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雪羽》 第1章 怪物 呼呼—— 深秋的冷风像剔骨刀一样,卷的帐篷上的破布哗哗作响,风中携带着死亡的气息一路呼啸而过,窜入废墟似的深巷中,呜呜哑哑似鬼哭狼嚎。 遍地腐尸,层层堆叠,底下的尸体渗出粘腻的黑色尸水,极度地恶臭使这个地方看不到一点活物。偶尔可以看到有老鼠吱吱流窜,啃食着尸肉。 这里是受污染最严重的核心区域。无数怪物每隔一段时间会大肆攻击这块土地上的任何活着的生物。这种侵略毫无预兆,因此人们无处可逃,死伤惨重。 “小枭,别怕,别怕,哥哥保护你。” 一个估摸着十三四岁的少年紧紧搂着另一个少年,那是他弟弟。怀里的少年闭着双眼,仔细看睫毛在微微颤抖。他整个身子都蜷在哥哥怀里。两个人互相取着暖。 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像一根根寒针扎到白鸟单薄的身体上,一直扎到骨髓里,让他不停发着颤。他把白枭搂的更紧了,不让他被雨淋湿。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并伴随着人说话的声音,在呜呜的风声里听的不太真切,就像是周围死去的亡魂来索命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直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行十几人的队伍走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眼尖的人发现了他们,指着对领头的人说“首领,那边有两个人还没死。” 领头人个子很高,嘴边的胡茬混杂着黑白两色,脸上有些许沟壑,斗笠檐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对少年。 白鸟朝他看去,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只觉得生理不适。那是一种看蝼蚁般的蔑视。白鸟有气无力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那队人无视了他们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绵绵密密,像鬼魂一样侵蚀着白鸟的意识,饥寒交迫让他逐渐失去了知觉。 怀里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听到哥哥的气息极度不平稳。焦急的捧起哥哥的脸颊,唤到“哥,哥” 白鸟的头失去支撑,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肩上。好烫!但哥哥的身体确那么冰冷。 他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下几件衣物裹住哥哥单薄的身子,让他靠在石柱子旁。看着哥哥紧锁的眉头和难受的表情白枭心都揪起来了。 食物,哥哥需要食物! 白枭焦急的搜寻着,祈求能在遍地尸水中找到一丁点能吃的东西。 突然又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白枭警觉地躲在尸堆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刚才那队人中的一个。他朝着哥哥的位置走去。 这个人脸上透露着阴狠,当看到只有一个人在那顿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妈的,跑了一个”但顿时又面露凶光盯着白鸟,贪婪的□□着。“反正你们在这迟早都要死,与其被怪物杀死,不如我帮你早早解脱。还能解决我们的温饱。” 这人杀戮成性,因为要杀人的兴奋感不住地颤抖着。他从腰上拔出一柄匕首,高高扬起准备刺向白鸟。 突然他闷哼了一声,胸口上突出了一截削尖的钢管,汩汩的血水正从钢管周围冒出来。他的胸腔被人从后面捅了个对穿。 士兵目眦欲裂,被身后的人狠狠往后一拽倒在地上。 极度地愤怒与害怕让白枭双手像筛糠,他夺过士兵手上的匕首,朝着还没死透的人脖子上猛扎。 不久后那队人里派人来寻那士兵,却看见一个少年正提着士兵的头朝另一个少年口里喂着血。 队里的人被杀了,那领头人自然不会放过白枭。可当他看到提着人头的少年时不觉心下一惊。但面上仍旧睥睨地望着他。 “杀人偿命,你杀了我的人,你也要死。” 他阴恻恻眯着眼睛看向白枭。 白枭不以为意,睁着他又黑又大的眼珠子,直勾勾的仰视着首领。 “要杀要剐随意,但是放了我哥” “你死了又怎么知道我放没放你哥哥?” 话音刚落,白枭像闪电般出手将身旁扣押他的人的胳膊往后一拧,咔哒一声应该是脱了臼,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白枭拔出绑在他腰上的砍刀横在他脖子旁。 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总能做出点令人震惊的事情。 白枭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厉声说着“那我死之前也必须带走一个。”说着便要割开那人的脖子。 “慢着。”首领看着少年在自己眼下闪电般的动作,气息有些不稳。似乎还透露着一股兴奋。“我可以不杀你,也可以放了你哥。但我的队伍少了个人,为了弥补我的损失,你要留下。” 白枭握刀的手顿了顿。 “只不过,我们不收废物,你要证明你的价值,否则我还是要杀了你。” “怎么证明?” 首领斜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着“城外南面的山谷里有一只休眠的怪物,你去找到并且杀了它,我就承认你的价值” 说完周围的人一片唏嘘,白枭隐约听到有人说“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并伴随着讪笑。似乎等着看一出好戏。 “好,我答应你。” 寒针一样的雨一直在下,仿佛不会停下来,乌云像癞蛤蟆的皮一样一块接着一块紧紧压迫着大地,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一个大块头押着白枭来到那处裂谷,这里层层叠叠的巨石堆砌,甚至无处下脚,断崖下是黑漆漆的一条深缝,能听到有水流哗哗作响但什么也看不清。这样幽森可怖的环境里生出怎样阴暗凶猛的怪物都不足为奇。 大块头用力推搡了一下白枭,他一时没站稳扑倒在乱石堆上。 “敢逃跑,就杀了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威胁道。 “他”说的是他哥哥。 身旁“哐当”一声,一把长刀被丢了出来。 白枭爬起身来朝着谷底望了望,只看见浓烈的黑暗。他沿着崖边一直走,崎岖不平的石头磕绊着他,加上雨水的浸润,让落脚之处格外湿滑,若是随便栽倒在哪块石头上,尖锐的棱角瞬间就能让他皮开肉绽。 约摸着走了十多分钟,他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崖下五六米有一个浅滩。一条细细长长的水流蜿蜒而过。把刀背在背后,攀着崖壁,白枭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浅滩。他望了一眼水面,看到里面自己的脸,一双绝望,恐惧的眼睛,还有颊边未擦净的血迹。他瘫坐到铺满碎石子的河床上。不停的颤抖着。耳鸣声逐渐掩过水流声伴随着击鼓一样的心跳。他很想哭,于是紧闭上了双眼,黑暗里,他看到了哥哥的脸,哥哥的眼里写满了担忧,他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畔“小枭,别怕,哥哥保护你。” “哥哥。。。” 白枭不停的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信念感迫使他站了起来向着黑暗的深处走去。 漫长的行走直到头顶的天空越来越高,只有头发丝一般的细线。周围是无尽的黑暗,白枭只能凭着直觉摸索着前进。水流也变得湍急,河水也不知道有多深,为了不被冲下去,他紧贴着崖壁螃蟹一样的走着。 突然,石壁上出现了一只数不清有多少脚的虫子,有巴掌大,头上发着微微的红光,飞快地溜走,钻到石缝里去了。他的冷汗直往外冒,屏住呼吸,这才注意到石壁上一直都有轻微的“哒哒声”,那是虫子爬行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条正好奇地观察着他这个不速之客。猛地有一只弹起来,两排脚就像张开的翅膀一样飞扑到他身上。白枭吃了一惊,飞速抓起那虫子抛开。周围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看向眼前的岩壁,一只又一只的虫子开始往他这边爬来,每只虫子的头顶都有一抹猩红色的凸起,密密麻麻像一只只眼睛锁定住他。眼看着离他最近的虫子马上要爬到他身上来了,他猛吸一口气,转身就扎进了水里。奋力的往前一登,不停的往前游,将那些虫子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直到要筋疲力尽之时,他发现他的脚似乎触到了河底。沿着那坚硬的石头往上爬,终于爬上了岸。白枭仰面躺在岸上,大口的喘着气。空荡荡的裂谷里回荡着喘息声。 这里真的有怪物吗,自己已经走了这么久,除了自己和那些虫子,再也没有其他的活物。那怪物究竟藏在哪里?若是回去交不了差,那哥哥。。白枭一想到哥哥心就揪起来了。强撑着起身。还没等他再多想,耳边又传来“哒哒”声,那些虫子一只一只从水里爬了起来,竟跟着他追到了这里! 他盯着那些又小又肮脏的猩红色,密密麻麻不疾不徐地向着自己爬过来。想到曾经那些蝼蚁小人也像着虫子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慢条斯理又高傲的折磨自己,顿时脑门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他要杀了它们! 白枭抽出背上的刀来看准了一只狠狠地刺了上去。 “咔哒”一声,那是外壳破碎的声音,他再次扬起刀,那虫子还插在刀尖上挣扎,又一次狠狠地砸下,直到捅了个对穿,里面黑色的内脏被挤了出来。这样的场景刺激着白枭的感官。他像发了疯似的朝虫子劈去,一只又一只的尸体堆在了水边。 突然,原本慢悠悠朝他爬过来的虫子像感应到了什么像潮水一样以极快的速度退回到水中。杀红了眼的白枭只觉得头昏脑胀。殊不知身后有他一个头那么大的眼睛正盯着他。 空气安静了两秒,白枭似乎意识到什么倏然往后一转,一张巨大的脸正离自己不到一米,上半部分凸起的猩红色比那些虫子不知大出多少倍,密密麻麻镶在那张脸上。 他极快的往后一闪,不料脚底一滑,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躺在那怪物的身上。没等他细想,小臂处传来剧痛,那怪物身体上长出的细长触手竟然直接穿破了自己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往石壁上砸去。 白枭手起刀落砍断了那条触手,“咚”一声落入水中。 刚才慌乱中一撇,大致摸清了怪物的样子,它背部坚硬的像石头,腹部有几条长长的触手。 怪物被白枭彻底激怒,张开血盆大口,身体猛烈的扭动着,在水中翻起巨大的浪花。 白枭潜入水中,看准位置往身后的崖壁上蓄力一登,拼尽全力刺向怪物较为柔软的腹部。 怪物猛地吃痛,几条触手往白枭身上猛刺。 剧痛贯穿了颅顶。他仍旧死死握住刀柄,蹬着怪物的腹部往上提着刀。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把他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光了。 怪物身体扭动的更加厉害,大张着嘴巴想要把他撕碎嚼烂,奈何这怪物脖子太短根本够不到他。于是狠狠将他往周围的石头上拍打,碾压。大股大股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涌出。他终于在腹部划开了一条刀口,再次将尖刀捅进了体内,无尽的黑水把整片水域都覆盖了。 因为失血过多,白枭看见视线里覆盖满了雪花片,极度昏暗的光线里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从眼前闪过,模糊不清。 接着自己沉入水中,不断下坠。 第2章 明月独照我 白枭很小的时候就恨着白鸟。 恨他能得到父亲无条件的偏爱。因为他受神明的意志而降生。他拥有着这世上最圣洁的灵魂和最晶莹剔透的心脏。光之生物赐予他无上的力量。光明的火种将由他播撒给世人。 他被所有人簇拥爱护。他享有无上荣耀。 而父亲施予自己的永远只是冷眼旁观。 年幼的他只觉得这是哥哥该得的,而自己不该得。 直到父亲愤怒的拳头狠狠地砸到自己的脸上,胸口,腹部,让他喘不上气,血腥味在口齿间弥漫。 “让你偷吃!你不配,知道么?” 还没有桌子高的白枭看到盘子里装的水果和点心满到要溢出来,他知道那是给哥哥和那些不认识的客人们准备的。 有一个小小的樱桃实在是没有地方能供它安置,咕噜地滚了下了。 红红的,圆圆的,可爱极了。 小小的白枭知道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他就是极度地渴望着,像一只飞蛾看到了光源。他想要知道属于哥哥的东西到底是怎样滋味。他失神地盯着那颗鲜红的樱桃,鬼使神差的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摩挲。仔细的看着,像要把这颗樱桃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完完整整地映在脑子里。 这就是属于哥哥的东西么,真好看,真好看啊。 眼尖的父亲马上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断定那颗樱桃是白枭从盘里偷拿的。他没想到此子年纪这么小性格就如此顽劣,顿时怒发冲冠。一巴掌就把他扇倒在地。耳鸣声让他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他只能看到父亲愤怒的眼睛和一张一合的嘴巴。 他看到哥哥雪白的身影站在风里。垂眸看向自己,分不清那是什么表情。 哥哥的老师是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占卜师。 和他一样大的小孩一听到老先生的名号就被吓得哇哇大哭。白枭疑惑不解,他明明对哥哥温柔至极。到哪也要带着他。洋洋得意地告诉父亲哥哥的过人之处。仿佛那是他培养出的最成功的艺术品。 很久之后白枭才意识到自己的哥哥极为聪慧,天赋过人。藏书塔里浩瀚如星辰一样记载着种族纪年的卷宗被他一页页翻遍并且倒背如流。占卜者毫无保留的教会他观星术,他以极高的悟性预言了几月之后的干旱,人们提前蓄水,顺利度过了这场灾难。 每当先生给哥哥传授知识时,白枭都悄悄趴在他房前的窗下数着蚂蚁。数着数着,他看到一只断了触角的蚂蚁被另外两只蚂蚁压在身上啃噬着。白枭莫名觉得烦躁,拿起木棍重重地拨开那两只蚂蚁,用手指碾碎成分不清是什么的碎渣。 等哥哥学习完也该吃饭了,白枭蹲在角落里低着头,父亲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嫌他碍眼,像踢一只狗一样叫他出去。他看到父亲身后跟着的继妹朝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厌恶的别过头,跑到白鸟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哥哥,哥哥”地叫着他。吵着要他给她念书听。 白枭被撵了出去,一个计划陡然从他心中生气,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晚上,白鸟举着烛台回到屋子里准备休息。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去。 他是被呛醒的,大火在周围弥漫,皮肤上有火焰灼烧的刺痛,他的腿上着火了! 房梁被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他猛地有往声源处一看,发现白枭正站在火焰中看着自己,他头顶的柱子正被火焰吞噬着马上就要断掉落下来! 白枭想象着白鸟愤怒的表情和谩骂,他计划着当白鸟冲过来打他踹他时,用力拖住他不让他逃跑,他要带着那个被父亲放在心尖上的人一起去死。一想到父亲愤怒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他就兴奋极了。 白鸟果然向着自己冲过来了! 但脑海中重复模拟的痛感并没有传来,他等来的是白鸟的怀抱,白鸟的手垫着他的后脑勺,飞快将他扑倒滚向一边,他们身旁“轰”地一声落下一根熊熊燃烧着的柱子。 白枭一下慌了神。他看到白鸟顾不上腿上的火焰,猛地用力撞开了身旁的窗户,把白枭一托举丢出了窗外,自己也跟着翻身跳了下来。脱下身上的衣物朝着自己的腿拍打着,白枭愣了一秒,马上也脱下衣物帮着白鸟灭火。 火被拍灭后,白鸟一把扯过白枭的胳膊,白枭条件反射般护住了脑袋。却只听见白鸟严肃地低声说道“父亲明天问起来,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白枭低着的头点了点。 由于白鸟住的房间比较偏僻,直到第二天清早,众人才得知他的房间失了火。 父亲担忧地看着被烧焦了一大半的屋子,焦急地揽过白鸟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并询问道“有没有伤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说完他的目光向白枭剜去。继母和继妹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白枭。继妹忙插嘴道“一定是他,嫉妒哥哥,要陷害哥哥。” 白枭不敢与父亲对视,把头又埋底了几分。 父亲看到他这副模样,内心似乎已经笃定了罪魁祸首就是他。刚要提腿踹他。白鸟愧疚的声音响起。 “父亲,是我昨天睡前看了会卷宗,犯了瞌睡,打翻了烛台才失火的。对不起,请父亲责罚。”白鸟毕恭毕敬地垂下头,等着父亲的惩罚。 父亲却缓缓开口对他说“人没事就好,以后要多加小心”他话语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又道“你这房间被烧成这样没法再住,我找匠人来修葺。这几日。。” 白鸟心领神会,忙接着父亲的话说“这几日我便与白枭同住吧。” 听到有人念到自己的名字,白枭猛地一惊。抬头看到白鸟漠然地看向自己。白枭只觉得那眼神格外冰冷,像一束光将自己的内心照地无处遁形。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其余人纷纷看向白枭,脸上挂着嫌弃的神情。父亲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临走前朝白枭身上踹了一脚才扬长而去。 继母跟着继父一起走了。白鸟去找老师采摘草药,替族里生病的小孩医治。 白枭终于松了口气,打算起身离开。可没想到继妹还站在原地,她刻薄的开口道“就是你干的吧,哥哥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怎么会做出犯困打翻烛台这种愚蠢的错事。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位泼悍的继妹,白枭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她天生会看人脸色,趋炎附势,看人下菜碟,骨子里透露着精明和算计,和她母亲一样。 但白枭不敢跟她顶嘴,要是把她说哭了,回头她向父亲告状,自己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她睥睨着白枭,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寻得一丝心虚和低眉下气,那是她践踏下位者寻得快感的源泉。然而,她却没能如愿,他看到蹲坐在地上的白枭用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个标准的下三白眼。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她打了个冷颤,随即抓起桌上的茶盏愤怒地丢到他脸上,茶盏哐当落地碎成几瓣。嘴里低声咒骂着“真是晦气”迈着大步摔门走远了。 白枭被碎片划伤的额头淌下鲜红的血液。 白枭的房间被安排在又黑又小的阁楼。低矮的房梁一排排斜行排列,最角落里的梁木落到了地上,逼仄的空间里连他这样的小孩都只能弯着腰行走。就地铺开的草席就是他的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他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的人。 阁楼最外侧的两个房梁拼成了一个“伞”字形,“伞柄”的位置露出了两个并排的方形孔洞,正好够他把头伸出。那是阁楼上小小的窗户。是白枭到目前为止短短的人生中最喜欢待的地方。 他看着天际边半满的月亮一点一点爬到天穹正顶上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白枭感觉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是一种防御状态。 白鸟瞥见白枭正像看一个入室的强盗般看着自己便别过脸去。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截木棍,状如戒尺。 “手伸出来”白鸟清冷的声音在自己跟前响起。 白枭不为所动,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白鸟逐渐向他逼近,在白鸟的手触及他手腕的一刻,他像触了电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口咬去,直到他尝到咸咸的混杂着铁锈味的液体淌入自己的嘴里。松了口后,他看到白鸟的手上被自己咬开了一道口子,一滴一滴的血不断地沁出。 这一瞬间,他茫然失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白鸟,猛地将身体往后撤。他似乎有点害怕了。奈何这次白鸟的反应比他更快,像钢筋一样的手狠狠钳住白枭的手腕,一把把他拖回到原来的位置。举起木棒往他手心上猛抽,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今日瞒过父亲你少了顿责罚,我便替他罚了”白枭看到白鸟近在咫尺的脸,平素对人温柔似流水般的眼睛正严厉地看着自己,他薄薄的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合。接着他又听到那嘴里吐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希望你今天过后记清楚” 白鸟不停的猛抽着,痛的白枭快要失去知觉。可他愣是没吭一声。 白枭忘记了白鸟是什么时候停下。他意识逐渐涣散沉沉睡去。 寒风从窗口不停倒灌进屋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雨。 睡梦中的白枭一直呓语着,身体像小动物一样蜷成了一团。 梦醒时分,他发现自己的脸被眼泪糊满。窗外电闪雷鸣。一只不属于自己的胳膊横在胸前。他竟然被白鸟紧紧抱在怀里。 他看着白鸟手背上的伤口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发着呆。 白鸟似乎感受到怀中之人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很快就醒来,他拂上白枭的眼睛,为他擦去眼泪。白枭猛然一抖,想挣脱开他的怀抱。 “别动” 白枭天生体热,这点寒风吹的他毫无感觉。反倒是身后的人似乎很怕冷,身体在微微发着颤。 他破天荒地听了话,没再挣扎,任由着白鸟从身后抱着他。 天刚蒙蒙亮白鸟就离开了。今天他要去召集光之生物,借用他们的能量制造一种会飞行的机关船。 白枭看到阁楼上堆满了哥哥各式各样的草稿和书籍,上面写满了自己看不懂的文字。 白鸟回来时正好看到自己弟弟盯着那堆纸发愣。径直坐到他身旁,白枭一见他过来就往旁边挪了一下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白鸟又将他拉了回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指着书上那些文字符号,耐心地一个一个教他认。 白枭从未与别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胸口热热的,像一个小瓶子,以前空空荡荡,现在却被填满了一样。 第3章 队伍 哥哥的体温好像还停留在身侧。 哥哥的脸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白枭不停的跑,想要抓住那一丝温存,一缕微光。黑夜却在身后追赶着,他跑到快要把心脏都吐出来,无边的黑暗向他伸出无数双魔爪,撕扯他,吞噬他。 他不住地挣扎,一寸寸撕开那些缠绕着困住他的污秽。他看到自己的胸口往外冒出汩汩的鲜血。剧痛让他眼睛黑矇到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黑暗,无边无际,这世间剩下的只有尖锐的耳鸣要将灵魂都扯碎。 他像在被烈火炙烤,痛到只剩下麻木,他想自己大概已经死了。 不!他不能死!哥哥还在等着他去解救! 白枭拼了命地挣扎,身上爆开无数条伤口,翻出鲜红的血肉,血液从每个破口里涌出,将身体上的每一寸都染成了暗红色。他成了一个血人。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由模糊的一段振动的频率,逐渐变得清晰,那声音不停的说着“醒醒,醒醒” 倏然睁开眼,天光乍泄。白茫茫晃地他又咪起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对上焦。 眼前站着一个人,矮矮胖胖的戴着个有猫耳朵样的帽兜,套在一件深蓝色的袍子里。 “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那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白枭听到他这么说,扶着额头尽力的回忆。 他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隐约记得是关于他哥哥的。 想到他哥哥,他猛地扯着那人的脖领子吼道“我哥哥呢?” 那人被吓得一哆嗦,似乎很怕他的样子,磕磕巴巴地说“我们。。没把你哥怎样,就留他在那。。第二天去看的时候。。。” “第二天怎么了?!”白枭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活剥了生吞下去。 猫头帽哆嗦得更厉害了,声如蚊呐般回他“第二天。。他。。他就不见了。” 白枭立马起身,跑到帐篷外要去找他哥哥。 刚一出去就看到一圈人围在帐篷外,领头人见他醒过来大吃一惊,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周围的人预言又止。见他像看见鬼一样,表情格外复杂。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把我的人杀了,就要留下代替他。” 白枭看到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自觉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哥在哪?”他厉声问道。 “我可没动他,是他自己丢下你,逃跑了。这可怨不得我。”首领轻蔑的笑道。 “你胡说!”白枭朝他怒吼。 “不信你问他。”首领指了指他身后的猫头。“是他冒死把你拖回来的,他不至于骗你。” 白枭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他。 猫头低着,不去看他,惭愧地低声说道“首领没骗你,你哥哥他是真的不见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说谎,白枭才将信将疑,暂时松了口气。 当晚,猫头和他安排在一个床铺上。 白枭逮着他向他砸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猫头提溜着眼睛,看着白枭的眼色说着“说出来怕你不行,我是个占卜的,前几天观星算到马上有个大人物即将出现,带我脱离这里。” “直到那天你一出现,我从人群里看到你的眼神,就笃定了那个人一定是你。” 白枭听到他提及“占卜”二字,瞬间想到了哥哥,神色都缓和了几分。 猫头注意到他似乎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有把柄落在那老头手上,不得不替他卖力。可是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讨厌杀戮。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呀。”说完摸了把鼻涕眼泪。讨好似的双手去握白枭的手。 白枭干脆地抽回手,不耐烦地说着“现在我自身都难保,还怎么救你。” “还有,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在这城里待着?” 猫头心里嘀咕着,“这我还要问你呢”但他没说还没出口反而老实答道“那老头是专门来猎杀怪物的,他手下那些人有些对他是衷心效力,有些么,跟我一样多多少少留着些把柄在他手上,有些单纯想跟着他谋得些利益。” 白枭若有所思。 猫头赶忙补充道“猎杀怪物自然不是为拯救苍生,怪物那么多又那么凶悍,单靠那些人怎么杀的完。只是因为。。” 猫头瞟了白枭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打了个颤,不吭声。 白枭偏头看他,冷淡地对猫头说“因为什么?” “因为。。红石。” 白枭顿时想起那山谷里怪物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突起。想必这队人就是为了搜集它了。 “这个红石有什么用。” “红石有巨大的能量,用它淬炼的武器战无不胜,能湮灭一切。只不过,红石会把人灼伤,几乎没人能驾驭这种能量。就算是能驾驭,那人也会失去自我,沦为被红石奴役的杀戮机器。” “换句话说,就是。。。成为新的怪物。” 猫头又补充到,紧张兮兮的不停往白枭身上瞟去。 白枭觉得莫名其妙,“你老是看我干什么?我身上还有红石不成?” 猫头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对白枭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呵呵,还真有。 白枭脱了衣服,赫然一块闪着猩红色光芒的石头嵌在自己的胸口。他被这东西吓了一跳。缓了三秒。 “你是说这个?”白枭狐疑地问他。 猫连连点头。生怕他变成怪物把自己吃了。 “这石头怎么会在我身上?”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泡在怪物化的黑水里,浑身全是血洞,也许是那时怪物体内的红石掉到你身体里了。”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变成怪物才对。” “。。。”猫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叉开了话题“你昏迷了整整七天,所有人都觉得你不会再醒过来了,只有我没日没夜地守着你,帮你清理伤口”说着装模作样地抹眼泪,“你可不要忘了我的恩情,一定要帮帮我呀。” 边说边往白枭身上蹭鼻涕。 白枭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说道“离我远点” 猫头这才罢休。 第二天,队伍朝着污染更深处前进。天空不再似前几日那样下雨了,但云层仍旧像棉被一样盖在头顶,让人有些压抑。 白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要出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乌烟瘴气的街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跟哥哥待过的地方,他期盼着有奇迹发生,希望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伫立良久,直到一人拍上他的肩膀。 “别看了,走吧。” 那人一头简洁的短发,脸小而显得幼态,但个子并不矮,白枭的个子已经算得上高挑,那人与他基本上能平视。他左眼的下方有一个不规则的疤痕。 白枭没理他,扒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哟,这么高冷。” 那人又跑上去问道。 “当时在那城里,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唯独你跟你哥哥还活着?” “哦对了,你一个人是怎么杀死那怪物的?” “该不会。。你有什么宝贝专门用来对付怪物?” 短毛紧贴着白枭,缠着他问这问那的。 白枭脚下一顿,他以为白枭要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了。可没曾料想白枭抬手就给他脸上来了一拳,扎扎实实打的他眼冒金星。 短毛有些恼羞成怒了,跑上去踹了他一脚,这一脚也是实打实地被白枭挨着了。 “你吃炸药了?我不就问你几个问题,至于吗?” 白枭揪起他的衣领抬手又想冲他砸去,短毛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劲,整个人都被他提了起来,他张大了眼睛,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到脸上,猫猫突然冒出来,双手环抱住白枭的腰,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事了。” 白枭不情不愿的松开了短毛,转过身去冷淡地说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可短毛却毫不在意,嘴角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 队伍里的人有着明确的分工,猫头负责的是通过卜算计算出怪物最可能出现的方位,接下来派出两人在圈定的范围内对怪物进行搜寻,这两人身体精瘦,四肢修长,擅长奔跑。 白枭与这对兄弟照过面,两人年纪都不太大,哥哥一见面就对他露出标准的八颗门牙,拍着他的肩膀打招呼。弟弟比哥哥矮一个头,跟在他哥哥身后不太言语。 这两人追寻到怪物的准确位置后会将信息传回队伍里。由五个人组成的猎杀组对其进行捕杀。 这五个人包括短毛,当时押送白枭到裂谷的大块头,一个长发话唠的中年男人,一个裹在黑袍子里的短发的女人,以及被白枭杀死的士兵。现在由白枭来顶替他的位置,成为猎杀组的一员。 这些人在前线猎杀时,首领对局势进行把控,指挥着进攻或是后退。队伍里最后一人是一个负责救援的女孩,当有人受伤时进行安抚和治疗。 队伍行进到一处沙漠,四下暗淡无光,能听到的只有风穿过不远处的戈壁带出的尖锐的哨音。 路过那些隆起的石块,白枭看到曾在山谷里见过的虫子在石缝旁游窜。头顶的红色格外醒目。大概只要在光未被照见的地方,这些虫子就会存在。白枭思索着。 猫猫手里托着一柄金属锻造的罗盘状的器物,仔细看上面闪烁着星星点点幽蓝的荧光,忽闪忽闪,指引着不同的方位,这神秘复杂的指示恐怕只有猫猫能读懂。 某点荧光闪过,猫猫叫道“出现了!在正前方不远的位置。” 负责探路的两人默契的向正前方跑去。 突然猫猫在身后补充了一句“小心,它们数量不少,不要被它们发现了,等打探到具体情况再行动!” 高个子应了声“知道了,放心吧。” 长发男吹了声口哨,闲散的踢飞一只躲在石头后面的虫子“这次总算能捞比大的了。”说着突然注意到新来的白枭,来了兴致。 “喂,新来的,你行不行,等会挂了可没人帮你收尸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周围没人搭理他。 白枭懒得看他,纹丝不动。 “啧,又是个哑巴。” 这时探路的弟弟飞奔着跑回来,指着一个方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在那边,会飞,但行动很慢,五六只左右。” 猎杀队的人跟着少年赶了过去。 第4章 新启程 没走多远,就能看距离几个沙丘的位置一团黑漆漆的巨大煤球在半空中游荡,从它身上发散出无数条细长的肢体,在不断地晃动着,似乎用它来打探外界的信息。在黑团的中心闪烁着红光,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醒目。 地势起起伏伏,当目标越来越近时,白枭发现在地势较低处潜藏着更多的黑团。 怪物数量有些多,五个人恐怕不敌。 “要不。。咱还是撤吧。” 短毛看着身旁四人开口道。 长毛大叔一把揽过他肩膀,“看你怂的,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多久没遇到这么大的“货”了?能杀多少是多少,稳赚的呀。” 短毛一把推开大叔,“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新来的吓着” 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短发女人吐出一句“我去吸引最前面那只的注意,你们看机会动手。”随即冲了出去。 “够勇”长毛对她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 庞大怪物摆动着的肢条瞬间就捕捉到快速移动的目标传递出的讯号,这些怪物似乎没有自主意识,只要碰到活物就会被吸引,然后将他们撕碎。 眼看着怪物向黑姐猛冲过去,即将要刺向她之时,大块头从怪物背后猛劈一斧,怪物发出惨烈的怪叫,趁势长毛大叔一个箭步冲上去用一柄长刀刺进发出红光的部位。“哈哈,去死吧”,大叔兴奋的叫嚣,声音比怪物的都难听。 不知不觉,周围的怪物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白枭正发着愣,殊不知有个黑团正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怪物张大嘴巴,下一秒就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掉。千钧一发之际,短毛小哥用力把白枭推开,另一只手同时将长矛戳进怪物的嘴里,朝白枭嘶吼道“别愣着,不然我们都得死!” 白枭冷汗直流,顿时握紧长刀朝着怪物狰狑的脸砍去。顿时怪物发了狂似的朝白枭猛撞过去,嘴里的粘液发出尸腐味,落到了白枭身上。 短毛小哥顿感不妙,朝怪物背部刺去,像让它吃痛放开白枭。但事与愿违,怪物非但不松更是加大力度要置白枭于死地。若不是白枭用长刀死死抵住,怪物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当白枭快要力竭,短毛小哥绝望又惊恐的望着他时,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秒钟的闪回,眼前浮现出一张魔鬼的脸。随后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帐篷里。有个女孩惊恐又忧虑的看着自己,另一旁是猫猫。 “我怎么在这?”白枭想爬起来,但浑身剧痛,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人呢?”他焦急地问着猫猫。 “他们好着呢。” 白枭不觉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怪物呢?” 猫猫看了一眼白枭,不说话,径直走到门边掀开帘子,白枭看到不远处堆着一大堆红色的石头,像是没燃尽的炭火,忽闪着诡异的红光。 猫猫指了指那堆石头说道“在那呢。剩下的部分化成黑水了” 看着白枭满脸的不解。又补充了一句“你杀的” 白枭:? 一旁的女孩打断了白枭正转的冒烟的脑子。“哥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枭这才看向女孩,一个十分清秀的孩子,脸上有着淡淡的雀斑。 “我浑身痛,脑袋有点发晕。” “我听他们说,你一连杀了七八只怪物,我猜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的。我检查了你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应该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知怎么,白枭看到这个女孩莫名想到了哥哥,不禁心尖一阵酸痛。 白枭出帐篷时看到短毛小哥,路过他身旁,别过脸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小哥却突然像看到瘟神一样,赶忙跳开,“受不起,受不起”慌忙得冲他摆着手。 夜深人静白枭问猫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矮墩墩的猫匍匐在铺盖上提溜着眼珠,瞟了眼白枭又看向别处,那是他在思考。 “我猜是跟你胸口那颗红石有关。”猫猫开口道。 当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场景仍是那片荒凉的沙漠,一轮巨大的血月当空。月亮下是像镜子般平静的湖面。他站在湖面上,又仿佛沉入了湖底。偶然间的低头,他发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厌恶湖水中的倒影。仇恨,痛苦,让他双眼变得猩红。似乎烈火在炙烤着他。他迫切地想要摧毁一切。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湖水中的的瞪大双眼,佝偻着身子,双手交叠掐着自己的脖子。直到惊醒。 之后的每日每夜,他都重复着同样的噩梦,醒后是爆炸般的头痛。可他从小就擅长忍痛,疼痛过后是更为清醒的理智支配着他。 他杀戮的本领在一次次任务的磨砺下愈发精湛。若再遇上当年那只休眠中被他惊醒的怪物,恐怕他一刀就剁了它的脑袋。他成为了队伍中首领最看重的人。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五年。他们围猎获得了足够数量的红石。 无数个噩梦中的灼烧之痛,晨昏交织,梦醒时分的苦苦挣扎,清醒之际麻木又残酷的无尽杀戮,历经种种,让他记忆里极为短暂的温存笼上一层雾莎。只是偶尔经过会反光的物体时瞥见自己的脸才恍惚着意识到另一个和自己长的相似的人。 他如今在哪?还活着吗? 这种念头无厘头的产生,马上又像小蝇般飞走。 首领在篝火旁将队伍召集起来。 “红石已经足够了,现在开始,我们要出发去极夜之地。在那里激发红石的力量!” 他眼中迸射出精光。仿佛那股力量唾手可得。熊熊篝火倒映在他眼珠上,此刻他的内心比火焰更为躁动。 “芜湖~”长毛大叔立马跳了起来“老子早就受够这种日子了” 他拿着一袋子酒自己猛灌一口,跳着乱七八糟的舞,给经过的每个人都喂了一口。 “大叔,你没事吧?”短毛小哥被他按头猛灌了一口。不住咳嗽。 四肢修长的少年在一旁哈哈大笑。他的弟弟也在他旁边笑吟吟的。 当他歪七扭八晃到最后一个人身旁,看那人盘着腿,一手拄着下巴,正发着呆。准备故技重施。那人乍一抬眼,又黑又大的眼珠像两颗葡萄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大叔被这么看着酒都醒了几分。 白枭缓了缓神情,眯着眼睛冲他笑道“大叔?” 明明是一个很自然的微笑,大叔却觉得他笑得阴恻恻的。只拿酒袋子往他肩膀上碰了下,嘟囔着“啧啧,小伙子一看就有前途。” 一行人都因为这样的消息而喜悦庆祝着。他们终于不用再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纵使数年如一日的重复任务早已麻痹了神经,但当希望的火种重新燃起,更为丰富绚丽的生活在向他们招手之时,内心的希冀和期盼足以使人忘掉从前的伤痛和疲惫从而沉浸在自我营造的一种幸福的泡影中。 施予人希望确实是一种仁慈。让他们有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可白枭却不知道自己的信念究竟为何。他像具提线木偶般过着重复的生活,任务就是不断屠杀,攫取,循环往复,终不见天日。 如潮汐般节律的噩梦蚕食着他过往经历的种种回忆。 他是个遗忘了过去,也看不见未来的人。 因此他丝毫无法体会到队友高涨的情绪,他想不通究竟何为希望。 他被久久困在不断重复的日子里。不明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群逐渐散去,篝火燃烧殆尽,只剩下微微发光的火星。 下雪了。 晶莹剔透的雪花悄悄落在白枭的睫毛,脸颊和手臂上。轻柔却又冰冷。 猫猫蹲在旁边一直陪着他,看见下了雪,斜瞟着白枭,哆哆嗦嗦地对他说,“老大,下雪了,回帐篷吧。” 白枭这才拉回了思绪,回了他一声“好” 这五年白枭的个子蹭蹭往上长了不少。猫猫依旧是个矮墩墩。只齐白枭的腰。白枭见他冷地走路都磕磕绊绊,不放心提溜着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进了屋。 回到暖和的地方,猫猫把两只手伸进袖口农民揣着,缩成一团问白枭 “老大,你在想什么?” “猫猫,我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你有一个哥哥,跟你长的很像。” “那时我们队伍里有个人打他的主意,被你杀了,哼,那人我早就看他心术不正。你哥哥就是那时不见了” 猫猫把对白枭最初的映象说给他听。 白枭抱着脑袋极力想着什么。 是的,哥哥,他记得自己有个哥哥。可那之前呢? 猫猫见他不吭声,走上前去,发现他脸色格外难看。 “没事的老大,想不起来慢慢想。”猫猫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肩膀。 白枭突然问道“猫猫,你之前说过有把柄落在首领手中,到底是什么?” 猫猫差点没反应过来,心想老大这什么脑回路,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 他思考了片刻说道 “我的家族世代都擅长占卜,并且流传着一个宝物。现在该传到我这儿了,但是那个坏老头把它抢了过去,胁迫我助他,承诺等他事成之后再还给我。” “为什么不偷偷拿回来?” 猫猫耷拉着脑袋,道“要是被他发现了,他肯定会杀了我。” 白枭又接着问,“那是什么宝物,你非要拿回来不可?” 猫猫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正色道“那是一把“钥匙”,尽管除了我家族成员之外几乎无人能使用它,但若是落在歹人手上,利用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结果必然不堪设想。”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现在家族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我必须要把它夺回来” 说着猫猫窝囊地抹起了眼泪。 “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拿回来。”白枭说完,若有所思。 “哇啊啊啊,老大你真好,呜呜呜呜”猫猫把整张脸都埋在白枭身上,鼻涕眼泪齐飞整个糊在他身上。 这晚白枭又在梦里看到了自己。只不过梦境不再像以往那么阴森可怖。而是满天飞舞的雪花。 世界白茫茫一片。他看到自己立在雪里,披了一件素白的斗篷。奇怪的是,自己从来没有白色的衣物。他才意识到,那不是自己。 再走近些,他看见了一张洁白似雪的脸颊,眼底是深蓝色,平静的像一潭深水,看不清那底下蕴藏着什么情绪。他像上了瘾般迷恋着那双眼睛,期盼着那轮明月照见自己。 他自己都以为自己那颗已经麻木得心脏再也不会为世间任何事物而心跳加速。 可是现在他正以下位者的姿态渴求着,甚至想将他囚禁起来,让他只独属于自己。 第5章 雪域之城 小队开始了向极地的征途。 天气越来越寒冷了。灰蒙蒙的天空让周围的光景变得十分暗淡,远出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与天空相接,分不清天际线。如果有怪物在这种情况下偷袭,恐怕要全军覆没。 每个人都瑟缩着脖子,有说话癖的大叔这时都牙关打颤,舌头不利索了。“见了鬼了,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冷。” 侦察小哥搂着自己弟弟。两个人靠紧些就不那么冷了。 小女孩搓着被冻的通红的双手,黑袍姐姐在旁边眼尖地注意到她的动作,把她手牵到自己的袍子里。尽管脸被冻僵了,小女孩还是冲她露出来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 猫猫依旧农民揣着双手,即使是这样也被冻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枭,发现他竟然还挺悠然自得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像散步一样。 白枭发现猫猫在看自己,不解的问他“你很冷吗?” 猫猫:。。。 “老大,看来你是天生抗冻啊!” 白枭竟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吧。” 大雾逐渐越来越浓,像牛奶一样,轻悄悄地把人罩住,伸出手来一挥,似乎就粘上了湿冷的水汽,连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队伍之中,两个人只要稍微隔了一段距离就看不见彼此。猫猫紧紧扯着白枭灰扑扑的衣摆,寸步不离。无意间抬头发现白枭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刀割开了一条口子,里面正缓缓淌出血来。 他正要提醒白枭。突然斜挎的包包里闪起幽蓝色的光。猫猫心下一惊,叫了一声“不好”。他赶忙把那个金属制的圆盘掏了出来。上面星星点点的荧光越来越密集。猫猫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他焦急万分地扯着白枭的衣摆说道“有怪物就在我们附近!” 但周围的白雾实在太大,完全看不清怪物究竟藏在何处,也没法分辨队伍当中其他人的位置。 “啊——”突然小女孩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弄的化不开的雾气。 白枭在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朝着那方向冲了过去。猫猫差点被他扯着绊倒,硬生生的被他给拖了过去。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看到雾里直立着一个两人高的黑色物体,身体形状十分不规则有着锯齿状边缘。 负责侦察的前哨小哥听到叫声也跑了过来 ,被白枭一把拦住,白枭以一种警告的口吻对他说道“你们快走,我留下拖住它。” 前哨被吓了一跳,仿佛白枭才是那个怪物。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短毛小哥在身后急促的说道“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们就先走吧。” 前哨担忧地看了看白枭说道“那你们小心。”说完他拉着弟弟的手和短毛小哥一起消失在了雾气中。 等脚步声离得远了,白枭才看向那团黑影。突然像凭空炸起的惊雷,白枭厉声吼道“给我滚” 猫猫被吓了一跳,但他发现那团黑黑的影子竟然真的以极快地速度淡出了那片浓雾。直到完全消失不见。猫猫以一种惊掉下巴的表情看向白枭。不料白枭三步并两步朝着那方走去。猫猫不带丝毫犹豫赶忙跟了上去。 他们跑到队员的跟前时发现他们被怪物袭击,身上有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正在流血。 猫猫再次被惊到,赶忙跑上去看那些人的情况。 白枭则径直走到首领身旁在他身上翻找着什么。他翻遍了老头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一件衣服,终于在贴身的衣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菱形硬物。得手后径直走到猫猫身后拍了他一下。 猫猫被吓得一激灵,以为又有怪物来偷袭,“嗷”的一嗓子叫出了声。 他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见身后没有动静,斗胆往后望去,正对上了白枭那双黑黑的眼睛。 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埋怨道“你走路怎么连个声都没有。”以白枭听不到的声音又嘟囔了一句“跟鬼似的。” 他似乎注意到白枭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老大,你拿的是什么?” 白枭把手里的东西摊开递到猫猫跟前,问道,“这个,是你说的那个东西吗?” 猫猫见到那块石头的一瞬,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是的!就是它!”猫猫看向白枭,一脸“命都给你”的表情。鼻涕眼泪差点又流出来。 “拿着。”白枭将那石头递了过去。 在猫猫伸过手去触碰到那石头的一瞬间,白枭的意志似乎被那石头拉扯,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进去。 猫猫眼看着刚才还端端正正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像被抽了筋似的倒到地上昏死过去。 暗叫一声不好,嘀嘀咕咕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紧紧攥着石头也跟着昏睡了过去。 白枭似乎被传到了另一个地方,这在里他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里,被七八条锁链捆绑着,四肢和肩膀甚至被铁钉牢牢钉在墙壁上。地上积起一大片暗红的血水,那是从他身上那些窟窿里流淌下来的。 身前的红石堆积成一座小山包。 身前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袍子里的人。他带着纯黑色的面具,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了两个小孔。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向白枭走去,黑衣人手段毒辣,下刀果断决绝,一下就剜去了白枭腿上的一块肉。哪怕那么多年的磨砺早已让他对痛觉变得十分迟钝。此刻钻心的痛觉还是让他全身冷汗直流。 随即黑衣人隔着特殊材料制的手套拿起一块红石贴在伤口处,红石瞬间像被烤化了般变成液体状态,腐蚀着伤口,不知道是血还是液态红石成股流下,把白枭整条腿都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白枭被强烈的痛觉冲昏了头,在不断的耳鸣声中,他听到墙后正对他耳朵的位置似乎有人在悄声喊着他。他拼尽全力去听那……只有他那个位置才能听到的声音。 “老大,老大,是我!”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这里!” 是猫猫! 这是他清醒时知道的最后一件事,之后白枭又陷入了冗长的昏迷。 猫猫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上面有着繁杂的木雕,正中央吊着一盏精致的顶灯。灯罩阻隔了大部分的光线,落到他身上的只剩一层柔和的橘色光晕。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前哨小哥, “猫猫老师,你终于醒了!” 猫猫看到小哥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拍了拍脑袋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钥。。石头呢?” “你是说这个吗?” 小哥指着一旁的菱形石头问道。 猫猫悬着的心才放下,但马上又悬起来了,他又问道“老大呢?还有。。这是哪里?” “当时我们队伍被怪物袭击,白枭哥要我们先走,我们就一直往前跑,没走多久发现雾竟然全都散了,还看到有人烟,我们找到一位伯伯向他求助,他把我们领到一处断崖,崖下竟然是一座庞大的城市,也就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 有一个穿白衣的,似乎这里的领头人,所有人都听他的话,他听到队伍里的人被怪物袭击,马上就带人去找你们,把你们救回来了。 首领伤的比较重,还在昏迷,但暂时没有大碍了。小妹,黑姐还有大叔他们伤的不太重,都已经醒过来了。 白枭哥。。 这里的人发现他的时候看到了他身上有红光闪烁,他们扒开了他的衣服,看到了他身上的红石。把他当成了怪物,怀疑是他袭击的队伍里的人,我们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听,现在把他关在地牢里等他醒过来再决定怎么处置他。” 小哥黯然神伤道。 “我相信白枭哥马上就能醒过来,只要跟他们解释清楚,就能放他出来了。” 猫猫跳下了床,从随身的挎包里翻翻找找,似乎找到了一块什么,转身又问道“小哥,首领在哪里?” “我带你过去” 他们走出房间,房间外是个小院子,里面的草树都被修剪得井井有条,院子一角放置着些巨大的鹅卵石,下面是一潭小池,池子里面有巴掌大的金鱼在三五成群闲散地游弋着。许许多多的蝴蝶在阳光照射下发着耀眼的白光。 猫猫惊叹这么冷的地方居然也有蝴蝶。 头顶一方小小的天空中时不时有巨大的遥鲲翅膀略过。 穿过小院,他们来到另一个房间,小哥指了指那扇房门说道“就是这里了” 猫猫推开门,看到老头果然正躺在床上,他佯装惋惜叹道“果然还在昏迷”。小哥附和道“是啊”。 之后他们便来到一个更大的房间,与其他队友汇合。 当天夜里,等到所有人都已熟睡,猫猫悄悄爬了起来,摸进了首领的房间。他依旧沉入昏迷之中。猫猫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和白枭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石头又放回了老头里衣的口袋里。只有猫猫自己知道那是个赝品,来自他们占卜家族的一种“土特产”,一块没有被注入能量的原石。 由于小队的领导老头重伤昏迷,向着极地的征途不得不被搁置,成员们被迫停滞休憩在这座雪域之城里。 无数大大小小的光之生物盘旋守护者这个隐匿于风雪之中的避风港。让这座城池仿佛是至于暴风雨之中的一叶宁静的小船,坚固又温馨。 小队成员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好奇地在城里转悠。 长毛大叔搂着大块头寻到一处卖酒的店家,三天两头便跑去喝酒,拉着每个路过的人聊天吹牛。但人们忌惮着旁边那个长的凶神恶煞,虎背熊腰拎着一柄长斧头的人,连连摆手着跑开去。但总有几个好奇的人打听他们是干啥的。这时大叔就来劲了,把自己如何猎杀怪物,情况如何凶险,他如何掐准时机,给怪物来上致命一击添油加醋讲得精彩绝伦。这时的大叔神采飞扬,荣光焕发。连躲在墙角偷听的小孩都痴痴地听他讲着,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被家长揪着耳朵被提溜走,留下一阵阵哀嚎。 两人喝完酒披星戴月的回去,赖了店家不少账,还是前哨小哥靠端盘子送货赚来的钱帮他们还债。 猫猫这几天格外忙碌,短毛小哥看见他每天背着自己的小挎包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回来时总是蓬头垢面,无精打采,扔下挎包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机会找他说话问他到底去哪了。 相比于猫猫的行踪,短毛小哥对这个国度里最具话语权的那个人更感兴趣。他从居民的口里打听到,这座城市原本是一个即将荒废的孤城。住在这里的人们饱受极寒和饥饿的折磨,偶尔有受污染的怪物神出鬼没出现在城里,让人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直到那位少年的出现。他似乎有吸引光之生物的天性,有了这些生物的守护,城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怪物。他制造的一种机关罩能抵御严寒的空气,储存稀有的光能,让一定番外内的空间温暖如春。人们利用这样的条件种植粮食,解决了温饱。 人们提起这位如天神降临到人世间的少年,眼里满是崇尚与敬重。 “是他守护着我们的家园,我们也会永远拥护他。”一位老妇人提起他时眼泪婆娑,注视着天空,染尽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虔诚。 第6章 夜 这片雪域中被万人奉为神灵的人时常深居简出。短毛小哥很少找到机会与其再次碰面。 那日他带人去援救小队成员时,短毛小哥看见他穿着带绒边的长白斗篷。斗篷上大大的帽兜盖过他的头,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半张脸。但小哥凭直觉认为其貌不凡。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再见他一面之时,猫猫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小哥便阴差阳错得愿见到了他。 这个小孩浑身上下有着大大小小的淤青,脸色苍白,嘴唇灰扑扑的见不到一点血色,乍一看好像是从哪个地里刨出来的一样。 一张脏兮兮的脸上唯一证明他有着活人气息的是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围着的一圈人身上转来转去。 猫猫是把他抱在怀里跑回来的。在这里除了小女孩懂得如何简单的伤口包扎,便没有人会看病了。一位路过的大婶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孩,心软地叹息,“可怜的孩子,怎么伤成这样?” 她唤出自己的小儿子,让他去叫先生过来看一下。 猫猫以为大婶口中的那位先生起码得七老八十,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想到请过来的竟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青年人。 猫猫看到他的模样莫名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一样。 他挤出几点眼泪出来,带着哭腔的祈求着对那人说道“求求您,救救这个小孩吧!” 短毛小哥见猫猫这副模样暗自腹诽:猫老师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救一个不知道从哪捡的小孩。 小哥狐疑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想象他的来历,突然注意到自从那位先生出现,小孩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那目光不似普通人见他时的憧憬,仰慕或是敬佩,心思缜密如短毛小哥,他也看不出那眼神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顿觉他来历不简单。 于是小哥也连忙附和着猫猫说道“是呀,这里没有人比您的医术更精湛了,求您帮帮忙吧。” “你们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救他的,但他现在的具体伤势情况我没办法判断,需要带回去仔细检查一下,再来决定如何治疗。你们看可以吗?” 年轻人用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却让人紧悬的心脏放松下来,给绝望的人带来一种温暖而稳固的安全感。 猫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趴在地上连连道谢。 双手托举着小崽子,把他递出去。 小孩大大的眼里倒映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向他伸出手来不断靠近他。 这样的举动让他猛的触电般抖动了一下身体,随即不断挣扎逃避着,似乎在害怕什么。 白鸟伸向他的手在空中一滞,俯身蹲下平视着他,小孩看到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面泛着层层涟漪。这涟漪卷携无限温柔荡漾进他的心底。 白鸟被他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一直痴痴地盯着,有些许不自然,于是垂眼不去看他。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这**裸的眼神在很早之前曾经见过。但他立马否决了心中升起的这一念想。 在他走神之际,小孩扯着他的衣袖,往他怀里钻。于是白鸟顺势从猫猫手里接过了小孩。 “这个孩子就拜托您照顾一段时间了,您要我怎样报答您都可以,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猫猫跪坐在地上恳求着白鸟。 短毛小哥在一旁托腮沉思着,他听到白鸟开口说道“您言重了,照顾这个小孩子只是举手之劳,希望尽我绵薄之力能帮到你们。” 猫猫点头哈腰,连连道谢。 待白鸟走后,短毛小哥环抱着胳膊,立在一旁挑着眉毛,“猫猫老师,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那个孩子是从哪捡来的?” 猫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朝他摆了摆手,“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白鸟喜宁静,因此他住的地方离热闹的市区有着一段距离,房子被一圈高大的乔木环绕,周围还有一些高低错落的灌木丛。房前有绕城的河流分支出的一条小溪,流势较缓,汇集成一潭清亮的小池,池边有无数发光的蝴蝶起舞翩飞,池水之上有一溜青灰色的石板,对岸石板的两边是两盏石灯,看不见火焰,但发出柔和的橘色光芒。再往前走是被栅栏围起来的苗圃,里面种着一些珍稀的药材。 白鸟住的房子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木屋,第一层由木材搭成的支架傍着屋后紧靠的乔木建造而成,让木屋的主体部分远离潮湿的地面。 通过木制的楼梯爬上去,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一张小小的床三面靠墙,床的对面是一个小壁炉,正噼噼啪啪燃着火焰。在往里的房间里靠墙的地方放满了柜子,里面填充着密密麻麻书籍和纸张,甚至有些堆叠到地上,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十分逼仄和拥挤。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窄窄的桌子,上面随意散着些稿纸。 白鸟仔细地为他检查着伤口,发现他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小孩却不哭不闹,乖巧的任他摆弄着身体。由于极度的瘦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薄薄的皮肤下凸起的一排排肋骨。 白鸟看着他的眼睛,发现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异常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 “夜。。”小孩子张了张嘴,嘶哑的嗓音只发出简单的一个音节。 “那我就叫你小夜”白鸟捧着他的脸,顺手用拇指擦掉了夜脸上的一点污垢。 他的手指细长但又骨节分明,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指尖触碰到脸上有一丝冰凉。 白鸟从柜子里翻找出一瓶药膏,为夜的伤口上药,“有点痛,忍耐一下。” 对方却像没有痛觉一样,竟一声不吭。只是看着那只为他上药的手有些出神。 当晚,白鸟让他睡在小床上,自己去里屋腾出了一些空间,在地上铺上一层毯子准备将就一下。可哪想这个小家伙像个鼻涕虫一样,他走到哪跟到哪。 正当他躺在地上准备闭上眼睛时,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团黑黑的影子从他脚侧的被子里钻了进来,白鸟掀开被子往里一看,正对上一双黑黑圆圆的大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他。 白鸟心下一软,无奈说道“还是去床上吧。”他把缩成一团的小孩抱起放在床上,发现自己衣袖被一只小爪子紧紧攥着,“我不走”,他躺在了小孩身旁,帮他掖了一下被子。 在这个永远只有冬天一个季节的地方,黑夜总是十分难捱,寒冷就像鬼魅无孔不钻,当天快亮之时壁炉熄灭,白鸟总是会被冻醒。他早已习惯了早醒,因此也不太在意。 身边这个小崽子虽然瘦弱,但却像个小火炉一样依偎在自己身边,一直到天光大亮,白鸟久违没有感受到自己熟悉的寒冷。才发现一双树枝一样细的胳膊缠绕在自己的腰上。 白鸟不是很自来熟的人,与一个陌生小孩同床共枕甚至有肢体接触让他有些许不适,他想要扒开那双枯枝一样的爪子,却对上了一双眼眸,神似他失踪多年的弟弟,记忆里的画面不断闪回,让他的心揪在一起,扯的生疼。 “哥哥。。”小孩张开嘴叫了他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疼” 小孩被白鸟拥入怀里,好像有几滴温热的东西滴到他嘴边,咸咸的,涩涩的。 他如愿以偿得到这个温暖的怀抱,把脸埋进白鸟的衣领出,贪婪嗅着他身上清列的味道。突然他好像被白鸟脖子上戴着的什么东西硌到,他盯着那东西看去,发现是一个长条形的铁片被掰成了环形。白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将那个小铁片塞回了自己的衣领里面。 白鸟没有发现的是,小孩脸上表情凝滞,怔怔地愣了许久。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白鸟哥哥,是我” 打开门后,夜看见一个少年,卷卷的头发没有怎么打理过,张牙舞爪地在头上炸开,“我看你今天这么晚了还没起来。。。咦,这是哪来的小孩?” 夜看到那位少年打量着自己,便与他对视着。 少年被他看的有点脊背发凉,哆嗦了一下听到白鸟说道,“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他,我带回来疗伤。” “白鸟哥哥你也太过于好心了,万一。。。”少年又瞟了一眼夜,拉着白鸟走到一旁背过夜跟他说着悄悄话,“万一他有什么坏心思要害你怎么办?哥哥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少年察觉白鸟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听到白鸟马上开口说道,“嗯,等他不那么虚弱了就送他回去,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少年又又又回头瞟了一眼夜,寻思这小东西给白鸟哥哥下了什么咒,让一向清冷薄情的白鸟变得如此固执。 白鸟走到夜身旁,牵过他的手说,“他叫阿野” 转身又对阿野说道“他叫小夜” 听白鸟介绍完,阿野勉强对小夜露出了一个微笑。小夜却依旧面无表情。阿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收起了笑容,转身朝白鸟身旁靠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稿纸紧贴着白鸟问他“白鸟哥哥,你看这张设计图还有要改的地方吗?” 那是一张飞行船的草稿样图。 白鸟接过稿纸仔细端详着。被晾在一旁的夜不停地啃自己的手指,直到指尖被血液染成鲜红色,他也像没有痛觉似的继续啃着。 “啊——”小腿肚上传来的剧痛让阿野发出一声惨叫。他剧烈地晃动着那条腿,甩出了一只黑色的长虫,数不清有多少条腿,一溜烟不知钻到哪去消失了。 “阿野,你没事吧?”白鸟听到他的惨叫连忙查看他的情况。 他撩起裤腿只看见皮肤上有两个鲜红的血洞。还没等白鸟仔细看,剧痛又从另一只腿上传来,和刚才一样的虫子爬了出来瞬间就不见了。 这回阿野待不住了,表情扭曲地说道“白鸟哥哥,你房子里的虫子似乎不太喜欢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问你吧。”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鸟疑惑起来,自己从未见过这种虫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房子里。他狐疑地朝夜看去,夜发现白鸟在看他,双手藏在袖子里,向白鸟露出了一个纯真的微笑。白鸟隐约觉得那笑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但他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是个小孩而已。 白鸟用药材煎了一碗药汤递给夜。 夜充满期待的捧起就往口里灌,才灌了一口立马就全吐了出来。 刚想把碗放下赶紧跑路却正对上白鸟淡漠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夜十分惧怕白鸟这样看着自己,哪怕他脸上没有展露出丝毫情绪。 “哥哥,这药苦。。。”夜目光躲闪着不去看他。 “喝了,不许吐。” 听到白鸟毫无波澜的语调,夜不敢违抗,猛灌几口喝了下去。 白鸟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笑容里潜藏着一种伤感。他又想到另一个人了。 夜敏锐的捕捉到了白鸟这一丝情绪,双臂箍着白鸟的腰,“哥哥抱” 当怀抱被一个人填充时,空落落的心脏似乎也不那么酸涩了。 第7章 重逢 白枭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他挣扎着坐起来,尽力去看清四下的情况。 剧烈地头痛让他视线总是很模糊,多年跟随他的顽疾不断侵蚀着他的神志。他靠调整吐纳呼吸将躁狂的心跳维持到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让他找回了一些理智,变得稍微清醒。 当他的视线再次对上焦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牢笼里。 时不时有老鼠流窜,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吱吱叫唤。 他支撑着爬了起来,触上牢笼的栏杆的一瞬间一朵闪着金光的电火花瞬间在黑暗中爆开,指尖出传来剧痛沿着神经直击心脏,让白枭立马呼吸一滞。 这个地牢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四周是沟壑纵横的石壁,没有任何光源,只有一些不知从哪个小裂缝里漏出的反射光能让白枭依稀辨认出周围的事物。 白枭再次握住栏杆,他已经适应了上面的火花带给他的痛感,借着一下又一下迸射的金色光芒照亮洞穴,他才注意到靠近洞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利用电火花照明脸色瞬间变幻莫测起来,愣愣地与其对视了三秒有余。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提着一盏灯走到白枭面前。 白枭借那盏灯看清了那人长着一头卷毛,在身前站定后,稍微咳了一嗓子,正色道,“抱歉,我们不是有意要把你关押在这里的,只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看到你身上有红石,因此不排除你有对我们的家园构成威胁的可能,我们不得不对你们一行人进行监视,尤其是你,城主会对你的意图和行动力进行评估,在确定你的安全性之后,我们再把你放了。” 不多时,卷毛带了一个人过来。 那人着一席素白的斗篷,白枭莫名想到漫天飞雪中,恐怕难以将其与雪分辨。 白枭露出谄媚的笑脸,“想必您就是城主大人了,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身上的这颗红石是因意外埋进去的。我也完全无意伤害你们。你们若不放心,大可以随时随地监视我,只求您能放我出去。” 白枭看到那个人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瞳。久久的盯着自己,平静的像冰川之下的湖水。四下无声,一阵可怕的沉寂笼罩在这空旷的洞穴中。 白枭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但他并未展露出任何情绪。 直到身后的卷毛都有点按捺不住准备提醒白鸟时,他终于开了口。 “我可以放了你,前提是你要带上这个。” 白鸟摊开手,一个环形的项圈呈现在白枭面前。 “当然可以,只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您,这是?”白枭冲着白鸟笑眯眯的,那神态仿佛是在接受什么赏赐一样。 “它可以抑制住红石的力量,确保你不会伤人。” 白枭接过那个项圈,啪的一下爆出一朵金色的火花,看来这个和牢笼的栏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很自觉地为自己套上,满怀期待地看着白鸟,“大人,现在可以了吗?” 白枭注意到白鸟眼神微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对身旁的卷头发说道“把他放了吧。”便转身离开了。 白枭在他走后,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一如往常般的淡漠。 他走出地牢的时候发现一弯月牙高高地挂在天边。 他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寒气让他呼出的气息凝成一团白雾。不远处的人家点亮了一盏盏小小的橘灯,驱散着无边的黑暗。 突然一阵寒光闪过遮住了眼前的点点星火,一把隐约散发暗红微光的长刀架在白枭的脖子上。 白枭无动于衷地站着。 他脖子上的项圈噼噼叭叭作响,金光闪烁,像在他脖子上开烟花秀。 执刀人被这“烟花”刺痛到手一抖,但紧接着长刀一挑,什么东西应声落了地。 白枭拾起那个项圈揣到衣服里,抬眼叫了一声“首领” 他发现首领异常的兴奋,甚至气息都不太稳了。嘴里喃喃道“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那些生物的能量,可比红石要强,而且更好控制。”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收集的那些石头都比不上那一只最大的。。”他眼里精光闪烁。枯枝一样的两只手抓住白枭的肩膀,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白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首领想要的,我一定尽全力去完成” “好。。。好”首领极度兴奋地凝视着白枭的眼睛,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很久都没有放开。 夜晚,群楼间的窄巷里,一个人正双手插兜,悠闲的哼着小曲。周围一片寂静,突然他似乎隐约听到某种呜咽声。好奇心驱使着他循声走去。当转过一个墙角,来到一处死胡同里,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十几只遥鲲尸体堆叠在一起,被鲜血浸染,血流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边。有一两只尚未完全断气,还在苟延残喘。 强烈的视觉冲击使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当那人完全看清眼前是什么的时候,“嗷——”得连连大叫,跑离了那个地方。 更多的光之生物的尸体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被发现。它们都被剜去了身体上的能量石,这些能量石是他们的生命之源。自然中山石草木的灵气从古老的岁月里就开始孕育出的这些生物。它们守护着一方土地,护佑生生不息,岁岁安宁。 白鸟冷静地可怕,他一瞬就想到了那行外来的队伍。小队中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可唯独队伍的领队人和那个身上带有红石的人不见了踪影。 “封锁全城,搜捕那两个人。”他对着阿野说道,语气中听不到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不容违抗的决绝。 与此同时,在一处雪山顶的湖泊边,白枭提着一只遥鲲,一支前端被削尖的木棍贯穿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匕首割下一个亮晶晶的石头。 他将那块石头放到一个鼓囊囊的布袋里,扎紧后抛给站在一边旁观的首领。 “都在里面了。”白枭木讷地对他说。 首领接过那个布袋满心欢喜,甚至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就开始幻想着自己获得这些石头的力量之后将战无不胜。那时他将获得永生!但目前还缺少唯一一个条件让他获得这些力量。 需要有一个光之生物臣服之人将封存在石头里的力量幻醒,才能为自己所用。 正当他苦苦思索着这个棘手的条件之时。远处山峦的边缘处突然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白色翅膀。是那座城池的主人驾驭着巨大的遥鲲来寻他们问罪了。 白鸟通过感知给白枭项圈上的特殊能量找到这处山顶。 遥鲲御风,扶摇九万里,转眼间就到了他们跟前。 首领眼里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相反他紧盯着那个雪白的身影,像是在看猎物一般,眼神里写满了贪婪和极度渴望。 他没注意到的是一旁的白枭因为经历长时间的屠杀行动耗尽了所有体力,只觉得天旋地转,走路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就栽倒在地不醒人世。 阿野准备上前去查看白枭的情况,却被白鸟一把拦下,“往后站些”他警告着阿野,自己独自走到那人跟前,不料还没完全走近,一只蛇行般的胳膊贴着地抓住了白鸟的脚腕用力一扯将他撂倒在地,就在那一瞬白枭翻身跨坐在白鸟身上,举着一柄匕首正对着他的咽喉。 “白鸟哥哥——”阿野在一旁目眦欲裂,心都提到嗓子眼。 首领看到局势逆转,兴奋地大声对白枭喊道,“干的好!就是现在,让他唤醒这些石头里的力量!”说着颤抖着手指解开布袋就伸手往里掏去。 直到一阵钻心的灼烧感传来,他的手上立刻就变得血肉模糊,冒着青烟,才发现这是满满一袋的红石! 首领顾不上手上的剧痛,才恍然明白过来,转头盯着表情淡漠的白枭,老头脸上的表情像调色盘一样,从目瞪口呆到极度愤怒,“你竟敢背叛我!”但他转念发现手上居然没有白枭丝毫把柄,只是他习以为常地把他当做一具提线木偶,五年来都是如此,从未想过他能做出常规之外的事情。 就像一对齿轮,只会按照严丝合缝的印迹转动,怎么可能会脱轨,变成另外的模样? 他的目光似乎要将白枭身上凿出个洞来。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随即转身一跃,从山巅上跳了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厮觑,唏嘘不已。 白枭感觉到身体上传来剧痛,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透,他估摸着是身下人在对他施着什么法咒。原本以他的耐力完全不会被这种痛苦制约,但他的确已经体力不支,拿刀的手也开始颤颤巍巍起来。刀被白鸟反手一绞抛落到了地上,瞬间两三个人上来把他按住,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这次白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而是躺在一张床上。他看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绑着,被红石刀砍断的项圈又完好无损的重新套在了自己脖子上。床边有一个小壁炉,里面燃着温暖的火苗。 他略微有些诧异,认为自己会被千刀万剐,至少被打成残废。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依旧毫发未损。 他费力的从床上坐起时,突然面前多了一把长刀对向自己胸口。定睛一看发现那是自己的刀。握着刀柄的手指白皙修长,可以看到手背上有一两根突起的筋脉。目光上移,白枭看到一双水色的眼眸,正严厉的看着自己。 白枭微微翘起嘴角,“城主大人?”他用两只被绑在一起的手掌夹着长刀猛地往自己心脏上刺去,“往这捅,杀了我!动手啊!” 白枭使劲拽着刀,抵在胸口处。他的衣服逐渐晕染出了血色。 对方吃力的与他较着劲,眼看着刀尖越陷越深,白鸟一把从他手中拽出长刀扔到了一旁。反手抽了白枭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回荡在房间里。 “从现在开始,你哪里也不准去,只能待在这里。” 白枭饶有兴致地看着白鸟,仰面瘫在床上,胸口的伤口像带了一朵大红花。 “城主大人,我们并不相识,你又何必留着我这个祸患?” 白枭注意到面前的人微微蹙了一下眉毛,但又立马舒展开。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对方语气冰冷地问道。 “我们这支小队听命于首领,在污染区四处围猎,收集红石,首领十分谨慎,他把那些红石埋在某处,连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确保运送路线万无一失的时候才会将那些红石转运到极夜之地,在那激发它们的能量,为他所用。” “在寻路的途中,我们遇到一场大雾,被怪物袭击,阴差阳错到了这里。” 白枭看到对方狐疑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锐利的似乎能将自己看个对穿。让他有些不舒服,于是垂下眼去。 白鸟没再继续追问他们的意图,反而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在跟着他之前,你在哪?” “我说大人,您未免太关心我了。”白枭仔细观察着白鸟表情,但他一无所获。 白鸟依旧冷冰冰的俯视着自己。 “老实说,我也记不清了。” “话说,您一定要一直这么绑着我么?” 白枭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鸟拾起地上的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绳子。“不许出这间屋子。”他目光落在白枭的脖子上,白枭看他这眼神,似乎只要踏出半步,这个项圈就能立刻把他勒死。 “好。”白枭微笑着答应着。 突然白鸟又看向他,“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有伤,可唯独你和另外一个人毫发无损。这场袭击,实际上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白枭的眼神陡然之间变得晦暗了起来。 “你当时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晕倒?” 白鸟的目光似一根针一样扎在白枭脑子里。 突然白枭像筛糠样的发起抖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嗷嗷叫着“啊啊——我的头好痛,求你别问了,别问了。” 白鸟紧蹙着眉头,满脸厌恶地转身离开了。 其实白枭在牢里看见白鸟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很特别了~(^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重逢 第8章 昔梦 夕阳如血,洒在青葱的山坡上,一朵朵叫不出名字的白色野花被夕阳镀上金灿灿的光辉,随风摇曳。一群群飞鸟从低空略过,为原本就已经绚烂夺目的天空更添了一份生机。 白枭躺在松软的坡上打瞌睡,一阵清脆的乐器声飘到自己耳边。琴声如同灵动的泉水轻快悦耳,每个音符都叩动着白枭的心弦。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情绪。仿佛天上的神仙突然大发慈悲,为自己混沌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里是无边无际的潮湿和晦暗,窗户外却是春和景明,莺歌燕舞。让他觉得活着居然是这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不禁鼻子一酸。 弹琴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拇指琴,那悦耳的声音就是从那个小小的金属拨片上跳出来的。 一曲弹毕,女孩抬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个长着瓷娃娃般面孔的少年正看着自己。女孩立马认出他来,他就是那天她趴在窗台上见到的那个垂眼的少年。 “你。。弹的很好听。” 少年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眼角隐约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地泪水。 女孩咧开嘴露出一个小虎牙,“谢谢哥哥的夸奖。”她低头摩挲着拇指琴的一角, “只是可惜这边的拨片断了。但是没关系,这个音也不常弹到。”她笑吟吟地看着白枭。那个薄薄的金属拨片就躺在她手心里,反射着夕阳的暖光打到白枭的眼睛里。 女孩注意到白枭一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金属片,好像欲言又止样子。 她将拨片举到眼前,惋惜道“这个已经断了,没法再复原,只能丢掉了。” “别丢。”白枭忙开口,他停顿了好一会,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对她说“能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啦”女孩立马伸手将拨片递给他。 “谢谢。” 女孩看到白枭眼睛里闪烁着微光,他用双手接过了那个本该会被当垃圾处理掉的小东西。 “我还应该感谢你呢。”女孩开口道。 “我?”白枭不解地看向她。 “我哥哥的病是你的。。。家人治好的。”女孩思索着他与白鸟的关系。 “就是那个跟你长的很像的哥哥”她补充道,脸颊红扑扑的。 白枭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我哥?” 女孩飞快地点了点头,“再见了,小哥哥,我该回家了。”她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着急地离开了。 白枭目送着她离开,久久抚摸着那块拨片,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头在上面刻着些什么。 白鸟每天回家后,白枭总是会立马跟在他脚后出现。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他回来好一阵都始终没有见到白枭的身影。 他找到继妹问她白枭的去向。 继妹漠不关心地说“没有注意到他,估计到哪贪玩了吧,哼,待会我就告诉父亲。哥哥你别管他了,说不定等会他就回来了。” 白鸟却没有理她,他放心不下白枭,立马跑出了门。 蓁蓁看到白鸟那副担心的模样心里像猫爪在挠,气的直跺脚。 白鸟是在一处辽阔的山坡上找到白枭的。 天色将晚,天际线残留一丝紫色的余霞,瑰丽梦幻,不似人间。天穹上隐约能看见星河闪烁。太阳落下后,风里带着丝丝凉意,吹动着白鸟的衣袍,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子。 他看到白枭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捣鼓着。 “小枭?” 白枭听到白鸟的声音,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 白鸟皱着眉头训斥着他,“你在这里干嘛,赶紧跟我回家。” 白枭似乎憋着什么,两个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有水波荡漾。 “哥,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说着把背着的手伸到面前,白鸟看到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被递到自己的眼前。暮色笼罩让这束花的形状看起来不太真切,但铺面而来的香味却如海浪一样往身上拍打。 白鸟一愣,他不太明白白枭的意图。 “哥,其实,我无数次地想逃走,无论逃到哪里,就算是去死也无所谓。 就像现在,我可以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 直到在天黑之前看到了你。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是会有人在意我。 哥,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我想这大概是那些人口中的幸福吧。 我的生活里每天都有一个盼头,那就是你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看到你出现的时候都格外的幸福,想要去找你,想要抱你。” 白鸟看到了一双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炽热的眼睛,流露出未参杂一丝杂质的真情。白鸟被他盯地脸颊微微发烫,接过他手上的花,发现花束被一个金属圈固定着。仔细观察能看到内圈粗糙地刻着两个头上插着羽毛的火柴人正手牵着手。 “哥,你能抱抱我嘛?” 白枭眼巴巴地看着白鸟。 白鸟一把揽过他把他按在怀里,嘴上还不忘教训他“以后不许乱跑了。” 夜晚,白鸟闭上眼睛,那双炽热的眼睛又一次映照在心底,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那双眼,但内心深处却渴望着把那点闪烁的火苗一直护在手心里,不再让它再被风吹雨淋,把它藏在心底最深处,埋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往后无数湿冷的长夜里,那点星火足够暖他被寒冷侵蚀的心,让他执拗的一次又一次辗转徘徊在污染区,寻找那个被他弄丢的人。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只要思绪一放空,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挥散不去,如鬼魅般缠绕着他。 这些年来,自责与懊恼把他逼到夜不能寐,梦里也一直下着寒针一样的酸雨,无边混沌之地里一个瘦弱的身体被厚厚的雾气笼罩着,当身形逐渐清晰,他一瞬间分辨出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可那人眼神空洞,完全不似记忆里的模样,他的身体逐渐爬满了黑色的虫子,像一双黑色的大手逐渐将他的脸庞覆盖,白鸟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整个人被黑色吞噬,化为一摊黑水,缓慢涌到白鸟的脚边,极为真切的视觉刺激着他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胸腔里泛起强烈的酸痛感,白鸟一瞬间惊醒,发现自己脸上糊满了水渍,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 白鸟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寻找,他近乎发疯般走遍每个角落,只有通过这种不断重复麻木的生活,才能让他稍稍忘记胸腔里的痛楚。回到雪城,他也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子里,几乎不见外人,只有阿野经常照看着他,陪他说说话,但哪怕是阿野,一年里也很难见上白鸟几次。 污染区的天空总是被瘴气和雾霾笼罩得彻彻底底,这样的场景逐渐铺成了白鸟生命的底色,他似乎一直被困在了那年寒雨纷纷的深秋。 “呼啦啦——”窗外冷风携带着晶莹的雪花贴到白鸟的脸颊上,化作一痕水印,他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才发现又下雪了。此刻,自己的床上躺着另外一个人,想起对方的胸口晕染开的血迹,白鸟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白枭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被一种顽疾缠身,那便是夜里无穷无尽的噩梦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这夜也不例外。 梦里猩红一片,满目都是黑色的碎片,像雨一样淋下,每个碎片上反射着一张狰狞的脸,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几百颗锯齿状的牙,那嘴里吐出污秽的诅咒,尖锐的声音要刺穿白枭的耳膜。他愤怒的冲拳向那些脸砸去。碎片被强烈的冲击震地七零八落,锐利的棱角瞬间便割破了他的手指,疼痛从破口处蔓延直到颅顶。视线因剧烈的疼痛变得模糊,他似乎不太真切的看到一丝雪亮的微光。 灼烧感让他嘴里干裂地渗血。当他触摸上这丝微光时,手指上传来冰凉地触感,柔软又轻盈。 接着胸口的位置仿佛被水轻轻抚过,躁狂的情绪瞬间被安抚下来。他出于本能地用头贴近那丝光亮。嘴巴触碰到了一处柔软,水汪汪的像清泉,似乎还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对于一个极度干涸的人,在接触到水源的时候都是近乎疯狂的,他紧紧攥着“水源”,搂到怀里,向更深处汲取,并用力地吮吸着。 一旦尝到了甜头,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侵占和索取。 他浑身上下像是被山上的新雪洗涤着,戾气逐渐褪去,身上锐利的尖刺也被抚平,转而沉溺在怀抱中这领他无比舒畅的柔软与清凉之中。 白枭是被一耳光抽醒的。 脸上瞬间像被火燎一样痛。 “你!。。。”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刚醒的大脑有些缺氧,勉强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但他并没有平时醒来时那般头痛欲裂,甚至觉得这次的梦境似乎还挺不错而不愿这么早醒过来。 视线聚焦后,他看到自己上衣不整,前胸的伤口暴露在外。缓缓抬头,看到白鸟居然正站在床旁,眼神凌厉地看着自己,嘴上是十分不自然的殷红色,像是被谁咬了。 想必自己就是被他扇醒的,白枭想到。 他突然注意到白鸟手上似乎拿着药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你。。。在为我上药?” 他短暂地垂下眼帘思考着什么,又立马抬头看向白鸟,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反射着柔光,衬托出他的嘴巴红的快要滴血。 白枭见他神色不自然,又想到刚刚的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微微咪起了眼睛。 白鸟抬手将药瓶摔到他身上,正巧砸到伤口处,疼得他猛地一抽搐。 “自己上。”白鸟冷冰冰地丢出三个字又回到了里屋。 白枭缓了好一阵,才直起身。 他从醒来就觉得有一束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于是毫无征兆地转身正对上角落里一双黝黑的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任何情绪。 那小东西立马毫无声息地溜到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