也会有这种小心了? 听到杨戬的话,她微微抬头:“日子还没定呢。一来要和亲家、弟妹商量妥当,二来终究是仙凡结合,还得等上天请旨报备才行。” 目光掠过邻桌的赵香,补充道:“赵香是凡人,寿数有限,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实在拖不得。东海心里急,却也只能按规矩等。也盼着真君能早日整理出新天条,往后仙凡婚配能依新例办事。” 敖春是龙族,与凡人赵香的结合算半个仙凡姻缘。虽然天庭已经决心推出新天条,但新天条尚未彻底整理完毕,离推行也还有一段时间,具体仙凡婚配规章仍不明确,后续还需上天请旨报备。东海太子的婚姻本就不是小事,这些无需敖听心多言,在场人心照不宣。 “届时若是真君能大驾光临,东海必定蓬荜生辉,听心先谢过真君了。” 她微微颔首,垂着头小酌,长长的金发随风轻轻飘扬,避开了杨戬的目光。 明明还魂后总觉精神不济,可只要靠近他,或者听见他说话,生理上就会涌起一股不受控的亢奋,压制住了疲惫。 听心答话,滴水不漏。要说疏远吧,明面上挑不出证据来;要说亲近吧,杨戬却能隐约地感觉到那份距离。只是,除了他,旁人未见识过四公主和他在真君神殿中的日常相处,自然无从察觉这份微妙的怪异。 她的头抬得不高,杨戬依旧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还魂没多久,她脸色本就憔悴,让他心里的失落更甚,连带着心虚也翻涌上来。他莫名知道这份心虚的缘由,却不深想。显圣二郎真君、司法天神,竟也有下意识回避的念头。 杨戬此时,不合时宜又清晰地想起了,低着头的一张白净脸上,长得有一双很美的水杏眼。 沉香就笑呵呵的,觉得一切都好,问杨戬:“舅舅,嫦娥姨母为何没来呀?”请柬虽发得不多,可嫦娥那里定然有一份,怎么不见人来? 这个问题一出,杨戬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敖听心 —— 她还在低头喝酒,仿佛这酒是琼浆玉露一般,杨戬不知,他心口蓦地软了一点,随即又被心虚包裹。 沉香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撮合舅舅和嫦娥姨母的。瞧,舅舅那一面,不是能坐两个人吗?嫦娥姨母来了,岂不刚刚好。 杨戬也沉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伤痛,却也藏着一丝辩解:“王母娘娘下凡,现在天庭女仙以你嫦娥姨母为首,要掌管诸多事宜。想是因此脱不开身吧。” 这般猜测性的回答,落在三圣母耳中,让她暗自叹了口气。都是聪明人,嫦娥姐姐还是没接受二哥的情义。 三圣母在华山千年的,最懂寂寞的滋味,二哥寂寥了这么多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虽说她现在一家团圆,可终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更何况,她还曾误会过他、怨过他。 “知心人”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闪过,三圣母的眼睛蓦然亮了—— 她想起那日敖听心在众神面前为杨戬辩白时,镜像中出现的画面:杨戬坐在真君神殿里,对着敖听心诉说他的理想、他的爱意、他的不得志,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和谐得有些诡异。 三圣母悄无声息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身旁若有所思、甚至带了点局促的杨戬,又看了看低头喝酒、看似酒兴颇浓的敖听心,再联系刚才杨戬反复搭话的模样,三圣母何等聪明人物,那一根筋,突然就通了 —— 难道二哥是想和四公主做朋友? 细思极恐,二哥和敖听心确实适合当朋友!一个背负三界责任,一个扛起四海重担,都很不易,又都有勇有谋、重情重义。三圣母暗自点头,觉得自己猜得没错(那根筋通了,却没完全通)。 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气氛,也为了给两人创造机会,三圣母突然拍了沉香一下:“沉香,别光顾着吃,给你四姨母和舅舅敬酒!” “哦哦!” 沉香连忙拉起身旁的小玉,站起身来,给两人倒满酒,先对着敖听心举杯,眼眶微微泛红,“四姨母,沉香敬您一杯,多谢您这些年的扶持。” 他的每一个生日,敖听心从未缺席,除了父亲,就只有四姨母对他这般上心。 听心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皱了皱眉 —— 三圣母这哪是让沉香敬酒,分明是给她出难题!更让她难受的是,方才三圣母提到 “舅舅” 时,她眼角余光扫到杨戬的侧脸,听到见到杨戬的亢奋又持续涌了上来,和身体里的疲惫撞在一起,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饶是如此,抬头时,她脸上已换上温柔的笑意,也举起酒杯:“姨母是半个娘,不许再说些生分的感谢话。你和小玉都是好孩子,四姨母也祝你俩,从今往后和和睦睦,早生贵子!四姨母喝了你们这杯酒。”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时,她心里暗自叹气。和和睦睦的婚姻哪有那么容易?她活了几千年,见过听过太多明明曾情深意重、相守相伴,最后却因执念、因误会、因彼此的棱角,把爱意磨成怨怼,落得个因爱生恨、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但愿沉香和小玉,能成为例外。 看着眼前已长成挺拔少年的沉香,四公主心中满是欣慰。 沉香和小玉敬酒完毕,三圣母又拉着刘彦昌,笑着给四公主敬酒。刘彦昌三圣母心意相通,只一眼便明白妻子的心思,也跟着点头。 敖听心自然来者不拒。这杯酒,她担得起。这些年她对沉香一家的照顾,不是为了回报,可这份认可与感激,还是让她心头一暖。此外,她与三圣母是几千年的莫逆,四海日后还要仰仗各方豪杰,这杯酒,必须干! 她陪着三圣母和刘彦昌喝了一杯,又主动回敬了一杯,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多少杯。三圣母**不离十猜到了敖听心想借酒脱身的心思,便悄悄在桌子下踩了刘彦昌一脚。 刘彦昌立刻心领神会,捂着胸口晃了晃,“啪” 地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含糊地说着:“喝多了…… 喝多了……” 三圣母担忧地站起身:“哎呀,彦昌这是醉了,我得扶他回房休息。” 回房的路上,刘彦昌偷偷拉了拉三圣母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满是甜蜜。三圣母心里得意。在对手跑路之前先 “跑路”,这才是赢家。 沉香还没反应过来,杨戬终于等来了单独敬酒的机会,他站起身,端着酒杯看向敖听心,语气诚恳:“四公主,杨戬也敬你一杯,多谢你这些年对三妹和沉香的照顾。” 其实他想说的远不止这些,他想说多谢她几千年来在所有人怀疑他时选择相信,多谢她在真君神殿那段日子的陪伴,多谢她愿意听他说那些没处安放的心事。可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三界之内,没几个敢不接司法天神的敬酒。敖听心刚要举杯饮下,三圣母却突然从里屋走出来,清声喊道:“沉香、小玉,你们快进来帮忙!你们爹吐了,娘收拾不过来!” 沉香和小玉都是孝顺孩子,闻言连忙起身,对着杨戬和敖听心说了句 “失陪”,就急匆匆地进了屋。 敖听心心里有鬼,立刻明白了三圣母的 “小心思”—— 刘彦昌那点酒量,这些酒怎么可能醉到吐?别人不知道,沉香的每个生日她都来,刘彦昌还能有不喝酒的?这点酒,刘彦昌醉了?难道以前刘彦昌喝的都是假酒? 可她也只能顺着这个台阶下。敖听心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思绪,对着杨戬举了举杯,语气尽量自然:“真君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的灼热感,更激发了心底因单独相处而生的慌乱。 四人离席后,只剩下她和杨戬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敖听心僵硬地站着,杨戬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真君神殿时,他们常常这样独处,可那时的他,从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张。 他想起自己对嫦娥千年不变的执着,又想起敖听心素来通透的性子。华山之下,他将死之际对嫦娥的告白,已被三界知晓,那份藏了许久的情意,就这么**裸地曝光在众人眼中。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荒唐?这些天三界不乏议论,说他杨戬是薄情之人,改天条是有私心。既亏欠了曾相伴千年的西海三公主,也没做到一心一意对嫦娥。她会不会也这么想?觉得他这般摇摆不定,根本不值得深交? 尤其,她与她们二仙都交好。夹在中间,会不会更觉得他行事不妥? 一杯酒刚饮下,另一杯酒又来:“杨戬多谢四公主往日的支持。”他想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反复强调这份谢意。 敖听心想不对视都不行,幸好现在夕阳离去,只剩灯笼烛火,昏暗的光线能稍稍掩饰两人的不自在。 她本不是矫情之人,敌人来了有猎枪,朋友来了有美酒。可面对杨戬,她心里被不可告人的情愫绊着,连寻常的相处都变得拘谨。 有美酒,喝就完事了,换作别人,她早痛快举杯;偏生是杨戬不一样,让她连呼吸都要多斟酌几分。她心里清楚,他们一个是东海四公主,一个是天庭司法天神,往后三界事务往来,总有躲不过的场合,总不能次次都像方才那般僵硬。既然躲不过,便从今日坦然些吧,日后总得习惯。 看着杨戬递过来的酒杯,敖听心不再推辞,抬手接过,仰头痛快饮下第二杯。烈酒入喉,灼热感驱散了几分不自在,她放下酒杯时,语气也比刚才放松了些:“真君不必总提谢字,过往种种,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她自己倒满第三杯,主动举杯看向杨戬,眼神清亮却藏着疲惫:“这第三杯,该由听心敬真君。多谢真君布下这惊天大局,修改天条,造福三界众生。”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敖听心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她强撑着精神,故作几分迷醉,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呀,月亮竟然已经高悬了!我说怎么喝晕了,原来已经喝了这么久。真君,实在抱歉,小仙得立刻驾云去西海,若是醉得厉害了,怕是误了正事。” 这话倒不是假的,龙族本就是易醉之体,她还魂不久,魂魄尚未完全稳固,沾酒更容易失了分寸。姑父泾河龙王、西海三弟、还有已故的三哥敖丙,多少都栽在 “酒” 上,代价太大,她不得不谨慎。 杨戬放下酒杯,下意识地转过身,收起手中的画扇,语气带着几分坚持:“四公主既然酒醉,夜色又深,独自驾云多有不便,杨戬送你一程吧。”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说得语速快了些。他只是不想就这么结束这场对话,不想这么快分开。 这话一出,敖听心神经一跳,脑子蓦然清醒几分。她故意说去西海,就是笃定杨戬不敢多提,毕竟当年他曾让她转告寸心“心中再无别人”,西海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尴尬,他心中有愧有惧。可他竟主动提出要送她,难道还有别的心思? 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刻意压下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 当年杨戬说“心中再无别人”,可他对嫦娥的牵挂,从未断过。女人一旦动了心,记忆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她敖听心洒脱一世,竟也不例外。 以往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忍不住自嘲:男人的话,果然难以相信,明明心里装着别人,却还能说出那样的话。他这般摇摆,对得起寸心吗? 心里突然涌上些愤懑,可她很快压了下去 —— 他是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掌管三界律法,她只是东海公主,得罪不得。更何况,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前因后果纠缠不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轮不到她个“外人”瞎操心,罢了罢了! “多谢真君美意,只是不必了。” 敖听心微微欠身,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如今天庭事务繁忙,处处都要劳烦真君,听心哪敢再耽误您的时间?此去西海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我自己能行,真君还请留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沉香的婚礼还需要人照看,三圣母要照顾刘彦昌,少不得麻烦真君多费心。” 话说得滴水不漏,礼数周全。敖听心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敖春,高声嘱咐:“八弟,时间不早了,我先去西海。你玩够了就赶紧带着赵香回龙宫,别总让人担心。” 话音刚落,她转身换掉身上的水红宫装,换上了一身水司铠甲。龙族的公主服,她只在正式宴席和自己的水晶宫里穿;其余时候,她不仅是东海四公主,更是东海的将军、四海的掌军。自从帮助沉香逃亡以来,这身铠甲她便再也没穿过,如今新天条推行,她有功无过,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为四海办事了。 召唤出淡青色云雾,敖听心足尖一点,正要飞身离去,身后却传来杨戬略显急促的声音:“四公主!” 心头一滞,她停下云雾,回头看向他。 杨戬攥紧了手中的画扇,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你…… 还魂不久,尚且憔悴,路上若是觉得不适,便先找地方歇息。还有…… 日后少喝点酒。” 这话一说出口,杨戬自己都觉得多余。以敖听心的沉稳性子,怎会不知道这些?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夜色中,杨戬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画扇。他皱着眉,反复琢磨着方才敖听心的态度,处处周全,却又客气、疏离,她到底在避什么?方才她转身时,他分明瞥见她肩甲处的铠甲空荡荡的。量身打造的水司铠甲,此刻却衬得她身形格外清瘦,连脖颈处的线条都透着几分单薄。 又想起自己今日的反常。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的疏远?为什么会想送她去西海,去他不想面对的西海?为什么面对她时,会生出那些莫名的心虚? 哮天犬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看一眼四公主离去的方向,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小声问道:“主人,您怎么了?四公主都走好久了,咱们也回真君神殿吧?”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画扇,或许喝了酒的缘故,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哮天犬,你说…… 四公主为何躲着我?” 哮天犬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茫然道:“躲着您?没有吧?四公主不是还跟您喝酒、跟您说话了吗?”在它眼里,四公主是主人的好朋友,对主人向来敬重,今日更是主动敬酒、好好回话,实在看不出半点疏远的意思。 杨戬轻轻摇头,没再解释。有些微妙的距离,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察觉。他想起在真君神殿时,敖听心会主动跟他说水族的趣事,聊身边的丫头桃花水母,跟他争论法条的细节……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只能归咎于 “朋友间的关心”。毕竟,敖听心是他千年岁月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朋友,他只是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温暖罢了。 杨戬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看着敖听心离开的方向,他心里的失落,比当年嫦娥拒绝他时,还要更甚几分。 前面章节内容大改,可以往前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三杯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