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头也想谈恋爱》 第1章 一只阿腐郎 00. 斋藤终那头标志性的橙色爆炸卷发在乡间小路上格外显眼。他沉默地跟在近藤勋身后,与土方十四郎、冲田总悟还有道馆的伙伴一起,正向着江户前进。这时的土方还未剪去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而年幼的冲田则比道馆的同门们矮了一大截,时不时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喂,终,别掉队了。”近藤回头喊道,阳光照在他朴实忠厚的脸上,“到了江户,我们一定能找到乡下武士该走的道路!” 斋藤轻轻点头,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Z”音节。 冲田总悟学着土方叼着草茎,漫不经心地说:“终哥虽然不爱说话,但剑术在道馆里仅在我之下……” 臭屁的小鬼被土方提起后衣领,捏住圆润的脸颊肉,“你这小鬼等长到一米七在吹牛吧,冲田前—辈——” “喂!土方你这混蛋,有你这么对待师兄的吗!”尚未长成的抖S小王子奋力挣扎无果,转而将目标对准了安静的同伴,他假装天真地眨着眼,“终哥的头发好像橘子味的棉花糖云哦,下雨天是不是可以躲在下面?”说罢,他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探向斋藤终的爆炸头,却被后者一个侧身,轻巧地避开了。 开启自动跟随模式的斋藤终,并没在意小葱头的恶作剧。 某天,嗜睡的阿腐郎睡过了头,急急忙忙追赶大部队时意外找错了方向,于是一只橙色的阿腐郎在密林中彻底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完全背离了通往江户的道路。三天后,他蜷缩在一艘货船杂乱的货舱角落里,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船上忙碌的伙计当做货物一同运上船的。 迷茫中,他只会偶尔发出轻微的、代表困惑的“Z”字音节,望着舷窗外茫茫大海发呆。 当船只在一个充斥着陌生喧嚣的港口停靠时,他随着人流茫然地走下舷梯。 满眼的汉字招牌、迥异的建筑风格、空气中弥漫的陌生的气息,一切都尖锐地告诉他:米娜,他好像……回不去了。 腹部的隐痛再次袭来,不知是源于生理的不适,还是心底深处蔓延开的不安。 01. 静站在父亲留下的那间小小面馆柜台后,亚麻色的长发用一根素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她碧绿色的眼眸如同宁静的湖泊,淡淡扫过空荡无客的店堂,随后继续低头,安静而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碗筷。 母亲早逝后,父亲不久便抛下她与再婚对象离开了,只给她留下了这间位于沿海城镇、刚好维持生计的小面馆。 独居的生活平静如水,寂静无声,她几乎不说话——性格使然,加上幼年中日双语的环境,让她从小不知该用哪种语言表达自己,她能同时听懂日语和中文,但开口说话总是慢半拍,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像个哑巴一样,用沉默面对世界。 傍晚时分,夕阳慵懒地爬上街角的树梢。她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停留在街角已久的身影。一个年轻男子,顶着一头前所未见、蓬松的爆炸头,发色是极为醒目的亮橙色,在夕晖照耀下,像一颗毛茸茸的蒲公英。他穿着与汉服相似却又明显不同的简朴和服,腰间虽然配着一把剑,但那双眼睛却透露出与凶猛武器全然不符的迷茫,像极了一只与主人走散、不知所措的大型犬。 ‘一个迷路的异乡人。’静在心里默默判断。 原本打算无视的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那头蓬松的橙发吸引,诡异地将它和邻居家那只又胖又傲娇的长毛大橘猫联系在了一起。 ‘就当是……积一些猫德吧。’ 她转身回到厨房,端出一碗刚煮好、热气腾腾的清汤面,慢慢向他走去。 斋藤终警惕地看着这个逐渐靠近的少女。她与武州乡下常见的娇小女子不同,身量高挑纤细,亚麻色的发丝和碧绿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中流转着沉静的光泽。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将面条轻轻放在离他不远的一块干净石头上,然后比了一个“请用”的手势,便安静地退开了。 斋藤终犹豫了片刻,腹中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警惕。他蹲下身,拿起碗筷,声音小到几乎消散在风里,用日语道谢:“あ…りがとう。” 静的耳力极好,捕捉到了这细微的音节。她回过头,再次看向这个奇怪的爆炸头青年,在对上他视线时,幅度极小地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退回店里后,她透过窗户悄悄观察。见他吃得很快,动作间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背部始终挺直,显露出良好的教养和习惯。吃完后,他将碗筷整齐地放回店门外的木桌上,朝着店门的方向,极其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似乎打算继续他那漫无目的的流浪。 静再次推门而出,递给他一张纸和一套简单的笔墨工具。纸上,她用日文写道:「你是需要帮助吗?看起来你迷路了。」 斋藤终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讶异。他接过毛笔,蘸墨时手有些许不稳,开始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用略显潦草但能辨认的日文,简要交代了自己与队友失散、莫名迷路至此的经过。末了,或许是出于习惯,或许是紧张,他下意识地在结尾写上了一个小小的“Z”。 笔尖刚离开纸面,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无意识流露的符号可能带来的尴尬,压力瞬间如实质般蔓延全身,糟糕,肚子好像又开始疼起来了…… 静看着他突然脸色发白,无意识地用手按住腹部,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煮的面食让他水土不服,肠胃不适。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太多,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力道,匆忙将他引向后院厕所的方向。 回头瞥见那张飘落在地的纸上洋洋洒洒的日文,静久违地感到一阵头痛——她的日语水平,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呢。 在厕所里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终于感觉稍微缓过来的斋藤终,走出来时,看到那张纸已经被平整地铺在桌上,下面压着新的字迹:「我叫静。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留在店里帮忙,攒够路费再回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仅有的几枚日本钱币在这里毫无用处……静几乎是立刻看懂了他的窘迫。她伸手指了指柜台旁边那个算的上是空旷的杂物间,又指了指店堂,比划了几个端盘的动作,示意他可以通过在店里帮忙来赚取回日本的路费,而那个杂物间,可以暂时借住。 “Z…” 斋藤终发出了他标志性的、代表同意或理解的声音,用力点了点头。 02. 或许是出于一丝对迷途者的怜悯,或许是对母亲故乡之人的一点好奇,又或许……只是那头橙色卷发看起来太过柔软,静留下了斋藤终。 回想起昨天两人那场几乎全靠意念交流的初遇,静心中不禁失笑。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如此凑巧地将两个都不擅长言语的人安排在了一处。 第一天清晨,静从二楼下来准备去厨房处理今日的食材。刚到楼下,一抬头就被黑暗中一个笔直端坐的身影吓了一跳——斋藤终已经醒来,甚至穿戴整齐,正保持着极其标准的武士正坐姿势,仿佛在执勤站岗。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静,默默挪动到了角落更深的阴影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反而更吓人了啊……’静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点亮油灯,在纸上写道:「不用这么拘束。」 斋藤终看完,只是微微颔首,但身体姿态依旧僵硬。他拿起笔,在下方笨拙地补充:「近藤先生说过,武士无论身处何地都当保留武士的风度。」 「武士?近藤先生?」静好奇地追问。 「我是一名武士。近藤先生是我追随的大将。」斋藤终的字迹虽然依旧歪扭,但笔画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因为沉默而引发的乌龙事件层出不穷。有一次,静在熬制新汤底时,想让斋藤终帮忙尝尝咸淡。她自然地指了指咕嘟冒泡的汤锅,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斋藤终却瞬间理解成了她要亲手喂他吃饭,刹那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疯狂摇头后退,险些撞翻旁边摞起的餐具架。静困惑地歪着头,看着他夸张的反应,拿出纸笔解释清楚,引得斋藤终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尴尬的一次发生在傍晚关店后。静在二楼洗澡,请斋藤终帮忙看店。突然有客人敲门,斋藤终不知该如何处理,便上楼想询问静。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静以为他也是要洗衣服,便推开门伸手想接过衣服,结果,她的手不偏不倚,搭在了斋藤终因紧张而僵直的手指上。 “!” 两人同时触电般僵住。静迅速缩回手,而门外的斋藤终,大脑仿佛瞬间过载,血液直冲头顶,已经紧张得原地Z解了…… 一张写着「有客人」的纸条缓缓飘落,静来不及思考人为什么能站着睡觉,快速下楼招待客人。 尽管误会频发,静却从未真正生气过。她发现斋藤终虽然在某些方面笨拙得可以,但每一次乌龙之后,他都会更加努力地去观察、去理解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他们逐渐发展出了一套独有的、高效无比的交流体系:日常简单指令,静只需要一个眼神或手势,斋藤终就能领会;稍复杂些的,斋藤终会掏出他随身携带、写满了常用短语的笔记本快速翻页;而真正需要深入沟通时,他们会启用那本专门买来的厚重留言簿,在上面笔谈。 斋藤终开始尝试用中文回应,虽然语法错误百出,用词古怪,但静总是耐心地在一旁用红笔细细修正,像一位温和的老师。通过这本越来越厚的留言簿,他们一点点填补着对彼此过去的认知——斋藤终画了三个抽象但特征明显的同伴:一只高大魁梧如猩猩,一个留着V字刘海的阴沉长发青年,还有一个顶着葱头般发型的小孩。 静看到他的画,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名躺在床上的女子,一个离去的男子背影,最后,是一个独自站在店铺前的小人。 静知道斋藤是一名武士,他腰间那把刀,多半是见过血的。某个深夜,她被不远处小巷里传来的短暂而激烈的金属撞击声惊醒。不久,声音戛然而止。齐藤收敛了所有声息,蹑手蹑脚地回到杂货间,正准备处理手臂上轻微的划伤,却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静没有进来,只是在他门口放下了东西,轻轻敲了下门便离开了。他推开门,看到门口放着一小瓶效果很好的金疮药和一卷干净的纱布。 隔日清晨,她看见斋藤终如常起床打扫庭院,动作依旧利落,但眉眼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冽。 静什么也没问,他在当天的留言簿上写道:「在乡下道场,学过一些剑术防身。」算是间接的解释。 而斋藤终也渐渐发现,静虽然年纪轻轻,却将这家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记账时低垂的眉眼、看书时专注的侧影、打扫时一丝不苟的姿态,都让他感受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体内所蕴藏的坚韧与力量。 偶尔,在黄昏客人散尽后,他会看见静坐在柜台后,对着一张小小的、边角已泛黄的照片出神。照片上,是小小的她与一位眉眼温柔、穿着和服的女性的合影——那应是她的母亲。 03. 日子如水般流淌,两人在这无声的默契中,关系悄然拉近。只是当局者迷,他们自己尚未清晰地察觉到这份变化。 然而,他们的相处,并非没有引来外界的注视与干扰。街坊邻里间,开始流传起关于静和斋藤终的闲言碎语。 “看见没?面馆那个小静,收留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啊……”静清晨去买菜时,总能听到三三两两的主妇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她恰好听见的议论。 “看她那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本来就不是纯正的种花人,现在更跟个怪模怪样的东洋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可听说了,他们俩整天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说话,怕不是两个都是傻子吧?啧啧,真是物以类聚。” 有一次,几个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心怀不轨的街坊直接来到店里,名义上是吃饭,实际却围着静和正在擦桌子的斋藤终指指点点,语气轻佻傲慢。 “我说小静姑娘啊,”一个满口黄牙的中年男子故意提高嗓门,斜眼看着斋藤终,“你这伙计怎么整天像个闷葫芦,屁都不放一个?该不会是犯了事,从外面逃来的流寇吧?” 斋藤终擦桌子的手顿住了,虽然听不太懂,但他的语气和武州的那些流氓一样,一定不是好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依旧紧抿着唇,牢记着不惹事的准则。静原本平静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走上前,挡在斋藤终与那男子之间,清晰而冷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他是我的客人,不是伙计。请你们放尊重些。” 她突然开口说话,而且是为了维护他,这让斋藤终惊讶地抬眼看向她。 ‘原来她会说话……声音,很好听……’随即他立刻在心里斥责自己:这么想太失礼了! 那一向沉静好脾气的少女,此刻展示出了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冷硬底色,让那些本想挑事的人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顿时气焰矮了半截,讪讪地嘀咕着离开了。但静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当晚,静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因心神不宁,不小心被锋利的菜刀在指尖划了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斋藤终立刻起身,熟门熟路地找来干净的软布和清水,为她清洗、包扎,动作轻柔得与他武士的外表截然不同。包扎完后,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他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停留了片刻,抬起眼,用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呆滞,此刻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她。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Z」 他翻开随身小本子的最新一页,上面写着这样的话。 静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又看看本子上的字,轻轻摇了摇头,拿起笔在下面添上一句,「该说谢谢的是我。」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斋藤终的中文书写水平在静的“辅导”下略有进步,至少错别字少了很多。而他们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语言,往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意。斋藤终会在静忙碌于灶台时,默默泡好一杯温热的茶放在她手边;静则会留意到斋藤终对某道菜多夹了几筷子,下次便会不动声色地多做些,并摆得离他更近。 那天中午,静以采购为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前往日本的船票。她平静地将它递给斋藤终。 斋藤终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即将归乡的悸动,有对前路的迷茫,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不舍。他几乎是机械地接过票,看到了上面印着的日期——两天后启航。 沉默半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物品,递给静。那是一支朴素却打磨得极为光滑、造型雅致的木簪,簪头被巧妙地雕成了几片相互依偎的竹叶形状。这是他在杂货间微弱灯光下,偷偷为她制作的谢礼。 静接过木簪,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木纹,耳朵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意识到他这些天深夜的忙碌,原来是为了这个。发簪,在种花,常作为定情信物。在日本,似乎……也是一样吧?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天晚上,静在关门落锁时,发现门缝里被人塞进了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充满恶意:「夏静,识相点就离那个怪人远点!否则,别怪我们去找你父亲‘谈谈’!」 静看着纸条,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时,斋藤终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纸条上的内容,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流露出愤怒,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然后抬起头,目光执拗而坚定地望向静。 「我会保护你。」他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此事,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一天。开船那日,静早早便锁好了店门,贴上了“店主有事,歇业数日”的告示,然后陪着斋藤终走向人声鼎沸的港口。海风比往常更为猛烈,吹拂着她亚麻色的长发,几缕发丝掠过她碧绿的眼眸。斋藤终背着他来时那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多了几件静为他添置的换洗衣物,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决定去向的船票。 在登船口的木栈桥前,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与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搏斗。静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回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安心的平静与温柔。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缺乏使用而异常沙哑,如同生锈的齿轮再次转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毕生的勇气,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已久的话: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咸涩的海风里,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更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如此流畅地说出一句话。 “いいよ。” 她点头,露出了斋藤终从未见过的、足以照亮阴霾的绚烂笑颜。 随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船票,以及一张已经签好字、盖好章的店铺转让契约。在船票的背面,有她娟秀的字迹:「这里,已没有我值得留恋的理由了。」 斋藤终那头橙色的爆炸头,似乎都因这巨大的惊喜而激动得微微颤动。他笨拙地、试探性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了静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微凉,而他的掌心滚烫。 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咸湿的海风裹挟着远航的气息。爆炸头青年和亚麻色长发的少女,一前一后,踏上了驶往未知却又充满希望的日本的客轮。 他们之间依然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某种深刻的理解与羁绊,早已在无声的日夜中悄然生根、发芽,比世间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加坚固、恒久。 04. 在遥远的、正处于风云浪潮中心的江户,土方十四郎和冲田总悟等人,仍追随着他们的大将近藤勋,还在摸索着属于他们这些乡下武士的生存之道。他们不知道,那个因腹痛而意外走失的同伴,此刻正航行于蔚蓝的大海之上,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并且,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位少女。 第2章 两只阿腐郎 05. 斋藤终站在甲板上,那头橙色的爆炸卷发在海风中只是轻轻地晃着,像一团固执的蒲公英;暗红色的眸子沉淀下来,温和地落在身侧的少女身上。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静,脑海中却再次回响起他那天在码头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那一刻,心中的悸动真实无比。但这悸动之下,是更为复杂的暗流。 离开种花,对她而言,是逃离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与他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形枷锁;是追寻母亲足迹,在她故乡的土地上,弄清自己血脉的真相,真正地、自由地呼吸。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桓已久。 而斋藤终的邀请,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照亮了她原本计划偷偷上船、抵达后便各自天涯的路径。这个沉默得有些笨拙、顶着一头奇妙橙色卷发的青年,在一个月的相处里,用他无声的守护和那些可爱的“Z”音节,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她紧闭的心扉,让她生平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模糊的好感。正是这份好感,让她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然而,当船务人员将他们引至双人客舱时,静的计划彻底崩盘。 预期:抵达后分道扬镳。 现状:物理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斋藤终只是默默地将两人简单的行囊放好,然后便像一尊门神般,笔直地坐在了靠门的那张床铺边缘。 第一晚,静几乎一夜未眠。 舱室狭小,男人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她那过于敏锐的五感,在此刻成了甜蜜的刑罚。她能清晰地捕捉到他平稳得近乎规律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干草般的气息,混杂着一丝海风的咸涩。这与在面馆杂货间时截然不同,那时他们之间隔着墙壁与安全的距离。而此刻,他近在咫尺。任何一点微小的翻身,衣料的摩挲,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紊乱的涟漪。她身体僵硬,所有感官都不受控制地聚焦于另一张床铺的动静,大脑清醒得灼人。 第二晚,情况并未好转。白日的强装镇定耗尽了心力,在夜间便变本加厉地侵扰。她甚至能凭借细微的声息,在脑中勾勒出他是醒是睡,是否调整了姿势。 于是,在登船后的第三个白天,精神的极度疲惫终于压垮了身体。午间,随着客轮一个明显的颠簸,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蔚蓝的海景瞬间褪色、旋转,她最后的感觉是膝盖一软,随即意识便沉入黑暗。 “Z?!”一个短促的音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橙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掠过,在她身体彻底触及冰冷甲板前,一双坚实的手臂已稳稳地将她承接。斋藤终看着怀中少女苍白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碧绿色眼眸紧闭着,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陌生而汹涌地将他淹没。 等到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舱的床铺上,额上覆着一块微凉的湿布。斋藤终就跪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保持着守护的姿势,如一柄出鞘的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未褪的惊慌与全神贯注的警惕,仿佛在守护一件濒临破碎的秘瓷。 静想起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替她掖好了被角,动作轻柔得生怕惊醒了她。 她挣扎着想坐起,声音沙哑:“别担心……只是没睡好。” 她取过枕边的纸笔,写下:「非常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船上的生活。我会尽快适应。」 写下这些话时,一阵羞愧掠过心头。是她自己心绪不宁,却让他如此担忧。她决定将一切归咎于“不习惯”,然后强迫自己退回像以前一样的安全距离,不再让这些莫名的情绪困扰彼此。 然而,斋藤终的理解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看着纸上的字,又看看她眼下的淡青,得出了一个让他无比自责的结论:是因为他。是因为他这个异性同处一室,才让她无法安眠,直至晕倒。 一股沉重的愧疚感如铅般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于是,一种奇妙的、相互体谅却又相互折磨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静努力表现得一如往常,而斋藤终则变得更加沉寂,甚至有些刻意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为她辟出一方安宁。 但这沉默,反而让静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他那份笨拙的关切。他会在她醒来时,默不作声地递上一杯温水;会在用餐时,将他那份水果悄悄推到她手边。 静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她看着他那头似乎都因自责而显得有些黯淡耷拉的卷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接过水杯,对他露出了一个尽力安抚的、表示“我真的好了”的微笑。 斋藤终接收到了这个笑容,但他武士的直觉告诉他,问题并未根除。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观察,来寻找答案。他开始如同执行侦查任务般,默默地、全面地观察静,试图理解她真正的需求,以及如何能让她真正“习惯”。 然而,这一观察,却让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轨迹。 在船只遭遇风浪剧烈颠簸时,几乎所有乘客都步履踉跄,而静调整重心的步伐却异常轻盈、稳定,仿佛脚下不是摇晃的甲板。夜里他只是翻个身,对方似乎都会被惊醒,是太过警觉还是听力敏感他不得而知;她切菜的动作很熟练迅速,原本以为只是厨艺熟练,刀工精湛,现在却隐隐觉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静有些过于冷静和警觉…… 但斋藤终记得,一次在厨房帮忙后,他无意中看到了静清洗食材的手。那双手指节修长,皮肤细腻,除了指尖因常接触水与食材而略显微皱,根本寻不见常年握刀练剑之人应有的、分布在特定位置的厚茧。 如此利落的身手,为何手上没有训练的痕迹? 心中的疑问,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斋藤终的心底。他没有问出口。这关乎信任,而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只是,武士的本能在他脑海中敲响了细微的警钟:静的身份,或许远比他所以为的“面馆老板的女儿”要复杂得多。 航程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终结。 06. 当客轮终于靠岸,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斋藤终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前面。凭借着跟随近藤先生模糊描述的记忆,以及一种……大概是天生的方向感,他肩负起了领路的职责。 结果便是,几天后,他们成功地迷路回了斋藤终的故乡——武州。 站在武州熟悉的、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乡间小路上,斋藤终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风景,陷入了沉默。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承认,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有一点路痴。静跟在他身后半步,看了看他僵直的背影,又环顾四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跟上。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转动,让他们遇见了正在自家屋前晾晒衣物的冲田三叶。这位美丽而难掩病弱的女子,在看到斋藤终时,脸上绽放出惊讶而亲切的笑容。 “终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静跟在斋藤终身后半步的位置,安静地观察。这位温柔的三叶小姐,像初春融雪浸润的嫩芽,清新而带着暖意,与她自身那种沉寂的默然截然不同。 三叶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歇脚。两个不擅言辞的人互相望了半晌,最终是斋藤终拉着静的衣袖,将她引进了屋。静注意到,三叶在准备茶水时掩唇轻咳,她便默默从随身小包里取出几颗种花家的自制润喉糖,轻轻放在三叶手边的木台上。察觉到这个细微举动的三叶,回以感激的微笑。 三叶小心地将润喉糖收好,脸上带着温柔而又有些怀念的笑意。“说起来,真是巧呢,能在这里遇到终先生。前几天,我还想着有没有办法给总悟那孩子捎点东西。”她说着,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仔细包好的包裹和一封写好的信。 「她是静,我在种花认识的朋友」 「我是静,是斋藤桑的朋友。」 “静小姐,终先生,”她将东西郑重地放到桌上,“这里面是一些我自己做的辣仙贝,还有给总悟的家书。如果……如果你们到了江户,有机会遇到总悟他们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转交给他?”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目光在斋藤终和静之间流转。 “近藤先生他们看到幕府发布的浪士招募令已经上京了,应该已经到江户了吧。总悟现在应该也跟着他们在江户吧。” ‘浪士招募?’ 静捕捉到这些陌生的词汇,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与斋藤终他们未来相关的具体信息。 “嗯,”三叶察觉到静的疑惑,耐心地向这位陌生的少女解释,“听说是幕府的大人物想出的主意,近藤大哥觉得有机会出头,所以才会和同伴们一起离开武州,要去江户闯荡呢。”她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包裹上,语气带着对弟弟的了然与一丝促狭,“这是我自制的辣仙贝,我特意加了他最喜欢的特辣调料呢,当然了,我也给道馆的其他伙伴准备了礼物……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其实最喜欢捉弄人,尤其是爱捉弄那个人……” 三叶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那里面藏着少女时代未曾褪尽的情愫,“土方先生,是终先生和总悟非常重要的同伴。他呀……是个非常认真,甚至有些固执的人。”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是个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容易钻牛角尖的笨蛋。” 静听着三叶刻意透露给她的信息,“近藤”“土方十四郎”“冲田总悟”,脑海中开始构想,原本扁平的人物逐渐变得充实丰满。 斋藤终看着桌上的包裹和信,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将东西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的行囊里,他几次笨拙地试图开口,想邀请三叶一同前往江户,最终还是败给了肚子痛,在笔记本上写下,「那里有更好的医生,大家也都在。」就厕所遁了。 三叶只是温柔地笑着摇头,目光却不时若有所思地拂过静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在斋藤终离开后,三叶对静轻声道:“静小姐,终先生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他看你的眼神,和从前看待我们时,全然不同。”她顿了顿,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请好好珍惜他。”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镜湖的石子,在静的心湖里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 意识到三叶或许与斋藤终有单独的话要讲,静借口离开,将空间留予他们。待斋藤终回来,三叶亦对他轻声嘱托:“终先生,这位静小姐,身上有一种非常沉静又坚韧的气质,像月光下收敛了锋芒的匕首。或许是我的错觉……但请你,务必要好好守护她。” 月光下的匕首……斋藤终在心中默念,这个意象与他船上观察到的那些利落片段悄然重叠,让他心中那枚疑惑的种子,悄然扎得更深。 武州的田野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轻轻吹拂着静亚麻色的长发。她看着斋藤终与三叶小姐道别时那笨拙而真诚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图边缘摩挲。当那个顶着醒目橙色卷发的高大身影默默走回她身边,周身笼罩着一丝未能说服三叶小姐同行的淡淡失落。 静展开了手中的地图。 他愣了一下,暗红色的眸子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她沉静的碧色眼睛,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郑重地、几乎是带着解脱般地点了点头。 从此,前路便由她指引。 他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高挑而挺直的背影,望着她对照地图时专注的侧颜。他心中的疑云或许仍未散去,但某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已然深植——无论她是谁,来自何他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高挑而挺直的背影,望着她对照地图时专注的侧颜。他心中的疑云或许仍未散去,但某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已然深植——无论她是谁,来自何方,背负着什么,她都是他誓要守护的人。 这一点,他坚信着。 07. 接下来的陆路旅程,充满了另一种微妙的考验。每每投宿客栈,热情的老板总会看着他们风尘仆仆却难掩般配的模样,了然一笑:“是给小夫妻准备一间上房吧?我们这儿有干净的热水,正好可以洗洗风尘。” 最初几次,斋藤终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连那头橙色的卷发似乎都更炸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摆手否认,喉咙含糊地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然而,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静——她虽然也是耳尖泛红,白皙的脸颊染上薄晕,身体微微僵硬,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沉默地,甚至可以说是默认地,在他之前伸手接过了老板递来的钥匙。 静微微仰头看着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解释需要说很多话,比默认要麻烦得多。她清澈的目光里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一次又一次的默许,从最初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到后来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入住后的相处,则是另一番无声的默契与考验。 每次进入房间,看到那狭小的空间和唯一的一张床铺都会让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斋藤终总会第一时间将床铺让给静,自己则占据靠近门廊、便于应对突发状况的长椅。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屋内划分出一条无形的界限,恪守着武士的礼节与对她的尊重。 最让静感到既尴尬又安心的是洗浴的时候。客栈通常只提供公共浴场或需要自己打水的浴桶。斋藤终会默不作声地帮她将盛满热水的浴桶提进房间,然后便抱着他的刀,径直走到屋外的廊下或院子中,背对着房门,如同一尊真正的守护石像,直到静轻轻叩门表示结束,他才会沉默地回来。偶尔,在静洗漱完毕后,轮到他时,他会用她用过的那桶水,快速冲洗,最大限度地节约用水和金钱,这种克制的体贴,静都默默记在心里。 而在静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比如当她借着昏黄的灯光低头研究地图时,当她望着窗外陌生的和风街景出神时,斋藤终的目光会悄然落在她身上。他会看着她亚麻色长发在脑后束成的利落马尾,看着她微微卷曲的发尾随着她专注的呼吸轻轻晃动,看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他看得有些出神,那暗红色的眸子里,困惑、探究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柔软情绪交织在一起。 直到静若有所觉,即将转过头来的瞬间,他又会迅速移开视线,恢复成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仿佛刚才那道目光从未存在过。 朝夕相处时,无声的细雨,悄然渗透着某种界限。从最初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到后来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两人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慢慢习惯了这种被外界认定为“一体”。斋藤终甚至能在老板再次打趣时,只是略显僵硬地点点头,垂下眼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波澜,始终保持着那副沉默接受的模样。只是,他将她护在身侧、隔开拥挤人群的动作,愈发自然熟练。 来到日本的第十四天,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江户。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独特的江户腔调,静停下脚步,望向身旁的斋藤终。所有的奔波与微妙的试探,似乎都在这片喧嚣中找到了暂时的归宿。 斋藤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心依旧带着剑茧的粗糙和令人安心的温度。 “Z……”一个短促的音节,落在她的耳中,是尘埃落定的确认,也是新篇章开启的序曲。 第3章 三只阿腐郎 08. 然而,寻找真选组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曲折。他们拿着写有模糊地址的纸条,在迷宫般的街巷中反复询问,却总在即将接近目标时,因各种阴差阳错而失之交臂。 当斋藤终第七次捧着三叶小姐精心准备的礼物,独自站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宅邸前,带着一身落寞返回旅馆时,静看着他写满挫败的侧影,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 次日,当他又要出门时,静站起身,走到了他身边。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想也知道,以他的性格,恐怕连一句话都未能传达,只是沉默地站着,或许连本子都没拿出来吧。 她必须和他一起去。 这一次,开门的是一个留着绿色莫西干,一身非主流项链的小混混——山崎退。主要干部们都不在,青年的气焰很是嚣张,叉着腰,语气颇为不耐,“哈,来踢馆的吗?” 静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斋藤终紧绷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掏出小本子说明来意。 然而,长期应对挑衅的本能快于理智。斋藤终动作迅如闪电,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他那两把随身携带的佩刀已然出鞘,刀尖直指前方。他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冰冷而锐利,眼神是静从未见过的、属于顶尖剑客的冷漠与认真,仿佛瞬间从一只迷茫的大型犬,变成了锁定猎物的猛兽。 “啊——”山崎退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骇得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爆炸头青年,内心刷满了问号。 斋藤终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下意识收刀,有些紧张地看向身侧的静。她会害怕吗?会觉得他是个只会拔刀的野蛮人吗? 静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既无惊恐,也无责备,只是如往常一样,微微歪头,给了他一个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温和的微笑。仿佛在说:“我没事。” “啊啊,这样啊……”山崎退干笑几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前几天是听说有个……呃,特别的人一直来访却一言不发,原来是一起的,哈哈哈……”他一边引着两人往屋里走,一边内心腹诽不已,但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总之,先进去等他们吧。” 「您好,我是佐藤静,这位是斋藤终,是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的同伴。因为中途走散了,加上路痴种种原因,我们才刚到江户。斋藤君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说话。」 “啊啊,这样啊,前几天我听说有个奇怪的爆炸头,啊不是,有人一直拜访却一句话不说,原来是一家人,哈哈哈……”山崎干笑几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槽点太多了吧!这两个人都是哑巴吗?还有这个爆炸头看我的眼神明明是恐怖分子吧!喂,土方先生,这里有送上门的恐怖分子哦。’ ‘总之先忽悠进来吧。’ “总之先进去等他们吧。” 待客室里,静和斋藤终跪坐在一边,山崎在对面如坐针毡。 ‘老天爷,这两个人是情侣吗?为什么可以一句话不说用动作和眼神交流好像是很开心的样子,等会你们是在**吗?我是电灯泡吗?呜……’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原先跟随山崎退的小弟惊慌失措地跑来汇报:“老大不好了!局长他们传回消息,有一批攘夷志士正要袭击屯所!敌人已经快到门口了,局长他们正在全速赶回——” 话音未落,斋藤终已豁然起身。方才那片刻的温和荡然无存,他周身再次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双刃瞬间出鞘。他回头极快地看了静一眼,眼神坚定——「躲好,我去解决」。 随即,他的目光扫向山崎退。山崎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大声呼喊:“敌袭——!全员警戒!拔刀,守护屯所!” 混乱之中,斋藤终如一道橙色的闪电,率先杀入敌群。他的剑法狠辣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双刀挥舞间,以一人之力几乎杀穿了敌人的先锋队。原本素色的和服下摆,迅速被敌人的鲜血浸染成深赭。解决完眼前的敌人,他毫不停留,立刻朝着溃逃的敌人方向追去。 在歌舞伎町外,他与同样疾驰赶回、面色凝重的土方十四郎不期而遇。两人甚至来不及交换一个眼神,便极有默契地背对彼此,刀光交织成网,将残存的攘夷分子彻底清理干净。 战斗戛然而止。土方十四郎甩去刀身上温热的血珠,归刀入鞘,这才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庞,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顶着一头熟悉爆炸头、浑身浴血却站得笔直的身影上。 两人沉默地对视几秒,土方意识到要等这家伙开口猩猩都会写字了。失笑一声,用他那一贯低沉的嗓音说道,“终……你这家伙到底迷路到哪里去了啊?” 没指望得到回答的土方领着浴血修罗般的人回到真选组屯所。夜色已深。大部分队员已经歇下了,只有零星几个在庭院里巡逻。土方言简意赅地对值班队士交代了一句“给他安排个房间”,便揉了揉眉心,像是刚卸下重担又添了新麻烦般,打算回自己房间。 袖子被抓住了。 他回头看着沉默的同伴,‘你倒是说话啊,我真的读不懂的你的眼神’,感觉头更疼了,急需尼古丁来平复。 “阿喏,土方先生,我大概知道斋藤桑想说什么——”山崎指了一下旁边的陌生女子,“这位小姐该怎么办?” 这下子土方十四郎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反复打量斋藤终,“不会吧……你这一迷路怎么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斋藤终被暂时带到了队士们共用的大通铺角落,而静则被引至一间闲置的客房,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个私人空间。两人隔着庭院对视了一番,在陌生的喧闹过后,各自沉入短暂的宁静。 09. 然而,这份宁静在次日清晨被彻底打破。 天刚蒙蒙亮,冲田总悟站在庭院中央,用足以让整个屯所醒来的清亮嗓音,声情并茂地讲述了 《爆炸头武士饿昏头,异国仙女慈悲救》 的完整故事。在他的版本里,斋藤终的迷路升级为一场因语言不通、身无分文而导致的荒野求生,最终在抢劫饭团时被静“感化”并“收留”。 “所以——”总悟脸上是毫无破绽的关切,“大家要对终哥好一点,他一定是吃了很多苦。还有,要好好感谢静小姐,她可是我们真选组的大恩人呐。” 闻讯赶来的近藤勋,眼眶湿润地看着斋藤终,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终!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他完全没怀疑总悟故事的真实性。 而斋藤终,在众人混杂着同情、好奇和憋笑的目光中,头顶的橙色卷发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面色绯红,嘴唇翕动,眼看又要当场Z解。 就在这时,静出现了。 静将三叶托付的信和那包特辣仙贝交给了冲田总悟。少年这才认真打量了静一番,“啊,谢了。”说完接过东西将辣仙贝分了一份给斋藤终和近藤先生。 土方十四郎表面不动声色,手却捏紧了几分。 静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会想起三叶小姐的话,这两个人都很固执呢。她走到斋藤终身边,在他有些委屈的目光中,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别担心,我会向近藤先生解释清楚的。’ “咳,”土方十四郎咳了两声,转而对静说道,“终,她的身份还存疑,我们要先审问一下,你暂且回避。” 静跟随土方和近藤走到了审讯室,也许是顾及到她是终带回来的人,倒是没有给她带上手铐。 “姓名,年龄,做什么的,来自哪里,有何证明都拿出来吧。”这是秉公处理的土方。 “哈哈,这位小姐放轻松,我们只是走个过场,你是终那小子带回来的,终的人品我们都放心。”这是防水的近藤。 “喂,近藤老大,她身份尚不确定,”锐利的眸子扫过来,像是被狼盯住了,“不过我们也不会为难你,老实交代,这位小姐。” 静倒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只是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本子,递给了土方。 「我是佐藤静,来自种花国,母亲是日本人,斋藤先生迷路到种花时暂住在我的小店里。这是我在种花的户籍证明。」 “你,不会说话?”土方挑了挑眉,旁边的近藤看到这些字眼神立马变得惋惜起来。 「我跟终先生一样,我日语说的不好,只是能听懂,会写一些字。」 也许是有斋藤终这个例子在前,二人没对静不说话这点表示过多疑问,“能写字就行,佐藤小姐,你为什么会跟着终一起回来,你的家人没有阻拦吗?你们认识应该没有超过三个月吧?”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对母亲的故乡和身份很好奇,父亲再婚离开了。所以斋藤先生邀请了我一起回日本,我就同意了。」 感性的大猩猩已经眼中含着泪水,“十四,佐藤小姐也太可怜了,就让她暂住在真选组吧。” 土方也没想到这位看着瘦弱的少女身份如此可怜,她还不到十八岁……比三叶还小一些。 “佐藤小姐你的户籍我们要再确认一下,先暂住在屯所吧。” 至此,浪人组已正式获得了幕府的认可,更名为“真选组”。斋藤终的回归虽迟但到,并在危机中立下大功,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三番队队长。 而跟随他回来的静,因来自异国,身份成谜,即便有斋藤终以队长的身份竭力担保,仍不免受到土方十四郎的审视与冲田总悟看似无害实则探究的打量,被允许留在屯所,不过也只是变相的看管。 静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大部分时间也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屋里,翻阅拜托山崎买回来的书籍,练习书法,默默地补充着关于这个国家历史与文化的知识。 ‘啊,总感觉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科技发展速度不太对劲呢……’ 自从二十多年前天人一炮轰开了日本的国门,德川幕府选择向天人打开国门并签订不平等条约,实质上沦为了天人的傀儡政权。一时间社会动荡,民众生活困苦。一批武士因不满幕府的而决心倒幕,但是幕府勾结天人,得到了一大批精良的现代武器。 这是一场极度不对称的战争。攘夷志士们凭借的主要是武士刀等冷兵器,而对手则拥有战舰、激光枪等高科技武器。其实,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战争。 注意到静在看史书,斋藤终默默顶替了山崎的监查工作,土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真选组的几位核心得出了初步结论:是个和斋藤终一样沉默寡言的女子。她不碰武器,手腕纤细,看起来毫无威胁。但她的头脑反应极快,似乎总是快过身体的行动;五感也异常敏锐,土方曾私下对近藤评价:“若心术端正,是个干监察的好苗子。” 静对此不置可否。这期间,她唯一的,最出格的举动仅仅是在深夜的厨房,为那个将她从异国带回这里的人,煮一碗简单的、热气腾腾的汤面。 这曾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的慰藉。直到某个夜晚,那勾人的香气,引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哦呀?终哥,在吃独食?”冲田总悟笑吟吟地倚在厨房门框上,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静刚盛出的、属于她自己的那碗面上,“静小姐,不介意我也尝尝吧?” 静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身体瞬间僵硬、眼神透露出明显不满的斋藤终,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拿起空碗,将自己那份分出了一半。 总悟接过,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他吃得很快,姿态也不怎么讲究,“嘛……味道还算可以吧。”他放下空碗,轻描淡写地评价道,仿佛刚才那个将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的人不是他自己。 斋藤终盯着他,暗红色的眸子里几乎要凝出冰碴。但总悟只是回以一个更加灿烂无辜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自此,仿佛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开关。 每当静踏入厨房,不多时,冲田总悟总能“恰好”出现,理所当然地占据小桌的一方。紧接着,近藤勋会被那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吸引,声音洪亮地笑着加入:“静小姐,又在给终开小灶吗?哈哈哈,让我也沾沾光!”再后来,连土方十四郎也会在某些疲惫的深夜,叼着烟,一副“我只是顺路巡查”的模样,沉默地坐下。他甚至会略显别扭地评价一句:“嗯,还不错。” 就连山崎退,在一次汇报工作时不幸(或有幸)撞见这场面,在近藤道场出身几人的“和善”注视下,也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接过静递来的小半碗面,从此成了这非正式集会的边缘成员。 不知不觉间,静的这方小小私厨,竟成了真选组核心几人心照不宣的福利。 此刻,斋藤终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小桌周围围坐的近藤勋、副长、总悟,以及角落里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山崎,再低头看看自己碗里虽然分量未减、却不再独属于自己的面条。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原来,只有我可以吃静的面……」 他默默地拿起筷子,在一片关于公务琐事和无聊玩笑的嘈杂交谈声中,安静地吃了起来。只是偶尔,他会抬起眼,看向在灶台前默默忙碌的静的侧影。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丽的轮廓,也模糊了他眼中那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名为“独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