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到一颗烂苹果》 第1章 第 1 章 天气显示室外是三十九度高温,不宜进行户外活动。挡不住的烈日,擦不完的汗,偶尔飘过的微风就像是倒进太平洋里的一杯水,半点用处也没有。 卢延笙有些胸闷气短,低头大口喘气时,她看见手中的包包油光发亮,如同一块融化的黄油。 她再也走不动了。 高跟鞋踩在这种满是砂砾碎石子的路上简直是酷刑,更别说她还穿了一身贴身剪裁的小短裙,根本迈不开步子。她本应该待在温度适宜的办公室里和人侃侃而谈,而不是被甲方骗来工地晒太阳! “卢总啊,快过来,这个地方的设计方案也需要改一下。”大腹便便的甲方们撑着伞,站在阴凉处高声催促着她。 卢总啊,这真不好意思。 车里只备了这几把伞,恐怕得辛苦你晒一会儿太阳了。 想起一个多小时前甲方虚伪至极的客套话,卢延笙连挤出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抬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后,闷头往那边靠近。 改、改、改! 就知道改! 我当然知道真草铺石子路更好看,但你这块地方的预算只够买几袋水泥啊。就算我大发善心设计费按原价不变,但草皮不要钱吗?人工费不要钱吗?后续维护不花钱吗?要不是等着你把几个大项目的尾款结了,就算这破地方下面埋了金子她也不来。 忙着抱怨,卢延笙一个没留神,崴脚摔倒了。 远方传来了甲方们嬉闹取笑的声音。 卢延笙双手慢慢捏紧,眼含冷意。什么破货烂人,给点脸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她抬头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立了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施工现场,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张总,我们去那块地方看一下吧。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修改灵感,我跟您详细讲讲?” “哦?是吗,那我们快过去看看。” “小心!” “啊,张总——” “外面明明立了警示牌你们看不见吗,为什么还走进来?高空坠物砸到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警示牌?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那里!诶?怎么倒在地上了?我明明压了石头。” “快叫救护车吧!张总的脑袋砸破了,一直在流血。” 医院。 卢延笙站在卫生间镜子前,面前摆放了一个敞开的化妆包。 直视阳光太久了,眼睛有些疼。 卢延笙把手仔细清洁后取下隐形眼镜,又滴了几滴眼药水。闭目养神几秒后,眼睛总算舒缓了一点。 由于常年睡眠不足和用眼过度,她的眼睛里总带着淡淡疲惫。所以平时,遇到需要外出见客户的情况,卢延笙都会戴上隐形眼镜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将垃圾扔掉时,盯着黏在垃圾袋上的椭圆形薄片,卢延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今天我戴的可是一副日抛呢。 补妆时,她又发现脸颊两边被太阳晒得有些红,粉底都快遮不住了。卢延笙正在抽空去趟美容院,还是回家敷个急救面膜就行了之间犹豫时,突然间,寂静的卫生间里响起了冲水声。 嘭的一声—— 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卢延笙挺直身体,对着镜子补口红,同时不着痕迹地从镜子里观察这个空间里除她以外的另一个人。 鞋子是简约大气的黑色高跟,衣服选择了省心偷懒的套装,剪裁和面料都很好。手腕、脖子都没有戴首饰,只有藏在头发丝里若隐若现的火彩光芒克制地表达了主人对美丽的追求。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哒哒声停了下来,安静了几秒后,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小笙,你怎么也在医院?” 卢延笙合上口红,转身,微笑:“阿姨,真巧啊。” 庄慧洁已四十多,由于生活优渥鲜有烦恼,再搭配日益精进的医美手段,只看背影被错认成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大姐姐也是常有的事情。 “你的手掌心和膝盖怎么都破皮泛红了?”注意到她身上的擦伤,庄慧洁微蹙着眉心,关切道,“是不是鞋跟太高摔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美,我家娜娜也是,怎么说都不听。” “娜娜还好吗?我最近工作忙,跟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依旧忙着婚礼呢。男方钱少事多,两家人谈不拢,我是懒得管了。”说完,又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卢延笙,半真半假地警告说,“听阿姨一句劝,你以后可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呀,省心!” 卢延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觉得庄慧洁多管闲事。自己不过就是她女儿裴乌娜的一个朋友,说这话有些冒犯了吧。 “我工作忙,怕是没时间谈恋爱了。对了,阿姨,你怎么会来医院?是生病了吗?” “常规检查罢了,等会儿还要去看一个中医,开些调理身体的药。” 卢延笙点点头,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开了车,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儿子陪我来的。” 裴帆也在? 真晦气。 “那我就放心了。”卢延笙合上化妆包,捏在手心里准备离开,“阿姨,我是送客户来医院的,现在医生应该检查好了,我得回去看一下。” “客户怎么了呀?”庄慧洁有些好奇。 “不小心被二楼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头破血流的。” “那么严重呀。你没受伤吧?……没受伤就好,工作要紧,你先过去吧,我等会结束联系裴帆就行了,快去吧。” 来到病房门口,卢延笙没急着进去。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只有张总的家人在里面。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纸巾把刚补上的口红擦掉,又用气垫薄薄遮了一层,然后才敲门。 “张总、张总夫人好。” “我看完医生回来了,想再确认一下张总的情况再离开回公司。” “呀,是小卢呀。”张总夫人过来热络地牵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多亏了有你推的那一把,我们家老张才躲过一劫。医生刚才跟我们说了,问题不大,连针都不用缝。要是位置再偏一点、重一点,我们老张就得在医院住下了!” “张总吉人天相。只是毕竟流血了,伤口又在头部,最好要留在医院观察一下,确定没事才好安心。”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小卢啊。”躺在病床上,头上裹了一圈纱布的张总朝着她招手,“今天多谢你了,瞧你,自己都摔得不轻,去找医生看过了吗?” “医生太忙,让我回家自己消毒涂个碘伏就行了,一点小伤,不要占用公共医疗资源。” 她故意开玩笑,张总夫妻俩都笑了出来,病房里气氛融洽轻松了许多。 “小卢啊,这事闹的,本来我今天打算把尾款都给你结了的,谁知道却出了这个意外,恐怕又得耽误几天,等我回去安排了。” 张总夫人瞥了张总一眼,嗔怪说:“不要让小卢为难了。既然都答应今天给了,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言而无信。你在医院去不了公司,打个电话交代底下人去办不就行了。” “……好,好。”张总左右转头翻找手机,问张总夫人,“我手机放哪里了?是不是没带啊?” 张总夫人走过去从枕头底下一下子就翻出手机,塞到张总手里:“在这里啊。你在屋里打电话,正好,我出去送送小卢。” 张总被噎得不轻。 出了门后,卢延笙让张总夫人止步不用送了:“张总受伤了还需要你照顾,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开了车,等会儿直接回公司了。” “小卢啊,我见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今天又救了老张,我是真心想谢你。老张那人抠门,认死理,工作上一定给你添过不少麻烦。你多担待了。” “哪有,张总为人风趣又大方,又是我长辈,这次合作我也跟他学到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好孩子,那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有时间来我家里吃个饭啊,我要正式谢谢你呢。” “好,等张总出院了,改天我们再约个时间。” 张总夫人离开后,卢延笙一个人等待电梯上来。 不算高峰期,使用电梯的人并不多。哪怕这点等待电梯上来的时间,卢延笙也不愿意浪费,争分夺秒地在工作群里确认了几条工作消息……顺便跟财务确认张总是不是真的安排尾款了。 正埋头专心看一条合同条款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她顺眼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里面,灰色的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扣子,露出修长、棱角分明的脖颈线条。 “卢延笙?”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动,“这么狼狈?” “对。”卢延笙说。 她走进电梯,按了负一层。 然后发现不对,除了她刚才按下的按钮,其他楼层按钮都没有亮起。 “阿姨不在这层。”卢延笙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知道。”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移动时,衣料摩擦的轻微簌簌声,“我来找你。” 卢延笙觉得荒唐至极,转头,挑眉,用眼神无声质问。 “我妈说你脚受伤了,不方便开车。让我帮忙把你送到公司,然后再回来接她。” 心细如尘的关心话,本该让人听了心里一暖。若是忽略男人疏离到近乎冷漠的表情的话…… “谢谢了。” 卢延笙把车钥匙扔给他,嘴角敷衍地上勾了一个弧度。 男人微微皱眉,有些意外她没有拒绝。 只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他也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想着赶紧交差了事。 让他更加意外的事情在后面,到了停车场解锁车门后,卢延笙居然毫不客气地直接选择坐到了后座。 “卢延笙,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想你应该懂得现在这种情况坐在后座很没有礼貌。” “我受伤了,坐后座更舒服。”卢延笙翘起二郎腿,露出膝盖上泛红的伤口。随即又冷哼了一声,呛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坐在副驾驶跟你谈天说地?” 膈应裴帆的大好时机,她当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不打伞在外面行走是一种酷刑。 外面炙热而憋闷,车内却很凉快。 一道车门,隔绝外部热气的同时,似乎也将两人暂时困在了一个空间。 裴帆沉默地开着车,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操纵方向,时不时抬头注意红绿灯,似乎真的打算这么惜字如金地开完这一路。 卢延笙却不肯让他如愿。 “工作日你怎么有空在医院,不上班吗?” 裴帆皱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的话忽略不答,哪怕那个人是卢延笙。只是,仿佛故意膈应他一样,赶在他开口前,卢延笙就自顾自地抢答道: “哦忘了你离职了。作为国内顶尖经营战略顾问,现在待价而沽,手机一定被猎头的消息震得都会自动走路了吧。” 正好遇上红绿灯,裴帆侧脸回头,沉稳深邃的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娜娜告诉你的?我劝过她离你远点。” “抱歉哦,让你不满意了。她非但没有远离我,还打算让我当她婚礼上的伴娘呢。” 在裴帆的视线下,卢延笙扬起一个嚣张得意的笑。 红绿灯结束,车辆启动,汽车加速行驶在仿佛能看到热气升腾的柏油路面上。卢延笙突然被颠了一下,背部撞上后座,抬眼恼怒地瞪了裴帆一眼。 “开慢点。”卢延笙说。 “怕耽误你工作。”他回。 “裴帆!” 裴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卢延笙想,裴帆是个千真万确的混蛋。 但,也的确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所以,哪怕再厌恶她这个人,也会听从长辈的话乖乖送她这个“伤者”回家。 裴帆讨厌卢延笙,她不清楚为什么。 这么优秀的一个男青年,家世好,又有钱,样样比别人好,高傲只是他身上最微末的小瑕疵。 但没关系,反正她也差不多一样讨厌他。 到了公司附近,卢延笙又让裴帆等会儿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他无奈逼问的目光下,卢延笙理所当然地表示: “难道你特意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再让我自己把车开到停车场吗?” 蛮横,但并非毫无道理。 裴帆想,他修炼多年的耐心恐怕都用在对付卢延笙身上了。 下车后,裴帆把钥匙递给卢延笙。 她接过以后,说:“谢谢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裴帆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停车场白炽灯苍白生硬的灯光,把他身上那种高傲、不近人情的姿态发挥到了极致。 他轻笑了一声,说:“那个客户的受伤跟你有关系吧。” 用的陈述语气。 卢延笙回过头,很惊讶:“啊?” 第2章 第 2 章 “你有病吧。”卢延笙用的也是陈述语气。 裴帆却没有再纠缠,绕过她,走到前面上了电梯离开了。 地下停车场空旷又安静,卢延笙独自站着,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轮廓映在车身上明一块暗一块。真的是,每次当她差点被那个人谦和绅士的行为软化态度时…… 那人立马就会用他的实际行为,如同准点从时钟里蹦出的小鸟一样及时提醒,自己对他的讨厌并非是空穴来风。 手机铃声响起来,卢延笙回过神,接通电话。 “喂,爸爸。” “延笙,晚上回家里吃晚饭,我有事情要跟你和妹妹说一下。” “晚上我要加班一会儿,晚饭应该赶不上了,等工作结束后我会回去。” “好。” 言简意赅,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电话那边果断挂断了电话。 卢延笙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也离开了停车场。 而另一边裴帆打车回到了医院,见到庄慧洁还在里面问诊,于是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等待她结束。他这样一个相貌不俗,且看起来很有品味格调的男人出现在医院,很快引起了注意。 “小伙子,拍片往哪里走你知道吗?”一位中年女士走过来,对着裴帆询问。 裴帆站起来,半弯着腰确认了下中年女士手中医生开的单子后,才说:“医学影像科在医院一楼左手边,您要拍的是牙片,应该是走进去后的右边第二扇门。” “小伙子你知道的真清楚呀,你在这家医院看过牙吗?” 裴帆说:“我陪妈妈去过,所以知道。” “真好啊,看病就得有你这样的年轻人陪着才能弄清楚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中年女士爱不释手地抓住裴帆,图穷匕见,追问:“你有女朋友了吗,阿姨给你介绍一位,认识一下呀?” “抱歉。”裴帆温柔却坚持地拨开了中年女士的手,“我妈妈应该快结束了,我得过去了,再见” 中年女士难掩憾色地追着裴帆逃离的背影,孝顺又有教养,真的是最近见到最好的一个小伙子了。 “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呀,就算不成,年轻人之间认识一下没坏处的,多个朋友嘛。” 庄慧洁一出来,裴帆立马就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小笙送到了?”庄慧洁问。 裴帆正在看手上医生开的药单,回说:“对。路上车少,不堵。” “那就好,我看她摔得真挺重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医生看一下。” 裴帆抬头看了眼自己操心的母亲,笑了:“这里是医院,病人要看病还怕找不到医生吗?” “我是怕年轻人觉得一点小伤没必要看医生,况且,我听她说是送客户过来,估计也忙得顾不上自己。” “那你想怎么办?”他的妈妈有时好像过分热心了。 “正好我们在医院,买点药拿给小笙吧。” “你去送?”裴帆挑眉。 “当然是你了。”庄慧洁理所当然。 裴帆叹出口气,捏着眉心,无奈极了:“妈妈,你该不会是想撮合我和卢延笙吧?不要看到年龄合适、条件不错的一男一女就想当月老,好不好啊?” 庄慧洁听了这话,反倒吓了一跳: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们年轻人之间交流多一点而已。算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叫个同城送到她家里吧。” 裴帆伸出手让庄慧洁挽着,二人慢慢朝着外面走去,将那些若有似无飘过来的视线和眼神都抛在身后。 “妈妈,上次的新西兰好玩吗?下次我再陪你去澳洲吧,或者去冰岛看极光?” “好玩,景色也好看,就是太累了。我还是觉得待在家里,跟你和娜娜在一起好。” “那我们不出国了,国内的景色也很好,去近一点的地方,也让娜娜一起去。” “好啊。” 工作本身已经够忙了,裴帆带给自己的那点不愉快,淹没在累积成山、繁复又冗杂的工作问题里面,很快就被卢延笙忘记了。从国外名校毕业后,她进入了家族企业里工作。 可惜的是,卢延笙被发配到了一家边缘、处于社会淘汰边缘的景观设计公司里面。卢延笙尽力挽救了,但拧不过时代洪流的大腿,每年看财报的时候总能气得眼前一黑。堂堂海恒集团的千金,也能沦落到为了一笔不到五万的项目尾款追甲方追到工地。 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的工作,让她恨不得冲到爸爸面前劝他尽早把这块业务砍掉算了,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她终究没有那么做,那种看起来像是在跟爸爸撒娇,又像是求饶的行为,光是想象,就足以吓得她立马清醒过来。 卢延笙没有蠢到吊死在一个树上,工作之余,她投资了部分资金到近几年发展势头很好的直播行业。谁知道,不到半年,副业的收入居然轻松超过了主业。 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有用的具象化。 到了公司后,她在确认工作邮件的同时,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下午又和设计部经理一起去见了客户。唇枪舌战一下午,到了饭点,难免又要一起吃饭。一切结束后,夜色正浓,卢延笙看了眼时间,该回爸爸卢圳元那里了。 她要开车没有喝酒,把陪着应酬客户的经理送到家后,正要将导航改到爸爸家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接通后,系统AI语音先响了起来,提示号码来自于同城快递。 卢延笙疑惑了一下,是谁给她寄的同城?公司的吗,应该都留的统一电话啊,怎么会打到她这里来。 “喂?” “喂您好,卢小姐,我是同城快递员,这里有一份你的包裹。由于小区保安不让进,我只能留在保安室,麻烦你到时出来取一下。” “谁寄给我的包裹,里面是什么?” “是一位裴先生寄的,袋子密封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卢延笙解锁手机点开聊天软件,果然,裴乌娜给她发了消息。 延笙姐,我哥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说我妈给你买了一点药准备寄给你。 你受伤了吗,情况严重吗? 我把你的号码给我哥了,好奇怪,你们没有互换过联系方式吗? 有啊,你哥老老实实地躺在我的黑名单里呢。 “谢谢娜娜,(〃''▽''〃)比心。” 卢延笙面无表情地点击发送,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位上,启动了车。 卢家在本市闹中取静的一个顶级豪宅小区内,周边两个市级公园环绕,小区内绿化覆盖面积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价格百万以上的豪车,在这里的停车场只是入门级别。 小区内的保安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安保措施做得是全市最好的一个小区。自然,物业费标准定的也是全国级别。每次开车进出这里的时候,卢延笙都会产生一种荒唐的想法: 那些身材健壮、面容姣好,每时每刻都绷起肌肉凹身材的保安最大的用处,真的是用来保护小区安全吗? 恐怕更多的作用是为了提高女业主对物业的满意度吧。 卢延笙的车畅通无阻地开了进去,一段时间后,开到了停车场。 里面,豪车仿佛是玩具架上价格亲民的塑料模型,只需百元即可送货到家一样泛滥成灾。倒车的功夫,卢延笙眼尖地发现了一辆眼熟的车。 妹妹卢延歌的车停在车位里,她人已经到了。 卢延歌斜倚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杯手磨咖啡,饶有兴味地看向院子,家政阿姨正在那里扔球逗狗玩。她穿着一件抹胸荷叶边上衣,下面搭着一件国风重工刺绣长裙,上轻下重的搭配看得卢延笙心惊胆战,担心她一不留神就走光了。 “妹夫没来吗?”卢延笙选择了侧边的沙发坐下。 “我没让他来。” 卢延歌英年早婚,毕业没多久就选择和大学同学结婚了。妹夫的长相属于当年很流行的犬系美男,门当户对的婚姻里,妹夫最大的好处是比小狗听话。 她和妹妹的感情并不算好,但也不坏。 她们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两姐妹一个跟着爸爸,另一个跟着妈妈长居国外。直到结婚后妹妹卢延歌才选择和妹夫定居国内,两人的联系频繁起来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 尽管这个频繁程度指的是,一个月能联系一两次。 聊完近况聊天气,聊完天气聊咖啡,直到,无话可说。姐妹俩相顾无言,各自拿着一杯咖啡,默契地盯着院子里蹦跶撒欢的小狗。卢延笙对猫猫狗狗无感,却十分理解为什么好多人家里都爱养一只,甚至好几只。 太大太空的房子,总是需要许多热情的东西才能填满。 她们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卢圳元从书房下来了,姐妹俩一起起身,卢延歌走了几步将中心的位置让了出来,直到卢圳元坐下后她们两人才相继坐下。 “你们两个最近都还好吧?”卢圳元问。 卢延歌看向姐姐,等她先说。 卢延笙:“公司一切都好,几个项目的尾款也收回来了。最近在准备和政府合作的几个移民区项目和乡村发展项目。” 卢圳元点头:“小项目,利润不大,主要是注意联系好和政府那边的关系……” “我家里一切都好。”卢延歌的回复简单多了。 “嗯,他们家最近没缠着你要孩子吧?”卢圳元问。 “爸爸找他谈过一次后,就没有再提了。” “行,要是他们家再提,你直接搬回来住,不用看他们眼色。”卢圳元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由于不经常做,动作显得有些生疏,“我的女儿不是生来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的,要不要生孩子这件事,等你自己仔细想清楚了再说,不用急。” 卢延歌乖巧地笑了笑。 “对了,今天特意叫你们两个回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说……” 医院复杂的检查和事无巨细的问诊让庄慧洁感到疲惫,上了车后,她把头倚在裴帆的肩膀上小憩休息。 裴帆坐正身体收紧核心,好让妈妈倚靠的时候可以舒服、安心一点。 家里配了两位司机满足妈妈和妹妹的日常出行。 裴帆独居,且自己会开车,但是这次陪妈妈去医院并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她更熟悉的司机接送。 所以,这次是裴帆自那次面试试驾后,第一次坐司机开的车。他不止一次地在后视镜里对上前座司机小心翼翼,带着观察和讨好的眼神。被他抓住后,眼神慌乱躲闪,安静来了一会儿后,故技重施。 想起妹妹裴乌娜坐自己车时毫无戒心的模样,裴帆默默皱起了眉毛。 裴帆:“我妈说她有一个羽毛形状的项链好像丢了,麻烦您有空的时候留意一下是不是落在车上了。” “好的。”司机答应后,困惑地咦了一声,又说:“不过我似乎只见过小姐戴过那个款式的项链。” 裴帆说:“看来是她从妈妈那里拿走了,我回去问一下是不是在她那里。” 司机连连点头。 到家后,裴帆让庄慧洁先上楼,说自己留下来回一个工作电话。 他独自留在车里,当场结清工资,解雇了这名司机。 另一边,卢家也并不平静。 卢延笙垂下睫毛,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又确认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准备和庄慧洁、庄阿姨结婚?” 第3章 第 3 章 卢圳元长相普通,在一众又帅又会哄人的富二代圈子里,渡过了很长一段藉藉无名的灰色尴尬期。万幸的是,他自己够争气。 别人忙着谈恋爱闹叛逆炫富的时候,卢圳元稳扎稳打,在而立之年做到了公司中层位置,成为了二代中少有的、能手握公司实权的人。有富豪实业家头衔光环赋魅,自然吸引了不少明艳动人的大美人对其芳心暗许,其中就有姐妹俩的妈妈。 与卢圳元相反,庄慧洁从小就是年轻人们追捧的对象。 长相柔美,性格恬静,完美符合那个时代的女神模板,追她的人数不胜数。可惜庄慧洁一心搞学术,直到最后和裴帆爸爸在一起,两人初恋修成正果。后来裴帆爸爸车祸意外去世,这么多年,庄慧洁独自养大了裴帆、裴乌娜兄妹俩。 反正在卢延笙那里,从未想过两人有可能,甚至还隐隐觉得庄慧洁不大可能看得上自己爸爸......年轻时开惯了法拉利的人,老了后思想升华了,打算换一辆升值的新能源电车开开了? 哦,还是辆二手的。 原来庄慧洁现在是环保主义者吗? “我和庄阿姨到这个年纪了,都是谨慎的人。结婚并不会那么快,提前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只是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也是我自己表个态,是认真和庄阿姨开始这段关系的。” 卢延歌目瞪口呆,瞟了一眼卢延笙。她垂着眼,面无表情,不清楚在琢磨些什么。姐姐还坐得住,卢延歌却已经有些慌了。 庄慧洁可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自己爸爸应该没有糊涂到要把家产分给外人吧。 但老树开花,具体能玩出什么花样都不一定啊—— 卢延歌扯了扯嘴角,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挤出了一个笑容: “爸爸,自从你和妈妈离婚后,这么多年一直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么多年来都没顾得上自己。我和姐姐都觉得你应该找一个人陪伴自己,妻子和女儿的角色不一样,有些话、有些事情只有妻子才能和你分担。” 这番话一出来,卢圳元神色不免有些动容:“你能理解爸爸就好。” “只是......”卢延歌话锋一转,“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和姐姐可能还需要一段接受、消化的时间。” 卢圳元笑了:“爸爸也不是让你们立马就接受。不过,几天后两家人有一场聚会,爸爸订了你们爱吃的那家店,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在卢圳元的威压下,卢延歌有些顶不住了,眼神看向卢延笙求救。 在两人视线下,卢延笙仿佛如梦初醒般,一脸谨慎地向卢圳元确认:“爸爸,你和庄阿姨已经达成默契了吗?” 卢圳元:“我们各自都有孩子,一致都觉得要先让你们知道,都不反对才行。” “那就是关系开始没多久了?” 卢圳元不明所以,点了一下头。 卢延笙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爸爸,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其实我和裴帆在一起了。” 卢延歌睁大眼睛:“如果你们在一起了,那爸爸和庄阿姨不就......” 卢圳元不敢置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交往有一段时间了。”卢延笙气定神闲,“您也知道,我们两人个性都要强,本不指望能在一起多久,所以就一直没说,免得分手后两家人见面尴尬。却没想到,居然闹出了这么个乌龙。” 言下之意,就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的意思。 卢延笙郑重开口:“爸爸,为了小辈们的幸福,您们二老只能委屈一下了。几日后的聚会也不用取消,就当是我和裴帆提前见家长了。” 开车回家的途中,卢延笙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前,从冰柜里拿了啤酒,付款结账后带走。 停车场里,卢延笙坐在车里喝完最后一罐啤酒,晃动了一下,直到没有从里面听到任何液体的声音,然后把它从中心捏扁扔进了副驾驶位的购物袋里。 那里面已经躺了一袋子空啤酒罐。 卢延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许是车内冷气太足,她的手指有些抖,点了好几下才打开了聊天软件的界面,从黑名单里放出了裴帆。 点开朋友圈确认了下,能看见,她没被删。 裴帆转发了一条金融公众号的消息,内容枯燥乏味,连一个友情点赞都没有。 然后,卢延笙鬼使神差地点下了第一个赞,退出去,划回了消息界面。 两人的消息界面还停留在最开始的系统问好。 日期显示是好多年前。 她和裴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卢延笙的记忆有点模糊了,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加裴帆的微信。 在酒精作用下,卢延笙的头昏昏沉沉起来,仰头靠着背椅休息时,盯着车顶,恍恍惚惚间,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和裴帆刚认识的时候。 初中时,卢延笙是班长,裴乌娜是班上的同学。 裴乌娜继承了庄慧洁的美貌,从小长得就像一个洋娃娃似的,一向是文艺汇演节目里的绝对主角。然而,与外貌成对比的是,裴乌娜是个极其好欺负的软包子性格。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说裴乌娜没有爸爸,是单亲家庭。 初中生啊,正是什么都爱攀比爱嫉妒的年纪。于是一个个自以为抓住了裴乌娜的弱点,明里暗里地欺负起她来。 有一次打架,只有卢延笙和裴乌娜跑慢了被抓到了办公室外面站着。 班主任说要联系她们的家长过来。 卢延笙很害怕,因为爸爸卢圳元很忙,如果因为打架这种事情被叫来学校的话,会让他感到丢脸。那时她很羡慕裴乌娜,因为她是单亲家庭,所以老师格外眷顾,允许她的哥哥过来领人就行。 第一次见到裴帆时,那人虽然才她大三岁,但已经完全表现得像是一个成熟的小大人了。将妹妹护在身后,一个人面对老师们的批评教育,然后弯腰道歉。 他领着妹妹听完训,从办公室出来时,卢延笙正拿鞋底搓擦地板打发时间。反正父母绝对不会过来的,她只需要等到放学就好了,老师们不会为了她加班的。 裴乌娜青一块紫一块地站在了她面前,指着鞋子说:“你的鞋子跟我的一样。” 裴帆冷冷地盯着她,他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了打架的始末。 卢延笙别扭地扯了扯校裤,盖住鞋面,转过头去。 “上次我还看见了你手上戴着一条手链,那条手链我也有。对了,你会在书包上挂玩偶吗,我家里有两只一个系列的,你要一只吗?” 对于裴乌娜的示好,卢延笙视而不见,反而瞪了她一眼,恶狠狠的:“学人精。” 裴乌娜呆了。 “你一定私下偷偷学我了,不然怎么什么都跟我一样!” “我没有,是凑巧的。”裴乌娜急忙解释。 “娜娜,我们回家吧。”裴帆将手中裴乌娜的书包换了一只手,伸出空的那只手去牵妹妹,“妈妈也快下班了,你要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情怎么跟她解释。” 裴乌娜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磨磨蹭蹭的不想走。 这个时候,老师走了出来,问卢延笙:“你爸爸的电话打不通?他还不来接你吗?” “应该没空吧。”卢延笙转了转眼睛,“我说了他很忙,让你打阿姨的电话就行了。” 老师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妈妈的电话呢,给我吧。” “她也没空。”卢延笙垂下头。 “真搞不懂现在的家长怎么回事,生意再忙,难道连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上次家长会,你的父母也没有来吧,最后是司机过来领走了成绩单。” 卢延笙拿鞋底去摩擦地板,对老师说的一切表现得浑不在意。只是眼睛时不时看一眼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看到越走越近的时间,神色有些紧张。 裴乌娜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拉了一下哥哥的手,示意他弯腰把耳朵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听清妹妹的话后裴帆僵了一下,抗拒地摇头,不愿意配合。 裴乌娜双手合十不断地拜托他。 裴帆妥协了。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裴帆把卢延笙和裴乌娜两个人都领走了。走出教学楼后,一直紧绷着的卢延笙终于松了口气。 几乎在同一刻,背后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学生们像是解压后的压缩包文件一样涌到了教室外面,吵吵闹闹。 “我们可以送你回家。”裴乌娜说。 “不用,”卢延笙毫不犹豫拒绝,从兜里掏出手机开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现在到学校接我吧,嗯,学校提早放学了。” 挂断电话后,卢延笙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裴帆的眼睛,她莫名有些心虚。 “老师那里留的电话不是你爸爸的,而是你的?”裴帆说。 “关你什么事!” 卢延笙态度强硬,眼神却跳动闪烁。终究是年纪更小一点,看不穿裴帆只是诈她一下,立马露出了马脚。 “确实不关我的事。”裴帆神色冷冷,“下次你要是再和我妹妹打架,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准确地传达到你父母那里。” 裴乌娜扯了扯他的袖子,似乎有话要说。 裴帆视而不见,继续自己的警告:“我可不像那位老师一样,那么容易糊弄。” 卢延笙冷哼一声,神色玩味:“可是,明明你跟那些老师一样都被我骗了呀。” “骗了人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裴帆皱起眉毛。 “反正有人得到好处了就行了。”卢延笙一脸倔强。 “刚才那个老师,自己平时窝窝囊囊到处受气,也只能借着老师身份到学生家长面前耍耍威风了,我爸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在他身上的。” 裴帆:“那你爸爸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吗?” 卢延笙急火攻心,拿脑袋去顶裴帆肚子,撞得他后撤了好几步。 裴乌娜看得目瞪口呆,跑过去扶哥哥。 卢延笙则高昂着头,像是一只胜利的斗鸡一样转身离开。 “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裴帆难以置信。 “延笙成绩很好的,还是班长,学校没有人不喜欢她。”裴乌娜说。 “以后你不要跟那样的人来往,会带坏你的。” 在酒精的作用下,卢延笙从车里出来时脚步有些不稳,头皮像是绷紧了似的,疼意以太阳穴为中心扩散到整个脑袋。她有些烦躁,停车场时不时划过的刺眼车灯也让她不满。 卢延笙划了门禁卡,走到电梯间,打开了手机。 点开和裴帆的消息框,噼里啪啦打下几个字:“明天午休时间见一面。” 裴帆现在是闲人,她可是有工作的。 卢延笙心里有自己的计较,随后,漫不经心地点击了发送。 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映入眼帘。 啪——的一声。 卢延笙脑中仿佛有什么线断掉。 裴帆把她删了。 第4章 第 4 章 裴帆预备一整天都待在咖啡馆工作。 虽然已经离职,但是前公司的领导拜托他帮忙完成一个企业并购的可行性价值分析,数据量很大,他这段时间有得忙了。 刚从家里独立搬到现在这个房子时,裴帆抽空研究了一下附近,在半个小时车程的范围内找到了这家小而精的咖啡店。店主人是位从日本留学归来的留子,生活不愁,开这家店属于玩票性质。 托店主不懂生意经的福,店内一切设备和豆子全都是按照他本人的消费水平配置,意外的很合裴帆的脾性,于是就成了常客。 一段时间后,店主人嫌过来拍照打卡的客人太多,烦了,干脆把店位置搬到了一条小巷深处的犄角疙瘩,裴帆还特意翻出店主名片,拨通了电话过去问了新地址。 一到店里,裴帆按照惯例点了一杯常喝的咖啡,刚坐下就打开笔电全神贯注地工作起来。店内人数寥寥,店主也不是位勤快人,一杯咖啡磨磨蹭蹭做了许久。 等到裴帆从工作中抽神,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点的咖啡还没有上来。 空气中的咖啡香气已经很浓了,裴帆被诱惑着抬头看向工作台,想问问自己点的咖啡好了没。突然,一声惊呼后,新来的服务员左脚拌右脚,手中托盘歪斜,一杯咖啡哗啦啦倾倒在裴帆身上。 那是一杯滚烫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天气热,裴帆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浅色衬衫,咖啡浇在上面迅速漫开,活似一块巨大的褐色疤痂。 裴帆蹭的一下站起来,拉开被咖啡浸透黏在皮肤上的衬衫。身边站着的服务员脑袋都快低到地上了,不停地弯腰道歉,瞧着愧疚极了。 裴帆吸了口冷气,压下情绪:“还好没浇到电脑上,没关系,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服务员在后面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店主跟到卫生间,说他身上这件衣服肯定不能穿了,问要不要借一套他自己的衣服给裴帆。 裴帆婉拒了,又劝店主别太苛责外面的服务员。正在这时,妹妹裴乌娜的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就问他现在在哪里。 裴帆不疑有他,说:“我把定位发给你,你恐怕得给我送一套衣服过来了。” 店主用闪送叫了烫伤膏,又亲自送到卫生间递给裴帆。 裴帆脱下了衬衫,肩膀那块被咖啡浇到的皮肤已经泛红,火辣辣的疼,刚才用冷水冲了好久才缓过来。 卫生间外面,裴帆自己捏着管烫伤膏,对着镜子,正努力地想够到后背一处角度刁钻的烫伤时,突然感觉不对劲儿。 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猛地撞入了一道视线。 那人斜倚在出口的墙上,不知默默观察了多久。 卢延笙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两手交叉叠放在胸前,神色玩味又戏谑。纸袋子被她只用两三根手指勾着,松松垮垮的拍在大腿上,摇摇欲坠。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她故作姿态地耸了一下肩膀,米色斜肩针织衫顺着肩部线条向下滑落,露出了半个白皙圆润的肩膀。 卢延笙轻佻地吹了一个口哨,真心实意夸了一句:“身材不错嘛。” 裴帆收回视线,不再理她。 高跟鞋的哒哒声从背后响起,离他越来越近,直至淡淡香气天罗密网般,将他裹在其中。 手中的烫伤膏被夺走,一根手指触上了裴帆后背的肌肤,把烫伤膏抹在了他刚才摸不到的地方。 裴帆整个身体应激般抖了一下,转头一脸震惊地看她。 “裴帆。”卢延笙的声音里染上欢快的调子,“这么狼狈?” 裴帆立马明白了,此人是在还医院那一仇。 “你怎么在这里?”裴帆问。 “来拯救你啊。” 卢延笙将手指勾着的纸袋子放在洗手台上,撂下一句“换好了衣服出来,我们聊聊”后走到外面,反客为主,坐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 裴帆气极反笑,这种奇怪的感觉,怎么那么让人不舒服呢。 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被骚扰了一样? 外面的声音隔着几堵墙模模糊糊的传进他耳朵里,裴帆听见,那个女人居然还十分善良地安慰身边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不要担心,他皮厚,我刚看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裴帆顿了一下,转眼看向镜子里。 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耳朵尖红了起来,滴血一样。 换了一身衣服的裴帆走出来,眼神微不可察地掠过卢延笙的衣服,发现了一件刚才被自己忽略的诡异事实。 他们两人现在的衣服颜色好相似。 卢延笙下巴尖抵在手背上,笑吟吟地盯着他:“我特意给你挑的,好看吧。” 裴帆眉目间满是疏离:“你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了。”卢延笙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指着上面的红色感叹号:“裴帆,你怎么把我删了呀?” 两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关系浅淡到加了好友这么多年,直到昨天朋友圈被点赞才让裴帆发现,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居然还藏了这么个人。 可惜的是,裴帆对这个人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虚伪、重利、又亲眼见识过卢延笙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谎话连篇的样子。 可以说这个人精准地踩中了裴帆的雷点。 所以,裴帆毫无心理负担地删掉了她。 只是这个人行事实在乖张,裴帆也没料到居然会特意跑过来问一句自己为什么把她删掉了。他的眼神落在了手机屏幕上那句没有发送成功的消息上,抬眸,问:“你找我什么事。” “自然是要跟你联络感情啊。”卢延笙收回手机,眼神幽深,“毕竟,我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对重组家庭的异姓兄妹了啊。” 裴帆眉心微皱,淡淡开口:“冷笑话?” 卢延笙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见裴帆对这事一无所知,讶异不已:“你居然还不知道!庄阿姨没跟你说,她和我爸爸在一起的事情吗?” 两人是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地对坐下来,卢延笙的眼睛难免和他对视上。 她这才发现,裴帆的眼瞳颜色居然是很好看的茶褐色。店内光线柔和温润,把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感削弱了不少。 裴帆的身型高瘦挺拔,有先天条件优势,但也能看出不少锻炼的痕迹。衬衫收紧贴在皮肤上时,可以看出肩部的线条很漂亮,配上他那永远矜贵克制的表情,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色气。 裴帆:“我会回去问一下我妈妈,这件事情的真假。” 不愧是裴帆,这种惊天大雷砸下来也没让他慌神。 “你不惊喜?你不意外?”卢延笙追问。 “真假还未知,我为什么要惊喜和,意外?”语气敷衍又冷淡。 卢延笙哼笑一声,明白了,这人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那算了,下次在我爸和你妈的婚礼上见了。” 说完,卢延笙起身,挪开凳子,抬脚往外走准备离开。 裴帆的眼神跟着她,突然开口:“如果是真的,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今天是工作日,你居然特意翘班来找我?” 卢延笙回头,一脸惊喜。 “恭喜你,发现了我的诚意。”没有人留她,她自顾自地留了下来,还蛮横地挤到了裴帆身旁坐下,“我真的很不经常请假的,为了这件事情,我可是破天荒地用了一天年假!” 旖旎的香气又缠绕过来,裴帆避之不及地往后撤了一段,手却被卢延笙一把按住。 两人对视上。 “裴帆,以后我们两人可能要进经常见面了。除了逢年过节,什么你妈生日我爸过寿也肯定要聚在一起的。还有啊,既然是兄妹,我的生日你也得准备一份贺礼才说得过去呀。友情提醒一下,我生日在十月十八号,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就想要送什么礼物了。我们家的规矩是未婚的青年过年都可以收红包,你比我大,过年时你得给我红包......” 卢延笙噼里啪啦一通话砸得裴帆脑袋卡壳,他连忙抬手叫停,慢半拍地接上话:“我为什么要记你的生日,我们两人毫无干系啊!” 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被捅破,虚假和谐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 卢延笙面色冷淡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 “是啊。”卢延笙眸色深沉,“所以,为了维持住这种‘毫无干系’的关系,你可得警醒起来,别说漏嘴了啊。” 裴帆无声询问。 “我跟我爸说,我们两个在交往。” 嗯? 交往? 谁和谁?我和她! 终于有一件事情能让裴帆一贯冷静高傲的表情产生一丝崩坏,他一字一句,艰难开口:“交、往?”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甚至结婚。”卢延笙凝眉,撇嘴道,“那是我们两个人都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放心,权宜之计而已,等到确认他们两人都断了这个念头后我们两个人就立马分手......诶?你干嘛?” 裴帆站起,两手撑着桌面,把卢延笙困在中间。 低头,凑近,压低声音质问:“我真是低估了你,有什么谎话是你不敢说的吗?” 卢延笙一步不退,在他的视线下坦然展开一个笑容,像一条吐着毒信张牙舞爪的美女蛇。 “只要能达成目的,几句谎话算什么?” “......” 裴帆直起身体,暗暗吐出了一口气。卢延笙脸皮厚到不知羞耻,他跟她没话可说了。 “你要说谎是你的事情,请恕我不会配合你。” 卢延笙突然就不笑了。 她安静地有些诡异。 裴帆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刚才说得太过分了,悄摸把视线移过去找她,却发现卢延笙的眼睛红红的。 裴帆脸僵硬了一瞬。 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又看过去确认时。 卢延笙眼睛一眨,一滴泪掉了下来:“我的妈妈已经再婚有一个新家庭了,等到爸爸再婚后,我连爸爸也要失去了。” 卖惨? 这是裴帆的第一反应。 可是,那个世界永远鲜活得像是打翻颜料盘的卢延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情绪低落、示弱的样子。 店主和服务员好奇地看向这边,还来不及反应,裴帆立马跨了一步替卢延笙挡住他们投过来的视线。 “......先等我弄清楚这件事情再说吧。” “行吧。”卢延笙低着头,“不过我得能联系到你。” “我会加回你。” “那好。”卢延笙起身,背对着裴帆站立,“今天还没结束,我继续回公司上班了,有事手机联系。” 裴帆鬼使神差地盯着卢延笙的一角侧脸,若有所思。 怎么总觉得,她那张脸现在在笑呢。 第5章 第 5 章 卢延笙赶回公司是因为今天有面试需要参加。公司离职了一位设计师,项目多任务重,得尽快把这个空缺补上。坐电梯上楼的功夫,她在手机里把面试者的简历过了一遍,一进公司就钻进了会议室开始面试,面试的人已经在里面等了。 景观行业虽不景气,但卢延笙这家公司的福利待遇不错,算是业内较受欢迎的一家公司。所以来参加面试的人学历经验都不错。 最后录用了一位瘦小的娃娃脸女生,看起来小,但项目经验和设计风格都很合他们公司的定位。 处理完手上的杂务后,卢延笙坐在办公室看到裴帆的验证消息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很快通过了裴帆的验证,顺手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裴帆没理她。 卢延笙并不介意,与此同时,又一条验证消息通过了,头像昵称都很陌生。她有些困惑,点进去,看到对话后才恍然大悟。 “你们家的榴莲真好吃呀,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下次我带朋友一起去买。” 原来是那家坑了卢延笙的榴莲贩子通过她的好友消息了。 几天前,卢延笙开车去朋友家玩时,在路上遇到了一辆停在路边卖榴莲的流动商贩。刚好红绿灯,卢延笙见那家老板面相淳朴,连开几个榴莲都是又大又饱满。馋虫上脑,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好后,挑了一个榴莲让老板现场开了。 果然是皮薄肉多,每房榴莲肉都又大又饱满,足足开出两大盒。 卢延笙美滋滋地以为自己开到报恩榴莲赚到了,等到去朋友家后拿出榴莲准备一起享用时,一咬,所有人都傻了。 那两盒榴莲肉是饱满不错,但中间隐隐发黑,吃起来也不新鲜了。 最后两盒都投喂垃圾桶了,买那颗榴莲花了她两百多呢!卢延笙气不过,留了照片和视频证据要找老板赔偿,朋友们劝她算了,这种随停随卖的商贩赚的就是“一次性生意”,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卢延笙先答应了,聚会结束后,转头找到付款记录留言讨要榴莲贩子的联系方式。她留了个心眼,明说要赔偿人家肯定不理她,于是昧着良心夸他们家榴莲好吃,想再买。 那榴莲贩子果然上当,这不,和她加上联系方式了。 只是,没想到这榴莲贩子人到中年还挺潮,微信头像居然用的不是榴莲照片,点进朋友圈后发的也都是些时政消息。 管你关心什么,我只关心我的钱能不能赔给我。 打定主意,卢延笙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起字来:“你好,最近你在哪里出摊啊,我过去买榴莲。”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对面发来消息。 黑心榴莲贩子:“不好意思,家里的榴莲产量不高,多余的存货前几日已经都卖完了。” 卢延笙:“你们家的榴莲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家了,还有没有晚熟的啊,我可以加价买。” 黑心榴莲贩子:“我回去问一下爸妈吧。” 爸妈? 卢延笙愣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合理,可能一家人都是卖榴莲的,刚好那天用的收款码绑定了孩子的微信。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头像看起来不像是中年人的风格了。 卢延笙:“谢谢,请一定要再联系我。”顺手又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好哇,等我当场抓到,人账并获也不怕你跑了,那时咱们就有的理论了。 正要放下手机时,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黑心榴莲贩子:“请问这张照片上面的年轻女性是你吗?” 发送了一张图片。 卢延笙一看,瞪大眼睛,坏了,居然忘记屏蔽他了! 她的朋友圈三天可见,被他看到的那条刚好不在范围内。那张图片是卢延笙参加商业聚会时和几位老板拍的合照,照片里只有卢延笙一位年轻女性。 该不会被他认出来了,想起那天卖给自己一颗坏榴莲,心虚不敢现身了吧。 卢延笙:“不是,我是她旁边那位。” 黑心榴莲贩子:“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我回家后问问还有没有榴莲,如果有的话我再联系你。” 卢延笙发了一个“OK”。 将手机锁屏时,卢延笙的脸印在了黑色反光的屏幕上。前不久才见过的那双茶褐色眼睛,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加上裴帆微信了。 大学的时候,卢延笙和裴乌娜一起去新西兰滑雪,住在皇后镇上的一家私人旅馆里。 时值冬季,外面阳光柔和,两人吃早餐的地方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蓝色大湖。当地的野鸭在湖面扇动脚蹼,碧蓝的湖面波光粼粼,像是碎银子。闲聊两句后,店主人见她们两人是来旅游的,便推荐她们到湖边转转,水面上搭了木桥,拍照很好看。 两人吃完早餐后,点了一杯热咖啡握在手里暖手,散步到了湖边。 听从店主人的推荐,两人也走上了木桥。湖水清澈,站在木桥上往下看,湖底随波逐流的绿色水草也清晰可见。 她们互相拍照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裴乌娜的手机没有拿稳掉进水里,沉了下去。 湖水看起来浅,可是用木棍石头试探后才发现深不可测。手机大概率是不能用了,但她们担心手机留在湖底会污染这块美丽的湖水,便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手机捞上来。 国外人生地不熟,加上湖水冰冷刺骨,她们找不到愿意伸出援手的人。 忽然,裴乌娜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哥哥裴帆的身上。 “我哥有潜水证,而且他那里有潜水装备,说不定可以潜水下去把手机捞上来。” 在坑哥这方面上,裴乌娜天赋异禀。打电话到酒店前台成功联系到了裴帆,要他下午带上潜水装备开车过来。 裴帆和朋友们也在新西兰,不过他们是来体验高空跳伞的,和卢延笙她们不在一个地方。收到消息的时候,裴帆正在进行安全培训,由于是用卢延笙的手机打过去的,后来他打过来时自然也是打到了卢延笙的手机上。 那时两人的关系就不咸不淡了,不然也不可能明明在同一个地方还分开玩。 裴帆打过来的每一个电话,都是裴乌娜接的。 下午,裴帆和一个朋友一起开车过来和她们汇合。两个人穿着潜水服潜下湖底找了十几分钟后才把那只报废的手机捞了上来,为新西兰的环境保护做出了微小贡献。 裴帆冻得嘴唇发抖,头发浸了水乌黑发亮,衬得肤色更白了。 裴乌娜忙着把另一位搀到车里换下湿衣服,自己亲哥则丢给了卢延笙。 卢延笙把手上抱着的几条厚干毛巾递给裴帆披上,又塞了一个热水袋让他抱着:“只有一辆车能换衣服,你得等一会儿了。” “嗯。”裴帆应了一声。 两人无话可说地待了一会儿,直到裴乌娜站在车旁边喊裴帆过去换衣服,他们才从禁言地狱里解脱。开车回去前,裴帆和卢延笙加上了微信。 电话未必能及时接通,但手机消息随时都能看。裴乌娜没有手机,需要联系裴帆的时候直接发消息就行了,他有看到都会回。 只是,直到那趟旅程结束,他们也没有发过一回消息。后来回国后,裴乌娜火速买了一个新手机,裴帆和卢延笙也就没有了联系的必要。 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卢延笙不是爱回忆往事的人,过好眼前生活解决眼前问题才是她的风格。 新西兰的小插曲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印象,至于后来为什么把裴帆拉进黑名单,就又要牵扯到另一件事了。 眼下不是回忆旧事的时候,卢延笙得赶在两家人聚会前说服裴帆,让他配合自己。 卢延笙很没有耐心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天都快过去了,裴帆应该把该问的都问完了,怎么还没有给她发消息? 如果自己主动追问的话,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到时候谈判的时候落下风呢? 卢延笙认真纠结了会儿,下了决定。 明天裴帆还不联系自己,大不了她再请一天年假,找上门去。有裴乌娜这个内应在,倒是也不担心找不到裴帆。 果然,直到下班回家,裴帆也没有联系她。 到家以后,卢延笙按照网上的食谱攻略自己做了晚餐,是香菜牛肉和凉拌秋葵。吃着晚饭,她翻着视频软件苦苦寻找下饭视频无果,这个时候,一个消息弹了出来。 她火急火燎地点进去,是妹妹卢延歌发来的消息。 “你真的和裴帆在一起了吗?” 妹妹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 “对啊。你还住在爸爸家没回去吗?”卢延笙回。 “嗯,爸爸最近心情不好,反正我没事就在家多陪陪他了。” 卢延笙脑中闪过自己那天说出那话后,卢圳元怔立当场,脸色看起来的确是不太好。于是她在对话框里打下:“好,陪爸爸的同时盯着他点,别让他再跟庄阿姨联系了。” 她也摸不清楚卢圳元年轻时候是不是对庄慧洁爱而不得,老了后一颗芳心又死灰复燃。她倒不是反对爸爸再婚,只是偏偏那人是庄慧洁就不行。 首先肯定是家产分配问题。庄慧洁有一儿一女,儿子还很争气,难保卢圳元不会爱屋及乌,把本属于卢延笙姐妹俩的那份财产分给外人。别怪她多心,这个圈子里吃绝户的事儿可不罕见。 再来就是,她实在不喜欢裴帆这个人,一想到自己要叫他“哥哥”,成为重组家庭的异性兄妹,卢延笙能拧巴成一条麻花。反正是千百个不乐意。 “放心吧,我一直在爸爸身边呢。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和裴帆在一起的呢,据我所知,你们两个一直不对付啊。” 卢延笙眼前忽然闪现了咖啡馆里,裴帆背对着她抬手去触背后的红痕,背肌绷紧,健身后的漂亮线条显露无遗,棱角分明的后背沟一直延伸到皮带里面。 心脏莫名紧缩了一下。 “他身材好,有看头。”卢延笙云淡风轻。 “哦~”卢延歌发过来一条语音,意味不明的声调,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不清起来,“原来是已经亲眼验过货了,尺寸匹配上了呀。” “大色魔,想到哪里去了。”卢延笙颇为无奈,“我还在吃饭呢,吃完饭再聊啊。” 放下手机后,卢延笙拍了拍烧红的脸。 都怪卢延歌! 果然不能跟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多聊天,话题都跑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饭是吃不下去了,卢延笙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灌了两口下去。 不过...... 裴帆的身材确实是挺带劲儿的。 第6章 第 6 章 裴帆并非是故意不回卢延笙消息的,从妈妈庄慧洁那里确认事情属实后,他还没来得及深想,朋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约他到酒吧去玩。 都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约他不能不赴约。 本市新开的一家酒吧里,灯光旖旎,一切都很新,没有老酒吧被岁月和烟酒浸入味的腐朽陈败味道。半开的包厢里,裴帆坐在卡座上,他没有抽烟,手上捏了一个威士忌酒杯,时不时和其他人举杯碰壁后放到唇边抿一口。 同行的人已经都玩嗨了,似乎只有他还保持着清醒。喧闹的音乐、五光十色的灯光,舞池里摇摆的臀部,红红火火的一切让那人一贯冷静自持的身上也染上了些许朦胧暧昧。仿佛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窥见一丝深藏在冷傲外表下的人间情绪。 一个人绕过众人坐在了裴帆旁边,一个装满冰块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听说你离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个染了一头金发,浑身留子味儿的人开口问他。 裴帆撑着座位坐正了些,笑了一下:“准备休息段时间,陪一下家人。” “阿姨身体还好吗?”那人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 “已经做了手术,医生说接下来要看情况能不能稳定下来,要是再扩散恐怕就难办了。所以我想多陪陪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杯壁的冷气凝结成水珠,沿着裴帆的指节滑下来,容易错看成眼泪。 金毛沉默了下,无声地拍了拍裴帆的肩膀试图给他点力量。 “放心吧,现在医术这么好,阿姨的病一定能治好。” “嗯。” 金毛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似乎在等人消息。 裴帆见了,调侃道:“交女朋友了?今天怎么不带过来。” “没有,只是和以前见过一面的人联系上了。”金毛看了裴帆一眼,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对了,之前和你妹妹一起去新西兰旅游的那位同伴,就是你妹妹把手机掉进湖里那次旁边陪着的女孩子,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她?”裴帆轻皱了一下眉心,“我们几乎没有联系过。” 金毛笑意更深:“那就好。” “好什么?”裴帆问。 金毛默默与裴帆碰了一下杯,没有回答他,把话题扯开了:“这么多年,你也没遇上一位有缘分的人吗?阿姨要是知道你安定下来了,也会高兴的。” “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谁让你长了一张能同时谈八个女朋友的脸,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呢?” 从读书到进入社会,百折不挠追过裴帆的姑娘也不少,但就是没有一人成功啃下这块硬骨头。每位姑娘们被裴帆的脸勾引着靠近,又在他那拒人千里的冷淡态度下灰心败走。世界上男人有几十亿,谁也不必非要在一颗树上吊着。 裴帆浑然不觉,这么多年我行我素,颇有一股走出红尘之外的超然态度。 只有他们这群认识多年的老友才知道,裴帆那张冰山脸下藏着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他并不是冷心冷肺的那类人。 裴帆将酒杯放在玻璃桌面上,扯了张纸巾擦干指缝间的水渍:“同时谈八个的人只会出现在法院被告席上,我可没有那种能耐。反倒是你,感觉快听到好消息了。” 金毛睁大眼睛:“你算命的啊?” “都写在脸上了。”裴帆扫了一圈场内,拿出手机开始叫代驾,“我估计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那一半,我这一半,负责安全把他们送回去。” “我这边人更多,你送这边。”金毛讨价还价。 裴帆却不理他,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他从一扇小门走到外面透气,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香烟点燃。这是酒吧处理垃圾的门,外面的巷子立着几个黑色的一人高垃圾桶。味道有些臭,但里面太吵了,裴帆决定忍一会儿,抽完这根烟再回去。 白色的烟雾从指尖袅袅升起,裴帆并不常抽烟,这包烟还是帮别人保管的。有时候出来抽烟并不是想抽烟,而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独自待会儿,理清思绪。 他确实没有和谁交往过,妈妈庄慧洁一直也没说过这事儿。直到这次生病后,突然就没那么留情面了,提了好几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眼光放低一点。 裴帆也纳闷了,他也不是多守身如玉,只是回过神来后就发现自己单身到了现在。 刚才和金毛的谈话,却不经意间点醒了他,是不是庄慧洁其实也暗自期待着能见到他带回去一个女朋友呢。 这么突然他上哪儿去找? 嘶——好像有一个现成的。 只不过是假的,做戏的那种。 根据以前庄慧洁见到卢延笙的反应来看,她很容易对那种满脸假笑、说谎不打草稿的人产生好感,那样的人还包括她的妹妹。 他这一家人,也就剩下自己能在卢延笙的虚伪交际手段下保持理智了。 可是,如果真的能让庄慧洁因此高兴一点,他配合做戏一段时间又怎么了呢? 卢家虽然财大气粗,但那家人亲缘淡薄,一脉传承的重利轻义。他打心底也不赞成庄慧洁掉到卢家那个大水潭里面去。短时间内,卢延笙的提议的确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最好办法。 反正只是交往,性格不合可以分手,又不是结婚。 况且,就算是结婚也还能离婚不是...... 手机震动起来,提示代驾已经到附近了。 裴帆将剩了一大半的烟踩灭,拉开门,走了进去。 * “裴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裴帆的身体僵了一下,抬头,然后他看见卢延笙站在他面前。她换了一身休闲家居服,脚上也没踩高跟鞋了,换上了一双平底运动鞋。脱离了精致到头发丝的打扮,整个人反而显露出了一些独特的温柔。 她手指上拎着一个购物袋,昭示了两人现在会在电梯碰到的原因。 卢延笙的头发刚洗过,柔顺安分地披在肩上,本就明艳漂亮的脸蛋围在中心,朴素休闲的装扮反而更衬得那张脸精致得像是画报上面的电影明星。 电影明星神色不善:“你不回我消息,却跑来我家楼下找我吗?” 裴帆无力地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大门:“送朋友回来。我不知道你住在这个小区。” “快进来吧。”卢延笙的手一直按着电梯按钮。 裴帆走了进去,然后才回神:“我是要下去的。” 但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开始上升。 裴帆有些遗憾。 刚才太巧了,没想到和卢延笙乘坐一辆电梯的人刚好也住在这层,阴差阳错让两人碰了面。他被吓得大脑停摆,居然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也就多耽误半分钟吧。”电梯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卢延笙也不避讳了,“你想好了吗,答应了?” 裴帆:“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既然碰到了,那我直接说我的回答吧,我答应了。” 卢延笙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快,还以为你要再矜持几天呢。” “不止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有自己的考量。”裴帆说,“总之,这件事算是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利。” 卢延笙从购物袋里掏出了一瓶苏打水,塞到裴帆手里:“算是贺礼,祝合作愉快。” 裴帆心情复杂地收下了。 卢延笙鼻尖皱了皱,在他身上闻到了酒味,心里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是因为喝酒脑袋糊涂了才答应我的吧!” 卢延笙作怪的表情逗笑了裴帆,他扭过头去,嘴角上扬。 坏了坏了! 卢延笙见他笑了心里一沉,预感就更不好了。裴帆什么时候在他面前笑过,从来都是急赤白脸、对她视而不见的呀。 卢延笙将购物袋换了只手,火速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机,无比郑重地向裴帆确认:“你真的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我答应了。” “明天早上酒醒后不会赖账吧!” “不会。”她叽叽喳喳的,反倒让裴帆的头后知后觉疼了起来。 “那我得存个证据!” “什么?” 卢延笙把手绕到裴帆的手臂里挽着,一把将他拉进,两颗脑袋靠近倚在一起:“看镜头,笑一个。” 小小的手机屏幕里,他和卢延笙的影像被保存了下来。他一脸懵懂,她一脸热情假笑,不过两人挨得很近,破开了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一看就是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拍下这样的照片。 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卢延笙火速钻出了电梯,怕裴帆抢走手机把照片删了。 这可是她的绝招法宝。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卢延笙脚步都轻松了许多。没想到加班久了,趁着下楼买东西放松一下还能有意外收获。裴帆上的酒味不轻,不知送朋友时沾上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回家后,一关上门,卢延笙就拿起手机点进相册,确认照片。 她盯着看了会儿。 觉得好奇怪,又好陌生。 反正事情解决啦,又拿了证据,裴帆以后可得听她的话了。想到这一点,卢延笙的心情重新轻松了起来,哼着歌换了鞋,回去继续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