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与你的新篇》 第1章 我买你一晚 一杯售价不菲的白葡萄酒被人举起来,在灯火映照下析出华彩,然后缓缓淋落在漆黑柔顺的长发上。 沈予霏没躲--又不是第一次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够了吗?姐姐。”她等酒液浸透刘海、不再往下滴落,才抬起眼睛看向对方。 孟菀婷嗤笑着放下杯子,下巴高扬,毫不掩饰对继妹的轻蔑:“拿着我爸的钱来吃米其林,很会享受嘛!也不想想自己配吗?真是跟你妈一样,”她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和四周好奇的目光,改用口型骂出最后一个字。 贱。 沈予霏神情平静,何止不像当事人,甚至连吃瓜群众都不算。她知道孟菀婷只要出完了气就会走,没必要为了这点小插曲,坏了出来玩的胃口。 坐她对面的舒玥目睹一切又惊又气,可是爱莫能助,甚至得等孟走开了,才敢说话:“天哪,你这继姐太狠了吧,在这么高雅的公共场合,也是一点面子不给你留啊。” 沈予霏抽出纸巾擦脸擦头发,满不在乎地说:“习惯就好。其实她还算有素质,没动手抓脸什么的。” 她叉起一块龙虾,配着侍者重新倒好的酒吃了喝了,刚才所受屈辱就算翻篇了。 “等会陪我去买身衣服。”她弯起眼睛笑,“托孟小姐的福,老孟又要破费喽。” 舒玥不无怜悯地瞅她一眼,决定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尽管她看上去根本不介意。 在她们的朋友圈里,沈予霏是公认的神人,明明承受着家庭翻覆的痛苦,却热情潇洒得一如既往,不见半分被命运磋磨的颓败。 甚至还能把仰人鼻息说成是因祸得福,从此经济无虞。 “你这么大手笔花钱,老孟真的没意见吗?” 舒玥吃惊地看着沈予霏刷卡买华伦天奴,一件裙子加一双鞋已经来到了六位数。 “他还敢有意见?!他除了能给钱,还能给什么?我们这可是明码交易,童叟无欺......” “别胡说八道。你爸对你还是可以的。”舒玥瞥见店员在旁边偷偷交换眼神,忙大声澄清故事走向。 “待会儿去夜场,你就穿这个?”沈予霏倒是真想把继父的卡刷爆,虽然这点子消费其实伤不了他分毫,“给你也买双鞋?” 舒玥大喇喇说:“不要,我是特意穿的运动鞋。你不是说带我去最疯的店么,我给你展示一下劲舞天后的实力!” 能成为好朋友的果然是同一路人。 两人在劲爆的音乐里跟乱七八糟的人挤着,跳乱七八糟的舞,闹出了满头大汗。 刚在吧台边坐下要了威士忌,几个年轻男生已经围过来,非要请她们喝几杯。 舒玥又激动又紧张,她没有太多混迹酒吧的经验,轻易就被哄得眉开眼笑。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姐妹,意外发现沈予霏居然是难得的安静,端着自己的酒只管自己喝,对过来搭话的人一概不理。 “你累了?”她推开面前站没站相的男人,凑到沈予霏跟前大声说,“要不换个地方,我们去唱歌?” “你喜欢在这玩吗?”沈予霏其实多余问,她看得出来舒玥喜欢。家世清白的女孩子,是需要偶尔找找红线以内的刺激的,她懂得不能更懂了。 而她自己,恐怕需要寻找一个更大更绝的刺激,才能让快要窒息的心脏维持跳动。 “你玩吧,我看着你。喝不动了我喝,千万别断片昂,我可不想吃你妈妈做的‘竹笋拷肉’。” 沈予霏说话算数,帮舒玥挡起酒来当仁不让。她酒量蛮好,玩游戏手气也不错,一直玩到午夜才终于酒意上头,还不忘叫来夜店安保帮忙护送,支开了争着要送她们“回家”的男人们。 “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她把半醉半醒的舒玥塞进出租车,强撑着挥手告别,一回头方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倒进了一个怀抱里。 男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醇和中带着蛊惑:“女士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 沈予霏侧过脑袋,醉眼朦胧里看到一副还算端正的五官。她冲他笑笑,把男人惊艳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今晚决心让酒精麻痹自己的一切,几乎已经成功了。唯独只有笑还清醒,淬着深刻的自嘲自怜,越笑越妩媚,越笑越停不下来。 她需要一个更大更绝的刺激,可以在被继父和亲妈联手发卖前,证明自己曾经有过人身自主权。 她说:“好啊,你带我走吧。” 男人宠溺地答应着,一手取出手机叫车,另一只手默默从她肩上滑向腰间。 经过敏感位置他也没避讳。 沈予霏猛打激灵,是恶心的感觉,超级......恶心。 她用力推开男人,冲到路边大吐特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男人见惯不怪,紧紧尾随着,一只手抚在她背上不怀好意地拍着。 薄且镂空的刺绣连身裙并不能阻挡滚烫的触感,是烧融的沥青在给她烙下肮脏的印记。 沈予霏鼻酸眼涨,低头哇哇地哭了起来。耳朵里只听到他似乎在跟人交涉:“没事没事,这我女朋友,喝多了。” 趁沥青尚未印穿皮肉,要抓住转瞬即逝的生机。 “我不是!”她强忍难受回头,见两位穿正装的安保人员站在身后,喜出望外地伸手就抓:“我不认识他!帮帮我,我不要跟他走!” 那个宽肩长腿的安保,第一反应居然是闪避了一下。沈予霏扑了个空眼看要摔倒在地,好在最后时刻他还是伸出胳膊把她接住了。 他开口,声音真冷,像冰块落在威士忌杯里:“报警。” 她点头同意,莫名地被他的疏离气场吸引,便放任自己的全部重心往他身上靠去。待柔滑的衣料擦过脸颊,急跳的心脏忽然安定下来。 “报警?那没必要......诶我车到了!”沥青男的声音随着车门嘭的闷响,彻底消失。 又有另一道陌生的男声先是嘲笑:“呵。真无耻。”再来变成惊呼:“瞿总,你的衣服......” 昂贵的定制西服上留着她的痕迹,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别的。 被沈予霏赖上的男人明显地卡顿了一下,握住她手臂的手指松了松,也许想要推开她。她连忙闭眼装死,身体软烂得像一条没了骨头的鱼。 原来他不是安保,是个总裁,算她今天运气好。 “这......”另外那人斟酌着语气,好像很替瞿总为难,“要不还是报警吧。” “不用报警,”沈予霏气若游丝地搭腔,依然紧紧贴在人家身上,无耻的嘴脸比起那个沥青男来其实不落下风。“您可以送我去酒店、帮我开间房吗?钱和证件都在包包里。” “司勤,你去把车开过来。”瞿总吩咐人的声音不带波澜,落在她耳朵里却是异样的动听。她贪婪地嗅着他衬衫上的香水,又伸手去搂他的脖子,企图勾引他对她进一步动心。 她细细的手腕被他掐住了,是没带分毫怜香惜玉的力度,痛得她轻呼出声,不得不仰起头去看他。 瞿总长得可真好看啊! 特别是那双眼睛,薄薄的双眼皮拉出锋利的线条,琥珀色的瞳孔冰凉不染半分**。 太绝了,这正是沈予霏今晚要找的人:他的一切都符合她的审美,这样她才能确保自己吃得下去。但又绝对不要拖泥带水,最好是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的那种寡王。 她毫不掩饰自己直白的觊觎,大胆地跟他对视,刚想撒娇让他动作轻点,就看见他漠然的声音从凉薄的唇里跌出来: “我不□□。不好意思,你请自便。” 沈予霏有一瞬间呆滞。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摔坐在地,原来他已经松开手不再护着她。 从未有过的羞愧和恼恨像岩浆在身体里奔流。她强撑着爬起来,发自肺腑地笑了。 “你不买,那你卖吗?”她的如丝媚眼里也有岩浆沸腾,在漆黑的天幕下灼灼发亮。 莹白细长的手指从坤包里夹出银行卡,向前一步再次向他靠近。 “我买你一晚,多少钱都行。”她把卡片投进他的衬衫领口里,哑声说。 她脸上除了酒意之外找不到其它表情,就连凌厉的眼神里也没有**的影子。她是一朵被折掉了根茎的虞美人,生命力从娇艳的绯红花瓣上节节败退,徒留最后的倔强维持着从来没存在过的骄傲。 然而瞿总无动于衷,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面对她的凋零心如止水。 沈予霏自知已经一败涂地。她忍着炸裂的头痛、血液里火辣辣的灼烧感,还仍然坚持站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也许就是孟菀婷说的,贱吧。 “静扬!捎我一段。” 直到一辆迈巴赫平稳地滑到马路边停下,有人从副驾上探出头打招呼,这才击破了他们无声的僵持。 瞿静扬朝那人颔首,大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回头看身后,语调疏淡,又像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过来。” 不鼓励不认可一切形式的借酒放纵。本文相关情节因剧情需要,请勿模仿和考究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买你一晚 第2章 披上孟二小姐的皮 瞿静扬站在车门边等着。 裴宇坐在车里,疑惑地朝他背后看去,居然TM破天荒是一个女人。他惊讶得合不拢嘴,扭头问驾驶座上的司勤要答案:“冰,冰山化了?!” 身为瞿冰山助理的司勤想说,他跟了老板三年,可从来没见过老板主动邀请过非公务必要的女士上车呢。但他没胆讲出来,只哼唧了几声。 瞿静扬尚且没空搭理他们。他看沈予霏头重脚轻地晃着,走一步至少需要三秒,终于耐心告罄。他伸手将她扯过来,当作一块邋遢的抹布卷吧卷吧塞进车里。 他绕到另一侧上了车,立刻察觉到气氛怪异。一抬头,三道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 “你怎么也在这里?”瞿静扬刚记起上腹部还有异物硌着,只得一边借故问话,一边解开衬衫扣子把银行卡取出来。 “跟你一样,应酬。”裴宇答,忍不住回身想去打量后座的女人。没等他看清,瞿静扬突然不悦:“还不开车等什么呢?” 司勤猛然醒悟,呼地踩下油门,迈巴赫少见地以非常不稳重的姿态起步。 车里几个人不防备,在座位里前仰后合,尤其是沈予霏,本来就头晕恶心得厉害,这一下让她更难受了。 她不欲在天菜面前失态呕吐,朝车门扑去想下车。 “停车!”除司机之外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然后在刹停的车里面面相觑。 裴宇摸着后脑勺为难地问:“你咋捡了这么个人???” 司勤更急:“瞿总,可不能让她吐在车上,这是董事长的车......” “我知道。别废话了。”瞿静扬咬牙切齿,确实想不通自己怎么改了主意,要跟这种放浪形骸的女人牵扯到一起。 “司勤,你送裴宇回去之后找个洗车的地方处理一下。”他推开车门,清冷的嗓音被夜风吹得一点温度都不剩: “我带她打车走。” - 梦境里全是混乱,身体却疼得很具体。 沈予霏在床上翻滚呻吟了好一阵,才勉强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昼夜。 房间里非常暗,遮光窗帘拉得很严,也没留下任何灯光。她伸手摸到了床头的按钮打开灯,被子滑落,才发现自己仅穿着内衣内裤。 啊这。 难道昨晚真把人给睡了? 她环视四周,辨认出是一家新成立的高奢酒店,对方在硬件上的选择还算有点品位。 脑袋里的记忆碎成了渣渣。她记得自己是主动出击的没错,可对于男人的样貌只剩模糊轮廓,也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 再看看床上,除了她睡的这边,另一侧枕头床单平整无褶。那人没有留下过夜。 嗯,更好了。 沈予霏下单了药物外卖,又打电话给体检机构预约时间。做完这两件事,她扔下手机,哈哈地笑了起来,眼泪跟着疯狂地流。 她起身去了浴室,被镜子里糟得像鬼一样的自己吓了好大一跳,这才知道为何房间里要黑得那么彻底。这样秒懂之后,她终于笑不出来了,同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会变好。 沈予霏边哭边洗澡,洗完,也就哭完了。她拿起叠好放在沙发上的裙子,看见上面的呕吐污渍,便赌气把它团成一团,连同高跟鞋一起丢进垃圾桶,然后披着浴袍给范思哲柜姐发消息,从头到脚全部买了一遍。 奢侈浮靡,这是她身上最好看的标签,没必要撕掉。 下午四点半,她穿着真丝衬衫和钉珠牛仔裤,拉起趾高气昂的气势踏进孟家大门。 在装修得流光溢彩的一楼客厅中央,一列龙门架上挂着数套高奢成衣。叶茵正挑挑拣拣着看款式,见沈予霏穿得干练精悍地进来,只淡淡地皱了皱眉。 对亲生女儿的一夜未归她并不知情,当然就算知道也漠不关心。 “今晚订婚宴虽然出席的人少,但很重要。你过来看看选哪套礼服。”叶茵声音婉转绮丽,真是人如其名。她生下沈予霏的时候才十九岁,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性格样貌仍保留有幼态的娇憨,跟二十二岁的女儿站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只大了五六岁的姐姐。 沈予霏没打招呼,也无所谓到底穿什么,晃过去随便指了一件。 旋即有佣人过来取下礼服请她去换。外聘的化妆师和发型师业已候场许久,马上围过来给她上妆、做造型。 一切都隆重而秩序井然,似乎每个人都把这套剧本消化得很到位。至于主角本人真正的想法,那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沈予霏挽着裙摆走下台阶时,抬眼看到全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花园里等她。 孟世成、孟菀婷、孟葳,包括叶茵。她与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很短,说起来,跟昨晚那个陌生人并无太多不同。 她一路走一路欣赏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挺精彩的! 继父孟世成是个稳重入世的人,一贯甚少喜形于色,这会儿却笑意盎然,很显然满载着对一件趁手工具的赞赏。他身边的叶茵玲珑美丽,为着久候有些困倦不耐。孟菀婷也郑重妆造过了,不便做大表情,仅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来表达鄙夷。 只有孟葳主动开口说:“霏姐今天真漂亮。”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粘在她的胸口处。 宿醉的恶心感又冲了上来。沈予霏咽下难受,径直走到孟世成身边,扬起脸无比乖巧地开口道:“孟叔叔,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一个月前,叶茵意外出现在她的大学毕业典礼上,并且以孟太的名义,给她送了一份不容拒绝的大礼:孟家的继女沈予霏,将要以孟二小姐的身份同本城的世家豪门瞿氏联姻。当时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只是叶茵回答不了。 孟世成此刻志得意满,十分和蔼地点头:“小沈你问。” “瞿氏赫赫有名,在S市根深叶茂,想必瞿家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既然好不容易有此高攀的机会,不应该是由菀婷姐领受吗?”她敢于用词直白,全因他们两家的差距实在是有目共睹:瞿氏集团是上市企业,多年位处S城百强榜上前十,孟世成的公司则刚勉强挤入榜尾末流。这样背景下的两个家庭,说是门当户对都很勉强,难以想象居然还用得上“联姻”这么高级的利益协同工具。 孟世成笑意不减,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嘛,婷婷有她自己的打算。” 孟菀婷走了过来,她长得高,要看沈予霏只能睥睨视线,语气倒是放得温和:“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呢,霏妹的确不比小妈逊色。恭喜你啦,终于圆了豪门梦。” 她见沈予霏面露不忿,便满意地笑了,又转向父亲撒娇:“Daddy,你说过等我硕士毕业了,就让我进公司管理层。说到做到哦,要是被我发现你偏心弟弟,我可要闹了啊!” 孟葳抢着说:“大姐你放心好啦,公司归你,我也归你。每个月给我发零花钱就行。” “滚蛋。”孟菀婷假意骂他,优越感达到顶峰,笑容愈发欣快。 “啊,我还以为菀婷姐已经进公司当上副总了,原来延毕了呀。伦敦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容易风湿,不如直接回来算了。” 孟菀婷没想到沈予霏竟敢当面大开嘲讽,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怼,又不像在私底下能扇她耳光,气得失去表情管理,脸上的妆都快裂了。 孟世成听了也当没听到,随意调停了几句:“好了好了。爸爸答应了让你接管企业的,当然说话算数。大家上车吧。” 一共五个人,还分三辆车,带两个司机一个随行阿姨:夫妻两个乘坐宾利,姐弟二人自驾保时捷,沈予霏跟阿姨同坐一辆奥迪。 一行车队驶上市郊环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光线次第在车里划进划出。沈予霏落座后排,光影明昧间她的落寞跟美丽一样盛放得异常炽烈。 她披着孟二小姐的皮,拿到了豪门的入场券。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层皮下其实是个什么货色。该打扮的给她扮上,能够应付社交就行,在镜头以外则不必浪费工夫。 名利场的人上从不做无用功。 沈予霏望着窗外看不出星光的夜,本以为自己早就见惯世态炎凉,原来心里还会有一点点痛。 幸好,只有一点点。 车行至郊区一座辉煌富丽的会所前停下。众人下车,都注意到庭前已停放有劳斯莱斯等豪车,想必是瞿氏先到了。 孟世成抖擞精神,有意端起一副见过世面之人的姿态。沈予霏看在眼里却觉得他镇定自若得过头,着实不解,故意落在最后,边走边暗中观察着四周状况。 会所里面的装饰比建筑外部更显浮夸,处处都是中世纪宫廷风格的繁文缛节。前来参加订婚宴的客人人数却与此繁华不太匹配:瞿氏拢共只来了三位,算上孟家众人也坐不满一张圆台面。 端坐在会客茶桌前纹丝不动的便是瞿天丰。他是瞿氏家族的第三代,保养得当看不出已有六十花甲;形容精瘦不苟言笑,一身低调的中山装,更是平添了许多阴沉。 孟世成见了他,没有半点恭敬退让的意思,却是似笑非笑的,快步走过去。 两位家主的手握上了,旁边便站出来一位有点年纪的女士,眉目和蔼中透着精干,礼数十分周全:“孟先生、孟太太,请上座。” 叶茵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伸手跟瞿天丰浅浅一握:“瞿先生您好。”眼光略一转,看出那位女士应该是位颇有权势的管家,便也朝她点点头,客套道:“怎么不见瞿太太......” 女管家堆叠起笑容立即接话:“抱歉,我家夫人身体有恙,非常遗憾无法亲证文定之喜,特意托我带来雁礼奉予孟小姐。”她指了指茶桌旁堆放的五六个爱马仕礼盒,又从贴身衣袋取出一只缎面首饰匣子,越过孟菀婷,微微欠身向沈予霏递了过去。 瞿氏不愧是世家,连家里的打工人都那么有眼力见儿。 沈予霏不知道该不该接,正在措词回应,忽然听到一道冷冽的男声:“她不姓孟。” 身材卓越且穿着考究的男人站在她背后,一手捏着金属烟盒,一手插在裤兜里,又高又直的鼻梁上架着副银框眼镜,唇边若有似无的一丝笑。 “我说得对吗,沈小姐。” 第3章 她生来就不懂 沈予霏不料联姻对象这么勇,会当场揭破重组家庭的虚荣假面,心下酣畅痛快。她憋着笑回过身,被他的长相深刻地惊艳了下。 哥们家世牛逼,还长得这么好看,结果也一样身不由己,过着宛如提线木偶般的一生。 不过同样是工具人,这位到底是比她要拽些,一张嘴语不惊人死不休。对沈予霏来说,婚后有人一起吵架也算不赖,总比死水无澜形同坐牢要痛快些。 “瞿公子,幸会。”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是沈予霏,你的未婚妻。” 对方意味深长地挑挑眉,打开烟盒咬了一支,漫不经心地点上火,直接避开她走去了阳台。 ...... 会客厅里,除了瞿天丰,其余连宾客带侍者十来个人,全都敛声静气齐齐看向沈予霏。她面不改色地收了手,转身天真笑道:“还没来得及去改身份证名字。伯父如果介意,我明天就去办理。” 瞿天丰这时才抬头,面色泰然:“倒也不必。只是对外通稿看看该怎么写,别叫圈里的朋友们产生误解才好。” “对,对,对。”孟世成急忙附和,差点忘了保持孟总的架子。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凝滞的场面略生动了些。 孟菀婷这回是心服口服了。经过沈予霏身边时压低了声音夸她:“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沈予霏笑了起来,今晚比她以为的要有趣多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真是让人期待呢!她拎起高脚水晶杯将香槟一饮而尽,示意侍者再满上。 转眸看到他从阳台进来,正用一双沉默冷眼盯住她,她笑得更灿烂,举手抬了抬酒杯,隔空邀请他共颂嘉时。 他不回应,她也不介意,一仰脖,又干一杯。 然而酒过三巡,席面上仍未熟络。除了瞿天丰与孟世成始终在进行隐晦磋商,其余人等不是玩手机就是发呆,一顿订婚饭吃得全无喜气,倒有点像是赴了鸿门宴般的各怀心思。 直等到两位家主结束谈话抬起头来,才恍然大悟于现场的低迷。瞿天丰既然居主位,便带头拿起酒杯:“两家联姻属实有缘,来,大家一道干一杯。” 胡吃海塞了一通的沈予霏拽着绷紧的礼服,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刚刚举杯:“干杯......” 缓缓升温的氛围突然就被打断了。 “抱歉,我不同意这件婚事。” 瞿天丰才转晴的脸色重新沉了下去,呵斥道:“静扬,不可胡闹。” “怎么是我胡闹呢?”瞿静扬起身离开席面,从冷漠矜贵忽而转为吊儿郎当,懒洋洋地谑道:“这位结婚对象耽于酒色,品行不端,恕我接受无能。” 此话一出,座上众人都沉默了,只有孟菀婷没忍住,噗嗤一笑。 孟世成还只当这位公子哥儿没看中沈予霏,眉头皱了皱却也没犹豫,笑道:“我这小女长相艳丽,或许不合瞿少眼缘;若是瞿少喜欢端庄大方的,菀婷倒是不错的人选。” 孟菀婷脸上的得意还来不及消退,顷刻被震惊覆盖。 在一时静得落针可闻的餐厅里,连沈予霏都听到了孟菀婷的自尊和骄傲摔碎在地的声音。 她觉得解气,又有些感同身受般的不忍。同时也不服,自己都被对面贬低成啥样了! “可是瞿公子这话说得没道理。我们是第一次见,为何对我妄下评语?” “哦?”瞿静扬原本已经抬腿要走,听她这话又刹住脚步,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冲破薄薄的镜片,“沈小姐,你的记性真差。” 沈予霏更觉莫名其妙,离座打算冲到他跟前去当面锣对面鼓讲明白,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她巴不得他悔婚,也不能接受他拿她品格有缺来当幌子! 经过叶茵身边时,她被拽住了。 一贯擅长维持优美姿态的叶茵状态大改,眼眶里汪着泪水。她紧紧抓住沈予霏的手,用极轻的声音恳求道:“你不要同瞿公子吵架!你去求求他,把婚事保住。妈妈的下半生还很长,你帮帮妈妈,好不好!” 气愧和怜悯的情绪随着叶茵的话剧烈涌出,像十号风球掀起的狂浪拍上崖头。 叶茵,她一辈子只会依附男人。生活作风又不是一般的奢侈,宁住黄金鸟笼,不栖自由寒枝。 沈予霏鼻尖发红,咬着牙忍泪。作为母亲的孩子,她欠着一条命,怎么也还不完。 余光看见一个高大身影迈出了餐厅门外,她回头对着席上诸位,笑容如晨光灿烂:“其实我与瞿公子确实不是第一次见,之前有点小误会,吵架了。伯父,我去劝他回来。” 她提着裙摆急急穿过走廊,透过落地玻璃屏障看到花园里有一点红星。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伸手:“给我一支。” 瞿静扬傲然望她一眼,很快转开目光,也不给她拿烟。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在夏夜的虫鸣里显得冷冷清清的。 “我们是什么时候见过?”沈予霏对他的冷淡早有预料,想到叶茵那双眼,她把堵在喉咙口的艰涩咽了下去,换成婉转谦卑,“如果之前有所得罪,还望瞿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瞿静扬把烟摁熄在烟盒上,只问自己想问的:“来找我干嘛?” “......来找你,结婚。” 她还真开得了这口,他轻轻呵了一声。 “刚才我说得很明白,你这号人,我看不上。” “我哪号人?” “你做过什么事,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他自问对她毫无兴趣,纯粹是想看她要怎么把这出戏演下去,“自己是什么德行心里没数吗?” 沈予霏忍到现在,觉得自己把脾气控制得很好了。可一来一回几句话,得到的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她发火了:“你这人有没有礼貌,会不会说话?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很难吗?我就是没见过你,我根本不可能认识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傻......傻瓜。” 她在脏话出口前想起了来找他的目的,只好硬生生拐了个弯,气势大减。 “给我来支烟!”她又伸手,知道他不会给,干脆两步跨过去从他手里夺下烟盒。拨弄了一番找不到开关,她把烟盒杵到他鼻尖下:“帮我打开!” 瞿静扬缓慢地眨眼,几乎要气笑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真的接过烟盒打开,抽出一支放在她的手心里。 “火。”她一路不客气到底了。 点燃香烟,她把烧得滚热的金属打火机掷到他怀里,后退了好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深深吸了一口,她差点被呛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强行支棱起来,她盯着他:“让我们把话说开:孟家想要借联姻绑在瞿氏身上吸血,而瞿氏之所以同意,大约也有利可图。各取所需而已,你为什么反对?” 瞿静扬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玩味地笑了:“‘孟家吸血’、‘瞿氏有利可图’,这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 “不关你事吗?传言你即将接任瞿氏企业总裁的位置。我猜你爸爸为此做了不少努力,所以他在这个节点上安排你联姻,自有他的道理。”沈予霏是通过方才席间众人寒暄里获得的信息,才终于把眼前的瞿静扬本人,和记忆里的豪门传说联系起来。 “至于我,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寄人篱下,并没有反抗能力。” 她观察他似乎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她了,便继续大胆提议:“不如你我单开一桌,不跟他们老头儿玩:他们谈他们的交易,我们聊我们的利益,怎么样?” 瞿静扬不说话,转身往停车处走去,边走边沉默地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这女人像一只便宜却充满野蛮活力的万花筒。仅凭着一些零碎的阅历左支右绌,也敢于卖弄出百般花样;明明只是无根之花,却又实在美丽得让人目不暇接。 比如昨夜的她,醉得似真又似假,一面浪荡不堪,一面自怜自伤。 比如今夜的她,明明不会抽烟,非要吞吐着烟火装出一副老练口吻,跟他谈生意。 此时她正紧追不舍地跟在身后,看样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眼看快要走到自己的车跟前,他淡淡开口:“你想得到什么?” 钱咯,不然还能是什么? 沈予霏觉得他问了个超好笑的问题。她假模假样地又抽了口烟,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让我妈妈获得安身立命的保障。所以我有两个方案,你听听看?” 要么对这场婚姻全盘接受,她乖乖扮演好听话不惹事的花瓶,帮孟世成获得他想要的资源,换叶茵长富久安。要么由瞿静扬买单--如果他出得起她要的价码,她可以不择手段地,帮他彻底毁掉孟世成这条蚂蟥。 然后她会带着叶茵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这里。 她倾向于第二个解法,看起来是沈和瞿的双赢,也不会有任何人被锁在婚姻的牢笼里。 可瞿静扬始终没表态,他转脸不知在看着什么地方,维持着一个警惕的姿势。 沈予霏等得不耐烦,冒险朝他靠近一步。他忽然也靠过来一步,劈手夺过她夹在指间的烟,三下两下给揿灭了。 “你不会抽烟,装什么呢?”他态度变得恶劣,浅褐色眼眸里写满厌弃,“你的方案不行。谈不拢,散了吧。” “哪里就谈不拢了,你还没讨价还价呢?”她怎么会就此放弃,“你有什么条件,你要什么好处,倒是说呀?” “我很好利用的。”她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瞿静扬动作顿住,回头审视她。 这只万花筒,是不是生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尊严?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忍着恼火向她摊开真相,“瞿孟联姻,必然是为了掩盖台面下见不得光的交易。如果接受联姻,我们必然要被绑架到同一条船上,到时候不是你想解绑就能解绑的。” 沈予霏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不假思索地答:“那我们就把他们的秘密找出来,反制他们,不就行了。” 她说这话时很有几分孩子气,又跟瞿静扬一样地用了“我们”来表达两人之间微妙的同盟关系。 瞿静扬莫名觉得这话还挺顺耳,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和昨晚那个邋遢鬼完全不同,她今天花容月貌,被满身的珠光靡丽包装成了要送赠予他的洋娃娃,却又依然像一棵不安分的青藤,张牙舞爪地挣扎出了一些极富生命力的枝蔓。 不过,他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与其那么麻烦地结束,不如不要开始。”他跟她下了定论,从裤袋里取出车钥匙。 沈予霏眼疾手快,在车锁轻轻弹响的一刹那,她窜上前拉开车门,钻进去霸占了他的驾驶位。 瞿静扬:“......” 这位很会耍赖,他怎么给忘了。 难道还要像昨晚一样,在她身上浪费宝贵时间么?他铁青着脸,一手把住车门不让她关,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扯。 “哎呀,哎呀,我的裙子!”她尖叫,用力地反抗着,“裙子被你扯坏了!” 瞿静扬不信她说的什么鬼话,索性弯下腰想把她整个拖出来。 “哧”的一声脆响,他动作停住。低头,与近在咫尺的沈予霏对上了视线。 晚装从背后裂开,露出一片雪白,他的手正按在柔滑如丝缎的肌肤上。 “现在怎么说,瞿公子?”沈予霏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地看向愣住的男人。 第4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现在怎么说,瞿公子?” 沈予霏动了动肩胛,瞿静扬的手像被烫到似的倏地收回去。 见他不吭声,她笑了笑:“作为补偿,你得赔我衣服;以及,在我的方案里二选一。”她狮子大开口,十分庆幸自己晚饭多吃了几只鲍鱼,才能协助把礼服撑破。不然他那样一个大男人动起手来,她确实没什么胜算。 瞿静扬不置可否,倚在车门上吸了一支烟。 等烟雾在空气里散尽,他才低头不带情绪地命令道:“下来,坐后面。带你去买衣服。” 沈予霏生怕一下车就会被他揪着远远丢开,捞起长裙直接从驾驶位跨越到副驾,坐好。 “我要去IFC买。”她故意指定了一个距离此地十分遥远的商场,计划在路上继续说服他。 瞿静扬脸色非常难看,头也有点痛了起来。他从置物箱里翻出一盒药,手边没水,他干吞了两片。 “你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干嘛吃止痛片?”沈予霏有严重的痛经,对这药再熟悉不过。 他根本不想理她。 “你喝酒了吗?”她又想起来一件事跟他确认。 “废话,当然没有。”瞿静扬觉得她真的很吵,猛踩油门,德产梅奔发出结结实实的轰鸣。 居然也没盖过她兴奋的尖叫声:“飙一段吧,好不好!” 偏不如她所愿,汽车发动机冷淡了下来。 “怎么,你开不了快车?胆子那么小?”她故意挑衅。 “你敢坐我就敢开。”他果然上当。 她敢啊,这有什么不敢。 上个星期,孟葳约她开他的保时捷去兜风,她就在郊环高速上开到了一百七,把孟葳的脸都吓白了。 他怕死,她不怕。 今晚她想试试更快的。 奔驰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路,仪表盘上的指针稳定在一百二十的数字上。 沈予霏:“......” 她拿眼睛瞪他,不见效果,只好明说:“你不会管这个就叫飙车吧?” 瞿静扬平静且专注:“这里限速一百二。”跟着导航的指示,他一会儿开一百,一会儿开一百二,一会儿开八十。总之,一切都在规则以内。 她简直无语,靠在座位上终于不吭气了。 下了高速,瞿静扬察觉身边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停在红灯前,转头去看,副驾上的人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到了下一个红灯,不知怎么的,他又忍不住转头看。 座椅并没有调节到舒适的角度,沈予霏端正地坐着,脑袋向右侧肩膀耷拉下去,是一个容易落枕的姿态。她的脸被垂落的长发遮着,瞿静扬只能看到路灯在她鼻尖上落下一圈透明光晕。 她的安静好像并没有让他松了口气,反而让他有种脆弱的情绪,暗暗地在心里滋生。 再过一个红灯,就到她指定的商场了。瞿静扬调整着空调温度,顺便再瞥她一眼,发现她已经醒了。 “好看吗?”沈予霏带着鼻音嘟囔。 “......什么?” “我,好看吗?”她直起腰动了动肩膀,睡麻了,“一共十二个红绿灯,你停了九次,看了我七次。” “......” 瞿静扬恨死了自己,今晚干嘛要招惹她?老老实实去把饭吃了,回头再发个消息给孟家拒婚,这样干净利落的不好吗! “你怎么不反驳?被我说中了?”她忽地笑了,“我诈你的,瞿公子。”指尖轻轻点在车载屏幕上示意他看--导航结束后的信息显示着全程经过十二个路口,等候了九次绿灯。 这女人是妖怪吧!?他脑海里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把车停进地库,抽出一张卡扔到她腿上:“密码19900101。你自己去买。” “1990?你已经这么老了?看不出来喔。”沈予霏吃惊地倾斜身体,越过中控台去看他,“你有......35岁了?难怪要联姻......” “闭嘴吧!”瞿静扬被她烦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谁会拿自己生日当银行卡密码?有没有脑子。” “哦哦。”她就是他口中那种没脑子的人,嘀嘀咕咕地把卡还了回去,“我裙子被你扯得这么破,后背全露出来了,怎么能到公共场合去?你去给我买,我身高166,体重95......” 瞿静扬抓起卡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予霏收起脸上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了独处的时间,她要盘算一下,这场发挥空间有限的戏剧到底要怎么往下开展。 让瞿静扬现在就拿出一大笔钱来,买她放弃联姻是不可能的。他不愿意跟她扯上关系,她便跟他毫无关系,没有让他掏钱的理由。 所以跟他结婚是第一步。不管后面是执行方案一,还是二还是三,她得先跟他结婚。 她打定主意,刚好瞿静扬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优衣库的袋子。 沈予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过袋子打开看,里面是朴实无华的一件短T和一条亚麻长裤。 “一楼那么多店你怎么不买???”原来IFC里除了马牌驴牌、C家D家,还有平价快销品牌呢,她怎么不知道。 “贵不等于舒服。”他坐进车里,不动声色,又好像有种报仇的快感。 “那你穿那么贵,你怎么不穿舒服的。” “我跟你不一样。”他狭长的双眼皮帮他隐藏起瞳孔里的锋芒,语调轻飘飘的,“我花的是自己挣的钱。” ............行。 沈予霏承认,他很会刺痛人。想到婚后要日日与这样刻薄的人相处,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她二话不说,摸着晚装的拉链用力拉下去。 “......等等,你干嘛?!”瞿静扬呼吸都乱了,看着沈予霏的动作,头一回拥有了脑袋空空的瞬间。 “换衣服呀。”她娇娇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要看着我换?” 他气结,狼狈地逃出车外,关好门还觉得不够,只好背对着站在车头,去遮前挡风里透露出来的景色。 “好了。”沈予霏降下车窗,半探出头通知他。 这一点时间倒也足够瞿静扬冷静下来了。他拉开她这一侧车门,漠然地叫她:“出来。” “你送我回家。”她早知道他要把她抛下,才不会乖乖就范。 而他的不耐烦到达顶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明天还要上班,请你别耽误我休息时间。我也不耽误你上班,现在马上十点钟了,隔壁马路就有几家有名的夜店,辛苦你抬抬腿走过去。” 他话没说完,沈予霏已经气炸了。这人指定是有病,病得不轻! 头回见面,他说她品行不端。相处不到三个小时,他骂她是鸡。 看到她反应那么大,瞿静扬也不想再装了。 “沈小姐,你是要买、还是要卖,都跟我没关系。请你离开我的车,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他说出这样的话,沈予霏终于恍然大悟。 她模模糊糊记得昨晚逮到那个脸和身材都堪称顶级的男人时,她把一张卡塞进他的衬衣里面。他不买,但是他卖。 她真是个天才啊,居然没认出眼前这个狗男人就是她以为的天菜! “原来昨晚我们就见过面了!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她哈哈大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和凄凉,“我们发生了关系,生米煮成了熟饭,不结婚收不了场。” “造谣要负法律责任。”瞿静扬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做完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她睁大眼睛,“走,我们去酒店查监控。” “没问题。不过在看酒店监控前,我有一段视频可以请你先观看。”他拿出手机递到她眼前。 不会是拍了她的裸照吧?甚至难道拍成了色情小视频? 沈予霏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凉了,目前的状况超过了她的经验范围。她不想去接他的手机,生怕一抬手就暴露颤栗,只好下车强撑着无所谓的样子,凑在他手边看:“你放。” 一段只有四分半钟的录影,从酒店房间门外开始。 她的头发凌乱打绺,身上带着呕吐的残余,踉踉跄跄地扑进房间睡在地毯上。摄录的机器应该是台手机,这时被瞿静扬稳妥地放在梳妆台上,接着大步跨过来把她从地上捡起来。 “头好晕,你轻点,轻点!”她醉醺醺地叹息着,拿手胡乱拨开头发,看到眼前的男人后笑了:“你长得真好看,是我的菜。不许走!我买了你一晚,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你买个屁。看清楚,这是你的钱,银行卡,身份证。”瞿静扬站得笔直,一只手臂堪堪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摘下她脖子上挂的坤包,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堆她的东西,没好气地统统扔到沙发上。 他把她拖到床边刚要放倒,她又跃起来赖在他身上:“你不能走!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她的声音渐渐低了,“求求你,帮我完成结婚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镜头里,瞿静扬愣了愣:“什么?” “我不想结婚。可是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哈哈哈哈!可怜吗?觉不觉得我好可怜......” “不想结就不结。”他扯下她不断缠上来的手臂,窝火地说,“你不是可怜,是可笑。” “对的,可笑。我什么都不能掌控,除了自己的身体。我想给谁就给谁!与其给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对象,不如给一个我自己看中的人。”她的眼睛迷茫中带着决心,“我给你。” “你确定在夜店门口随便抓一个人,能比你那结婚对象靠谱?”他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嗯!我看人很准的......”她还嘴硬,身体已经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她被瞿静扬端到了床上。高大的男人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着,发了好几秒钟的呆。 后面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过去调整手机拍摄角度不再直接拍到沈予霏。又走回床边调暗了光线。 他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床边待了一会儿,就拎着她那条又脏又臭的华伦天奴重新走进摄录范围,给她整齐叠好了放下。 手机晃动着被带出了房间,最后的镜头是屋里灯光全灭,门锁喀嗒锁好。 他带着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头也不回地走了。 ...... “看明白了没有。”瞿静扬手腕一转收回了手机,唇线抿得平直,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自鸣得意,正人君子得像块坚冰:“自始至终,是你在对我进行骚扰,不过我不会告你,视频也绝对不会外传。所有的混乱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好自为之。” “你看过我身份证。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你的联姻对象。”沈予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疑心他今天赴宴只为专门来羞辱她。 “并没有。”他勾起讽刺的笑,“工具是没有知情权的。”不打算再跟她耗下去,他回身坐进车里,准备启动车辆。 休、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沈予霏拉开副驾门,上车、关门、系安全带,干脆利落。 扭头对上瞿静扬困惑而恼火的表情,她轻快地说:“视频里有一分钟的时间,镜头是没拍到我们的。一分钟,能干很多事情。” “......比如?”他咬牙切齿,开始沉不住气。 “比如,睡你。”她呵气如兰,用看猎物般的眼神牢牢锁住他。 反对超速和危险驾驶。个别片段为剧情演绎需要,无不良引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第5章 我没有家 “你被我睡了,我确定。”她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坚持着往下说,“所以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真的是!恬不知耻!”瞿静扬修养再好也按捺不住动怒,他摘掉眼镜随手一扔,又拉松了领带,凶狠地瞪着沈予霏。 他见过许多自私的、功利的、虚伪的人,但他们全都要脸,无论背后埋着多少腐烂和丑恶,表面至少是光鲜得体的。 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既自轻自贱、甘心堕落,又直白坦率、光明磊落。她好像一种寄生植物,精于攀附和索取,然后在阳光下活的理所当然。 她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回望他,被他凶了也不怕。 忽然恶向胆边生,他冷笑着开口:“一分钟不够。” 她静静看着他:“是吗。” “试试。”他下车走到副驾打开门,沈予霏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跳动的火光。 “现在?不合适吧!”她梗着脖子,不想被他看穿她的心虚和害怕。 “就现在。敢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予霏转头看四周,这里是IFC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下停车库,光是停车位就数以百计,楼上除了商场,还有两座超5A级写字楼,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进驻其中,平时人流量绝对可观。幸亏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玩得这么野?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毛了,却还是昂着头说:“我不要在这里!” “那算了。”他笃定地笑了下,“你说你睡了我,可是没有其它相关证据,仅凭一面之词是不会被采信的。所以我跟你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毫无关系,如果你再纠缠我,我就报警了。” 身体里的冒险因子蠢蠢欲动。她沉默着,目光细细研究他的五官,确实是找不出破绽的俊美无俦。 不必多想,反正本来就是要买他一晚的,反正现在已经决定要跟他结婚的。心一横,她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还没来及再说一个字,瞿静扬突然把她打横抄起,朝最近的一个楼梯间走去。 算是有点底线,知道该掩人耳目?沈予霏本能地用手环着他的脖子,紧张得全身都绷直了。 他一直走到楼梯间外的墙边才放下她,欠身低头逼近,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挨到一起。 她的长睫毛疯狂颤动,连呼吸也停了。 “怕了?”他这时候的声音仍然很不温柔。 “不怕。”沈予霏强行拉回乱飘的眼神,正准备抢先吻上去拿回主动权,忽然身形一晃,人已经被带进了楼梯间里。 瞿静扬轻轻推了她一下,松开手,关上门,一气呵成。 只不过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他快步走回停车位,上车落锁,不带半分迟疑地开走了。 沈予霏呆呆站着,砰砰急跳的心脏还冷静不了,大脑先反应过来了。她扑过去转动门把手,打不开。她用力拍门,只能赌他还在外面没走,或许只是对她胡闹的小小惩罚:“我手机没拿,手机!还有我的包!”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很孤苦--没人回应。 “这也能玩金蝉脱壳?好贱啊!”她气得破口大骂。可是没办法,只能沿着楼梯一层层向上,找到另一扇没锁的防火门才出得门去。 街面上这时已经行人寥落。她走出来,无人在意她穿着怪异,一身宽松的棉质衣裤配九厘米高的RV小羊皮高跟鞋。她没有手机,没有钱,背后是辉煌灿烂的顶级奢牌广告立面,衬得一张绝色的脸有如Alexandros的雕刻作品,美得权威卓绝,也美得很凄冷孤独。 - 瞿静扬把车泊在别墅门口,解下了安全带,这一晚上辛苦得出乎预料。 他坐在座位上把领带整根扯掉,抓起中控台上的手机准备下车。手机壳上的水钻挺硌手,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这是...... 沈予霏的手机。 再看副驾驶,一只小巧的挎包在上面坐得很稳。 “Shit!” - 黑色奔驰在霓虹灯影里由疾驰转为缓行,打着双闪靠近坐在路边花坛上的女人。 车窗降下,露出了瞿静扬清傲骄矜的脸:“上车。” 沈予霏高跟鞋拎在手里,跳下花坛,一脸无所谓地凑过去:“把东西给我,我自己走。” 她取了包和手机,赤脚踩在留有夏日余温的石砖路上往前走。 她的态度变化得太快了,但又平静得不像是因为他所做的恶劣的事情在生气。瞿静扬开车缓缓跟在她后面,追至平行时问:“你干嘛?” “吹吹风,冷静一下。”她答,脸上没什么表情。 “上车谈一下细节。”他斟酌着开口,自问刚刚做的决定并不是赌气或者摆烂。 他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了,她说的“各取所需”不是全无道理的。 瞿天丰找他谈跟孟家联姻已经谈了两个多月,他始终拒绝,可父亲异常坚持,再僵持下去也只是徒耗心力。 如果答应结婚会怎样呢?他会拿到瞿天丰承诺给的筹码,能更快更好地在集团决策中心里站稳脚跟。甚至现在结婚还有一个更为显而易见的好处:不必再额外留出精力去应付其它的相亲局、联姻局了。 他想通了,但沈予霏没搭理他,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 瞿静扬有点无奈,把车开到前方公交站停下,亲自过来请。 这会儿她少了高跟鞋加持,妆也有些花了,再也撑不起娇蛮跋扈的气势,单薄的小身板站在一米八几的男人跟前对比很强烈。 “我现在这副潦倒的样子,您看着可还满意吗?”她得完全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颈部线条优美修长,像一只落寞的白天鹅。 “你什么样子都是你自己的事。”瞿静扬横在她面前,双手插兜,姿态傲慢任性。“走吧。未婚妻。” “......”她只沉默地站着。 他不耐烦再无止境地等,抓起她的手腕掉头就走。走了十几米,感受到她的跌跌撞撞之后,他才想起她没穿鞋,低头瞥了一眼,果然光着的一双脚在硬地面上刮擦得泛红,该是吃了些苦头的。 这倒挺出乎他意料,娇气包也有这么好的耐受力呢?按照之前的剧本,她早该不依不饶地讹上他了才对吧。 沈予霏觉察了他的意外与迟疑,低低笑了一声,张开手臂命令他:“背我。未婚夫。” 瞿静扬喉结滚了滚,接受不了这个崭新陌生的称呼。但是,够了。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他不遵从她的命令去背她,而是俯身抱起,大步地走到车边把她塞进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着,瞿静扬专注开车,沈予霏专注看路。 过了好久他才问:“你家的地址?” “没有家。”她转头看出车窗外,一直很坚硬的心不知为何又酸又涩,她努力睁大眼睛克制大雨落下的冲动。 “可以去你家吗?” 瞿静扬不说话,他在想她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她没说谎。她要结婚了,跟一个素昧平生,不知是人是鬼的对象。她没有家,她姓沈,是因为有利用价值才能在孟家暂时寄居。昨天,她是真的想买他一个晚上?她看向他的眸子闪闪发亮,似乎没有功利讨好的心虚,全是理直气壮的喜欢。 但他仍然不想让她侵入他的世界,哪怕以协议结婚的名义。她说过她可以被利用,那确实挺好的。 “你住酒店吧。”他打方向换了条路。 “找个便宜的,我现在没多少钱。”沈予霏没反对,只是点亮了手机展示:一连串的银行短信,加黑加粗的字体提醒着,信用卡、储蓄卡均已被账户持有人停用或冻结。 今晚搞不定瞿静扬也没事的。反正孟世成和叶茵会用各自的方法,鞭策她再接再厉直至成功。 ...... 奔驰一路不歇,路过了几家便捷旅馆也没停,直直开到玺寓楼下。 瞿静扬妥协了。说不清是不是她那句“没有家”忽然刺痛了他,还是她另有什么魔法催眠了他。 总之他妥协了,没有坚持把她安置到酒店去,而是真的把她带到他家。 他名下只有两套物业,一套是近郊的别墅,另一套就在这里。优点是离衢合集团,即原瞿氏家族企业的办公地很近,是他工作日间常来的小憩之所。 缺点是......这是一间购于两年前的小公寓。那时候他还是衢合旗下某子公司的副总,以他当时的实力,只够买下这寸土寸金地带的90平米。 他打开灯,LDK 开放式书房的通透格局一览无遗,剩下只有两扇门:一间卫浴,一间主卧。 沈予霏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五秒钟都不用就看完了,不禁讶异:“只有一个卧室呀!” 话刚出口她就看见瞿静扬脸上写满了后悔两个字,连忙摆摆手说:“我不是嫌弃。”沾了沙土的脚在门口的地垫上擦了又擦,她才走进屋里,指着宽大的沙发说,“我睡这里。” 她在装懂事。 瞿静扬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又听见她说:“不好意思,我想洗个澡。” ......得嘞,就不应该带她来这里。他对自己的一时心软有种迟来的诧异和后悔,然而此时再也折腾不动了。 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先用。之后你随意。” 沈予霏抿抿唇,没有争辩。安静等待的时间,她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家:主色调是大块的白--白墙、白色家具、白色电器,辅以深深浅浅的灰--沙发、门窗、木地板。 这屋子既小得没法跟瞿静扬那富N代的身份关联在一起,又因这冷漠的色调显得很疏冷荒凉。 “别乱看。” 她刚走到他书桌旁俯身去看一本书的封面,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身后,连忙转身,清爽如林中山泉般的气息立时扑进鼻腔。 瞿静扬站得挺拔,一头湿发偶尔滴水,被他随手拂去。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长袖长裤,冷淡禁欲跟整间屋子的风格如出一辙。 沈予霏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真可惜了这张俊美的脸、可惜了这道令人神往的香,此人不知为何要封心锁爱,恨不得跟凡间**保持十万公里的距离。 “没乱看。”她收了收狂放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就是觉得你家里太凄清了,住在这里心情不会太好......” “你可以不住。”他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干嘛不住!我是你未婚妻。”她才不接这个茬,“我订了花,明天送来。我想找个花瓶......” “订......花?!”瞿静扬震惊得声音都提了起来,“你没有搞错吧,这里是我家!” “我知道,我说了,不嫌弃。只是作为婚房有点太压抑、太冷清了。”她很认真地看他,没在开玩笑,“我希望你下班回到家,一打开门,迎面就能感受到舒适、放松和快乐。” 瞿静扬像被雷劈了一样镇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第6章 如果穿着紧身衣物, “我提醒一下,”他好不容易找回了思路,“今晚只是让你暂住,明天一早请你离开!” 接着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编辑了几个字发送出去:“我同意联姻的消息发出去了,很快你家也会知道。” 瞿静扬说的不错。没两分钟沈予霏的手机叮咚一声,是叶茵:【霏霏,明天银行上班之后账户就可以解冻了,我先给你的学费卡上转五千应急。】 呵,呵。 她对着手机无声地笑笑,还没抬头就听他说:“在没有正式建立婚姻关系之前,我和你并无任何其它关系,还请你保持该有的礼貌和距离,否则我仍然可以选择反悔。” 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关上门,门锁咯噔咯噔一转到底,好像她是一种什么洪水猛兽,要被严防死守。 沈予霏闭闭眼,把所有的耻意硬吞下去。 这抓马的一天能收束在温暖的淋浴、崭新的浴巾,和瞿静扬同款的香氛里,都算不赖。 - 早晨七点,瞿静扬伸手摁停闹钟。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睁开眼睛就等于清醒。他也没忘记外边客厅还住着一个访客。 衬衫西服全套上身之后他才打开房门,目不斜视地去洗漱。浴室破天荒地有第二个人使用过,不复独居时的整洁,好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给她准备的新浴巾用过了,叠得不整齐但好歹没乱扔,搁在了架子上。新的牙刷牙膏拆封之后老老实实地插在单独的漱口杯里,跟他自己的并排放在台面,看起来莫名有种老夫老妻过日子似的随性。 等等。 他的脑子里怎么会蹦这样的比喻?笑死谁了,单身25年洁身自好如他,知道老夫老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 瞿静扬从浴室出来,已经恢复一贯的清爽和冷静。只是目光落在睡沙发的人身上,心里又有点不淡定了。 就是说怎么才能把她赶走?这女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起来。”他站得远远的扬声叫她,“沈予霏!再不起来婚约取消。” “嗯?”她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看来是真的从酣梦中被硬生生唤醒,懵懵懂懂地爬起来,一头长发炸得像只狮子猫。 “我没时间等你太久。”他一边往手上戴手表,一边下令,“简单洗漱完,离开我家。” 沈予霏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才反应过来,原地重新躺下。 “这沙发太难睡了,我天亮了才刚眯着。”她闭上眼,把瞿静扬那张好看但严肃的脸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我今天肯定会走,只是晚一点。你管你上班好了,不用担心我。” 瞿静扬想重复一遍“婚约取消”的威胁,到底卡在嘴边没说出来。明知她根本没有信誉可言,可他还是没有诉诸武力,反而真如她所愿,直接去上班了。 今天是衢合集团原总裁因病离世后的第400天,也是集团正式启用轮值CEO制的第一日,而他是首位任职CEO。 结不结婚,跟谁结婚,为什么结婚,这种议题跟他现在肩上的担子比起来太渺小了。 当日的工作由早排到晚,等瞿静扬抽身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连司勤这样牛高马大,通常可以一个人当三个人使的助理都顶不住,光是协调瞿静扬的会议议程就已经耗光了力气,更不用说还有一大堆材料等着他整理。他强打精神问老板:“瞿总,要不要定宵夜......”心里其实拼命祈祷,可千万不要啊! 瞿静扬貌似不知疲倦,又或许是内心里对于回家有点儿抗拒。但他并非无情机器,拍了拍司勤肩膀:“下班吧,我再坐坐。” 他独自一人坐到午夜,签完所有文件仍没有离开总裁办公室。 过去的八年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直是瞿璟耀--瞿氏第四代子孙里的翘楚,衢合集团的嫡传继承人。他以有目共睹的卓越才干带领企业稳健前行,也协助家族平衡着庞大的支系利益。他是瞿静扬最敬重喜爱的大哥,然而死于突如其来又意外难救的重病。 当时瞿璟耀的讣告在S市时报头版挂了三天,业内震惊不已,但在惋惜之外流言甚嚣尘上,其中甚至有猜测他死于家族内斗带来的暗杀。 有这样的传闻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领头羊一死,瞿氏族内各系子孙的博弈纷争由暗转明、持续了整整一年,才终于在族中长辈主持下暂时平息,衢合集团的董事会也不得不确立了新的管理决策制度。 瞿静扬就是在这样狗血的背景下脱颖而出,成了三位轮值CEO的其中一位,在今天正式接管了衢合集团:一家以商业地产为核心、主要业务涵盖资产管理、金融投资、文娱文化等等的商业航母。 他沉默地站在宽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前,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眼前闪回。他确定在哥哥出事当天,见过孟家的车进出哥哥所在的茶室--就是订婚宴这天,停在他车旁那辆奥迪。 头再次剧烈疼了起来。 翻出抽屉里的止痛药,他一口气吞下四片,关好门离开公司。 他没去车库而是直接离开了大楼,玺寓离这里只有步行5分钟的路程。 但不知道那个姓沈的惹事精遵守承诺离开了没有? 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勉强支撑着进了电梯,瞿静扬已经满头冷汗,眼前一阵阵发花。明明耳朵里听到机械语音提示十二层到了,可腿怎么也迈不动,几步之遥犹如天堑。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又阖上,又打开。须臾一双柔软的手搀上了他,伴随一声惊讶的呼叫:“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回......你怎么了?” 瞿静扬就知道她会说话不算数,这个女人的信用在他眼里彻底破产。然而此刻不得不依赖于她,他拿胳膊搭上她的肩,艰难迈出电梯。 “......上个班怎么上成这样,你的员工他们还好吗?” 他都这个样子了,她还有心情调笑。瞿静扬难受得急促喘气,极力控制着哆嗦的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公司的门禁卡递给她。 “什么意思?”他重得要命,沈予霏用尽力气扶着,还得抽出一只手接过卡,满头雾水。 “兴业大厦28层,总裁办公室,办公桌左边第二个抽屉的药,带回来。”他咬牙说完,坚持不住滑坐落地。冰冷的瓷砖暂时缓解了身体的疼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松开她的肩膀:“快去。” 沈予霏被他的重量带得也摔坐在地,看这情形慌了手脚,只好爬起来拔腿就跑。 她跟了瞿静扬两天,死缠烂打地要跟他结婚。可她对他一无所知,对瞿氏家族一无所知。直到她攥着他亲手交来的门禁钥匙,在沉郁夜色里飞奔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在真正靠近他。 别看他嘴那么硬、脸那么臭,其实也不是真讨厌她的,吧? 沈予霏刷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一脚踏进衢合的心脏所在地。她依言从抽屉里找到药,牢牢握在手心里回身要走,视线瞟到桌上相框里的双人合影,又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是穿学士服的瞿静扬,因为笑得非常灿烂而显得有点傻。在他身边站着的男士俊朗沉静,强大气场穿破时空距离。沈予霏只看一眼就能确定,这位就是衢合的已故前任总裁瞿璟耀。 瞿氏是名门。如今为人熟知的发家历史始于民国时期,掌门人是土生土长于此地、鼎鼎有名的爱国商人瞿老爷。瞿老爷有三子二女,人称瞿氏第二代,其中由瞿二爷继承了主要的家业,他又极有经商天赋与战略眼光,在战争与动荡年代里除了暗中资助爱国力量,还提前布局转移了部分产业到海外,再到改革开放时趁着东风整体迁回S市,由此一路壮大直登百强榜上。 瞿璟耀便是瞿二爷的嫡子瞿天康所生独子,是衢合集团的正统继承人。而瞿静扬是瞿三爷的小儿子瞿天丰所生,说起来都是兄弟,其实亲缘关系不是一支里面的。不看这相片还不知道,原来他们二人关系有那么好。 她、他和他哥,碰巧同为S市顶尖学府的校友。即使她对豪门恩怨并无额外兴趣,也没少从旁人的津津乐道中听到各种传言。当时是万万不会想到的,有一天连她也会成为这八卦中的内容物。 沈予霏静静站了一会儿,体会着身处千亿市值的商业航母掌舵室的感觉,也终于对瞿静扬的身份、地位和处境有了实感:这位未来的对手兼盟友,实在不简单,他那么难搞,是应该的。 不过这难搞的大人物现在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倒在家门口不知是死是活。她心脏缩了缩,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不敢再耽搁赶紧往他家跑去。 短短七八百米的距离,她毫无保留地冲刺,几乎跑得力竭。进了电梯又觉得楼层跳动似龟速,好不容易到达,她忽然胆怯,生怕局面是她处理不了的崩坏。 又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说不定瞿静扬已经缓过来了,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她现在该担心的是再也进不去他家了吧! 沈予霏赶在电梯关门前,伸头先瞟了一眼瞿静扬家门口。 没人,入户门也开着,像是特意给她留的。 她松了一大口气,觉得他还算有良心,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带着满意的心情踏进他家,然而举目即见瞿静扬脸色铁青地倒在沙发旁,双目紧闭,头发被冷汗浸透了。 当机立断,她拨通了120。 “您是家属吗?请您协助确认病人的生命体征。”电话那头传来冷静的指示,可是沈予霏冷静不了。 要她来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压住剧烈跳动的胸口,大学时贪图好玩报的急救课程似乎又能用上一二了。 自主呼吸,有。颈部脉搏,有。意识,模糊或者丧失。体温不妙,先前是滚烫,现在经过冷汗出透,似乎低得吓人。 “已经派车,预计15分钟内到达。”接线员记录好她上报的状况后便挂了机。 她呆坐在他身边,觉得自己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还该做点什么,才能略略驱散满屋灰白色的恐怖。 “瞿静扬,听到我说话吗?”她大声叫他,暂时没有得到回应。见他领带还牢牢系着、衬衫扣子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一颗,她记起了急救内容里很重要的一项:【如果穿着紧身衣物,应立即解开,以确保患者呼吸通畅。】 没多犹豫,她伸手去拆领带,偏偏不得要领,很费了一番功夫。 接着专心致志地解他的衣扣。衬衫在她手下一寸寸展开,他的皮肤与肌肉一寸寸暴露。可惜沈予霏顾不上看,满心里只有敬畏生命四个大字。 “你,干嘛?” 沙哑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把她吓得一激灵,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醒了?刚才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沈予霏只想谢天谢地,随便他怎么误会好了,“救护车很快就到,再坚持一下。” “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不用去医院。”他费劲地说着,半抬起手,“药呢?” “在这里。”她递过去,又猛地收回来,“这是止痛片,不是救命的药!你现在这个状况不能吃......” “我知道。”瞿静扬无奈地放下手,胸口还在发痛,做不了太多动作。 “看看剂量规格,是多少?” 第7章 别爱上我 沈予霏先是茫然,然而瞬间便领悟了。她仔细看了药盒的外包装,核对了说明书,又反复检查了几遍药片铝箔包装上的文字。 “每片有效药物含量是0.4g。你以为是多少?” “哦。不是0.1是0.4,是吗。” “是。你吃了几片?”沈予霏熟悉这个药,安全的单次剂量应该是0.2g-0.4g,24小时内最大剂量则不可以超过1.2g。 “4片。” 所以他以为他抽屉里的是低量片剂,实际上含量顶格。短时间内服用量超了四倍,典型的药物中毒了。 救护车的随车医生到达后也证实了他们的结论。好在这是常规非处方药,瞿静扬服下的量尚不算离谱,可以不用送去急诊洗胃。 “家属要督促病人多喝水多排泄,随时观察症状变化,如果有不适及时就诊。”医生确认过瞿静扬的用药史,又监测了一阵血压和心电反应,判断可以自行缓解,叮嘱一番便走了。 剩下两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沈予霏不喜欢这种尴尬,走去倒了一大杯水给他:“我扶你去洗手间吐一吐吧。” “不用。”他睡在沙发上不想动,浅褐色眸子此时很黯然。 她也在沙发上坐下,一点不觉得自己呱噪:“医生说要多喝水多排泄,否则药物残留,你还要继续难受。话说回来,你刚才那个样子真是吓死人,直接昏迷,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你家里......” “话说回来,”瞿静扬忽然学她说话,“你怎么没走?言而无信。” 瞧瞧,不愧是手握上市集团实权的大佬,才刚缓过来一点点,就开始气势汹汹地质问人了。 沈予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愧对于他的地方:“我多亏了没走,不然谁来救你狗命呢?” 见他不说话,她笑了笑,靥边很淡的梨涡一闪而过。俯身靠近他,她得以近距离地看清他的左侧眉间原来隐着一粒淡色的痣。 “要不是我,有人要谋害你的证据可就拿不到了。要不是我,你假装同意联姻的谎话连一天都瞒不过去。” 瞿静扬越听越意外,撑着身体坐起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说。” 沈予霏不想把叶茵给她打电话,旁敲侧击非要搞清楚她是否真的成功搞定他了,她随口说了句目前已经同居的这一段故事讲给他听。 她又没骗他囖,只是有选择地呈现而已。 “我昨天不是订了花么,我想把花弄好了就走。”她避重就轻,“谁知道还没等花送过来,你家的人倒是来了两拨。” “我家来人?”瞿静扬不信。 “对啊。都是来确认我和你是否有实质关系的。”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仿佛经历过的难堪没有留下半分阴影。 “先是你爸的司机,说你有文件落在家里了。我让他送到你办公室去,收到了吗?” “......嗯。” “然后是订婚宴见过的张姨,她是你妈妈的人吧,借口来送那天没带走的订婚礼。” 书房的角落里果然堆着几个高高矮矮的橘色盒子。 “张姨来说什么。”他承认,自己家那点破事大约很快就会被她看个清清楚楚。 “她见我真的在你家,非常惊讶,说我高攀,劝我见好就收。”她笑,像是在讲路上听来的一桩趣闻,“如果我愿意主动退婚,这些爱马仕都送我,额外再给一张六位数的银行卡。” 瞿静扬沉默,试图从她的漫不经意里找到几分被羞辱的委屈。她难道真的从不委屈,真的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世界的恶意么? “张姨说六位数是合适的,别肖想更多,因为我不配。”她用最轻巧的语气,继续说着最屈辱的话。 S市百强企业榜末流的孟家,幻想跟豪门瞿氏联姻。可是送去的却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继女,她甚至都不姓孟。 沈予霏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羞辱了谁?如果她是瞿夫人,大约没有那么好的修为,还愿意出一笔钱请这种没脸没皮的家庭滚远点。 “张姨还让我转告你,是你母亲的意思:港城实业的李家很有诚意,他们夫人和千金专程过来约见,请你务必留出周五晚餐的时间。” “......” “......” 氛围突然凝滞,好像是巨大的孤独无声无息袭来,分别把两个人困在各自的傀儡人生里。他看着她,她看向窗外,在沉默间找到了彼此的共同之处。 “你看了我很久。” 半晌,她转过头看住瞿静扬,笑容干净通透,“别爱上我,瞿总。” “你想多了。”他嗓子有点哑,声音压得很低,眼睫垂下挡住了所有情绪的出口。 “嗯。我不多想,我只想从这桩婚事里拿到我需要的。”她对他坦白,也希望他能利用她,这样便是对等交易,沈予霏不想欠瞿家、孟家任何。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不妨直说,只要不是违法犯罪,只要开的价码合适,我会去做。” 他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还是,你还想着怎么摆脱我?”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其实是个没有什么价值的人。内心很深处未免有点难过,她笑着掩饰:“做不到哦,瞿总,我......” 他打断她:“约好民政局时间告诉我。” 这是真正同意,跟她结婚了。 总算得到想要的回答,沈予霏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如愿以偿的喜悦。她今晚好像弄明白了一件事,瞿静扬并非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强大不可一世、冷漠不近人情,而是深深陷在庞杂的明争暗斗里无法自拔。他原来也只是一枚孱弱的棋子,在棋局上的位置同她毫无分别。 可是说真的,她宁愿他是内外一致的矜贵傲慢,这样她面对他时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情感,比如物伤其类,同病相怜。 她并不想接近他的灵魂,不想被因相似而产生的多余情感束缚。 沈予霏迅速调整状态,换上轻松的表情:“我们加一下微信行吗,或者是留个电话,等约上了我好通知你。” 瞿静扬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他从她脸上没看到大功将成的得意,反而看到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这让他有点迷茫。 “那我扶你去休息吧。”她的主动一如既往。 到了卧室门口,瞿静扬不太客气地从她手里抽回了胳膊,目光冷,语气也冷:“我不喜欢别人进我卧室。”想了想,他又补充:“我这里,也不方便让你留宿太久,麻烦你明天早点走,别再出尔反尔。” “我知道了。”沈予霏从容应了。 在这一刻她很想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就像十七岁生日那天跟在叶茵身后,假装满不在乎,假装成熟镇定地踏进孟家大门,却又发自内心的厌恶、想要立刻夺门而出一样。 那里不是她的家,这里也不会是。她在孟家饱尝过隐藏在台面之下的歧视和侮辱,在这里大约也一样。 - 闹钟准点响起时,瞿静扬少见地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倚在床头给司勤发了条推迟早会的信息。又给相熟的信息安全部总监发了邮件,请他安排稳妥的人手,把近一个月内总裁办各个监控的录像做个单独备份。 司勤很快回了信息:“老板昨天干到很晚?” 他本想顺水推舟地应了,转念一想干脆明说:“突发恶疾,需要休息半天。” 司勤:“啊?????” 司勤:“老板没事吧?!需要通知董事长吗?还是严格保密。” 瞿静扬:“不用惊动董事长。如果其他人问,你就说我身体不适,但没有大碍。另外,你留意一下都有哪些人来跟你打听我生病这事。” 司勤没再往下问,只回了个OK。 瞿静扬捏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房间。 咦,他家好像有点变化。 他盯着餐桌上一大束开得轰轰烈烈的鲜切花,大脑宕机了几秒,终于想起来这事她跟他报备过。 也有没报备的:在花瓶旁边还放着一套Hello Kitty的茶壶茶杯。 Hello?Kitty?认真的吗??? 瞿静扬如梦初醒般连忙回头扫视家中各处,只见书房里除了那堆显眼的橘色包装盒外,在书桌上还多了一只新的笔筒,浅金色琉璃制式。他走过去,又看见原来在沙发椅上还放着一只新的靠枕,同样的浅金色,带流苏。 ......! 他疑心还有更多他没注意到的角落被她动过手脚了,又反感又无奈,快步走到沙发边叫她:“沈予霏你起来!” 睡梦中的沈予霏眼睛还没睁开,便下意识地坐起来了,乖巧得出人意表。 “干嘛?怎么了......”她揉着眼睛。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你放心吧我等下肯定走。”她被他彻底吼醒了,也有了点起床气,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要不是怕你生病需要人照应,我早就走了!” 瞿静扬对此无话可答。可是定睛再看更为吃惊,她身上怎么穿着他的衬衫?! “你......这衣服......”他艰难组织语言,余光不可避免地掠过了一双白到发光的腿,“在别人家里穿成这样,合适吗?!” “昨晚从你公司跑回来太着急,摔了一跤,衣服脏了,洗了,没干。借你一件衣服穿穿不用那么小气吧。”沈予霏打着哈欠回身去看他,不小心又被惊艳了下,感叹怎么有人刚起床都能那么清爽?只除了脾气。他脾气是真不好。 她带着一点遗憾摇摇头站起来,从容不迫地把衬衣往下扽了扽,问他:“要不要在家吃了早餐再上班?” 瞿静扬:“......” 对于她飞快地进入“婚后”状态,他感到实在不可思议,又觉得滑稽可笑,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会做?” “不会啊。”她坦然对答,“给你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不,不用了。”他闷闷地答,转身进了卫生间牢牢锁上门。 他刚才想啥了,难道对她竟然有了期待吗! 第8章 没必要表演亲密 转天下午,沈予霏蹲在民政局外的树荫下给舒玥打电话:“你猜我在哪。” “鬼猜得到?你这个人三天两头玩消失。”舒玥屈指一算,自从那天在夜店一晚狂欢之后,就再没成功把她约出来过了,在微信上聊天也是嗯嗯啊啊,仿佛在忙着什么大事。 “我在忙一件大事。”她果然这样讲。 舒玥闹她:“你能有什么大事?是大一就说要考的飞机驾照考好了?还是大溪地潜水执证拿到了?” “悄悄告诉你:我在民政局呢。” “......去那里干嘛?蹲点刚离婚的男人?” “滚!”沈予霏对着手机大叫,“盼着我点好吧!我跟你讲我攀上了一个大佬,正在攻略他跟我结婚。要是成了,回头就能把你带飞......” 她讲到此处突然噎住,抬头看到自己口中的大佬赫然伫立在跟前,墨镜滑下来挂在鼻尖,露出的一双冷眼正不满地瞪着她。 “先不跟你聊了。”她慌忙掐掉了电话,讪讪地站起来。 大佬一语不发,掉头大步往办事大厅里走。 “等等我!”沈予霏小跑着追上去,觉得还是应该先发制人:“你来晚了,瞿总!做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瞿静扬猛地停下脚步,沈予霏一下子收不住撞到他坚实的后背,忽然觉得有点脸热。 “我已经在里面等了你十分钟,”他语气平静但句句都是谴责,“发消息你不回,电话也打不进。” “那我来得更早,等得不耐烦了才跟朋友聊会天。”她自知理亏但不会承认,抬头看看他那张严峻又好看的脸,脱口而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能笑笑吗?我还没见你正经地笑过。” ......废什么话?!瞿静扬差点没控制好表情。刚想喷她事多,胳膊却被她挽上了。 “别动别动。”她察觉到他要挣脱,连忙紧紧搀住不放,踮起脚尖贴近他耳边,“那边站着的是不是你家的人?!他们是来监视你的吗?” 他闻言抬眼看去,认出那果然是瞿天丰的司机和助理,正站在不远处一辆黑色商务车旁,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这边看。 “没必要在他们跟前表演亲密。”他迈步带着她继续走,一边指出她理解有误,“瞿天丰和孟世成,应该并不希望看到我们之间存在有任何一点,”他卡了一下,那个词很少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换一个:“感情。” 他和她,在他们的局里只是两枚用来绑定同盟的信物。既然不是人,当然不该拥有情感,免得节外生枝。 “不只是在他们面前表演。既然联姻是为了掩盖某些不能见光的交易,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希望外人清楚看懂这一点。所以只有我们表现出来是两情相悦,才能合理解释为什么堂堂衢合总裁,要娶暴发户家的无血缘姻亲女儿。” 她却比他以为的要更聪明些,以及仍然很犀利。 瞿静扬把墨镜戴正,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潮涌般的思绪。 办理结婚登记的流程比想象中的繁琐,两人坐在柜台前,各自面无表情地填表。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他们好几眼,实在绷不住了:“你俩这是闹不愉快了?来结婚怎么还板着脸。” 瞿静扬联想到了刚才,沈予霏也让他笑,莫名有点上火,开口便没有好声气:“不笑不能结婚吗?” “没有,没有不愉快!可能是热的吧,今天好热啊!”沈予霏急忙放开嗓门盖住他的声音,笑得格外甜,“填好了,姐姐。”她把表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柜面下,她的膝盖往他那边撞了一下,牙缝里挤出小小声:“不会笑就不笑,不会说话就别说!” 瞿静扬忍住了,决定等下次来办离婚的时候,让她好好看看他有多会笑。 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问题在后面:拍双人合影。 摄影师不知道是什么毛病,非不满意他的表情姿势,一个劲地纠结:“帅哥!你表情不要那么僵硬!头朝美女偏过去一点,哎对!” 沈予霏倒是被逗得忍俊不禁,还问人家:“您上一份工作是不是在影楼拍写真的啊?” 摄影师竖起大拇指:“美女长得这么漂亮,看人也准,你说对了!” 瞿静扬:...... 不管怎样,合影照片一贴,铜章啪啪敲上去,新鲜**的结婚证总算是到手了。 两人各自把证往包里、兜里一塞,昂首走出民政局大楼。还没等沈予霏再去挽瞿静扬,他突然主动抬手揽住了她的肩。 台阶下等着一个穿衬衣西装的男人,在午后的炎热里烤得满头大汗,站得笔直又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然后他朝瞿静扬做了个引导的手势,指向那辆黑色商务车。 沈予霏身不由己地跟着走,一直走到黑色商务车前。车门拉开,冷气扑面十分沁爽,她刚想往里钻,被瞿静扬拉住了。 他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恹恹地欠身朝车里打招呼:“爸爸。” 沈予霏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跟着问好:“伯父您好。” “事情办完了?”瞿天丰和颜悦色,朝儿子伸手,“我看看。” 他拿到小红本本,翻开瞥了一眼就还给瞿静扬,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却在一对新人身上来回逡巡。 “小沈。” “啊?伯父您说。”沈予霏不知道该不该改个称呼,又本能地觉得瞿天丰此人阴险难料,只好唯唯诺诺地垂着头。 “我看你和静扬关系不错,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我们是校友,在大学里认识的。”她很擅长真假参半地说话。 “原来小沈也是F大的,不错,能考上F大的都是聪明孩子。”瞿天丰颔首,脸上的微笑难以捉摸,“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太多要叮嘱的,就祝你们新婚快乐吧。”他示意助理去取来礼物,然后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不再看他们。 沈予霏拿了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瞿静扬身后:“你开车了吗?我可以搭你车吗?” 瞿静扬手里也捏着一只正红色的锦缎匣子,心里又热又燥,他停步转身面向她,唇边勾出嘲讽的笑意:“当然可以,瞿太太。” 她噎了下,旋即绽放出一个璀璨光亮的笑容,欣然接受:“真是太好了,老公!” “别这么叫我!”他果然不经逗。 沈予霏笑意盎然地坐进车里,还故意向他请示:“礼物我可以拆开看看吗?”没有得到回应,她还是拆开了:一只晶莹剔透凉意盈手的玉镯。 “这......这个不会很贵吧?” 瞿氏不可能让传家宝所托非人,这一点自知之明她当然有。可是眼下这镯子绝不像大路货,沈予霏还是第一次从没有生命的物件身上,感受到庄重肃穆的气质。 瞿静扬倒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这是我奶奶的镯子。”他纳闷地拿起来翻来覆去看,确定没错。迎着沈予霏错愕的表情,他把镯子还给她:“给你的,你自己放好。” 沈予霏一下子收敛了不少淘气,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来头的东西交到自己手里。瞅瞅瞿静扬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追问细节的时候。 “你的礼物是什么?”她注意力很快溜到他搁在中控台上的盒子上,制式跟她那个是一致的,只是小很多。 瞿静扬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闷声答:“印章。” “......什么东西?”她燃起求知欲,忍不住伸手就拿,“我看囖?” 盒盖掀开,里面果然是一枚篆刻在高档石材上的人名章,她辨认一番,好像是瞿天丰的名字。 “只要我答应跟你结婚,瞿天丰就会把他的董事表决权委托给我。”瞿静扬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也许是怕她好奇心旺盛,不告诉她的话就会一直问。很吵,他怕吵。 沈予霏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刚想说话,瞿静扬的手机响了。 他飞快地溜了一眼来电,隐秘地叹口气,又对沈予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接起来:“妈。” 车载音响把瞿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扩散出来:“瞿静扬,你眼里只有公司和你爸,没有我是吧?” 瞿静扬不说话,波澜不惊地继续开车,仿佛电波送来的不是毫无教养的咒骂,而是娓娓动听的一支赞美颂歌。 沈予霏趴在车窗上静静看着车外飞快掠过的街景。偶尔有几句跟她相关的“臭货”“婊子”落入耳朵里,炸得耳膜有点疼。 “无论是不是我自己选的结婚对象,跟我结婚就是要面对这些。” 等瞿夫人骂够、收了线,瞿静扬耸耸肩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抽空看了副驾上的人一眼,不知道她作何感想,是不是会畏惧退却。 他反正是习惯了,每次在承受过母亲如海啸般的怒气之后,整个人反而才能放松下来。 “你也不容易。”她闷闷的声音传来,瞿静扬没来由地觉得心脏荡了荡。 “送你去哪。”他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起伏,找回了平淡的语气。 “让我想想。”她声音一变,又应得轻快悦耳。 他不知道她是有意要打破车里的低迷氛围,还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本能开启,每当说起类似话题,态度便格外轻佻恣意。 “去北京西路那家四季酒店吧。结婚证到手,孟世成大概不会随便停我的卡了。” 她想错了。 酒店前台很礼貌地递还信用卡:“女士,这张卡没开通预扣费额度授权,没办法帮您办理客房包月的业务。您看是换一张卡,还是先单独订一晚?” “不用了谢谢。” 沈予霏茫然地走出大堂,看见瞿静扬站在一边吸烟。 “麻烦你送我回孟家吧。”她本来想理直气壮地要求住进他家,这是完全合法合理的,却死活说不出口。 真搞笑,她在怂什么?没领证之前,她觉得自己在他身上什么招术都能用、敢用,领了证怎么就突然胆怯敬畏了起来? “你行李多吗,”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十五分钟,能收拾完?” 第9章 叫姐夫 沈予霏上了车还有点恍惚,跟瞿静扬再三确认:“你是说,让我回孟家收拾东西搬出来?” “嗯。”他沉着开车,把车速保持在规定时速的最高点上,将将避开了晚高峰来到了南郊孟家。 沈予霏下车,回身对他说:“不用十五分钟,我很快。” “霏姐?”孟葳从别墅里走出来正好看到他们,有点惊讶,又觉得几天没见,沈予霏似乎更美了,此外还多了点新鲜感,他的眼神里有**裸的垂涎。 “你可算回来了霏姐。”孟葳插着兜晃过来,偏头看了看车里坐着的人,嗤笑,“咦这不是小瞿总嘛?好不容易上位了,还有空找我霏姐谈恋爱?” 所谓家族秘辛,在圈里其实都是几乎公开的,再加上添油加醋,不知最后会传成什么版本。 瞿静扬眼里闪过很淡的厌恶,他对于这种程度的挑衅其实根本不放在心上。 “没礼貌。叫姐夫。” 沈予霏一句话把在场两个男人惊得都抬起头来。她两手抱在胸前,冷冰冰地看着继弟,又强调了一遍:“叫姐夫。” 孟葳反应不过来,可瞿静扬觉得心里甜了一下。 不管是被叫作未婚夫还是老公,都让他觉得别扭,难受,总觉得在这些称谓里,始终有形婚两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羞辱他。但刚刚这个称呼不一样:他忽然拥有了一个极富人情味的头衔。 虽然那个所谓的弟弟不要也罢。 沈予霏目不斜视地从孟葳身边擦过,径直走进自己栖居的客房收拾东西。 瞿静扬给她十五分钟属实是太多了。在这间只有十个平米的客房里,并没有衣柜、梳妆台之类的配置,只有一张床、一套书桌椅,简朴到连招待乡下亲戚暂住的规格都够不上。她所有的东西本来就在两只行李箱里放着,只要把散落在外的小东西再塞一塞,就可以一走了之。 她拉着箱子走出房间,孟家的阿姨闻声奔过来,嫌弃得要死:“哎呀,这个轮子那么脏,还放在地上拖!” 沈予霏笑笑,一手提一只箱子,一口气走出屋子,又走出花园,才放下。如果可以,孟家的半分地盘她都不想再沾染了。 “霏霏。”露台上传来叶茵的声音。她头戴一顶巨大的草帽,又架着墨镜,手里还拿一杯果汁,乍看还以为是身处南法,正在乡野别墅里悠闲度假。 沈予霏默默地抬头看着年轻貌美的妈妈,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哪怕要在人后付出难以启齿的代价。 一句再见梗在喉咙里出不来,沈予霏头也不回地走了。 瞿静扬见她独自拖着两口箱子走出来,略惊异地扬了扬眉。 小姑娘长到22岁,两只箱子就是她的全部了? 他下车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厢,顺手掂量了下,挺轻的。估计就是一些衣物之类,没有什么傍身之物。 “去哪?”这回是她问他。 “我家。”他答得言简意赅,驾车在道路上左右腾挪,试图尽早到达目的地。 沈予霏却沉不住气,过不了多久就问一次“快到了没”,让瞿静扬一度觉得她跟他那几个五六七八岁不等的侄子侄女们没什么不同。 “不对吧,晚高峰不应该是出城方向拥堵么,我们是由外环进内环,怎么也这么堵?”她已经无聊到抠手。 “谁说我们要进内环?”瞿静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个儿琢磨一番醒悟了,“你以为玺寓那个小户型就是我家?” “不是吗?”她反问。 “也是。不过我要带你去的是另一套,有点远我平时不太回去。” “......你准备把我自己一个人放在郊区?”她反应很快,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人认真开车的侧脸真好看,然而也是真气人。“我不要!” “什么叫你一个人。”瞿静扬不懂她介意的点,“白天会有阿姨来做家务,每周五还有园丁过来打理花园。” “我不要住那里!” 沈予霏潜意识里的恐惧全部被翻了出来。 叶茵十九岁在S市生下她,不待满月就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父母。说是托付,其实是请一位老乡把她捎运回叶家所在的江南小城;然而那人弄丢了叶茵给的地址,又对婴儿一路啼哭感到厌倦,竟然自作主张把她直接放在叶家老宅门前就走了。 叶家老宅年久失修无人居住,最后是邻居报警,哭到失声的小婴儿才辗转送到了外祖父母手里。 当时还没退休的外公外婆并没有因这个插曲对沈予霏产生怜爱,反而严加管束,大约是将养出了浪荡不成器女儿的恨,全部转移到她身上了吧。只要她“不乖”,“不听话”,外公就会把她带到老宅里关上一两个钟头。外婆待她虽然不至于如此,却也是一遍一遍地描绘,她是如何孤苦伶仃地被人丢在地上,差点野狗就要来叼走的故事。 即使婴儿对于具体的情境不会留下记忆,但被抛弃的恐惧深深仍会扎根在身体本能里,况且这恐惧还在整个童年里不断被强调、加深。 沈予霏努力控制身体颤抖频率,酝酿半天挤出了几个字:“我只喜欢小房子。” 大学宿舍那样的四人间就很好。要不像以前,她刚被父母接到S市时住的单元楼也可以。总之,她畏惧和厌恶深庭大院,比如叶家老宅,比如孟世成的独栋,比如,瞿静扬的带花园的大房子。 瞿静扬诧异于沈予霏过分强烈的抵触,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瞅准时机,开车下了高架路,掉头。 “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他沿街慢慢开着车,给她时间想落脚处。 沈予霏很感激他没有追问她失态的缘由。但她也并没有可去之处。 “你就没有几个朋友什么的?”他猜到了她不作回应背后的原因,忍不住冷声道。也多亏了前几天有过前车之鉴,他完全能猜到她接下来的打算:就是死缠烂打,非要一起住进玺寓那套小房子里去呗。 “朋友们都是刚毕业,大部分还跟家里住一起,不太方便。有的同学自己租房,可是条件也一般,不好去打扰的。”她诚实回答,当然也会想到,她要求跟刚领证的合法丈夫住到一起,怎么不是理所当然呢? 可惜那套小公寓确实不行,只有一个卧室。 “要不去租个酒店的房间......”她刚开口,瞿静扬忽然打断道:“我来安排。” 他当着沈予霏的面拨通了裴宇的电话:“你那套玺寓的房子,最近住吗?” “不住,我现在离得那么远,哪有时间过来。”裴宇自从把自己创业的小公司搬到郊区的科技园之后,除了应酬以外鲜少再进市区,“怎么,你想我啦~” 暧昧的男声在车里360度环绕,清晰得没给人留出半点假装没听到的余地。 为了应景,沈予霏还给瞿静扬递了个“嗯哼?”的眼神。 “......行,想。”他知道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忍住了没骂,“门锁密码没换吧?借来住几天。” “没换。咋了,你家炸了?” “嗯,炸了。” 沈予霏没料到瞿静扬这种人也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噗哈哈哈地笑了出声。 裴宇:“......等会儿!”就算隔着半个S市也不妨碍他的雷达启动,“你身边有女人?!谁!!!” “朋友。借你房子给朋友住一阵。”瞿静扬语气平稳,手上动作却没控制好,很没必要地对着前车按了下喇叭。 “女--朋友。好嘞。那什么,你们铺盖自带行吗......” “挂了。”瞿静扬二话不说掐断电波。 裴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十年前交上这个朋友时就知道了的。不管他还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瞿静扬觉得自己都能坦然面对。 坏就坏在车上还坐着一个人,放肆起来跟裴宇不相上下。如果这两个人同时大放厥词,那恐怕得来点速效救心丸才行。 他烦恼得有些冒汗,一手把着方向,一手去摸中控屏想调低空调温度。 不料沈予霏也正好侧过身来点击屏幕,他的食指伸过去不偏不倚,刚刚好搭在了她的食指上。 他们较劲似的谁也不动,两根手指就这么紧紧挨着,像两头在打架的羊。 “你把手拿开呀。”最后还是瞿静扬先开口,一句话说完还带了很轻的一声“啧”,好像怪她不懂事。 沈予霏偏不:“什么呀,明明是你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赶紧起开!” “我要调温度。”瞿静扬蹙眉不悦,怏怏地收回了手,“坐别人的车最好规矩点,别乱摸乱动。” “我知道你需要冷气,这不是在帮你调了吗!”沈予霏气呼呼,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看出来他被朋友的一番调笑弄得很紧张,提前就想到了给车里降温,结果对方非但不感动,还说她“乱摸乱动”。 好哇。她一鼓作气把风量推到顶,又把温度拉到底,还不忘将自己这边的出风口能关的都关上。 冰山跟冷风面瘫套餐,绝配! 第10章 公平交易 裴宇在玺寓的房子跟瞿静扬家在同一层楼,同样的户型格局。 沈予霏拖着两只大箱子进了门,不禁夸道:“这才像话嘛!” 裴宇审美挺在线,把这间单身公寓装修得清透明快。最亮眼的是不封窗的阳台,铺了漂亮的防腐木地板,半圆形的引水花槽里种着蓝雪花,一把遮阳大伞,两只藤编沙发。 “你这朋友一定很会享受生活!”她靠着阳台门欣赏了一番都市霓虹,想到瞿静扬家那种活人微死的风格,不禁感叹幸好跟他只是形式婚姻。要是真的嫁过去,住了那样清汤寡水的屋子,估计不出三天就得给整抑郁了。 瞿静扬没吭声,忙着四处拍照记录房屋即时状态。这屋里还有不少裴宇的私人藏品,他得多留点心,不能让沈予霏给嚯嚯了。 “这张纸收好,上面是房门密码和WIFI密码。这一排柜子里放的各种玩意儿都是裴宇的心头爱,看看就行,千万别上手。还有酒柜里的酒,我问过他了,可以喝,但我个人觉得你还是别喝。” 他一一交代,看沈予霏虽然频频点头但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不免打鼓,“要不你还是住我家算了。” “......”沈予霏其实没走神,听到说有藏酒时更是来了兴趣,却不知道他怎么还会改主意,“为什么?!” 她甚至怀疑他是突然开窍,打算跟她行使婚后的权利??? 沈予霏两手叉腰,一副“好小子,打什么鬼主意”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他:“干嘛,你想跟我睡?” “我说的是你住我家,我住他家!”瞿静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用力扯了扯领带。 沈予霏笑弯了眉眼,这人的外强中干算是被她看透啦,表面冷酷无情,其实一点都不经逗。假如她打定了主意要调戏他,他不是她的对手。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在IFC停车场时,面对他的强势壁咚(只是疑似),她慌得完全失了章法的故事。 “你家是南极冰窟,不像人住的地方。”她笃悠悠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换。” “嗯好。总之裴宇的东西能别动就别动,有什么需要的你再添置。”瞿静扬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劈头盖脸地朝她扔过去一瓶,自己也灌下去一瓶,终于浇熄了心头起的火。 但他有点搞不清楚,为什么在沈予霏跟前好像很容易情绪失控?这根本不像自己。 “卧室里没有床品,你带了吧?还有厨房和浴室用完要收拾干净,不行就叫个阿姨。”他又带她走了一圈,比让她住进自己家里还操心。 “知道了知道了。”沈予霏恨不得堵住耳朵,他怎么这么会念?两相比较之下,确实还是原来的冰山美人更招人喜欢。 见他要走,她又叫住他:“不来聊一聊我们的交易么?” 瞿静扬停下脚步,回身审视地看她。 为着去领证的缘故,她今天穿得挺正常,一件版型端正的丝质衬衫扎在浅蓝色牛仔裤里,头发梳成简单马尾,明眸皓齿,耳朵手腕干干净净不带任何佩饰,很是大方昳丽,一时无法把她跟之前那个胡搅蛮缠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他有点累了,可还是莫名其妙就顺着她的意思坐下。 “我跟你结婚的动机,想必你已经清楚了。”沈予霏平静地开口,“在公众跟前,或是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会拖瞿总的后腿。当然了,还是希望瞿总能考虑一下我的方案。” “什么方案?拿钱买你跟我离婚?”他同样平静,似乎她的所有要求在他这里都不会掀起波澜。 “是拿钱买断孟家与瞿氏的‘合作’。或者换句话说,你投资我,我帮你把孟世成的产业收入囊中。”她抿抿唇,透露了底牌:“我有送他坐牢的证据。” “有点意思。”瞿静扬修长手指不自觉地在沙发上敲了敲。他终于知道了她需要跟他结婚的真正原因,但想听她自己讲出来:“你需要钱,为什么不直接找孟世成谈判呢?他总不会宁肯坐牢,也不愿花钱消灾吧?” 沈予霏也知道他还在试探她。长长的睫毛垂下,脸上依旧带笑,她以不卑不亢的语气,向上位者投诚:“瞿总出身大家,无论如何背后有人托底,当然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既有博弈进取的筹码,也有允许抽身退步的后路。” 她向前一步站到瞿静扬面前,微微俯身看他,漂亮的桃花眼里蕴着机锋,亮得惊人:“一只蝉即使叫得再大声,要被猫捉住弄死,真是轻而易举。何况孟世成不是猫,是只老狐狸,我需要借猎人的枪。当然了,枪响之后,猎物归猎人所有。” 她的意思业已很明确:弱小者就算拿到所谓把柄,也并没有将对方一击毙命的能力,反而会让自己置身于随时被灭口的危险之中。所以她看中了他,认可他是一位好猎手,也请求他的庇护。 瞿静扬听得很明白。他坐在沙发上仰脸看她,倒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猎物,被她用目光织成的一张急迫而渴望的网罩住了。这是少有的体验,他忽然淡淡笑了。 他欣赏她的坦诚,也意外于她的谋略。 “你把自己比作一只蝉?”他猜她是想借此暗喻自己隐忍蛰伏的耐力,故意不顺毛捋,“确实挺吵的。” 沈予霏:“......” “你说的,我会考虑。”瞿静扬缓缓起身。 两人站得太近,他又略略向她倾靠,高大身形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沈予霏甚至有错觉他会俯身拥抱她,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但他只是垂眸看着她,平平淡淡地说:“新婚快乐,瞿太太。”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瞿静扬翌日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联席会议,很早就约了几位高管进行会前沟通。他七点半准时出门,刚出了电梯人还在大堂内,已经看见了大楼外停着一辆白色轿车,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张姨。”他语带不虞,一声招呼打得并不太客气,“现在是早晨七点半,你来有什么事?!” 正跟司机张罗着从车里搬东西的张姨闻言回头,带着一股慈祥的威严向他问好:“少爷,早啊。夫人听瞿先生说,您最近工作很辛苦,所以让我早些过来,给您送早点。” 瞿静扬看看递到眼前的保温设备,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新鲜现做的蟹肉小馄饨。他丝毫不觉得感动,反而完全视之为负担:“又是半夜起来拆的螃蟹?” 张姨赞许地点头:“少爷心疼夫人,夫人也心疼少爷呐,说您太久没有在家吃早餐了,费点事没有什么的。” “好。”瞿静扬眉头蹙得很紧,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份早餐,是给少夫人的。”张姨笑吟吟地对他的臭脸视而不见,一心只管办好自己的差事,“另外夫人觉得这边房子小,太委屈少夫人了些,叫别人看在眼里也是笑话。” “所以呢?”瞿静扬板着脸,脑子里飞速想着要怎么打发她走。 “夫人想邀请少夫人搬到家里住,正好跟夫人也能做个伴。” 这话说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姨,这不合适。我们刚结婚,不想分开。”他干干脆脆地回应,又伸手:“早餐给我吧,我带给她。” “您的工作可不好耽搁。”张姨毕竟做好了功课,对他的日程了如指掌,“我替您送上去吧,还有几份夫人打点出来的新婚礼物,正好也一道送上去。” 瞿夫人或许还不死心,认为一切订婚和领证的戏码都是障眼法,于是三天两头的叫人来找两人做戏的破绽。又或许是不能认输,领了证又怎样,照样有本事叫那个孟家的野女人知难而退。 瞿静扬权衡一番,眼看时间确实不允许自己再纠结,只好说:“不劳烦张姨,我让霏霏下来取。” 他拨通了电话,还有点担心沈予霏睡死过去不接。好在她表现很好,没响两声就接了。 “张姨送了东西过来,麻烦你下楼一趟。”他怕她还要梳洗打扮,时间来不及,赶紧补充道:“都是自己家的人,不用见外,就直接下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醒、大脑活跃度低,在瞿静扬眼里原本浑身带刺的沈予霏这回从善如流,不出五分钟果然来到楼下,又果然没做任何形象管理:乌黑长发有些乱蓬蓬,遮掩着睡意浓浓的小脸。身上穿的一件黑色吊带睡裙衬得肤色胜雪、还显得身段玲珑,幸亏她另加了件驼色披肩。 当真一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美人做派。 张姨涵养再好也难免面露尴尬,更遑论瞿静扬,不敢多看又怕张姨起疑心,只好低头翻查手机日程装忙。 “谢谢张姨,您辛苦了。”沈予霏伸手撩开挡脸的乱发,抬头瞬间绽开了一个亲切的笑容,表情里甚至恰到好处地装点着三分惊喜和七分从容,不见半点嫁入世家的局促。 “呃,不客气,少夫人。”张姨见多识广,可还是有些张口结舌。上次她来这儿探听虚实,因为肩负着代瞿夫人驱逐野花的责任,当面露出了许多鄙薄、说话也十分不好听。没想到才两天工夫,这小姑娘竟然真的平步青云,又难得的是,并不因此张狂,也没有记仇。 至少是在少爷跟前,给她留足了面子。 张姨只好把几样礼物连同一份早餐交到沈予霏手里,讪讪地行过礼就要走。 “张姨,请您代我向夫人问好。”沈予霏在她背后婉转措辞,“本该在领证前登门拜访,又怕仓促失了礼数。拜托张姨替我美言几句,希望夫人不要因为此事不开心。” 张姨听着觉得不大痛快,刚想转身回两句阴阳怪气的话,忽然手心一动,手里多了个小小的盒子。这可不合规矩,把她当什么人了!她脸一板,更不高兴了。 沈予霏却不顾瞿静扬的眼神阻止,凑到张姨耳边轻轻说:“这是敏敏请我帮她找的昆虫标本。” 第11章 照妖镜里现原形 【敏敏是谁?】 瞿静扬坐进办公室里还没想明白,刚才张姨那变脸的表现真是精彩极了,几乎是一瞬间,她从一种仗势欺人的高傲突然转变成了被触动心扉的软弱。那只盒子她也收下了。 他起身往会议室走,一边忍不住给沈予霏发了条微信询问。 【张姨的女儿,谱系障碍的孩子。】 对面回得很快,大约算准了他会问。 瞿静扬愣了愣,他模糊记得张姨的女儿是三个字的姓名,好像不带敏字。也许是小名吧。也从来没听张姨提到过,孩子有特殊情况。 他确实,对在家里服务多年的工作人员所知甚少。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他敲下一行字,又删掉。没有在领证前给沈予霏做个背调是他疏忽了,想不到丫头本事还挺大,连区区一个管家都能被她掐准命门。 冗长会议结束后,瞿静扬对着电脑发呆,思绪从一大堆降本增效的建议里抽离出来,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沈予霏身上。 没等他动手检索她的信息,司勤已经进来了,反手关上门,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压低了声音:“找到了。”手机上点出来一段录像: CEO就任前一天,总裁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高管和瞿氏各支子弟们如流水一般涌入祝贺。正乱着,忽然有人碰翻了办公桌上的巨大花束,那人便蹲下身去整理,前后也不过半分钟,在监控中不仔细看其实完全看不出端倪。 “老板你看,应该就是在这一会儿,悄悄往抽屉里塞了一盒药。”司勤语气中带着不理解,“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又是大哥,手段这么下作!” 亲自干这脏活的人,是瞿静扬堂姑瞿天瑜的儿子周启洺,他是瞿氏第四代中年龄最大的大哥,也难怪司勤忿忿不平。从来大族人家最怕自己家里自杀自灭起来,那简直就是让百年基业一败涂地的高效催化剂。 “行,我知道了。监控保管好不要外传,这件事也不要声张。”瞿静扬吞下了这桩丑闻,决意按下不表。 “好吧。”司勤了解自个老板,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凡事谋定而......未必动。不过暗中加害的黑手如今成了明牌,信息差掌握在瞿静扬手里,留对方在混沌牌局里或许还有用。 “对了,再帮我查个人,身份信息和照片发你了,尽可能做得详细些。” 司勤立刻调整心情接新业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惊讶地叫了出声:“咦,她?!” 瞿静扬莫名地有点心虚,默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是那天晚上夜店门口的......”司勤把话咽了下去,不敢放肆乱讲。 瞿静扬只好承认:“是。你还记得?” “长挺好看,很难不记得吧。”司勤傻笑一声,清楚记得当时女孩醉醺醺地扬起脸时,那惊鸿一瞥。然后他反应过来:“老板你要查她是......?” 他跟了瞿静扬三年,从未见他在哪个女人身上留过心,更不用说那么正式地要她的全部信息。 “去查吧。不要书面留档,直接电子版发我。还有中午不用订饭,有约的话也都推了吧,我出去走走。” 瞿静扬其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淡定和胸有成竹。影视剧里,或者是其他富贵人家,大约也常有自相残杀的情节,太阳之下无新事。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没办法不心寒。 只是他由小到大已经习惯了遇到所有难解的问题自己消化,此时也只能一个人躲起来,独自咀嚼悲伤和气愤。 这家餐厅是他常来的,因为人均价位很高,中午商务宴请也少,一共没几桌客人,很符合他的需要。但还没等到上菜,瞿静扬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从屏风相隔的邻席传来: “不要脸的小姑娘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搞不定我儿子,还知道走他爹的门路,你当老瞿是皇帝,给你俩搁这儿赐婚呢?” 他不自觉地握拳,隔壁是什么状况完全能够脑补出来-- 打扮雍容的贵妇人一定端着一杯香气袅袅的茶,面色温柔、姿态娴雅,语调不急不慢。然而多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口。 他很想立即阻止,但打击接二连三,聚集成一块心灰意冷的巨石,把他压在藤椅里站不起身。 屏风那端,瞿夫人确如她儿子所想,以一副庄严贵重的模样假意品着茶,眼神里却写满了嫌恶。 她并非是出身名门大家的,那种被磨掉了性子的温婉闺秀。她的父亲是邻省省厅里位置相当高的干部,在九零年代跟瞿天丰结婚时算平嫁,也把强势作风分毫未改地带了过来。 沈予霏坐她对面,知道今日在劫难逃,脸上露出了惶恐:“您太高看我了......我才毕业不久,同瞿先生更是素未谋面,哪能有左右联姻大事的本领,不过一切遵循长辈们的意见罢了。于礼数上,确实我有不妥当之处,我跟您道歉。” “别装了。”瞿夫人了然于心,轻松笑着抛出一台手机,“你爬床失败,改用联姻逼迫我儿子就范。倒是看不出来沈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雷霆手段,怪不得能在孟家混上这么些年,野鸡摇身一变,还能攀上高枝。” 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太难听,沈予霏咬着嘴唇竭力镇定,可还是感到脸上极快地烧了起来。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看到上面在循环播放一小段视频。 是那间高奢酒店的监控! 高清镜头把人脸拍得一清二楚,连声音也收录得明明白白,无从抵赖:是沈予霏像牛皮糖一样黏在瞿静扬身上不肯下来。是她两手搂着他的脖子索要亲吻。是她拒绝让服务员搀扶,非要瞿静扬送她进房间...... 原来她在人家眼里,早就像照过了照妖镜一般现出原形。 沈予霏视线都有些模糊了,真想站起身来落荒而逃,可叶茵的哀求重又在脑海里复现。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跟瞿静扬有了合法关系,她能甘心就此投降吗? 深呼吸两次,沈予霏抬起头来,羞耻和屈辱的红晕已经换成了腼腆和倔强。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要辩解的。只想跟您说明:我喜欢瞿静扬,真心的。”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眼神却不再躲闪,好似在演灰姑娘面对继母的坚忍不屈,“我从大一开始喜欢他,喜欢了四年。前几天才刚知道,联姻对象原来就是他,我太高兴了,所以喝多了有些不体面,以后我会注意的。” 瞿夫人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会使出这一招,预备好的台词和冷笑一下子卡住了。 那边沈予霏还在坚持往下说:“不过我没想到,静扬他也喜欢我。我们订婚宴见面,把话说开之后,彼此都很激动很冲动,擅自主张就定日子去领了证。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好,我以茶代酒向您道歉。过几天等静扬稍微空闲下来,我再跟他一起回家向您正式赔礼。”她仰脖喝下滚热的一杯茶,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起身鞠了个半躬,抬头挺胸地就走了。 她走得很快,不顾周遭服务员的诧异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间。 只要她走得够快,就不会给眼泪流下来的机会。只要走得够快,就能暂时躲开滔天谎言被戳穿的窘迫局面。 电梯来了,她冲进去,又急着去按关门键,没料到背后有人跟着进来,嘭地一声整个撞了上去。 她跌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嗅到了白衬衫上是她喜欢的味道:林间清泉,晦暗幽深。 沈予霏仓皇退后,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碰巧。”瞿静扬惜字如金,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复杂的情绪和思潮。 “你都听到了?没有吧?” “......听到了。” “听到了多少?全部?” 瞿静扬听出了她轻快语气里是假装的不在意,心脏又一次往下沉了沉。他低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他说:“对不起。” 沈予霏忽然鼻酸眼热,眼泪滚滚落下。 可是哭什么呢? 在瞿夫人背后代表的如山财富与权势面前,沉重的压迫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为了维护最后的自尊,让自己的举动显得不那么卑鄙卑微,她不得不编造了一个两情相悦的幻梦,可惜就在正主面前,将要被无情揭破。 她哭自己一切不值得吧。 电梯到了一层,沈予霏的哭泣划上休止符。她一边揩眼泪一边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好像把那个无尽受辱的旧世界留在了身后,前途仍然一片光明。 “你去哪?”瞿静扬追上来。 “我有面试,”她仍有些气息起伏,但已经非常努力去控制了,“我去坐地铁。再见。” “我送你。”他毋庸置疑地表态,“跟我去取车。” 沈予霏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就随他去了。 一路上居然没有发生交谈,瞿静扬好像一心系于交通,开车开得无比专注。沈予霏原本以为他有话对她说,才特意送她的,没想到他若无其事,仿佛刚才没有和她出现在同一部电梯里,没有见到她涕泪交流的丑样。 于是她也若无其事地下车、告别,全情投入在面试之中。 下楼来却发现他没走,她只好过去敲窗户:“瞿总是翘班了吗?那么任性。” 瞿静扬破天荒地侧身过去帮她推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12章 树洞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关掉空调、放下了四面窗户,热风灌入车内,两人都起了一点微微的汗意。 沈予霏坐在车里听到了蝉鸣、风噪,嗅到了暖湿的气流。她转脸看瞿静扬,觉得他落在她的眼里,格外生动起来。 他真的长得很好,骨相线条流畅清晰,五官无处不标致,整体看却有种落寞的清冷感。他的头发不短不长,漆黑,干净得根根分明,她好像又闻到了森林和溪流的味道。 奔驰一路驶离主城区,一直开到车流稀少的郊外,随意地在路边停靠下来。 开门下车,视野所及全是葱茏绿野,更远处还有大片大片的水杉森林。 “哇!” 沈予霏找不到词来形容被大自然疗愈的感受。她弯腰脱掉高跟鞋,赤脚踩进草地里,兴高采烈得如同一只久居笼内、突然被放生的兔子。 瞿静扬看到她的鞋才有点愧于自己的失察,带一个穿套装、着高跟鞋的都市丽人来此地,合适吗? “还有一段路要走,你......可以吗?”他硬着头皮问。 “可以啊。”她毫不犹豫地指向密林,“我想去那里。” 她的脚趾甲上涂着深色甲油,这会儿已经跟沙土混成了一个颜色,可她满不在乎,一路随着瞿静扬往郊野深处走去。 原来那水杉林里是一处湿地,静水流深,生机勃勃。 “你品位挺好的!”沈予霏夸他,“这地方是怎么找到的?太美了吧!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瞿静扬看看她身上的迪奥成衣,有点不相信:“我以为你更喜欢奢侈华丽。” “呵!”她发出一声讥笑,不知道是在笑谁。 “我做梦梦到过这里,就像童话一样,有森林,有溪流,虽然很安静但很安全,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可以很放松地躺在草地上,也可以干点别的,想爬树就爬树,想游泳就游泳。” 她把刻在记忆最深处的梦境就这样不设防地说了出来,等她发觉自己失控,已经来不及了:“我爸爸说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等他出差回来就带我去。”最后这句话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一个哽咽的尾音。 瞿静扬是第二次看她在他面前哭了。他没什么女性朋友,面对有目的接近他的女孩子更是以铁石心肠著称,在他跟前哭只会换来他充满嫌弃的敬而远之。 但现在显然不能这么做,似乎还需对此负责才是,谁叫他非要来这里,害人家触动心事了呢。 他纠结半天想不出别的话题,还是很蠢地开口问:“你爸爸他......?” 沈予霏抬眸看瞿静扬,看林间阴影在他脸上落下斑驳,忽然很渴望得到一个拥抱。 “我从小在Z镇外公外婆家长大,没见过父母。一直到十四岁,他们才接我回到S市。你知道吗,虽然我等待那一刻等了那么久,可是他们真的来了,我只剩下恐惧,他们根本就像是陌生人!但我没的选,只能跟着陌生人到了陌生城市,念新的学校、交新的朋友。” “后来,我终于接受和适应了所有的变化,我甚至爱上那样的感觉。你懂那是什么感觉吗?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我,是家的感觉啊。” “这就是我为我的童话,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结局。可惜,人生不可能是童话。高二那年,爸爸跟我约好的,他带我找到梦中的秘境,我答应会努力考上他的母校F大。可是他食言了,出差的时候心脏病发作,死在外地。” “我爸人没了,他的公司立即破产,房子车子存款全都被冻结、清算,用以还债。再后来的事情大约你也能猜到,我妈带着我,迅速搬进了孟家。其实她很早就跟孟世成有来往,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爸爸才刚走,她就连装也不装了。我真觉得挺好笑的。” 她说了那么多,最后下了一个“好笑”的结论,脸上的笑容和眼泪混在一起。她知道很丑,不过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现在就是叫她把整颗心剖开也无所谓,这些疼痛不过是回响,最可怕的时候已经过去。 “怎么样,故事精彩吗?”她擦眼泪的姿势还挺潇洒,“不精彩的话再给你加一个彩蛋:我爸的秘书在最后时刻录下了他的遗言,真是打死我也猜不到,他的遗言是把我妈托付给我。他说我妈一直没长大,是那种最天真、最纯洁的小女孩,连他们的女儿,我,当时还不满十七岁,也要比我妈妈来得成熟些。所以沈庭安的遗言就是让我务必照顾好叶茵的下半生。” 沈予霏讲完她所有的笑话,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她的童年和青春期故事,每叙述一次好像就能减轻一分痛苦,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能得到完全的release。 没有人能真正共情也没关系,正如现在,没有人拥抱她,她可以和大树拥抱。 她才不管身上穿的衣服贵不贵,脏了不能洗就扔掉好了。她转身抱住了身后一棵强壮树干,把脸贴在树皮的粗糙肌理上,企图让大自然的脉搏来安抚自己。 四周安静下来,光线昏沉,沈予霏几乎有错觉时间在后退,最好一直退到出生前,让她可以有换一种人生的机会。 一只手却拉住了她的胳膊,不太使劲,可以算得上温柔,但很坚定,这只手坚持要她脱离大树的怀抱。 沈予霏懵懵懂懂回头,下一秒整个人被揽进怀中,头顶上还多了一件撑起来的西装。她的呼吸打在清洁平整的衬衣上,脸颊感受到了里面的滚烫。 她惊讶地抬头,撞进瞿静扬深邃的眸子里。 “下雨了。”他喉结动了动,对自己的行为做了个合理的解释。 她这才发现四周雨水沥沥淅淅,很快由疏转密。 瞿静扬单手架开西装用以遮蔽,另一只手还虚虚拢在沈予霏背后,是若有似无的一个拥抱。 “说出来之后有没有好一些?”他的语气清浅平和,既不包含同情怜悯,也没有轻蔑或审判的意味。 “确实。”她稍微调整身位,不让自己和他贴得太紧--时间一长,羞耻心就会悄悄长出来,“不好意思,其实你没必要接收我的负能量......” “我为我母亲不合适的言行向你道歉。”他打断她,把内心里还没仔细想好的话,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原生家庭我们不能选择,只能接受,所以我理解你。” “或许你也想知道,在我办公桌抽屉里放药的人是谁,今天查出来了,是我表哥。我其实不觉得意外,因为其他亲戚、兄弟姐妹们,私下里也一直在说,我哥是我害死的,这样我就能取代他成为衢合一把手了。你看,在我们家,亲眷之间互相伤害是一件不难理解、也不难接受的事情。而且,这些传言虽然没有证据,倒也至少说对了一半,我哥确实不是正常病亡,他死于蓄意谋杀。” “等等、等等!你为什么说这些?”沈予霏一整个震惊,连忙阻止他,她真害怕还有什么惊天狗血要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这里是我的树洞。”他居然看过那部小朋友的童话,“现在也是你的树洞了。” “所以你有很多秘密埋在这里?你不怕它们长成参天大树,每一片叶子都能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吗?” “没人知道这里,除了你。” “哦......”沈予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起来这是个很明显的信号:他想跟她互相交换秘密。如果能够为彼此保守,那么他们就是同盟关系。如果不能,那么结论也很显而易见。 “你会摘下树叶、吹响它吗?”瞿静扬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灼灼发亮,她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拉钩的动作。 “我不是你的敌人,瞿静扬,我是你的盟友。” 他愣住了,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手已经下意识地举了起来,去勾住了她的尾指。 空气中的微妙不期而至,如同林间不知何时漫起的雾气。 偏偏此时,吸足了雨水的西装猝不及防地--塌了,像被**一张网又沉又紧地裹下来。 两个人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起。头挨着头,脸颊贴着脸颊,连手指也来不及分开仍然缠绕着。等到西装好不容易被掀开时,两张脸都红透了。 瞿静扬不知道自己刚才吻到了她哪里,沈予霏也不吭声。这是他们共同的、也是各自的秘密,在这树洞跟前,两人不谋而合地选择了把它留在自己心里。 “跑吗?”他感觉到雨势在变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从头湿到脚。 “跑!”她回应得异常干脆。 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所有枯枝败叶和潮湿泥地,朝着停车的地方飞奔而去。 拉开车门、上车,沈予霏却把两只脚留在车门外,扭头问瞿静扬:“你车上有水吗?” 瞿静扬这才想起,她是赤着脚,跟他跑过了这么长的土石路。他从车上摸出伞撑开,去后备厢取了一支矿泉水,帮她冲脚。 泥巴被冲开,细嫩的皮肤露了出来,显然是伤痕累累的。 “......” 瞿静扬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滋味,倒是沈予霏神色自若,抖了抖水就往车里收。 “等下。”他终究狠不下心装作没看见,“储物箱里有碘伏,你脚上的伤口得处理一下。” “回去再弄呗,没什么大碍。”她不以为然,可是见瞿静扬杵在车门前一动不动,固执地候着,只好乖乖按照吩咐找出小小一只医疗包来。 “你撑伞,我帮你擦药。” 沈予霏还没反应过来,伞柄就塞进了手里。她眼睁睁看着高高大大一个人半跪下来,把她的脚轻轻移放到他的膝盖上。 他的手比她感知到的还要大,握住她的脚踝时更有了实感。她本能地要退缩,余光却瞥见他在瞪她,又不敢乱动了。 “野外擦伤要尽快消毒,不然很容易引起感染。”他低下头,努力用这件事的急迫性和重要性来说服双方。 “谢谢。” 他听到很轻很真挚的声音,不由自主抬头看她,目光定格在她染着绯红的鼻尖上。 ----------------- 简单介绍下《长驴耳朵的国王》故事,凭记忆手打的,如有出入以公开发行版本为准: 国王有个秘密--他长了一对驴耳朵。这是他不能面对和接受的缺陷,他决定一直戴着帽子来隐藏这个事实。但在理发师面前,这个秘密无法再掩盖。于是每个来为国王剪过头发的理发师都神秘地消失了。 直到城里的最后一位理发师来了,虽然也被国王的秘密吓得浑身发抖,但他向国王发誓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国王便放他一马,并且让他成为了国王专属理发师。 一开始理发师还能很好地保守秘密,可是时间一长,他憋得生病了。实在没办法,他跑到郊外挖了一个洞,将“国王长了驴耳朵”这句话尽情地倾吐进去。说出秘密后的理发师浑身轻松,高高兴兴地把洞埋好就走了。 过了不多久,从这洞里长出了一棵大树。一个牧羊人经过时,随手摘下了叶子放在唇边演奏,没想到树叶做成的笛子竟然吹奏出了理发师埋下的秘密。 很快王国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国王长着驴耳朵! 国王恼怒地找理发师算账,理发师吓得瑟瑟发抖,发誓不是自己告知人们的。但事实就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国王一怒之下要故伎重演,让理发师消失。 理发师灵机一动,诚恳地对国王说:“陛下,您担心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成立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您长了一双特别的耳朵,您不必再将它视为需要保守的秘密,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了。” 原来如此,当一个秘密不再是秘密,别人也就无法再将它作为伤害一个人的武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树洞 第13章 喜欢你 “我没哭。”沈予霏一面拿纸巾吸衣服上的水,一面断然否定自己刚才有些感动。 瞿静扬耸耸肩,没说什么。 车里充斥着润泽草木的青气和两人身上的潮湿,车外雨势磅礴,铺天盖地。这场景还挺浪漫的,又有些不合时宜。 两人拘谨地坐在车里不说话。 “那什么,”沈予霏每当这种时候,总觉得打破尴尬是自己的责任,“你不想问问我是怎么认识的敏敏吗?” “想。”他又惜字如金了。 “我大学专业是心理学,实习去了儿童孤独症干预机构,在那里认识的敏敏。她兴趣很狭窄,唯独喜欢昆虫,请我帮买过几次标本。今天送她那只彩虹锹甲,我打包票她会喜欢的。” “敏敏的情况,严重吗?”瞿静扬第一次了解到古板无趣的张姨也有背后苦衷,心情复杂。 “还行,严格来说她是AS,还是具备一定的功能性的。但因为长期不跟父母一起生活,干预晚了,社交方面的进度比较落后。”说到这里,沈予霏忽然看向瞿静扬:“不是,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瞿静扬噎住,少有地涌出了惭愧的感觉:“......可能是我没留意吧。” “敏敏每周来机构四天,我实习了五个月。就这样的频率,没见过张姨一次,都是敏敏奶奶送她来的。”她的语气其实变化不大,但瞿静扬总归能听出一点谴责的意思。 “不过张姨应该很心疼女儿。上次她来你家找我,我无意中看见她随身的包里露出来的一张画,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敏敏的妈妈。”沈予霏想表达的是,连孩子的涂鸦都随身带着,张姨一定是个很爱很爱女儿的妈妈吧。但她不敢再往下说,再往下说恐怕又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了。 多了,就刻意了。 “你......观察力很好。”他憋了半天,找到一个不会太暴露主观意图的词来夸奖她。 沈予霏被逗笑,摇摇头,“观察力再好也比不过专业背调机构。怎么样,我通过你的核验了吗?” “我没有调查你。”瞿静扬厚着脸皮不承认,只要他一天没拿到司勤的信息,就不算数。 “是吗?瞿总对我这么放心?那你直接问吧,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沈予霏能感觉到他在用目光研究她,索性帮他把话坦率说开,并且勇敢地转头去和他对视。 瞿静扬却在两人眼神相触的一刻扭头看向另一处。也许是远离城市的独处让人上头,也许是身处自己的秘密基地能够让他更放松,他斟酌来斟酌去,还是问出了连背调也无法查实的一个问题:“你中午说的,是真话?” 沈予霏用不着仔细回想就能肯定,他在问的是什么。 “我喜欢瞿静扬,真心的。”“我从大一开始喜欢他,喜欢了四年。” 到底还是被他听去了所有。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四年前,她大一,他大四,像他这种背景的人甭管本人再怎么低调,也避免不了被每个年级的学生们议论和追捧。传来传去,即使她根本没见过他,也足够能从众人口中拼凑出了一个翩翩贵公子的形象了。 这位贵公子是超一线城市顶尖大学的风云人物。出身望族,容貌拔群,最可贵的是他不集邮不作乱,是零绯闻的高岭之花。瞿静扬简直叠满了能让人一见钟情的所有BUFF。 算喜欢吗?算吧。 “是真话。”她抬眸,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真诚。 瞿静扬得到了答案。其实这答案是或不是都由沈予霏说了算,他根本无从考证,但他就是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拍子。 - “你洗完澡,过来找我。或者我过去找你。”两人出了电梯准备各回各家时,瞿静扬忽然说。 “为什么?”沈予霏看看时间,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晚上了。他们今天发生了一件亲密接触的事故,纯属意外,不会让他误会了什么吧? “我们领证前不是说过的,不能睡一起吗?!” 瞿静扬怔住,接着气笑了:“才几点,你就想睡觉的事情了?!”见她毫无愧色,他也很无奈,“我邀请你一起吃外卖,然后沟通一下向媒体公布婚讯的事情。” “这样啊。那就去你那里。要不要带一瓶裴宇的酒过来?到时候你把钱转他。” 她倒是从容且坦然,不等他答复,转身回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她来敲门,手里果然拿着一支雷司令甜白,她查过了,这家酒庄虽然出品限量,但市价到不了五位数,不算奢侈品。 “我找到了一支低价且低度的酒,没宰你。”沈予霏踏进门,话没说完居然看见餐桌上放着两袋麦当劳,顿时无语住了。 “你这酒还开吗?”瞿静扬为着跟她谈事情,洗过澡了仍然换上整整齐齐的衬衫西裤,这时促狭地看着她,“甜酒配辣翅也许很不错。” 她翻了个白眼,这位霸道总裁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明明今天早上吃的还是新鲜现剥的阳澄湖大闸蟹手作小馄饨,中午又相遇在人均千元的餐厅。那么晚上点一顿私厨海鲜外送,很顺理成章吧。 结果是“垃圾”食品。 “找你来,重点不在吃上。”他收起淘气,顺手帮她拆开纸袋,“明天晚上我带你参加家宴。是我爷爷发起的,家里长辈都会来。” “明天晚上?!”沈予霏大吃一惊,“那你怎么不早说?!”她当然需要时间做准备,现在她连瞿氏族谱的百度百科都还没看完呢! “没事的。我们今晚对好账,不会有问题。” 她简直要气死,这会儿他那谨慎多思、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行事风格怎么就收起来了?还是说他早就想好了,她只需要扮演花瓶。笑得好看些、但是别说话。这就是他对她的信任。 “行,对账吧。怎么说?”她没好气地扒拉着纸袋,发现她这一份竟然是儿童套餐,哈哈绝了!他甚至没指望她做一只徒有其表的花瓶,而是把她当小孩。小孩是难堪大任的,也许他对她的期望只是别在爷爷跟前掀饭桌就行。 瞿静扬眼看着她脸色变幻,大概猜到了她的脑回路,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你那么聪明,提前一个晚上沟通足够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语气客观平静,说出口却不是那么回事。 连沈予霏都被他的温柔吓到,注意力从手里的苹果片转移到他脸上。 “咳!”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好不容易找回了原来的声音,“我家里的情况,有个文件也许能帮到你,我发你手机上了,有空的话随便看看,反正明天打招呼的时候你跟着我就好。” “但是关于我们领证的事情,需要对好口风。”他拿起汉堡又放下,考虑要怎么说才能婉转而明确,又不伤害她的自尊。 “就顺着我今天中午的说法来。”沈予霏嫌他犹犹豫豫地不爽气,直接抢过话语权,“我们是在F大认识的,做了四年朋友,你不知道我暗恋你。一直到我毕业之后,我决定追你,没想到......”她说到这里卡壳了,不知道瞿天丰和孟世成的联姻协议机密到何种程度,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没想到,我也喜欢你,很久了。”瞿静扬接话。 他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听到这样的说辞,虽然表面上镇静自若,可耳朵不听话,早早地烧起来了。 “然后我们一拍即合,领证结婚。就这么说,可以吗?” “可、可以吧......”沈予霏把饮料杯里的冰块吸得哗哗直响。 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男生告白,从来心如止水。然而对瞿静扬这根本不是告白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有了反应:心慌、脸热,脑袋里的屏幕也是说坏就坏了,一帧一帧地反复重放“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而且换不了台。 她机械地喝饮料,发现饮料已经吸干了之后又机械地吃苹果片。等苹果片也吃完了,才抬起头,发现瞿静扬也盯着她在出神。 “呃......”两个人眼神撞上,理智终于回笼,在慌乱中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嗯就是说,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沈予霏赶紧问,抢在微妙情感再次占领头脑之前。 “还有就是我们的婚姻关系,是需要进行内部披露的。”瞿静扬吃不准这项个人**到底会在公众层面传播到何种程度,只能先把最坏情况讲一讲:“这个披露本身很简短很程式化,也只会在集团内网某个小栏目露出。但具体会如何扩散,公司也未必能做到准确预测和控制。所以,你可能要做好成为半个公众人物的心理准备。” 嗐。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沈予霏认命地理解为这就是她攀入豪门的代价吧,或许还没尝到身为贵妇的甜头,就得先收获到几个黑热搜,天天被人挂在社媒上骂。 “我这几天会谨言慎行,避避风头。如果有人骂我、挖我的黑料,千万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到时候一切就都拜托给瞿总的公关团队啦。” “你有什么黑料?别误会,我是想提前掌握,好评估一下要用到的资源。”瞿静扬拿湿纸巾擦手,他现在恢复谈公事该有的冷静清醒了,他等着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我最大的黑料就是,就是,”沈予霏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以前洒脱,张了张嘴,经过一番挣扎才说出来:“最大的黑料就是曾经要买你一晚。” 她说完,深感脸上身上热得要冒汗。但又很想知道瞿静扬是什么反应,她觑着眼睛偷偷看过去。 瞿静扬原本撑在太阳穴附近的手指随着她的话,慢慢往下划动,直到下巴附近停住。 沈予霏知道,这是一个从理性分析到感性回应的微动作。 她看见他轻轻地笑了: “嗯。这个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