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 第1章 绝对虚无 博物馆闭馆后的寂静,是有质感的、沉甸甸的东西。它压在空旷的展厅里,缠绕高耸的廊柱,最终沉淀在林刻脚下,随她每一步漾开无形的涟漪。 她停在“镇远将军铠”的展柜前。 玻璃后的甲胄,历经千年,锈迹斑斑,早已失去沙场锐气,只剩一副被时间驯服的骨架。但在林刻眼中,它却在发光——一种只有她能看见的、幽微如残烛的暗红色光晕,如同垂死心脏的缓慢搏动。 这就是“心象”。极致情绪凝结而成的实体。 眼前这片暗红,源自铠甲最后一任主人,那位兵败自刎的将军,在生命尽头喷涌而出的“不甘之恨”。它像一块凝固的血痂,附着在护心镜的残片上。 林刻伸手,指尖未触及玻璃,只是悬停在外,仿佛感受那无形火焰的温度。她闭眼,并非用耳,而是以某种内在感官去“倾听”。 嗡—— 一声极微弱的、仿佛来自远古沙场的剑鸣,夹杂风中的血腥气和一个男人喉间滚动的、被血沫堵塞的怒吼,碎片般刺入她的感知。强烈的负面情绪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她习惯了。作为情绪猎人,她的工作就是与这些人类情感的极端造物打交道。有时是博物馆委托,鉴定并稳定具有历史价值的“心象”;有时是私人委托,寻找或“处理”掉某些危险的、不该存在的情绪结晶。 眼前这个“不甘之恨”,能量等级很低,且异常稳定。她的任务只是例行检查和记录。 林刻从随身携带的特制金属箱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仪器——情感频谱仪。她调整旋钮,屏幕映出那片暗红光晕更精确的波形与能量读数。 就在数据稳定输出的瞬间,异变陡生。那片稳定搏动了一百二十七年的暗红“心象”,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 不是能量衰减的涣散,而是……恐惧。一种面临天敌时,源自本能的、最纯粹的恐惧。 光晕边缘开始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迅速模糊、崩解。林刻甚至“听”到了那将军残念发出的、无声的尖啸。 怎么回事? 她猛地抬头,锐利目光扫视四周。展厅依旧死寂,安保系统绿灯常亮,无任何物理入侵迹象。 但“心象”的崩溃在加速。那片暗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薄,其中蕴含的恨意、不甘、沙场尘烟,正被一股无形力量强行抽离、碾碎,归于彻底的虚无。 不过三秒。展柜内,铠甲依旧是那副铠甲,锈迹依旧。但在林刻感知里,它空了。彻底空了。那支撑它、赋予它独特“灵魂”的“心象”,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一股绝对的、死寂的“空”,取代了之前那片暗红的位置。 林刻僵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心象”消散原理。自然消散如余烬熄灭,被暴力摧毁会留下残渣。而刚才的一切,更像是……抹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冷静。猎人的直觉让她立刻行动。她快速收起仪器,拎起箱子,脚步无声却迅疾地朝着“心象”消散前最后震颤所指的方向——展厅西北角出口——追去。 穿过连接主馆与侧翼办公区的狭长走廊,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并非物理上的缺氧,而是某种……情感浓度的降低。连墙壁装饰画里那抹明亮的黄色,在她感知中也黯淡了几分。 走廊尽头,拐向卫生间的方向,一个人影刚好走出。 是个男人,很高,身形颀长,穿着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深蓝色制服。他微微低头,用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动作有种过分的从容和……空洞。 林刻脚步顿住,就是他。 并非她看到了能量场,或感知到强大波动。恰恰相反。在这个男人周围,半径约三米的区域内,林刻那向来对情绪高度敏感的感知力,失灵了。 不是平静,不是空白,是彻底的“无”。 墙壁涂料里那点工业化的“愉悦”,空气中残留的某个游客的淡淡“焦虑”,甚至她自己因刚才异变而产生的“警惕”与“寒意”,在进入那无形范围的瞬间,都像被吸入黑洞,消失无踪。 她仿佛在凝视一个人形的真空。 男人似乎察觉她的注视,抬起头。他的面容干净,甚至称得上英俊,但没有任何突出特征。眼神平静得像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影,传递不出任何情绪。他看着林刻,就像看走廊里的一盏灯,或一块地砖。 “有事?”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中性,缺乏起伏。 林刻心脏却猛地一缩。在他开口的瞬间,她自身残存的那点因追踪而升起的和探究欲,也如被风吹灭的烛火,噗地熄灭。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情绪真空包裹了她。 没有烦躁,没有不安,甚至没有好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提问的**。原本想质问他做了什么,为何“心象”因他崩溃……但这些问题的动力来源,那些属于猎人的“情绪”,此刻都已沉寂。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片绝对零度的虚无。 男人见她无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微一颔首,算作招呼,随即从她身旁径直走过。 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林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所有细微的情感波动,尽数归零。没有喜怒,没有哀乐,只剩一片绝对理性的冰冷。 她僵立原地,听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那被“真空”包裹的感觉才慢慢褪去。如潮水退去露出沙滩,各种情绪才重新一点点回到她身上——首先是后知后觉的震惊,然后是更深的寒意,最后是一种近乎惊骇的明悟。 她能狩猎、捕捉、鉴定情绪。而那个人……他本身,就是情绪的终结。 博物馆灯光冷白,照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林刻第一次觉得,这种工作环境惯有的寂静,不再令人安心,而是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名为“绝对空无”的恐怖。 她狩猎情绪,而今天,她遇到了“虚无”本身。 第2章 人形真空 博物馆事件过去三天了。 那副铠甲依旧静静地躺在展柜里,在普通人眼中,它毫无变化。 但在林刻最新的检测报告上,它被标注为 “历史意义重大,‘心象’已自然逸散,价值等级下调” 。“自然逸散”,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不引人注目的解释。真正的理由,她无法写在任何报告里。 工作室里,林刻正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新委托物上——一枚维多利亚时代的胸针。委托人声称,其中蕴含着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恋”。 通常,接触这种正面、强烈的“心象”,会像冬日里捧着一杯暖茶,让她冰冷的内心感到一丝短暂的慰藉。但今天,那胸针上氤氲的、珍珠白色柔和光晕,却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她的感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 指尖悬停在胸针上方,本该清晰流入脑海的、那种带着玫瑰香气和心跳悸动的温暖情愫,此刻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堵厚玻璃墙观看一场无声电影。 那个男人留下的“真空感”,像一种惰性气体,依旧残留在她的情绪感知系统里,让一切变得迟钝。这种感觉让她烦躁,一种冰冷的烦躁。 她放下工具,揉了揉眉心。工作室位于一栋老旧写字楼的顶层,窗外是城市傍晚流动的车河,霓虹灯刚刚亮起,编织着属于人类的、喧嚣的情感图谱。但她此刻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任由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这会影响她的职业生命。 她打开内部网络,调用了博物馆走廊的监控录像。时间定位在三天前,那个时间段,经过那条走廊的人员并不多。很快,那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身形颀长的男人出现在了画面中。 画面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能认出那种独特的、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他走路的速度、姿态,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留下任何情绪的痕迹。 陆止,员工编号:B-714,职位:文物预处理部,助理研究员。 “预处理……”林刻低声重复着这个职位。一个负责在文物进入深度修复或展览前,进行初步清理和稳定化处理的部门。一个……完美掩盖其“能力”的职位。任何刚刚出土、可能附着不稳定“心象”的文物,经过他的手,恐怕都会变得“安全”而“稳定”。 她调出他的履历。干净,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苍白。毕业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理工学院,专业是材料科学。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份精心伪造的、用于隐藏真实面目的伪装。 林刻关掉档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空境者”……她为自己认知里的这种存在,暂时赋予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的好奇心,一种属于猎人的、被彻底点燃的探究欲,终于冲破了那层“真空”隔膜,重新燃烧起来。他不是敌人,至少不一定是。但他是一种现象,一个谜题。一个可能颠覆她对这个行业,甚至对“情绪”本身认知的存在。 她需要近距离观察他。文物预处理部在地下一层。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尘埃和旧纸浆的味道,比楼上展厅更加沉闷。灯光是统一的冷白色,照着一排排摆放着各种待处理文物的金属桌和储物架。 林刻以“核对‘镇远将军铠’前期处理记录”为由,很容易就进入了这里。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工作区,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锁定了他。 陆止正坐在工作台前,戴着一双白色的棉质手套,处理一个刚出土的、沾满泥土的宋代瓷碗。他的动作极其专注,也极其……标准。用小毛刷清理浮尘,用特制的溶剂软化顽固土块,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效率高得惊人。 但林刻关注的不是他的技术。她悄悄调动起自己那尚未完全恢复的感知力,像伸出一根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方向。 果然。以他为中心,那个半径数米的“情感真空区”依然存在。当她感知的“触角”进入那个范围时,就像信号被屏蔽了一样,瞬间中断。她无法感知到那个瓷碗可能蕴含的任何“心象”(如果它有的话),也无法感知到陆止自身的任何情绪波动——他就像一块绝对光滑、绝对致密的黑体,不反射任何情感的光谱。 她尝试着再靠近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他。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或者说,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瓷碗上。林刻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工作时,并非空洞,而是一种极致的理性。像是在分析材料结构,计算清理路径,排除一切干扰,包括情绪本身。 这时,一个年轻的实习生端着一个木匣匆匆走过,大概是太着急,脚下一个趔趄,木匣脱手飞出,里面的几枚古钱币叮当作响地撒了一地,就在陆止的工作台附近。 “对不起!对不起陆老师!”实习生慌忙道歉,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 林刻清晰地感知到实习生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尴尬”与“惊慌”,一种柠檬黄色夹杂着刺目的亮红色。这情绪波动像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沉闷的空气里荡开涟漪。 然而,这涟漪在触及陆止周围那片“真空”时,戛然而止。 陆止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头。他看着地上狼狈的实习生和散落的钱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被打扰的不耐,没有看到笑话的揶揄,也没有同情或帮助的意愿。 他只是看着。如同一个高精度摄像头,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事件。 过了大约三秒钟,他站起身,走到实习生身边,蹲下,开始一言不发地帮忙捡拾那些古钱币。他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捡起,放入木匣,排列整齐。整个过程,没有看那实习生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实习生被陆止这种沉默的、毫无情绪反馈的帮助弄得更加不知所措,连耳根都红透了,只能低着头飞快地捡着,嘴里不住地道谢。 陆止没有任何回应。直到所有钱币都收回木匣,他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重新拿起工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周围那片绝对的“空”,自始至终,没有产生一丝波动。 林刻静静地站在阴影里,背脊发凉。 她明白了。他不是没有同理心,也不是冷漠。他是缺乏产生同理心或冷漠这种情绪反应的生理基础。他的“帮助”行为,或许是基于某种内在的、类似机器人三定律的社会行为准则逻辑程序——“当同类个体遇到麻烦,且协助成本低于阈值时,应提供必要帮助”。 这比单纯的冷漠,更令人感到一种非人的恐怖。 他似乎处理完了那个瓷碗,将其放入标号完毕的储存盒。然后,他摘下手套,露出了那双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他走到角落的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水流哗哗作响。他洗得很仔细,手指、指缝、手背,反复揉搓,仿佛要洗去的不是污渍,而是某种不可见的沾染。然后,他关掉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她之前见过的手帕——纯白色,没有任何花纹——开始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 每一个指节,每一个指甲的边缘,都擦拭得无比认真,无比专注。 林刻看着这一幕。博物馆走廊里初遇时的感觉再次袭来,并且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深刻。 他不是在清洁,而是在格式化。将自身与外界接触后可能残留的任何“痕迹”,无论是物理的尘土,还是非物理的、可能存在的情绪微粒,都彻底清除,回归到他那个绝对“空境”的初始状态。 水声停止。他将手帕叠好,重新放回口袋。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重复了千万遍。 他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林刻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或许是因为她站在那里太久,或许是因为她之前也在博物馆出现过。 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内容,没有疑问,没有好奇,没有被打量的不悦。 但那半秒的停留,让林刻清晰地意识到——她这个能够感知情绪的“猎人”,和他这个代表着情绪终结的“空境者”,已经被一条无形的线连接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这条线会引向何方。是相互毁灭,还是……某种颠覆一切认知的共生? 陆止移开了目光,走向下一个等待处理的文物,将那片人形的真空,带入新的工作中。 林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指尖冰凉。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下一层。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城市的灯火与喧嚣扑面而来。但这一次,那些曾经让她觉得嘈杂混乱的情绪洪流,竟然让她感到一丝……属于人间的、活着的真实感。 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通往地下的入口,仿佛能看到那片盘踞其下的、绝对的“空”。 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从未如此模糊。 第3章 人间烟火 猎人公会地下的寒意,需要人间烟火来驱散。 离开公会时,已是华灯初上。林刻没有直接回家,那个位于城市东区、陈设简洁得像酒店套房的公寓,此刻只会放大她内心的孤寂与疑虑。她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温度,一点属于普通人的、未经提炼的鲜活情绪。 她拐进了地铁站附近一条热闹的小吃街。空气里混杂着油脂的焦香、辣椒的呛味、糖炒栗子的甜腻,以及鼎沸人声汇聚成的、庞杂而无序的情感背景音——下班族的疲惫、情侣的甜蜜、朋友的喧闹、摊主的吆喝……像一盘打翻的颜料,混杂在一起,失去了“心象”的纯粹,却充满了粗糙的生命力。 这对林刻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放松。她无法完全关闭感知,但这些日常的、浅层的情绪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色彩,不会对她造成强烈冲击,反而是一种感官的按摩。 她买了一份加了很多辣椒和香菜的烤冷面,靠在路边不那么拥挤的栏杆上,小口吃着。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属于这个纷扰的、有温度的世界。 “珂珂!”一个清脆带着点惊喜的声音穿透嘈杂。林刻抬头,看见苏晓正从人群中挤过来,手里拎着好几个购物袋,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见到朋友的明亮笑容。 苏晓是她大学同学,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与“猎人”世界毫无交集的朋友。一个自由插画师,思维跳脱,情感充沛得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 她的情绪在林刻的感知里,通常是明快的暖黄色,偶尔会闪过电光蓝的灵感火花或桃粉色的恋爱烦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蹲着?”苏晓凑过来,很自然地从林刻的纸盒里戳走一块烤冷面,“哇,放这么多辣椒,你还是这么重口味。” 林刻笑了笑,没解释自己刚结束一场与“虚无”和“污染”的对峙,只是说:“刚下班,饿了。” “正好!陪我再去前面那家新开的奶茶店打卡,他们家的招牌芋泥**据说绝了!”苏晓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起最近的趣事——接了个大单,和男朋友闹了点小别扭又和好,在网上看到一只特别可爱的猫…… 林刻任由她拉着,穿行在熙攘的人群里。苏晓身上散发出的、毫无心机的快乐与烦恼,像一层温暖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地下世界的冰冷诡异。 林刻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偶尔点头,应和几声,就能沉浸在这份简单的友谊里。这是她的锚点,提醒她世界并非只有极致的爱恨与扭曲的阴谋,还有这些琐碎而真实的喜怒哀乐。 然而,猎人的本能依旧在暗中运作。当她们路过一个街角时,林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里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在他身前破旧的碗里,除了几枚零钱,还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灰白色“心象”——那是“绝望” 的残渣。 但这灰白之中,同样夹杂着一丝熟悉的、不祥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痕迹,残留着微不可闻的冰冷低频杂音。 和老陈那里的污染,同源。林刻的心微微一沉。这东西,已经不仅仅存在于公会内部,开始流向街头了吗?它是在自然扩散,还是被有意散布? “看什么呢?”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流浪汉,脸上立刻露出同情,“唉,真可怜。我们买点吃的给他吧?”她拉着林刻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塞到流浪汉手里。 流浪汉麻木地道谢,眼神依旧空洞。那被污染的“绝望”心象,并未因这点善举而有任何改变。 林刻看着苏晓善良而毫无所觉的侧脸,一种保护欲油然而生。她绝不能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污染到苏晓这样明亮简单的世界。 与苏晓分开后,林刻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公寓,而是转道去了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式小区。这里住着她的外婆。 敲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外婆年近八十,头发银白,精神却很好,正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缝补一件旧衣服。电视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节目。 “囡囡来啦?吃饭没有?锅里还热着汤。”外婆放下针线,笑容慈祥。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安详的、如同陈年木质家具般温润的光晕,这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和。在这种气场里,林刻那始终紧绷的神经,才能真正松弛下来。 “吃过了,外婆。您别忙。”林刻换鞋进屋,在老人身边坐下。她很喜欢外婆这里,因为外婆的情绪稳定而厚重,不会让她感知紊乱,反而像一种滋养。 “工作顺不顺利?看你脸色,是不是又熬夜了?”外婆仔细端详她的脸,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太拼,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 外婆并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只当她是在某个文化机构做文物鉴定,工作比较耗神。林刻也乐得维持这个善意的谎言。 “嗯,知道了。”林刻低声应着,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属于亲人的温暖和关怀。这种情感不强烈,却细水长流,是她对抗职业带来的情感消耗最重要的补给。 她帮外婆整理了阳台上的花草,听她絮叨着邻里间的琐事,谁家孙子考上了好大学,谁家老人搬去和子女同住了……这些最普通的人间烟火,此刻对她而言,珍贵无比。 离开外婆家,走在回自己公寓的夜路上,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林刻的心情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朋友的单纯快乐,亲人的温暖关怀,街头流浪汉被污染的绝望,老陈隔间里扭曲的贪婪,还有博物馆里那片绝对的虚无…… 她的世界被割裂了。一边是值得她用尽全力去守护的、鲜活而脆弱的人间;另一边,则是从地下蔓延而上、意图玷污甚至终结这一切的未知黑暗。 陆止,那个“空境者”,在这幅图景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是黑暗的一部分,还是……一把可能伤及自身、却也能斩断污浊的双刃剑?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她不能只是被动地观察和等待。老陈那里的线索必须追查下去。那片人形真空的秘密,也需要揭开。 回到寂静的公寓,林刻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它们像一条流动的、充满**与情感的河。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近期市面上,有没有出现能量场异常、带有‘人工’痕迹的‘心象’流通?” 信息是发给一个绰号“收藏家”的地下情报商人。他游走在灰色地带,消息灵通,但要价高昂。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有。价格,老规矩。” 林刻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狩猎,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猎场是她所珍视的,整个人间。 第4章 收藏家与污染的碎片 收藏家的回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刻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寒意。价格,老规矩。这意味着她必须动用一笔不小的储备金,也意味着情报确实存在,且非同小可。 她没有立刻回复。冲动是猎人的大忌。她需要冷静,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处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回到那间过于整洁、缺乏人气的公寓,林刻做的第一件事是拉上厚厚的窗帘,隔绝了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 她打开角落里的一个老式唱片机,放入一张黑胶唱片。不是音乐,而是录制的、未经任何处理的自然之声——深海鲸歌、雨打芭蕉、篝火燃烧的噼啪作响。这些声音不承载强烈的人类情绪,是她为自己构建的“感官净化场”,用来平复感知,梳理思绪。 她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纯粹的声音流淌而过,如同清泉洗涤着被老陈那里扭曲“心象”污染过的内在感官。脑海中,博物馆的“空无”,老陈的“扭曲”,街头流浪汉的“被啃噬的绝望”,以及苏晓明亮的笑容和外婆温暖的掌心,交替闪现。 她的世界的确被割裂了。而她现在,必须主动踏入那片阴影。 第二天,林刻没有去公会。她请了假,理由是“处理私人藏品”。这在猎人中是常事,不会引起过多注意。她需要空间和时间,去见“收藏家”。 见面地点在一家位于旧城区的、门面狭小的古董书店。店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纸墨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书架高耸直至天花板,挤压出令人压抑的通道。这里的旧物众多,自然也残留着各种微弱、混杂的“心象”,如同一个嘈杂的、年代久远的情绪垃圾场,恰好能掩盖特定会面的能量波动。 书店老板,一个戴着圆圆眼镜、总是笑眯眯的胖老头,对林刻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穿过堆满书籍的后仓,有一道窄小的楼梯通向地下室。 地下室里别有洞天。温度与湿度被严格控制,柔和的光线从上方投下,照亮了几个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的物品五花八门: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质烟盒,散发着微弱的、属于某个政客的“谨慎的野心”;一柄锈蚀的匕首,缠绕着几乎要消散的“暴戾”;甚至还有一截枯萎的植物,凝固着某种“偏执的迷恋”。 这里就是“收藏家”的领域。他不仅收藏实体古物,更收藏附着其上的、有价值的“心象”。 “收藏家”本人,就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他年纪不详,可能四十,也可能六十,穿着合身的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鹰。他身上的情绪光晕极其复杂,是多种“心象”长期浸染的结果,但核心是一种稳定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计算与贪婪”的混合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金属色泽。 “林小姐,很久不见。”收藏家声音平稳,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你的信息很及时。最近,市面上确实出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他打开桌下的一个保险箱,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铅制盒子,与老陈那个颇为相似,但更小,密封得更严实。他没有打开,只是推到桌子中央。 即使隔着铅盒,林刻也立刻感知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波动。比老陈那里的微弱,但性质完全相同——一种情绪被强行扭曲、污染后留下的残渣,伴随着那冰冷的、机械般的低频杂音。 “这是什么?”林刻问,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小盒子。 “一块‘碎片’。”收藏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盒盖,“源自一个原本应该是‘纯粹的恐惧’的心象。但你看,”他示意林刻感知,“它不再纯粹了。恐惧的本源被某种东西……篡改了,留下了一种指向性的恶意。” 林刻凝聚精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知。铅盒的屏蔽并不完全,她能“触摸”到里面那团污浊的能量。那确实是被污染的“恐惧”,但其中原本属于人类面对未知的本能战栗,被替换成了一种更具体、更阴冷的暗示——一种对“被监视”、对“情感连接被强制切断”的恐惧。 “指向性恶意?”林刻追问。“拥有这块‘碎片’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感到孤独,逐渐切断与外界的情感联系。效果很微弱,但持续不断,像一种低剂量的毒药。”收藏家平静地叙述,仿佛在介绍一件艺术品的工艺,“我称之为‘情感隔离’试验品。” 情感隔离……林刻想到了陆止。那个天生的“空境者”,是这种污染的终极形态吗? “来源?”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保持平稳。 收藏家摊了摊手,金属色的情绪光晕微微波动,显示出一丝真实的无奈:“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追查不到。它像是凭空出现的,流通渠道非常隐蔽,经过多次转手,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我动用了所有关系,也只找到几个像这样流散出来的‘碎片’。”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但是,林小姐,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巧合。首先,所有已知的污染‘心象’,其原始情绪都偏向负面——恐惧、贪婪、嫉妒、绝望。其次,出现的时间点,集中在最近三个月。最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怀疑,这东西的制造者,或者说源头,可能对我们的世界,对‘猎人’和‘心象’,非常了解。这不像外行的作品。” 林刻的心跳漏了一拍。内部的敌人?公会里的人?还是某个隐藏极深的、对情绪能量有研究的组织? “价格。”她不再犹豫。 收藏家报出了一个数字,足以让她账户缩水一大截。林刻没有还价,利落地转账。在猎人这一行,准确的情报有时比强大的“心象”更有价值。 收起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铅盒,林刻准备离开。 “林小姐,”收藏家在她身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告诫,“小心点。玩弄这种力量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什么,都很危险。它不是在收集情绪,而是在……荼毒灵魂。” 林刻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便踏上了那道狭窄的楼梯。 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熙熙攘攘的旧街道上,手里握着那个铅盒,感觉像是在握着一块燃烧的冰。冰冷的恶意透过铅层,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掌心。 污染确实存在,并且在扩散。它针对负面情绪,具有“情感隔离”的效应,背后可能有知情人操纵。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 而她,一个刚刚被“空境者”动摇了内心根基的情绪猎人,现在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人类情感世界的侵袭。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城市的天空总是带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铅盒小心地放入特制的内袋,迈步汇入了人流。 下一步,她需要更仔细地观察老陈,也需要……想办法再次接近那个唯一的“空境者”,陆止。无论是作为潜在的威胁,还是作为对抗这种污染的、一种极端而危险的“解药”,他都已成为这盘谜局中,无法绕开的关键。 第5章 无声的协奏 “收藏家”那里的铅盒,像一块阴冷的炭,藏在林刻贴身的口袋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那股令人不适的寒意。它提醒着她,潜伏的危机并非臆想。而老陈,就是目前最清晰、也最危险的突破口。 回到公会地下,林刻没有直接去找老陈。打草惊蛇是最低级的错误。她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观察,以及利用环境。 她将自己沉浸在日常工作中,处理几件委托来的、能量温和的“心象”,一边分出部分心神,如同设置好程序的雷达,持续扫描着老陈隔间方向的能量波动。 大部分时间,那种扭曲混乱的感知如同背景噪音,但偶尔,当老陈似乎在进行某种“操作”时,那混乱会骤然加剧,冰冷的机械嗡鸣声也会变得清晰一丝,随后又被他强行压抑下去。 他在尝试“处理”或者“研究”那个被污染的“心象”?看他日益焦躁的动作和身上愈发不稳的情绪光晕,进展显然不顺利。 这天下午,机会来了。公会内部响起一阵轻微的能量警报,不是入侵,而是某个区域的“情绪尘埃”(散逸的微弱心象碎片)浓度超标,需要清理。这通常是大型“心象”被暴力摧毁或不稳定“心象”泄露导致的,由后勤部门负责。 而负责此次清理任务的名单上,赫然有陆止的名字。 预处理部的助理研究员,参与内部环境维护,合情合理。 林刻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她需要创造一个自然的、能与陆止再次接触的场景,同时,或许能借他的“真空场”,来验证一些关于老陈那里污染的猜想。 她提前来到了警报响应的区域——一条连接主要工作区和档案库的次要通道。这里平时人迹罕至,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能量残渣,像是多种微弱“心象”碎片被打散后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灰扑扑的色彩。 很快,后勤部的人到了。陆止走在其中,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制服,神情淡漠。他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仪器,像是一个带有多个吸口的金属棒,那是公会特制的“情绪尘埃吸附器”。 其他后勤人员开始忙碌,而陆止只是平静地走到通道中央,启动了手中的仪器。 奇特的景象发生了。以他为中心,那个无形的“真空场”似乎与仪器产生了某种协同效应。 仪器发出的低鸣声中,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灰扑扑的情绪尘埃,像是铁屑被磁铁吸引,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剥离,迅速朝着仪器的吸口汇聚,然后消失在他的“真空场”中,归于彻底的寂灭。 效率高得惊人。其他后勤人员需要反复清理的区域,在他走过之后,立刻变得“干净”无比——不是物理上的干净,而是情感上的绝对空白。连墙壁本身可能残留的、建造时工人们留下的微弱“疲惫”感,都一同被抹去了。 林刻站在通道口,静静地看着。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去感知他,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通道尽头——那里,距离老陈的隔间只有一墙之隔。 当陆止清理到靠近老陈隔间的那段通道时,异变发生了。 林刻清晰地“听”到,隔墙之后,那原本被老陈压抑着的、扭曲混乱的能量波动,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来!那冰冷的机械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和恐慌的低吼,从老陈的隔间里隐约传来。虽然微弱,但林刻捕捉到了。 有效!陆止的“空境”领域,果然能对那种被污染的“心象”产生强烈的干扰和压制!这对老陈来说,无疑是极其痛苦的,因为那污染似乎已经与他的精神产生了一定的连接。 陆止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清理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极其微弱的、类似“确认数据异常”般的专注感,看向了老陈隔间的那面墙。他的“真空场”在这一刻,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针对性的强化。 墙后的混乱与嗡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兽,挣扎了几下,迅速衰弱下去,重新被老陈强行压制,但其中透出的恐慌意味,却挥之不去。 陆止收回了目光,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程序运行中处理的一个小bug。他清理完最后一段通道,仪器关闭,周围的空气彻底陷入了那种他所特有的、万籁俱寂的“空”。 他转身,准备离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通道口的林刻身上。 这一次,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一些。或许是因为她两次都出现在他工作现场的“巧合”,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也隐约感觉到了墙后异常的源头,与这个拥有敏锐感知的“情绪猎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但林刻感觉到,那不再是看一盏灯或一块地砖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需要被记录的变量。 林刻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恰好是他“真空场”影响的边缘。 “陆止,是吗?”她开口,声音在绝对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止看着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预处理部的工作,还适应吗?”她问了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像是在进行同事间的寒暄。 “工作流程清晰,可以适应。”他回答,语气平稳得像机器语音。 “刚才……”林刻斟酌着用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老陈隔间的方向,“这边的能量残留似乎有点特别。你没感觉到什么不舒服吧?” 她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片空无中捕捉任何一丝波动。 陆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个问题。然后,他回答:“未检测到对生理机能产生影响的异常能量。目标区域的非标准情绪波动已清除。” 他的用词是“非标准情绪波动”和“清除”。他感知到了老陈那里的异常,并将其归类为需要清理的“非标准”存在。但他本人,完全不受影响。 林刻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几乎可以确定,陆止的“空境”能力,是那种污染“心象”的天敌,至少是能对其产生强烈干扰的存在。 “是吗?”她微微点头,故作轻松,“那就好。我只是觉得,有些‘杂质’……似乎越来越常见了。” 她这句话带着试探,想看看他是否会有什么反应。 陆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依旧映不出任何东西。他似乎在等待她下一个问题,或者等待这次交互的结束。 通道里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其他后勤人员隐约的脚步声。 林刻知道,这次接触只能到此为止。再问下去,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不打扰你工作了。” 陆止没有任何表示,迈步从她身边走过。 在他经过的瞬间,那熟悉的、情感被抽离的真空感再次笼罩了她。但这一次,林刻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清醒。在这片绝对的空无中,她口袋里的那个铅盒散发出的冰冷恶意,似乎也被暂时屏蔽、减弱了。 这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陆止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林刻站在原地,感受着各种细微的情绪如同退潮后的海水,慢慢重新涌回自己的身体。她回头看了一眼老陈隔间那紧闭的门,目光锐利。老陈的恐慌,陆止的“清除”,收藏家的警告,还有她手中这块污染的“碎片”…… 所有的线索,正在慢慢编织成一张网。而她,已经触碰到了网的边缘。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法,既能监控老陈,又能在必要时,利用陆止这把危险的“双刃剑”。 这场无声的协奏,才刚刚奏响第一个诡异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