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会勾魂》 第1章 第 1 章 夏夜,蝉鸣一声大过一声。 苏娣缘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从一本摊开的书中抬起头来。狭小的桌子上方悬着一盏昏黄破旧的小台灯,在桌上投出一方光圈。 惨白的月光透过天窗撒在屋里,映出一摞摞厚重的书籍,影影绰绰的文字挤满这间小小的阁楼,即使每挪动一下,每次转身,都有可能碰落东西。 可苏娣缘还是心甘情愿地在空隙间生活,这些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文字符号不仅是她房间的全部,也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有些懊恼地敲了敲头。 怎么又控制不住睡着了?明天就是二模,数学错题本都还没有复习。 重新握起手边的笔,苏娣缘打起精神,在书上写写画画。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动作小心翼翼地环顾起四周,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的她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 抬头看了看时间,苏娣缘才终于意识到这股奇怪的感觉到底来源哪里。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表的秒针还在一刻一刻地跳动着往前走,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可是…… 好安静,没有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没有聒噪的蝉鸣声,没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声……一片寂静,好像世界上是剩下苏娣缘一个人。 不止如此,在温度高达四十度的夏天,她竟然感觉不到热,一丝丝阴凉的气息从身后顺着她的腿,身体,指尖一直侵袭到心脏。 苏娣缘似有所感的转过头看向身后。 …… “啊啊啊————” 苏娣缘神情惊恐地站起来,手不住地抖着,手中的笔尖直直冲着前方。 “你们,你们是谁!” 角落昏暗的阴影中,凭空出现了两个男人,因为倾斜的房梁,一个弯着腰,另一个则斜倚在他身上。 两个人刚往前走一步,苏娣缘就颤声喊道:“别过来!我家楼下就有人,要是不想进监狱,现在离开,我不会报警。” 房间实在太小,三个人就让这里显得逼仄,也让原先看不清的两人暴露在月光下。 一人懒散地扶着身旁比他高一些的男人的肩膀,异常醒目的白发扎在脑后,浅色的瞳仁隐在两扇浓密纤长的睫毛下,空洞又诡异。 苏娣缘愣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张口又要说话,那个从头到脚一身白的人轻轻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温柔笑道: “别怕,妹妹,我们不是人。” …… 苏娣缘看着他那异于常人的外表,被吓懵了,眼泪一颗一颗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站好。” 一直沉默的另一个男人此时终于开口,目不斜视,伸手握住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手腕,轻轻甩了出去。 白发男人被扔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那双怪异的瞳仁微微颤动,缓缓向左移动,瞥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收回手缩在一旁。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单词本样子的东西,展示给苏娣缘看,同时开口,声音冷漠又严肃。 “苏小姐您好,阴曹司执勤,我是渡魂使虞玄郎,工号157967,负责引渡生魂……” 什么阴曹司?什么生魂? 莫名其妙的人和事让苏娣缘没来由的惶恐,脊背上的冰凉更甚几分。 “你们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虞玄郎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娣缘打断,“赶紧滚出去!” 白发男人此时慢悠悠地开口:“苏娣缘,生辰八字甲申己未××××,于癸卯年丁巳月甲子日?丙丑时猝死离世,我们来领你回地府,你不要投胎了啊?” 话落,空气安静几秒,苏娣缘怔愣在原地,忽而一段记忆出现在脑海。 今天是弟弟生日,一家人全围在餐厅里喜气洋洋的唱生日歌,苏娣缘心里不是滋味,悄悄回了房间,又因为明天是二模,所以打算今天通宵看题。 等楼下重归寂静后,苏娣缘浑身冒冷汗,头晕胸闷,她也没当回事,谁知道下一秒刻骨的疼痛从胸腔爆发,没几秒就呼吸不上来,失去了意识。 思及此处,苏娣缘才明白过来,这两人是鬼差,来抓自己的。 她转头看去,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人睡倒在桌上,脸色蜡黄,干瘪瘦小。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串冰凉的水珠顺着手滑落下来。 原来鬼也能哭啊! 苏娣缘惊叹着。 “可是,可是我才十九岁,怎么会得病死呢?我还没有高考……”苏娣缘回过神来,“对啊,我还没有高考。” “让我回去吧,两位大人,只要一个月。”苏娣缘猛地跪下来祈求道,“一个月就够了,求你们了。” 白发男人见状,一惊一乍地跳开,整个人扑在了虞玄郎身上。 “万尺素。” 一声冷冷的告诫。 “又生气了?”白发男人笑眯眯歪着头看着虞玄郎,双手举起,“好了好了,不碰你,别这么吓人嘛。” …… “你喊我名字真好听,再喊一声我听听?”安静不过三秒。 虞玄郎抬起眼。 万尺素别开头,低咳一声,默默拉远了距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两人转过脸去看苏娣缘,发现刚才还瑟瑟发抖的女孩儿现在双目通红,声音逐渐尖锐。 虞玄郎深深皱起眉,这是化厉征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些深沉复杂的意味。 虞玄郎本来以为这是次轻松的任务,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比一些厉鬼怨气还重。 黑雾般的怨气如烟气从苏娣缘身上四散,刺耳的尖啸响起: “我要高考——” 万尺素这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伸手抓住虞玄郎手腕把他往身后藏了藏,手中现出扶丧棒。 一阵阵阴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一缕缕白色发丝轻轻拂过虞玄郎颈侧,引起一阵泛滥的痒意。 怨气很快便充满了整间小阁楼,一米之外皆不得视物。 万尺素眼睫沉沉,目视前方,口中低低念起梵音,闪身往前,扶丧棒向前横扫,猎猎风声破开一道口子,他趁此结了佛印,快速打在苏娣缘身上。 黑雾溃散奔逃,苏娣缘也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万尺素侧身,让开一道身位,虞玄郎甩出手中锁魂链,紧紧缠住苏娣缘脖颈。 万尺素手中扶丧棒在苏娣缘后脑一敲,一声响亮的“梆——”后,苏娣缘垂下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走吧。” 虞玄郎轻轻放下手,放松了锁魂链。 苏娣缘再次抬起头,脸上净是麻木惶然,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再也没说一句话,认命了似的。 虞玄郎转身走在前面,手中的锁链过长的一段拖在地上,沙沙作响。 苏娣缘茫然地站起来,跟着虞玄郎走去,她离开了那一间小阁楼,过了一道阴气深深的门,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一路上红色满目,炫目糜烂的颜色,苏娣缘眼前却像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终于暗下来,沉寂一片。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矮小的木门。 苏娣缘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那两个鬼差,有些无措地推开门,门外也是一片暗色。 “姐姐!” 苏娣缘低头。 “姐姐,我给你偷了蛋糕来啦!”一个刺猬头小子穿过苏娣缘走了过去。 他的眼睛困倦的半闭着,用双手捧着一角蛋糕,带着完整的奶油花。 苏娣缘顺着他的脚步向后看去。 那一小片阁楼又浮现在眼前,小孩儿发现了倒在书桌上的苏娣缘,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在一边的地上,伸手拽了拽苏娣缘的衣角。 “姐姐,去床上睡吧。” …… 景象渐渐消失,没有那一点昏黄的光源,周围又昏暗下来。 苏娣缘脚下出现一道路,正是她来的那条,无垠的曼珠沙华铺了一地。 她转过头,那两个男人正站在一块石碑旁看着她。苏娣缘微微笑了笑,说了句“走吧”。 她视线掠过写着“望乡台”的石碑,紧缩的心百转千回,轻声说了句“再见”,苏娣缘转过身向前走去。 如果这一生还有人惦记的话,也不算百分百糟糕吧,但最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这时苏娣缘才认识到,在既定的命运面前,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看着前面越来越暗的路,苏娣缘不得不紧紧跟着虞玄郎。 路上越来越冷,按理说苏娣缘是只鬼,怎么能感受到温度呢。 只因为走在他旁边那个白发男人,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让她忽视不得。她转过头,盯着他看。 这个男人虽然容貌诡谲昳丽,但是穿戴却比谁都讲究,碎闪的细长耳坠,丝绸发带,一身花里胡哨又精致的衣服,像是开屏的白孔雀,是苏娣缘在路上遇见都要避开走的那种人。 见他哆嗦的厉害,苏娣缘迟疑地问:“你很冷吗?”其实就算男人点头,苏娣缘也做不了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没事。” 万尺素笑笑,回答她。 苏娣缘看见他上扬的唇角,还有笑起来明显的犬齿,白亮亮的闪着森寒的光,愣愣点点头:“哦哦。” 一阵铃铛声把她思绪拉回,苏娣缘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下惊恐,自己刚才是被这孔雀精迷惑了! 颈上的牵引忽然间消失,苏娣缘疑惑地朝前看去,就见前面带路的虞玄郎突然站在原地,转过身问:“怎么了?” 苏娣缘冤枉,自己什么都没干,只是被人精神控制了,只是自己脖子还被人锁着,她还是识时务地准备认个错。 刚要开口,就听旁边传来声音。 “好冷啊。” 虞玄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又转过身继续向前,没听到似的。 苏娣缘放下心来,看来没她的事。 一道白影从眼前划过,隐隐约约传来两个鬼差谈话的声音。 白的说:“好冷,我记得工作守则上有句话,搭档之间要互帮互助,你还记得吗?” 黑的说:“根本没有这条。” “是、是吗?”白的诧异,“那现在我走不动了,怎么办,要不你抱着我试试?” 黑色鬼差不接话了。 “背着我试试?”白的立马改口。 其实两人说话可以很轻松地分辨,低沉好听没有情绪起伏的是黑色鬼差,声音清冷语气却能拐十八弯的是白色鬼差。 苏娣缘跟着后面观察着,接下来一幕却让她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虞玄郎又从手里唤出一道锁链,往万尺素脖子上缠了一圈。 这真的不是职场欺凌吗?苏娣缘惊疑不定,那白色鬼差的脖颈看起来能脆弱的一把就能折断。 “能躺着别坐着,我拉你就好。” 万尺素又飘回了苏娣缘身边,脸上面无表情,那条锁链却没摘,和她一起被拉着往前走,却没有刚才那样抖得厉害。 不多时,虞玄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对她说:“你自己进去吧,里面会有别的接应人员。” 颈上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消失,苏娣缘停在原地,抬头看了看,才发现隐在云雾里的大门,高耸的俯瞰着她,威严又肃穆。 苏娣缘纷乱的思绪在一路上平息,可是在站到这里时,还是停了下来。 十九年的过往重映在她眼前,不甘的情绪还没有耗尽,难以忍受的情绪还卷土重来,堵塞在喉间,咽不下去。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也想轻松一笑,毫不在意地埋头向前,可是脚步还是重得挪不动,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一道人影从一旁出现她眼前,挡住了她看向大门的视线。微凉的触感自脸上传来,擦掉了她脸上一塌糊涂的眼泪,温润的声音响起。 “进去吧,下一次绝对不会这么难过了。” “真的吗?”她问。 “我保证。” 视线终于清晰,一双苍白的眼睛盯着她,眼里却是纯净的怜惜和浓重的悲伤。 苏娣缘点点头,她没再说话,只看了看幽深的前路,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第2章 第 2 章 虞玄郎目送着女孩儿进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滚滚雾气中。 “诸行无常,”迷障中,万尺素突然开口,“是生死法。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 虞玄郎惊醒,生死轮回,因果循环,世间百态。只是在看尽世间不平不公之事后,竟然让他生出业障。 旋绕的心间的阴霾散去,灵台一片清净。虞玄郎收回目光,看向身侧。 万尺素那张艳媚的脸上,面无表情,眼尾上翘,侧头看着他。他不故意作那些虚假的笑脸时,因为那双狭长的眼睛,下垂的嘴角,看起来总是有些不近人情。 隔着浓雾,两人四目相对。 虞玄郎再次忆起,他们在春时初识,西津里黄沙迷眼,万尺素毫无理由的出现,不由分说把他从荒漠里带了出来,那时他才见识到,沙漠之外,碧水蓝天,峻山密林,繁花似锦。 还有那片竹林里,柔和的月光细碎的洒在两人身上,练完剑的万尺素,总是这样看着在旁边拿着一袋糕点等着的虞玄郎。 眼前的脸庞与那张略显稚嫩的万尺素重合,让虞玄郎生出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万尺素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的一丝局促一闪而过,很快又隐去,眸光闪烁,两扇睫毛微微颤动地扇着。 虞玄郎硬是从万尺素身上看出些可怜的意味。明明知道这个心黑的人惯会用这些伎俩,他的心还是忍不住陷下去。 他紧绷的表情软下来,几乎是温柔的笑了笑。 虞玄郎这一笑,简直是两人冰封般关系的一座里程碑。万尺素迫不及待地弯起眼睛回应他,两只手抓着脖子上的链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卖乖。 “这个。”万尺素指了指黑色的链子。 “有……点……紧。” 万尺素夸张的张嘴喘息着。 虞玄郎抬手,动作轻轻地将锁魂链缩小,从万尺素脖子上取下来,改而全挂在他腰间。 “还冷吗?” 这个略显亲密的动作,拉进的距离不算远,却让那道如同天堑般的疏离化开了些。 万尺素身体僵硬一瞬,受宠若惊的样子,抬起头觑了一眼,很快摇了摇头。 “又装可怜?”虞玄郎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万尺素。 “没有装。”距离拉远,万尺素深呼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不正经的样子,表情认真,语气轻飘飘道,“我是真可怜。” …… 心又硬了。 虞玄郎有时觉得控制自己不冷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转过头,不再管万尺素冷了热了还是煮熟了,毫不留情朝前走去。 “我又说错话了?”万尺素紧跟着他。 “没说对过。” 一路上相对无言,沉默在路上泛滥。万尺素好像真的怕再说错话似的,没有再跟虞玄郎说话。 到了办公楼楼下,虞玄郎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很久没这么安静的万尺素。 一回头,发现万尺素也在看他,直直地盯着,眉头微蹙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看见虞玄郎转头,万尺素一怔,眼睛逐渐恢复了焦距,张了张嘴,没说话,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朝虞玄郎摇了摇。 那只手苍白修长,覆在姝艳的唇上,把万尺素身上唯一的颜色挡住了。 虞玄郎看了一会儿,伸手勾住万尺素的食指,把他的手拉下来。 “别憋死了。” 万尺素问:“那我可以说话了?” “我什么时候能管住你。” 虞玄郎低下头,想松开拉着万尺素的手。刚抬了抬胳膊,就被万尺素反手抓住手腕,力道越来越大,箍得虞玄郎手腕生疼。 “怎么了?”虞玄郎抬头,眼神带着疑问。 万尺素抿着唇,就这么看着他,眼里闪过犹豫挣扎。 地府里常年亮着灯,白亮的灯光映在万尺素眼里,虞玄郎看见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万尺素松开手,撇开头,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招招手,转身要走。 虞玄郎抓住他腰间的链条,将万尺素拉回来一步,说“我可以一起去。” “不用。” 虞玄郎把锁魂链解了下来,半晌才慢斯条理地“嗯”了一声。 目送那道清瘦素净的背影消失不见,虞玄郎才转身上了楼。 “虞大人!” 虞玄郎刚从电梯走出来,就迎头碰见部门实习的小樊,本来蹲在地上的小孩儿,一见到他,松了一口气,忙喊住了虞玄郎。 “什么事?”虞玄郎微微颔首,问道。 “老板让你去办公室呢,有急事。”小樊说着,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手指了指上面,“好像来了个大人物,上面的。” “嗯。”虞玄郎应了声,又道,“你先去工作。” 来到一间独立办公室前,虞玄郎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听到一声“进”。 推开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另一端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看见虞玄郎进来,齐齐向他看来。 主位坐着个中年人,旁边是个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虞玄郎的老板则坐在一边,脸上还带着些讨好的笑。 “帝君,这就是虞玄郎。” 城隍站起来,介绍着,同时又招手,朝那中年人虚拱了拱手,冲虞玄郎扬了扬下巴,眼睛使劲挤着。 “还不快来拜见陛下,拜见公子。” 虞玄郎没眼看上司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紧急避险别开头,行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那中年人开口: “小虞啊,刚才成卿说你能力出众,性子沉稳,现在一看,果然气度非凡啊。” 虞玄郎说:“陛下谬赞。” “不像我这孽子,平时游手好闲,到处闯祸就算了,这次还打碎了五毒镜,散至下界。” 虞玄郎看出来,玉帝虽然语气责怪,却无可奈何,那头发染的五颜六色,全身上下全是钉子的男孩,在此时还大咧咧地坐在一旁摆弄他的游戏机。 不用上司抽搐般的暗示,虞玄郎也十分上道地问道:“五毒镜?” “洪荒时期,下界怨气四升,幽冥主用剩余的补天石欲铸成六道轮回镜,使众生得以照见前世因果。铸造时却不想下界浊气渗入晶石,掉落出一块镜子。” “此镜昏蒙如水滴,照影则五情翻涌。能放大众生心中贪、嗔、痴、慢、疑这五种微末念想,终使清修者癫狂,善念者堕恶,故称五毒镜。” “这等邪物落在下界,怕是要引起天下大乱啊。”上司听得连连皱眉,手拍着大腿道。 “只有鬼差可以自由穿梭各界,办这件事方便些,我看小虞你心智坚定,想来不会受那东西影响,你可愿意到下界,搜寻五毒镜碎片,还众生一片清净?” 虞玄郎一阵无奈,这两人一人一句,自己还插不上嘴,就被安了个棘手的差事。 “属下隶属阴曹司,维持下界秩序本就是我的职责。” “好!”上司突然热血沸腾,大力拍着大腿,“说得好!” 玉帝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道:“只要你能收回那五毒镜,我重重有赏。” “五毒镜共散成五片,分别是贪芜镜,会诱人渴求无度,落在戊戌界;嗔赩镜,挑动无名火起,落在甲子界;痴骊镜,让人沉溺执念难醒,落在丙申界;慢紶镜,滋生骄矜傲慢,落在乙未界;疑冥镜,催生猜忌丛生,落在丁酉界。” “虽然明确五片碎镜掉落的小世界,可是无法预测其具体方位,还得你自行判断。” 虞玄郎站起身,行礼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事情安排妥当,玉帝便拎起那少年的领子站起身,向两人颔首:“此事要尽快,时间越长恐怕影响越大,小虞,你此行也要注意安全。” 虞玄郎点头,上司又客套几句,才行礼恭送两人离去。 “小虞,这块生死牌你拿着,有了它,可在你进入小世界时给你安排一个身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会引人怀疑,方便调查。” 城隍使劲拍着虞玄郎的肩膀道:“这可是帝君亲自派的大任务,要是干好了,咱们部也跟着沾光,回来给你涨工资!” “那我先回去准备。”虞玄郎接过那块通体黑色的玉牌,说道。 “去吧。”城隍摆摆手,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虞玄郎离开。 地府终年无可见天日,但越靠近中心的地方视野越开阔,高层还能看见黄泉路的一片绚丽的彼岸花。 中心的温度因为靠近十八层地狱也比别的地方高一些,相应的房价也贵的离谱。虞玄郎堵在回家的路上,盘算着回来后把中心那套看好的房子首付交了,也好过天天花一个小时通勤。 到地方熄火下车,虞玄郎习惯性抬头一看,发现那一间常亮着的房间却还一片黑暗。 虞玄郎住的小区美约其名节约资源,实则不肯花钱照明,不大的地方幽深寂寥,看起来像会随时随地闹人。 虞玄郎摇了摇手上的铃铛,站在车前等了等,没见灯亮,才抬脚上楼。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昏沉的灯光也随着电梯门打开照射在楼道一方空间,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虞玄郎走出电梯,身后的光亮也随着电梯关闭消失,伸手敲了三下眼前的门,手指扣在紫铜大门的声响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余音消失,门后还没有动静。 “还没回来?” 万尺素自从出现在地府,从没有离开过虞玄郎身边这么长时间,虞玄郎买菜时,能碰见他在跟鱼摊老板讲价。健身时,能看见他在旁边的跑步机上放着最慢的速度走路。买团购吃饭时,能看见他财大气粗的上一桌菜,还装作巧遇邀虞玄郎一起。 像这样一下午还不见人影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虞玄郎也没太在意,转身回了家。 半夜。 一道人影站在床前。 虞玄郎不动声色伸手摸向床头。 “啪——” 房间顿时亮起来。万尺素伸手挡了挡眼睛,面带讶异地看向床上的虞玄郎:“把你吵醒了?” 虞玄郎皱着眉顺口回了句“没睡着”,坐起身半倚在床头,把灯调低了两档,上下扫视着万尺素,目光最终停留在万尺素手中的一截红绳上。 万尺素顺着虞玄郎的视线低头,下意识想把手背在身后,又在半路停住了。 “给你……买的……围巾。”万尺素苦思冥想,半天才磕磕绊绊憋出这么一句话。 虞玄郎眸光冷冷看向万尺素:“我是鬼。” 自己根本感受不到温度,冷热都无所谓。 更何况—— 虞玄郎伸手从万尺素手中抽出那根细线,仔细端详,认真问道:“你想勒死我?” “……”万尺素有些手足无措,低咳一声看着虞玄郎不说话。 虞玄郎低低叹一口气,随手把红线放在床头抽屉里,不太走心地道谢:“谢谢,先回去睡觉吧。” “……我家空调坏了。” 虞玄郎诧异:“不是前天才给你修好?” “质量真差,以后不贪便宜了。”万尺素一脸痛心疾首。 虞玄郎默然,沉默地下床,任劳任怨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蚕丝被,铺在了床上。 这床是年初才换的,两个人睡也不会挤。虞玄郎一边拍着枕头,一边对万尺素说:“去洗漱。” 万尺素眼睛弯起来,凑到虞玄郎身边:“谢谢玄郎收留我。” 两人很快收拾好,灯光再次暗下来。 虞玄郎听着身旁清浅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轻轻坐起身,小心从抽屉里取出那截红线。 他冷嗤一声:“白费力气。” 虞玄郎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姻缘红线。 他冷着脸将线的一端缠在小指上,翻身跪坐在万尺素身边,摸索着牵上那只发凉的手。 红线绕在苍白的指骨上,下一瞬就消失不见,虞玄郎握上万尺素的脖子,低声开口:“这样,够了吗?” 第3章 第 3 章 万尺素身上冰凉,此刻触到一处热源,紧皱的眉舒展开一些,手抚上虞玄郎的手背,侧头轻轻靠在虞玄郎手心。 虞玄郎抚着白玉般润泽的皮肤慢慢上移,半捧着万尺素的脸,另一只手小心将落在万尺素额前的碎发拨开。 散乱的长发铺散在床铺上,虞玄郎只能借着从窗帘间泄出的一丝光看清那张脸。 双目紧闭,却让人轻易想到那层薄薄的眼睑下掩藏着一双多么盈泽清亮的眼睛。 蝶翼般的睫毛。 鼻尖的痣。 虞玄郎的视线,不舍的离开,又迫不及待一寸寸下移。 再往下,还有…… “惯会使这种把戏。” 一个吻落在万尺素唇畔,一触即分。 像雪原中落下一滴雨,很快又结成冰,使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 虞玄郎收回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万尺素的睡颜。语间是难言的意味:“真是祸水。” 虞玄郎替万尺素掖好被子,在另一边躺下,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双手规矩的叠放在小腹,直挺挺的睡在床沿。 空调的细微响动扰动虞玄郎的心神,这种他平时不会用到的东西运作的声音让他清楚意识到,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亲密无间的躺在一起。 他转身,手隔着被子环住万尺素的腰,侧头轻轻靠近。 两人的呼吸细细密密的交缠。 鼻间一股轻飘飘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过来,是寺庙独有的香火气,带些馥郁的酥油的味道。 隔着一层轻薄柔软的蚕丝被,虞玄郎感受到那截劲瘦的腰肢握在他手里。 聒噪的心神奇迹般安静下来,睡意席卷。虞玄郎像要迫切的汲取温暖的婴孩,把头靠在万尺素肩窝。 黑白两色的发丝悄悄在暗处织结。 * 万尺素第二天是饿醒的。 卧室的门大开着,香气从敞开的门飘进来。 万尺素出了门,果不其然看见虞玄郎系着自己买的碎花围裙站在灶台旁煎东西的背影。 万尺素放轻脚步,没有惊动他,静悄悄到卫生间洗漱。 锅里的煎蛋培根滋滋作响,虞玄郎刚一一翻了面,忽然听耳边乍然响起: “做什么好吃的?” 虞玄郎心都停了一瞬,拿着锅铲的手轻轻颤了颤。 千古奇闻,人吓鬼。 虞玄郎转头。 万尺素的脸贴着虞玄郎的肩膀,笑容灿烂的看着虞玄郎: “可以吃了吗?我好饿。” 万尺素说话时的气息打在虞玄郎脖子上,一阵痒意流窜全身,虞玄郎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马上好,你出去。” 万尺素没动,半晌才闷闷“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虞玄郎抬手搓了搓发麻的皮肤。拿盘子把煎得有些干的培根和糖心蛋盛了出来,又在陶瓷杯里倒了豆浆。 家里窗户少,采光不足,只能开着灯。 虞玄郎端着一堆盘子杯子出来时,就见餐厅关了三盏灯,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光束从万尺素后侧方照射过来。 万尺素正对着厨房玻璃门坐在长桌一侧,一手撑着侧脸,食指中指点在太阳穴,灯光细致的描绘着他修长的手指。 昏黄细碎的光洒在他锦缎般的头发上,在桌上投下一个模糊的阴影。 虞玄郎失语两秒,要不是手里的碟子摇摇欲坠,他也很想识趣地欣赏这场精心布置的完美的高位侧逆光。 “过来搭把手。” “嗯?”万尺素闻言,疑惑抬头,垂下的眼睫看向虞玄郎。 “……咳。”万尺素一瞬间捕捉到虞玄郎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些茫然,“来了。” 万尺素站起身,把虞玄郎手中的餐盘一个个摆在餐桌上,接过最后一个杯子放好后,又动作麻利地绕到虞玄郎背后,解围裙绳子。 “灯关了干嘛?” “还有些困。”万尺素语气丝毫不变,对刻意摆造型这件事否认得彻底。 两人重新开了灯入座,一时无言。 万尺素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擦了擦嘴角,问:“我送你的东西,喜欢吗?” 虞玄郎没抬头,没有任何思考地接话:“不喜欢。” 万尺素闻言反而情绪高昂起来:“……那还我吧?我还挺喜欢的,给你换一个。” “扔了。” “垃圾桶里没有啊。” 虞玄郎终于抬眼。他拿起一旁的湿巾,按着万尺素的手腕细致地擦起来,力道稍微有些重。 “我没翻垃圾桶。”万尺素无奈澄清,没有收回手,搭在虞玄郎手心。 虞玄郎停下动作:“烧了。” “灰呢?” 虞玄郎抓紧无意识摩挲着自己手心生命线的手指,突然笑了笑:“洒在你豆浆里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喜欢呢?你现在和他融为一体了。” 这是虞玄郎开口说话极为不常见的长句子,语气尤为郑重。 万尺素自然不会相信,但一想今天味道怪异的豆浆,脸色还是微微一变。 神情怪异地看了虞玄郎一眼,明白要不回来那根绳子,又不知道虞玄郎放了什么,万尺素有些憋屈地支吾:“味道挺怪的,以后还是别放这些了。” 只是加了开心果的虞玄郎:“好。” 一顿饭,两个人都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这几天先别接任务,我要出差几天。”虞玄郎出声打破了安静。 “去哪?” “人界,找东西。” 万尺素脸色沉了沉,他早知道五毒镜打碎散落的事,只是没想到落在了虞玄郎头上。 只是仔细想想,这件事只能由可在人界自由穿梭的鬼差胜任,虞玄郎又是领头的,这么大的事,交给别人都不合适。 “没事的。”虞玄郎看着万尺素皱起的眉,安慰道。 万尺素心不在焉地点头。 吃完早饭,万尺素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在厨房,而是急匆匆道了别:“这次不能帮你洗碗了,等回来请你吃饭。” 虞玄郎摆了摆手,送走了这尊只会帮倒忙,看热闹的活神仙,一个人收拾起碗碟。 陶瓷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水撒下的声音变得刺耳,温馨的灯重新变得炽白,家里变得空荡荡。 一直到虞玄郎准备走的第二天,万尺素都没有再出现。 虞玄郎犹豫再三,还是准备简单道个别,穿戴好出门,走到家对面弯起手指扣了几下。 门后毫无动静。 虞玄郎等了几分钟,又敲了一次,沉重的铁门发出“咚咚”的响声,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停在半空的手放下,按在门把手上。 虞玄郎不死心地按了下去,意料之内地打不开,他凑近门,附耳静静地听着门里的声音,低声喃喃:“没良心。” 他转身就走,步履缓慢地出了楼门。 地府终日亮着灯,无日夜之分,街上鬼声喧哗,鬼□□织。 虞玄郎开着车穿梭过一个个街道,一边在脑中回忆着关于五毒镜的落处。 按世界远近排序,按照嗔,慢,痴,疑,贪的顺序,显然效率最高。 虞玄郎找了个免费停车场,打算停好车步行去鬼门关,锁了车走出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回来从车上一推符咒中找出一枚清心符戴上,贴身收进领子。 一路走到往生路,往生路分成几道岔路口,各个岔道的尽头是每个小世界的中心景象。 一面水镜清晰的映出各个世界的情景, 战争,天灾,盛世,乐业皆一览无余,而无法介入改变。 虞玄郎握着生死牌踏进最近的一面——甲子界。 一瞬间置身混沌,再次得到感知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几束光挤进来。 虞玄郎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掩埋在下面。 鼻尖浓重的血腥味让虞玄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赶紧用力推开身上压着的重物,空气灌进肺部,冰凉的凌冽冷气一寸寸蔓延,久违的感觉让他微微一怔。 待眼睛适应突然刺进眼睛的光亮后,虞玄郎站起身来,观察着环境。 天空是幽深恐怖的暗色,镶满一颗颗碎钻般的星辰,唯一一颗星球发着白光,照亮了四周。 “这儿还有一个!”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声,紧接着是犬吠。 随着声音响起,几束细微的光同时照向虞玄郎。他顺着光源看去,只见几个身着黑色行军服的人向自己走来。 他们都是些年轻人,有男有女,踢着靴子,头戴军帽,胳膊上一条红系带,胸前的徽章刻着鹰和狮子,随着反光一闪而过。 虞玄郎顺着他们磕磕绊绊的步伐看向地面,一个个山丘状的隆起突出在平地上,有大有小,其中一些还闪着机械器具反射的冷光。 寒风刮过,入骨的冷意让虞玄郎迅速清醒过来,战栗的凉气涌上后背。 他呆立在地上隆起,重新看向远处。 暗红的液体横流成洼,尸山血海,堆得看不见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