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147封信》 第1章 五周年纪念日 1 早上七点的阳光刚漫过客厅地板,张相泽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攥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指尖按在静音键上,生怕吵醒卧室里的人。 「刘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不自觉飘向卧室门,「临时调班?下午飞京市的航线……好,我马上过去,资料都带了,没问题。」挂了电话,张相泽捏了捏眉心,心里满是可惜——昨天晚上他还对着电脑核对意定监护的资料到半夜,律师朋友帮忙修改的《意定监护协议》草稿就放在公文包最外层,还有两人的身份证复印件,边角都被他仔细压平了,就等着今天下午带沈望溪去公证处。 他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沈望溪侧躺着,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睛,呼吸均匀,显然还没醒。昨天沈望溪上夜班,忙到凌晨才回来,张相泽知道他累,伸手帮他把踢到腰际的被子拉上来,指尖碰到沈望溪温热的肩膀时,忍不住顿了顿。 「本来想叫醒你的,」他对着沈望溪的睡颜轻声说,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可看你睡得这么香……」话没说完,他又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舍不得走,转身进了厨房。 冰箱门上还贴着上周沈望溪写的「记得买鸡蛋」的便签,张相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新的便利贴,笔是沈望溪常用的黑色水笔,他握着笔想了想,先写「望溪」两个字,笔锋比平时轻了点,怕太潦草沈望溪看不清。 「临时接到任务,下午飞京市,晚上就回来。」写完这句,他抬头看了眼卧室方向,又接着写:「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昨天跟李律师核对完意定监护的资料,本来今天上午想带你去公证处的,手续都问清楚了,只要咱们俩签字确认就行,现在看来得等明天了。」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墨点,又补充道:「你别担心,我都查好了,意定监护就是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我都能替你做决定,就像咱们平时互相照顾那样,只是多了个法律上的准信儿。」 后面的话他写得更软:「记得吃早餐,冰箱里有我昨晚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水开了下锅,浮起来再煮两分钟就行,别煮太久。纪念日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等晚上给你。爱你,晚上见。」 写完,他把便签贴在冰箱最显眼的位置,又打开冰箱看了眼饺子,确认放在最上层方便拿,才拎着公文包出门,关门时特意轻手轻脚,生怕动静大了吵醒沈望溪。 沈望溪是被阳光晒醒的,睁开眼时卧室里已经亮堂堂的。他伸了个懒腰,手摸到旁边的床位,心里顿时空了一下——昨天晚上他还跟张相泽说今天要早点起,结果还是睡过了头。 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客厅里没人,只有玄关处还留着张相泽的拖鞋。心里正纳闷,就看见冰箱门上贴着张便签。那是他熟悉的字迹,潦草却有力。他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便签纸的边缘,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第一遍读的时候,他还没太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意定监护」那几个字,脚步突然顿住。他盯着那句「本来今天上午想带你去公证处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又把便签读了第二遍,第三遍,每读一遍,心里就暖一分。 「原来你也在准备这个……」他小声嘀咕,手摸进口袋里,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小盒子——那是他上周偷偷去设计师工作室时,临时放进去的戒指盒雏形。他本来还在紧张,怕求婚的时候张相泽会意外,现在看来,他们俩居然这么默契,一个准备意定监护,一个策划求婚,连纪念日的惊喜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望溪把便签小心翼翼揭下来,走到书房里,打开那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五年来他和张相泽写给对方的所有纸条,最上面是上个月张相泽塞进他大衣口袋的「牛奶买好了,记得喝」,最下面压着大学时那张「明天图书馆见?」的便利贴。他把新的便签放在最上面,轻轻盖好盒子,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 厨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声音,沈望溪才想起要吃早餐。他打开冰箱,看到那盘白菜猪肉馅饺子,是张相泽昨晚包的,边包边跟他说「明天早上你起来煮,我调的馅多放了点香油,你肯定喜欢」。他按照便签上说的,把水烧开,把饺子一个个放进锅里,看着饺子在水里浮起来,想起以前张相泽煮饺子的时候,总会多给他盛两个,说「你上班累,多吃点」。 吃完饺子,沈望溪去衣柜里找衣服。他翻出那件白衬衫,是张相泽最喜欢看他穿的,上次他穿这件衬衫去接张相泽下班,张相泽还说「我们望溪穿白衬衫真好看」。他把衬衫铺在熨衣板上,一点点熨平褶皱,连领口的小纽扣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生怕有一点不整齐。 十点整,沈望溪准时到了设计师工作室。助理笑着迎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沈先生,您来了,戒指已经准备好了,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沈望溪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接过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一对铂金戒指,设计很简约,没有多余的装饰。助理把其中一只戒指拿出来,指了指内圈:「沈先生,您要求的名字缩写,S.W.X 刻在 Z.X.Z 那只的内圈,刚好对着无名指第二关节,就是脉搏跳得最清楚的地方。」 沈望溪拿起那只戒指,轻轻贴在自己的手上,能感觉到内圈的刻痕,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样他戴的时候,每次摸到自己的脉搏,就能摸到我的名字了?」他抬头问助理,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 「对呀,」助理笑着点头,「把对方的名字戴在脉搏跳动的地方,就像把人揣在心上,特别浪漫。」 沈望溪的脸微微发热,他把戒指放回盒子里,付了尾款,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进口袋,好像那不是戒指,而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从工作室出来,沈望溪开车去了那家天台餐厅。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上次来的时候,张相泽还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慌慌张张地跟他道歉,逗得他笑了半天。 餐厅经理早就等着他了,笑着迎上来:「沈先生,您订的位置已经留好了,我带您去看看。」 沈望溪跟着经理走到天台角落的位置,这里能俯瞰整个城市。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问经理:「乐队四点会到吗?我跟他们说要奏《爱情讯息》,那是我们最喜欢的曲子。」 「您放心,」经理点头,「乐队四点准时到,已经确认过曲目了。您选的赤霞珠也已经冰上了,等晚上夕阳出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开瓶。」 沈望溪站起来,走到栏杆边,看了看夕阳的方向。现在才十二点多,夕阳还没出来,但他已经开始想象晚上的场景了——张相泽坐在对面,乐队奏着《爱情讯息》,他拿出戒指盒,单膝跪地,问张相泽愿不愿意跟他去挪市领证,以后一辈子在一起。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经理说,「桌子上的玫瑰换成白玫瑰吧,他喜欢白玫瑰,说看着干净。」 「没问题,」经理立刻让人去换,「沈先生,您还有什么要确认的吗?」 沈望溪又检查了一遍餐具的位置,确认椅子刚好对着夕阳,又问了服务生上菜的时间,怕耽误了求婚的节奏。 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手心都有点出汗,不是紧张,是太期待了——他想快点等到晚上,想看到张相泽看到戒指时的表情,想跟张相泽说,他们不仅要有意定监护,还要有一张结婚证,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没什么了,」沈望溪最后看了眼那个位置,嘴角扬着笑,「这样就很完美了。」他知道,晚上张相泽来的时候,一定会喜欢这里,就像他一定会喜欢那对戒指一样,就像他们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喜欢着彼此一样。 第2章 事故发生 下午三点,他提前到达机场。手里还攥着刚从便利店买的牛肉干——张相泽飞完长航线总爱饿,上次接他时,人刚走出机场大厅门就念叨「想吃点咸的」,这次特意多带了两包。 张相泽的航班预计四点十五分降落,他脚步轻快地往塔台走,路过机场大厅的花店时,还忍不住看了眼白玫瑰,心里想着晚上求婚时,要把花递到张相泽手里。 塔台办公室的门一推开,熟悉的机器嗡鸣声就飘了过来。白奇洲正趴在桌子上填飞行记录,抬头看见他,立刻吹了个口哨:「哟,沈主任今天这么精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有喜事?」 沈望溪把牛肉干放在白奇洲桌上一包,笑着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相泽今天飞京市回来,我来接他,明天是我们的五周年。」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棱角硌着手心,心里又暖又慌——等张相泽平安落地,晚上就能把戒指戴在他手上了。 白奇洲拆开牛肉干嚼了两口,做了个夸张的羡慕表情:「五年了还这么腻歪,上次张机长落地,你在停机坪等他,手里还揣着热奶茶,生怕凉了。我们这些单身汉看了都眼馋。」 林晓涵正好端着咖啡过来,闻言笑着附和:「可不是嘛,沈主任,等会儿张机长的航班进来,要不还是我来接?免得你又忍不住跟人聊家常,忘了专业流程。」 沈望溪也不反驳,只是拿起耳机试了试通话,声音清晰:「放心,工作肯定不耽误。」他看了看表,距离张相泽的航班抵达还有四十分钟,便走到窗边,眺望着跑道。 初夏的阳光给停机坪上的飞机镀上了层金色,一架客机刚滑入停机位,乘客们陆续走下来,他忍不住想,再过一个多小时,张相泽也会从这样的舱门里走出来,说不定还会像往常一样,老远就朝他挥手。 「ZH-487 航班已经进入等待区,」耳边突然传来林晓涵清晰的声音,她指着雷达屏幕上的一个光点,「高度 4200,速度 450,预计十五分钟后降落。」 那是张相泽的航班。沈望溪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林晓涵身边:「我来接吧,你去盯着其他航班的动态。」 林晓涵会意地笑了,把座位让出来,还顺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雷达屏幕的亮度:「给你表现的机会,沈主任。耳机频道刚校准过,没问题。」 沈望溪坐下,戴上耳机,手指在通话键上顿了两秒,才按下:「国航 ZH-487,这里是塔台,收到请回答。」他刻意让声音稳一点,可指尖还是有点发紧。 短暂的静电声后,那个让他熟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过来,带着点意外的上扬:「塔台,这里是 ZH-487,听得很清楚。预计十五分钟内降落。」张相泽的声音里藏着惊喜,沈望溪仿佛能看见他在驾驶舱里抬眼看了下通讯器的样子。 「ZH-487,风向 270,风速 7 节,跑道 36L 可以降落。当前高度 3000,请下降到 2000。」沈望溪盯着屏幕上的光点,努力让语气保持专业,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明白,下降到 2000,跑道 36L。」张相泽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些,像是怕旁边有人听见,「晚上吃什么?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这话让沈望溪差点笑出声,他眼角瞥见林晓涵和白奇洲凑在一起憋笑,脸颊有点热,说道:「ZH-487,请专注飞行操作。下降至 1500 英尺,保持航向。」 「明白,下降至 1500。」张相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挂在通讯器里的尾音轻轻的。驾驶舱里,副机长陆岳瞥了他一眼,打趣道:「相泽,今天心情不错啊,刚才塔台那声音,听着耳熟。」张相泽没说话,只是握紧操纵杆,目光落在仪表盘上,嘴角却没压下去——他早就盼着落地,能早点见到沈望溪。 可没过几秒,机身突然抖了一下。张相泽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立刻握紧操纵杆,盯着高度表:「怎么回事?」 陆岳快速扫过气象雷达:「好像是湍流,刚才雷达上没显示啊。」话音刚落,机身又是一阵剧烈颠簸,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晃动。张相泽沉声道:「你监控高度和速度,我调整姿态,保持稳定。」他双手用力,慢慢把操纵杆往回拉,试图抵消颠簸带来的下坠感。 塔台里,沈望溪也注意到了雷达屏幕上的异常——原本平稳的光点突然晃了一下,旁边多了个不规则的闪烁信号。几乎同时,耳机里传来张相泽紧绷的声音:「塔台,这里是 ZH-487,我们遇到强烈湍流,机身颠簸明显,请求调整降落航线。」 沈望溪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刚才还晴朗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远处的乌云像墨汁一样晕开,正快速往这边飘。他皱起眉,拿起另一部电话拨给气象部门:「文潇,立刻查西南方向的天气,ZH-487 遇到突发湍流,是不是有雷暴云?」 林晓涵也凑过来,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沈主任,你看,这团云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比常规预警快三倍,根本来不及提前反应。」 文潇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急意:「沈主任,刚捕捉到的雷暴云,形成速度异常,已经通知其他航班绕行了,但 ZH-487 刚好在它的移动路径上,躲不开了!」 沈望溪的心猛地一沉,按下通话键时,指尖已经有点凉:「ZH-487,同意调整航线,立刻转向 270 度,紧急爬升至 3500,避开前方雷暴区核心。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报告状态。」 「明白,转向 270,爬升至 3500。」张相泽的声音很稳,但沈望溪能听出他在用力——背景音里能隐约听到机身的轰鸣声,还有陆岳的汇报:「高度 3200,还在颠簸,客舱有乘客呼喊。」 客舱里早已乱作一团。空姐李姐正推着餐车发水,突然的颠簸让她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她立刻抓住旁边的扶手,稳住身体后,按下广播键:「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请立即系好安全带,双手交叉放在前排座椅靠背,头部贴紧手臂,保持防冲击姿势!」 她刚说完,就看见后排一位老奶奶的安全带松了,正慌得想站起来。李姐赶紧走过去,半蹲下来帮老人把安全带系紧:「阿姨,别害怕,我们机长经验丰富,会带大家安全落地的。」旁边一个小男孩吓得哭了,李姐又摸了摸他的头,把自己的工作牌摘下来给他:「你看,这是姐姐的工作牌,我们一起等飞机不晃好不好?」说完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驾驶舱里,张相泽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乌云,黑色的云层里还闪着电光。「陆岳,检查发动机状态。」「左发功率 80%,右发 75%,暂时正常。」陆岳的声音也有点急,「但雷暴云快追上了,我们爬升速度不够。」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从云层里劈出来,直直地击中了飞机右翼。机身猛地一震,仪表盘瞬间黑了一半,警报声响了起来。陆岳的声音瞬间变尖:「塔台!ZH-487 被闪电击中!右发动机失效,左发动机功率下降到 40%!液压系统无响应!」 塔台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白奇洲刚端起来的咖啡杯晃了一下,咖啡洒在手上也没察觉。林晓涵脸色发白,却还是立刻拿起电话:「地面救援中心吗?ZH-487 遭遇雷击,发动机失效,请求紧急救援,准备迫降!」 沈望溪的手指按在通话键上,指节都泛白了。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开始快速下坠的光点,脑子却异常清醒:「ZH-487,启动应急程序,尝试重启右发动机,左发动机保持最低功率。我帮你们找迫降区域,坚持住!」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在地图上找:「前方三公里有一片收割后的麦田,地势平坦,没有障碍物,可以作为迫降点。调整机头向下 15 度,利用剩余高度滑行过去,保持机翼水平。」 「正在尝试重启右发动机……」陆岳的声音带着颤抖,「不行!重启失败!左发动机功率还在降,现在只有 30% 了!」 张相泽深吸一口气,手动拉开应急操纵杆:「放弃重启,手动调整襟翼,保持升力。陆岳,报迫降参数,我来控制方向。」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握着操纵杆的手已经绷得青筋凸起——他不能出事,他还没跟沈望溪去办意定监护,还没看到沈望溪说的「惊喜」,还没吃成那碗面条。 「望溪……」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沈望溪的眼泪瞬间就涌上来了,他咬着嘴唇,不让声音发抖:「我在,相泽,我在。你一定可以的,我还在等你落地。」 「塔台,ZH-487 确认迫降点,开始调整姿态。」张相泽的声音恢复了专业,只是多了点沙哑,「陆岳,通知客舱,准备迫降。」 陆岳按下客舱通话键:「客舱注意,五分钟后紧急迫降,请再次确认乘客防冲击姿势,固定所有松散物品。」 客舱里,李姐听到指令,立刻大声说:「各位乘客,迫降即将开始,请大家不要闭眼,保持姿势,相信我们!」她看着对面被吓哭的小男孩说:「跟姐姐一起数到十,好不好?数完我们就安全了。」 塔台里,沈望溪看着屏幕上的光点慢慢靠近麦田,手心全是汗。林晓涵轻声说:「急救车和消防车已经到半路了,还有十分钟。」 「塔台,ZH-487 已到达迫降点上空,高度 500,准备接地。」张相泽的声音传来。 「收到,ZH-487,地面无障碍物,祝你平安。」沈望溪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然后,耳机里传来张相泽对客舱的最后指令:「大家注意,飞机即将迫降,请保持防冲击姿势,现在!」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铁板,然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最后,通讯器里只剩下忙音。 塔台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没人说话,只有机器的嗡鸣声还在响。 沈望溪还保持着按住通话键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远处的麦田里,一股黑烟正缓缓升起来,刻在他眼里。 「急救队伍已经出发,应该很快就到了。」林晓涵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沈望溪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的手还放在口袋里,攥着那包没来得及给张相泽的牛肉干,包装袋被捏得变了形。 他的世界,好像就在那阵金属摩擦声里,碎了。 第3章 未完成的约定 3 三天后的下午,航空公司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空调风带着凉意吹在沈望溪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僵,连指尖都凉得发麻。事故调查组的人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厚厚的报告,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砸在他心上。 「……经初步调查,ZH-487 航班遭遇的是罕见的微下击暴流,属于突发性极端天气,现有气象设备无法提前预警。飞机先是遭遇强烈湍流,随后被闪电直接击中右翼,导致双发失效、液压系统瘫痪。在完全失去动力的情况下,机长张相泽与副机长陆岳冷静操作,手动调整襟翼、控制航向,最终将飞机迫降在麦田区域——」 调查组的人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敬佩:「驾驶舱在迫降时严重变形,两位机组人员当场遇难。但客舱内仅 12 名乘客伤势较重,其余大多是擦伤、扭伤,无生命危险。这次迫降最大限度减少了伤亡,张机长和陆副驾,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英雄。 沈望溪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一点。他看着调查组人员脸上的敬佩,心里却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疼——英雄能把他的爱人还回来吗?能让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完成的事,重新来一次吗?他们称赞张相泽拯救了上百条生命,可他们不知道,这个英雄,是他等了五年、准备求婚的爱人,是早上还跟他说「晚上回来吃你煮的面条」的人,怎么就成了「遇难者」,成了「英雄」?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报告结束,没人注意到他藏在桌下的腿,一直在微微发抖。 有人递过来一份签字表,让他确认调查内容,他接过笔,盯着「张相泽」三个字,看了半天,才勉强握住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完全没了平时的工整。 追悼会是在两天后举行的。殡仪馆的大厅里摆满了花圈,哀乐低低地绕在耳边,来的人很多,有航空公司的同事,有张相泽带过的学员,还有几个被救的乘客,手里攥着感谢信,红着眼眶说「谢谢张机长」。 沈望溪站在角落,穿着他那件白衬衫——还是那天准备求婚时穿的那件,袖口被他反复攥得发皱。有人过来拍他的肩膀,说「节哀」,他就机械地鞠躬,说「谢谢」。 他不敢看中间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张相泽穿着机长制服,笑得很亮,和他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直到所有人都献过花,他才慢慢走过去。手里的白玫瑰是他早上买的,花瓣上还带着点露水,是张相泽喜欢的样子。 他蹲下来,把花放在照片前,手指不小心碰到相框,冰凉的触感让他鼻子一酸。 「我来了,」他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都夸你是英雄,可我不想你当英雄,我只想你回来……」话没说完,喉咙就堵得发慌,他赶紧别过脸,怕眼泪掉在相框上。 追悼会结束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找到他,递过来一份表格:「沈先生,请问您是张相泽先生的直系亲属吗?需要办理遗体认领手续。」 沈望溪的心猛地一沉,他攥紧口袋里的便签——就是张相泽留给他的那张,上面写着「本来今天上午想带你去办意定监护」。他把便签拿出来,声音带着颤抖:「我不是他的直系亲属,但我们在一起五年,他准备的意定监护对象是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办手续……」 工作人员接过便签看了看,又递回来,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沈先生,遗体认领需要直系亲属证明,或者法律认可的监护关系文件。您手里的便签不能作为有效凭证,我们只能联系他的父母来办理。」 「法律认可的关系……」沈望溪重复着这句话,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他想起口袋里的戒指盒,里面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他们的缩写,本来该在纪念日晚上,戴在张相泽左手无名指——那个靠近脉搏连接心脏的地方。可现在,他连认领爱人遗体的资格都没有。他看着工作人员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在一起五年,一起住了三年,分享过所有的喜怒哀乐,却抵不过一张没来得及办的手续。 葬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沈望溪回到了他们的家。钥匙插进锁孔时,他手抖了两次才转开。推开门,客厅里的灯还是他早上出门时关的样子,玄关处还放着张相泽的拖鞋,鞋尖朝里,和他每次回家时摆的一样。 他换了鞋,慢慢走进客厅,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沙发上还搭着张相泽上周穿的外套,茶几上放着他没喝完的半杯茶,杯沿还留着淡淡的唇印。他走过去,拿起杯子,指尖碰了碰杯壁,早就凉透了。 卧室里,床头柜上还放着张相泽读到一半的书,书签夹在第 78 页,是他喜欢的航空类书籍。 浴室里,洗漱台上并排放着两个牙刷,张相泽的那支是蓝色的,刷毛上还沾着一点牙膏沫,像是他早上刚用过。衣柜里,左边挂着他的衣服,右边整整齐齐挂着张相泽的机长制服,一共有三套,每套都熨得平平整整,肩章上的四道杠亮得晃眼。 沈望溪坐在床边,看着那些制服,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完全黑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微弱的月光,他才慢慢站起来,伸手取下最上面的那套制服。 制服的料子很挺括,还残留着张相泽常用的鼠尾草香水味,淡淡的,像他每次从身后抱住自己时,身上传来的味道。 他把制服抱在怀里,脸贴在肩章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怎么就不回来了……」他哽咽着大声痛哭,「我们还没去办意定监护,还没去挪市领证,我还没把戒指给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第二天早上,沈望溪把制服叠好,放回衣柜,然后拿着辞职信去了航空公司。白奇洲看到信时,皱着眉把信推回去:「望溪,我知道你难受,你可以先休长假,调整一下,不用辞职。塔台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沈望溪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的停机坪——那里曾经有很多次,他看着张相泽驾驶的飞机起飞、降落。「我不能再戴那副耳机了,」他声音很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只要戴上那副耳机,我都会想起那天,他在无线电里说『望溪』,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动了动,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白奇洲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明显瘦了一圈的脸,知道再挽留也没用,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回来的时候,随时找我。」 离开航空公司前,沈望溪整理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牛肉干包装袋——就是那天准备给张相泽的,后来一直揣在口袋里,早就硬了。 他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又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一张泛黄的纸条。 那是大学时的纸条,边缘都卷了边,上面是张相泽的字迹,比现在潦草一点:「周六下午有空吗?听说新开了家飞行模拟体验馆,想不想一起去?」 沈望溪的手指轻轻拂过纸条,眼泪又掉了下来。就是这张纸条,开启了他们的故事——那天在飞行模拟馆,张相泽手把手教他操作,说「以后我开真飞机带你飞」;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火锅,张相泽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五年的时光,好像都藏在这张小小的纸条里。他把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放进钱包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回到家后,沈望溪开始整理张相泽的遗物。衣柜最深处,他摸到一个铁盒,是张相泽用来放重要东西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意定监护的资料——有律师给的协议草稿,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办理流程,每一步都标了重点。 铁盒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是他们的心愿单。上面是两人的字迹,张相泽写的字大一点,他写的字小一点: 在挪市看极光(相泽写:等冬天去,住小木屋) 在冰岛泡蓝湖温泉(望溪写:要带防水相机,拍合照) 在圣托里尼看日落(相泽写:住能看到海的房间) 在新西兰跳伞(望溪写:你敢跳我就敢跳) 在非洲看动物大迁徙(相泽写:要跟长颈鹿合影) …… 后面还有很多条,有些画了勾,是他们已经去过的地方,比如去年去的富士山,前年去的泰国海边。沈望溪的手指抚过那些没画勾的条目,每一条都是他们的约定,是张相泽说「等我们忙完这阵子就去」的地方。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戒指盒,打开后,把其中一枚戒指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内圈刻着「Z.X.Z」,是张相泽的名字。他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根红绳,是张相泽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迫降后消防员从他手上取下来的,后来托白奇洲转交给自己。他把红绳系在手腕上,又把另一枚戒指串在红绳上,贴着手腕内侧。 做完这一切,沈望溪拿起心愿单,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纸上,那些没完成的约定,好像在发光。 他轻声说:「相泽,没完成的约定,我替你去完成。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给你拍照片,跟你说那里的样子,好不好?」 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过他的头发,好像是张相泽的回应。他把心愿单折好,放进背包里,又把张相泽的那套机长制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他要带着这套制服,带着戒指和红绳,去他们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明天,他就要出发了。 第4章 147封信 两年后的冬天,沈望溪站在挪威特罗姆瑟的极光观测点,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很快又被风吹散。现在正是看极光的季节。他想,等看到极光的时候,一定要跟张相泽说:「你看,极光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绿色的,很漂亮。」 他裹紧了身上的厚外套,左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内圈「Z.X.Z」的刻痕,早已被体温焐得熟悉。 抬头时,漫天的绿色光带正缓缓舞动,像被风吹动的绸带,一会儿散开成细碎的光点,一会儿又聚成大片的光幕,映得雪地泛着淡绿的光。 「相泽,你看到了吗?」他声音很轻,被寒风刮得有点发飘,「极光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美,比照片里亮多了,你以前总说想亲眼看看,现在终于……」话没说完,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才继续,「我替你看到了。」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边。翻开时,纸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掉了出来——是去年在圣托里尼捡的蓝花楹,当时他想带回来给张相泽看,后来就一直夹在里面。 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指翻到「在挪威看极光」那一项,笔尖顿了顿,才在后面打了个勾,勾线有点歪,像他每次想起张相泽时发抖的手。 然后他翻到新的一页,写下第 147 封信:「相泽,今天零下二十度,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我站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极光才出来。人们说极光是逝去的灵魂在跳舞,我盯着那些绿色的光,看了很久,总觉得下一秒你就会从光里走出来,喊我『望溪』,然后把我的手塞进你的口袋里——你以前总说我手凉,冬天出门总攥着我的手,呵气给我暖着。现在我的手又冻僵了,可没人给我暖了。挪威的雪很大,踩在雪地上咯吱响,我走的时候,身后只有一串脚印,像我这两年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走。相泽,我想你。」 这样的信,他已经写了 147 封。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找个安静的角落写一封,有时在冰岛的温泉边,有时在圣托里尼的悬崖上,有时在新西兰的跳伞基地旁。 去冰岛蓝湖温泉那天,他泡在乳蓝色的水里,抬头能看到满天繁星。他写:「相泽,这里的水有点烫,你以前总怕烫,泡温泉时要先把脚伸进去试半天。我今天泡的时候,特意找了个温度低的角落,想着要是你在,肯定会坐在这里。水里有白色的硅泥,他们说能护肤,我抹了一点在手上,想起你以前总笑我『老说自己皮肤干,又不记得涂护手霜』。现在我记得涂了,可没人看了。晚上星星特别多,我数到第三十二颗的时候,突然想起你以前在阳台教我认星座,说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以后迷路了就看它。可我现在没迷路,我只是找不到你了。」 在圣托里尼看日落时,他坐在白色的矮墙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进爱琴海,把海水染成金红色。他写:「相泽,日落比我们上次在海边看的还要美,房子都是白色的,屋顶是蓝色的,像你以前画的画。我买了一支香草冰淇淋,是你喜欢的味道,可我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以前我们总买一支,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你总说『香草味最甜,像你』。现在甜的东西,我一个人吃着,总觉得有点苦。风里有海的味道,我想起你第一次带我去海边,你怕我晕船,一直扶着我,说『别怕,有我在』。现在我不怕晕船了,可你不在了。」 在新西兰跳伞那天,他背着降落伞站在飞机门口,下面是绿色的草原。跳下去的瞬间,风在耳边呼啸,他下意识喊出「相泽」,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落地后,他坐在草地上,写:「相泽,我跳伞了,比飞行模拟馆刺激多了。跳下去的时候,我喊了你的名字,我总觉得你能听见。教练说我胆子大,可他不知道,我是想着你说的『以后我开真飞机带你飞』,才敢跳的。我在空中的时候,看下面的云像棉花糖,想起你以前给我买的棉花糖有一次我吃太快,被噎着了,之后总怕我吃太快噎着,一点点撕给我吃。现在我敢自己吃了,可没人给我撕了。」 在非洲大草原看动物大迁徙时,他看着成群的角马跨过河流,被鳄鱼追赶,生命的壮阔和脆弱撞得他心口发疼。他写:「相泽,这里的太阳好晒,我戴了那顶你给我买的遮阳帽,你说『帽檐大,能遮住脸,不然你又要晒黑』。今天看到角马过河,好多小角马跟着妈妈,我想起我们以前看纪录片,你说『以后我们也养只狗吧,像小角马跟着妈妈那样,跟着我们』。现在狗没养,你也不在了。晚上住在帐篷里,能听到狮子的叫声,我有点怕,可我想起你说『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就不那么怕了。可你不在,我只能自己攥着你的红绳,告诉自己别怕。」 这些信,每一封都写得满满当当,字里行间全是没说完的话,全是转头想分享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的失落。他把它们都放在一个旧行李箱里,箱子是张相泽以前用的,上面还有机场托运时磕出的小坑——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时摔的,当时张相泽还心疼地摸了半天,说「这箱子要陪我们走很多地方」。现在,箱子里装的不是行李,是他两年里所有的思念。 从非洲回来后,沈望溪回到了他们曾经住过的城市。他没再住以前的房子,而是租了一个小公寓,把所有和张相泽有关的东西都搬了过去——那张木盒里的便签,张相泽的机长制服,他们一起买的情侣杯,甚至连张相泽没读完的那本书,都放在床头柜原来的位置。他每天早上醒来,还是会习惯性地伸手摸旁边的床位,摸到冰凉的床单时,才想起人已经不在了;做饭时,还是会多盛一碗饭,放在对面的座位上,直到饭凉了,才默默端走。 冬天来得很快,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雾,连太阳都很少出来。沈望溪的手还是很凉,洗手时便会摘下手腕上的红绳,怕水冲走上面的味道,怕丢了和张相泽最后的联系。红绳已经有点旧了,边缘起了毛,他用剪刀小心地剪掉毛边,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十二月二十三日,是他们五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也是张相泽的忌日。 那天早晨,沈望溪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窗外飘着小雪花,落在玻璃上,化成小小的水痕。 他起床,从衣柜里拿出那件白衬衫——还是准备求婚时穿的那件,他一直没舍得扔,每次洗都用手洗,袖口的褶皱已经有点洗不掉了。他仔细地把衬衫熨平,扣上每一颗纽扣,又打好领带——是张相泽教他的打法,当时张相泽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他的手,说「领带要系紧一点,才精神」。现在他自己系,系了三次才系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像那天准备求婚的他,可身边少了一个等他的人。 然后他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装满信的行李箱,箱子上的小坑在灯光下很明显。他蹲下来,摸了摸那个坑,轻声说:「我们该去见他了。」 他驱车前往郊外的墓园,雪下得比早上大了,车窗外的世界一片白。墓园很安静,只有雪花落在墓碑上的声音。张相泽的墓碑在角落里,上面刻着他的照片——还是穿着机长制服的样子,笑得很灿烂,眼睛里像有光。墓碑前的雪已经积了一层,沈望溪蹲下来,用手一点点把雪扫掉,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 「相泽,」他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指尖碰到冰凉的石头,像那天在殡仪馆碰到相框时的感觉,「我回来了,我们的心愿单,我都打勾了。」 他把行李箱放在墓碑前,打开箱子,里面的信整整齐齐地码着,从第一封到第一百四十七封。他一封封地取出来,堆成一个小山丘,每拿一封,就看一眼封面的日期,想起写这封信时的场景——有的是在雨天写的,有的是在深夜写的,有的是在阳光下写的,可每一封的结尾,都写着「想你」。 「这两年来,我走到哪里,就把这些信带到哪里,」他拿起第一封信,声音有点哑,「现在我读给你听,你慢慢听,别着急。」 第一封信是在冰岛写的,他读的时候,雪花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点墨迹。「相泽,今天我到冰岛了,这里的风好大,我差点被吹倒……」他读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下来,好像在等张相泽的回应,可只有雪花落下来的声音。读第二十三封信(圣托里尼那封)时,他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掉在信纸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晶。「……我买了香草冰淇淋,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你以前总说我浪费……」 读到第一百封信(非洲那封)时,他的喉咙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只能小声地念,像在耳边说话。「…看到小角马跟着妈妈,我想起我们说要养狗……」他伸手擦了擦眼泪,却不小心把信碰掉在雪地里,他赶紧捡起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上面的雪,像怕弄坏了什么宝贝。 读到最后一封信(挪市那封)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黄昏的色彩,雪还在下,把他的头发和肩膀都染白了。「……我站在这里等极光,手冻僵了,没人给我暖……」他读完最后一个字,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相泽,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听到了吗?」 他掏出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打着——风太大了。火焰窜起来,他把第一封信放在火上,看着纸角慢慢卷起来,变成黑色的灰烬。他一封封地烧,火焰跳跃着,吞噬着那些写满思念的字句,灰烬被风吹起来,有的落在他的手上,有的飘向墓碑的方向,像没说完的话,想飘到张相泽耳边。 「这些话,我怕你听不到,」他看着火焰慢慢变小,灰烬堆在雪地里,变成黑色的一小堆,「烧给你,你就能看到了吧?」 等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他把打火机放进兜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现在,我要去兑现最后一个承诺了,」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像以前和张相泽告别时那样,「我们说好的,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年轻还是衰老,都要在一起。以前我总说你说话不算数,这次,换我来找你。」 他俯身,在墓碑上印下一个吻,冰凉的石头贴着嘴唇,像张相泽以前冬天时的嘴唇。然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很轻,没有回头。 其实早在回来之前,沈望溪就联系了一家特殊的服务机构。他去的时候很平静,跟工作人员说「我走后,请葬在张相泽旁边的墓穴」,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张相泽的墓地信息,他自己的身份证明。工作人员看着他苍白的脸,劝他「再想想」,他只是摇头,说「我想了两年了,不用想了」。他付了高额的费用,要求他们在他走后,不要通知任何人,只需要把他埋在张相泽旁边,墓碑上不用刻太多字,只写「沈望溪,张相泽的爱人」就好。 他还留了一封长信,放在公寓的桌子上,信里写:「请不要为我难过,这不是绝望,是我和他的约定。我们在一起五年,分开两年,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走的时候很平静,因为我知道,我要去见他了。他喜欢干净,麻烦帮我把公寓里的东西整理好,那些便签和信的灰烬,要是可以,就撒在我和他的墓前吧,就当我把没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那天晚上,沈望溪回到公寓。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是他和张相泽一起买的情侣睡衣,蓝色的,上面有小小的飞机图案。他躺在床上,把张相泽的那件机长制服放在身边,像以前张相泽陪他睡觉那样。他左手放在胸前,能清楚地感觉到无名指上戒指的轮廓,还有手腕上红绳的细微触感。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相泽,我来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一片片落在窗户上,慢慢堆积起来,像要把整个城市都裹在白色里。公寓里很安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慢慢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彻底消失在雪花的声音里。 第二天,阳光透过雪花照进来,落在床上,制服上的肩章还亮着,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淡光,红绳安静地缠在手腕上,像一个永远不会解开的约定。 第5章 十厘米的距离 春天来的时候,墓园里的新草冒了芽,风里带着点暖意,吹得墓碑前的小白花轻轻晃。白奇洲拎着一个小盒子站在门口,盒子里装着沈望溪的骨灰——是他按照沈望溪的遗愿,从服务机构接来的,还带了那枚没送出去的戒指,和红绳烧成的灰烬。 他走到墓园办公室,工作人员调出张相泽的墓穴档案,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抬头时语气带着歉意:「白先生,按墓园规定,相邻墓穴只能保持标准间距,不能合葬。而且没有法律认可的亲属关系或婚姻证明,就算是遗愿,也不能打破规定。」 白奇洲攥紧了手里的盒子,指节泛白。他想起沈望溪留的信里写「要葬在他旁边」,想起两人在一起五年,连意定监护都没来得及办,现在连最后挨得近一点都要被规定隔着。「就不能……稍微近一点吗?」他声音有点哑,「他们等了两年,就想最后能靠得近点。」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递过一张图纸:「最多只能相邻,中间要留十厘米的水泥隔断,这是硬性规定,改不了。」 白奇洲接过图纸,看着上面两个小小的方框,中间一道细细的线,像道永远跨不过的坎。他没再说话,跟着工作人员往张相泽的墓穴走。 张相泽的墓碑前,去年冬天的积雪早就化了,新草从石缝里钻出来,绕着碑基长了一圈。白奇洲站在旁边的空墓穴前,看着工人把沈望溪的骨灰盒放进去,骨灰盒放好时,他特意往张相泽的方向挪了挪,却被工作人员轻轻拦住:「先生,得按标线放,不能偏。」 他只好收回手,看着骨灰盒落在规定的位置——离张相泽的墓穴只有十厘米,却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泥墙。 工人开始封墓,水泥浆顺着缝隙往下流,渐渐把两个墓穴的边界糊得分明。白奇洲蹲下来,把那枚刻着「S.W.X」的戒指放在沈望溪的墓碑前,那枚刻着「Z.X.Z」的戒指放在了张相泽的墓碑前,又把红绳的灰烬撒在两座墓碑中间的地上——风一吹,灰烬飘了飘,却被水泥墙挡住,一半落在这边,一半落在那边。 「望溪,」他轻声说,声音被春风吹得散,「我尽力了……规定改不了,你们……只能这样靠着了。」 两座墓碑紧紧挨在一起,左边的刻着「张相泽 19XX-20XX 英雄机长」,右边的刻着「沈望溪 19XX-20XX 张相泽的爱人」。阳光落在碑面上,把字照得很亮,可中间那道水泥墙,冷得像冰。 白奇洲想起以前在塔台,沈望溪总在午休时给张相泽带饭,两人坐在窗边,头靠在一起看航线图;想起沈望溪准备求婚时,偷偷问他「你说相泽会喜欢这个戒指吗」;想起沈望溪走之前,说「要是不能合葬,就把红绳烧在他们中间」。 他从包里拿出沈望溪最后留下的信,蹲在两座墓碑中间,点燃打火机。信纸烧起来的时候,火星飘向水泥墙,碰在上面就灭了,像沈望溪那些没说尽的话,连最后想跨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以前总说,要一辈子在一起,」旁边的保洁阿姨路过,看着两座墓碑,轻声叹,「怎么最后连个合葬都不行。」 白奇洲没接话,只是看着灰烬被风吹进水泥墙的缝隙里,嵌在里面,再也动不了。春风吹过墓园,吹得新草晃,吹得小白花摇,却吹不散那道墙,吹不拢两个想靠得更近的人。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两座墓碑——左边的碑前,还留着沈望溪扫雪的痕迹;右边的碑上,他刚放的戒指还亮着。可中间那十厘米的距离,像隔着千山万水。 「走了,」白奇洲转身,脚步放得轻,「以后春天,我再来看你们。」 风里的暖意还在,可那道水泥墙,却把所有的温度都挡在了外面。两个相爱了五年、等了两年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同穴,只能隔着一道冰冷的墙,守着各自的墓碑,连风都跨不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