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炼[天官赐福  双玄同人]》 第1章 第一章 灯三千 人间正值中秋,长街十里,桂香漫溢。酒肆门前彩绸高悬,孩童举着彩灯追逐笑闹。 糖人摊前围满了看客,老师傅手持铜勺手腕轻抖,金灿灿的糖浆便如飞线般在空中流转。只见他屏息轻轻一吹,那糖浆竟似有了灵性,瞬间凝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圆滚滚的身子裹着琥珀色的流光。 护城河面浮着数盏龙鱼灯,红尾摇曳,搅碎一河星月。远处戏台上旦角咿咿呀呀水袖翻飞,唱着人月两团圆。 谢怜正立在桥头望着这人间盛景出神,忽觉肩头一沉。花城不知何时贴了上来,下颌懒洋洋地抵在他肩窝,发间一缕红绳垂落,扫过他的颈侧。 “哥哥,许个愿?”少年模样的鬼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递来一盏兔子灯。 那灯做得极精巧,细竹篾扎的骨架上,雪白绒毛滚了兔耳一圈,风一过便簌簌轻颤。琉璃眼瞳流转着绯色光泽,眼尾金线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谢怜一见便心生欢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兔耳上的绒毛,眼底漾开笑意:“三郎的手艺越发好了。” “哥哥若喜欢,我改日再做十盏八盏,将菩荠观挂满。”花城说着,指尖看似去拨弄那圈绒毛,却又不着痕迹地擦过谢怜手背,冰凉触感激起对方细微战栗。少年忽然压低嗓音:“哥哥可知人间为何偏爱兔子灯?” 谢怜注意力被转移,沉吟道:“听闻民间传说,兔子乃‘聆瑞’之兽,其长耳能倾听世间美好的祈愿,故而以它的形象制灯,寓意将心愿上达天听?” 见他那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花城勾了勾唇角,眯起眼睛倏然凑近:“我倒觉得,是因为兔子耳朵最擅长听情话。”说罢,俯身贴近那对毛绒耳朵低语了一句,那兔子灯竟似羞赧般轻轻晃动。 谢怜耳尖漫上热意,握着竹柄的指节微微收紧,“三郎……你方才同它说了什么?” 花城直起身,靠近半步:“我说——” 少年嗓音拖得绵长,像裹着蜜糖般缠上来。两人本就挨得极近,这一动更是几乎相贴。花城漂亮的眸子定定锁住谢怜的眼,唇瓣将触未触地掠过对方,他重复道:“我说啊……” 谢怜心头一跳,酥软之意自脊柱窜开,险些提不住手里的灯盏。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想拉开距离,腰却被一只手臂牢牢扣住。 花城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闷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衫无声传来:“哥哥躲什么?”他故意用鼻息去蹭谢怜敏感的颈侧,声线压得又低又软:“我瞧着,哥哥的耳朵,可比这兔子耳朵红多了。” 谢怜挣动了两下,这点力气作为武神来说简直是欲拒还迎。花城揽在他后腰的手臂随之收得更紧,耳畔那带着几分戏弄的呼吸也愈发沉重清晰。 “太子殿下——”灵文的通灵传音恰在此时传入识海:“仙京众神已至,您何时到场?” 谢怜:“!!!” 花城:“?” 远在上天庭的灵文真君未能有幸看见,谢怜的表情在她声音响起的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老脸一红直接把头扎进了花城怀里。 “殿下,您在听吗?”通灵那头,听见了声响却得不到回复的灵文还以为是传音出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仙京众神已至,太子殿下几时能到?” “来、来了。”谢怜的声音终于响起,尽管那声音像是闷在布料里挤出来的。 “……” 通灵那边静默片刻,灵文一脸木然地断了通讯。她抬脚转向明光殿方向,打算去问问裴茗——待会儿血雨探花杀上门来,以他们之间的情谊能否帮忙抵挡一二。 谢怜定了定神,感觉自己恢复了冷静才略带歉意地抬头:“三郎,是我的错,竟将仙京夜宴忘在了脑后……”话未说完,唇上忽然一凉,截住了他未竟的话语。 “哥哥不必道歉。”花城眉眼含笑,冰凉的唇瓣在他的唇上啄了几下,才低声道:“不过那群老古板的宴席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去炸了仙京的天门,权当请大家看场中秋焰火,助助兴?” “三郎……别闹。”谢怜被他接连的亲吻扰得气息微乱,微微向后仰头避让。 花城却不容他闪躲,灼灼目光盯在他面上,直到把怀里人亲到眼底蕴着出水汽,才退开些许。少年皮相的鬼王先发制人,低垂着眼睫语气里掺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罢了罢了,总要让太子殿下全了礼数。” 谢怜:“……” 明知他在装模作样,这声“太子殿下”仍唤得人没了脾气。对着这张少年面容,谢怜的心尖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三郎,我去去就回,你先……” 话未说完,下巴已被轻轻抬起,桂花糖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 花城摩挲着他泛红的唇瓣轻声问:“甜吗?” “……甜。”谢怜耳尖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颈侧,声音也哑了几分。 花城这才舍得松手,将装着桂花糖的锦囊晃了晃,灵巧地在他腰间打了个结。 “带着这个。”他朝谢怜眨了眨眼,语调里带有几分诱哄,“若是宴席无聊……”指尖摩挲着谢怜的腰侧,激起一阵微痒,“就与我通灵,我立刻来接你。” 谢怜目光落在腰间的锦囊,眸中笑意温软,低声应道:“好。” 再抬眼时,花城已退到数步之外,身后是一片阑珊灯火。他眼底的情意炽热又温柔,仿佛天上地下只专注地映着谢怜一人:“记得啊哥哥,我在千灯观备了比这糖更甜的东西等你。” ****** 花城回到鬼市时,整条街正沸反盈天。青面獠牙的小鬼推着挂满骷髅灯笼的彩车招摇过市,赌坊门前几个赌红了眼的妖怪正在撕咬对方的手臂,赤发紫皮的夜叉嘶声吆喝:“押注押注!今儿赌哪个倒霉蛋先被城主扔进油锅里炸成酥肉!” 红绸广袖翻飞,银链哐啷作响。 花城踏着满街喧嚣信步而行,甚至心情颇好地对着两旁闹腾的小鬼们颔首微笑。一只激灵的獾子精趁机献上刚摘的彼岸花,被他随手别在了腰间。众鬼受宠若惊,暗忖城主这般和颜悦色,定是又从大伯公那得了什么甜头。 然而所有喧嚣在触及极乐坊大门的瞬间骤然消音。门环上鎏金鬼首的眼窝腾起两簇幽火,院内九曲回廊浸在清冷的月光里,黑靴踏过青石小径时,地上的影子如活物般仓皇避让。 湖心亭中,黑水沉舟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青玉杯在他苍白的指间转动,杯沿幽蓝酒气凝成鬼火般的荧光。 “稀客。”花城懒洋洋地倚在廊柱上,银蝶振翅间庭院灯笼次第亮起,“是来还债,还是借钱?” 黑水头也不抬,斟了杯酒,声音像浸在酒里的月光,又凉又淡:“听说你把鲛灵珠劈了,就为做盏兔子灯。”他顿了顿,指尖捏着杯柄,“败家。” 花城轻笑一声,红影一晃已坐上他对面的石凳。他捻起腰间的曼珠沙华把玩,鲜红的花汁染上指尖:“只要能哄得哥哥开心,别说是鲛灵珠,便是拆了鬼市重做又有何妨?”他说着抬眸看了眼黑水沉舟,幽幽补了一句,“你不懂。” 黑水:“……” 黑水沉默地饮尽杯中酒,幽蓝的酒液溢出指缝,在石桌上腐蚀出细小的孔洞,腾起丝丝青烟。 良久,他抬眼,眸底似有漩涡翻涌:“我曾想带一人回黑水鬼蜮。” 花城挑眉,指尖缠绕着发尾的红珠:“哦?” “他不肯。”黑水声音暗哑,“非要还我九世。” 花城斜倚在石桌上,姿态十分漫不经心:“只要死得够快,九世又算得了什么?” 黑水:“……” 黑水盯着石桌上不断扩大的蚀痕,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也是。” 夜风卷过亭台,吹起他玄色的衣袍。他又斟了杯酒,却推到了花城面前,指尖悬在杯沿欲言又止:“你当初……” “打住。”花城轻叩桌面,银蝶应声掠出封住了对方的嘴,“中秋佳节,少说晦气话。”他起身时,靴上银链轻晃。靴尖踏碎廊下阴影的刹那,轻描淡写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过来:“要等人就安心等,等不及了就去抢。横竖我们做鬼的——最擅长的不就是和天命强争?” 黑水望着那道红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扯了扯嘴角。他抬手解了禁言咒,将那杯未动的酒一饮而尽。 “也是。”他对着空荡荡的庭院低声道。 月色低沉,檐角灯笼被夜风吹熄大半。不知过了几更,亭中的酒壶已空,石桌上的蚀痕连成一片,像幅歪斜的星图。 黑水沉舟独坐亭中,忽觉身后天光骤亮。 三千盏明灯自千灯观方向次第升起,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暖光漫过他肩头,在身前投下一道孤影。灯影摇曳中,那玄衣纹丝不动,唯有杯中残酒倒映着漫天光华,晃碎满盏执念。 他始终没有回头。 “也是。”他又低喃了一遍。 1、《天官赐福》旧版同人,新修版暂未看过。 2、天官世界无轮回,剧情为作者私设,如OOC请见谅。 3、不知2025还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在磕“双玄”?如果有能不能冒个泡?磕糖路上不寂寞,感激不尽。 4、祝大家中秋快乐。愿诸位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灯三千 第2章 第二章 初相见 【现世】 临水市最高端的江景公寓里,师青玄正在衣帽间挑选今日的穿搭。全身镜映出他修长的身形,米白色宽松毛衣松垮地挂在肩头,领口随动作滑向一侧,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他抬手拨了拨微卷的额发,眼尾微微上挑。这张脸继承了师家最优越的基因——眉峰清俊却不凌厉,眼睫长而软,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周身都洋溢着炙热鲜活的气息。 “又熬夜了?”视频那端的青年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高定西装,雪白衬衫领口紧扣着一枚铂金领针,暗纹领带一丝不苟地垂落。他似乎是刚从某个商业会谈离场,周身还带着未散的凛冽气息。 这位年纪轻轻便执掌家族企业的掌权人,此刻正因弟弟眼下的淡青色而微微蹙眉:“就你这作息,一天敷八张面膜也是白费功夫。” “怕什么,我天生丽质。”师青玄冲着镜头嬉皮笑脸地转了个圈,身上那件质感细腻的羊绒大衣随着动作荡开优雅的弧度,“看,你上次寄来的这件,我穿出去都夸好看。”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那笑声里带着藏不住的宠溺:“下个月回国,给你带件更好的。”他修长的手指轻叩镜头,“妈让我提醒你,寒潮来了,出门要加条围巾……” “知道啦——”师青玄拖长语调应着,顺手将玄关柜上的青铜铃铛钥匙扣揣进兜里。这枚带着神秘纹路的小物件是他五岁时从公路边捡的,奇怪的是数十年来竟未生过铜绿。 视频通讯结束,他对着玄关镜整理发型。 作为临大公认的风云人物,师青玄有个人尽皆知的诨号——“师二少”。起初带着几分调侃,如今已变成了全校师生对他的爱称。校园论坛有个常年飘红的帖子《今天偶遇二少了吗》,偷拍镜头里,他或在图书馆帮女生够顶层书籍,或在球场边给校队递上冰饮。 家境优渥不见骄纵,相貌出众不端架子,这样的师青玄,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 电梯下到车库时,手机屏幕接连亮起三条消息。一条是非遗办对接人发来的活动流程表,一条是学妹确认到场时间的通知,最后一条来自好友林睿洋:“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你那小身板可别被江风卷跑了!” 师青玄笑着回复了个猫猫表情包,利落地发动了那辆墨绿色敞篷法拉利。车子是父母去年送的生日礼物,无声宣示着无论年岁如何增长,他始终是全家心尖上的宝贝。 临水市自古就有“下元祭水官”的传统,师家祖上曾世代主持祭祀大典。因此市非遗办每逢此类活动,总会邀请师青玄参与记录拍摄,既是延续香火情谊,也是文化传承的见证。 “师同学来得正好!”活动负责人张主任在江堤上招手,“祭船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黄昏的江面浮动着天光,十二艘扎着红绸的渔船正缓缓驶向江心。师青玄熟练地架好相机,长焦镜头扫过岸边神情肃穆的渔民。这些珍贵的民俗画面,不仅是重要的历史档案,也是他身为师家后人的一份责任。 “学长,听说您家祖上曾经代代主持祭祀?”几名抱着笔记本的学弟学妹好奇地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 师青玄眉眼弯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自豪:“是啊,家里祠堂还供奉着历代传承的祭器呢。”他兴致勃勃地调出手机相册,指尖轻快地滑动,“你们看这个青铜鼎,还有这套编钟——”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到了我哥这代,他专注经营集团,祭祀活动就全部交由文化局负责了。现在的仪式更侧重于文化旅游推广……” 话音戛然而止。 取景器中,他清晰地看到江心最远端的那艘祭船旁,水面陡然凹陷,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浑圆漩涡。更诡异的是,漩涡深处仿佛有浓稠的黑影正在缓慢上浮。 “学长?”一个学弟凑过来,取景器里却只剩正常江景。 “张主任那边说有流程要核对,你们先过去。”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支开众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气象局大楼。顶层的钟楼是个观测点,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电梯升至顶层时,外面突然暴雨骤降。师青玄裹紧大衣,仍感到一丝寒意渗入。钟楼四面通透的落地玻璃本该提供绝佳视野,此刻却因狂风暴雨显得压迫感十足。 他迅速支起三脚架,装上长焦镜头。透过雨幕,可见江心的祭船正在返航,唯独那个诡异的漩涡不仅仍在,甚至……更大了。 “什么情况……”师青玄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就在这时,口袋深处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他下意识伸手按住——那枚十多年来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的青铜铃铛,此刻竟隔着布料在他掌心嗡鸣。那声音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时空裂隙中渗出,带着跨越生死轮回的共鸣,震得他胸腔发闷。 手机几乎同一时刻响起,张主任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师青玄,你在哪里?刚接到紧急通知,江面出现异常情况,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收到,我马上走。”得到官方的确认,师青玄反而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过度敏感。 他利落地收起器材,转身欲走,却猛地顿住脚步——消防通道的门锁处,正诡异地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液体带着潮湿的腥气,如活物般沿着门板蜿蜒而下。 “……?!” 师青玄心中一凛,下意识倒退两步。袋中青铜铃震颤得愈发急迫,尖锐的铃声刺得人耳膜生疼。他猛然看向窗外,江景依旧,可玻璃上的水痕却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渐渐凝成一个字—— “师”。 刺骨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死死坚守着最后的理性:要相信科学,拒绝封建迷信…… “啪嗒”。 一滴黑水落在鞋尖。抬头望去,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不知何时也开始渗出粘稠的液体,如同垂死昆虫吐出的毒丝,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铜铃炸响! 师青玄悚然一惊,只见那些悬垂的黑丝骤然绷直,如无数细韧的触手,以惊人的速度朝他缠来! “退!” 稚嫩的喝声在耳边炸开。 师青玄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向后拽去。就在他跌开的瞬间,四周的落地玻璃轰然爆碎!狂风裹挟着暴雨倾泻而入,原先站立的地方已被密密麻麻的黑丝彻底封死,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施救者——约莫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身着黑色短外套,苍白的小脸上嵌着双浅棕色的眼睛。更诡异的是,因玻璃碎裂而被风不断吹入的雨水,在男孩周身三寸之外被无形屏障弹开,水花飞溅。 “真会惹麻烦。”男孩冷冷开口,稚嫩的声音里混杂着嫌弃与紧绷,“你招惹了什么东西?” “……啊?”师青玄的大脑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下几乎宕机,满腹疑问最终化为对孩童本能的保护欲:“小朋友,这里危险,你快——” 男孩的眉头紧皱,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蠢货。 “——先出去”三个字还未出口,通风口骤然喷出浓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轮廓,四肢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如同怨念凝聚出的实体,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男孩一手将师青玄拽到身后,一手快速结印,指尖迸发出凛冽寒气。冰晶在空中凝结成网,堪堪挡住黑影的逼近。 “走。”男孩松开他,语速极快,“B2停车场西北角有我之前布的阵。” 师青玄看了眼正在迅速消融的冰网,又看了眼身高仅到自己腰间的男孩。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抄起男孩,冲向消防通道。 “放我下来!”男孩在他怀里挣扎,声音带上了薄怒,“它们是冲你来的,我得断后!” “那更不该留下你一人!”师青玄一脚踹开安全门。楼梯间的通道应急灯滋滋作响,墙壁上布满大大小小流淌着黑水的“师”字,如同诅咒般触目惊心。 他抱紧男孩,在昏暗扭曲的楼梯间狂奔而下,大衣下摆带起疾风:“抱紧了,小救命恩人!” 楼梯间的异变愈演愈烈,无数黑气从阴影中窜出,向着师青玄缠去。怀中的男孩不断结印,寒光闪烁间,袭来的黑气纷纷溃散。 终于冲入B2停车场,师青玄的大衣下摆已结了层薄冰。孩子身体的开始变得透明,浅棕色瞳孔逐渐涣散,却仍顽强地指向个方向:“那辆黑车……缩地千里……” 轰隆! 周遭车窗同时炸裂!师青玄护着男孩向侧方翻滚,碎玻璃如暴雨倾泻,却诡异地避开了要害。他死死护住怀中气息越发微弱的孩子,连滚带爬地冲向那辆黑色轿车。 刚拉开车门,地上的碎玻璃骤然腾空,像是无数锋利的刃片悬停在他们身周——旋即竟在空中拉丝、延展,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当头罩下! “抓紧……”男孩气息微弱,语气却不容置疑。 师青玄下意识收紧手臂。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猛然袭来! 他抱着怀里的孩子跌进车内,周遭景象瞬间扭曲,如同被搅浑的浓墨。停车场的灯光拉长成无数金色丝线,地面如波浪般起伏。师青玄觉得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条狭窄的隧道,耳边是撕裂般的风声,唯有怀中那小小的身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真实。 1、《天官赐福》旧版同人,新修版暂未看过。 2、天官世界无轮回,剧情为作者私设,如OOC请见谅。 3、不知2025还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在磕“双玄”?如果有能不能冒个泡?磕糖路上不寂寞,感激不尽。 4、祝大家中秋快乐。愿诸位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初相见 第3章 第三章 小青梅 【回忆】 贺玄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年,冬日的寒风格外凛冽。 他蹲在跨江大桥的钢索上,脚下是浑浊的江水。雨丝斜着穿过他的身体——这具用法力凝聚的分身已经快撑不住了,正在被现世的规则一点点消磨。 三年前他还能维持青年的外貌,如今却只剩孩童的躯壳。 贺玄低头看着自己缩水的手掌。原本修长的手指现在圆润短小,手背上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小肉窝,捏诀结印时毫无威慑力,倒像是在比划“耶”的手势。他试着凝聚法力,掌心只冒出几缕稀薄的黑气,还没成形就被风雨打散。 贺玄盯着这双小手,无奈地撑住额头。实在不愿想象,若是被另一位绝境鬼王知道自己现在的境遇,会被嘲笑成何等模样。 最初三年,他试过最笨的方法:沿着每一条水系寻找。江河湖海,溪流井泉,甚至玻璃幕墙上滑落的雨痕。黑水沉舟对水的感知近乎本能,只要师青玄的魂魄曾接触过水域,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第四年,他潜入警局档案室,用鬼力引着值班人员调阅所有“师青玄”的户籍资料。屏幕冷光映着他沉寂的脸庞,成千上万张陌生面孔流水般掠过。 没有,还是没有。 第五年,贺玄的法力开始不稳定,时常会退回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他蹲在临水公园的海棠树下,用苍白的手指在泥地上画着追踪符。雨水将符咒晕染开来,墨色的线条在水中扭曲变形,像极了黑水鬼域里破碎的结界。 他忽然意识到,某种现世规则在阻碍他的感知,所有线索都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 第六年,贺玄彻底变成了孩童模样。他隐于桥洞的阴影里,打量自己苍白的小手。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方天地对他的排斥日益加剧——每当他大量动用鬼力之后,身体就会缩得更小一些,如同现世规则对他越界的惩罚。 第七年,冬日的寒风格外凛冽。 贺玄蹲在钢索上啃便利店的饭团。鬼本不需要进食,但这个世界的东西……确实美味。风雨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却丝毫不影响他享用美食。这是他在现世摸索出的生存方式——将身体虚化到介于虚实之间的状态,就能最大限度减少世界规则的排斥。 “今天日特供是咸蛋黄肉松……”他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米粒软硬适中,蛋黄的咸香混着肉松的微甜在舌尖化开,“这才叫食物。” 想到另一位绝境鬼王至今还在虔诚地享用太子殿下亲手烹制的“佳肴”,贺玄觉得,自己这副孩童模样,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轻嗤一声,想起某次去鬼市,恰巧撞见花城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块色泽诡异的糕点,还对着太子殿下笑得温柔又真挚。那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倒让他对“绝境鬼王”四个字有了新的认知。 贺玄又咬了一口饭团,心想:这才叫鬼生。至少他不用为了哄谁高兴,硬着头皮吃些奇怪的东西。 “哗啦——” 身下钢索突然剧烈晃动。 贺玄垂首,感应到江水中邪祟异常的躁动。他面不改色的打算避开,这具孩童的躯壳将他磅礴的鬼力死死禁锢在稚嫩的经脉里,每一次调动都如同被狠狠撕扯。更何况……他还有个鲑鱼子饭团没尝。 “叮铃——” 一缕熟悉到灵魂为之震颤的铃音,穿透重重雨幕。 贺玄手一抖,剩下的半个饭团直坠江中。几世轮回,他从未错辨过这枚铃铛的声响。 “该死!” 身体已先于理智行动。孩童身影自高空疾坠而下,他在半空中掐了个诀,踏着浪头冲向钟楼——却因身形缩水,第一跃便差了半尺,整个人狼狈地挂在消防梯上晃荡,像只被雨淋透的猫崽。 “……” 贺玄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小短腿,一瞬间生出几分自弃。 然而下一秒,钟楼里传来的惊呼声让他他猝然抬头—— 那个声音,他在这个世界,已寻觅了七年。 ****** 【现世】 当眩晕感消退后,师青玄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自家玄关:左脚卡在鞋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怀中还紧紧箍着个冰凉的小孩。 “我去!”他揉着撞红的额头,满脸震惊,“任意门成真了?!”随即又龇牙咧嘴地去揉膝盖,“传送技术给五星,就是着陆服务……有待提升啊。” 怀里的男孩虚弱地掀开眼皮,苍白的嘴唇紧抿,没搭理他。师青玄再次低头打量——顶多六七岁的个头,精致的小脸上凝着远超年龄的冷峻,活像被强行塞进儿童壳子里的千年老怪。 “等等等等!”师青玄一骨碌爬起来,满脸后怕:“刚才那些会动的黑丝是什么?天花板上怎么会突然喷出黏糊糊的东西?追着我们跑的玩意是什么?还有那些汽车玻璃都炸了,能不能走保险啊?卧槽!建国以后不准成精,刚刚到底——” “闭嘴。”男孩嫌弃地打断,撑着墙壁试图起身。 “你受伤了?!”师青玄这才发现到男孩的袖口已被撕掉半截,牛仔裤破洞处露出的皮肤上蔓延着蛛网状的青黑裂纹,泛着森冷的光。 他急得单膝跪地,伸手想碰又不敢,咽了咽口水:“这个……我是该打120急救,还是……”他压低声音,带着试探,“小孩哥,你是修仙的吧?你们有没有什么……呃,人间特约办事处?” “我不是小孩。”男孩冷哼一声,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气:“连我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你就敢往回捡?” “你能是什么?世外高人?天外来客?”师青玄挠挠头,突然“啪”地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他竖起食指点向虚空,“你如果不是小孩,那肯定就是那种——在深山老林闭关百年,结果渡劫时被天雷劈成孩童模样的仙门老祖!” 不等对方反应,他已经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这种桥段我熟!比如返老还童劫,修为压缩术,还有缩骨化形咒?” 他左手握拳敲击着右手掌心,满脑子都是各类修仙文的情节,瞬间脑补了十万字剧情,“按照标准套路,你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小青梅!你历劫失败下山找她双修续命,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男孩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发现她失忆了啊!”师青玄眼里燃起八卦之火,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奋,“然后你们得重新培养感情,经历九九八十一次误会,最后在月黑风高之夜……”他突然顿住,眨巴着眼看向男孩,“呃……你手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 男孩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把黑气轰出去的冲动,“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某江某猫某茄,还有某果……”师青玄心虚的揉揉鼻子,眼睛倏地又是一亮:“对了!按照修仙文设定,你现在是不是该——”他煞有介事的做了个运功调息的手势,“打坐回蓝?” 说话间,他已倒退着挪到厨房,拉开冰箱门:“虽然我家没有灵丹妙药,” 指尖在冷藏室逡巡一圈,师青玄捞出了个布丁,“但这个焦糖布丁,搁游戏里怎么也算个蓝色品质的回灵丹吧?” “……” 男孩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看起来像是被某人蠢到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 “三十秒完美加热——嗷!”师青玄的惨叫伴随着金属碰撞声传来,“——啊烫烫烫!” “……” 循声望去,只见他正对着手指拼命吹气,桌上摆着热好的牛奶和布丁,旁边还放着一盒创可贴——粉色的,印着卡通猫头。 “……” “喏,特供补蓝套餐!”师青玄忍着疼推过布丁,低头拆牛奶吸管,“所以这位小孩哥,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刚才那些……呃,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孩的目光落在布丁表面颤动的焦糖层上,沉默片刻:“我叫贺玄。” “贺……玄?”这名字如细针在神经轻扎,零星的片段于脑海深处一闪而逝。师青玄只觉脑子一懵,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贺玄捏着布丁勺,眼中情绪深藏。 “好吧。”师青玄收回目光,低头去拆桌上的薯片,眼里满是疑惑。然而待他伸手将零食递向贺玄时,脸上又扬起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场4D电影,“那什么,小孩哥,来点黄瓜味的清爽一下?” 贺玄凝视着包装袋上那抹青翠,目光微动。记忆里,那人总喜欢这样笑着递来些有的没的,烦人得很。 “吃啦吃啦!”师青玄不由分说把薯片塞进他手里,又拖出个医药箱,“当当当,专业急救套装!”他举着退烧贴的样子像是个带货主播,“物理降温,持续八小时凉爽体验!家人们来一片?” “我是阴煞所伤。”贺玄一言难尽的打断他,“并非伤寒发热。” “阴煞?”师青玄眼睛“唰”地又亮了,猛拍桌子,“《茅山异闻录》诚不欺我!”他食指弯曲抵着下巴,努力思考,“阴煞怕什么来着?糯米?黑狗血?桃木剑?” 贺玄:“……” 孩童模样的鬼王大人扭过脸,拒绝交流。 师青玄也不在意,厨房里很快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锅铲的碰撞声里,那人不在调上的哼唱混着什么东西“噼啪”爆开的声响传来:“一把——糯米——两钱——盐——专治——恶鬼——三——百——年——” 贺玄:“……” 他坐回椅子,目光却追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第八世——那个总爱在雪天煮甜酒和姜茶的小公子,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笑着,把滚烫的茶盏塞进他冰冷的掌心。 然后他听见那人说:“明兄啊,你都追杀了我七世了,咱们快两清了吧?” 1、《天官赐福》旧版同人,新修版暂未看过。 2、天官世界无轮回,剧情为作者私设,如OOC请见谅。 3、不知2025还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在磕“双玄”?如果有能不能冒个泡?磕糖路上不寂寞,感激不尽。 4、祝大家中秋快乐。愿诸位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小青梅 第4章 第四章 第八世 【回忆—第八世初见】 贺玄同师青玄第八世的初遇,也是在下元节。 那日的福城,护城河两岸的灯笼如星河倾泻,将夜色浸染成流动的琥珀。孩童追逐着从青石板上跑过,鞋底踏碎一地灯影。 贺玄立在临河的古柳下,玄色锦袍的暗纹里织着若隐若现的银线,束发的玉冠映着河灯,泛出清冷的光。他身形挺拔如松,广袖垂落的弧度都经过精心拿捏——既要显出风骨,又不能太过刻意。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早已将相遇预演了无数遍。 “少爷!您慢些!”家仆焦灼的呼唤自人潮中传来。 贺玄眼睫微动,便见月白锦袍的身影提着莲花灯穿梭而来。少年衣袂翻飞间露出绣着缠枝莲的雪白里衬,发间的羊脂玉簪随着奔跑轻轻晃动,像枝头将坠未坠的玉兰。 “我要去放河灯,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府!”少年回头对着追赶的家仆扬声道,眸中飞扬的神采竟盖过了满城灯火。腰间鎏金铃铛清越作响,银丝绦带随着他动作划出流畅的弧线,整个人鲜活得像一尾刚跃出水面的锦鲤。 “使不得!老爷吩咐了——” “就说是我的命令!”师青玄浑不在意地摆手,转身没入人群,留下几个仆从面面相觑。 护城河边人潮涌动,百姓们将写满心愿的河灯放入水中,祈求水师解厄。师青玄提着灯盏正思量着该许什么愿,忽然瞥见河岸最僻静的一角,有个长身鹤立的身影。 那人一袭玄色长衫,在五彩斑斓的灯火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既不放灯,也不赏景,只是静静望着河水,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隔着层无形的纱。 师青玄眨了眨眼——福城里的叫得上名号公子他多半认识,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心念微动,他拎着灯跑了过去。 当少年提着灯走上石桥时,贺玄适时抬眸。柳枝上的灯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将那份刻意为之的等候藏进眸底深潭。 少年不自觉愣了一瞬,随即眉眼弯起:“这位兄台为何独自在此?今日下元佳节,不放盏灯祈愿吗?” “不必。”贺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换作旁人,大抵会被这冷淡劝退。但师小公子从小被宠惯了,最不懂得看人脸色。他自来熟地往对方身边一蹭,从袖中掏出包油纸裹着的桂花糕。 “尝尝?刚买的,还热乎着呢。”他掰了一半递过去,指尖沾着点糕粉,“在下师青玄,家父乃福江总督师云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贺玄盯着递到眼前的糕点,眉头微蹙,目光在那张过于明媚的笑脸上停留片刻,复杂难辨。终于,他还是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温热的指腹。 “明仪。”他淡声答道。 “明兄!”师小公子眼睛一亮,仿佛对方报个名字就等于认了兄弟,“明兄不是福城人士吧?我从未见过你。” 贺玄捏着半块糕点,看少年若无旁人吃得两颊微鼓,才跟着咬了一口。甜腻在舌尖化开,他顺着方才的问话应道:“游方修士,途经此地。” “修士?”师青玄整个人都往贺玄那边倾了倾,眼中好奇更盛:“那明兄一定很厉害!可曾斩过恶鬼?” 黑水沉舟·贺·鬼王·玄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声线仍平淡无波:“不曾。” 师青玄还欲追问,河心忽传来阵阵欢呼。原来是一队舞龙船经过,龙嘴中喷出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整个河面。百姓们纷纷鼓掌喝彩,师青玄也兴奋地踮脚张望。 “明兄快看,那龙头会动!”他下意识攥住贺玄的袖子,激动得轻跳。 贺玄低头看了眼被拽住的衣袖,又抬眼望向河面。烟花在他浅棕色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点,竟透出几分柔和之色。 舞龙船远去后,师青玄弯腰拾起搁在岸边的莲花灯,灯芯微微摇曳,映得他指尖泛着暖色。 “明兄真的不放灯吗?”他转头看来,眼里映着摇晃的烛火,“据说下元节水师解厄,最是灵验。” 贺玄静立在他身侧,目光落在那双捧着灯盏的手上——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少年人的腕骨纤细却不显柔弱,袖口露出的肌肤,竟比月白锦缎还要细腻三分。 贺玄心念一动,食指在灯瓣上轻轻一点。刹那间,原本含苞的莲盏竟缓缓绽开,纸瓣舒展带起细微的簌簌声,灯芯的光芒在每一道褶皱间流转,恍若真有一朵夜莲在少年掌心绽放。 “妙呀!”师青玄睁大双眼,捧着灯盏满脸惊奇。他转头时,灯火映亮他漂亮的侧脸,“这是什么法术?竟能让纸莲开花?” “小把戏而已。”贺玄唇角微扬,“放灯吧。” 师青玄这才想起正事,连忙从袖中摸出一支象牙杆的狼毫笔,那笔杆上还嵌着颗小小的翡翠。他又翻出一块墨锭,就着河水润了润笔尖,思索片刻,在灯瓣上认真书道:“愿水师大人少劳心,多展颜,下元安康。” 贺玄蓦地一怔。 师青玄写完,自己先笑了:“是不是有点奇怪?”他指尖捻着微凉的笔杆,那白玉般的指节在象牙温润得映衬下更显秀美:“可我总觉得,神明庇佑众生,也该有人惦念神明才是。”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用笔杆轻点着下巴,动作里透出几分天真的稚气:“而且不知为何,诸天仙神里我最倾慕水师大人,只盼他一切安好。” “叮铃——”系于少年腰间的鎏金铃铛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玄静默片刻,喉结微动:“不奇怪。”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三分,像是怕惊扰了某个易碎的梦境。 第5章 第五章 现世报 【现世】 贺玄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薯片。包装袋窸窣作响,像极了某一世料峭的寒冬,师青玄蜷缩在篝火边剥烤栗子时,栗壳迸裂的轻响。 “来喽!”这一世的师青玄端着个卡通碗走来,碗里黑乎乎的糯米粥正冒着热气,“祖传驱邪秘方!我太奶说糯米专克阴物……”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贺玄正用一种审视毒药的眼神,冷冷盯着那碗可疑的糊状物。 师青玄:“……” 贺玄:“……” 僵持片刻,贺玄还是伸手接过了碗。他低头看着粥面上浮着的白芝麻,眼睫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方才还在心里嘲笑花城为了哄太子殿下什么都能咽下去,未曾料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芝麻混着焦糊的糯米气味直冲鼻腔,熏得鬼王大人面色木然。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某人身着青袍白衣,捧着碗同样黑乎乎的药汤,非要往里面加两勺干桂花作点缀。他就那么“明兄明兄”地唤着,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贺玄闭了闭眼,端起碗一饮而尽。 “怎么样?”师青玄凑过来,发梢还沾着厨房带出来的糯米粉,满眼写着“求五星好评”几个字。 “难吃。”贺玄冷着脸,把空碗塞回他手里。 “不可能,你都吃完了!” “……” 师青玄看着贺玄无言以对的模样,笑得肩膀轻颤。他下意识想揉揉小孩的头发,却被一记眼刀逼退,只得悻悻收手:“行行行,明天带你去吃好的!不过……”他指了指贺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咱得先去扫货”。 ****** 第二天,临水百货童装区。 “这件怎么样?”师青玄举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在贺玄面前晃,眼里满是着恶趣味的光。卫衣胸口印着只龇牙咧嘴的小恐龙,张牙舞爪的神态,活脱脱是贺玄此刻被逼玩换装游戏的表情。 贺玄裹着从师青玄衣柜里翻出来的成人外套,过长的衣摆拖到脚踝,站在那里像个迷你版死神。他绷着小脸往后退,却被师青玄一把抓了回来。 “别躲嘛!”师青玄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顺手又抄起一件印着卡通鲨鱼的外套,“这件也超酷!你看这鲨鱼,多凶啊,跟你瞪我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贺玄额角青微跳:“……你松手。” “试试又不会少块肉!”师青玄完全无视他刀子般的目光,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抽出件背后缀着恶魔翅膀的卫衣,献宝似地抖开。细闪的翅膀在灯光下随着他动作轻颤,恍若真的在振翅欲飞。 “限量款哦!”他压低嗓音,凑近贺玄耳边,“你昨天跳起来捞我那一下,那身姿——啧,跟会飞似的,帅炸了!” 贺玄依旧面无表情,与他无声对峙。 “而且……”师青玄突然把衣服翻转,正面胸口处赫然印着个Q版小恶魔图案,“这里还藏着彩蛋呢!夜光的!” “……” 一旁的导购小姐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您家孩子真可爱。” “是吧!”师青玄得意扬眉,趁着贺玄被“您家孩子”几个字震住的瞬间,眼疾手快地将小翅膀卫衣往他头上一套,“来来来,就试这件——” 贺玄猝不及防被蒙头罩住,卫衣卡在脑袋上,露出半张憋得泛红的小脸。他挣扎着想扯下衣服,却被师青玄趁机捏了一把脸颊:“唔,手感不错。” “师!青!玄!”孩童的声音隔着布料闷闷地传出来,咬牙切齿,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在呢在呢!”师青玄笑嘻嘻的应着,迅速点亮手机前置摄像头,靠着贺玄比了个爱心手势。“咔嚓”一声轻响,“哎呀这张绝了,留着当屏保!” 贺玄终于从卫衣中挣脱出来,浅棕色的瞳孔里燃着两簇小火苗,活像只被惹毛的猫崽。师青玄强忍着笑,见他真要炸毛,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说着又架子上取了件纯黑的卫衣,讨好地晃了晃,“那……这件?” 贺玄盯着那件没有任何图案的基础款,又瞥了眼师青玄强绷的笑脸,突然伸手,“啪”地拍向他手背—— “嗷!”师青玄捂着手背跳开,“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小孩哥!” 贺玄冷着脸一把拽夺过衣服,头也不回地往试衣间走。身后,师青玄还在嚷嚷:“要不要帮忙啊?门把手够得着吗?鞋带会系吗?” 试衣间的门被重重摔上。 师青玄摸着下巴,目光扫过沙发上那堆花里胡哨被贺玄无情否决的服饰,冲导购小姐压低声音,带着点奇异的兴奋:“麻烦这些,全都包起来。”余光扫过展柜,又精准锁定一套黑色绒面、带犄角帽子和桃心尾巴的小恶魔睡衣。 “这个也要。”他飞快取下睡衣一并塞进购物袋,做贼心虚般回头看了眼试衣间方向。 反正刷卡的是他。等到晚上回家,总有法子哄这小祖宗穿上!说来也怪,师青玄心底就是莫名笃定——任凭贺玄如何冷脸,最后铁定拗不过自己。 当贺玄换好纯黑卫衣走出试衣间时,冷白肤色在黑衣衬托下愈发剔透。师青玄又为他搭了件军绿色小夹克,这才拎起大包小包,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走!带你去吃好的!” ****** 三十分钟后,披萨店里浓郁的芝士香气扑面而来。 “小孩子都爱吃这个!”师青玄将堆满料的披萨推到贺玄面前,又贴心地帮他把可乐插好吸管,“尝尝?特意放了双倍芝士,卷边都给你加了香肠。” “我不是小孩。”贺玄冷声重申。 “不要在意细节。”师青玄依旧嬉皮笑脸:“就小孩哥你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 “你闭嘴。”贺玄截断他的话。 “我偏要说,长得可爱还不许人夸了?”师青玄耍赖般凑近,忽又一脸正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真的,贺玄,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哥罩你。咱也算共患难过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师青玄认可的朋友!” 贺玄抬眸,浅棕色的瞳孔里映着披萨蒸蒸腾的热气,没说话,却也没反驳。 师青玄只觉这一刻的气氛微妙,但下一瞬,所有的微妙都被一个激动的声音打破。 “师二少!!!”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发梢挑染几缕张扬金色的小青年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林睿洋——师青玄的富二代死党,一身当季最新款的潮牌,脖子上挂着条满钻四叶草的项链,活像只花枝招展的金毛。 “卧槽这谁?!”他一屁股坐在贺玄对面的空位上,瞪大眼睛盯着贺玄猛瞧,“长得这么好看,该不会是你儿子?!” 师青玄一口可乐险些喷出:“咳咳咳……你他妈说什么鬼话?!” 贺玄手中的叉子“啪”地扎进披萨里。他缓缓抬眼,眸色微沉,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几分。 “他开玩笑的!”师青玄赶紧救场,“这是我表舅家孩子,暂时寄住在我这儿!” “你家居然能住进活物?”林睿洋夸张的感叹了句,眨着他那双自带无辜感的狗狗眼,突然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贺玄的头发:“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贺玄:“……” 师青玄:“……” 自己昨天想碰都没敢下手,倒被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抢了先。 果然,无知者无畏。 师青玄眼看到小孩哥眯起了眼,眸底似有一丝寒光闪过,急忙打岔:“他叫贺玄,有点怕生。” “小眼神挺酷!你俩名字合在一起是‘双玄’啊,相当般配!”林睿洋浑然不觉气氛有异,转头招呼服务员,“再给小朋友加份巧克力熔岩蛋糕!”他笑嘻嘻地对师青玄邀功:“这个可是招牌啊,没有小朋友能拒绝。” 片刻后,贺玄静静注视着新上的甜点。滚烫的巧克力熔岩在瓷盘里微微颤动,顶灯的光线折射其上,在他瞳孔里凝成两点小小的金色光斑。 “他可能不爱吃甜……”师青玄话没说完,就见贺玄拿起小勺,迅速挖了一块送入口中。 “好吃吧?”林睿洋得意地问。 贺玄快速吞咽,沉默着挖了第二勺,第三勺…… 师青玄:“……” 此刻他深刻体会到——养了个会拆台的熊孩子是什么感受。 林睿洋的注意力从贺玄身上挪开,转向师青玄:“对了,昨天幸亏你走得快。我听我爸说,昨晚气象局那边可邪门了!观测台钢化玻璃全碎了不说,江边还突然涨潮,地下车库十几辆车的玻璃都莫名其妙集体自爆。”他夸张地比划着,“专家说是小范围地震,你信吗?” 师青玄暗想,怎么不信,差点连小命都搭进去——那满墙的“师”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祖上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睿洋继续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最玄的是监控居然……”他他故意停顿想吊人胃口,却发现一大一小无人捧场,只好讪讪地挠了挠染金的发梢,“咳,什么都没拍到。” 贺玄一声不吭解决掉餐盘里的蛋糕,又端起可乐杯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监控系统全线故障。”那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冷漠,“强电磁脉冲干扰导致的。” 林睿洋一脸惊愕的看向师青玄:“你家小朋友还懂这个?”他不禁心想自己难道还真是上不如老下不如小中间不如宠物狗? “电视科普。”贺玄垂眸,小手看似随意地在桌面轻叩了一下。桌边的玻璃杯突然毫无征兆地倾斜,草莓奶昔精准地洒在了林睿洋限量版球鞋上。 “我靠——我的鞋——!!!”林睿洋惨叫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拭,哀嚎声几乎掀翻屋顶。 趁着一片混乱,贺玄抬眼看向师青玄,无声做了个口型:“走。” 呵,被摸头果然记仇了——师青玄瞟着贺玄面无表情的侧脸,又回头看了眼还在鬼哭狼嚎抢救爱鞋的死党,心下暗叹这位小祖宗当真是睚眦必报。 第6章 第六章 等下课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下课铃声准时在临大校园里荡开。 师青玄迅速从桌底拖出黑色双肩包,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去。他额前的刘海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的下颌线,在教室白炽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好看。 “二少,晚上组局?”前排身着灰色外套的男生转过身敲他桌沿:“好久不聚了,老地方走起?” 师青玄抬眼,嘴角挂着惯有的笑容,颊边酒窝若隐若现:“今晚不行,改天我请。”他说着将双肩包往身后一甩,匆匆走出教室。 穿过喧嚷的走廊时,两个女生正靠着栏杆低声交谈,看到师青玄路过,其中一个扬起手中色彩斑斓的宣传册,笑着邀请:“师二少,周末的展会去吗?听说有新技术展出,给我们当个技术顾问呗?” 师青玄顿住脚步,歉意地摇摇头,语气真诚:“真不巧,导师项目压得紧,下次一定帮忙。” 刚走到楼梯口拐角,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迎面而来,看见他立刻扯着嗓子招呼:“师二少!晚上通宵!!新赛季带我们飞啊!!!” 师青玄笑嘻嘻地让开半步,拱手讨饶:“今晚真有事,兄弟们先冲!改明儿一定来瞻仰各位的战神风采。”说话间他灵巧侧身,脚步未停的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一路上招呼不断,等走出教学楼大门,天光已经彻底暗沉。冬季的天色总是会黑得更早一些,校园路灯亮起,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圈圈橘黄的光。 寒气扑面而来,师青玄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又将连帽衫宽大的帽子拉起来罩住耳朵。帽绳末端的金属卡扣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拐向了教学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种着几棵梧桐,光秃秃的枝桠在夜幕中伸展。师青玄四下张望一圈,又抬起头,目光在夜色笼罩的枝干间搜寻,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息地从一根横枝上滑落,稳稳落在他面前,脚下堆积的枯叶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就知道你在这儿。”师青玄半点没被吓到,反而笑着弯下腰身,视线与贺玄齐平。年轻人温热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冷不冷?天天在这儿等我下课,会不会无聊?” 贺玄绷着小脸,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会。”顿了顿,补充道,“我饿了。” “走,带你吃饭去。”师青玄伸出手去揉小孩的头发,半空又转道搭在了他单薄的肩上,推着人往前走,“想吃什么?我知道有家苏菜馆,松鼠桂鱼做得绝了,去尝尝?” “随你。”小孩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但尾音那一点点上扬还是被师青玄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加深。 虽然嘴上在问,但师青玄昨天就已经在那家颇有名气的苏菜馆订好了靠窗的位置。相处不过短短一周,他就摸清了贺玄的“好养活”本质——给口吃的就行,不挑。但师二少自己是个嘴刁的主儿,绝不肯在吃食上随便对付。本着尽地主之谊的精神,他盘算着要带着这位“小孩哥”把临水市藏在街头巷尾、叫得上名号的美味餐厅都打卡一遍。 自从一周前,发生了那场在钟楼里的莫名其妙遇袭事件后,师青玄就把贺玄这个黑户“捡”回去养着……供着了。 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竟是意外地和谐。 师青玄,临大研一在读,家境优渥。父母定居国外享受退休生活。哥哥接手家族集团后,一年大半时间也泡在海外总部开疆扩土。他性格开朗,人缘极好,身边从不缺呼朋引伴的热闹。可偏偏在“家”这个最私密的空间里,他有着近乎苛刻的“领地意识”。那套视野开阔的江景大平层,管家和定期打扫的阿姨都被严格限制了进入频率,一年最多两次彻底清洁,其余时间他宁愿自己拎着吸尘器在客厅里转悠。连发小林睿洋都戏称他是“矫情的精神洁癖晚期,没救了”。 但奇怪的是,贺玄的存在,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适或侵扰。 他只能归结为贺玄人小话少,存在感不强的缘故。 当他坐在地毯上整理摄影器材,各种镜头和配件在收纳箱里堆得满满当当时,贺玄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翻看他那些边乱七八字的漫画和杂志。 当他举着相机机身皱眉嘟囔“16 - 35mm变焦镜头又放哪了”,对方就默默从最底层的防尘收纳袋里精准摸出那枚黑色镜头,轻轻放到他手边;他半夜饿了去厨房煮泡面,刚把一块面饼丢进咕咚冒泡的锅里,贺玄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撕开另一袋面,磕两个鸡蛋,再放三根火腿肠,然后两人就站在灶台前,大眼瞪小眼一起守着口小小的锅;他歪在沙发上刷手机刷到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睁眼时身上总会多出一条柔软的毯子。 这种默契的相处,让师青玄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是这样,无需言语就能心领神会。可当他试图在记忆里搜寻这熟悉的源头时,却又觉得荒谬——他和亲哥都没达到这种程度。 虽然他哥向来毒舌,但对他却也是宠溺纵容,堪称有求必应。可两人相处久了也会无奈于他的跳脱,最终往往是以几句叮嘱、再往他卡里打一笔丰厚的生活费作结,然后匆匆登上飞往国外的航班。 所以,贺玄的突然出现,让师青玄感到某种新奇又温暖的慰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脑海:也许……自己还挺适合养孩子的?以后撺掇他哥多生两个,给他养着玩似乎也不错?? ****** 这家苏菜馆临窗的位置视野极佳,能将楼下仿古街巷的点点灯火尽收眼底。 松鼠桂鱼不愧是店里的招牌,金黄酥脆的鱼身淋着红亮诱人的酱汁,鱼肉外酥里嫩、入口鲜香。 师青玄的心思却不在菜品上,他的目光始终追着对面的贺玄。小孩吃东西安静得近乎没有声音,动作却异常利落,盘子里的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明显的“喜欢”,但微微加快的咀嚼频率和专注的眼神,都在宣告着他对自己点菜水平的认可。 师青玄看得心满意足,又往贺玄碗里夹了一筷子上汤金花菜:“小孩子不要挑食,蔬菜也吃点。”接着又拿起茶壶,给贺玄手边快见底的茶杯续上温热的龙井,“慢点吃,别噎着。” 贺玄正专注对付一块鱼肉,对那句“小孩子”充耳不闻,也懒得反驳,继续埋头进食。 师青玄坐在对面,一会儿递纸巾,一会儿夹蟹粉小笼,素来只有旁人伺候他的师二少,此刻围着这个捡来的“小孩哥”忙前忙后,嘴角那点笑意就没散去过。 就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简洁的来电显示:哥。 他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收敛了些,拿起手机,对着贺玄飞快地说了句“接个电话”,便起身快步走向餐厅外围的观景露台。 推开玻璃门,冬夜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卫衣,师青玄缩着脖子按下接听键:“喂,哥……嗯,刚下课,在吃饭呢……对,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出门都裹严实了……嗯嗯,放心,钱够够的……” 电话那头是兄长沉稳而关切的声音,事无巨细地询问着。师青玄一一应答,语气轻松自然。然而,当兄长那句惯常的嘱咐“一个人住,安全第一,门窗都关好”传来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玻璃,落在餐厅里那个低头喝汤的小小身影上。 那句“一个人多自在啊”已经滑到了嘴边,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鬼使神差地被咽了回去。他喉咙动了动,含糊地应着:“嗯,知道,我真的都挺好的,哥你别总操心我。” 为什么要隐瞒贺玄的存在? 师青玄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复杂的心绪。或许是怕哥哥担心?毕竟一个来历不明、甚至身手诡异的小孩突然出现在他独居的公寓里,以他哥那细致到近乎严苛、掌控欲极强的性子,一旦知晓,必然会动用各种手段把贺玄的底细翻个底朝天。 贺玄……会怎么想?会不高兴吗?会因此离开吗?这个念头让他毫无由来的心慌。他潜意识里抗拒着任何会打破眼下这种相处模式的可能。 师青玄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不在焉地听着哥哥的叮嘱,目光游离在露台角落造景的枯山水上。 “知道了哥……你也注意身体……少喝点酒……爸妈那边帮我问好……”刚挂断通话,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导师。 寒意已经侵透了卫衣,师青玄忍不住跺了跺脚,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一边听着导师交代江市项目的安排和需要他帮忙处理的问题,一边看向温暖的室内方向。 就在这时,观景露台的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 贺玄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他落座时脱下的厚实外套。幼小的身影陷在门内的暖光和露台的夜色交界处,一半清晰,一半朦胧。他没说话,只是把衣服往前递了递。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冲淡了刚才因隐瞒而滋生的些微不安、以及因长久站在室外而产生的寒意。师青玄接过外套裹紧,暖和得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回到座位时,贺玄正在倒茶。新上的菜已被夹了些放在他的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谢了!”师青玄捧着贺玄刚倒好的热茶暖手,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和期待:“刚才导师打电话来,让我去江市几天,帮忙处理个项目问题。”他观察着贺玄那双静湖般的眼睛:“那边那边的早茶很有特色,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带你吃早茶?”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连自己都觉得这态度离谱。好在对面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地回了个“好”字。 只一个字,便让师青玄眼底漾开笑意。他望着对面的孩童,突然很想透过那具幼小的躯壳看清里面的灵魂,思绪也跟着不受控制的飘走:贺玄本尊该是什么样子?是清隽孤高的世家子、满腹锦纶的书生,还是举世无双的仙门公子?那眼中深不见底的沉寂,是与生俱来的底色,还是历经风霜后磨砺出的淡漠? “你在想什么?”贺玄放下茶杯。 “想你。”师青玄听到问题也没过脑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等这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看着贺玄那张明晃晃写着“你又在犯什么蠢”的小脸,才惊觉这话有点歧义,轻咳掩饰:“咳……我是说,我在想你本来的样子。”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隐秘的期许:“能……让我看看吗?” 贺玄摩挲着茶杯边缘的手指一顿,目光地落在师青玄脸上。那眼神深处掩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像被浓雾笼罩的深海。片刻后,贺玄垂下眼睫:“改天吧。” 没有被直接拒绝,甚至得到了一个带着承诺意味的“改天”,师青玄心头那点小小的雀跃瞬间被放大了。一种莫名的笃定在他心底生根——贺玄不会骗他。 他说了改天,就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第7章 第七章 女朋友 第二天清早,城市还笼罩着薄薄的雾,师青玄已驾车驶上通往江市的高速。 车厢内流淌着时下流行的旋律,贺玄系着安全带,小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座椅里。师青玄则开启了“单人脱口秀”模式,从江市的风土人情、项目可能遇到的难点,一直聊到网上盛传某家网红甜品店的草莓蛋糕堪称一绝。 贺玄吃着师青玄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一大袋进口零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他答字依旧简短,但师青玄抛出的每一个话题,无论多么天马行空或琐碎日常,却都能精准地接住,堪称句句有回应。甚至,偶尔还能带着点冷幽默的抛回个让师青玄意想不到的点,噎得他一时语塞,随即又忍不住笑开。 车程在东拉西扯中流逝,抵达江市项目研发中心时,已是上午十点。 等在门口的是位比师青玄高一届的学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项目反复蹂躏后的沧桑。 学长姓崔,单名一个“浩”字,已经在这边驻扎了小半个月。他原本计划着完美收官后,就飞去和自己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共度浪漫平安夜,结果临门一脚,关键数据却卡了壳,急得他嘴角都起了燎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萎靡,甚至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如何向女朋友“负荆请罪”的悲情戏码。 见到师青玄,他如见救星般扑上来:“你可算来了!这破数据卡了五天,再解决不了我平安夜就得在这儿对着示波器过了。”他深知这位学弟在专业领域的实力绝非浪得虚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硬核选手。 “浩哥辛苦了,带我去看看。”师青玄将背包单肩搭在身后,跟着他进了研发大楼。 团队众人见强援到来,又开始铆足了劲在数据和模型里反复攻坚,或许是师青玄带来的新视角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之前的积累到了临界点——晚上八点,一个困扰团队多日的核心数据问题竟然真的被揪了出来。 找到了症结,后续的解决路径就清晰了大半。整个研究室紧绷了多日的神经骤然松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项目的研发负责人姓陈,是位热情似火的大哥,此刻更是红光满面,豪气干云地拍板:必须给远道而来的“大功臣”接风洗尘! 不由分说,他一手拽着师青玄,一手拉着崔浩,又叫上了研究室里的七八个同事,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附近一家口碑极佳的本地菜馆,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包厢内气氛热烈,推杯换盏间,陈经理对师青玄的夸赞更是滔滔不绝,从“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一路飙升到“技术大牛”、“国之栋梁”。 他甚至借着酒兴,半开玩笑地指着同桌的两位年轻女研究员调侃:“看看,我们师同学这条件,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看上的可得抓紧机会啊!” 惹得两位姑娘脸颊绯红,目光忍不住频频飘向师青玄。 师青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举杯应着谦逊的场面话,心思却早已游离席间。他指尖时不时在屏幕上轻点一下,看一眼息屏显示上的时间。 崔浩坐在他旁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这不就是当年他热恋期,跟女朋友分开几小时就魂不守舍、频频看手机的模样吗?他瞅了眼对面的女研究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得,你们一个没戏。 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一行人走出饭店门口。搞技术的人大多不热衷后续的娱乐活动,吃饱喝足便就地解散。师青玄耐着性子,将那位还在热情洋溢试图给他介绍对象的陈经理送上车,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崔浩见门口就剩下他和自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师青玄,带着点过来人的促狭:“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吃饭时老看手机。” 师青玄一愣,随即失笑:“浩哥,你想哪去了?” “还不承认?”崔浩挑眉,一脸“别装了”的表情,“你那手机都快被你戳出花儿来了!不是惦记着人,能够这样?” 师青玄被他逗乐了,眼珠一转,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他故意叹了口气,用一种半真半假的语气说:“真不是女朋友……是家里有个小的要照顾,不放心。” “小的?” 崔浩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啊。”师青玄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养了只猫。 “你有孩子了?!” 崔学长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这位学弟,居然当爹了?! 师青玄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憋着坏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煞有介事地加了一句:“嗯,是个挺黏人的孩子。” 崔浩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震得外焦里嫩,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师青玄,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行啊你,深藏不露!看不出来,动作够快的……” 直到师青玄帮他拦了辆出租车,半推着把人塞进了后座,崔浩还沉浸在这个惊天八卦中。 等到车子启动,他忍不住从车后窗回望,却见师青玄还站在原地,正在仰头看天。他随着师青玄的目光往上看,却没搞懂这阴沉沉的天有什么好看,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路灯光晕里摇晃的树影。 冷风中,师青玄忽然心念一动,开口唤道:“你在吗?”他声音不高,风一吹便消散在了沉沉夜色,“贺玄,你在吗?” 光影微晃,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远处闪烁的霓虹勾勒出贺玄小小的轮廓,他的目光沉静,映着师青玄放松下来的脸庞。 没有惊起一片落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贺玄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 师青玄心头一暖,酒意混着高兴劲涌上来,脑子一热就把眼前的小人给抱在了怀里。 贺玄穿着蓬松的羽绒服,抱起来软乎乎的,像揣了个猫崽子。师青玄下意识用脑袋去拱孩子的颈窝,接着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活像个吸猫成功的傻子。 他的头发微卷,乌黑又柔软,带着好闻的佛手柑与白茶混合的香气。贺玄在他怀里僵了一瞬,却没挣扎,只是蹙着眉问:“又喝酒了?” “什么叫‘又’?”师青玄抓着话柄反驳,鼻尖蹭着贺玄的头发,“咱们认识这么多天,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喝过酒?小孩子不兴污蔑人。”那语气理直气壮,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无赖声调。 贺玄的小手扶着他的肩膀,鼻尖充斥着近在咫尺的酒味,他看着师青玄眼底那抹因酒意而漾开的水汽,十分确定—— 风师大人,又喝多了。 ****** 地师仪和风师青玄的初见,并没有什么特别桥段。 那日,地师仪从人间处理完祈愿归来,经过地师殿外那株繁花正盛的古木时,被一个慵懒的声音叫住。 “地师大人好呀——” 那调子拖得很长,声音里透着被酒意浸透的绵软。 地师仪脚步微顿,循声抬眼。 只见花树的横枝上,侧卧着一位年轻神官。他一只手的手肘撑着树干,另一只手的手指勾着个通体温润的玉壶,双腿闲散的曲着,姿态散漫又放肆。在繁花堆叠的枝叶缝隙间,那人笑眼弯弯的晃了晃酒壶,问道:“要不要上来一起喝酒?” 地师仪一言不发,仰着脸面无表情。 那人却浑不在意这份疏离,撑起身子换了个悬腿而坐的姿势,微微倾身,带着点自来熟的热络,“道友许是不认识我,但风师青玄的名号,总该听说过吧?”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唰”地一声在胸前展开。那折扇扇面雪白,唯有一个墨色淋漓、笔走龙蛇的“风”字,张扬恣意。 “在下师青玄,不知地师大人尊姓大名?” 地师仪沉默地审视着在风师青玄明媚的笑脸和那把招摇的折扇子,目光变得更加晦暗。 风师青玄却恍若未觉,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又低头整了整被压皱的衣襟,宽大的袖摆随风摇曳,流云般的衣料在落英中翻飞,衬得他好像开屏的孔雀:“地师大人怎么总不说话?莫不是……”他眼波流转,带着点促狭:“被本风师的美貌……迷住了?” 地师仪:“……” 他敛去审视之色,换作“不与醉鬼计较”的漠然,抬步欲走。 “哎!别走啊!”那带着点黏糊醉意的声音再次从高处追来,透着股不容分说的执拗:“你等等!我这就下来……咱们好好聊聊!你、你接我一下!”那花团锦簇的枝头人影一晃,那人竟真就这般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地朝着地师仪所在之处坠了下来! 仙京的花树受仙灵滋养,本就比凡间的巍峨高大。风师青玄裹挟着一身酒气在绚烂迷离的落英中坠落,竟像是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会飞的神官。 于是,一个以为会接住,一个以为摔不着。 地师仪甚至不着痕迹地向后方退了一步。 轰——! 一声闷响扬起了满地的花瓣,某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仙京坚实的地面上,生生将那处砸出了一个浅坑。 地师仪:“……” “哎哟……嘶……”风师青玄龇牙咧嘴地撑坐起来,一只手还狼狈地揉着后腰。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上沾着灰,眼眸里氤着薄薄的水汽,混合着未散的醉意委屈巴巴的对着地师仪控诉:“你……你这人……大家同僚一场……怎么这般不讲情面……” 他生得极好,是一种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毫无阴柔之气的漂亮。即使此刻发丝凌乱衣襟沾尘,狼狈地坐在坑里,那份骨子里的灵动风流也未曾折损半分,反倒因那点委屈和醉态,添了几分惹人心软的生动。 地师仪静静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地师殿走去。 “明仪。”他忽然开口,却没有回头。 第8章 第八章 锁归途(上) 揪出核心问题后,剩余工作进展得异常顺利。又紧锣密鼓忙活了两天,师青玄负责的那部分便可以圆满交差,打道回府了。 临行前,他在研发大楼下再次问崔浩:“浩哥,真不跟我一起回临水?还能省张车票。” 崔浩恋恋不舍地摸着那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摆手道:“不了,你先撤吧。我这边的收尾工作还得再盯几天,确保第一阶段稳稳落地。然后——”他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直接从这边的机场飞走!票都订好了,落地刚好能陪女朋友过平安夜!” 师青玄由衷为他高兴,含笑送上祝福:“那好,提前祝你和嫂子平安夜快乐。” 崔浩忽然想起几天前饭局后师青玄亲口承认的“重磅消息”,又见对方此刻心情不错,觉得这位背景深厚的学弟没把自己当外人,于是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兼“知心大哥”意味问道:“哎,你呢?跟你老婆打算怎么过节?” “啊?”师青玄脸上笑容被茫然取代,一脸懵圈,“什么老婆?”酒后的信口胡诌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师二少此刻脸上的困惑真实无比。 崔浩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师青玄,才迟疑的问:“你……还没结婚吗?” 师青玄:“……”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在内心狂刷弹幕:我结什么婚?我结个锤子!我母胎solo二十余年,纯洁得像张白纸好吗!我怎么就英年早婚了?! 事实上,师青玄的终身大事,家里着实没少操心。 合作方董事长的千金、政府机关领导家的掌上明珠、还有名门学府校董的女儿,相亲局安排过好几轮。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最后和那些姑娘都处成了能一起打游戏、聊八卦、甚至听她们吐槽暧昧对象的“蓝颜知己”。他妈最终放弃了他,将目光转向了大儿子——结果,小的配合相亲但没有姑娘要,大的不配合相亲也没姑娘敢要,两个儿子简直糟心透顶。 崔浩看着师青玄那张写满“你在说什么鬼话”的俊脸,结合几天前对方亲口承认“有孩子”的爆炸性消息,一个曲折离奇、充满古早狗血味的剧情如同闪电般劈中他的脑回路—— 师青玄,临大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师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少爷,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为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幸福。他曾奋力反抗过那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轨迹,勇敢地爱上了一位贫穷的少女。然而,这份真挚的感情终究敌不过冰冷的家族意志和如山般的压力。棒打鸳鸯的戏码无情上演,最终,心碎的女孩带着一张支票远走他乡,只留下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作为那段轰轰烈烈、却又无疾而终的爱情唯一的见证…… 刹那间,崔浩看向师青玄的眼神彻底变了。那目光混杂着震惊、同情,还有对天之骄子“身不由己”的深切悲悯,仿佛在看一出演尽爱恨痴缠的苦情剧。 师青玄被崔浩这饱含千言万语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一向擅长脑补的师二少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脑中青春疼痛文学的男主角。 “浩哥?”师青玄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你没事吧?”怎么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崔浩一个激灵,从自己编织的悲情大戏里回神。他连忙收敛了过于外露的同情,声音里带着生怕戳到对方伤疤的小心翼翼:“没事没事!那个……学弟啊,”他欲言又止,最终语重心长地憋出一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以后……嗯,对自己好点。” 说完,他重重地拍了拍师青玄的肩膀,用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速度转身走进了研发大楼,留下师青玄一个人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头顶着三个硕大的问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 ****** 车开进临江市区时,天色还早。师青玄将贺玄送回了家,又调转车头朝着临大的方向驶去——既然回来了,总得去跟导师汇报一下项目进展。 等讨论结束,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沉了,雾不知何时起的,正贴着玻璃往上爬。 车子从学校大门驶出,师青玄并未直接回家。他方向盘一转,开向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 推着购物车穿梭在明亮的货架间,火锅底料、肥牛卷、虾滑、各色丸子……师青玄挑着贺玄喜欢的拿,不知不觉堆了半车。结账时,目光扫过收银台旁码放整齐、红艳欲滴的草莓,他顺手又拿了一盒——他记得这种草莓清甜多汁,上次贺玄默不作声的吃了大半盒。 拎着两大袋沉甸甸的“战利品”,师青玄脚步轻快的往露天停车场走。眼前的雾气渐浓,丝丝缕缕缠绕在脚边,他并未在意,脑子里还在琢磨番茄味的底锅贺玄会不会喜欢。 路灯的光晕投在湿冷的地面,四周寂静无声,远处马路的车流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好像只有手中塑料袋的窸窣作响,是这过分寂静中唯一的活气。 师青玄走着走着,心头猛地一跳。 不对劲! 前方的路灯,无论他怎么走,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脚下的路,明明是通往停车场的笔直大道,走了半天却仍在原地打转。他悄悄加快脚步,最后干脆小跑,周围的景物却仿佛在同步移动,将他死死困在这片白茫茫的雾里,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师青玄将购物袋往地上一放,迅速摸出手机——果然连信号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咔……” 一声轻响从雾里渗出来,像关节错位的摩擦声,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朽木。师青玄猛然转身,只见雾中浮出几道人影,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正蹒跚着般朝他围拢——和上次在钟楼里遇到的东西如出一辙。 又来了?! 一股寒意顺着师青玄的脊椎窜上头皮。与此同时,外套口袋里那枚沉寂的青铜铃铛,再次毫无预兆地疯狂震颤起来,嗡鸣声狠狠敲打着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四周。路边,一把环卫工人遗落的大竹扫帚斜靠在光秃秃的灌木丛旁,他猛地扑了过去,一把将那扫帚抄在手里! 师青玄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腾的惊惧压下。一双黑亮的眸子闪过锐利的锋芒,死死锁定前方雾中逼近的扭曲身影。 “滚!” 一声低喝,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师青玄手腕猛地发力,沉重的竹扫帚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出! “呼——啪!” 扫帚头结结实实抽中左边最先扑近的黑影,那东西发出一声非人的短促嘶鸣,被这蛮横的力道抽得翻滚出去,撞进浓雾里没了踪影。 师青玄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几下过后竟越来越流畅,他出手又快又狠,扫帚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这一刻,师青玄无比感激起从小就把自己按在训练场的大哥——哪怕后来他哥远行,每年回来也必抓着他“过招”,美其名曰“防止身手退化”。 所以,师二少那嬉皮笑脸、人畜无害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从小被自家哥哥摔打出来的底子。 此刻,这底子在求生本能下被彻底激发!横扫!竖劈!斜撩!竹枝抽打在那些怪物身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带起缕缕灰翳。 第9章 第九章 锁归途(下) 好不容易从围堵中撕开个缺口,师青玄脚下发力,朝着记忆中停车的方向狂奔!然而,那些怪物不再与他硬碰硬,反而借着雾气闪转腾挪,不断袭扰。它们像在玩一场消耗战,消磨着他的体力,撕扯他的意志,织编织着越收越紧的包围网,等待着最后的活捉。 师青玄呼吸越来越急促,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这些鬼东西纠缠不放?他奋力奔跑,脚下却忽然被蛛丝般的东西一绊,踉跄了半步。还没稳住身形,两道黑影已如蓄势的毒蛇,带着腥风从左右猛扑过来! 电光火石间,身体的本能再次接管了意识,师青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滚去。等回过神时,掌心已撑在冰冷的树枝上,脚底悬空——他竟攀上了离地三米多高的树杈?! 趴在横枝上,师青玄看着树下围拢的怪物,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卧槽……我怎么上来的?! 万幸的是,树下的怪物似乎不擅攀爬,它们发出焦躁的嘶鸣,开始疯狂地用身体撞击树干。粗壮的梧桐在密集的撞击下剧烈震颤,树枝“哗哗”作响。师青玄直起身,死死抱住主干,嘴里无意识地叨念着贺玄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小孩哥再不来,自己今天怕是真的要交待在这儿了。 更糟的是,怪物开始笨拙的堆叠着向上,一只宛如枯槁、指爪尖锐的手,眼看要抓到他的脚踝——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撕裂浓雾的黑色闪电,骤然出现在树下! 是贺玄! 那张孩童的面庞依旧苍白,胸口因疾行而来而剧烈起伏,眼眸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目光飞快扫过树上狼狈不堪的师青玄,确认他暂无大碍,随即落回树下那群躁动的怪物身上。 然后,师青玄看见他举起了手里提着的东西…… 一个红彤彤的、印着醒目白字的……干粉灭火器? 师青玄:“???” 这算是什么法器?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贺玄的声音穿过怪物的嘶鸣传来:“闭眼,屏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屏住呼吸。 树下传来干脆利落的声响——拔栓、压把,紧接着是 “嗤——” 的锐鸣。 师青玄闭着眼,小心翼翼的换了口气,感觉鼻尖萦绕着干粉特有的涩味。 怪物的嘶鸣瞬间变了调,尖得像被捏住了喉咙,混杂着肢体碰撞的闷响。师青玄的睫毛颤了颤,听见空气里传来 “簌簌” 的轻响,像是有什么极冷的东西正在蔓延。 他终究没忍住,掀开一条眼缝往下看—— 贺玄站在白茫茫的粉雾里,灭火器已被他随手丢在脚边。他的羽绒外套因没有合上拉链而被风掀起了边角,露出里面的卡通毛衣。孩童的小手正操控着浓浓的黑气,雾气包裹在怪物身上,不过瞬息,方才还在挣扎的怪物身上便结起冰壳。 白霜如活物般疯长,瞬间裹住怪物整具扭曲的躯体,连嘶吼声都一起冻住。随即,他看见贺玄抬手,五指在虚空轻轻一捏。 “碎。” 一个冰冷的字眼落下。 “噗簌簌——!” 冰壳应声寸寸碎裂,那些被极致深寒冻透的躯壳,连同方才肆虐的戾气,都在脆响中化作齑粉,混着未散的干粉,被夜风一卷便没了踪迹。 周遭的雾气缓缓散去,远处喧嚣的车流声重新变得真切。 贺玄立在原地,脸色比来时更白了些,呼吸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他抬头看向树上目瞪口呆的师青玄,稚嫩的声音依旧清冷,“还打算在树上待多久?” 师青玄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手,抠着粗糙树皮的指节已经泛白,他看了看贺玄,又预估了一下从树枝到地面的距离,讪讪开口:“那个……我可能……有点恐高……” 贺玄:“……” 贺玄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声音却比刚才放软了些,带着点无奈:“跳下来。” 师青玄:“……” 行吧,小孩哥让跳就跳。他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利落地从树枝上往下落,心里已经做好了摔断腿的准备——但落地时要往旁边偏下身,免得砸到树下的人。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下一瞬,他跌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那人一只手臂环住他的后腰,另一手托在了他的腿弯,掌心未散的寒意透过厚外套渗进来,激得他浑身一颤,所有的紧张都泄了去。害怕会压伤小孩哥的担忧瞬间被惊愕取代,师青玄猛然睁开了眼—— 撞入视线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再是孩童的稚气圆润,而是属于青年的、棱角分明的俊朗。那人一双眸子深如寒潭,正半垂着看自己,清晰地映出他茫然的样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夜风吹拂着对方高高束起的长发,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清晰的侧脸线条,半明半暗间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师青玄感受到自己的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脑子一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再次脱口问道:“我们认识?” “不认识。”答案依旧斩钉截铁。 那人声线清冷,但师青玄听来却觉得分外低沉悦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磁性,像浸了冰的玉敲在心上,有点痒,又有点……勾人。 师青玄还想再说点什么,抱着他的手臂却轻轻一颠,将他稳稳放在了地上。他甚至来不及站直就慌忙转身—— 那修长挺拔的人影,连同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已然消失不见。 师青玄:“……” 他缓缓低头,视线下移——孩童模样的贺玄正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看他。那张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的带着漠视一切的气势,可惜配上这矮墩墩的身高,威慑力实在大打折扣。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师青玄没忍住,伸手揉了揉某人柔软的发顶。 贺玄:“……” 贺玄的声音毫无起伏:“你胆子肥了?” 师青玄:“……” ****** 一小时后,两人在家涮火锅。 师青玄一边涮着肥牛,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哎,刚才你怎么突然变大了?”他顿了顿,把烫好的肥牛放进贺玄碗里,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怕我真摔下来,砸着你这小身板啊?” 贺玄正夹着虾滑的筷子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回答:“答应你的。” 师青玄一愣,才想起前几天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想看看他本来的样子,当时贺玄只说 “改天吧”。 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师青玄虽然笃信贺玄不会骗他,却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改天”要等上很久很久,甚至会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曾提出过这样一个请求。 可没想到,贺玄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就已经兑现了这个看似随口的承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带着点隐秘的欣喜。师青玄眼底漫上了笑意,从果盘里挑出一颗最大最红的草莓,送到贺玄嘴边,“张嘴”。 贺玄头也没抬,张口咬住草莓,然后腮帮子跟着鼓起来。 师青玄的笑容更盛。 那时他并不知道,有些人是因为已经在“等待”的荒原里跋涉了太久,比谁都清楚那其中的滋味,便再不忍心,让另一个人也尝一遍。 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改天”。 第10章 第十章 水官契(上) 翌日,午后。 师青玄盘腿坐在图书馆古籍室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架,膝盖上摊着一本泛黄的《临水县志》。贺玄站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孩童的身量被强行拔高,勉强能与书架上层的典籍平视。 脆弱的纸页被小心翻动,师青玄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邪门,真他妈邪门……”他声音里透着股抓狂儿劲:“那玩意儿……水官祭上就冲着我来,昨天又阴魂不散!抓我?图什么?”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贺玄那张瘫着的小脸,“我嘛,不过就是个才华横溢又俊美无双的普通青年,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特别之处’,值得这些东西三番两次、锲而不舍地来抓?” 贺玄:“……” 他见贺玄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继续巴巴:“查来查去,也就这位传说中的临江水君,透着一股子大BOSS的神秘气质。不会真是这位看上我了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难道,我是传说中那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天选之子?等待归位的救世之神?命定不凡的龙傲天?或者……”他越说越离谱,眼神瞟向贺玄,手欠地伸过去扯他立在椅子上的裤脚,“喂,小孩哥,你老实交代,你这次下山,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找小青梅双修续命……”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探究和促狭:“而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我是不是你们仙门流落在外、灵根卓绝、万中无一的大师兄转世?” 他顿了顿,看着贺玄依旧八风不动的小脸,脑洞再次突破天际,贼兮兮的笑起来,“再或者,更刺激点?我上辈子,其实是你那风华绝代、外冷内热、让你念念不忘的……师、尊?” 贺玄:“……” 这人离谱的脑洞跑得太远,贺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堵回去。他绷着一张小脸,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然后,毫不留情地抬起脚,精准地踹在了师青玄那只不安分的手上。 “嗷——”师青玄夸张的叫了一声,终于引得贺玄侧目。 “闭嘴。”孩童的身影轻巧的落在地上,脚上那双某人精挑细选的、设计师联名款球鞋又毫不客气地轻踹了下他的小腿,“成天想些什么东西?” 师青玄也不在意他的恶劣态度,笑嘻嘻的拉住贺玄的手腕,把人拽到身边指着古籍吐槽,“「天顺七年,临江大水,有黑衣水君踏浪而来」……后面就没了,这也太水了!”他叹了口气,“连个囫囵故事都拼不齐,一点头绪也没,还怎么查?” 贺玄的目光随着他的抱怨扫过书页,停留在一旁模糊的批注上:「水君镇水,非为慈悲……」后面的字迹已经褪色,难以辨认。 “这些书里,”贺玄的指腹从书页上拂过,“不会有什么重要信息。”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师青玄,“能落到纸上的,不过是些被筛选过的允许被人看见的边角。” 师青玄侧头看他,神情认真了些:“那怎么办?” “查查当年临水的世家,能请动‘水君’的,总不会是些没名没姓的小门小户。” 师青玄突然福至心灵:“我家祖上就……等等!” 师青玄想起祖宅里那些古老的船模,想起书房里泛黄的航运图,还有父亲曾经每年下元节都风雨无阻、必定亲自前往临江主持的祭祀仪式。 “我哥!”他突然直起身,带得书页哗啦一响。随即,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瞥了眼贺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那个……我还有个哥哥,他可能……知道点东西。” 话一出口,师青玄心底那股莫名的抗拒感又悄然浮现。他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贺玄隐瞒哥哥的存在,就像他从未和哥哥提过贺玄一样。心底深处仿佛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警告,让他觉得,这两个人最好永远不要有交集,更不要对上。 但既然已经提及,他便放下这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摆解释:“我哥现在是集团的掌权人,这些家族里的旧事秘辛,问他准没错。” 贺玄听到“哥哥”二字时,眼神微闪了一下,他沉默的站在师青玄身后,小小的身影融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我哥从小就是天才级别的,”师青玄见贺玄没有因自己的“不小心”隐瞒而不高兴,于是松了口气,翻出手机介绍起来,“二十五岁临危受命接手集团时,正赶上全球经济震荡。”他的指尖划过一张张照片,语气不由自主变得骄傲:“当初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老董事们,现在恨不得把他每个决策都裱起来当作教科书案例。” 电子相册中,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大屏幕幽蓝的光线在他的镜片上浮动。 “你哥叫什么?”一只冰凉的小手点在屏幕上,声音里裹着层淡淡的寒意。 师青玄尚沉浸在炫耀哥哥的快乐里,丝毫未察觉异样。他眉眼弯弯,语气骄傲: “师无渡。” ****** 23点,雨夜。 书房里的落地灯将师青玄的影子拉得很长。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冷光,视频那头的年轻人正埋首于一堆文件,额前碎发随着他动作轻晃。 “哥,”师青玄把摊开的《临水县志》往镜头前推了推,试图引起注意:“这个临江水君……” 师无渡一目十行扫过手里的商业计划书,头也没抬:“怎么?” “我有个学弟,正好要写论文,听说咱家祖上主持水官祭的,求我提供点资料。”师青玄抓了把松子,一边嗑着松子壳,一边状似随意的闲聊,“我记得咱家以前祭祀时排场挺大的?又是子时开祭,又是朱砂写符……特别玄乎。” 师无渡翻过一页文件,语气淡淡:“都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价值。” 师青玄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可传说里就是很灵验啊,如今连官方都搞那么大的排场……” “官方?”师无渡终于抬眼,嘴角勾起个不以为然的弧度,“他们懂什么?” 他低头处理文件时只能看见线条清晰的下颌,当他抬起了头,镜头里便出现了一张和师青玄有着八分相似的脸。这张脸的骨相接近完美,又因上位者的权势形成了一种和师青玄截然不同气质。 师青玄被他哥这轻描淡写态度噎住,有点不服气:“那咱家祖上干嘛搞那么复杂?总不能是闲的吧?” 师无渡闻言,指尖在文件边缘轻轻点了点,那点若有似无的讥诮似乎更深了几分。他随手将钢笔往宽大的实木桌面上一丢,像是要把那些他看来毫无意义的旧事一并丢开。 “祖上?”他低笑出声,眼神扫过屏幕那端弟弟摆出来的县志,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被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牵着鼻子走了几百年,还真当是什么光彩的事?” 师青玄张了张口还想追问,却见他哥又重新拿了份文件,视线再次专注地落在纸页上,仿佛这话题完全不值得他费神。 “哥——哥——”师青玄不死心,把椅子往前拖了半米,像只大型犬似的把上半身压在桌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摄像头,企图干扰对方,“你就当给我补补家族史呗,不然学弟问起来我答不上多丢人。” 见师无渡仍不为所动,他干脆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摄像头,像小时候赖在房间里软磨硬泡求哥哥给卷子签字时那样,耍赖里带着乖巧和可怜。 “突然对水官祭这么执着,”屏幕里的人终于再次放下文件,他摘了眼镜,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松了些:“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学弟的论文。”师青玄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面前书页的边角,纸张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眼神飘忽不定。 师无渡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是商场上惯有的锐利,而是一种属于兄长对于自家弟弟的了然:“青玄,我要听实话。” 师青玄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的视线:“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 “那就长话短说。”师无渡眉宇间已透出不耐,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不要想着糊弄我。从小到大,你那点小心思,哪一次能瞒过我?” “就是,前一阵去拍水官祭的时候……”师青玄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江里突然出现了个诡异的漩涡。然后……然后观测站,有东西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攻击我……” 视频那头的师无渡神色骤然一变,方才的沉稳瞬间被打破,目光锐利地钉在屏幕上:“你你遇到危险了?” “没事没事!”师青玄急忙摆手,反过来安抚,“我跑得特别快,真的!”他在兄长的威压下缩了缩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补充:“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就是怕你担心。你最近不是有个很重要的跨国合作项目在关键期么,我不想让你分心……” “什么合作项目会比你重要?!”对面的师无渡简直怒不可遏,感觉血压都在飙升:“师青玄,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水和面粉搅和成的浆糊还有什么?单细胞草履虫的神经网络都比你发达!” “对不起……”明知道师无渡并不是真心在凶他,但这一声声质问还是打开了某个委屈的开关。 师青玄原本还能强装镇定,甚至在面对完那些诡异事物后也没觉得有多可怕。可此刻,在师无渡毫不掩饰的焦急与责备面前,他忽然就撑不住了。那些被压抑的后怕与惊慌,混合着一种“只要有哥哥在,天塌下来也不没事”的依赖感,化作汹涌的酸楚直冲鼻尖。想到从小到大哥哥无条件的庇护,他干脆把心一横,全盘托出:“哥,我错了。其实……昨天我又碰到那些东西了!” “……你说什么?!” 师青玄赶在他哥爆发前,语速飞快地交代了昨日的“壮举”:“但我超厉害的!用你教我的那几招把它们全都打跑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挺直了腰板,想起自己挥舞着笤帚与哪些不知名的怪物大战的情景,顿时觉得那简直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不知道那附近有没有监控?真该把录像拷回来,天天循环播放。 “你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师无渡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自我陶醉,语气讥讽,“你很厉害?你厉害每次对练都被我按着打!打不过就耍赖、撒娇、卖萌、装哭,一条龙服务娴熟得很呐?请问师大小姐,你这种迷之自信到底是哪来的?!” “我……”师青玄被怼得哑口无言。 师无渡深吸一口气,指腹在实木桌面上压出一道苍白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紧绷的肩线,声音冷硬:“还有什么,继续交代。” “没、没有了。”师青玄如同被捏住后颈的鹌鹑,唯唯诺诺地解释,“我就是想着,它们第一次出现是在下元节,会不会和咱们家以前主持的水官祭有关?这事太邪门了,我实在搞不清楚,只能来问你了。” “哥——”师青玄可怜巴巴地望着屏幕,那双与师无渡一脉相承的眼睛里盛满了乞求,还藏着几分怕他真动怒的不安,“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其实很害怕的。你,你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吧……” 屏幕那头的人沉默片刻,终究是压下了火气,声音里带着些许未消的余怒和一丝无奈,没好气地命令道:“坐好,别晃。” 昨日中秋佳节小喝两杯,脑子一抽把未完善好的章节直接发出来了,抱歉抱歉~ 虽然就一两个宝宝看过,但是请忘了吧。 再次提醒,喝酒误事,未成年人禁止饮酒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水官契(上) 第11章 第十一章 水官契(下) 三百年前,临江溃堤,浊浪吞城。治水失败的师家先祖师清和,深知不仅自己人头难保,整个师氏一族都将被株连流放。 绝望中,师清和以刀划掌,血滴入江立誓:“愿以全族气运为祭,祈求神明镇水!若能平息此劫,师家世代奉养,香火不绝!” 江心有一修行千年的水精正困于精怪之身,道行难进。师清和血誓落江,它忽感天机垂临:此族血脉竟能与江流气运相融,得其供奉可凝神格。 水精应誓而出:“吾助尔退洪灾,尔师家需世代执掌临江水运权柄,每年下元节设祭,尊吾为‘临江水君’!香火不断,则水运亨通,祭祀若绝,必遭反噬!” 誓成,江涛骤退,溃堤自补。师清和因“得天助,退洪魔”之功,更获封水运总领。此后师家商船于江上稳如磐石,渔获满载,货运通畅。 此后每逢下元,师家族长必亲临江畔,以活牲、首获与掌心血为祭,虔诚供奉这位临江水精。而水精亦借师家绵延不绝的香火愿力,成为了正式执掌临江水域的风浪、渔获与水运秩序的 “临江水君”。 自此,水君神格之存续,全系师家血脉香火滋养;师家百代之昌隆,亦全然仰仗水君神力护佑。 二者命运交织,遂成了休戚与共的共生关系。 ****** 师青玄听完这段颇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家族秘史,心情很是复杂。 他定了定神,迟疑着开口:“哥,咱家世代主持水官祭的缘由,我听明白了。但你接管家业后,为何会非要断了这延续了三百年的祭祀?”他记得那场掀翻族内的争执,若非他哥雷霆手段,换个人怕是早被撕碎了,“你……不信那个水君?” 说到这儿,他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疑虑,“我知道现在讲科学,不该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但我这两次莫名其妙的遇袭,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反噬找上门了?” “不会。”师无渡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晰又笃定,“祭祀的事你从没沾手,反噬落不到你头上。”他目光透过屏幕看向弟弟,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至于停祭……我刚接手那年,爸带着我去主持祭祀,你还记得吗?” 师青玄点头,那时他在住校,并没有参加。 “就在那次,”师无渡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发现了师家供奉的‘真相’。那祭祀献上的,远不止虚无缥缈的气运。它以血脉为引,窃取的是——”他顿住,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献祭者的生机寿元! 长久主祭者,终将,不得善终。” 师青玄蓦然一惊,祖父突发中风倒在轮椅上的样子、大伯出事后被捞上来的湿冷遗体,瞬间在脑子里炸开。他后颈泛起一阵凉意,声音微颤:“不是说……是共生吗?祂护佑师家,师家供奉香火……” “呵。”师无渡唇边漾开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又愚蠢的事情,“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偏偏砸了师家几百年?虔心供奉就能永享富贵?你去翻翻族谱,看那些主祭的掌权人,有几个是寿终正寝?”他眼中一片寒芒,声音里淬着刻骨的讥讽,“不过是用少部分人的命填了这坑,又刻意瞒着后人,好让后来者蒙在鼓里,继续用性命去维系那虚假的繁荣罢了!” “可是,哥……”师青玄心头剧震,望着屏幕里兄长下识开口,“以前的人都没发现,你怎么会……” 师无渡沉默了几秒,将他的问题一语带过:“这些事,你不用管那么多。” 他目光落在师青玄发白的脸上,那层惯常的冷硬之下,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温和,“你只要知道,我既坐了这个位子,这以命换荣的把戏,就到此为止。” 师青玄呼吸一窒,他明白了兄长未说的话。大伯走后,父亲被推上主位;若是兄长出事,下一个被推去祭台的,只会是他。 ——这就是师无渡停祭的真正原因,祭祀只有终结在他手里,才不会殃及到他身后的自己。 一股热意冲上眼眶,他闷闷的叫了声“哥”,就听到师无渡继续说道:“你安心做你的师二少,衣食无忧,逍遥度日。剩下的事,哥会处理。” “哥!”师青玄心尖像被狠狠攥了一把,着急打断,“万一……万一那传说应验,万一那反噬真冲着你……” “反噬?” 师无渡眉峰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就凭那个汲取他人气运、窃取凡人寿命的玩意儿?这种东西就算侥幸飞升也不过是个伪神,也配威胁到我?”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厉芒闪过,“它若识相,冲我来便罢。若敢动你——”他周身一股凛冽的杀意透过屏幕传来:“管它是真神伪神……我都会亲手把它拽下来,剥皮拆骨,碾碎神魂!” “……”师青玄感受到屏幕里兄长周身那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忽觉喉头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师无渡重新靠回椅背,方才那瞬间爆发的骇人气势收束得滴水不漏,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会安排人过去保护你,这几天别乱跑。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等、等等——”师青玄的脑子还有些乱,慌忙接口:“不用派人过来,我这……”话到嘴边卡住了,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沙发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 “你那怎么了?”师无渡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瞥,目光锐利,带着审视射向屏幕,“你还有事瞒我?” “不是,我……”师青玄一时语塞,有些懊恼自己的慌乱。 窗外的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在突然的沉默中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沙发角落传来贺玄稚嫩却异常淡漠的声音:“告诉他,有我在,不用别人过来。” 师无渡执笔的手猛地一顿,目光精准地扫向了屏幕中的暗处:“谁在说话?” “呃……”师青玄手忙脚乱地把镜头转向沙发,“我、我捡了个孩子……”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但声音里的紧张出卖了他:“你看他像不像我失散多年儿子……” 画面里出现个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一身小恶魔款式的睡衣,正慢条斯理晃荡着一双短腿。见镜头转来,贺玄抬起了脸,眼眸毫无波澜地对上了师无渡的视线。 师无渡的表情瞬间凝固,钢笔从他指间滑落,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镜头里的孩童,镜片反射的冷光也遮不住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贺玄晃荡的小腿停了下来。他看着屏幕里那个曾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嘴角勾起一个与孩童面容极不相称的冷笑。他微微歪头,突然伸手做出了一个缓慢而清晰的拧转动作——指节弯曲的弧度,肌肉绷紧的线条,都与当年在幽冥水府里一模一样。 师无渡的面容骤然扭曲,他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跨越了时空,那只冰冷的手又一次死死扣在了他的后颈上! “哥?!”师青玄被哥哥从未有过的剧烈反应吓懵了,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屏幕里的师无渡,又猛地转头看向沙发上的贺玄,声音急得变调,“贺玄?!”他终于意识到这诡异的氛围绝非寻常,“你们……你们认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什么?”师无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师青玄!你给我说清楚!他——为什么会在你的家里?!” 贺玄看着屏幕上师无渡惊怒的样子,嘴角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对着屏幕,那只做出拧转动作的小手,轻轻一挥。 视频通讯,戛然而止。 师青玄瞪着黑下去的屏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哥……那个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的师大总裁,方才一瞬间的失态与惊恐,简直像白日撞见了索命的恶鬼! 而那只“恶鬼”,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着他。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他粗重的呼吸。师青玄僵硬地转头,目光落在贺玄身上——孩童小小的身体裹在柔软的睡衣里,看起来天真又无害。可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的东西,却沉重得让他心头发冷。 “贺……贺玄……”师青玄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找回这半个月来相处的熟悉感,“那个……时间很晚了,”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指针已逼近凌晨一点,“熬夜,对身体不好。咱们,早点睡觉?” 他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点哄劝和商量,但眼神里的惊疑不定却怎么也藏不住。 贺玄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神情谈不上可怕,却给人无型的压迫感,让师青玄下意识绷紧了后背,退了半步。 最终,贺玄慢吞吞地滑下沙发,不紧不慢的往客房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 “师青玄,”他叫连名带姓唤他,声线是孩童的清脆,惯有的淡漠语调里难得有了一丝波澜,“你在怕我?” 他看似问得随意,可师青玄心头却无端一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双眼太过沉静,静得像结冰的深海,映不出丝毫光亮。 贺玄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就离我远点。”说完便关上了门,留下师青玄站在客厅中央,攥着手机发愣。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师无渡的消息:走!立刻走!离他远点!我现在就回国! 师青玄盯着屏幕上的字,又抬头看向紧闭的客房房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未知的漩涡要将自己吞噬。 他哥的反应,贺玄的异常…… 他手指颤抖着,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最终点下了关机。 第12章 第十二章 鎏金铃 【回忆】 铜炉山脚下,层峦叠嶂的密林如同蛰伏的巨兽。贺玄孤身立于这片山林中,掌心紧攥着一枚沉寂的铃铛。 铃铛通体鎏金、内蕴玄煞,本该咒文熠熠铃身此时却黯淡无光,仿佛生气都随着那人的魂魄一同消逝了。 贺玄的眼底翻涌起戾气——它不肯响。 这枚铃铛本该在感知到师青玄的转世后,第一时间就震颤着飞向主人。可如今,它静默如同死物,毫无反应。 贺玄的嗓音低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为什么不响,连你也不要他了?!” 铜炉山的阴风呜咽,无人应答。 两百年前,贺玄亲手将师无渡的魂魄拘于这枚九狱镇魂铃内,又以秘法将其与师青玄的魂魄结下不灭契约。从此,无论师青玄转世何方,无论轮回几载,这铃铛都会循着灵魂的牵引,去到他的手中。 他要的哥哥,他还给他了。 而贺玄,每一世都会循着铃声的指引,一次又一次与他相遇。 可如今……铃音沉寂,师青玄的魂魄仿佛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连轮回都不再接纳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恐慌攫住了贺玄的心脏。 铜炉山脚,雾气缭绕。 贺玄裹着一身戾气踏入君吾的居所时,正撞见一场荒诞的牌局——国师梅念卿盘腿坐在矮几前,面前摊着一副花花绿绿的纸牌。他边上坐着两个纸壳人,脸上都贴着长短不一的纸条。纸人没有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握”着自己的牌。 君吾则斜倚在软榻上,指尖随意捻着几张牌,眸色沉静地看着梅念卿抓耳挠腮,时不时还唉声叹气。 “嘶……这牌……唉!”梅念卿捏着一张牌犹豫不决,看看自己糟糕的牌面,又看看边上两个沉默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纸人搭档,最后忍不住抬头,带着点委屈地看向君吾,“殿下!你看看它们俩!再看看咱俩!这搭档当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它们配合得多好,一个眼神……哦不,它们连眼神都没有,就知道该打什么!你再看看你……” 君吾很是无奈:“国师,牌技不精,勿要迁怒。” “这怎么能是迁怒呢!”梅念卿来了劲,仗着他的殿下近来脾气格外好,胆子也肥了几分,“分明是搭档问题!上局跟你打牌,你出的那张‘三’差点把我坑死!它们俩呢?一个出‘炸’,一个立马跟上‘对王’,多默契!你什么时候能跟它们学学?”他一边抱怨,一边用手指了指那两个纸人。 其中一个脸上纸条稍多的纸人,似乎“听”懂了梅念卿在夸它们,微微晃了晃纸片身子,仿佛无声的挑衅。 梅念卿更气了,对着纸人哼了一声,又瞪了君吾一眼,最终还是认命地咬牙打出了一张牌。 结果毫无悬念。一个纸人立刻默契地打出了压制牌,另一个纸人则迅速甩出几张牌,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局。 “哎呀!又输了!”梅念卿懊恼地一拍大腿,认命地从旁边拿起一张纸条,一边往自己额头上贴,一边还不忘继续嘟囔,“看看,看看!这就是差距!殿下,咱俩下次能不能也培养点默契?别老是我一个人冲锋陷阵,你在后面悠悠看戏……”他贴好纸条,整个人都蔫儿了几分,就差没把“嫌弃搭档”写在脸上了。 “……” 贺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冷冷开口:“打扰了。” 君吾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将手中残余的纸牌往软榻上轻轻一扣:“稀客。” 梅念卿见状挥了挥手,两个纸人立刻飘到一旁站好。他顶着脑门上的纸条,饶有兴致地打量贺玄:“这位鬼王大人一身煞气,谁又惹着你了?” 贺玄开门见山,直接将那枚死寂的青铜铃铛掷在牌桌中央:“师青玄的转世,找不到了。” 原本静立一旁的纸人立刻被铃铛吸引,好奇地“探”过纸脑袋。君吾眸光微动,拾起铃铛端详片刻,仿佛感知到了铃内那被温养了数百年的熟悉魂息,神色变得极为复杂,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深。 半晌,他道:“尚在轮回中,只是不在此界了。” 贺玄眼睫微颤:“什么意思?” “六界之外,尚有三千小世界。”君吾语气沉缓,“他的魂魄,或许被异世法则牵引,坠入彼方了。” 梅念卿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凑过来仔细看着铃铛:“哎呀呀,异世牵引?那可比大海捞针还难千倍万倍……”他探出指尖去戳那铃铛,试图感知得更清楚些。 君吾不动声色的截住他不安分的手指,将人往身后一带,同时将那枚承载着太多恩怨与执念的铃铛抛回贺玄掌心。 贺玄紧紧握住那冰冷的器物,声音低沉而紧绷:“如何过去?” 君吾与梅念卿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从书架上凌空招来一卷古旧竹简:“剥离神魂,强行破界——不过异世法则对外来者排斥至极,你的力量会被压制到极限,甚至……”他顿了顿,语气少有的凝重,“被彼方天地法则视为‘异物’,直接抹杀,永无归途。” 贺玄冷笑一声:“无所谓。” 梅念卿眨了眨眼,忍不住开口说教:“年轻人怎么这么执着?恨到这种地步?” 贺玄没有回答,抓过竹简后朝着两人执了一礼,转瞬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雾气中。 身后,梅念卿顺势靠在君吾肩上,小声嘀咕:“我看不像是恨,倒像是……” 君吾看着他额前那张碍眼的纸条,手指勾起梅念卿的下巴,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少说两句。” 看破不说破。 ****** 【现世】 师青玄失眠了。 凌晨四点,冬日的天空依旧被浓重的墨色笼罩,智能表盘上的荧光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几次下意识摸索手机,指尖触到冰冷的机身才迟钝地想起——早已关机了。 他其实浅眠了一会儿,却坠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梦里,他置身在一方幽暗的禁殿,周遭浮动着森然的鬼火,周身缠绕着阴冷的鬼气。他感到自己被禁锢在一具陌生的躯壳里,那身体的主人双腕被沉重的铁链吊着,身子软绵瘫坐在地。梦里的人本该没有知觉,可师青玄仍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已经维持这姿势太久,僵硬得如同一尊被钉在神座上的石像。 他在这荒诞的梦境中挣扎了一下,发现这躯壳的主人竟毫无抵抗之意,似乎早已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于是他得以“操控”着这具麻木的躯体,费力地仰起头。 只见一道人影正静立身前。那人黑衣墨发,近在咫尺,可面容却像蒙了一层薄雾,任凭他怎样努力都辨不分明。 他是谁? 师青玄只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可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他试着向那人倾身,想看清迷雾后的真容。 可谁知,就在他做出这个微小动作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恐骤然爆发!那是这具躯壳真正的主人,迸发出了困兽一般的挣扎!双腕上的桎梏直嵌皮肉,恐惧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他听见自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嚎哭—— 不要!不要!!不要!!! “哥——!” 堵在喉间的声音终于冲破黑暗,师青玄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窗外,雨已经停了。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将睡衣浸得冰凉黏腻。 就这样,醒了个彻底。 师青玄颓然倒在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真是丢人,梦里害怕竟然还会下意识的叫哥哥? “一定是晚上听我哥讲了太多糟心事儿,听魔怔了。”他烦躁地在床上又翻滚了几圈,最终认命的爬起来,走到客厅接了杯水。 饮水机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咕咚”声,格外清晰。 师青玄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仰头就灌,大口的吞咽的动作缓解了心中的烦闷。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客房紧闭的房门,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拉锯,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他应该警惕的,那装在孩童躯壳里的东西来历不明,不知是人是鬼。师无渡那近乎失态的警告,必定有非走不可、甚至性命攸关的理由!哥哥绝不会害他! 可是…… 可是那种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还有那从树上跃下时的惊鸿一瞥,以及心底悄然划过的、道不明的悸动……这感觉如同找到了失落已久的锚点,愉悦到让人心头发颤。 他从小在蜜罐里泡大,骨子里便更愿意相信美好和真心。他无法说服自己,仅仅因为通讯那头的一声告诫,就彻底否定掉眼前这份让他灵魂都不受控制的亲近和悸动。 有人说过——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反而会生出近乎纯粹的孤勇。 师青玄“哐”地一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金属把手触感冰凉,让他指尖一颤,混沌的大脑也清明了三分。 下一秒,他用力压下门把手,脚步沉稳地走了进去。 管他皮下是人是鬼?管他靠近要杀要剐? 这是他捡回来的崽子,是属于他的。 ****** 房间里并非全然漆黑,远处路灯的光晕透过纱帘投照进来,在地板上落下模糊的光影。室内一片死寂,贺玄小小的身躯笔直地陷在被子里,不见一丝呼吸起伏,安静得近乎诡异。 师青玄站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又陷入了调息的状态。 “贺玄。”师青玄轻轻唤了一声,如意料之中那般,没有任何回应。 这人调息的时候就是这样,五感皆闭,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他第一次撞见这情形,就是初遇那晚。他夜里不放心,悄悄摸进来看“小孩哥”有没有踢被子,结果看到床上的孩子浑身冰凉、一动不动,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没有,差点吓个半死。 后来他还拿这事调笑过贺玄,问他怎么对别人这么不设防,就不怕人家起了歹心,把他拖出去埋了? 当时贺玄怎么回答的? 记忆中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说了一句——“你不是别人。” 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又……微妙。 确认了某人此刻对外界毫无感知,师青玄紧绷的神经蓦然松弛。他走到床边,挨着那小小的身影坐下。孩童苍白的脸颊陷落在鹅绒枕里,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他甚至能透过这张稚嫩的面孔,勾勒出他成年后冷冽又夺目的皮相。鬼使神差的,师青玄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那沉睡中的脸颊——意料之中的冰凉触感,却又出乎意料的柔软。 “明明醒着的时候那么吓人……”他嘀咕着,又戳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悄然漫过心间,无声无息地抚平了心头的惊涛骇浪。连带着失眠的烦躁都淡了下去。 第13章 第十三章 长兄渡 【回忆】 贺玄第一次剥离神魂、强行破界,失败了。 但那枚九狱镇魂铃,却先一步被异界的乱流卷入,坠入彼方。 百年来,这铃铛随着师青玄一次次转世,从未分离。可异世法则排斥外来之物,就在铃铛穿越界壁的瞬间—— “咔嚓”一声,裂了道缝。 师无渡的魂魄,从裂缝中逸散而出。 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底下是扭曲的高速公路。 一辆豪华轿车卡在护栏边,车头已经变形,汽油漏了一地。车里困着一家四口——驾驶座的父亲昏迷不醒,副驾的母亲气息奄奄。后座上,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正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护着怀里一个更小的孩童。那孩童被吓得浑身发抖,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师无渡的魂魄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那分明是幼时的师青玄! “……青玄?”师无渡的声音在魂魄状态下嘶哑难辨,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想靠近,想触碰。 就在这时!轿车严重变形的引擎盖下,“轰”的一声爆窜起刺目的火苗!火势蔓延极快,眨眼吞噬了半个车身。 “救、救命!”车内的孩童哭喊着拼命踹门,可变形后的车门纹丝不动。浓烟灌入车厢,小小的师青玄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汹涌而出:“哥……哥你醒醒……我害怕……” 男孩死死搂着他,生机随着瞳孔的涣散飞速流逝。 师无渡的魂魄悬在车外,眼睁睁看着那逼近的火舌!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这如同诅咒般的判词,再一次,血淋淋地印证在了他弟弟的身上! 一股滔天的怒意瞬间攫住了他! 师无渡的魂魄化作一道无形的利箭,猛然撞进了男孩的身体! 没有排斥,没有抵抗。 那具属于“兄长”的躯壳,在师无渡魂魄撞入的刹那,如同与他的滔天执念产生了共鸣,竟主动卸下了所有屏障,毫无保留地接纳了这道来自异世的凶魂。 魂魄与肉身,在生死存亡的瞬间,完美相融! “……哥?”师青玄呆呆看着突然睁眼的兄长。 下一秒! 师无渡一把扯开勒住他们的安全带,抬脚“砰”地踹开车门,回身一把抄起吓傻的弟弟从车厢中钻了出去! “待在这儿!不准乱动!”他把惊魂未定的弟弟放到安全地带,转身又冲回燃烧的轿车。 小小的师青玄哭得手足无措:“哥!车要炸了!” 师无渡充耳不闻。他冲到副驾,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那一刻他力气大得惊人,双手崩裂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他一把拽出昏迷的“母亲”,拖到了安全区域! 没有丝毫停顿,他再次扑向驾驶座!火焰已彻底吞噬了车头,挡风玻璃在高温下发出可怕的爆裂声。师无渡眼神狠戾,抬脚灌注全身之力,猛地踹向侧面的车窗玻璃! “哗啦——!” 玻璃应声粉碎! 灼人的热浪中,他一把抓住“父亲”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拖拽而出!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而起!巨大的气浪瞬间把他掀飞出去!他护着“父亲”重重摔在地上,后背传来皮肉被灼烧的剧痛。 “哥——!!”小小的师青玄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师无渡艰难地撑起身体。他扫了眼面前安然无恙的一家三口,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狰狞又张狂的神情。 他偏要逆了这狗屁的“不得善终”! 逆天改命? 他做得了一世,就做得了第二世!第三世! 千千万万世! 哪怕身坠幽冥,魂归混沌,他也要护他弟弟一世安稳! ****** 【现世】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师青玄迷迷糊糊地把脸往被子里埋。经过一夜的辗转难眠,他折腾到天亮才昏沉睡去,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手臂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收紧,怀里似乎搂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他半梦半醒间蹭了蹭,触感倒是柔软,就是有点凉。 ……凉? 师青玄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贺玄正被他牢牢按在怀里,小恶魔睡衣的帽子歪在一边,露出两只软软的犄角。对方一言不发,稚嫩的小脸冷若冰霜,眼神冷得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呃……”师青玄困倦的大脑瞬间清明,夜里的记忆涌上心头——是他睡不着摸进了客房,发现对方正在与世隔绝的调息,于是狗胆包天,将人家当睡熟的小孩逗弄。 他不会真要死了吧? 按理说他该害怕的,毕竟昨晚他哥和贺玄对上时的状态,绝非寻常的“认识”。可眼前孩童模样的贺玄,脸上还压着浅浅的睡痕,柔软的黑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就像只没睡好的猫崽子,实在……有点可爱? 师青玄松开手,干笑着缓和气氛,结果脑子却没追上嘴的速度,“醒了啊……儿子?” 空气瞬间凝固。 贺玄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冻结:“你、叫、我、什、么?” “小孩哥我错了!我嘴瓢!”师青玄手忙脚乱地坐起来,语无伦次:“你听我解释,昨晚我一开始是睡在隔壁,谁知道——” “你溜进来拽我犄角,”贺玄站在床上,冷冰冰地截断他的话,“扯我尾巴,捏我的脸。”他小小的手掌涌出一团翻腾的黑气,“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过程吗?” 师青玄:“……” 所以大佬,您调息时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不是说好五感皆闭吗??合着您搁这儿装尸体骗我玩呢?! 心中的控诉翻江倒海,面上却半个字不敢说。师青玄心虚地瞄向贺玄的睡衣——恶魔尾巴确实被拽得炸开了毛,帽子上的犄角也歪成了八字形。最要命的是,小孩白嫩的脸颊上还留着道可疑的红印,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当抱枕蹭了一场好眠。 “那个……”师青玄垂死挣扎,“我……我梦游!” 贺玄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揪住师青玄睡袍的腰带,猛然将他拽到眼前:“你不是怕我么?你不是想跑么?你不是要去找哥哥么?!”明明是软糯的童音,却淬着直透骨髓的寒意,“你不是说恨我么?你怎么敢——爬上我的床?!”那冰冷的眼神随着质问逐渐燃起暴走的怒意,师青玄顿时头皮发麻。 坏了!小孩哥该不会在调息的关键时刻被自己干扰,直接走火入魔了吧?! 师青玄慌忙挣开贺玄的手,连滚带爬翻下床。眼看床上的人周身黑气翻涌,怒意更盛,他急中生智,一把抄起小孩直接举高过头顶:“你饿不饿?我煎荷包蛋超拿手!金黄流心那种!” “……” 贺玄猝不及防被举到半空,小恶魔睡衣的爱心尾巴尖在空中晃了晃。 他眯起眼,周身的黑气却停止了涌动。 “放开,不然剁了你的手。” “……” 小小一只,杀气倒挺重。 师青玄心想,放你下来我不是死得更快?我又不傻。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诶!”师青玄如蒙大赦,举着贺玄就往门口走,“肯定是快递到了!我昨天给你淘了几身新衣服,可好看了。” 贺玄在他手里冷冰冰的命令:“放我下来。” “不放!”师青玄破罐子破摔,把小孩往胳膊底下一夹,“你现在是我捡回来的崽,监护人特权懂不懂?” 贺玄:“……” 门开的瞬间,门外的师无渡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缩——他那个不知死活的弟弟,正夹着黑水沉舟晃悠,活像夹了只炸毛的猫。 第14章 第十四章 残风烬 【回忆——在九世轮回之前】 皇城的雪下得很大,破庙的屋檐结满了冰棱。 寒风卷着碎雪从墙缝里钻进来,师青玄在角落里拢了拢身上破旧的麻衣。他的左腿不良于行,只能靠那根磨得发亮的竹杖勉强行走。 庙里的乞丐最初只觉得这人生得极好,哪怕浑身沾满尘土,也难掩骨子里的矜贵气质。可后来他们发现,这人并不端着,也从不嫌弃谁身上的馊味,蹲在泥地里给孩子们讲神仙故事时笑得坦荡,实实在在地跟他们打成一片,把 “乞丐”的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久而久之,大家都亲切的叫他“老风”。 此刻,几个孩子正挤在他身边取暖,最小的那个拽着他破烂的袖管,把冻得冰凉的小脸往他胳膊上贴。 “哥哥,我害怕……”阿毛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不怕,我在。”师青玄刚开口安慰,忽然周身一震——远处传来的惨叫声刺破夜空,混合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正是之前已打过照面的“凶”。 数百多年前,风师青玄和水师无渡下界除魔时,曾合力镇压过一只食人心的恶鬼。当时哥哥以弱水为牢,他借东风为锁,将那"凶"级恶鬼封入地脉深处。 而今哥哥身死,昔日的封印之力日渐式微,终是被那只“凶”挣脱。 竹杖在雪地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师青玄拖着残腿赶到巷口时,雪地上已经倒着七八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胸口都被掏空,鲜血染了一地。而站在血泊中央的黑袍男子缓缓转身,腥红的眼瞳在夜色中泛着妖异的光。 “风师大人?”赤舌停下杀戮的动作,放任幸存的几人四下逃窜。它的目光饶有兴趣的在师青玄废了的肢体上停留,“你这是——”它满眼戏谑:“不打算继续躲了么?” 师青玄握紧竹杖,指节发白。当年那个恣意潇洒的风师已经不在了,如今的他连站稳都要费尽全力。 赤舌似乎觉得有趣,身形一晃便到了近前,利爪带着腥风直抓师青玄面门。师青玄瞳孔一缩,竹杖猛地杵地借力,整个身体向左后方狼狈地歪倒,堪堪避过。 赤舌“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这废人还有几分反应,下一爪带着玩弄的意味扫向他支撑身体的右臂。 师青玄不及闪避,只能咬牙用竹杖格挡。“咔嚓!”竹杖应声而断了半截,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向后仰去,重重摔在雪地里。 “真是没用。”赤舌缓步上前,俯身看着挣扎着、试图用仅存的半截竹杖和一条好腿支撑爬起的师青玄,语气轻蔑,“你那短命哥哥护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把你养成了个废物。如今他成了阴沟里的烂骨头,你也就只能当条丧家之犬……” “闭嘴!”师青玄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仿佛被戳到了最深的逆鳞。他用那半截断杖狠狠刺向赤舌的脚踝,动作又快又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哥?!” 赤舌猝不及防,黑袍下摆被划开一道口子。它眼中戏谑褪去,闪过一丝怒意:“找死”! 它不再留手,利爪狠狠拍向师青玄的胸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怒喝——阿毛从巷子里探出身子,用尽全力掷出半个冻硬的馒头。 “滚开!不许碰哥哥!”孩子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赤舌“啧”了一声,反手一挥,五道血色爪风撕裂空气,直取阿毛心口! 师青玄瞳孔急缩,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太灵活的左手瞬间攥住赤舌的袍角,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饶是这一扑毫无法力,那股子玉石俱焚的架势却硬生生将赤舌扑得一个趔趄,翻倒在地! 师青玄毫不迟疑,翻身而上,用完好的右手狠狠砸向赤舌的面门。 “你想死?!” 回应它的是迎面而来的第二拳、第三拳……师青玄的攻势毫无章法,完全不像当年那个优雅舞剑的风师,活像条被逼到绝路的野狗。赤舌被彻底激怒,一股巨力轰然爆发,将师青玄掀飞出去。 “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师青玄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呵,倒比我想的难缠。”赤舌起身,有些意外的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身影,走上前踩住他扭曲的左腿,慢慢施加压力,“没想到你看着软,骨头倒是很硬。”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师青玄的指甲抠进掌心,却没漏出半声闷哼。 破庙方向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赤舌转头望去,却看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拿着木棍、石块冲了过来。为首的老乞儿怒吼着将火把掷向了它。 “放开老风!” 赤舌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有意思!”它利爪一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乞丐顿时倒地哀嚎。师青玄在剧痛中竭力张眼,模糊的视野里,阿毛小小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连滚带爬,哭喊着要向他这边冲。 “……放……他们……走……”他死咬着牙,冷汗顺着额角大颗滑落。 赤舌似乎很享受这种折磨,它俯下身,冰凉的指甲如刀锋般划过他惨白的脸,在如画的眉眼间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放心,”他低笑,声音黏腻如毒蛇游过耳畔,“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它指节用力,掐住师青玄的咽喉将他拎起来,将他面朝远处瑟瑟发抖的百姓,“我要他们亲眼看着你这个‘神官’是怎么死的,再在你的尸体前,将这些蝼蚁一个个掏心挖肺……” 强烈的窒息感让师青玄脸颊涨得通红,他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反扣住赤舌的腕骨。那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妄图从死亡扼制里挣出一线生机。 “哥哥……哥哥……!”孩子凄厉无助的哭喊声穿透血腥的空气,像尖针狠狠扎进师青玄的耳膜。 那熟悉的称呼,那绝望的呼喊…… 他突然就想起,身为天界神官时第一次和哥哥并肩作战的场景,想起那些被他救过的凡人脸上感激的笑容,想起风水殿鼎盛之时百姓虔诚叩首的身影,想起破庙里孩子们分给他的半块硬饼,想起哥哥生前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死死扒着赤舌的手倏然松开,残破的袖管里滑出一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折扇。扇骨断裂,扇面残破,扇柄下悬着一枚灰蒙蒙的长命金锁,锁身萦绕着森森鬼气,内里涌动着一股惊人的法力洪流。 师青玄在窒息的边缘,一把攥住了金锁。 “咔”的一声脆响。 刹那间,澎湃的法力如决堤洪流般冲入他的经脉,手中折扇骤然迸发出刺目华光!一切障眼的术法顷刻失效,破碎的扇面在青光中飞速弥合,断裂的扇骨瞬间接续如新!狂风以他为中心疯狂旋转,卷起满地碎石残瓦。 赤舌被这突如其来的鬼王力量骇得悚然一惊,下意识松开钳制暴退数丈!一双腥红的眼瞳中映满了难以置信! 师青玄染血的麻衣被狂风鼓起,眼里焚烧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以吾残躯——” 折扇猛然展开,流光溢彩的扇面带起一道横贯天地的风刃。 “引风为刃!” 刹那间,整条长街陷入诡异的静止。凶鬼错愕的神情骤然僵住,化为无边的惊恐!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黑袍已被无数道无形的风刃割裂——那些风刃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它体内每一道缝隙中迸发而出,像千万把透明的利刃由内而外将它贯穿。 “不——可——能——!”赤舌的嘶吼在风暴中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不甘:“你明明已经……” “呵——”师青玄冰冷的声音穿透寒风,眉宇间睥睨万物的冷傲强势与师无渡如出一辙:“我风师青玄,杀你足矣!” 飓风刹那将赤舌吞噬其中。伴随着凶鬼凄厉的惨嚎,它的身躯在风刃中被寸寸搅碎,最终化作缕缕黑烟,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啪嗒——” 扇骨坠落的轻响,打破了风暴过后的死寂。 师青玄在满地狼籍中颓然跪地。 汹涌澎湃的法力如潮水般骤然退去,只余那人的森冷鬼气在经脉中肆虐,如万蚁噬心般撕咬,又如拥抱般将他紧紧缠绕。他扑倒在雪地里,左腿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着,口中溢出的鲜血湿润了他的脸颊,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 幸存的百姓和乞丐们颤抖着围拢过来。阿毛扑到他身前,呜咽着看向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哥哥……你别死……" “不哭。”师青玄想安慰他,可一张口,血又涌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凶鬼虽然被他一击毙命,但强行吸收的过盛法力早已超出了凡躯承受的极限。绝境鬼王狂暴的力量如同利刃,将他的经脉寸寸绞碎,灵台龟裂的剧痛让他的神识几近溃散。 他不后悔。 兄长曾经说过——为凡人战死,是神官的荣耀。 ****** 风雪呼啸中,一道璀璨金光骤然破云而下。 众人惶惶后退,只见那道光柱笼罩住地上残破的身躯,云端传来恢弘之音—— “师青玄,搏杀凶邪,诛灭厉鬼,护佑生灵。今,天道垂询——”漠然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愿重归神位?” 天道,竟要让他再度飞升。 师青玄艰难的支起头,望向眼前刺目的天光,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讽刺的低笑。 多可笑啊…… 这具身体里至今还强占着另一个人的命格。而这道命格,竟在他濒死之际,又一次护住了他。就像这么多年,纵使那人心中埋着刻骨噬心的仇恨,却依然会在危急时刻,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因恨成绝、百年蛰伏。既登临鬼界之巅,定付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代价。 这是天地至理,因果难违。 师青玄知道,血债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勾销。 那人深入骨髓的恨、灼穿心肺的痛,还有被命运戏弄的日日夜夜——岂是他这个“鸠占鹊巢”的罪魁祸首,一句轻飘飘“对不起”就能抹平? 所欠之债,必须偿还。 “不。” 他哑着嗓子开口:“弟子……另有所求。” 云层翻涌,雷声闷响,似是天威震怒。 “讲。” 师青玄用染血的手肘撑起身体。每动一下,断裂的骨头就刺得五脏六腑生疼。但他还是一寸寸挺直了脊背,像当年在神武殿受封时那样端正跪好。 “求天道——”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雪地上,“渡贺玄百年积恨,赎兄长……逆天之罪!” 轰隆——!!! 雷鸣炸响,震得大地轻颤。 天道的声音如同九天寒冰,带着无上的威压与质疑。 “凭何?” 师青玄在雷霆余威中艰难地直着起身体,再次将额头重重叩下! “天道在上——” 他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却坚定得像是能穿透天地,“弟子师青玄,今立‘九炼之誓’——” 风雪骤停。 **************** 贺玄赶到时,漫天金光正化作点点星芒消散。雪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跪坐在一片狼藉中,低垂着头看不出生息。 他惶惶伸手去探那人鼻息,缠绕在指缝中的青铜铃发出“叮铃”的响声。 “……” 铃声似乎惊动了眼前人,他缓缓睁开眼,却没力气抬头。 贺玄踉跄着跪了下去,死死盯着师青玄低垂的发顶。他清晰的感知到属于自己的鬼气正在绞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这人撕拉扯碎。 这个认知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砸得贺玄喉间涌上腥甜。 他想将那致命的鬼气强行收回,然而指尖刚刚触碰到师青玄肩膀,就听到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对方的喉咙里溢出。那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身躯猛地弓起,仿佛正被千刀万刃同时剐过! 贺玄的手僵在半空,再不敢落下半分。 “为什么不飞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战栗着从齿缝里挤出:“你……你和天道交换了什么?” 师青玄的嘴角动了动。他试着扯出一个惯常的笑容,却只牵出了破碎的弧度。鲜血从唇齿间漫溢而出,覆盖上雪地里的大片血污。 “用‘九炼之誓’,”他声音轻飘,染血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想抓住什么虚无的念想:“换你……消气……” “贺玄……明兄……我强占的命格,你不屑收回。那我剩下的……这点气运……你拿去吧。” 意识在迅速抽离,连带着他竭力维持的清醒:“往后……每一世……的……都赔……给……你……”到最后,那语气里竟不合时宜的渗出一丝昔日在仙京时,偏爱缠着地师大人胡闹时的讨好调子。 “你——”贺玄张了张口,想斥责、想怒骂,最终只挤出一个单薄的字眼。他抬手想要去捧住那人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听使唤——青铜铃跟着发出破碎的声响,在死寂的雪地里格外刺耳。那一刻,他面色惨白如纸,眼底是能滴出血的猩红,狰狞可怖的模样宛如地狱爬出的厉鬼。 但师青玄已经看不见这些,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早已失焦,只剩一片空茫的黑。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师青玄失去了最后的平衡,向前栽在了贺玄的身上。沾着血污的额头贴着贺玄的心口,像个虔诚的信徒在祈求最后的宽恕。 “拿去吧……”声音渐渐低弱,气若游丝里却始终带着不肯瞑目的执拗,“求你……” 贺玄悬在他身侧的双手终于慢慢收拢,仿佛要将对方揉碎。所有的恨意、不甘、挣扎,最终都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好,我收!你看……我在收!” 青铜铃发出凄厉的嗡鸣,像是某种痛彻心扉的哀泣。师青玄溃散如风的气运开始化作青色光点,一缕缕飘向那枚鎏金铃铛。每一缕光点离体,他绷紧的肩线就松弛一分,仿佛终于被允许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明兄啊……对不起……” “我想要哥哥……” “我恨你……” 青铜铃骤然寂静,风雪吞没了呢喃。在“恨你”的余音中,贺玄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天道在上,弟子师青玄,今立‘九炼之誓’—— 以血肉为柴,燃业火焚身; 以神魂为引,受天诛之罚。 九炼不休,直至罪业成灰、因果尽偿! 愿以此身灰烬,偿贺玄血债之重,赎兄长逆天之罪。 ——此誓,天地共鉴,永劫不悔。” 天道,应允。 至此交代清楚了以下情节: 1、师青玄第九世之所以来到现世,是被异世法则牵引,纯属以外。 2、贺玄是因为现世法则对外来者的排斥,从绝世大鬼王变成了个法力受阻的小崽子。 3、师无渡死而复生,是被贺玄用青铜铃铛(九狱镇魂铃)拘了魂,又被他弟的气运温养活的。当然,前提是师青玄和天道做了交易。 4、贺玄只通过铃铛找师青玄,其它不管。但师青玄说要将每一世的气运都给贺玄,他其实没收,全喂给青铜铃了。 PS:回忆 现世穿插着写的,我怕有点乱,希望能看懂。 PPS:好了,假期结束,滚回去搬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残风烬 第15章 第十五章 争锋对(上) 大门打开的刹那,师青玄清晰地感觉到贺玄的身体骤然紧绷。孩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覆上一层寒霜,好像一头随时要暴起伤人的小兽。 “哥?!” 师青玄硬着头皮拉开门,胳膊下还牢牢夹着个小小身躯。那部被故意关机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连同师无渡那句“离他远点”的警告,都被自己选择性忽略。眼下东窗事发,师青玄只能挤出一个干笑,试图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糊弄过去: “你、你咋来了哈哈哈哈……” 师无渡站在门口,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披着剪裁精良的大衣,身后数名保镖衬得他气势迫人。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锋利如刀,却在看清屋内情形后,又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师青玄,”师无渡压低声音,盯着那披着孩童外皮的鬼王,“你可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师青玄低头看了看正用冰冷的目光与师无渡对峙的“猫崽子”,干巴巴的回答:“呃……说了是我儿子,你又不信……” “……” “放我下去。”孩童的声音冷得像冰。 师无渡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缓步走进屋内,反手合上门,将三人与外界隔绝。他动作依旧保持着惯常的优雅,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 “黑水沉舟。”师无渡在他们三步之外站定,唇角牵起一丝标准的社交弧度,眼底不见半分暖意,“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孩童放弃挣扎,就着被夹着的姿势,目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现世的师无渡,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玩味:“水师大人,这一世活得倒是……人模狗样。” 师大总裁居高临下的任他打量,和师青玄一般温和精致的眉眼此刻满是戾气,一字一句强压着怒火:“你是阴魂不散么?有什么事冲我来,总缠着我弟算什么东西!”话落,他又冷嗤着补上一刀:“忘了,你可不就是阴魂不散,才成的‘绝’。” 贺玄无视他话里的刺,语气不咸不淡:“你弟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值得我费心纠缠?倒是你,”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勾起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哪一世都护得这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养童养媳。” “你想死?!”师无渡气得脸色铁青,右手猛地扣上左腕——那里戴着一只低调的钛合金战术腕表,表盘在玄关的灯光下折射着幽冷的蓝芒,其下暗藏的三枚微型电极针,足以在瞬间释放出击毙巨象的电流。 “哥!”师青玄眼疾手快,闪电般将贺玄换到左手死死箍住,右手全力按下那只致命腕表,“杀人犯法!”他急得声音发颤,几乎想给自家兄长跪一个:“你看清楚啊,他就是个孩子!” “孩子?”师无渡差点给这愚蠢的弟弟气笑:“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贺玄截断他的话,眼底翻涌着幽暗的光,“知道你前世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知道我是怎么把你的——” “行了!”师青玄一把捂住贺玄的嘴,额头沁出冷汗。他虽然不知道贺玄要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绝不能放任他讲下去,否则今日必将无法收场。 唇瓣猝不及防贴上掌心,贺玄幼小的身躯明显一僵,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按下了暂停键。师青玄清晰感受到掌下孩童柔软的唇瓣微微颤动着,最终归于沉默。 这两天接收到的信息太过荒诞——什么临江水君、献祭仪式,还有眼前“水师大人”“黑水沉舟”这种诡异称呼,字里行间纠缠着前世今生的恩怨,将师青玄二十多年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冲击得粉碎。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茫然地置身于风暴中心,却完全跟不上另外两人刀光剑影的对话节奏,只能凭借本能试图稳住眼前的局面。 “两位大佬,”师青玄声音里带着哀求,可怜巴巴地望向他们:“算我求你们了,咱能好好说话吗?” 屋内陷入死寂。 师无渡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为了从海外连夜赶回,他动用了一切手段,此刻已是身心俱疲。 “把他放下,”师无渡看着师青玄,语气终是软了些,“我们不动手。” 师青玄将信将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片刻,才勉强地松开了手臂。 贺玄轻盈落地,那身小恶魔睡衣的尾巴随之晃了晃。他站定身形,尽管只有六七岁的身高,却散发着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压迫感。 “你的力量被压制了。”师无渡端详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边缘。他大脑飞速运转,将所能猜测到的线索串联——能让一位绝境鬼王缩成这般稚嫩模样,必然存在着某种强大的束缚,或许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有关。 贺玄全然一副被说中也无所谓的姿态,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开口:“水师大人这一世,倒彻底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真是……令人遗憾。” 师无渡脸色一沉,不想再继续与他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他转向师青玄,斩钉截铁的命令:“收拾东西,跟我走。” “去……去哪?”师青玄退后半步,不着痕迹地朝贺玄边上靠去。 “回家!”师无渡的目光扫过他的动作,眼底瞬间燃起怒火,“就让这位尊贵的‘孩子’安心住在这里。你,跟我回去!” “我不。”师青玄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自家哥哥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目光。师无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再与蠢货弟弟废话,一把攥住师青玄的手腕,转身就往门口拖去! “哥,你你你你放手!冷冷冷冷静啊!”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师青玄的衣角。 兄弟俩齐齐低头,一个千分委屈,一个万分警惕。 “我要吃煎荷包蛋。” 师青玄:“??” 师无渡:“?!” ****** 十五分钟后,师青玄手忙脚乱的煎好蛋,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你凭什么指使我弟给你做饭?”师无渡抱着手臂倚靠在玄关处,一张脸冷得能挂下冰来:“怎么不噎死你?” “凭他是我前世的‘师尊’,今生的‘监护人’。”贺玄木着张小脸回视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师无渡异常上火,“还有,水师大人莫不是忘了,我早就死了。” “师尊”这个称呼,令师大总裁一时语塞。他与热衷网络文学的弟弟不同,是个常年连轴转的工作狂,对时下流行的网文梗一无所知。此刻他只觉得,这只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鬼,大概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名头,哄骗了自家的小蠢货。 而被“哄骗”的蠢货正叼着片烤得焦香的面包,听到“师尊”二字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昨天满嘴跑火车,也没指望贺玄会听进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学以致用,无比自然的用这个梗来堵了他哥的嘴。 师青玄强忍着笑意,声情并茂地接戏:“正是!这可是我前世最爱的徒儿,即便踏遍轮回、历经千劫,也要来到我的身边……此情此念,天地可鉴!”说着还不怕死地转向师无渡,寻求认同,“人家一片赤诚,我总得负起责任,对吧哥?” 奈何他哥并不认同这剧情,凉凉的甩出两个字:“呵呵。” 师青玄无奈耸肩,感觉家里除了原来的“猫崽子”,又招来了一只大的,还是随时会炸毛的那种。他将目光转向贺玄——好在这只小的目前还算安生,坐那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只是嘴角不慎沾了一块奶渍。 师青玄盯着看了几秒,突然伸手过去,用指腹轻轻揩去了那抹白痕。 贺玄:“?” 师无渡:“!” 师青玄飞快地收回手,板起脸强作正经:“小孩子喝牛奶要擦嘴,不然会黏糊糊的。” 贺玄放下杯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 “不,你现在就是。”师青玄无视了一旁他哥要刀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将一块涂满巧克力酱的面包片放进贺玄的餐盘,誓要将他“还是个孩子”的人设焊死:“多吃点才能长高。” 贺玄:“……” 师无渡:“……” 最终,贺玄还是拿起面包,闷不做声地干饭。师青玄看着他微微鼓动的脸颊,差点又手痒去戳,但碍于师无渡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硬生生把这作死的冲动压了下去。 贺玄边吃面包,边用叉子挑剔地戳了戳面前的煎蛋:“蛋黄破了。” “你就说是不是金黄流心吧?”师青玄看着那因自己心神不宁而发挥失常的作品,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破了才香,入味!” 贺玄不置可否,叉起煎蛋往嘴里塞。 “好嘛好嘛,”师青玄递过去一张纸巾:“你先将就着垫垫肚子,等会儿咱直接出去吃晚饭了。”他见贺玄不理他,又凑近些,讨好道:“刚好上映了部电影,评分高得离谱,吃完饭一起去看?你这身高还能免票……”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师青玄的殷勤。 倚在门口的师无渡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争锋对(下) 小朋友要哄,哥哥也要追。 但饭不能同桌吃,电影更不能并排看——这是在贺玄和师无渡正式对上后,师青玄用血泪换来的第一条人生教训。 他一脸沧桑的想,自己今晚根本不是来看电影的,而是来当两位大佬的人形隔离带的。 银幕上,号称年度最燃的机甲大片厮杀得热血沸腾,钢铁巨物碰撞的轰鸣几乎要震碎耳膜,强光间歇性地吞噬黑暗,像一场粗暴的视觉洗礼。这是部绝佳的商业片,能轻易刺激观众的肾上腺素分泌,让人短暂忘却现实。 然而,现实正以相当极端的方式挤压着师青玄。他的左边,师无渡从头到尾闭目养神,仿佛周遭毁天灭地的音效只是首催眠曲。他的右边,贺玄双手环抱在胸前,浅棕色的眸子映着快速切换的光影,激不起半分涟漪。 师青玄被钉在座位中间,背脊僵直,全部的感官都用来监测左右两边的动静,以至于影片结束时,他都没能分清那几台大杀四方的机甲究竟谁是谁。 只记得最后一幕,浩瀚的星云在眼前缓缓铺开,一行简洁的白字浮现在幕布中央: “枷锁铸于无形,然擎火者永不缺席。”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猝然掠过神经末梢,师青玄在那片尚未散尽的黑暗中怔怔地想:真的会有人,愿意为素不相识的苍生,去擎那注定焚身的烈火吗? 未及深想,身旁便有了动静。师无渡在片尾曲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片清明。他偏头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师青玄,丢给他一个“还不快走”的眼神,随即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生命。 随着散场的人潮走出影院,室外的冷风带着夜晚的寒意扑面而来。 师无渡像是自带快速充电功能,不过一场电影的时间,精神状态已然恢复如初。他身形挺拔,步履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养成的从容,像一张行走的高定海报。 “高定海报”拿着手机,随手松了松领带,一个随性的动作便引来旁边几个小姑娘激动得窃窃私语。然而,凭实力单身三十年的师大总栽,自带一套完美的信号屏蔽系统。他一边讲电话,一边步履如风地向前走去,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 等师无渡如移动的风景线掠过,姑娘们的目光又立刻黏在了后面——师青玄正弯腰,一把将落后的孩童稳稳抱起。他与前者的气质全然不同,笑起来时眼里像盛着细碎的光;而被强行抱在怀里的贺玄绷着张小脸,浑身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场。 这反差十足、关系莫测的一幕,让姑娘们瞬间化作一群无声尖叫的土拨鼠,互相用胳膊肘推搡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又八卦的光芒。 贺玄的小手攥着师青玄的外套,眼中透出一丝困惑。 “好奇她们在闹腾什么?”师青玄像是天生能读懂他的心思,在他耳边解释,“可能是磕到了。” 鬼王对群体性“磕到”的迷惑行为不感兴趣,他看向前方大步流星的师无渡,语气平淡:“他又在说什么鸟语?” “……刚刚是法语,现在换成西班牙语了。”师青玄无语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声补充,“我哥会好几门外语呢。” 语气里透着竭力掩饰的与有荣焉。 贺玄看着远处那个侃侃而谈的背影,淡淡评价:“叽里呱啦,不知所云。” 师青玄:“……” 前方结束了莺啼燕语的师无渡拉开驾驶座的门,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师青玄立马识趣地快步上前,将贺玄安置进后座,自己麻利地滚上了副驾。 车厢里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师无渡从后视镜扫了眼贺玄,言简意赅的开口:“说说袭击青玄的东西。” “两次都是从水雾里出现,形态似人非人,类似怨念凝聚之物。”孩童的声音平稳无波,条理清晰:“自主意识不强,行动像是在执行命令,但现场未感知到操控者气息。” 这般简洁精准的陈述,让师无渡挑了下眉,他从后视镜里多看了贺玄一眼,才继续问:“和我们世界的邪祟有何区别?” “我们世界”几个字让贺玄沉默了一瞬。他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语气依旧平稳:“本质上差不多,数量不多便不难对付。但这个世界在压制我,现在力量不太稳定。” “什么意思?”师青玄心头一跳,忍不住回头看去。后座上的孩童安静地坐着,再度介于虚实之间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个轻飘飘的幽魂。 “那你出现在青玄身边,”师无渡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毫无客气的质问,“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贺玄转回目光,浅棕色的眸子在后视镜里与他直直对上:“保护他。” “我弟弟我自己会护着,不劳绝境鬼王费心。” 师无渡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满是讽刺,“更何况,一个被现世规则压制得自身难保的‘保护’,听起来实在可笑。” “可不可笑,总比某些人连自己弟弟遇到危险都不知道的强。”贺玄的声音里也添了几分冷意,孩童稚嫩的声线此刻听起来格外冰凉。 眼看俩人又要针锋相对,和平大使师二少赶紧打圆场:“哥,贺玄他救了我好几次……” 话没说完,就被他哥一记眼刀堵了回去。 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师无渡冷着脸,最后只是从鼻腔挤出一声短促的冷哼,脚下骤然发力——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猛地向前一冲,像头突然发了脾气的兽。 ****** 黑色库里南在驶入小区后,终于收敛起脾气。师无渡停车熄火,转头看向师青玄:“你确定要跟他呆在一起?” 师青玄坚定不移的像是在神父面前宣誓:“我确定。” 师无渡:“……” 师无渡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直让师青玄头皮发麻。然后,他听见他哥说:“我也住过来。” “啊?”师二少顿时傻眼,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家就这么大,你又不是不清楚?” 师无渡:“……” 师青玄成年后的这处住所,空间布局透着一股当代人年轻人单身至死的倔强——除了主卧,其余空间被毫不客气地改成了电竞房、健身房、衣帽间、书房,甚至还摆了架三角钢琴充门面。整个家,处处彰显着主人打算一个人精致潇洒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师无渡清楚极了,师青玄家里那间所谓的客房根本就是个摆设,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贺玄登堂入室。 见哥哥脸色愈发阴沉,师青玄赶忙地找补:“你要是真想住过来,我就把主卧让给你,去和贺玄挤挤……” 此话一出,车厢再度陷入死寂。 师无渡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后视镜里,贺玄也皱紧了眉头。 师青玄一脸无辜:“怎么了?我昨晚就是在贺玄那里……” 师无渡:“?!” 贺玄:“……” “下车!!”两个字几乎是从师无渡牙缝里挤出来的。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再难缠的对手都没有自家弟弟让他这般窝火。 师青玄不敢再说一个标点,利索地滚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是,贺玄也沉默地跟着下车,没再趁机刺激师总。 库里南在夜色中绝尘而去,徒留下一大一小站在冷风中。 师青玄搓了搓发凉的手,低头看向身边只到他腰际的孩童。师无渡离开后,贺玄身上的寒意明显淡了些,却多了几分几不可察的疏离。 “小孩哥,”师青玄故意用轻松又调侃的语气打破沉默,“我发现你平时冷冰冰的,总板着张小脸不搭理人,碰上我哥不是蛮‘活泼’的吗?话都比平时多了几倍。” 被评价为“活泼”的贺玄不予理会,径直朝单元门走去。 师青玄快步跟上,认真地问:“说真的,你跟我哥到底有什么过节?还有,你究竟从哪里来的?是从叫‘绝境’的地方吗?” 他听师无渡刚刚又唤贺玄“绝境鬼王”,那“绝境”大抵是个地名? 贺玄没有停步,师青玄也不恼。年轻人身形高挑,迈着两条长腿,几步就挡在了孩童面前:“我想知道你们说的前世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眼神清亮又真诚,一如当年的风师大人,像是始终相信真心能换到真心。贺玄只觉得那目光干净得烫人,不自觉地别开脸:“陈年旧事,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了?”师青玄绕着他打转,试图从那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读出点信息,“万一哪天你和我哥打起来,我总得……我总得……” 他重复了两遍,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按理说这时候该说些安抚贺玄的话,可他没法说出任何对师无渡不利的承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付出生命也要保护哥哥的本能。 贺玄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那双孩童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侧身绕过师青玄,抬步继续向前走。 “没事,与你无关。” 感谢426289宝宝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争锋对(下) 第17章 第十七章 水横天(上) 贺玄在一阵“滋啦”作响的油爆声中睁开眼睛。他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最终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厨房里,为了雪昨日煎蛋失败之耻,一大清早就起来证明自己“既能上得厅堂、又能下得厨房”的师青玄正忙得不亦乐乎。 他一手握着平底锅的锅柄,一手拿着铲子,身上围着条不知哪个商家赠送的围裙——纯黑的底色上缀满繁复的蕾丝花边,背后还系着个硕大的蝴蝶结。这不伦不类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倒显得相得益彰。 透过玻璃门,贺玄注视着那忙碌的身影,浅棕色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柔和之色。 恰在此时,师青玄转身去取食材,对上贺玄的视线,当即眼睛一亮。 “是我吵醒你了吗?”师青玄拉开厨房门,煎蛋的焦香伴着油花迸溅声扑面而来,“你先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他说着朝贺玄扬了扬下巴,话语间是藏不住的得意:“这次绝对是完美的金黄流心,米其林级别!” 其实算不得被“吵醒”,这房子隔音很好,但绝境鬼王耳力更好。贺玄嗅着空气中诱人的食物香气,默不作声回去洗漱。 待他收拾妥当坐在餐桌前,却被眼前一盘子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爱心煎蛋”给震住了。 贺玄盯着这盘过分用心的早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眼问:“这是什么?” 师青玄立刻双手捧心,摆出一副无比真诚的模样:“这是爸爸对你的爱啊!” 贺玄:“……” 他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这一世的师青玄,和从前相比着实不太对劲——热情得有些莽撞,活泼得近乎聒噪。偏偏这份这份热闹落在他眼里,非但不觉厌烦,反倒不自觉地纵容起来。 ——许是到这世界后水土不服,连自己也跟着不对劲了。 这位来此界七年,始终吃嘛嘛香的绝境鬼王,将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自我诊断为“水土不服”后,索性装聋作哑地拿起餐具,决定先解决掉这盘看起来比厨子还蠢的食物。 可惜师二少并不打算就此消停。 见贺玄开始用餐,他便溜达到客厅那架许久未动的钢琴前,手指拂过光可鉴人的漆面,佯装随意地提议:“我给你弹首曲子助助兴?” 孩童模样的鬼王满眼莫名。 贺玄这人,活的时候是穷人,死了以后是穷鬼。从人到鬼,他都不是附庸风雅的主,实在不明白用个早餐为何还要配乐。但对着师青玄饱含期待的目光,还是配合着点了头。 于是,师青玄郑重地掀开琴盖,在琴凳上端正坐好。 贺玄与这个世界磨合了七年,早已见识过无数新奇事物。他认得这架叫做“钢琴”的乐器,也偶尔听过它发出的声音,却从未驻足细品,更不曾关心过旋律背后藏着的深意。 一段清越的琴音在晨光中流淌开来。 师青玄的琴艺说不上精湛,甚至还带着长久未练的生疏。可那简单的音符从他指尖飘出时,却像悬在空中的雨滴,一颗颗轻轻落下。没有戏剧性的激烈起伏,每个音符却都浸透着未说尽的牵挂,就像一双温柔的手缓缓推开记忆的闸门。 贺玄放下了手中的餐叉。 琴声如清风般拂过,穿过他陪伴那人在“九炼之誓”中行走过的时光。那些轮回中短暂并肩的身影,笑着的、闹着的、生气的、悲伤的——最终都重叠成眼前这人的模样。 延音踏板让音符之间产生微妙的共振,声音在钢琴共鸣箱内来回反射,撞进贺玄的耳膜,又直抵神魂深处。模糊的情感如同在时光缝隙里生出的藤蔓,舒展开娇嫩的叶子,缠绕住了风。 那一刻,晨光恰好落在师青玄低垂的侧脸上,给他镀了一层柔软光晕。 贺玄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他亲手熄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来了。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师青玄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笑着问道:“怎么样?好听吗?” 贺玄的目光从他的亮晶晶的眸子上移开,落在他搭在琴键的手上。 “嗯。”他轻声应着。 “那我再给你弹一首?”师二少瞬间精神抖擞,宛如求偶期的鸟儿,迫不及待地要在心仪对象面前展示所有本领。 “好。” 师青玄其实没什么艺术天赋。像他们这样家世的子弟,有几样能随时拿出手的才艺只算是一种标配。幸好他有个无所不能的哥哥——那人天赋异禀、对自己苛刻到极致,从小到大替他挡去了大半来自家族的期望和压力。 有了这样一个耀眼夺目的兄长,他反而可以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里逍遥自在,活出自己的模样。 此刻,在贺玄的目光下,向来厚脸皮的师二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第一次懊恼自己从小不曾勤学苦练,弹不出那种能让人为之沉溺的旋律。 “贺玄,”他看着坐在餐桌前小小的身影,突然干咳一声,斟酌着开口:“打个商量呗?” 贺玄:“?” “你能不能……先变回原来的样子?” 否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满怀心思的曲子对着个孩童模样的皮相弹奏,实在是有点变态了。 然而,绝境鬼王并不想用自己的本相,端坐在这里吃什么风师大人的“爱心煎蛋”。这场面在他看来也是相当变态,不亚于让他在铜炉山那鬼地方吟风弄月、赏花打牌。 两人各怀心思,却意外在“不愿让自己显得像个变态” 这件事上,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彼此静默对峙片刻,师青玄终究没忍住,率先笑出声来。随后他看见那小小的肩膀也跟着轻轻颤动,连带着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也染上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 晨光里的温馨尚未散尽,水横天集团总部却已是一夜兵荒马乱。 昨夜在师青玄那里积攒的不快,被师无渡一丝不剩地转化成了工作的动力。丢下不省心的弟弟后,库里南直接飙进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总裁秘书接到师无渡电话时,正敷着面膜品红酒。她对大老板这种不分时区的深夜来电早已习以为常——资深打工人的职业素养让她能一边在心里默默竖起中指,一边保持声线的甜美与专业:“师总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 “艾米,”师无渡的声音压抑着未散的怒火,听起来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通知战略发展部、信息技术部、投资部、运营部,所有VP及以上层级,一小时后总部顶楼会议室,我要见到人。” 即便是艾米这样训练有素、见惯风浪的金牌秘书,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试探着确认:“您……现在是在?” “公司。”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却让她哆嗦了一下,差点把脸上昂贵的面膜给抖下来。 还有什么比大老板毫无预警、直接空降眼前更恐怖的事? 一夜灯火通明。 整个水横天集团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直到所有人都被师总“扒下一层皮”,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所以当师青玄听说他哥一夜未归,提着大包小包的早茶来到总裁办时,艾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救世主。 这位向来妆容精致的秘书小姐此刻难掩倦容——焊在脸上的底妆经不住通宵磋磨,美瞳后的双眼更是干涩发红。更糟糕的是,为了保持身材她昨晚几乎没进食,此刻正深切体会到那句“上帝会惩罚每一个空腹喝酒的人”。 “二少,”她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和虾饺,一边感激涕零一边言辞恳切,“您行行好,快把师总带回去吧。听说他是连夜飞回来的,这都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了?” “额……”师青玄抓了抓头发,实在不好意思说——师无渡多半是被他气来公司“霍霍”人的。 在师无渡把市场重心移到海外前,师青玄算得上是总裁办常客。 他性格开朗,待人亲切,每逢团队加班总会贴心地送上各种补给,在员工中颇受欢迎。更重要的是,只要他在场,师总那凌厉的气势总会收敛几分,至少不会把下属训到狗血淋头。 混熟了,艾米也不把这位毫无架子的师家二少当外人,一边咬着虾饺一边吐槽:“师总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您想想,脾气差、要求高、还是个工作狂,抛开家境好、长得帅、会赚钱这几点,在婚恋市场上简直毫无优势。” “艾米姐,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师青玄不知从哪弄来的蜂蜜,正卷了袖子在一旁冲泡:“再说你这抛开不谈的几点,原则上都是抛不开的。” “你哥那串葡萄,我可不敢下口。也就刚毕业那会儿被霸总读物误导,还想以身试法,现在想想,哪个正常人愿意二十四小时对着这种老板?简直丧心病狂。” 艾米心满意足地喝着热粥,又开始八卦起大老板的桃色新闻:“我听海外的同事说,师总这季度又气走了三个爱慕者,其中有个还是个最近很红的‘甜心歌后’,据说是在赞助商酒会上看了师总一眼,就一见倾心了。” “然后呢?”师青玄搅拌着蜂蜜水,心想他哥这人虽然嘴毒心狠不近人情,但是待人接物还算彬彬有礼,总不会故意去惹女士生气。 “然后她去给师总敬酒。”艾米憋着笑,“结果师总说,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为了水横天的赞助,建议她保养下嗓子。” “?” “人家歌后夹着嗓子搭讪,他以为人家嗓子不好,哈哈哈哈哈……”艾米笑得前仰后合,半点总裁秘书的气质都没了。 “……” “我们现在都怀疑,等你儿子会打酱油了,他还在单着。” “……那你们可能还真说对了。” 艾米:“?” “虽然,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师青玄端起两杯温热的蜂蜜水,看着一脸疑惑的秘书小姐,言之凿凿:“但是,我儿子正在我哥办公室里坐着呢。” 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