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 1、第 1 章 《戏明》/春溪笛晓 第一章 1488年的正月,大明朝正式改元弘治元年,是有名的“弘治中兴”的起始。 也正是在这一年,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继承了王位,葡萄牙的迪亚士发现了好望角,整个世界都处于动荡与变革之中。 相比起来,王家添丁这种小事便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这王家其实也不一般,当家的叫王华,乃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 状元呐,多难得,寻常人家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考出一个来? 哪怕如今王华还在翰林院当个翰林修撰,与同僚们的区别也仅是写文书时名字略微靠前,这依然是件能吹嘘一辈子的大事儿。 今年王华已经四十有二,膝下早就有两个儿子,算不得头一遭当父亲。 不过他发妻亡故数年,如今的妻子赵氏乃是刚进门没几年的新妇,这胎是她头一遭生产,王华难得的假期便用来陪伴赵氏和新得来的儿子了。 许是怕人忘记了他的生辰,这小子特意挑在正月初一出生。 刚出生的小孩儿瞧不出其父的英俊,也瞧不出其母的秀美,就是皱了吧唧的一小团。 王华前头的儿子生得早,最大的已经十七岁,名叫守仁,底下的弟弟便依着他名字来取。他看了眼皱巴巴的幼子,与赵氏商量道:“叫他守文吧。” 赵氏刚小憩过一会,依然没甚力气,听了这话看向吃饱后睡得老香的儿子,点着头说:“夫君起的名儿自然是好的。” 王华与赵氏说了一会话,又去与父亲商量取名的事。 王老爷子正在侍弄院子里的竹子,见儿子过来了,坐到石桌边倒了杯热茶喝光,才对王华说道:“有什么事吗?” 王华把自己想好的名字告诉王老爷子。 要是王老爷子没意见,名字就算定了。 王老爷子静静听着,面上没多少波澜。 他老了,如今只宝贝两样东西。 一样是他的竹子,他是种竹子的好手,居处常年青竹环绕,熟识之人都喊他“竹轩翁”,到了京城也不忘往院子里移栽几株好竹子来愉心悦目。 另一样则是他的大孙子王守仁,大孙子是他们夫妻俩带在身边养大的,在两老心里自然与其他孙子不大一样。 等王华把话说完,王老爷子摆摆手说道:“你自己决定便好,不必问我了。”他说完顿了顿,又叮嘱,“仁哥儿估摸着快回来了,你莫要太苛责他。他年纪尚小,你是当父亲的,须得好好教他才是。” 王华面上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要怎么揍大儿子一顿才好。 他这个大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有主意也太能闹腾。 前些年这小子大言不惭说自己以后要当圣贤,他当这小子是嘴上说说,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有次这小子居然留书一封,说自己要去了解了解边关的情况、知道边关百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跑北地转悠去了。 这是十几岁小娃娃该干的事吗?!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别说是到边关去了,就是往富庶的江浙一带去,也得担心路上会不会有匪患! 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次也是,借口说要外出游学又跑出去不见踪影,连过年都没回来。 王华连从哪儿下手揍都想好了,棍棒也摆在了最好拿的地方。 万事俱备,就等糟心儿子回家! 王华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二月初,天气暖和了,竹丛里的鸟儿都快把窝搭好了,大儿子还是不见踪影。 倒是小儿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很快从皱巴巴变得圆润饱满,瞧着十分讨喜。 襁褓都是腊月里头做的,选的布料红彤彤,衬得奶娃娃越发白嫩可爱。 相比别家的孩子,文哥儿非常乖巧,很少哇哇大哭,只会在饿了或者该换尿布了才会意思意思干嚎两声。 仅比他年长两三岁的二哥每天都会被带过来待上一会儿,表现表现兄弟情义。 文哥儿每天睁开眼,都会看到很多陌生人在自己眼前晃悠,讲着他听不太懂的话。 由于大脑还没发育完整的缘故,他只能像普通婴儿一样用自己光洁如新(事实上确实是全新的)的大脑努力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 当然,婴儿大脑每天真正能用来思考的时间非常非常少。 他每天能够腾出来回忆“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些问题的时间还不到一炷香,而且思考完第二天又会忘记,还得重新思考一遍。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一个脑容量少得可怜的小宝宝选择放弃抵抗,决定先遵循婴儿本能继续无忧无虑地吃了睡睡了吃。 虽说一天里头清醒的时候不多,文哥儿还是慢慢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他,目前刚出生,生在一个古代家庭,爷奶父母健在。 爹有点老,娘有点小。 还有个每天定时打卡般跑来关爱弟弟的哥哥。 出生两个月,古汉语零基础入门,文哥儿能弄清楚的就这么点事了。 事实上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搞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喊他文哥儿,估摸着自己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文字。 爷奶爹娘叫什么他就更不清楚了,哥哥的名讳他倒是听了一耳朵,似乎叫俭哥儿。 一听就是很传统的封建家庭式起名。 至于是哪朝哪代的古代封建家庭,文哥儿至今还没搞清楚。 这日天气晴好,年轻的娘赵氏带着文哥儿去爷奶那边。 王家人员还算简单,平日里没什么请安规矩,王家二老又喜清静,赵氏这个新妇想侍奉二老都没什么机会。 赵氏出了月子,便想让儿子和二老多亲近亲近。 二老膝下儿孙多,哪里稀罕这么个小孙子?都是抱过去看几眼就完事,心里记挂的还是外出未归的大孙。 前头几次过来文哥儿都睡得天昏地暗,没怎么睁开眼过。 这回不一样,这回文哥儿吃饱睡足,难得处于清醒状态,他正准备盘点一下自己宝贵的精神财富(许许多多不太能拼凑起来的记忆碎片),就被赵氏抱来与二老亲近。 文哥儿转过眼瞧向接过自己的祖母岑氏。 婴儿的眼睛还没发育完全,又被裹在襁褓里不能动弹,视野着实有限,文哥儿很努力地望了过去,才能看清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到底长什么样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孙子,岑老太太见文哥儿眼珠子转向自己,一双眼瞳乌湛湛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喜爱之情来。 她笑呵呵地对旁边的王老爷子说道:“你看这小子多机灵,眼睛会跟着人转。” 王老爷子本想说“谁家小孩眼睛不会转”,看了眼旁边小心翼翼立在旁边的赵氏,又闭了嘴,勉为其难地跟着夸了几句,心里头还是觉得自家大孙最聪明伶俐。 赵氏抱着文哥儿离开两老的院子,恰好听到王老爷子夫妇俩在讨论大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她低头看了眼又开始呼呼大睡的儿子,心里很是不平:丈夫的长子如此顽劣,二老还记挂不已,对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却不冷不热! 文哥儿再醒来时,就从赵氏嘴里听说自己还有个哥哥。 这次赵氏讲了很多话,偶尔还夹带点方言,文哥儿听了半天也没懂,只大致得知这位大哥似乎叫王云,很得二老喜爱。 据说他这大哥比他更会出生,还没生下来就给岑老太太托梦,说什么仙人踏着祥云送个孩子到他们家! 这也太卷了,没出生就托梦博得二老喜欢,谁比得过啊! 拒绝内卷,咸鱼躺平。 文哥儿继续无忧无虑地吃了睡睡了吃,偶尔醒来了也乖乖巧巧地当他娘的听众。 虽然他娘看起来像是拿了恶毒继母剧本,可谁叫他们是亲母子呢? 他当然是不时捏紧小拳头附和他娘的牢骚。 人生第一要理,帮亲不帮理! 兴许是赵氏念叨次数太多了,他那只闻其名不闻其人的大哥竟真的从外面归来了。 王守仁回来那天碰上大雨天。 自从惊蛰过了,雷声就多了起来,连文哥儿这么能睡的婴儿都被吵醒过好几次。 王守仁回来时也是雷雨交加,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好不狼狈。 这来得很不巧的坏天气倒是帮了王守仁的忙,让王华没有动用早已准备好的棍棒,只叹着气让他赶紧去换身衣裳。 王守仁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出来,王华抱起刚好被雷声惊醒的文哥儿给他看,口中还说道:“守仁,这是你弟弟。” 王守仁没太惊讶,他溜出门时赵氏都怀上了,区别只在于多个弟弟还是多个妹妹而已。 他凑过去看了眼白白嫩嫩的新弟弟,冷不丁地对上了新弟弟努力睁到最大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 王守仁愣是能从那乌溜溜的小小眼睛里看出点震惊来。 王守仁:? 这么小的崽子到底在震惊什么? 文哥儿:?????????? 等会,他哥不是叫王云吗?!! 为什么会变成王守仁????? 王守仁! 王阳明! 陆王心学! 高考必背知识点! 记忆!!一下子复苏了!! 2、第 2 章 婴儿大脑的发育水平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文哥儿此时此刻的记忆也就复苏到“陆王心学”为止。 接下来要是有人问他,既然陆王心学里的“王”是他哥,那“陆”是谁?他根本答不上来。 好在这次会面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从王华父子俩的对话里可知,他本人的全名叫王守文,很明显是随着王守仁这个大哥起的。 至于那“王云”又是怎么回事,文哥儿目前还没弄明白。 可惜王守仁都十七岁了,不是爱和奶娃娃一起玩的年纪,不怎么爱过来看他。 文哥儿又不会爬又不会走,没法自己去打听,唯有努力多掌握一门明朝方言,好弄懂他娘私底下都和他嘀咕些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小半个月的不懈努力下,文哥儿终于从他娘嘴里整明白他哥改名的始末。 前头他哥出生时已经有过神仙托梦,这次又换了个新花样:他哥五岁都没开口讲话,大家着急得很。有天一个和尚路过,瞅着他哥嘟囔了句神神叨叨的话,他祖父一听,给他哥改了个名!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他哥马上就会说话了! 文哥儿:? 要素过多,一时不知从何吐槽起。 既然癞头僧出来了,不知有没有跛道士? 他哥不愧是明朝传奇人物,从小就有这么多离奇遭遇。 文哥儿解决了心里一个巨大疑问,又恢复一贯的咸鱼瘫婴儿生活。 不是他不愿努力只想躺平,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他甚至还坐不起来! 每天练习一下抬头,是他在襁褓之中唯一能做的消遣了。 文哥儿再次见到他哥时,正好就在练习抬头,小脑袋慢腾腾地抬起来,又慢腾腾地垂回去,一二三四,二三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遍,一二……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 文哥儿:“……” 文哥儿瞳孔一缩,明显受到惊吓,抬头动作都卡壳了。 王守仁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王守仁与继母关系不是特别好,对这个弟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文哥儿还是这么个小娃娃,连话都不会说,挨着碰着都不行,他便没什么兴趣过来。 今儿王守仁也是闲来无事,晃悠过来瞧两眼,没想到会瞧见文哥儿自个儿玩得那么起劲。 头一回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弟弟眼睛好似会说话,现在一看更发现自己上回的感觉没错。 王守仁好奇地戳了戳文哥儿的小脸蛋。 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全身都是软乎的,轻轻一戳感觉像戳在一团棉花上。他瞅着文哥儿被戳得拧起来的小眉头,越发觉得有趣。 王守仁轻轻松松把豆丁点大的弟弟抱起来,对旁边的奶娘和闻讯而来的赵氏说道:“我带文哥儿去祖父那边坐坐。” 王守仁抱奶娃娃抱得从容自在,赵氏却觉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似的,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他一个不经意把文哥儿给摔了。 她本想让王守仁把文哥儿还来,又想起王华说要让几个孩子多亲近亲近,只得让奶娘赶紧跟上去。 王守仁本就不是在意别人感受的人,一边抱着文哥儿往前走,一边随手扯片竹叶来逗文哥儿玩。 他自己都快娶妻生子了,抱起小孩来还是很稳当的,有惊无险地把文哥儿抱到了两老那边。 文哥儿被自家祖母接了过去,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要知道平时大伙要是抱着他走路,那都会自觉地放慢脚步,非常照顾弱小无助的小婴孩。 王守仁偏不一样,他走路时快时慢,时而双手抱他,时而单手抱他,时而还来个左手换右手。 只能庆幸王守仁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他玩抛高高,否则他就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社会新闻上那种“长辈抛小孩没接住摔瘫孩子”的不幸案例了。 唉,孩子想平安长大着实不容易! 岑老太太在大孙面前话明显更多,语气也更亲近,见文哥儿没闹腾,便笑呵呵地对王守仁说道:“难得文哥儿他娘竟放心让你把文哥儿抱过来。” 王守仁想起赵氏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随意地坐在岑老太太身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放心的。” 读书人向来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尤其明朝科举的考试范围是四书五经,四书里的《大学》一书便是专门讲“咱为啥要修身”“咱为啥要齐家”等等,属于必考内容! 是以明朝读书人尤为重视孝悌之道,家中不宁传出去是会影响声誉和仕途的,亲眷之间再不和顺也得想办法调和好。 何况他与赵氏也算不得有多大的仇怨。 旁边的王老爷子端着杯茶老神在在地喝了两口,瞧了眼专心致意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文哥儿,转头与王守仁说道:“你父亲已经写信与你诸叔父商量婚事,接下来你可不能再到处瞎跑,好好在家读书。” 王守仁嘀咕:“出去游学的事,能算是乱跑吗?” 他每次出去都大有所得,只觉出去游历能学到的东西比困坐家中埋头苦读要多得多。 要不是他爹拦着,他去年甚至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游历心得呈给天子! 虽说他无官无职,也没什么机会见着圣上,可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动脑子,肯定能让圣上看到他的绝妙想法! 王守仁对于自己离家出走跑去边关游历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还有种“老爹虽然考上了状元却根本不懂儿子”的感慨。 王老爷子瞥见自家大孙那表情,哪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平时宠爱大孙子,这会儿却不含糊,谆谆教诲道:“你这门亲事可是从小定下的,姻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可莫要把它结成仇了。” 官场是最讲人脉的地方,一般来说同乡和同乡会自成一党,毕竟是乡里乡亲,不帮自己人帮谁去? 比如王家出身余姚,王华这个状元就是老乡兼好友谢迁录取的。 谢迁自己也是个状元,同时还是朝中最有前途的余姚人,算是余姚关系网上的顶尖人物。 王守仁的未来岳丈诸让也是余姚人,乃是江西布政使司参议,从四品的官儿,比王华的品秩要高。 有了这段姻缘,王守仁以后也算是余姚关系网上的一员了,对他日后的仕途多有助益! 老丈人嘛,哪有不盼着女婿好的? 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互帮互助,良性循环,子孙无忧! 王守仁才十七岁,最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很敷衍地应道:“我晓得的。”他边说边把文哥儿抱回来逗着玩。见文哥儿仿佛很认真地分辨他们在说什么,王守仁奇道,“你们瞧瞧,我总觉得文哥儿听得懂我们讲话。” 王老爷子道:“丁点大的小娃娃,哪听得懂这些?便是听得懂,也是记不住的,你这般聪慧伶俐不也记不得你四五岁前的事。” 文哥儿听到他祖父说“听得懂也是记不住的”,顿时感觉心里被扎了一箭。 说得没错,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根本不存在! 想想也是,王家开挂出了王华这么个状元,又出了王守仁这么个“王圣人”,其他家庭成员泯然众人也很正常。 不攀不比,快乐成长! 王华下衙回来,听说爷孙几个都在,没换衣裳就径直过去坐下聊起天来。 文哥儿好奇地瞧向王华,目光所及是王华常服上的补子。 说是常服,其实也是官服的一种,官员们在衙门里办公就穿这个,再配上乌纱帽和官靴就齐活了。 常服会用不同颜色、不同补子来区分品阶,文哥儿不记得具体是怎么划分的。 想想大官的官袍应该大红大紫,而他爹的官袍是青色的,可见他爹的官不是很大。状元也得从基层干起,真是不容易! 文哥儿开始专心研究起他爹官袍上那块方方正正的补子。 上头绣的是一只鸟。 那鸟长得还挺抽象。 反正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鸟。 看来只有官场老手,才能做到看鸟识人。 官场不易混! 王华没注意到小儿子在认真观鸟,他刚收到未来亲家的回信,说是双方筹备筹备,等到六七月的时候便可以让两个小的成婚了。 考虑到王华和诸让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到时候就让王守仁去江西成亲,婚后且留在那边小住一年半载,好好听听岳父教诲再回余姚读书备考。 都说能医不自医,养儿育女大抵也是这样。 王华纵有状元之才,对上王守仁这个儿子也觉得棘手得很,所以他生出了天下父母都会有的想法:儿女不懂事,成个亲就好了。 成亲好,成亲妙,成亲是让劣子劣女洗心革面的灵丹妙药! 实在不行,把人弄去他岳丈家,来个眼不见为净也不错! 算算日子,儿子现在启程回余姚运聘礼到江西去,差不多就到婚期了。剩下的诸让那边自会安排妥当,王华什么都不用操心,出个儿子就好,省事! 王老爷子听了王华这安排,也觉得不错。他点头说道:“既然你走不开,那我便跟着走一趟,也算是出去散散心。” 王华有点忧心:“您身体吃得消吗?” 王老爷子横他一眼,说道:“我身体好得很,这点路途不算什么。” 文哥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王守仁的婚事,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仔细分辨他们在讲什么,没多久就感觉阵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半睡半醒间,文哥儿感觉脸上又被戳了两下,他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飘进了他睡梦里来:“这小子还真的不哭不闹,到哪都能睡着……” 文哥儿小眉头皱起。 他吧嗒两下嘴。 有点想咬人。 可惜没长牙! 3、第 3 章 王守仁才出去游学(瞎晃荡)回来没几天,就被他爹塞去成婚,心里还是有点介怀的。总感觉他爹的意思是,快去成亲吧,成亲后就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以后就和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划重点:自己和媳妇过。 可惜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来的心学掌舵人王阳明也没法例外。他收拾收拾,与他家祖父一起回余姚去,那是他们的老家,要成亲了总得回去一趟,好歹告诉祖宗们一声。 王守仁爷孙俩一走,家里彻底清净了。 没了他哥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在身边,文哥儿对努力聆听别人讲话这件事失去耐心,继续每天吃饱睡足。 直至王守仁他们离家两个月后,文哥儿终于闹出了第一件让家里头疼的事:他不愿意喝奶了。 奶娘家里有个比文哥儿大两个月的儿子,由于接了王家这份工作,她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米糊。 小孩子到五六个月时就可以适当添加些辅食,一来是为了补充更多营养,二来是为后续的奶水戒断做准备。 赵氏奶水不是很足,不过王华考上状元后便有钱了,请个奶娘不在话下,文哥儿本是不需要那么早做戒断准备的。 奶娘本也是在家看儿子吃得挺香,想着给文哥儿也尝尝味道,没想到文哥儿直接吃光米糊就睡了,醒来后也不爱喝奶,就要吃那米糊。 奶娘无法,只得第一时间把这事给赵氏说了。 赵氏与奶娘一起哄了半天,都无计可施,只得端来碗米糊把文哥儿喂饱了,才去向岑老太太讨教经验。 岑老太太也觉得稀奇,别家小孩都是哭着喊着不要戒奶,怎地到她们家这小子头上就反过来了? 这时候的文哥儿已经睡了。 要是他醒着,肯定就能解答这个问题:在吃到米糊的那一刹那,他想起来了,哦,吃饭,人是可以吃饭的。 在此之前,他都是遵循身体本能无知无觉地吃了睡睡了吃,根本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思考。 现在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他自然没法再像个真正的奶娃娃那样无忧无虑地喝奶。 岑老太太到底是活了许多年的老人家,见多识广,养孩子也颇有一套,不爱吃奶有不爱吃奶的养法,尤其她们现在手头宽裕,米糊可以做得更精细些。 岑老太太洗净手把文哥儿接过去,小心地掰开文哥儿嘴巴摸了摸他的牙床,笑着说:“你瞧,牙床这儿硬硬的,可能再过个把月就能长颗乳牙出来了,我们文哥儿是大孩子了,你不用太担心。” 赵氏被岑老太太这般一安抚,心中安定了不少,见文哥儿还睡得老沉,也洗干净手试着摸了摸那小小的牙床。 事实上她根本摸不出什么不同来。 不过赵氏对比自己大好几轮的岑老太太很是信服,从岑老太太那听了一耳朵育儿经验后便安安心心抱着文哥儿回去了。 傍晚王华回府,很快从岑老太太那得知文哥儿今天的“绝食”行为。 王华转回去看儿子,正好瞧见赵氏在喂文哥儿吃米糊,还喂得分外专心,连丈夫回来了都没发现。 他撩袍坐到一旁,颇觉有趣地打量着吃得眯起了眼的文哥儿,心里倒没太多担忧。 他连王守仁这么个糟心儿子都顺利养大踢出去成亲,难道还怕这么个乳牙都没长出来的半大娃娃不成? 赵氏专心致意地把米糊喂完了,才发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坐下了。 她比丈夫小了二十来岁,刚知道自己要嫁给人当续弦时还担心丈夫是不是和她爹那些朋友那样大腹便便,嫁过来后才知道丈夫不仅英俊儒雅,学问还一等一的好。 对这样的丈夫,赵氏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忙朝王华喊了一声“夫君”,又顺势把文哥儿不愿喝奶的事与王华讲了。 王华虽是三个孩子的爹,对养儿育女却着实没什么经验,只宽慰道:“左右也是要戒的,早些也无妨。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去问母亲,我们兄弟三个还有仁哥儿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王家从前手头还算有点余钱,但没出过当官的,王华算是个“布衣状元”。 他上头有个兄长,底下有个弟弟,照理说奉养双亲该是兄长干的事,不过他中状元后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双亲自然也被他接到身边照料。 这在明朝是很常见的,别说家里出了个状元了,就算是同乡出个进士,也有不少人跑来“沾光”。 甚至还有不少乡绅富户“自愿”“无偿”资助进士家。 明朝官员俸禄不高,当官光拿俸禄确实很难把日子过好,可朝廷许给读书人的好处是多不胜数的。 光是中举后能免除的赋役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不然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走科举这条路? 王华便是这些优待政策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 他见文哥儿吃饱后挺有精神,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过去。 随着月份增长,文哥儿精神头越来越足,这一点直接体现在睡眠时间的减少上。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的,在大人眼里他还是每天都把大半光阴睡了过去。 文哥儿看了眼自己四十出头的爹,觉得他爹不算显老,这一点很不错,以后他说不准也能当个帅大叔! 文哥儿好奇地伸手去抓王华的长须,感觉自己满月那会见过的几个明朝成年男性都留着差不多的胡子。 他们是统一找人修的胡,还是自学成才自己修的?他们要是开始秃头的话,胡子是不是也要跟着秃?那岂不是戴帽子也藏不住秃相,偶尔还要被人误认为是太监?太残忍了! 文哥儿费劲地揪住王华几根胡子,卯足劲想试着拔一拔,可惜婴儿的小手使不上力气,抓握几次都失败后他也只能望须兴叹。 发现儿子拔胡意图的王华:“…………” 很好,看起来这也不是个省心儿子,什么乖巧听话完全是假象。 文哥儿的主食换了,陆续也可以吃点别的尝尝味儿。 赵氏他们都挺小心,没给他吃可能会噎着的食物,真就是只给他舔一舔、提前尝尝人间五味。 对此,文哥儿已经很满足了。他吃饱喝足,长得也快,很顺利地掌握了翻身技巧,每天在榻上滚来滚去,消磨漫长而炎热的夏日。 见文哥儿滚得这么起劲,赵氏和奶娘也没拘着他,只是看顾得更为仔细,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床去。 这担心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前些天他二哥过来陪弟弟玩耍,见弟弟在那滚来滚去,觉得很有趣,也跟着滚了几圈表示“哥哥跟你玩儿”。 接着他二哥就啪叽一声—— 摔地上去。 两三岁的小孩儿摔得多,都习惯了,不用别人上前扶,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不过对上趴在床沿的幼弟那“你是傻子吗”的表情,俭哥儿脸蛋儿一红,当场落荒而逃。 有俭哥儿犯傻的先例在,赵氏她们可不就是分外小心吗? 每天还要把他二哥的光荣历史翻出来鞭尸:“别翻到外面来知道不?瞧瞧俭哥儿……” 相信要是后头还有弟弟妹妹,这事儿还是会被扒拉出来当反面教材。 惨,实在是惨。 俭哥儿遭了这样大的打击,好些天没再过来玩,文哥儿感觉清静了许多。 这些天他也从赵氏和奶娘那儿得知,俭哥儿乃是侧室杨氏所生,也就是说王家三个娃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这罪恶的封建社会啊! 文哥儿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熟练地翻了个身,转头看去,就瞧见他爹从外头回来了。 王华在赵氏的伺候下换好衣裳擦了把脸。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开始转凉,官袍底下得开始增加衣物,大伙的袍服都裁得挺宽敞,偷偷在里头穿上秋衣秋裤也没人晓得。 文哥儿仔细瞅了好几眼,想研究一下明朝的秋衣秋裤长啥样,结果就瞧见他爹脸色不是特别好。 赵氏也发现了王华脸色不对,上前柔声问道:“夫君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王华伸手把支起耳朵听他们夫妻对话的文哥儿捞起来瞧了瞧,才一脸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守仁那小子,成个亲都不省心!” 文哥儿一听到王守仁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想听听他哥这位传说中的牛逼大佬又有什么传奇经历。 这一听之下,他才晓得他哥比他想象中更牛逼。 他哥新婚燕尔,跑出门溜达了一圈,溜达到一个叫铁柱宫的道观。 当时他哥瞅见个一老道士在那打坐,好奇地跑过去讨教一番,两个人聊着聊着还现场实践起来。 没想到王守仁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那什么导引之法也是一点就通,当场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他与老道士当时宛如玩起了“谁先动谁输”的游戏,杵在那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相对打坐,齐齐坐到第二天都没人认输! 直至岳父诸让派出来的人找到铁柱宫,王守仁才走出那种神奇的“坐忘”状态! 诸让找到人后就给王华写了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你看看你儿子都干了啥事”。 这事儿确实很值得写信告上一状。 新婚的女儿哭着跑过来说女婿不见了,诸让能不急吗? 这女婿还是自己选的,可让诸让愁得揪掉了几根胡子。 好在诸让算是江西省厅二把手(之一),能够第一时间广派人手出去找人,要不然王守仁也不知要“坐忘”到几时! 闲着没事跑去和老道士比坐忘都没输,他哥恐怖如斯! 4、第 4 章 王华给老友兼亲家回了封信,大意是“这混账小子你随便打不用客气”。 他准备给诸让多支几个招,表示一个不管用就换另一个,总有一个适合管教女婿,把王守仁掰回正途拜托他了! 王守仁是七月成的婚,算算日子,文哥儿也已经差不多八个月大了。他不仅长出了一颗白生生的乳牙,还能够稳稳当当地坐起身来。 由于写的是家书,王华没去书房,很随意地在长榻上的矮几上随意地提笔就写。 这也给了文哥儿旁观的机会,他好奇地坐在一边探头探脑,辨认着王华写出来的一个个黑漆漆的墨字。 明朝科举和公文书写用的都是台阁体,跟印刷出来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个人特色,唯一的好处是写得整齐清晰,不至于让文哥儿这个半文盲无法辨认。 事实上到李东阳他们这一代,很多人都已经厌倦台阁体,开始追求自我。 李东阳的草书就很有味道,大多时候都已经脱出了台阁体的限制。 也就王华在翰林院干了六七年,搞的都是文书工作,平时俨然养成了用台阁体书写的习惯,才会连与亲家写信都下意识写成这样。 文哥儿不懂这些,瞅着王华这手台阁体也只是感叹了一下“真整齐啊”,就开始研究王华写的是什么。 理论上来说,中国人基本都能看懂繁体字(只要它们不落单)。可对着那一个个从王华笔下蹦出来的字,文哥儿还是觉得那繁复的笔画吵到他眼睛了。 笔画怎么能这么多! 叫他写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落笔! 小学笔画题零分警告! 王华瞥见文哥儿在旁边看着看着眼皮开始往下耷拉,一副昏昏入睡的模样,一时有些好笑。 他自是不会觉得七八个月大的小孩儿能看懂信上的字,只觉这小子对什么都好奇,又特别没耐性,也不知以后是不是读书的料子。 记得长子少时也顽劣得很,老趁着塾师不注意溜出去爬树掏鸟窝,偏他聪慧过人,每次考校都能让他蒙混过关! 王华趁着赵氏把文哥儿抱去床上睡的当口,一口气把给诸让的长信写完,吩咐人拿去送往江西那边。 信送出去没几天,王老爷子就回来了。他到底不年轻了,这一来一回地跑,瞧着便有些憔悴。 文哥儿被王华夫妻俩带过去见王老爷子,既感慨古代出行不易,又感慨他家祖父一片爱孙之心,这么大的年纪还跑去观礼。 一家人团聚了,晚饭自然一起用,文哥儿还不能坐凳子,被几个大人轮流抱着,不时还能尝尝桌上的新菜是什么味道。 到明朝这会儿,各种菜色都很丰富了,焖炒炖煮也样样不少,今天桌上有道炖得肉一吮就脱、入口即化的老鸭滋味就特别好,那鸭肉被蒸得软烂入味,特别适合桌上的老人和小孩(毕竟他们牙齿都不怎么好使)。 这也是专门为二老准备的。 俗话说得好,“烂蒸老雄鸭,功效比参芪”,说的就是老鸭特别滋补。 按照明朝养生专家的说法,那就是老雄鸭精气特别足,别的雄性到了发情期都放浪形骸、越长越瘦,唯独雄鸭越长越肥,可见老鸭极懂养生! 养生人,就该吃懂养生的鸭鸭! 文哥儿跟着尝了炖得老香的老鸭,虽没学过明朝养生学,却也觉得很是满足。 王老爷子知晓文哥儿竟已经换了主食,还能吃各种软和的食物,也觉得有些稀奇。他难得地把文哥儿抱过去,夹了块老鸭肉投喂文哥儿,没想到文哥儿竟很不给面子,紧闭着嘴不吃。 赵氏在旁边欲言又止。 王华笑道:“爹你不知道,他每顿饭都有自己的碗筷,从不肯吃别人筷子夹的菜。” 自从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从出生起就不怎么哭闹的文哥儿就变得很有主见,吃饭这件事上就挺坚持,坚决不和别人共用碗筷。 王华夫妻俩都觉得既然平时孩子那么省心,这点小事顺着他的意也无妨,每顿饭都会给他单独备上一副碗筷。 连带本来一直懵懵懂懂的王小二王守俭,如今都有样学样学着文哥儿不吃别人筷子喂给他的东西。 王老爷子讪讪然地把夹起来的鸭肉吃掉,瞅着怀里的小豆丁摇着头道:“哪来这么多讲究?守仁小时候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得很。” 岑老太太笑着取过文哥儿的碗筷,夹了一小块肉喂给文哥儿。 这次文哥儿很给面子地吃光了,饭后他又被抱回自己的专属长榻上,在赵氏的看护下时而扶着矮几努力站起来走几步,时而满榻爬来爬去。 算是日常锻炼兼消食了。 没满一周岁的小孩一天一个样,随着掌握的基础技能逐渐增加,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了,每天都能换着花样练习。 到庭院里的叶子全黄了,他已经能自己挪动着翻下塌去,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看外头的世界。 在小孩子的视野里,门槛得费老大的劲才能跨过去,庭院里的树木也高大得很。他每天在院子里摇摇摆摆地走上一圈,感觉胸腔里都填满了深秋凉爽的空气,那小模样看起来非常快乐。 这时奶娘领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过来了,她家两个儿子,小的和文哥儿差不多大,大的就是这小孩儿了。 她有些局促地领着长子过来给文哥儿介绍:“文哥儿,这是金生,快六岁了。”奶娘性情柔顺,这会儿更是分外小心,“以后金生来陪你玩好不好?” 金生站在奶娘背后,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哪怕他娘说王状元家的人都很和气,他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不仅不能留下来,还会连累母亲。 他父亲敦厚老实,是家里的老大,一家人都齐心协力供二叔读书,都指望着二叔能够出人头地。 当初他娘到王家来当奶娘也是二婶的主意,说王状元家正在找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到他们家做事说不准能给他们家沾上点才气,叫他二叔能顺利中举! 最近文哥儿会走了,该找个年纪差不多的玩伴跟着了,二婶又提出让堂弟过来试试。他娘气不过,当时就说先带他来看看王家满不满意。 那还是他娘第一次在家里发脾气。 他不想让娘失望。 金生顿时把背脊挺直了,主动开口向文哥儿打招呼:“小官人,我、我是金生,我力气很大,会割肥肥草,会放牛,会烧火,我什么都肯干,什么都能学。” 文哥儿:? 明朝因为朱元璋姓朱,老百姓一度给猪起了许多别称,有的流传开了,有的没流传开,“肥肥”就是其一。 这称呼挺符合老百姓的喜好,又好叫又吉利,金生说割“肥肥草”,估摸着就是猪草了,听起来跟在卖萌似的。 只不过王家又没有猪又没有牛,金生这个特长项填错了啊! 文哥儿出生没多久就被奶娘精心照料,还是很给奶娘面子的,摇摇摆摆地走到阶前拉金生去拜见赵氏。 金生既惊又喜,见了赵氏便照着奶娘教的礼数下拜。 本来赵氏见金生黑黑瘦瘦的,心里不是很满意,不乐意儿子身边跟个这样的玩伴兼书童。 这会儿见文哥儿摇摇摆摆地拉着人进来,再仔细打量金生,便觉金生相貌还算周正,想必少干些活多吃些肉便能白壮起来。 “既然文哥儿喜欢,那便定下来了。”赵氏笑着拿定主意,许奶娘半日假期回家替金生收拾些东西搬来府中住下。她瞧着金生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又补了一句,“赶巧下午要请人来府中裁冬衣,你们记得早些回来,到时候也做两身换着穿。” 奶娘带着金生千恩万谢地走了。 母子俩回到家,与家里说了金生被选上的事。 老二媳妇眼热不已,忍不住说道:“金生都能选上,我们家木生更机灵,要不嫂嫂你一会把木生一并带过去吧?状元府肯定很大,多一个也不多。” 奶娘拒绝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惹恼了主家,说不准连我那份月钱都没了。到时候可就拿不出钱给二叔应试了。” 读书好不好?当然是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寒窗苦读。 可在熬出头之前,供养一个读书人对小老百姓来说是个巨大负担,像家中老二这样的,读了半辈子都没考上秀才,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就不说这期间花费的束脩、书本钱了,光是每次应试的卷子以及笔墨纸砚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就要好几两。那可是好几两啊,普通人家得攒多久才能攒出来? 没错,科举考试一切文房用品都是自备的,连试卷都是! 你不按时买好卷子交上去,当地布政司就不印你的试卷! 有时候上头安排的急,奸商见考生们火急火燎求购卷子,马上就地涨价狠赚一笔,一套卷子涨到十两二十两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前前后后可不就是得花不少钱吗? 他们家老二都考好几轮了,砸了那么多钱进去,说放弃吧,不甘心;不放弃吧,家里都快被拖垮了! 想想都已经供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咬咬牙继续供下去了。 眼看老二媳妇还想让全家继续供他们家木生,叫金生走他们爹的老路傻乎乎奉献一辈子,奶娘性情再柔顺也没法忍受。 这约莫就是为母则刚吧! 因着不想失去奶娘拿回来的月钱,老二媳妇总算是歇了把儿子一并塞去王家的心思。 奶娘匆匆吃过饭,替儿子收拾收拾就准备到王家去。她丈夫抱着孩子过来,看着她们母子俩欲言又止。 奶娘知晓丈夫为人至孝,在家也是左右为难,唯有叹着气说道:“你平时好生看顾着土生,别叫他给木生他们欺负了去。我每个月拿月钱回来,可不是让儿子受气的。” 丈夫连连保证:“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让土生受委屈的。”他虽然木讷老实,却也不是真傻,他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都不希望儿子还跟自己一样。 5、第 5 章 文哥儿多了个玩伴,等同于多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 他还小,每天没啥要紧事,就是活力旺盛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金生力气是真的大,分明才五六岁,偶尔文哥儿走累了,他还能把文哥儿扛回屋。 察觉有人给自己兜底后,文哥儿志向顿时远大起来,不再局限于在门前转圈圈,每天自己哒哒哒地跑去岑老太太那边,与岑老太太分享刚出炉的点心。 他吃东西慢,可吃得老香,岑老太太不知不觉就爱上与他一起用茶点。 王老爷子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后来见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喝下午茶的行列。 爷孙三个时常吃得饱饱躺在竹丛底下享受秋日温煦的阳光,金生偶尔也能蹭上一些点心吃,肉眼可见地没那么瘦了。 王华知晓二老被个奶娃娃带出喝下午茶的习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觉得没坏处,也就随他们去了。 结果有天隔壁文选郎佟珍家的老太太过来串门,瞧见爷孙几个吃得香,也忍不住坐下尝了几块点心。 翰林院官署设在长安门东,他们这些京官便就近住在长安街这一带,出门逛荡一圈,遇见的全是官。 佟家这位文选郎是位五品官,两边当了挺久邻居,彼此间也熟稔了,串个门倒也寻常。可佟家老太太以前来玩时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回去后忍不住照着布置了一番,命人每天按时按点备上茶点。 佟家那边布置完了,还邀岑老太太过去串门,且提醒岑老太太带上孙子一起。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做客,有点小激动。 就是有点纳闷那位佟家老太太为啥请他。 莫不是把他当吃播、觉得就着他吃吃喝喝格外香? 不管怎么说,能出门玩儿让他倍感新鲜,第二天便精神十足地跟着岑老太太出门去。 小不点头一次被人抱出大门,好奇地左看右看。要不是岑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他在外面瞎跑,他都要挣扎着下地自己走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长安街果真是又大又气派,两边的宅邸也修得派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这一带算是明朝公务员的聚居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安街! 一路有人抱着走,文哥儿也没有太多机会好好欣赏这片明朝高端住宅区。 他很快被领进隔壁佟家,被引去与那位见过一面的佟家老太享用下午茶。 这么小的娃娃,坐在那儿却格外稳当,他还不能喝茶,所以面前是杯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秋高气燥,正适合喝这个。 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很舒服地眯起眼,一张小脸上满是惬意。 佟家老太看着也感觉想喝甜汤了,捧起自己面前的碗跟着喝了两口,只觉心肺都分外舒畅。 她不由把糕点推到文哥儿面前,让文哥儿尝尝佟家的点心好不好吃。 佟家厨子会做一样相当拿手的古糕点,名叫“风消糖”,做法是将白糯米面碾到薄如白纸,浸脂油里滚熟,起锅时掺上糖霜。 刚端上来的风消糖分明酥香得很,却又不怎么费牙,也是样老少咸宜的茶点。 不过这又耗油又耗糖的吃法,寻常人家可没机会吃上,且寻常厨子也没法把它碾薄至“见风消”的程度,大多要么太厚要么太油,没法做得这么好吃。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6、第 6 章 明朝以孝治天下,最讲究的就是孝道,谢迁没过几天便邀王华过府相聚。既然是少年时便认得的同窗好友,谢迁也没瞒着王华,私下与王华提了两句。 王华同样事亲至孝,知晓谢迁的烦恼后一口应下。这种事他也不会与旁人说起,只对赵氏说谢迁家中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他带文哥儿过去认认人。 赵氏知晓王华与谢迁的交情,自是不会多言,悉心替文哥儿收拾好送他们出门。 托文哥儿早慧的福,带他出去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像旁的奶娃娃那样连尿布都得带几片去换。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才去佟家没多久,又来了新邀约。 身为婴儿的我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婴生忙碌! 谢家离得比较远,这次是由王华亲自把文哥儿抱过去的,金生则紧跟在王华身边的小厮学着对方的作派,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瞧着很有点状元家书童的模样了。 谢迁已有三子两女,长子已经到了进塾馆的年纪,得勤勤恳恳读书;次子过继给弟媳陆氏抚养,平时不在谢迁身边;长女也开始学女红了,不适合出来陪玩;于是今天出来的招待小客人是三子谢豆,今年才四岁。 这名字好记得很,文哥儿一听就记住了。 他左瞅右瞅,觉得谢豆长得还算像谢迁,怎地谢迁竟给儿子起个豆字当名儿? 看来这位谢家叔父不仅骗别人家小孩,连自家小孩都坑啊! 要不怎么说,美丽的事物都是危险的! 长得越好看,越不能相信! 谢豆是家里的老三,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这次被亲爹委以重任负责招待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客人,心里有点紧张。 他拉着文哥儿去拜见祖母,父亲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招呼文哥儿在祖母那儿吃点东西,想办法哄着祖母也多吃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是他爹第一次交待他做事,他不想搞砸。 于是在领着文哥儿往邹氏那边走的时候,谢豆嘴里一直在念叨:“多吃点,多吃点。” 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儿,根本藏不住事,不经意间就把自己亲爹的真实意图给卖了。 文哥儿:“…………” 掰手指算算,他获得改善伙食许可、不再只吃流质食物,满打满算也才一两个月。 就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他这个新晋吃播的名气已经在京城官宦圈子里打出去了吗?! 京圈一哥的位置,也太好拿了! 简直毫无成就感! 文哥儿只是在心里瞎感慨了一会,就跟着谢豆前去拜见邹氏。 邹氏虽眉目含愁,瞧见小孙子带着小客人过来,还是打起精神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玩儿。 文哥儿一见到邹氏清瘦的模样,就知晓谢迁为什么请他过来了。 这位老太太着实太瘦了,瞧着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必然吃得不多。老人家想要高寿,应当像他祖母那样吃嘛嘛香,吃饱睡足,身体才康健! 此时谢豆身边的嬷嬷上前与邹氏说了几句,说是谢迁与王华他们临时有正事要聊,想让两小子在这边玩一会儿。 邹氏自是不会赶人走,浅笑着在一旁看两个小子玩儿。 谢豆嘴笨,对文哥儿这位小客人却很大方,慷慨地把自己喜欢的玩具拿出来给文哥儿分享。 不愧是状元家的孩子,他最爱玩的是一副双陆,一种古老的棋类游戏,棋子是捣衣锥状,上头小下头大,双色棋子摆在棋盘上,瞧着俨然与国际象棋有点像。 谢豆先给文哥儿讲了讲这副双陆的来历,说是他爹送他的礼物,他可喜欢了。 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给文哥儿讲了讲玩法。 其实简单得很,棋盘上有双色“马”各十五颗,两人分据棋盘两边执两骰子对阵,投出到什么数就挪动多少步,谁先让自己的十五匹“马”全部走到目的地,谁就赢了! 文哥儿认真听着谢豆的讲解,听完后总算明白了:这玩意不就是飞行棋吗? 别以为多摆几颗棋子我就不认识你! 换个风雅名字也没用,瞒不过我王小文的火眼金睛!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在谢豆教导下有模有样地掷起骰子来。 邹氏见文哥儿煞有介事地坐在谢豆对面要打双陆,也来了兴致,坐在旁边看文哥儿抓起颗棋子,啪、啪、啪地数着步子往前走了六下,让那颗木制棋子停在了第六步的位置。 这下邹氏觉得稀奇极了:刚才文哥儿掷骰子确实掷到了六,可这小娃娃不是才九个月大吗,居然已经会数数了? 谢豆才四岁,自己也是堪堪会数数,没邹氏那么多想法。 见文哥儿当真会玩,谢豆顿时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地掷起了骰子。 一碰上感兴趣的事,小孩子立刻就忘乎所以,连嬷嬷她们把点心送上来招呼他们去吃,谢豆也完全忘了他爹的吩咐,一门心思要和文哥儿打出结果来。 文哥儿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记忆,可当谢豆欢呼着说:“现在我领先一马!”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吃播事业给忘了,哼哧哼哧地掷骰子,摩拳擦掌要把败势给拉回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拉扯几轮,最终文哥儿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文哥儿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宣告自己是获胜者! 谢豆头一回遇到这种势均力敌的玩伴,收拾棋盘表示要再来一局。 还是旁边的邹氏听嬷嬷提醒说文哥儿会饿,起身招呼他们过去吃点心,谢豆才想起他爹交待的事。 他有些懊恼地收好自己的宝贝双陆,拉着文哥儿去洗净手吃点心。 既然是要招待小客人,谢府准备的都是些松软可口的糕点。 文哥儿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种圆乎乎的糕点,叫柿子糕。 顾名思义,这玩意是用柿子做的。 谢家厨子手艺好,柿子糕连模样都比着柿子来,瞧着分外可爱,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兴许是因为早几个月吃的全是寡淡的流质食物,文哥儿如今对所有食物有着由衷的喜爱和好奇。 他瞧着眼前散发着香气的圆溜溜柿子糕,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不由眼巴巴地看向邹氏与谢豆。 作为有教养的孩子,得主人开口邀请了才好伸手! 邹氏瞧见文哥儿那副彻底被柿子糕吸引住的小模样儿,立刻笑着把柿子糕推近些,方便文哥儿能轻松拿到它。她和气地招呼道:“来,饿了吧,吃点柿子糕垫垫肚子。” 今秋柿子早熟透了,这东西保存不易,大多时候是做成柿饼来吃。 柿子糕用的便是干柿饼与糯米一起捣碎,再和些枣泥捣匀,上甑蒸熟,闻着就又香又甜,吃着更是松软可口。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柿干刚吸饱了深秋明媚的阳光,每一块都甜得恰到好处。 所以眼下是做柿子糕的好时节,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碰不上这刚晒出来的香甜柿饼。 主人都已经发话了,文哥儿觉得自己礼数做足了,大大方方顺从本能拿起块柿子糕尝了起来。 大多数糕点都是现做的最好吃,蒸糕更是如此,刚蒸好的柿子糕一入口,文哥儿只觉满嘴都甜滋滋的,偏又一点都不腻人。 那不同层次的甜次第在味蕾上绽开,叫他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圆了不少,只觉一时间有点应接不暇,不知该先细品那种甜味好。 火烧出的热气自下而上蒸腾,让清甜的枣香以及更为细腻的柿子香在腾腾热气中与米糕相会、相错、相容,每咬下一口都是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文哥儿还不会说话,他乌溜溜的眼睛熠熠发亮,直接用香甜的吃相表达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好吃,太好吃了!” 他还抽空礼尚往来地把柿子糕推回到邹氏面前,意思是让邹氏也尝尝看。 邹氏瞧文哥儿吃得那么香,本来有点愣神,等发现文哥儿把柿子糕推了回来,鼻端一下子闻见了久违的食物香气。 那是淡淡的柿子甜香。 今年柿子刚熟的时候她没兴趣吃,柿饼刚开卖的时候她也没兴趣吃,只觉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若非怕儿孙担心,她连每顿那么几筷子都不想动。 如今柿肉被捣成泥和入米糕中,却意外地勾起了她消失已久的食欲。 或者该说,眼前这小孩儿吃得太香了。 他是真心喜欢手里的食物。 哪怕自己嘴巴还小、牙齿又少,一双小手甚至还没有柿子糕大,他还是一脸高兴地捧着它啊呜啊呜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邹氏伸手取了一块柿子糕。 见文哥儿吃着手里的,不时还瞅两眼盘子里的,似乎怕少看一眼剩下的柿子糕就没了,邹氏又笑着把它推回到文哥儿面前。 文哥儿顿时放心地继续干饭,哦不,干点心。 邹氏一下子被文哥儿那如释重负的眼神逗乐了。 真是个小活宝。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吃得老香。 旁边的谢豆:“…………” 祖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是你孙子!我是你亲孙子啊! 你们吃得这么香,就不能让我也拿一块吗? 为什么你自己拿完就把它挪回文哥儿面前去! 我!根!本!够!不!着! 谢豆看向马上就快吃完一块柿子糕的文哥儿,扁了扁嘴,鼻子泛酸,有点想哭。 文哥儿和谢豆分坐邹氏两边,一抬头瞧见谢豆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愣了愣。 他认真数了数盘子里的柿子糕,发现还剩下不少,非常大方地把它朝谢豆推了过去。等推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小短手推不着了,他才改为咿呀两声招呼谢豆自己拿。 瞧着仿佛反客为主当起了小主人。 谢豆:“…………”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谢豆脸上一红。 他怎么会因为吃不到糕点就要在客人面前哭鼻子,太丢脸了! 都怪文哥儿吃得太香! 邹氏见孙子红着脸拿了块柿子糕愤愤咬下,更是乐到不行,只觉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三人把桌上的点心挨个分吃过去,文哥儿吃得肚皮滚圆,与谢豆又打了一局双陆,就拉着这位新朋友在谢府后院遛起弯来。 谢豆还小,不懂什么散步消食,不过他还是很热情地带着文哥儿到处溜达。 两个人甚至还跑去看谢豆的妹妹。 这妹妹比文哥儿小几个月,现在还裹在襁褓里头,谢豆领着文哥儿趴在塌边看她。 很明显,小谢豆非常乐于和新朋友分享宝贝,连自家宝贝妹妹也想分享一下。 文哥儿头一回看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不由多看了两眼。 可惜婴儿大多长得差不多,文哥儿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凭借谢家祖孙三代的长相得出结论:是个眉清目秀的奶娃娃。 谢豆在外人面前嘴拙,对上熟悉的人却话却不少。 他和文哥儿有了打双陆的交情,这会儿便忍不住和文哥儿嘀咕起来:“你不知道,我妹妹刚出生时整张脸皱巴巴的,可丑可丑可丑了。” 文哥儿:? 你和你妹妹什么仇什么怨,要把“可丑”这词儿强调三次! 没等文哥儿想出怎么回应谢豆这话,就听门口传来谢迁含笑的询问:“你们在陪妹妹玩吗?” 7、第 7 章 谢豆哑巴了,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他刚才还在说妹妹可丑可丑。 文哥儿一看他那怂样,便觉谢迁可能慧眼识子,知道儿子可能有点糟心,于是随便给起个名充数。他哒哒哒地跑到谢迁身边,咿呀两声算是和谢迁打了招呼。 谢迁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又朝蔫了吧唧的谢豆招招手,领着他们去拜别邹氏。 看顾谢家小娘子的奶娘和丫鬟松了口气,刚瞧着两半大孩子趴在那儿看小娘子,她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么小的孩子不懂轻重,闹出什么事来可就是她们失职了! 另一边,谢豆见他爹没追究他讲妹妹坏话的事,总算没那么怂了,壮着胆子和谢迁分享起自己和文哥儿打双陆的胜负来。 双陆这种棋类游戏,不仅要看计算能力,还得看运气。 毕竟掷骰子掷出几点,一般很难人为控制,有时候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可能就输了。 饭前那场文哥儿赢了,饭后那场文哥儿却输了,他们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非常过瘾! 听谢豆兴冲冲说起打双陆,文哥儿也有些神采飞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天性作祟,他现在吃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吃,玩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 谢迁不动声色地听着儿子越讲越兴奋,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同样眉飞色舞起来的文哥儿,心里生出一点疑问来:没满一岁的小孩儿,已经能学会玩双陆了吗? 寻常小孩这个年纪能听明白简单言语已是不易,哪怕拿到骰子怕也得解释半天才知晓骰子是什么,更别提辨认出骰子六面刻着的数字了。 当着文哥儿的面,谢迁没说什么,带文哥儿去拜别过邹氏后便将他完璧归赵,囫囵着还给了王华。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开开心心地跟着王华归家去。 翌日王华当值时碰上谢迁,才知晓文哥儿不仅圆满完成任务,还和谢豆打了两局双陆。 王华没太放在心上,笑道:“小孩子瞎玩罢了。” 谢豆也才四岁,自己都一知半解,哪里教得会文哥儿?估摸着就是两个小孩瞎胡闹。 谢迁道:“我问了母亲,她是看着两小子下的,他俩并不是瞎走,而是按着双陆的打法来。就是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我母亲才看得格外认真。” 也正是祖孙几个凑一起玩儿了挺久,后头坐一起吃糕点才分外亲近,谢豆难得的贪玩也算是帮了大忙。 王华与谢迁对视一眼,赫然发现谢迁不是拐着玩儿客套地夸他儿子,而是真觉得这小子有些不一般。 王华思量片刻,沉吟着道:“这么说来,文哥儿生来倒是真有些不同之处。” 王华没吊谢迁胃口,把文哥儿出生后的表现给他讲了讲。 乍一听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孩子平时不哭不闹很好带,饭点到了才会吱一声,尿布撑不住了也会自己提醒奶娘,可以说是非常省心了。 唯一一次闹腾,可能就是五六个月大的时候闹“绝食”,非要把自己的主食换成米糊。 剩下的什么翻身、学爬、站立、走路,都是他自己每天积极练习的成果,瞧着是比别家小孩可能快那么一点,可也都是一天天锻炼出来的,算不得多稀奇。 才九个月出头的小孩儿,能扒拉出来的也就这么点特殊之处了。 谢迁平时忙于公事,对小孩的了解也都是从妻子那里听来的,平时妻子也不会拿家里的琐事来打扰他,是以他和王华都没体会过养儿育女的艰辛。 听完王华的讲述,他也只是笑着说道:“想来你得了个早慧儿。” 王华听了这话,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有点头疼。 要知道王守仁小时候也爱下棋,有次他母亲见他着实太沉迷了,一气之下把象棋扔下水里。 这小子伤心不已,当场写了首《哭象棋诗》,说什么“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士入三川逐浪流”,听得他母亲也气都生不下去了,只觉儿子才思敏捷! 结果这小子现在…… 王华只能摇着头说:“再看看吧。” 谢迁也没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笑道:“可能还得让你们家文哥儿偶尔过来一趟。” 王华奇道:“当真有用吗?”他自己整日和儿子待在一起,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来。 谢迁眉目舒展,欣然笑道:“自然有用。” 那日谢迁吩咐厨房做的点心大多用的是米面,邹氏吃的量比得上平时的两顿饭了。 主要是她平时吃的实在少。 好友有需要,王华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出借儿子。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这个临时吃播被他爹卖成了长期工,他出去玩儿了一天,有点累,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儿和谢豆打过双陆,他对满院子转圈圈练习走路就失去了兴趣,有点蔫蔫的。 这状态持续到王华下衙时给他带回两副棋子。 一副是双陆,一副是象棋。 王华道:“这是你谢叔父让我带回来给你玩儿的。” 文哥儿两眼一亮,让金生接过两副棋子,兴冲冲地要金生陪他打双陆。 金生昨天也在旁边看着,可着实没看太懂,学了一会才熟练起来。偶尔他走错了,文哥儿还会认认真真地帮他倒回去,啪啪啪啪地帮他挪动几步,表示这样走才对。 金生不笨,还肯学,一局打下来终于彻底掌握了。 文哥儿很满意。 腿脚要锻炼,脑子也要锻炼,不然怎么可能让自己咸鱼得舒服! 他压根没注意到王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王华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观察自己儿子,一局双陆看下来终于确定谢迁所言不虚,他儿子果然在这方面有点天赋,一学就懂怎么打双陆。 这不,自己话都还不会说,居然就能连比带划地教玩伴了! 王华等他们打完两局,才施施然地把象棋摆出来,对文哥儿说道:“想学象棋吗?” 文哥儿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多了,正愁没东西可玩,听王华这么一说,立刻来劲了,拉金生一起凑在王华旁边听他讲解。 到了明朝,象棋已经和后世没什么差别,文哥儿看一遍就认完了象棋上的字。 只是他从前不怎么下棋,规则记不太清了,所以王华讲下法的时候他听得格外认真。 棋类游戏还是得按着规则来玩才有趣味,拒当爱乱下还爱悔棋的臭棋篓子。 赵氏走进来,见王华正在教文哥儿和金生下象棋,没过去打扰,只叫人送些茶点到旁边放着,省得他们一会渴了饿了。 只是她心里有点纳闷:文哥儿才这么小,教他下棋他能学会吗? 夜里赵氏也这么问王华。 王华便把文哥儿在谢家的表现与赵氏说了。 他今天也是试一试文哥儿,没想到文哥儿学象棋也很快。 六岁的金生还会犹豫着拿起棋子多问两遍,文哥儿却是一下子就学会怎么摆棋。 这说明他不仅会看骰子的数,象棋上的字也是一教就会。 得亏谢迁发现了这桩事儿,要不然他这个当爹的都给这小子蒙混过去了。 王华道:“我平日里不常在家,你须得多看着他点。” 小孩子有好天分就得好好培养,引导他把天分放到正途上,不能让他走了歪路。 赵氏知晓儿子聪慧过人,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世间女子能依仗的不多,无非是娘家、夫家与儿女。 她娘家寻常得很,王华若非是续弦怕也娶不到她头上。 丈夫虽温和可靠,可丈夫前头有过发妻、家中还有杨氏这个妾室,夫妻间能相敬相亲便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太多。 没生出文哥儿前,赵氏看着跟自己前后脚抬进门的妾室先生了儿子,时常郁郁不欢。 后来有了文哥儿,她心里才算是安稳些,不再日日担心自己会遭夫家厌弃。 如今听王华叮嘱自己好好看顾文哥儿,赵氏连连答应。 便是王华不说,她也会悉心照看儿子的。 文哥儿并不知晓夫妻间的对话,接下来几天他日日拉着金生下棋,俨然成了个小棋迷。 金生一开始不熟练,多下几盘也就彻底明白怎么玩了,渐渐也觉出些趣味来。 有时见赵氏坐在一边看着,文哥儿还会拉赵氏一起下,自己还没能讲话,便叫金生代为解释。 期间王守俭过来找他们玩,也被文哥儿教着学玩双陆。可王守俭才两三岁,哪里学得来,只能蔫巴巴地坐在一边看他们玩儿。 文哥儿兴头一上来,连祖父祖母那边的下午茶都被他给忘了。 一开始王老爷子没觉得有什么,等过了几天见文哥儿还是没影,岑老太太又在那儿看着茶点唉声叹气,他才绷着一张脸派人去喊文哥儿过来陪吃。 可不是他想孙子了,他就是见老妻不开怀,叫孙子过来哄哄他祖母。 王老爷子正这样想着,就见文哥儿领着金生过来了,金生还很宝贝地捧着副象棋。 文哥儿溜达过来,先跑他祖母身边一顿蹭,接着又拍拍旁边的空位,招呼金生把象棋摆到王老爷子面前,一副要和王老爷子一决高下的架势。 王守仁下象棋就是王老爷子带的,王老爷子见状“哟呵”一声,瘾头立刻上来了。不过他有点狐疑地看着文哥儿,不太相信文哥儿这么小就能下象棋。 别的不说,象棋的象字他认得了吗?! 真要会下的话,他可以勉为其难夸这小子一声天才! 小天才文哥儿压根不晓得自己越暴/露越多,见他祖父一脸“真的吗,我不信”的怀疑表情,顿时不服输地当着他祖父的面噼噼啪啪地把棋摆好。 王老爷子本来还觉得孙子是拿棋子敲棋盘敲个响,可定睛一瞧却发现孙子竟都摆对了,对面的每颗棋子都摆在了对应的位置上! 这着实让王老爷子吃了一惊。 不过王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成了人精。他要不是个奇人,也带不出王守仁这样的孙子。 王老爷子面上不见半点惊讶,老神在在地摆起了自己的黑棋。 他还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用很瞧不上文哥儿的语气说道:“你也就会摆个棋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文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哪怕思维基础比一般小孩好些,这会儿也看不出王老爷子是有意在激他。 他只觉得这个祖父整天绷着一张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太过分了! 赢,必须赢! 文哥儿卯足劲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双方杀到眼红处,文哥儿眼看胜利就在前方,兴奋地站来起来,迫不及待地喊出一个词儿:“——将将!——将军!” 王老爷子听到这么一声欢呼,还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转头看向岑老太太,发现岑老太太正既惊又喜地望着文哥儿。 于是王老爷子终于确定刚才不是他听错了,而是文哥儿真的会说话了。 这小兔崽子,赢了自己祖父有这么高兴吗?! 高兴到都能直接开口喊将军了! 王老爷子臭着一张脸说:“再来一盘!” 岑老太太说道:“来什么来,不来了。”她把文哥儿抱了过去,乐呵呵地哄文哥儿开口喊祖母。 文哥儿自己也觉得新奇。 他封印大半年的说话技能回来了! 小孩的声带发育起来可真够慢的! 不枉他每天坚持咿咿呀呀练习婴语! 文哥儿兴高采烈地在他祖母的教导下说起话来,让喊什么就喊什么,整个人都沉浸于“我终于可以说话了”的喜悦之中。 可惜受限于生理结构的发育情况,他能说的也只是些简短的词儿,接下来恐怕还是得随身携带自己的翻译(金生)。 不过这也够让文哥儿开心的了! 果然,比起他哥王守仁这种五岁才能开口的异端,他王小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正常孩子! 以后他左手一个状元爹,右手一个大佬哥,时而啃啃爹、时而啃啃哥,日子想想就美得不得了! 天资过人的老爹和哥哥,带飞一下儿子(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胸无大志的小不点揣着手手,边畅想未来边往回走。 一切都挺美好,就是天色瞧着灰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点冻人。 一眨眼都快十月了,莫不是要下雪了? 8、第 8 章 十月伊始,还真下雪了,十月的雪不冷,可赵氏也不放心文哥儿到处跑,忧心忡忡地把他裹得圆滚滚的,极大地阻碍了他的自由活动能力。 想想明朝那十分感人的医疗水平,文哥儿也没有非要去雪地里打滚的想法。 好在经过他一番软磨硬泡,赵氏最终还是允许在庭院前堆个小小的雪人。 文哥儿和金生蹲在阶前搓雪团子,金生负责搓大的,文哥儿负责搓小的,很快便把小雪人堆了出来。 这种下雪天,他俩出来放风的时间有限,小雪人的脑袋也就拳头那么大一点。 文哥儿有模有样地给它点缀上眼睛嘴巴,瞧着有那么点人样子了,就兴冲冲地跑去招呼赵氏出来看。 赵氏一瞅,阶前立着个白白的小人儿,身体圆溜溜,脑袋也圆溜溜,两颗黑豆成了它的眼睛,一颗弯弯的红豆成了它的嘴巴,还有两根小枝条成了它朝天举起的双手,瞧着怪可爱的。 “文哥儿真棒!”赵氏夸道。 “棒!”文哥儿得意地跟着夸了自己一句,想到小雪人也有金生的功劳在,又转身朝金生也夸了一声“棒”。 金生不太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 他就是跟着搓个雪团子,哪里想得到找几颗豆子就能这么玩? 回头他回家时要是下雪,可以带弟弟妹妹堆小雪人,他们家里没闲钱买什么玩具,满山满野的雪却是不花钱的。 王华回来时,瞧见的就是文哥儿带着满脸的小骄傲,兴致勃勃在那赏玩自己的杰作,嘴里直说“棒棒棒”。 去年文哥儿生在正月,月份小的时候都在屋里待着,还真没见过雪,这算是文哥儿出生后头一回摸到雪花,难免有点兴奋。 王华从不觉得下雪有什么意思,可见文哥儿这般高兴,也笑着走过去瞧了瞧。等摸到文哥儿小爪子冷冰冰的,他便把穿得圆滚滚的文哥儿抱进屋里,叮嘱道:“冬天不能在外头玩太久知道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父子俩进了屋,赵氏替王华取来居家的衣物,就听王华说起了当初王守仁坐庭院里把自己折腾出病的事儿。 当时王守仁刚去塾馆读书没多久,学到了宋儒的格物之学,发现里头有句话说“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王守仁读后觉得极有道理,自己既然是立志要当圣贤的人,肯定要去实践实践! 想到他祖父种了一堆竹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竹,于是王守仁每天坐在竹子前想要“格物致知”,研究一下这些竹子藏着什么“至理”。 王守仁就那么和竹子对坐七天,啥至理都没悟出来,倒是染上风寒大病一场! 这小子病好之后就叹着气和人说:“圣贤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我还是不搞格物了。” 王华现在想起这件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哪有圣贤是对着竹子啥都不做就能悟出道理来的? 好在王守仁病了那么一场,终于醒悟“格物没前途,我要考科举”,总算能好好定下心来学习了。 有王守仁这个奇葩的先例在,可不能放纵文哥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会儿文哥儿已经被拉到火炉边烤手。 他本来正眼巴巴地看着金生刚扔进炉膛里的荸荠,听到王华说起他哥的光荣往事,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 格竹七日! 是他哥没错了! 他爹在朝廷当状元,他哥在庭院格竹子,他在家里啃爹啃哥,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等等——这个句式好像不是用在这里的? 总感觉这句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不祥的味道。 文哥儿用他那小脑瓜子认真想了想,没想起哪里不对来。 算啦,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文哥儿的注意力很快转回到香喷喷的烤荸荠上。 立冬前后正是荸荠收成的季节。 荸荠从秦汉时期就已经进行人工栽培,经过一千多年的精心筛选,留下来的良种荸荠肉质雪白、爽甜多汁,素来有“地下雪梨”的美称。 这东西连着泥挖起来晒一晒,比寻常果子耐放,便是从南方运到北方也不会坏。 文哥儿前些天在饭菜里见着了荸荠,知晓现在是吃荸荠的时节了,马上叫金生去讨了一把回来,扔火里烤熟给自己磨牙用。 文哥儿已经长出四颗乳牙,都是正中的中切牙,可以拿来咔嚓咔嚓地练习咬合。 烤好的荸荠剥了皮,吃起来又鲜又甜,捧在手里还暖乎乎的,特别适合冬天围着炉子尝个鲜。 眼看烤荸荠散发出来的香味越来越诱人,文哥儿专心致意地在旁边看着乳娘取出烤荸荠削皮,转眼就把他哥的少年趣事抛诸脑后。 王华给赵氏讲完自己为数不多的(把儿子带病的)育儿经验,正准备去书房看看书练练字写写信,就看见文哥儿跟个小仓鼠似的捧着个荸荠在啃。 明朝人自然还没有饲养仓鼠当宠物的爱好,可不妨碍王华夫妻俩觉得这种吃法怪可爱的。 王华撩袍坐到火炉边,瞧见旁边还搁着几个生荸荠,随手把它们也扔进木炭底下去。 文哥儿啃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警惕地看着王华,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要抢我荸荠”。 王华笑问:“怎么?舍不得分几颗荸荠给爹吃?” 文哥儿想了想,自己现在吃爹的用爹的,住的也还是爹的,不能对亲爹太小气。 他只能忍痛摇摇头,慷慨地让王华想吃就一起吃。 甚至还招呼赵氏一起坐下等着荸荠烤好。 瞧着是个顶大方、顶孝顺的小孩儿。 王华见文哥儿脸上那千变万化的小表情,心里直乐,有点明白为什么连谢家老太太都能看着文哥儿下饭了。 哪怕自己本来没那么想和他抢吃的,瞧着这小子那副忍痛割爱的模样也要多吃两口逗逗他。 几个人围着火炉尝过烤得香喷喷的荸荠,王华才把谢迁的新邀约与赵氏讲了,让赵氏带文哥儿明日去谢府玩儿。 早前就说要让文哥儿多过去几趟的,不过谢迁最近挺忙,没来得及安排,也就耽搁了。 如今谢迁和妻子徐氏商量好此事,也不特意请王华过府做客了,让女眷间往来就好,那比王华登门要更方便些。 他们到底是京官,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盯着,一个不慎说不准会被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赵氏年纪虽轻,却也是当家主母,合该出去走动走动,好好学学怎么待人接物。 夫妻俩商量停妥,第二日赵氏便带着文哥儿去了谢家。 这回不是旬休日,谢迁不在家,他妻子徐氏出来接待。 文哥儿又见到了他的新朋友谢豆。 谢豆见到文哥儿也很高兴,拉着文哥儿去打双陆。 两个人摆棋子的时候,他还愁眉苦脸地和文哥儿说起自己的烦恼:“唉,我爹最近要我写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全都照着描,老难老难了!” 文哥儿一听,在心里算了算谢豆的年纪,非常担心自己也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才四岁就要用毛笔字罚抄?太难了,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坚决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吹到隔壁老王家! 文哥儿开始教唆谢豆:“不写!” 谢豆惊奇地看着文哥儿,奇道:“你会说话了啊?” 文哥儿点头,十个月会说话很正常,他二哥也差不多是十个月会说话。 有这么个对照组在前面摆着,可以确定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想着,又连比带划地给谢豆讲述太早练字的严重后果。 手手,没长好! 练字早,不好! 手变形,丑丑! 豆豆,练少少! 经过文哥儿的一番努力(外加金生绞尽脑汁的翻译),谢豆终于明白文哥儿要表达的意思:小孩子练字要适度,练太多手指会变形,看着可丑了! 文哥儿还从旁边扯出本书给他举了个例,书上一般是没有折痕的,翻开久了或者压得重了就会出现折痕。 想想看,这折痕一旦出现,就去不掉了! 小孩子的手,小小的,嫩嫩的,和书一样需要爱惜,不能让它被沉重的练字任务压弯了腰! 反抗,必须反抗,坚决拒绝不合理的课业安排! 不练那么多,只练一点点! 豆豆冲鸭,为我们宝贵的幸福童年奋斗! 谢豆被文哥儿手舞足蹈地这么一蛊惑,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反抗亲爹安排的责任感,为后来的小孩们创造美好未来。他坚定地点着头说:“不练那么多,只练一点点!” 谢家祖母邹氏瞧着比上次气色好了一点,见两小孩双陆都不打了,凑在那儿嘀嘀咕咕,笑着叫人送了点心上来,招呼道:“来,先吃些东西再玩。” 谢豆这才从刚才的热血沸腾状态中回神,跟着文哥儿跑过去围着邹氏吃糕点。 谢府的饮食显然也是依着时节变化而定,今天有样马蹄糕用的就是文哥儿昨天烤着吃的荸荠。 马蹄糕是南方流行的吃法,冷吃和香煎都行。 近来天冷了,厨下便直接把它煎好才送上来。 那一块块马蹄糕煎得甜香扑鼻,两面带着些许焦黄,宝塔似的垒在盘中,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文哥儿看到熟悉的食材,不由和谢豆祖孙俩分享烤荸荠这种吃法,表示放火里一烤比生吃还要清甜。 谢豆本就是小孩心性,一听荸荠还能烤,登时跃跃欲试地望向不远处取暖用的火炉。 好吃不好吃不要紧,关键是好玩! 邹氏见状索性让人把点心搬到炉子旁,领着两个小子一边烤着荸荠一边尝尝新做的香煎马蹄糕。 屋里满是暖融融的木炭香与烤荸荠逐渐飘散出来的香气,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文哥儿在谢家开开心心玩了半天才回家,甚至还在谢家蹭了顿饭,吃得肚皮饱饱。 这天夜里文哥儿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却不知道谢豆这个较真的娃当晚在家奋起反抗,勇敢地表示自己坚决不加练。 他爹谢迁听了非常欣赏儿子的勇气,当场毫不留情地打了儿子一顿手板。 向来老实又听话的谢豆豆第一次挨打,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惨,太惨了。 9、第 9 章 小孩子嘴都不严,谢豆更是随随便便就能说漏嘴,谢迁打他掌心几下,他就把文哥儿给卖了。 卖得彻彻底底。 谢豆认为文哥儿说得很对,丝毫没有替文哥儿隐瞒的意思,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末了他甚至还学文哥儿那样拿本书来给谢迁看折痕,可以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谢迁一听这番结论,哪会不知道儿子没说谎? 就儿子这性格,根本不是能想出这种借口来偷奸耍滑的人。 谢迁谆谆教诲:“你瞧瞧行伍之人手上大多长着厚茧,身上更是常有摔打出来的伤,他们苦不苦?他们当然也苦。可他们要是处处爱惜自己的身体,舍不得让自己遭半点罪,上了战场那就是给别人送人头去了。” 谢豆有些懵懂。 谢迁道:“读书也一样,你不从小下苦功夫,往后考不上功名,便只能庸碌一生。你只知道我考了状元,却不知我这状元不一定能风光多少年。我只能趁着你们还在我身边,多多督促你们好好向学,往后你们是荣是辱、能否荫及后代,还是得看你们自己。”谢迁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儿子听,“远的不说,你觉得文哥儿聪明不聪明?” 谢豆点头。 文哥儿自然是聪明的,他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双陆是什么,当初还是他爹教了好几局他才学会的。 谢迁道:“你要知道天底下像文哥儿这样的聪明人不知凡几,你现在就开始爱惜双手,舍不得它有半点损伤,一点苦头都吃不得,往后如何比得过旁人?”他说罢,伸出手让谢豆摸摸自己手上的茧子。 他才思敏捷,少年成名,六岁就能对对子,二十六岁便考上状元,声誉极佳,良朋无数,风光无限。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番好际遇而松懈下来。 他的手上同样有着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 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必经之路。 读书习字本就是一天天磨出来的慢功夫,岂有捷径可走? 谢豆摸到谢迁手上的茧子,泪珠子都忘了掉。连爹爹这么聪明的人都要勤学苦练,他本就不聪明,怎么能想方设法躲懒?谢豆吸了吸鼻子,认真保证:“我不会再偷懒了!” 谢迁打发谢豆去睡觉,拿起儿子取出来的书瞧了眼上头的折痕,想到了王华家那才丁点大的小子。 他还以为王家出了个王守仁已经够难得的了,没想到好事成双,后头还有这么个小子在等着王华! 第二日碰上王华,谢迁便拿这事儿打趣王华。 王华昨儿收到王守仁的信了,自从上次闹过失踪,王守仁安分了许多。 现在他住在老丈人的官署里,发现江西布政司署最不缺的就是纸,平日里供他取用的纸居然是按一箩筐算的。成婚后没什么事干,闲着也是闲着,他决定每天练练字打发时间,这次写信就是给王华展示一下练字成果。 王守仁还颇为骄傲地让王华放心,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好丈夫,现在他出门去寻访书法名家已经会和诸氏说一声了。 王华:“…………” 王华看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歹现在出门知道报备了,老友不会写信来告状了。 至于书法有没有精进,王华只能说勉勉强强有那么一点。 王华读完信,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可惜王华对儿子稍有成长的欣慰只持续到遇到谢迁前。 听谢迁讲完文哥儿教唆别人偷奸耍滑的具体过程,王华脸一下子黑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跑谢家两趟,一趟比一趟能闹腾。 上回还好说,只是小小地暴露了一点自己的能耐;这回他干的事就不怎么地道了,这么小的娃子哪里来那么多歪理邪说? 练个字还能把他指头练坏了不成?! 何况人还不是让他练,而是让自己儿子练。 得亏谢迁脾气好,换个脾气暴躁点的人,说不准下回都不让他进门了。谁乐意让个带歪自己儿女的人天天往家里跑? 王华有王守仁这么个长子在前,已经接受过许多家长以及塾师的投诉与指控,处理起这类事件来还算有经验。他当即对谢迁说道:“我会想想办法约束一二,不叫他一天到晚胡作非为。” 话赶话即将到这了,王华又向谢迁讨教起来,想听听谢迁教育儿女的方法。瞧瞧人家谢家个个儿子都那么省心,怎么轮到他就一个两个都那么爱闹腾? 两个当爹的讨论了好一会,下衙时王华就绕路去买了几本书。 王华在翰林院当了许多年的修撰,家里自然不缺书。 可他舍不得拿给儿子糟蹋,索性掏钱到外头买一套便宜的。 便宜的怎么糟蹋都不心疼。 王华拎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回家,就得知儿子去陪他祖父下象棋了。 自从那天输给文哥儿,王老爷子每天都让人来把文哥儿抱过去(主要冬天让他自己慢腾腾地走过去怕冻着),别的事全不干,先把象棋摆出来。 文哥儿没了第一次下棋的冲劲,不时也会输给王老爷子,祖孙俩倒是玩得很尽兴。 王华带着新买的“科举入门套装”,去了两老那边。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爹给他带回什么大宝贝,正专心致意地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没办法,他刚输了一局,且王老爷子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可恶! 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亲情第一,比赛第二—— 呸! 胡说八道! 比赛就是要赢! 不管什么比赛都要赢! 少说这些自欺欺人的鬼话,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王小文,绝不服输! 文哥儿一上头,拉着王老爷子杀了个天昏地暗。 王华进屋后也没打扰祖孙俩在棋盘上互殴,很有耐心地坐在一边看他们下完一局,才领着得意洋洋的文哥儿走了。 不走不行,再留下去,老爷子又该被文哥儿那得意的嘴脸激得喊“再来一局”。 这祖孙俩从某些方面来讲,脾气还真有点像,只能说不愧是亲爷孙。 文哥儿带着胜利的喜悦与他爹一起回到住处,才发现他爹手里一直拎着个布包。他好奇地问:“爹你买了什么东西?” 王华没卖关子,噙着笑说道:“入冬了,天气冷得很,你不好整天跑出去玩,我准备了几样好东西给你打发时间。”他坐到文哥儿常坐的长榻上,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里打开布包。 看清楚布包里装的是什么,文哥儿的满心欢喜一下子被浇熄了。 里头是四本书,两本薄的,两本厚的,摆在最上头的那本封面上写着《大学》两个字。 就算那是用繁体字写的,文哥儿也一下子把它认了出来(至少认出了“大”字)。 这一刻,文哥儿只想到一个词儿:揠苗助长。 这是在摧残大明未来的花朵! 他王小文,大明可怜巴巴的花骨朵,还没盛开就要蔫了! 文哥儿只恨自己还不能一口气说出整句话,没法和他爹讲讲养儿育女的基本道理。 你瞅瞅你儿子丁点大的手掌,难道不该来点入门课程吗?为什么上来就要看什么《大学》?幼儿园都没上呢,这就让读大学了? 更可怕的是,旁边居然还附赠一套文房四宝! 不会有人觉得没满周岁的小孩能握住毛笔吧? 喂个百八十斤激素也没这么好的催熟效果啊! 王华见文哥儿丰富的内心活动全写在脸上,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抬手敲敲面前的矮几说道:“你昨儿跟豆哥儿都是聊练字又是聊书,想来你对这些很感兴趣,爹爹下衙后立刻去给你买了回来。怎么?你不喜欢?” 文哥儿小身板一僵。 糟糕,这个豆豆不靠谱! 怎么才一天,他俩的悄悄话就传到他爹耳里了? 难道谢豆第一天就奋起反抗,接着直接被他爹强势镇压? 明朝儿童减负计划,卒。 总开展天数:足足一天。 “不懂!”文哥儿把四本新书在矮几上一字排开。 《大学》,不懂! 《中庸》,不懂! 《论语》,不懂! 《孟子》,不懂! 统统不懂! 什么孔子、孟子、朱熹,你们不要过来啊! 文哥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王华道:“不懂没关系,俗话说得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你拿着每天读一读,以后自然就懂了。” 文哥儿坚决不答应:“字,不认识。” 这真不是假话,他真的认不全这些竖排繁体字,每次看王华写信都感觉自己可能得了晕字症,一看见字就头晕。 王华道:“没事,我得空了一个个教你,平时我不在家还有你祖父在,你大哥启蒙时就是你祖父教的;你一个字一个字多读几遍,从现在开始读到读到你说话顺畅起来,估计就把书都读明白了。” 王守仁是王华和王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王华自然知道小孩子启蒙时该读什么书,也非常清楚这些圣贤书对小孩子来说太枯燥也太深奥。 可文哥儿这么小就懂得怂恿别家小孩偷奸耍滑,不给点教训绝对不行。 王华又敲了敲桌子,语气十分温和地给了文哥儿另一个选择:“你不学也行,我会把你所有玩具一并收走,还会让人盯着不让你到处跑。你就像个寻常小孩儿一样,天天除了吃和睡不必再想别的事。” 既然非说自己什么都不懂,那就当个真正的小孩儿好了。 文哥儿:“…………” 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悲伤小文,沉痛吟诗。 10、第 10 章 减负喊了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是真·解放前的。 前了好几百年来着。 文哥儿的求生欲一下子上来了,开始积极地和他爹讨价还价:“一句!一句!一天!一句!” 一天一句,不能更多了,再多对眼睛不好,对身体更不好,对幼小的心灵更不好。 那是对婴幼儿身心的严重虐待,等联合国成立后或将成为咱中华民族的重大污点! 王华听文哥儿提出“一天一句”的要求,颇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想着让这小子每天认几个字就算过关,没想到这小子主动要求按句来。 既然孩子都这么积极主动了,王华也不能让他失望。 王华一脸的勉为其难,故作勉强地答应下来:“行吧,那就一句,今天开始好了。明天我再教你的时候你要是认不出今天学的,那明天就学两句。” 文哥儿:????? 孩子力不能及记不住那么多,难道不该减半吗?! 可怕的老爹不说话,他只是在那轻轻地微笑。 最终势单力薄的孩子无力反抗,只能答应这个惨无人道的不平等约定。 王华一点都没给文哥儿缓冲时间,直接进入教学环节。 即使文哥儿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看到王华打开书的时候目光还是忍不住跟着转了过去。 老师要讲课了,学生该好好看课本,这是后世学子九年寒窗养出来的良好习惯。 文哥儿认真瞅了瞅第一行内容,发现也不是所有字都那么难。 这书印刷时用的似乎是宋体字,瞧着清晰明了,很符合他的阅读习惯。印刷好,印刷妙,照顾文盲,人人有责! 文哥儿却是不知道,这书王华是挑便宜的买,时人藏书贵宋刻,也就是宋朝那种手写体。 读书人之间交流藏书,要是能拿出本宋刻本来,大家都会欣然传阅。而宋体字印出来的书,读书人难免会觉得匠气太重,鄙夷地称之为“匠体字”。 所以宋体字虽然叫宋体字,却是到明朝中后期才广泛移植到印刷工艺里头。 这种印刷体流行开以后,一度有读书人痛心疾首地说这种字体呆板木讷不大气,用它来印书影响国运,这是明朝亡国之兆啊! 反正,在读书人圈子里这种印刷体的书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毫无收藏价值和赏玩价值! 文哥儿不懂这些,只觉那熟悉的字体颇为亲切。 他跟着王华认完了第一句,发现有个严重的问题,王华没教他认书上的标点符号,以后他要是不懂断句,岂不是不知道当天的实际学习量是多少? 文哥儿看了眼王华,决定不向王华求教,明儿拿着书去问他祖父。 这个老爹信不得,万一他为了坑儿子瞎掰怎么办! 文哥儿心里有了计较,认真跟着王华把第一句认完了。 也不知是不是现在的脑子格外好使,文哥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读了两遍,就直接把话给记下了,连怎么写的都记得。 嗐,这有什么难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就这么十来个字,还有好几个是重复的! 反正他爹又没说要学是什么意思,他把每个字的读音和模样记住就得了。 坚决不做额外的功课! 文哥儿顺利完成学习任务,感觉这事可简单了,一点都没想象中可怕,顿时欢快地在榻上滚来滚去。 第二天他还捂着本《大学》,被奶娘抱着去两老那边玩儿。 文哥儿陪岑老太太吃完点心,偷偷摸摸找老爷子说悄悄话,对话的主要内容是“您能教我认标点符号吗”。 古代也是有标点符号的,一般来说断句和划重点都在上头圈圈点点,可圈可点这个词就是从这儿来的。 这些圈圈点点经过几百上前的发展,种类已经达到三十多种,文哥儿昨天悄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还真分辨不出它们哪个代表句号哪个代表逗号。 这不行,容易被爹坑! 聪明孩子,拒绝被坑! 王老爷子搞清楚文哥儿的意思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哥儿一眼,一时也拿不准这小子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这小子为了不好好学习,自己提前偷偷学习? 怪不得他爹直接给他上四书,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得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多教育教育。 王老爷子慢悠悠地说道:“这么简单你都不会?” 文哥儿一脸“我就是不会才来找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歧视小孩子吗”的愤怒表情。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谁家小孩生来就会?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教了,就会!” 王老爷子道:“那你听好了,我只教一次,教了不会可不怪我。” 文哥儿:????? 难怪他爹那么那么坏,原来是随他爷爷的啊!! 文哥儿想想自己大哥远在江西,二哥连双陆都还不会打,自己还不能出门向别人求教,最终也只能屈服于现实。 行吧,一遍就一遍,实在不行,他只学句号就好!只要认得句号,他就不会被爹坑了! 文哥儿偷偷加学完标点符号,才被奶娘抱着往回走。 一路上他闲着无聊,还打开《大学》温习了一下刚学的“句读”学问,提前给接下来几天的学习内容划了个范围。 这样一来,就不怕他爹暗中给他加塞学习内容了! 文哥儿喜不自胜地合上书,却瞧见跟在后头的金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书。 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 左右王华还没回来,回到住处后文哥儿便让金生脱了鞋坐到他的专属矮几对面,兴致盎然地要教金生认字。 金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眼睛都睁大了。 他力气大,祖母早早就让他干农活,二婶三婶也常调侃说他“天生就是下地的料”。 哪怕前头状元公和文哥儿教了他下象棋,他还是感觉读书这种事离他很远。 看着被文哥儿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学》,金生激动到说话都结结巴巴:“我、我可以摸摸书吗?” 文哥儿当下就把书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让他想摸就摸想翻就翻。 金生抬手摸上印满字的书页。 那纸可真白,衬得他手又黑又糙。 他这手就不像是读书人的手,哪怕已经在王家养了一两个月,也没法把它养得像文哥儿的手那样白嫩嫩肉乎乎的。 可他真想读书啊! 他也想像二叔那样读书考功名,让爹娘提起他脸上就满是掩不住的光彩! 文哥儿见金生眼底有着明明白白的渴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也是会投胎,所以想读书就读书,连有个状元爹教他学他都想耍赖。 这世上多得是想读书却没机会读的人。 明朝可没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倒是有干不完的义务劳动,可以让你从成年一直免费干到六十岁,几十年不给你发工钱的那种。 要知道每家的男丁长大成人后都要按照官府安排服役,不时还有突然安排下来的摊派任务,小老百姓被征调去协助官府修路建桥什么的,都是不给钱的! 考科举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给自己和家里人争取到免役待遇,日后你仕途走得越远,你手头的免役名额越多。 摊派最严重的时期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不少人为了这些免役名额主动放弃自己的良民身份去给官老爷当“义子义女”,嘴里喊官老爷“爹娘”,实际上就是卖身为奴。 有些百姓甚至带着田产“自愿”投靠官老爷。 没办法,名目繁多的赋税徭役简直能压死人。 这种情况下,百姓家能不卯足劲供出个读书人来吗? 家里有个秀才,那就翻了一半的身! 要是出来个举人,那简直是祖上冒青烟! 至于真出了个官老爷?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文哥儿等金生摸到书的兴奋劲下去了,才指着书上的字教金生念。 他目前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教起来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金生正襟危坐,学得格外认真,念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王华教的时候没避着金生,可他学得没文哥儿快,且书也没摆在他面前,他只能在旁边干听着。 如今他可以摸着洁白的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学,把书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才学了这么一句,金生也觉得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开阔了。 他一颗心滚烫不已,只觉以后不知要怎么报答王家才好。 奶娘在旁边看了许久,见两个小子挨在一起读得认真,忍不住别开脸去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想叫文哥儿两人发现她眼里不知不觉涌出泪来。 赵氏从外头进来时瞧见奶娘这般情态,悄悄看了眼坐塌上的两个小孩儿,伸手拉着奶娘退了出去。她笑着拍拍奶娘的手背,轻笑着说道:“金生是个懂事的娃儿,你以后的福分不会小。”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话,王华就下衙回来了。 得知文哥儿在那教金生认字,王华抬腿走了进去,伸手把文哥儿从榻上捞起来,自己坐到了文哥儿本来的位置上。 他对文哥儿说道:“你自己都没学明白就去教别人,可别误人子弟。” 文哥儿不服气了:“不懂,不教!” 不懂的他才不教,他教的都是他懂的! 王华叫人取来纸笔,合上书给文哥儿写了个大字。 “这字念什么?” 王华指着纸上的字考校。 文哥儿:????? 他左看右看,这怎么看都不是昨天学的内容。 这个字昨天根本没见过! 文哥儿抬起头用“你不要骗小孩”的眼神控诉王华。 王华瞅了眼纸上写着的字,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又很没诚意地给文哥儿讲解起来:“这是后面才学的,齐家的‘齊’字,你可以先记下来。” 文哥儿:“…………” 果然,他就是想坑儿子! 11、第 11 章 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甚大事,只天气越来越冷,文哥儿没法出去瞎跑,只能在屋里走动走动锻炼腿脚。 他每日学一句,《大学》竟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书看着就薄,文哥儿闲着没事数了数,经、传字数加起来还不到两千。 其中经(本体)是两百字出头,据传是孔子口述,孔子学生们所记录。 传(解释)是一千五百多字,据传是曾子口述,曾子学生们所记录。 本来它是《礼记》里的第四十二篇,后来才由程朱理学那几个代表人物单独拎出来编成一本书。 文哥儿最初学的就是“经”那部分精华内容,感觉还挺简单,句句都朗朗上口。 他自己还没法连贯地念下来,每日便由金生代他来诵读。 文哥儿每日坐在那儿看着金生似模似样地摇头晃脑早读,感觉自己都升华了,是个文化人了。 古代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据说还有点科学依据,一来是帮助学生断句,二来是可以放松颈椎预防近视。 文哥儿瞧着怪有意思的,也就忍下了按住金生脑袋的冲动,时不时在金生忘记下一句时提个醒。 在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他二哥王守俭还过来找过弟弟玩,结果他一大早就看见弟弟在监督金生背书,金生背不出来时还是弟弟吐出个字来让金生往下接。 王守俭大受震撼。 回去后就没来过了。 就,有一点点自闭。 由于天气太冷,谢迁没再邀请文哥儿过府玩儿。毕竟他再孝敬母亲,也不能让别家孩子大冬天出门受冻。 倒是谢豆已经四岁多了,身板儿比较结实。他忍了一个多月,实在耐不住寂寞,央着徐氏带他去王家做客。 文哥儿都来他们家两次啦,不能老等着文哥儿过来玩,他也想去文哥儿家! 有来有往,才是真朋友! 徐氏平日里不是关心长子长女的学业,就是记挂着年幼的女儿,对谢豆倒是忽略良多。 见谢豆主动加练两幅大字,可怜巴巴地跑来提出想去找文哥儿玩,徐氏说道:“我与你爹爹商量商量,先给文哥儿那边说一声,讲定了时间再带你过去。” 比起读书人之间“乘兴而来”的随性拜访,各府相互往来要讲究得多,平日里拜帖送来送去的,繁文缛节非常多。 你要是自己跑上门去,那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谢豆听徐氏算是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 他兄长谢正吃饭时坐他旁边,还听他念念有词地说什么明天后天。 谢正瞅了弟弟一眼,很守礼地吃饱了才问:“你一直念着明天后天做什么?” 谢豆说道:“娘答应带我去找文哥儿玩,也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 谢正目前在塾馆读书,平时都不在家,只听人说起过王状元家的小儿子来过,却是不知道谢豆竟和他这般要好。 谢正说道:“我记得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稀奇得很。算算日子,还差一个月就过年了,你是不是要给他备个抓周礼?” 别家小孩的生辰不太好记,王家这小子却是生在正月初一,谢正想忘都忘不掉。 见谢豆这么期待去找文哥儿玩儿,谢正便顺嘴提醒了一句。 谢豆还小,思虑哪有长兄这么周全?他立刻说道:“哥哥提醒得是!” 于是接下来谢豆嘴里念叨的词儿换成了“抓周礼抓周礼”。 谢正:“…………” 这个弟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另一边,文哥儿也很快得知谢豆要来做客,还是特意来找他玩儿的。 第一次当小东道主,文哥儿有点小兴奋,兴冲冲地把他的双陆和象棋都搬出来,又和赵氏讨了几样冬天适合吃的茶点,拿来招待自己的小客人。 为了不让谢豆觉得太闷,文哥儿还让金生跑他二哥那边一趟,把王守俭也约过来一起玩。 在文哥儿的调动之下,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岑老太太得知文哥儿要陪客,也就没派人去抱他过去喝下午茶。倒是王老爷子嘀咕了一句,似乎是说什么“过来这边玩不成吗”。 岑老太太笑睨了他一眼,与他调侃起来:“也不知是谁在文哥儿出生后不冷不热的,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 王老爷子不吱声了。 感情都是一天天处出来的,一开始他们夫妻俩待这个孙儿是没多亲近,现在却是一天不让人抱过来看看就不舒坦。 文哥儿哪知道他祖父祖母曲折的心理路程,他很快见到他的小伙伴谢豆。 一个月不见,谢豆也穿得圆滚滚的,显见为了出门做好了充足准备。 小孩子聚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文哥儿先与谢豆分享了热饮子。 因着文哥儿早早戒了奶,赵氏怕他吃不饱,便买来羊乳做羊酪给他吃。 文哥儿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古代牛羊奶已经经常出现在饮食里面,羊奶可以做成羊酪,也可以提炼酥油,吃法非常多种多样。 更让文哥儿吃惊的是,甚至还有人拿牛奶羊奶来酿酒! 奶/子酒源远流长! 成吉思汗喝了都说好! 文哥儿入冬后遍尝各种饮子,最喜欢的是他爹爱喝的乳酪兰雪茶。 要不是他爹不让他多喝,这玩意他能每天捧着吨吨吨。 这回谢豆来做客,文哥儿便磨着他爹给他匀些兰雪茶,让人煮了自己最喜欢的热饮子来和小伙伴们分享。 兰雪茶就是老家那一带的名茶,叫“日铸雪芽”。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都夸过这茶“两浙之品,日铸第一”。 王华出身余姚,少年时便喝惯了这茶,不时托同乡带些新茶过来。 这茶泡开后其形如兰,其色似雪,品相极佳,文人便雅称它为“兰雪”。 乳酪兰雪茶,顾名思义,就是煮好牛乳,掺入兰雪茶,浓浓的乳香和淡淡的茶香在铜铛里交汇,煮出来后香喷喷暖融融,大冬天的捧起来饮上几口,能从嘴巴一直暖进胃里! 文哥儿头一次见到这种热饮子,顿时都惊呆了:手工奶茶!手工奶茶!这绝对是明朝的手工奶茶! 这么真材实料的手工奶茶,搁后世不得卖个三五十块一杯! 老祖宗们在吃吃喝喝方面果真是极有天赋,压根没他发挥的余地。 既然要招待客人,文哥儿自然趁机要了自己最爱的茶点。 谢豆本来有很多话想和文哥儿说,还很想和文哥儿打双陆,可一看到文哥儿邀他喝暖乎乎的乳酪兰雪茶,他顿时把早前的打算都抛诸脑后,和文哥儿他们一起捧着热饮子吨吨吨。 好喝,真的好喝! 感觉五脏六腑都浸润在香甜的热意里头,暖和得不得了,舒服得不得了。 几个小孩凑一起吃吃喝喝完毕,又兴冲冲打了两局双陆。谢豆瞧见旁边还摆着副象棋,顿时睁大了眼,问文哥儿:“你会下象棋了吗?” 文哥儿先是点点头,接着呆了呆,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光,驱散了这段时间萦绕在他小脑袋瓜里的迷惑:咋回事?自己咋就要提前读书了?真就是因为怂恿了谢豆偷懒吗? 这会儿见谢豆明显是不会下象棋的,文哥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对哦,下棋虽然是在玩,可象棋上有字啊! 他得认了字,再理解了玩法,才能够学会下象棋! 这一不小心的,就给他爹套路了!!! 他这光洁如新的脑袋瓜子,脑容量果然还是太小了! 想想自己连《大学》上的字都认完了,早就没啥办法挽回,文哥儿只能在心里骂了几句“大人真是狡诈多端”。 他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教起谢豆和王守俭下象棋来。 到中场休息期间,几个小孩又各自捧着杯乳酪兰雪茶吨吨吨。 谢豆目光注意到旁边摆着的几本书,有些惊讶地问:“文哥儿你已经在读书了?!” 文哥儿一听就皱起眉,连那张包子似的小脸蛋儿都跟着皱了起来。他连连摇头:“不读,不读!” 认字的事,能算是读书吗?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反正他爹最近忙得很,没空继续往下教,等金生把《大学》背完再说吧! 谢豆放下手里的热饮子拿起最上面那本《大学》,发现这书明显被翻阅得非常频繁,顿时觉得自家小伙伴不实诚。这明明就经常被翻看! 而他,甚至连第一段话都认不全! 谢豆指着上头一个“慮”字问文哥儿:“这是什么字?” 文哥儿闻言凑过去瞧了一眼,脱口而出:“虑嘛。” 也就中间多了个“田”而已,根本难不倒聪明绝顶的王小文! 谢豆:“…………” 谢豆眼神幽幽地看着文哥儿,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你还说你没读书?! 文哥儿:“…………” 怎么连四岁的豆豆都会套路他?! 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谢豆意外发现小伙伴偷偷努力,傍晚恍恍惚惚地跟着徐氏回家去。 王守俭见谢豆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倒是觉得自己没那么笨了。 掰手指算算吧,谢豆差不多比他大两岁呢! 结果谢豆也不会下象棋,谢豆识字也没文哥儿多! 所以,他不是最笨的! 王小二又活过来了!! 12、第 12 章 谢豆情绪低落地回到家,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谢迁归家后,徐氏与他说了谢豆回来后就自己在那面壁自闭的事。 谢迁奇道:“碰上什么事了?难道文哥儿有了新玩伴,把他给忘了?” 徐氏道:“我们看几个小的玩得挺开心的,就由着他们自个儿在那玩,只时不时去看两眼,却是不知道后来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说。” 谢迁闻言去瞅了眼,发现谢豆果然用脑袋挨着墙,想藏起一脸掩不住的忧伤。 一番询问之下,谢迁才知晓王华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王龙山,着实不像样! 好歹他当初也给别人当了好些年的西席,教了那么多人读书,怎地到了自己儿子就直接上《大学》了?这让别的小孩怎么活?揠苗助长也不是这样搞的! 谢迁把蔫答答的谢豆拎起来,让他面向自己坐下,才说道:“我来跟你讲讲,《大学》的第一句说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按照程朱之学,这里的‘亲’乃是取‘新’之意,古时有句话叫‘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汤这位明君把它刻在自己的澡盆上,用以激励和告诫自己。” 谢豆听得一知半解。 谢迁道:“也就是说,我们做人做事贵在时刻自省自新。你要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若是事事都想与旁人比,世上能人那么多,你如何比得过来?只要与自己相比有所进益,那便不算虚度光阴。” 谢豆这下听懂了,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谢迁揉揉他脑袋,让他快些洗净手用膳去。 接下来谢豆每日勤勤恳恳练字,还会主动拿着自己记不得的字去请教父兄,瞧着明显是被早慧的文哥儿刺激到了。 转眼进了腊月。 家家户户都开始着手筹备年节诸事,文哥儿就像掉进米仓里的老鼠,每一天都乐呵得很。 有句童谣唱得好,“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期间的大吃大喝,基本是从腊八就开始的。 实属养膘的好时节。 腊八自然是要喝腊八粥的,明朝还鲜有腊八粥的叫法,做法却已经跟后世差不离。 白日里用粳米细细地熬,期间还按照习俗放入栗子、榛子、松仁等等果仁。 更讲究些的人家到出锅时还会撒上些桂花与梅花。 要知道大冬天的,就桂梅二花还在雪里可着劲飘香,洒到粥中可不就是添了些傲雪凌霜的滋味吗?端上桌那是既香又雅。 文哥儿是不懂什么雅事的,他只觉得闻着香,喜滋滋坐在凳子上嗷嗷等吃。 也不知是不是文哥儿整天自己走来走去,闲着没事又是认字又是下棋的,他自己怎么吃都没吃胖。 倒是王老爷子胖了一圈,很没有竹轩翁的样子了。 人竹子那么瘦,你竹轩翁那么胖,像样吗? 不像样! 文哥儿边喝着腊八粥,目光忍不住往王老爷子身上瞟。 喝一口。 瞟一眼。 再喝一口。 再瞟一眼。 王老爷子道:“你瞅什么?” 文哥儿“唉”地叹了声气,目光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爷子略有些圆润的脸颊,再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爷子略有些发福的肚腩,对他家祖父的健康十分忧虑。 旁人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人老了,新陈代谢慢了,稍微多吃点就容易胖。 人一胖,脂肪就多了,有时候一不小心和别的玩意齐齐堵在血管里,诶嘿,成血栓了;再一不小心堵心脏里,诶嘿,成心梗了;再一不小心堵脑袋里,诶嘿,成脑梗了。 后世都应付不了这些突发急病,何况是明朝目前这个医疗水平。 他祖母瞧着身子硬朗许多,消化和吸收都很不错,每天喝喝下午茶也不见胖。可老爷子这吹气球式的长肉速度,着实叫人忧心! 这事儿,性命攸关! 文哥儿道:“祖父,胖!胖!胖!” 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 王老爷子:“…………” 文哥儿收获来自亲祖父的一瞪。 文哥儿丝毫不慌。他话还说不利索,只能强调:“胖,不好!”说着他从凳子上滑下去,跑到王老爷子面前伸直手摸摸他的心口,“这里,不好!”说完又费劲地蹬到王老爷子膝上,用手按在他祖父脑壳两边,“这里,不好!” 王老爷子本来是有些生气的,被那小小的爪子捂着脑壳,满心气恼一下子消了大半。他把见天儿蹬鼻子上脸的孙子拎下地,虎着一张脸训斥道:“别胡闹。” 王华听了,若有所思地道:“文哥儿说得还真有点道理,您看不少老人家不是头疼就是胸口疼,平日里还是得注意一些。” 文哥儿在旁边直点头,表示他爹说得有道理。 王老爷子说道:“我身体康健着哩,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岑老太太回忆了一下,插嘴道:“文哥儿才不是胡说,厨房那个老赵上个月告病回乡了,他就是在当厨子吃胖了,身体不怎么好,心口经常疼得厉害。文哥儿肯定是记着这事,挂心你来着!” 要说别处的人生病文哥儿可能记不得,那老赵厨艺一流,刚走时文哥儿还惦念了好几天,可见他对老赵肯定印象深刻。 王老爷子听了老妻这话心里受用得很,嘴上却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王华更上心了,老人家身体折腾不得,有时候一场对年轻人来说很小的病都会熬不过去。 王华道:“趁着才刚腊八,我请个医士来给您和母亲号个脉,若没什么事便过个好年,若是当真需要忌口,那年节间可得注意着点。” 王老爷子恼道:“小孩子胡咧咧你也当真,哪有没病请医士的?” 王华道:“图个心安而已。”见王老爷子还是一脸不乐意,他又换了个老人家拒绝不了的说法:赵氏近来时不时想吐,说不准有喜了,正好请个医士来瞧瞧,要是真怀上了,过年就得劳烦老太太多操劳操劳了。 岑老太太听到可能要添丁,立刻拍板说道:“行,那就请吧,顺带给我俩瞧瞧也好。” 文哥儿在旁听得眼都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忍不住往他爹身上瞧。这能被把出喜脉来,怎么说也得两三个月了吧?他爹这是没三年就要抱两吗!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还一直看他娘的肚皮,怎么想都想不起他娘什么时候吐过。难道是他娘不想让他看见? 文哥儿正疑惑着,就听王华与他娘说道:“委屈你了,爹他偶尔头疼,老不肯请医士,方才只好拿你当由头。” 文哥儿:“…………” 呔,又被他爹套路了! 赵氏自是不会和王华计较这个,只不过她顿了顿,和王华提了一句让医士去给杨氏看看。 文哥儿支起耳朵听他爹娘的对话,一下子想到自己没怎么见过的小娘杨氏。 他偶尔见到这位小娘,还是远远看她送俭哥儿来找他玩。 这位小娘性子应当是非常安分的,不然王家后院不会这么安宁。 赵氏怀孕哺乳这段时间,王华不时会歇在杨氏那边,这一年多下来杨氏怀上的可能性颇高。 文哥儿悄悄觑向他娘,见他娘很贤惠地让王华请医士给杨氏瞧瞧,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娘也就二十出头,不仅要当孩子妈,还要管着家里的一堆事,连他爹的小老婆都要负责,想想可真不容易。 这要换成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儿,不得先踹断老公命根子?绝不惯着这种试图享齐人之福的家伙! 不管文哥儿心里怎么犯嘀咕,王华在这个时代竟也算是绝佳好男人,前程好,相貌好,脾气也挺好。他对赵氏这个续弦颇为敬重,点头说道:“后院的事你安排就好。” 王华还有事情要处理,转道去了书房。 这一去也不知夜里是不是宿在杨氏那边。 赵氏接过文哥儿抱着儿子往回走,母子俩转了个弯后,文哥儿听见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文哥儿伸手环抱住赵氏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 赵氏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些,笑着说道:“回去可还要读书?” 文哥儿自然是不想读的,不过看他娘心情有些低落,想到平时他娘那望子成龙的期盼眼神,顿时英勇就义般回答:“读!” 赵氏笑了起来,抱文哥儿回去他集学玩吃于一体的专属长榻上。她坐在旁边看着文哥儿招呼金生上榻,听着金生摇头晃脑地念出《大学》里的语句。 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金生已经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变成可以顺溜地读出来了。至于背诵,那还差点火候,所以得时常温习。 金生不解其意,背得有点艰难,不过他很有恒心,每日都要坚持把它翻来覆去地读,连赵氏都能听出越读越顺。 文哥儿就比较随意了,他对里头一些常用的句子比较关注。 比如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比如谢迁拿来教育谢豆豆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他还是偷偷拿去问他祖父,才知道“盘铭”是澡盆子上刻字的意思。 有天他对着自己的木制澡盆子,也很有兴致地问金生能不能刻字。 金生天生力气比一般小孩大,刻字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觉得自己可以,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这一刻字行动很快被赵氏发现并拦了下来。 最后是赵氏另外找个府上擅长刻字的小厮来帮文哥儿在澡盆上刻上了那句“苟日新”。 文哥儿可喜欢在里头泡澡了,感觉自己倍儿有文化! 文哥儿拉着金生读了一会书,感觉自己的表现已经足以抚慰他娘,立刻扔下书让金生搬出自己的“苟日新”盆要洗澡。 金生听话地帮文哥儿去拖澡盆,不想刚拖出一小半就“啊”地一声收回了手,警惕地看着盆里一只毛茸茸小动物。 文哥儿闻声凑了过去,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猫,狸花猫! 赵氏也听到了动静,快步走过来一看,忙把两小孩拉远一些,告诫道:“你们别上前,仔细它抓人。” 王华从外头进来,瞧见赵氏护崽的动作后微讶。他上前一看,便见那只猫儿窝在澡盆里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王华笑着吩咐小厮去厨房取些饭菜来,对赵氏母子俩说道:“古时进了腊月,就会有隆重的腊祭。根据古籍记载,腊祭八事之中就有‘迎猫’这一项,因为‘君子使之必报之’,猫食田鼠,所以腊八这天要迎猫神献上祭品,好报答它替我们保护庄稼。没想到我们没迎猫,猫儿倒是自己跑到我们家来了,怎么都得好好招待一番。” 文哥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习俗,要不是他爹是个博学广记的状元郎,他都要怀疑他爹在瞎编了。 腊八节,宜接猫!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绝妙好事! 文哥儿很慷慨地拍拍自己心爱的“苟日新”盆,高高兴兴地对那有着漂亮灰黑纹理的狸花猫说道:“盆盆,借你!” 一家人热情地投喂了狸花猫,结果狸花猫吃饱喝足,一溜烟跑了。 文哥儿颇有些遗憾。 也不知是不是太惦念了,夜里文哥儿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那只狸花猫又出现在他的“苟日新”盆里。 更离奇的是,那猫猫两只前爪各按着一只福袋,用它黄澄澄的猫眼问他:“你要左边的小破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破福袋?” 文哥儿:? 可恶,小破福袋就算了,既然是做梦为什么不能全要?! 猫猫无情拒绝。 猫猫摇头.jpg 文哥儿左看右看,最终一爪子拍在左边的福袋上。 猫猫和右边的福袋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左边的福袋孤零零躺在澡盆里。 睡梦中的文哥儿一骨碌坐起身。 他眨巴一下眼。 接着他悄悄爬下床,跑到摆“苟日新”盆的地方偷偷把盆拉出来一看。 一个福袋安安静静地躺在盆里头。 文哥儿有些茫然。 这世上真的有猫神?! 文哥儿狐疑地盯着那个福袋看了好一会。 也不知是不是他看得太专注,那福袋上竟显示出一行文字说明—— “你的流浪猫猫给你带回来一个福袋,请你及时打开查看,否则十二个时辰后福袋将被刷新。(注:铲屎官本人打开前,其余人看不见此福袋)” 文哥儿:????? 别以为你把时间改成十二个时辰,就可以掩盖你是高科技产品的事实! 古代猫神哪里会用刷新这个词! 你这个偷偷绑定上来的奇怪猫猫,瞒不过火眼金睛的王小文! 13、第 13 章 文哥儿瞅着眼前的小破福袋,心里只有一个疑问:我现在是有猫了,还是没有猫? 小脑袋瓜想成了小破脑袋瓜,也没有想明白。 唉,流浪猫往往有着不羁的灵魂,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文哥儿把情绪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得来失去里头抽离,他搓了搓独属于婴幼儿圆乎乎的小爪子,给自己搓出点好运气,才拿起小破福袋郑重其事地打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文字说明—— 「这是一块拆开的橡皮擦。 右上角用来擦拭过一次,损失些许体积,并不影响整体价值;包裹其上的纸壳已被撕除,各面绘有许多无意义的图案。 并不影响铲屎官使用。」 文哥儿:? 果然是小破福袋,你一块橡皮擦有什么整体价值? 而且,明朝有铅笔吗?没铅笔你给我橡皮擦我怎么使用? 文哥儿左看右看,觉得这个橡皮擦的主人可真够闲的,好好的橡皮擦就使用了一次,花里胡哨的图案倒是画了一堆,明显是个上课爱开小差的混子。 这人从小就这么爱混,长大肯定—— 文哥儿边在心里嘀咕着边给橡皮擦翻了个身。 赫然发现背面不仅有花里胡哨的图案,甚至还有人在上面签了个名。 文哥儿瞳孔一震。 ——肯定有大出息!不接受反驳! 没错,上面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小小的,却很清晰,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虽然那字迹非常笨拙,一看就是出自幼儿园或者小学生的手笔,可文哥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混子竟是我自己! 文哥儿把橡皮擦塞回福袋里,偷偷摸摸爬回自己床上,偷偷摸摸把小破福袋放到枕边。 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试着想了半天,也没能从断片的记忆里研究出“我(以前)是谁”“我(以前)在那里”这些深奥问题的答案来。 最终文哥儿选择翻了个身,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第二天文哥儿早早醒来,浑身精力充沛,他看了眼小破福袋。 嘿,还在!他用自己的小身板儿挡住小破福袋,偷偷往里面塞了个福钱。 这枚福钱是他某次吃饺子时吃出来的,一直自己捂着不给赵氏没收。 这可是他的第一份私房钱! 坚决不能上交给他娘,他要自己存起来! 文哥儿起床洗漱后观察了一会,发现赵氏她们都看不见小破福袋的存在,也瞧不见他藏在小破福袋里的福钱。 文哥儿狂喜。 小破福袋x 私房钱袋子√ 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私房钱! 今天存一枚,明天存一枚,长大之后必然可以实现酱肘子自由!至于那块橡皮擦有什么用,文哥儿还没想好,姑且先留着当纪念品吧,好歹上面有他名字来着。 既然见到了橡皮擦,文哥儿就跑去问他爹如今都有啥笔(比如有没有类似铅笔的玩意)。 他还小,没法私自在他爹书房东翻西找,所以只能直接问了。 结果王华今儿还有个客人,是同他一起修《宪宗实录》的翰林修撰杨廷和,两人趁着休沐往来往来。 杨廷和是个官二代,十二岁便中了举人,后来更是十八岁就成了进士。如今杨廷和年仅三十岁,已经与他这个四十几岁的人当一样的官、干一样的活,往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见文哥儿摇摇摆摆地跑过来求教,王华把他抱起来介绍了一番。 重点讲述内容是这样的:“你瞅瞅这位杨叔父,十二岁就中举!” 听听这暗示语气,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文哥儿: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十二岁中举是不可能的,他爹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不是二十几岁的状元,就是十二岁的学神! 明朝官场,恐怖如斯! 文哥儿好奇地望向杨廷和,总觉得这名字有一点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可能是他脑袋瓜子还没发育好,也可能是他以前历史没学好,思来想去也没多少具体印象。 反正,这么牛逼的肯定是个大佬就对了! 杨廷和年龄比王华小一轮,算下来却比王华还早一届中进士,这在官场之中也算是颇为常见的事。 好在两人往来也不怎么论资排辈,杨廷和颇觉有趣地对文哥儿说道:“我们家慎哥儿算下来与你同岁,只不过你是年头,他是年尾,等他再长大些你们可以一起玩。” 文哥儿在心里把名和姓连在一起读了读。 杨廷和的儿子,慎哥儿。 杨慎。 这名儿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等等,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文哥儿蓦然睁大眼。 这歌儿,他会唱!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大佬竟在我身边! 我生在年头,君生在年尾,缘分啊! 这可必须得多往来往来才行,以后有个才子同年兼同窗,还怕没有作业抄吗! 这个朋友,他王小文交定了! 文哥儿兴奋了一会,很快想起自己的来意。他连比带划地朝王华两人说出自己的新疑问:咱只有毛笔吗?咱没有别的笔吗? 众所周知,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可以依赖于肢体语言,哪怕文哥儿根本没法把话说清楚,王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华道:“那巧了,你杨叔父家中书画不少,自己也精擅书画之道,你可以向他请教请教。” 杨廷和也不拒绝,娓娓给文哥儿解释了一番,大体上咱用的都是毛笔,基本上给支笔可以写(画)出无数花样来。 可要是作画的话,炭笔和土笔也是常用的。 炭笔就是木炭、石炭、石墨这些黑漆漆的玩意磨尖了用。 土笔和炭笔一样可以拿来给画稿起草,只不过它是用精心淘澄出来的白泥做笔尖,纸白笔也白,拿来打草稿看不太出痕迹,可以反复修改。 古时绘画有“九朽一罢”的说法,意思就是反复修改底稿,修到自己满意了就可以提笔正式作画,也就是所谓的“一罢”。 “一罢”之前的“九朽”,用的就是土笔或者炭笔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看来自古以来画画人的工具都很多,连一支毛笔走天下的古代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只可惜这两种笔怕也用不上他的王小文牌橡皮擦! 算了,留着当纪念也不错。 也不知那猫猫还会不会来。 文哥儿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摸一把昨晚那只凭空出现在“苟日新”盆里的猫儿。 不过他瞅了眼自己的小短手,很清楚赵氏肯定不放心他养猫,只能暂且放弃寻找那只消失的猫猫。 文哥儿谢过杨廷和的答疑解惑,见外头阳光晴好,又和金生一块到外面玩儿去了。 晒晒太阳好长高! 杨廷和与王华目送那丁点大的娃娃迈出书房门,随口打趣了几句,很快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杨廷和归家后想到自家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也过去瞧了瞧,与妻子黄氏说起今儿见到的小子。 只是打了个照面,杨廷和也没看出太多特别之处来,就是觉得王华家那儿子瞧着怪机灵的,一双眼睛黑而有光,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叫人不由自主就想陪他玩上一会。 好奇心也重,这么小就会跑去问王华问题了,问的还是世上到底有哪些笔这种雅事。 黄氏笑道:“那以后让慎哥儿多与他亲近亲近,我听人说谢学士家的三郎就爱去寻他玩,两小子隔了三四岁,竟也挺合得来。” 大家都住在长安街上,平日里各家的迎来送往都是明摆着的,谁家和谁家走得近,女眷们心里门儿清。 杨廷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古时孟母就知道择邻而居,过了一千多年他们这些官宦人家自然对子女的教育更加上心,打小便注重给儿女筛选玩伴,有意识地让儿女远着那些不着调的混小子。 文哥儿可不知晓杨廷和夫妻俩把他排除出“混小子”之列,他仍是每天吃吃喝喝等着过年,偶尔才惦念一下他不知所踪的猫猫。 又过了两日,家中一切安排停妥,王华请的医士便正式上门来看诊。 文哥儿对所有客人都很好奇,听到有医士登门,登时来了兴致,想知道来的是不是李时珍。 虽然可能性很渺茫,可是万一,万一呢! 那可是活的《本草纲目》! 就文哥儿那贫瘠的记忆力,根本不记得李时珍是哪个时期的人。主要是他就知道这么个明朝神医,其他的他就真的不认识了。 听他娘说,这个医士也是很有名的祁门名医,他爹去请还排了两三天队,这才把人请到他们家。 文哥儿只听说过祁门出红茶,不晓得祁门有啥名医。 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才知道这名医叫汪轮。 此汪轮非彼汪伦,是车轮的轮。 这名字文哥儿就完全没听过了,不过还怪好记的,他一听就记住了这位汪医士。 汪医士到了以后,文哥儿发现他还买一送一,带着自己孙子出来实习。 他这孙子叫汪机,瞧着很年轻,才二十几岁,出去单独行医怕还不能让人信服,所以索性跟着他爹或者他祖父出诊开拓开拓眼界。 虽然没有李时珍,不过近距离接触明朝老中医也让文哥儿颇为兴奋。 他一马当先地伸出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叫汪医士先给他把把脉,叫他亲自见证见证号脉这一中医神技。 本来不太乐意看医生的王老爷子:“…………” 汪医士:“…………” 一开始没说还有儿科的事啊! 14、第 14 章 明朝有专门的“医户”,也就是说你这户口是搞医学的,子子孙孙都要出一个来搞医学,要不然你们就犯法了。 这时代学医待遇不怎么样,很多人都会想办法让儿子去考科举,自己打通门路帮助儿子走仕途。 汪机本来也要走科举独木桥,还是他娘大病一场,他才弃儒从医,决心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 如今他正潜心跟着他的名医祖父和名医爹搞临床实践。 瞧见个小豆丁跑出来要他祖父把脉,汪机在心里捏了把汗。 好在汪家乃是杏林世家,家学十分渊博,内科、外科兼学,遇到小儿科的患者他们也不会拒绝医治,通过经年累月行医使药的积累,他们也算是样样皆通了。 汪医士镇定下来,笑着应邀坐下摸上文哥儿的脉搏。 小儿科难搞得很,他自己话说不利索,没法像大人那样自述病症,遇上了谁都得头疼好一阵。 幸而文哥儿身体康健,脉搏活泼有力,四肢锻炼得很足,人瞧着也眼清目明,望闻问切一条龙看诊下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连小孩儿常见的积食毛病在他身上都找不着。 汪医士捋须笑道:“没甚要紧事,就是平日里少些走动,小孩儿的骨骼没长好,不宜过分疲累,每次走动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停下来歇歇。” 文哥儿一听,英雄所见略同啊。他立刻抓紧机会朝汪医士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兴冲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练字,不能!太早,不能!” 汪医士听明白了,点头接话:“练字也不宜太早,三岁前玩玩就好,三岁后每次练字也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 文哥儿:????? 瞧您老也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冷酷!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三岁的小孩儿这么残忍! 一盏茶也就是十来分钟,算下来也不是很多,可是才三岁诶,三岁的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童年!明朝又没有幼儿园,真的没必要三岁就开始卷!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 他爹,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他哥,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谢状元,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杨廷和,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可这些学神卷王都是可能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和他这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普通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七岁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背诵九九乘法表吧,那才是小学生该有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九九乘法表这玩意源远流长,明朝小学生也是可以轻松掌握而不会被当妖怪的。 据说早就春秋齐桓公时期,就有个擅长“九九”的人求见,齐桓公对此不屑一顾,表示:“会个‘九九’也值得我亲自接见?” 那个特长是“九九”的家伙特别会说话,当即又让人递话说:“您连我这种只会九九小术的人都愿意见,还怕会其他‘大术’的人不蜂拥而来吗?” 由此可见,背九九乘法表这个技能距离他们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实属春秋老祖宗都瞧不起的“小术”。 数学理论如此源远流长,这个东方古老国度却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着实是个难解的“李约瑟难题”。 这么深奥的问题,暂且还不是文哥儿能思考的。 他没能从汪医士这边得到足够多的医学理论支持,有点蔫答答的。 就他爹那“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态度,总感觉现在的快活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不妙,非常不妙。 后世要是有人提起他王小文,标题大概是《扒一扒那个混在大佬堆里的惨烈对照组》,想想就令人惆怅。 王老爷子见孙子一下子蔫了下去,顿时乐了。 还没开始练字就想要偷懒,活该不能如愿!他也没那么排斥这次看诊了,伸出手叫汪医士给他把把脉。 汪医士知晓这次看诊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爷子,笑着上前给王老爷子把了把脉。 本来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等摸清楚脉象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汪医士乃是当世名医,见过的病患多不胜数,有些常见的毛病不必多问,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 汪医士又仔细地重新给王老爷子号了次脉,才斟酌着措辞与王老爷子讲了自己从脉象得出的结论:他这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头疼有点麻烦,不是寻常那些忍忍就能过去的小毛病,发展个一两年说不准会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趁着现在病灶还小,须得及时着手调理才行。 要知道老人家一旦卧病在床,三五个月基本就没了精气神。 但凡能撑个半年都是周围人精心照料的结果。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又不大高兴了,就是顺便让这医士号个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在不治肯定后悔”。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两句,就被岑老太太截了话头。 岑老太太直接和汪医士商量该怎么调理。 王老爷子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哥儿忍不住抬手去揪王老爷子胡子,这一气恼起来胡子就一抖一抖的,不揪两下着实手痒得很! 王老爷子:“…………” 这个混账小子! 唉,有点想大孙了。 也不知大孙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也真是的,说什么路途太远让仁哥儿直接住在岳丈的官署里,连过年都不让人回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 不像样,真不像样! 不管王老爷子怎么不乐意,岑老太太还是拿到了汪医士开的方子以及汪医士给的调养建议。 为了回报汪医士的尽心看诊,岑老太太甚至还让王老爷子把手再伸出来,让汪医士的孙子也上手摸摸脉。 文哥儿在旁边瞧见汪医士明显真诚了不少的笑容,感觉又学了一手。 要对人好果然是要投其所好,他们家不算大富大贵,要论诊金肯定比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 他祖母就很会做人,汪医士既然带着孙子出诊,必然很看重这个孙子,能有人主动给孙子这么个学习机会,他哪会不高兴?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就是他祖父了! 文哥儿在旁边给他祖父一个“勇敢爷爷不怕困难”的鼓励眼神。 王老爷子:“…………”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对上这小子这眼神就有点憋屈了。 相比于给他们看诊,汪医士给女眷看诊就比较讲究了。 时人都说“女病难医”,不是说女人生病的病情更复杂,而是世情太复杂。 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家天下”思想很浓的人,也是个小农思想很浓的人,他规定男女大防必须严防死守,不能纵容破坏家庭安稳行为的事情发生。 女人看病这个问题,也衍生出许多复杂的条条框框,有些人因为从小受到的洗脑教育甚至宁死也不看医生。 面对这种棘手问题,医者们有着默认要遵守的规定: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 也就是说,你要隔着帷帐来望诊,看不看得出问题端看你水平如何。 诊脉也得隔着薄纱来把脉,摸不摸得准也全看你水平如何。 帷帐和薄纱再薄再透明都成,反正就是要有,绝对不能直接看直接摸。 文哥儿看得瞠目结舌。 女眷看医生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会有人觉得这破病不看也罢。 多这么一重薄纱到底有什么意义? 汪医士轮流给赵氏、杨氏两人看诊,摸到杨氏的脉象时沉吟了一会,笑着恭贺道:“府上有喜。” 岑老太太没想到有喜的是杨氏,把杨氏打发去休息后又宽慰了赵氏两句,才去张罗人手给王老爷子煎药。 汪医士已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 新客人走了,文哥儿便去看人给王老爷子煎药,不时还抢过扇子帮忙扇风,妥妥是孝顺孙子的作派。 只是他力气小,又没恒心,扇了几下便没什么意思,又把扇子还了回去,坐在一边嗅嗅他祖父要喝的药苦不苦。 王华回府去寻二老时,看见的便是文哥儿站在旁边的矮墩上给他祖父加油鼓劲:“不苦,喝光光!” 这小子第一次看家里人喝药,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儿明显正在兴头上,看向他祖父的眼睛直冒光。 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威胁上了—— “不喝,捏鼻子!”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瞥见王华从外头进来了,王老爷子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文哥儿那跃跃欲试的架势,绝对是在期待捏他鼻子灌药! 王华掏出包蜜饯放在桌上打开,对王老爷子说道:“回来路上给您买的,您把药喝了吃上一两块,压压嘴里的苦味。” 文哥儿一看到蜜饯,顿时忘了当孝顺孙子劝祖父喝药,改为趴到桌沿眼巴巴地望着那包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饯。 瞅一眼。 想吃。 再瞅一眼。 还是想吃。 他还没吃过明朝的蜜饯! 这还是弘治元年最后几天出品来着,再过小半个月就没啦,成弘治二年了! 王老爷子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这玩意,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又改了主意,一口气把药喝完,抬手取了块蜜饯送进嘴里。 他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嚼巴几下,还真品出点儿十分怡人的甜意来,把嘴巴里的药味全被驱散了。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蜜饯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嘴里还慢悠悠地夸了一句:“这蜜饯不错,我留着送药。” 文哥儿:“…………” 可恶!!! 太可恶了!!! 15、第 15 章 文哥儿被王华抱着往回走的时候,人还是蔫的。他长长地“唉”了一声,还特意往他爹耳朵边唉,务求让他爹关注到儿子吃不到蜜饯的伤心。 早有人去翰林院那边报信,提及王老爷子的病情以及文哥儿的表现。 名医果然不一般,一出手就能发现问题,王华觉得自己耐心等了三日果然是值得的。 对于全程都兴致勃勃的文哥儿,王华也觉得很值得嘉奖。 只不过小孩子年纪小,杂七杂八的玩意还是不能多吃,所以王华把人抱回住处,才取出包蜜饯打开给文哥儿递了一颗尝尝味儿,剩下的交由赵氏拿着,平时给文哥儿泡水喝。 明朝也很流行花茶和果茶,有什么咸樱桃茶、蜜饯金橙茶,甚至还有听起来奇奇怪怪的芫荽芝麻茶。 文哥儿还小,茶不能多喝,蜜饯泡出点甜味儿给他尝尝倒是可以。 文哥儿没想到他爹还藏了另一包,目光不由落到他爹的官袍袖子上。这大大的袖子可真够方便的,什么都能藏在里面不被发现! 他好奇心上来了,三两口尝了蜜饯,擦了擦手跑去扒拉他爹的大袖子。 入冬后天气冷了,官袍里头也一重套一重,袖子就叠好多重,有的贴着手腕,有的底下有个大兜,有的就是纯粹的大袖。 震惊!有的人看起来和夏天穿得差不多,实际上穿了好多套秋衣秋裤! 王华在那看书,文哥儿就猫在旁边研究了半天,最后还往他爹袖里那个大兜伸手往里探,想瞅瞅里面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 王华把文哥儿拎到一边,说道:“没别的了,你怎么一天到晚想着吃的?” 文哥儿振振有词:“修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还小,只能先修身。 修身怎么能只锻炼意志力,咱要讲究身心全面且健康的发展! 王华:“…………” 虽然不是很懂这小子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绝对不会是符合圣贤之学的玩意。 王华把文哥儿打发走。 赵氏过来给他送了杯茶,与他说起杨氏有孕的事。 王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今天来给他报信的小厮顺道把这事儿说了,他早便知晓这件事,不过杨氏早前已经有了俭哥儿,不算是头一回怀孩子,倒没必要太劳师动众,一切照旧便好。 王华道:“家中诸事辛苦你了。” 赵氏笑道:“都是分内之事,哪里算辛苦。”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赵氏再去看文哥儿时,金生说文哥儿洗漱过后就睡下了。 闹腾了一整天,这小子也确实该累了。赵氏让金生也早些歇着,自己去给文哥儿掖了掖被子,坐在旁边看着儿子香甜的睡颜一会儿,才转身去忙别的事。 腊月里头事儿多,文哥儿也不去烦着他娘,每天都拉着金生自己找乐子。 转眼到了年二十四,王家上下要开始扫房,仆从们忙里忙外地收拾,文哥儿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忙活,把自己的东西好生收拾了一番,摆得整整齐齐。 也是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私有财产少得可怜,数来点去都没几件。穿的用的不算,剩下的便是他爹送的书和棋,以及他藏起来的小破福袋。 好穷啊。 他马上就要满一岁了,居然还是这么一穷二白。足足一年,只攒下了足足一文钱! 文哥儿对着自己的私产愁了一会,就见他爹从外头回来了,手里带了几副春联。 赵氏上前询问:“你怎么从外头买/春联了?” 早几年的春联可都是王华自己写的,读书人能入朝为官,哪个写不来一手好字?春联贴出去,那就是自家的门面,平时再不爱表现,过年时也得露一手。 王华道:“瞧见有个书生在大兴隆寺外支摊子,身上衣裳单薄得很,一问才知道是母亲病了,趁着过年出来赚些药钱,就顺道买了几副。” 都是读书人,能帮一把自然就帮一把,左右家里能贴春联的地方多得是,买上几副也无妨。 文哥儿支起耳朵在旁边听了一会,跑去打开春联瞅了两眼,发现上头都是些吉利话。 经过两个月的勤学苦读,文哥儿已经能把上头的字全认出来了。 对对子不愧是明朝读书人的基本功,文哥儿虽品不出它的好坏高低,却也感觉这几副春联对得怪工整的。 不知是原创的还是公用的。 王华见文哥儿趴在那瞎琢磨,笑着问道:“这联子写得不差,你多读读,争取明年自己能写。” 文哥儿一脸拒绝,飞快远离那几副对联。 自己写是不可能自己写的,明年我两岁,我敢自己写,你敢自己贴吗? 大扫除结束之后,年二十四还要祭灶。 这活动文哥儿爱玩,灶神诶,管吃的,这个必须要祭祀! 文哥儿跟着他祖父和他爹跑去灶头前进行一系列封建迷信活动,可惜没坚持一会就彻底掉队了,兴冲冲拿着个糖元宝开始啃。 祭灶神会用到灶糖,发展了千八百年,灶糖种类繁多,样式千变万化,亮莹莹的很对小孩子胃口。 文哥儿努力啃了两下,啃不太动,改为舔着吃,总算是尝到了糖味儿。 其实灶糖也就是寻常的麦芽糖,只不过小孩儿吃什么都香,连这种最原始的甜味也觉得美滋滋。 文哥儿真坐在灶边啃得欢,就听到“喵”的一声,有猫猫在脚边叫唤。他眨巴一下眼,低头看去,对上猫儿黄澄澄的眼睛。 趁着他爹在跟他祖父还在进行古老的祭灶活动,文哥儿大着胆子蹲下撸了把脚边的猫猫,看着就油光水滑,摸起来果然很爽,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可能掌握的一些撸猫手法,又改为伸手去撸猫猫下巴,很快撸得猫猫舒服地眯起眼! 猫猫,这么大一只,他的! 文哥儿兴奋得很,接着又有点疑惑:难道这猫猫喜欢祭灶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文哥儿只想了一会,就没机会好好琢磨了,因为他爹已经闻声而来。 本来王华看文哥儿在那摸猫还有点担心,瞧见那只熟悉的猫儿又莫名地松了口气,笑着调侃:“这只猫难道真是神仙不成,专挑迎神的时候来。” 文哥儿心道,这可不是神仙,是高科技猫猫,会送小破福袋的那种! 只有他,王小文掌握了一切! 事实上要不是刚才实实在在地摸到了油光水滑的猫猫,他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只假猫。 现在摸到了,文哥儿确定这是只非常真实的猫猫! 文哥儿又偷偷摸了猫猫一把,才和他爹商量给猫猫吃点好的。 猫儿都挑祭灶这种好时机来了,王华自是不会拒绝文哥儿的要求,又叫人张罗了些适合喂猫的食物过来。 王老爷子却是很瞧不上这玩意,瞧着那猫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说道:“俗话说得好,‘来狗富,来猫穷’,家里怕不是藏着老鼠洞才引来这东西。” 这话讲的是富人家的房子建得结实,不容易打洞,家里老鼠少,猫不会过来觅食;倒是穷人家都是土屋泥房,老鼠到处钻,容易引来野猫。 文哥儿不服气,这才不是穷猫猫,这是会送小破福袋的富猫猫! 每次到要和他祖父抬杠的时候,他就恨自己不能突突突地连贯讲话。 可恶,根本吵不赢! 父子俩在王老爷子的冷哼声中积极投喂了猫儿,文哥儿在旁边时不时偷偷摸一下,非常珍惜能够撸到猫猫的珍贵时刻。 那猫儿也不怕人,更没有被文哥儿的“上下其手”影响进食速度,三两下把自己的“迎神套餐”吃完,又毫不留恋地一溜烟跑走了。 又是蹭顿饭就走! 真是只无情猫猫! 王华见文哥儿巴巴地看着猫儿消失的方向,宽慰道:“外头的野猫野性难驯,很难把它们留在家里。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你再大些我带你去买一只温顺些的养在家里。” 这只猫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吃东西,还由着文哥儿一通瞎撸,已经很出乎王华的意料了。 也是它每次出现的时机都颇为巧合,不然王华也不放心文哥儿靠近这些野猫。 文哥儿本来很想答应,想到刚才那撸起来堪称绝佳的手感,又摇了摇头。虽然买的猫猫可能很棒,可是他已经是有猫的人了! 撸过猫的文哥儿精神极好,又跟着大人们玩儿了一整天,时而啃啃灶糖,时而看他爹娘拆年礼。 这年头相互送礼都有个单子,看看单子就知道各家都送了什么,王华官位不高,送节礼算下来基本都是赔本的,只有与谢迁他们才是有来有往的正常往来。 要知道送节礼这种事,别人给你送了你就要回礼,而一般底下的人给上头的人送礼肯定要丰厚些,而上头的人意思意思给你回一点就成了。 比如他爹这个上司就给他回了三千纸…… 这个三千纸是什么意思,文哥儿不太懂,看实物似乎就是很多很多白纸! 文哥儿凑到旁边看了半天,只觉官场上这些迎来送往可真是麻烦。 得亏他不用烦恼这些,要不然整个腊月怕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文哥儿忙了一天,夜里自然又睡得格外香甜。到了下半夜,他又梦见了那只流浪猫猫,那只猫猫又按着两个福袋让他选:“你是要左边的小破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破福袋?” 文哥儿:“…………” 又来了,你又来了! 16、第 16 章 文哥儿既然已经识破了流浪猫猫的本质,便也不急着选左右。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每个小破福袋看似一模一样,其实略有些差别,主要区别在于上头小小的红补丁位置不太一样。 左边的在左上角,右边的在右上角。 文哥儿想了想,头铁地继续选了左。 猫猫带着另一个福袋消失了。 文哥儿睁开眼。 这次他都不用偷偷下床了,小破福袋就在他枕边,和原来的小破福袋挨在一起。 这一看,两个打着补丁的福袋瞧着简直一模一样。 不慌,他可是掌握了观察妙法的! 文哥儿左瞅瞅右瞅瞅,发现虽然两次都选左,可补丁的位置还是不一样。 一个补丁在左下角,一个补丁在左上角。 这流浪猫猫真是童叟无欺,说是小破福袋就真的打着补丁,瞧着怪寒酸的。 好在打了补丁,他的私房钱就不会掉出来了! 文哥儿见其他人都没睡醒,又背着所有人悄悄拆起了福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依然是一段文字说明—— 「一张使用过的试卷。 每一道题都已经解答过,整体价值有所下降。该试卷曾被人类揉成团,卷面皱褶非常多,令它平整如初的可能性非常低。 铲屎官大概无法再次使用。」 文哥儿:“…………” 可恶,想过会不靠谱,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文哥儿摇摇小脑袋,可着劲晃掉眼前的文字说明。 他定睛往福袋里一看,里头还真是一个纸团儿。 文哥儿把纸团儿取出来展开,上头果然是一张小学一年级的期中考试卷子,卷子上方还写着两行齐齐整整的小学生字迹,一行是“家长意见”四个字,一行是“家长签名”四个字。 这情况文哥儿一看就懂,肯定是个混子不想把试卷拿回去给家长签名,半路给扔了!可他把目光挪到“分数”那一栏,一下子愣住了。 上头赫然写着两个数字—— 99! 旁边还有老师画的小太阳和温柔的鼓励语,就是“真棒”“了不起”之类的。 文哥儿:????? 虽然小学题目简单,大家很容易拿双百,也没必要因为扣了一分就把卷子偷偷扔掉吧! 成绩至上要不得,咱要快乐成长! 让我康康,是哪个混子追求这么高,少考一分都要扔卷子! 文哥儿转头往姓名栏一瞅,又是瞳孔一震。 怎么又是他自己的卷子? 这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文哥儿就着熹微的晨曦,认真看起卷子上的题目来。 这是一份小学数学卷,题目一点都不难,他甚至把附加题都做出来了,唯一扣分的一题还是他自己写完后把答案擦了。 仔细分辨的话,还可以看出被擦掉的数字是什么。 文哥儿在心里算了算,发现那个擦掉的答案是对的! 难道那块被画得花里胡哨的橡皮擦,居然是用在这里的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明明答对了又擦掉,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直接把它团成团扔了? 所以那块干了坏事的橡皮擦,也被他愤愤地剥光衣服、画满奇奇怪怪的图案和文字! 文哥儿把事情连了起来,越琢磨越觉得在理。 不可能有别的理由了,绝对就是这样没错! 这可真是个笨小孩,自己怀疑自己就算了,还迁怒一块橡皮擦,果然是啥都不懂的小学生。 唉,自己两辈子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文哥儿本来想把卷子平平整整叠好放回小破福袋里去,结果发现那么大一张卷子塞不进去。 思来想去,他只好再一次把那张证明自己是笨小孩的卷子揉吧揉吧团成团塞回去。 没办法,他还太小了。 众所周知,小孩子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和父母同住的时候更加没有。要是把这卷子拿出来放在外头,说不准哪天就被赵氏她们看见了。 团成团,省地方! 文哥儿刚偷偷藏完卷子,听到动静的赵氏就寻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文哥儿你怎么一大早就坐起来了?” 文哥儿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醒了!”醒了就坐起来,多正常。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昨晚,早!” 赵氏照顾文哥儿久了,哪怕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她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说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醒得也早。 赵氏揉揉文哥儿的脑袋说道:“那就起来洗漱吧。” 文哥儿乖乖点头,被赵氏帮着洗了脸,又把几颗小牙齿来了个洗洗刷刷。 明朝时牙刷的推广已经有些年头了,达官贵人们用得起象牙、骨头所制的牙刷,普通人用竹木制品也可以应付应付,刷毛可以选用马鬃或者猪鬃,全都是纯手工制作,价格自然有点贵。 不过这玩意普通老百姓可能舍不得买,王家还是买得起的。 文哥儿自长牙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牙刷,就是他的指头抓握时还不怎么灵便,一开始还要大人帮忙轻轻刷上几下。现在经过文哥儿每天早起的努力练习,也可以自己来来回回刷上好一会儿了。 文哥儿刷着牙,心里还蛮惆怅的。 奶茶有了,果茶有了,连牙刷都有了,各种各样的家具也都有了,这些容易入门的餐饮业和手工制造业都没有他发挥聪明才智的余地,以后他怕是没什么办法攒私房钱。 难道真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文哥儿立刻想起他爹和他爹那些大佬朋友。 那卷到极点的科举独木桥,他走得过去吗? 唉,愁人啊,太愁人了。 自年二十四起,王华就封了官印回家放年假了,早上起来见文哥儿刷个牙都又是皱眉又是发愁,登时乐了。他过去揉了把文哥儿的脑袋,问道:“一大早的,你又在瞎琢磨什么?” 文哥儿唉声叹气:“读书,难!” 他目前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偏就把这个“难”字说得老气横秋,听得王华更乐了。 王华说道:“你也知道读书难,可得早些识字读书才是。” 他还与文哥儿回忆往昔,说他当年也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读书堪称过目不忘,直至落第后才知道天下人才济济。 与谢迁他们二十几岁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不同,王华是三十好几才中的状元。 他十六岁中了秀才,此后便屡次在乡试里落第,期间他选了许多读书人嫌弃太穷太累不愿意干的活:教职。 简单来说,就是去当教书先生。 按照朝廷规定,接受教职至少得干满五年,干完才能辞职继续去参加科举。 王华也是没办法,一直考不上,难道要一直窝在家里吃白饭?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份包吃包住、还算清闲的工作。 五年干完,他就继续去考编了。 文哥儿是不知道这些的,没想到他爹小时候那么牛逼,中间竟也有快二十年的低谷。 这可真不容易啊! 更没想到的是,教书这个职业在明朝居然也这么不受读书人待见。 看来明朝人也深谙“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的苦楚! 这不就是后世很多人先考个事业编当成过渡期,干着清闲的工作、拿着工资刷题考公务员吗! 很明显,国考上岸自古以来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共同追求! 估计朝廷也是看透了这些教职人员的本质,才定个不干满五年不许辞职去考公。 想混日子骗俸禄,别做梦了,朱元璋在天上看着你! 文哥儿得知连他爹这种水平都为上岸奋斗了那么多年,顿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很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荫官制度,就是亲爹和亲哥牛逼了,直接让儿子(弟弟)混个一官半职,不用考试的那种。 可想想问出口可能会挨揍,文哥儿又把话咽了回去。 在明朝想活得滋润可真难啊! 金生说了,家里没有举人的话,每年都要给官府白干活,你不应征要被抓去坐牢,边吃牢饭边白干活。 根本没法好好种地。 就算家中人丁兴旺、侥幸能好好种地,收成也要交很多给官府。 万一不幸地遇上旱涝灾害,那可能就只能卖地换口粮了。 每家每户分到的地就那么点,卖个几回全没了,怎么办? 卖身,卖女儿,卖儿子。 当个小老百姓,一辈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说来说去,宇宙的尽头依然是考公啊! 难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要接受八股文的摧残? 生活不易,小文叹气。 早饭过后,有人送了王守仁的信回来。 王守仁在信里给诸位长辈拜了年,顺便托人给文哥儿带了周岁礼。 王华拿着王守仁让人带回来的布包去给文哥儿拆开瞅瞅,自己则坐在一边看信。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能提前收到生日礼物,颇有些激动。他兴冲冲地把布包打开,赫然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叠字帖。 王守仁还单独给他写了封短信,说自己不能回来看他抓周,特意把自己这几个月在江西搜罗来的字帖匀他一些。 王守仁在信里殷殷期盼:这可全是当世名家看了都说好的宝贝,相信弟弟你从小多多观摩,日后书法必有所成! 文哥儿:????? 王阳明啊王阳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阳明! 这大过年的,大老远让人给弟弟捎这么多字帖,你一定是魔鬼吧! 王华见文哥儿对着那叠字帖都快委屈哭了,很没有父爱地笑了出声。 等瞧见文哥儿气鼓鼓地望了过来,王华才忍住笑说道:“你兄长也是自己觉得这些字帖好才托人送你,你好好收着。” 文哥儿继续气鼓鼓。 这个哥哥不能要了! 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17、第 17 章 文哥儿有点气,可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又凑过去看他哥给他爹写了啥。 他虽只跟着王华读了本《大学》,掌握的词汇量却大大增加了,日常信件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障碍。 王华觉得信里也没啥特别内容,见文哥儿想看,便把王守仁的家书递给他看,叫他趁这机会温习温习学过的字。 王守仁主要讲的还是接下来的安排,明朝科举规矩很多,比如乡试跟高考似的,要在户口所在地考。 要不怎么叫乡试呢。 更重要的是,想要参加乡试还得是在校学生。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你总要考进其中一个,获取“童生”资格。 最好的学校自然是国子监,可是国子监名额不好拿。 刚设立国子监那会,一到七品官手里都有个名额,后来限制渐渐收紧,得是三品官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当国子监的“官生”。 这么苛刻的要求,王华这个翰林修撰手头自然是没名额的。 所以王守仁得回浙江考乡试。 王守仁早些年爱玩爱闹,在江西被岳父考校了几回,考得他怀疑人生。他准备在岳父那边多读些书,再回老家争取拿到乡试资格,正式开启自己的科举之路。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也要求就地高考,哦不,就地乡试。要是路途远的,岂不是很难赶上第二年的会试? 文哥儿把自己的疑惑跟王华讲了。 王华耐心听完文哥儿比划着讲清楚的问题,点点头说道:“确实挺难,有的人年都没过就要出发了。” 他还深入给文哥儿讲了讲,边远地区不仅会试难,连乡试都难。 乡试可是要去省城考的,比如辽东归山东管辖,辽东的考生就得乘船渡海到山东考试!读书人要是身体不好,很容易就折在赴考路上。 文哥儿没想到考个试还这么艰难,怪不得读书人还要强身健体骑马射箭。这要是没两把刷子,连考场都进不了! “哥哥,不回?”文哥儿问出自己的新问题。 按照他哥信上这说法,他怕是要等他哥考过了乡试才能再见到他了。 王华笑道:“等他考过来了,自然就回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哥儿从他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丝轻松与快活,宛如踢走了一个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的糟心玩意。 错觉,肯定是错觉。 我的老爹肯定没有这么坏! 文哥儿长了一波见识,又跟着他爹去了两老那边给他们看信。 王老爷子看不到大孙子,有点郁闷。等调理身体的药再一次被端下来,他就更郁闷了。 文哥儿一看又到自己发挥的时刻,捧了杯蜜饯水一屁股坐到王老爷子旁边,就着王老爷子喝药的痛苦模样吨吨吨,眼睛在尝到蜜饯泡出来的甜味时眯成了月牙,一副“想不到吧我也有蜜饯”的得意样儿。 王老爷子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雪上加霜。 有文哥儿在旁边这么一闹,他倒是没那么惦记大孙子了。等他把身体养好了,一定弄十样八样好吃的,只给这小子看不给这小子吃! 祖孙俩就这么较着劲,转眼迎来了除夕。 除夕要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就是贴春联。 这东西早就出现了,不过到明朝才正式传进千家万户,主要还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爱在南京城里转悠,品鉴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诗词歌赋不是人人都懂欣赏的,春联多好,一看就懂,还句句都贼吉利,非常对朱元璋这个赤贫出身的土老帽皇帝的胃口。 皇帝有可能亲自来你家门口欣赏春联,你能不想方设法贴上一副吗? 都住在南京城里了,哪怕家里弄不到文人雅士口中的桃符,两张纸还是买得起的! 南京当时还是大明首都,首都都开始流行这玩意了,地方上哪能不流行?纸做的春联就这样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文哥儿还小,贴不了春联,不过他见天气好得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就央着乳娘和金生抱着他出去街上欣赏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总对着书上的字念多没趣,去街上看看能找到什么字才有意思。 一听是和金生一起出去认字,乳娘立刻有些意动。她不敢自己做主,忙去询问赵氏该不该答应。 赵氏见文哥儿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了想也没拒绝。今儿家中事情多,她也没空看顾文哥儿,索性让他出去玩玩好了。 赵氏叮嘱乳娘不能放文哥儿自己乱跑,便让她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去。 一到了街上,文哥儿就精神了。他带着金生母子俩出门,溜溜达达地走过几户人家,与金生一起辨认各家一大早贴出来的春联。 轮到谢迁家,文哥儿想起了他的小伙伴,不由叫金生去叩个门,问问谢豆有没有空出来玩儿。 金生领命而去,叩门时还有些紧张,手头都快渗出汗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学士虽还不是宰相,却也是他们平时碰不着的翰林学士,清贵着呢!也不知他们家门房会不会瞧不上他。 金生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衣角,生怕自己丢了文哥儿的脸。 门房整个腊月都在送往迎来,见到个半大小子还觉得有些稀奇,等望见立在不远处的文哥儿便笑着说道:“我让人去问一声,若是小官人得空肯定愿意与你们家公子一同出去的。” 金生松了一口气,乖乖候在旁边。 文哥儿一直被乳娘抱着,这会儿要等谢豆出来玩儿,便让乳娘放他下地,昂起脑袋辨认起谢迁写的春联来。 谢迁不愧是状元出身,字写得简直没话说,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明朝各级考试对卷面分的要求可不低,文哥儿记得明朝有个大画家兼大书法家,少年时期由于字太丑导致期末考(岁试)不及格,没法参加第二年升学考试(乡试)! 明朝的乡试三年考一次,这次错过了,至少得再等三年! 要是到时候字还是那么丑,那可就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文哥儿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敲敲自己的小脑袋,感觉捡回了点久远的记忆。 这事大概是小学刚练字那会,老师在讲台上跟他们侃侃而谈讲出来的,大家都听得非常吃惊,大画家诶,居然因为字丑考试不及格,真是太丢人了! 这个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恐吓小朋友的大画家叫谁来着? 好像叫文徵明! 如今大家都是明朝人,也不知道文徵明开始练字了没。 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 难得有这么详尽的记忆回笼,文哥儿当即认真记下这个反面教材,准备以后说话顺溜了就拿来吓唬别的小朋友。 文·字太丑·徵明:我真是谢谢你了:) 就文哥儿这么一通胡思乱想的功夫,谢豆豆已经跑了出来。他走得急,大冬天的脸上都冒出点红晕来了。 “文哥儿!”谢豆蹬蹬蹬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谢府的小厮。他已经听人说文哥儿是邀他一起出来看春联的,当即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要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这话让文哥儿想起自己选小破福袋时的纠结。 想到两次开出来的都是没啥用的东西,文哥儿决定换个选择:“右!” 古时贵右贱左,贬官都委婉地称为“左迁”,大过年的,咱不能选左!右边好,节节高升! 两小孩开开心心往前走,去认别家的春联。 今天着实暖和了不少,各家孩子也跑出来玩儿,还有人拿着炮仗在玩。 文哥儿羡慕不已,偷偷瞅了几眼。他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没法玩,就收回目光与谢豆、金生一同认字去。 偶尔正巧遇到主人家回来,谢豆便领着文哥儿跟对方打招呼,他记性不差,已经能认出不少与家中有往来的客人了。 文哥儿在旁边看得咋舌,很好奇谢迁这位翰林学士是怎么教孩子的,怎地才四五岁就这么会跟人打交道。 长安街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遇着了杨廷和。 杨廷和见两个小不点结伴出来溜达,不由多问了几句。 得知他们是来看春联识字的,杨廷和对谢迁、王华这两余姚状元颇为佩服,顺手掏了串彩绳穿着的压岁钱给他们当新年彩头。 这么一串压岁钱顶了天也就百文而已,算是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纯粹是让小孩子高兴高兴。 文哥儿痛快地收下了。 他还是头一回收到这种压岁钱,奶声奶气地道了谢,接过后很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压岁钱又叫压祟钱,是家里长辈给小孩儿挡邪祟用的。 这东西本来用的不是普通钱币,而是有特殊的样式,花样非常多。 等发展到明朝却是开始用彩绳串起铜钱送给小孩儿,又好看又实用,算是给了小孩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钱。 文哥儿研究了一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收到的第一串压岁钱塞进自己的小袖兜里,准备带回家后偷偷塞进自己的私房钱袋子(小破福袋)里。 过年好,过年真好,私房钱袋子一定能装得满满当当! 文哥儿走了一会,有点累了,又重新被乳娘抱着走。 为了方便和文哥儿讲话,谢豆也让随行小厮把他抱了起来,两人视野开阔了,看起春联来倒是更轻松了,很快又认了几副。 眼看出来挺久了,谢豆邀请道:“文哥儿,祖母时常惦记着你,要不你跟我回去陪祖母吃些点心再回家。” 文哥儿一口答应,跟着谢豆回了谢家。 谢家祖母邹氏见了文哥儿也颇为高兴,叫人送些适合小孩子吃的甜汤和糕点上来。 过年了,谢府已经备上了压岁盘,本是为了守岁用的,这会儿正好拿来招待文哥儿。 压岁盘里头满满当当地放着蜜饯、糖果、时令水果,还有各种糕点和市面上能买来的新鲜小食,看得文哥儿眼花缭乱。 文哥儿重操吃播大业,一点都没生疏,依然看得人胃口大开。 邹氏自从与文哥儿吃过几回下午茶,食欲已经好多了,人也没初见时那么清癯。 她笑呵呵地看着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吃,自己也跟着尝了点压岁盘里的吃食。 吃饱喝足,邹氏便让人把另一个压岁盘也端出来,上头是打发时间用的一些小玩具,都是怕小孩子没恒心守夜特意搜罗来的,够小孩儿玩上半天。 文哥儿瞧见很多自己没见过的小玩意,立刻和谢豆一起玩儿起来,两个人时不时凑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玩法,瞧得邹氏都觉得很有意思,坐在旁边陪他们玩了半天。 直至谢迁领着王华过来找人,文哥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老久了! 18、第 18 章 文哥儿一看他爹和谢迁笑着迈步进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干坏事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这余姚两状元走一起,莫名让他耳边响起一个背景音:doublekill! 此处特指他被两个人各杀一次。 文哥儿跑过去卖乖:“爹。”喊完亲爹又朝谢迁喊声“叔父”,一副听话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迁笑了笑,掏给他一个红封。 文哥儿道了谢接过红封,发现里头裹着的是一颗颗粒状物,手感非常特别。 小孩子约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兴致来了就凑一起了,两个大人也没太责备他们。 王华让文哥儿与邹氏拜别,抱着文哥儿离开谢家。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胆儿又肥了,与他爹说起自己拿到杨廷和压岁钱的事。 这事儿不能瞒,瞒报被发现,后果很严重,还不如主动说了。 王华道:“给你你就收着。” 父子俩回到家,赵氏见文哥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氏抱着文哥儿好生看了一通,确定他在外头没闹腾出什么伤处来,才把文哥儿交给王华去教育,自己则去与乳娘母子俩说话。 文哥儿一出去就是这么大半天,要不是谢家那边派人过来说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上哪找去。 就这么大点的小孩,什么都不太懂,到了外面根本没有让人回家报信的概念。也是她答应时觉得他不会出去太久,没多叮嘱乳娘几句。 文哥儿被他娘一通紧张兮兮的关心,心里有点羞惭。他真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也就罢了,可他有时候能比寻常小孩想得多、学得多,没想到一玩起来却还是忘了回家。 王华瞅了儿子一眼,把他拎起来笑道:“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 文哥儿乖乖点头,跟只怂怂的小鹌鹑似的。 他爹这个诡计多端的大人,分明没有骂他,却叫他一回来就直面他娘的担心。唉,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来软的! 王华见他确实已经知错,也就揭过此事,由着文哥儿快快活活拆红封去。 不愧是比他爹早好多年当上状元的人,谢迁出手也颇为阔绰,红封里塞着好几颗小福珠。 说是小福珠,其实是不足一两的碎银子,有些地方又叫银锞子。 自从大明宝钞贬值到一文不值,民间渐渐开始习惯用白银来交易,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家境好的人家自然会拿这彩头极好的小福珠给孩子们当压岁钱。 文哥儿拿给他爹看,和他爹狂夸谢迁:“大方!” 此处有暗示! 隔壁谢叔叔都这么大方,当爹的不得更大方! 王小文,聪明绝顶,暗示起来不着痕迹! 瞧见儿子那小财迷模样,王华说道:“我们家比不得你谢叔父家,压岁钱意思意思就成了,别什么都和别人比。” 文哥儿一边用“我爹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眼神瞅着王华一边唉声叹气地念叨:“不比,不比。” 王华:“…………” 怎么办,刚才还觉得儿子还小可以慢慢教,现在真有点想揍儿子了。 除夕这种团圆的日子,王华自然得拎着儿子去陪二老吃饭。 家里有老有小,还有王老爷子这个要调养身子的半个病号,年夜饭做得比较清淡。 文哥儿不挑食,牙齿多长了几颗后就连菜叶子也能吃得老开心。 何况虽然今儿连饼子做的都是素馅的,闻着还是很香,他一下子相中了桌上的甘露饼。 甘露饼各地都有,做法各不相同,有荤馅也有素馅,甚至还有没馅的薄饼。 逢年过节明朝老百姓时常会相互馈赠甘露饼,属于带出去走亲访友不会出错的常见礼品。 有时甚至连皇帝设宴都会把它摆上桌。 当然,这也不算特别稀奇,毕竟宫里设宴还会摆馒头来着。老朱家,接地气! 王老爷子吃不得煎炸,今儿做的便是他们老家口味的素馅甘露饼,薄薄的饼皮烤得酥松香甜,里头裹着甜而不腻的糖桂花馅。 文哥儿没吃过这样的甘露饼,感觉非常新鲜,拿到手后嘴巴可着劲一张,贪心地咬了一大口。 接着他嘴里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本来王老爷子看着面前清汤寡水有些怏怏不乐,等瞧见文哥儿鼓着小小的腮帮子在那努力解决嘴里的食物,他又来了劲头,绷着脸教训道:“你瞧瞧你,家里少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吃这么着急做什么?要是噎着了怎么办?明儿可是正旦,不兴请医士的。” 文哥儿经过一番艰苦奋斗,可算把自己不小心咬太大口的甘露饼嚼吧嚼吧吞下去。 确实差点噎着! 想到今天自己可是要讨压岁钱的,文哥儿非常乖巧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很知错就改地改为小口吃饼。 也不知里头还加了什么,那糖桂花馅居然有点新剥荔枝的口感,吃着还真有点儿“如逢甘露”的感觉,可真是太开胃了。 文哥儿立刻把甘露饼推给二老,让他们也尝尝鲜。 接着他就开始例行干饭。 他还小,食量不大,每样都是尝个味就换别的,遇着特别好吃的就借花献佛招呼爷奶爹娘吃。 一顿饭下来,王华夫妻俩都明白王老爷子怎么会长胖了。 这小子吃着这个觉得好、吃着那个也觉得好,偏偏自己吃不下太多,于是一顿饭吃下来可着劲让别人吃。两老天天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岑老太太没长胖才是稀奇事! 吃饱喝足,文哥儿如愿以偿从二老手里讨到了心心念念的压岁钱。 不单文哥儿自己有压岁钱拿,府中上上下下也都有赏钱拿。 明儿是正旦,本来家里没什么事,可以放大家回去过年,可赶巧文哥儿正旦这天出生,明天得办个周岁礼,可不就得底下人多些赏钱,免得他们惦记着回家不用心做事。 文哥儿吃饱喝足,还拿到了那么多压岁钱,很快就有点困了。 守岁这事儿本也没指望他这么个半大小孩能坚持,王华和王老爷子轮流和他下了两盘棋,见他实在困得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磕到棋盘上去了,王华便抱着他回去歇着。 王华把文哥儿放到架子床上,掏出文哥儿今天收的压岁钱摆到枕头下面走走过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枕着钱睡觉,文哥儿这天晚上睡得特别香。 除夕那只剩下一点点的月牙儿开始西移的时候,他突然梦见自己在上课,老师正在课堂上讲考试注意事项。 大概是有部分学生还在尿裤子,老师说起话来跟哄宝宝似的,要他们一定好好答题,谁要是不认真做题,成绩退步了,老师会告诉爸爸妈妈! 文哥儿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脑海里不知怎地冒出一句话来。 ……根本没告诉。 老师在骗人。 他成绩都退步了,老师也没告诉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这次还是没有回来,根本不可能检查他的卷子、不可能在卷子上签名的。 小小的小孩儿把九十九分的卷子揉成一团,抿着唇把它扔到垃圾桶,又拿过只用过一次的橡皮擦百无聊赖地往上面写写画画。 最后把橡皮擦也扔到垃圾桶。 等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他看到路口的垃圾箱里蹲着只狸花猫。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对狸花猫说:“你别跑,我放学给你带吃的。” 狸花猫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咻地一下钻进巷子里跑远了。 小孩儿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等放学时还是很守约地带了些吃的放在那只狸花猫蹲过的垃圾桶盖子上。 …… 天才蒙蒙亮,文哥儿就醒了。他坐起来好一会,才打开小破福袋取出里面的卷子打开看了眼。 这就是梦里那张被扔掉的卷子没错。 梦里那只狸花猫也确实是他的流浪猫猫没错。 难道猫猫在努力捡垃圾养他! 它真是只知恩图报的好猫猫! 文哥儿把那张九十九分的卷子再次揉成团收好,又从枕下翻出自己的压岁钱塞进私房钱袋子藏起来。他忙活完了,一股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藏钱,就是这么快乐! 文哥儿一骨碌翻下床,准备早早去洗脸刷牙,做新年第一勤快人。 结果他出去一看,他爹他娘都已经起来了,乳娘和金生也起来了。 怎么肥四! 他居然是最后一个! 这些人肯定作弊了! 赵氏见他跑出来了,又把他抱回屋里穿上厚厚的新衣,用热乎乎的毛巾帮他擦了脸。 文哥儿觉得脸上暖烘烘的,伸手抱住赵氏的脖子凑上去和她来了个贴贴。 他不记得过去的父母长什么样了,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赵氏每天照顾他,但凡可以不用经旁人手的事,她总爱亲力亲为,有时候实在太记挂他了,夜里甚至会起来看他两三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投生到明朝,还隐约带着点不属于明朝的记忆,不过来都来了,肯定得让自己和亲娘都过上好日子! 文哥儿和他娘左边贴贴完又来了个右边贴贴,才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小牙刷去刷他那几颗小小的牙齿。 古代牙医技术可不怎么靠得住,听说两晋时期有个著名人物叫温峤,他才四十出头就牙疼得厉害,疼得他愤而拔牙。结果因为当时拔牙技术太落后(没镇痛的麻醉药也没防感染的消炎药)直接把自己整中风了。 嘶—— 听着就很疼! 科技水平摆在这里,明朝牙科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靠自己保护好一口好牙才是正理! 爱护牙齿,从小做起! 文哥儿边刷着牙边回想着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崭新的反面教材。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恐吓其他小朋友的素材+1 万事俱备,就差等他能把话说利索了! 19、第 19 章 文哥儿吃过早饭,很好奇明朝大年初一要干点什么。他觉得他爹这个当官的,节目应当最丰富,登时迈开小短腿粘在他爹身边不挪窝。 正旦假期从初一放到初三,各家可以尽情探亲访友,其中最忙碌的就是大年初一。 节礼年前已经提前送过了,大年初一这天大家都显得很光风霁月,每个人都两手空空出门去拜年,只在袖兜里揣着点压岁钱串子、手书贺帖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 文哥儿黏得太紧,王华见甩不掉这个小尾巴,索性抱着他出门给人拜年。 拜年这个活动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隆重与复杂,更多的算是大伙出门走走、路上打个招呼。 最稀奇的是,由于各家当家的都出门拜年去了,所以你到了别人家里,主人是不在家的,只留了一本纸簿子在迎客处,备好笔墨供客人写贺词,期间主人不必出来迎送。 文哥儿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特殊的全自助拜年活动,感觉非常有意思,王华在别人家的本子上留贺辞时他就趴在桌沿看他爹写。 瞧见王华驾轻就熟地写上自己的籍贯、姓名、职位与祝词,文哥儿在心里犯嘀咕:这莫非是同学录的升级版——同僚录? 王华见文哥儿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他笔尖跑,转头笑问:“你也想写?” 文哥儿立刻摇头。 他都没怎么握过笔,写什么写。 别说写贺辞了,连乱涂乱画都涂不出来! 王华抱起他去第二家拜年。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的拜年还可以从头到尾不和主人家打招呼! 他忍不住和王华说起这个疑问:不是拜年吗?怎么都不见见这家主人的? 王华道:“旁人到了我们家,一样见不到我们,都一样。要是路上碰着了自然可以聊上几句。” 他们假期就那么点,要是挨家挨户约时间相互拜访,三天怎么够?连东西长安街都走不完! 既然有约定俗成的办法,他们自然沿用下来。 至于没见着人,那也无所谓,平日里大伙同在朝中,还怕没见面机会吗? 唯一可能有些失望的,还是那些想趁着过年来攀关系的家伙。 这种人见不见都没关系,说不准还正好避开了不想见的人。 文哥儿一脸“学到了”的快活表情。 他立下个宏伟目标:“明年,也弄!” 他自己写不来,可谢豆他们能写,以后还可以捎带上他那个准朋友杨慎。 到时他一定带着小本本去让他们挨个给他写贺辞,留下这些人的珍贵真迹! 等以后他要是没钱了,就去写本《我的一个才子朋友》什么的骗点稿费。 明朝可是涌现《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以及冯梦龙这个畅销书写手的小说创作井喷期,市场一定非常广阔。 到那时候,这些童年时期珍贵真迹可都是他们友谊的铁证! 只要他把这些真迹往书上一印,还怕有人质疑他是在瞎编吗? 他,王小文,思虑深远,走一步,算百步;才一岁,想百岁! 目前正在杨家喝奶的杨慎突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奶娘颇为担心,忙查看他包得够不够严实、是不是受寒了。 另一边,王华听了文哥儿的伟大计划,点头说道:“那你要抓紧练字了,哪有只有别人给你写,你不给别人回的道理?” 文哥儿道:“还小,写不得!汪医士说!” 他搬出专业人士的权威发言,让他爹放弃这个会伤害小孩子爪爪的危险想法。 王华笑了笑,抱着文哥儿往下一家走。 文哥儿抬头看去,却见他们家门口摆着的纸簿子上写着“守制未满,恕难回拜”的字样。 他眉头动了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上头那句话,好奇地问他爹:“不拜?” 王华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这家乃是李东阳李学士家。 李东阳父亲两年多前去世,按例得守制三年,平日里这些热热闹闹的人情往来都是不能掺和的。 可过年这种喜庆日子要是有人来拜年,一味地拒绝又太过不近人情,所以还是把纸簿摆了出来。 文哥儿弄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礼仪,注意力转到了李东阳身上,总觉得这名字也在哪儿听过。 他再接再厉地刨根问底:“认得吗?” 王华见文哥儿感兴趣,又给他介绍了一番。 介绍的重点在于“这位李学士十七八岁考上二甲第一,同时被选为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瞧瞧,瞧瞧,十七岁啊! 李东阳比王华还小一岁,却硬生生比多了十几年资历。 如今李东阳和谢迁一样,是当初曾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的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王华用“你瞧瞧这位李学士多厉害”的眼神看向文哥儿,那目光是什么含义不言自明。 文哥儿不甘示弱,当即用“爹你比别人大一岁怎么没别人厉害”的眼神看了回去。 王华:“…………” 嗐,这不是起步晚了吗? 父子俩沿着长安街一路相互伤害过去,路上还真遇到不少和王华打招呼的熟人。 按照交情深浅,他们有些是打个招呼就分别,有些则会停下脚步聊几句,关系更好些的还掏出串压岁钱塞给文哥儿。 等走到一位当朝阁老家时,文哥儿感觉气氛实在不怎么样,他爹连贺辞都写得有点勉强。 文哥儿有点好奇,可念及这是他爹的顶头上司家,一路上都没说什么,硬是憋到回家后才问起王华是不是不喜欢那位阁老。 王华知晓他憋了半天才问出口,显见不是会在外面瞎说的性格,便与文哥儿说起成化一朝那几位阁老的作派来:大伙私底下都称呼他们为“纸糊三阁老”,底下的六部尚书则是“泥塑六尚书”。 一听这绰号,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做事的了。 正事一点都不管,每天就在衙门里喝茶聊天! 文哥儿一听,这个可太耳熟了,不就是大伙对公务员的基本印象吗? 实际上不是所有岗位都这么闲,端看单位性质以及领导作风。 很显然,上头有了“纸糊三阁老”,底下自然就出了“泥塑六尚书”! 既然已经起了话头,王华顺嘴就把如今那位首辅大人刘吉的绰号给文哥儿讲了:此人别号刘棉花,意思是他跟棉花似的越弹越起来,就算满朝言官齐齐弹劾他,也阻碍不了他的平步青云! 文哥儿一听就晓得了,他爹看不惯这位刘棉花很久了,可惜官小,改变不了什么。 王华瞧见文哥儿那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由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这些事还不是你该懂的,别一天到晚瞎想。我们陛下已有心澄清朝野,接下来定会有动作。” 如今纸糊三阁老已经走了俩,只剩下刘吉这位刘棉花。 想来等当今圣上真正掌控了内阁,这位刘棉花也可以告老还乡了。 在那之前,王华这个位卑言轻的翰林修撰也只能和儿子私下说上几句。 文哥儿压根没多想,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刚才他爹提了好几次“刘棉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明朝已经广种棉花,自己早就穿上暖乎乎的棉衣、盖上暖乎乎的棉被。 这不,弹棉花这项古老技术都已经这么发达了,还能用来形容一位阁老!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棉花这玩意已经不稀罕了,压根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可开拓的新事业-1 文哥儿在心里惋惜了一会,又哒哒哒地跑回去藏自己出门一趟收获的压岁钱。 很快地,他发现压岁钱增加太快,两个小破福袋已经装不下了! 真是甜蜜的烦恼。 文哥儿只能跟他娘讨了个钱袋子,把剩下的压岁钱(私房钱)塞进去,并且趁机讨要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抽屉,方便他把私房钱全摆进去。 赵氏自然不会拒绝儿子这点要求,很快帮他安排妥当了。 临近中午,家里陆续来了客人,是王华邀请要好的几家人过来喝文哥儿的抓周酒。 考虑到文哥儿比一般小孩懂事早,王华对于文哥儿抓到什么已经不怎么在意,纯粹借此机会邀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 文哥儿,他爹和亲朋好友联络感情的工具人罢了。 文哥儿最高兴见到的当然还是谢豆,这是他在这边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二哥不算的话)。 他拉着谢豆跑去找王老爷子,表示自己这个朋友打双陆非常厉害,赢王老爷子绰绰有余。 王老爷子平日里时不时输给文哥儿也就罢了,见文哥儿还带自己的玩伴过来挑衅,顿时开始吹胡子瞪眼,叫文哥儿把双陆摆出来。 他要打哭这两个小崽子! 一老二小开始在棋盘上厮杀。 到一局双陆打完了,谢豆才想起自己是备了礼来的。 他从随行小厮手里接过个木匣子,把它抱给文哥儿,说是给他送的生辰礼。 文哥儿没想到谢豆还会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子很是感动。 瞧这雕花实木,昂贵! 文哥儿一点都不讲究,当着谢豆的面打开木匣子瞅瞅里头装的是什么。 等看清木匣子里的东西,文哥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四书章句集注》! 你搞个花里胡哨的盒子,居然是为了装这玩意! 这盒子看起来比书贵多了! 文哥儿愤愤地抬起眼,立刻看到谢豆一脸“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吗”的紧张模样。 显见是很用心挑的这套书。 《四书章句集注》是南宋朱熹的巨作,当年朱元璋开国时翻来翻去,发现这个同姓的南宋大佬很有点东西,决定把这套书列为科举教材。 从此以后的好几百年,这套书就成为了科举的考试范围,所有科举题都是从上面扒拉下来的! 你说这书能不重要吗? 重要是重要,可他才一岁诶! 除了那个给他送一堆字帖的奇葩大哥外,谁会给一岁的小孩儿送这种书?! 送本《三国演义》连环画还差不多!! 文哥儿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谢豆豆。 谢豆怕他误会自己没好好选礼物,拿起其中一本给文哥儿介绍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科举教材,上头还有他爹谢迁中状元前的批注! 这些私人批注等闲是不会外传的,还是他们两家关系好,他爹才提出把这套书当生辰礼送给文哥儿! 文哥儿:????? 明白了,这事原来是谢迁在背后指使的! 可恶,状元笔记有什么了不起,状元笔记就可以祸害别人家小朋友吗?! 他亲爹也是状元来着! 20、第 20 章 哪怕文哥儿有再多的不乐意,面对好朋友紧张的小眼神儿,还是把那雕花木匣收下了。他不怀好意地问起谢豆的生辰,准备到时候好好回敬他一番。 谢豆老实报出自己的生日。 文哥儿正儿八经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这时王华过来找人,把消失了老半天的“主人翁”给找过去抓周。 文哥儿还没亲眼见过抓周这事,兴致勃勃地环着他爹的脖子期待起来:抓周是不是会摆很多古色古香小模型给他抓?他要是全抓过来,这些小模型就全归他了吗? 这股子兴奋劲只持续到文哥儿被放到摆满各样物什的长榻上。 只见他面前摆了一大圈的东西。 首先是一叠启蒙书,无非是《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厚厚的一摞书摆在那,看起来但凡别家孩子有的,这叠书里都有。 旁边还摆着套文房四宝,瞧着比他爹早前买给他的品质要好上许多。可即便品质高了,也没法掩盖它是一套文房四宝的事实! 接着是一张小弓和一根马鞭,都是小孩儿上马能用的那种,只是文哥儿还小,所以没给他配箭。 元朝时对汉民的武器限制非常严格,最过分的时候连菜刀都要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丢了十户人家连坐获罪。 到了明朝,对百姓的限制放宽了许多,虽还是不许民间私藏军用武器,弓箭、刀枪、鱼叉禾叉之类的防身或打猎耕作工具却不会禁止百姓携带。 读书人的骑射功夫还是要早早练起来的,不然会影响你的岁试考核结果。 要知道如果你骑射了得,童子试时是可以加分的。就算你文化成绩一般般,也会破格让你当秀才! 所以要是对自己的脑子没什么信心,大可以从小练习骑射,争取在这道附加题上拿高分。 这不,抓周就把弓马给放进来了。 只不过一般人家都是放玩具弓马,独独他爹特立独行,整的都是能用的。 文武的都有了,剩下士农工商里的另外几样也摆了进来,比如农户用的锄头(榻上摆不下真锄头,选的是小花锄)、工匠用的墨斗、商贾用的算盘等等。 这些都是摆出来应应景而已,明朝设有匠籍,一旦你成了工匠,世世代代都要让儿孙当工匠,极大地限制了儿孙的就业范围。 但凡有点追求的人都不乐意干这行。 这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些玩意都是直接上真家伙! 比如那墨斗就是真墨斗,可以在木头上弹出笔直墨线来的那种! 文哥儿有点怀疑他爹是故意的。 这一堆堆的,要么是劳动工具,要么是费脑的玩意,选了任何一样都是社畜命! 好在也不是全无选择余地,旁边还有些从市面上买回来的玩具,比如一套捶丸。 这玩意的玩法类似于高尔夫球,就是在场地里打几个窝,拿着个特制的杆子把球打进洞里。 富贵人家家里庭院够大,直接拿在自家园子里搞场地都成,文人雅士和小孩子都爱招呼三五好友一起玩儿。 还有一种叫谷板的玩意,属于场景diy玩具,谷板上撒着一层土,小孩子可以在上面搭小茅屋、树篱笆、种苗苗,足不出户尽情体验基建和种田的快乐。 简直是玩泥巴的升级版! 此外还有什么围棋、风筝、九连环、小陀螺之类的常见玩具。 这才是正常的给孩子抓周用的宝贝! 文哥儿瞧见那堆新鲜的玩具后两眼一亮,目光在一样样玩具上流连两圈,接着就开始哼哧哼哧往自己面前搬家。 小孩子才不做选择,小孩子当然是全部(玩具)都要! 只要玩具,全要玩具!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把玩具挨个搬完,抬头一看,他爹正看着他微笑,嘴上没说什么,就是眼神有点可怕。 文哥儿当做没看见。 他又看向赵氏,发现赵氏脸上的笑容有些黯淡,明显因为他只抓玩具颇为失落。 文哥儿一顿,转头看向剩下那些社畜工具,一时不知抓哪个让他娘开心一下才好。 照他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一个都不想要。 抓周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弄虚作假呢,好孩子不应该做这种事! 都怪他爹,挑的东西太正经了,瞧着就让人害怕。 就不能做成可可爱爱、值得收藏的小模型吗?! 要不,他随便抓个弓马好了? 文哥儿正举棋不定,就见谢迁掏出一枚随身带着的私印,笑着说道:“我来给文哥儿添个印章,瞧瞧文哥儿喜不喜欢。” 印章! 这东西在抓周时与笔墨差不多,一般代表着走官运。 读书嘛,终极目标还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以算是殊途同归! 不过比起他爹准备的厚厚的启蒙套餐以及文房四宝,谢迁摆出来的这枚印章就叫人顺眼多了。 这私印用的是上等的寿山石刻成,通体盈透润泽,颜色更是宛如深秋熟透的柿子那样烂漫迷人,很有传说中的“寿山田黄”的味道。 文哥儿伸手把那枚印章拿起来,发现底下写的是“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古人的名与字大多有紧密关联。 比如谢迁的名字就出自《诗经》里的这首《伐木》,于是他取字时便依着诗句选了“于乔”。 文人的私印上刻什么字全凭自己喜好,谢迁这枚印章涵盖自己名和字,已经属于非常正经的了。 有的人在印上刻着什么“杏花春雨江南”“浮生半日闲”“听鹂深处”“孤山月色”,那就纯粹是文人之间乐于赏玩的风雅之物了。 唐伯虎这人格外疏狂,直接给自己刻了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私印。 等到唐伯虎陷入科举舞弊案、仕途彻底无望,还曾自嘲般刻了个“南京解元”印纪念自己有过的风光时刻,每每需要卖画时就把这印章取出来,盖到自己的画作上给它增增值。 那可是南京乡试第一名,实打实的举人老爷,有几个举人落魄成他这样的? 不说画得好不好,光冲着这印章就要买上一幅画支持支持他! 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文哥儿攥着印章不放手,脑海里冒出一连串关于文人印章的记忆。 最后文哥儿想到的是:唐伯虎现在在哪里?几岁了?认识和他一起卷入舞弊案的小伙伴没有? 据传唐伯虎那位小伙伴叫徐经,是个特别有钱的人。他认识唐伯虎后顿时惊为天人,每天带着一堆狗腿子和唐伯虎一起纵横欢场、流连花丛。 想想看,同在天子脚下等着会试,别人苦哈哈备考,他俩结伴风流快活,一天到晚撒钱买欢,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当然是枪打出头鸟,他们因为是当届考生里最高调、最扎眼的,直接成为弘治年间一场科举舞弊案的涉案者。 人告发的就是巨有钱的徐经买题! 这位巨有钱的徐经到底多有钱呢? 他卷入科举舞弊案后伤心不已,回家啥都不干,闭门读书等着朝廷允许他重返考场的特赦令。 可惜最后他虽然等到了朝廷的赦免,却死在了二次赶考的路上。 徐经死了以后,他其中一个儿子光是田地就分到了一万多亩。 他这个儿子就是徐霞客的曾祖。 这位曾祖接手的遗产分到徐霞客这一代,还能供徐霞客环中国旅游三十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败家五代都败不完! 连徐经这么有钱的家伙都沉迷科举,到老都要拼着一身老骨头上京再考一轮,可见那一枚小小的官印真是格外迷人。 唉,官路难走! 文哥儿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也管不住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稀奇想法。 他抓着手里的印章,表情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叹息,瞧着千变万化,逗乐了一干亲朋好友。 拿玩具的时候拿得那么欢,怎么拿枚印章就唉声叹气起来了? 即便文哥儿一脸挑挑拣拣的嫌弃模样,这次抓周还算是圆满落幕,剩下的就是文哥儿最擅长的吃吃喝喝。 他和谢豆坐一起块,座中还有好几个小朋友,吃饱喝足以后便相约去玩儿刚到手的玩具。 谢迁看着一群小娃娃闹哄哄跑了出去,转头对王华说道:“你这些抓周用的玩意准备得可真别致。” 一般人哪有给小孩上真家伙的? 王华说笑道:“回头正好可以给他玩玩。” 就文哥儿那性子,即便用的是假书假笔假弓假箭,他也不会乐意去拿的,倒不如买些可以留着用的东西。 谢迁想想也是,也笑道:“合该如此。” 王华道:“倒是叫你破费了。” 寿山石中的田黄石乃是“印石三宝”之首,价钱可不便宜,何况此印谢迁时常使用、极为爱惜,显见是他心爱之物。 谢迁能拿出来给文哥儿抓周着实是真心爱重这孩子。 谢迁道:“这小子从小便这般聪慧,说不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还得沾他的光,一块印子算得了什么。” 他们两家都是余姚人,生来便算一派的。况且他们往来多年,关系怎么算都不算浅,谢迁自是不会爱惜一枚小小的印章。 何况读书人哪怕入朝为官,也就光鲜这么一两代,若是子孙不争气又会打回原形。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是要早做打算的,比如教导一些出色的学生、缔结一些往来紧密的姻亲,将来哪怕自己仕途遭难,也不愁后人没人帮扶。 谢迁就很看好文哥儿。 王华私下和他透露过,文哥儿虽还不能把《大学》倒背如流,却也已经认全了上头的字,掌握了基本的句读学问,识文断句已经不在话下。 这样出色的余姚好苗子,谢迁自是上心得很。 谢迁笑着与王华打趣道:“都说自己很难教好自家小孩,不如你让他往后得空就到我们家来,我给他和豆哥儿一同开蒙,顺道让他帮我激一激豆哥儿,你看如何?” 王华闻言两眼一亮,一口应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一会我便叫他改口喊你一声‘先生’,省得你反悔。” 谢迁道:“既然已经说定了,又怎么会反悔?” 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好开蒙之事,心情都颇为不错。 等文哥儿玩得满头是汗、带着小伙伴回来,就惊闻自己拥有了新鲜出炉的老师。 瞧谢迁微笑着立在一旁的模样,文哥儿骤然意识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是假的,照着谢迁这位准老师的官职、学识、前程,绝对够教他一辈子的! 试问一下,他刚开蒙都由这么大一个状元郎来教了,以后谁还能越过这位老师去? 文哥儿敏锐地觉出前方极其危险,可一时半会又分析不出到底是啥危险。 乖乖喊人是以后可能会掉坑,不乖乖喊人是立刻就要面对眼前两座大山的威压,文哥儿思来想去,只能麻溜改口喊了声“先生”。 一直到这场抓周酒正式散场,客人们各回各家,文哥儿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自然不懂谢迁他们这些官场中人的种种思量,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跑去问他爹:有了老师就要上课吗?课安排得满不满?孩子还小课程能不能少安排点? 王华道:“就算你能见天儿往谢家跑,你先生也没法日日在家教你,顶多只是安排些功课给你做罢了。” 文哥儿:“…………”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王华瞥了他一眼,说道:“又不会叫你抄写练字,只会和平时一样让你识字背记而已。”他把顺手带回来的开蒙套餐摆到文哥儿的专属矮几上,微微地笑道,“你可以提前预习预习,到时候和你先生家的豆哥儿一同读书。” 文哥儿彻底蔫了。 怪不得他哥五岁才开口说话,五岁才开口说话的话得省多少功夫啊! 文哥儿试图挣扎一下:“二哥呢?” 王华道:“你二哥比豆哥儿小,不适合跟你们一同开蒙,你祖父教他就行了。” 文哥儿:“…………” 不是啊,他是弟弟,他比二哥还小,怎地他就要和谢豆豆一起开蒙了! 这些大人真是可怕,在他们面前一点马脚都不能露,一露就会叫他们逮着不放。 不管文哥儿再怎么纠结,拜师这事还是敲定下来。 第二天王华还正儿八经地给他备了拜师礼,带着他去谢家正式认个师门。 在明朝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和弟子的关系之亲密堪比父子,弟子甚至可以住在老师家里求学。 比如王守仁创立心学之后,就有很多弟子随侍左右,他的首席大弟子徐爱娶了他妹妹,他的弟子黄绾在他死后把他的老来子接去抚养。 《传习录》就是王守仁几个弟子仿照《论语》格式,随侍左右记录王守仁的言行编纂出来的传世之作。 当然,一般来说开蒙的蒙师是不算在内的。 可王谢两家的情况又不一样,他们两家以后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所以目前是开蒙的老师,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文哥儿经过一宿的挣扎,已经接受自己难以抗拒的现实,乖乖巧巧地跟着他爹到谢府拜师。 对于文哥儿这个新身份,谢豆是最开心的。他一见到文哥儿就拉着他高高兴兴地让文哥儿改口:“你以后要喊我师兄。” 小孩子心思非常单纯,既然他们要一起读书,文哥儿年纪又比他小,那肯定是他当师兄没错了。 考虑到以后有事可能要谢豆帮忙(比如临时要抄作业),文哥儿没有和谢豆争这个,麻溜就给谢豆改了口:“师兄!”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喊,可高兴了,很有师兄派头地拉着文哥儿往里走。 文哥儿根本不懂拜师礼仪怎么走,全程都是他爹在旁指引,他自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照办。 反正,动脑子是不可能动脑子的。 他才满周岁,冬天的棉服又厚实,不管是下拜还是别的动作做起来都是圆滚滚的一团,寻常学生拜师时的庄重是瞧不出来的,只觉那小模样儿分外可爱。 谢迁这个当老师的瞧着也觉有趣,配合着走了个过场,师生名分算是定了下来。 文哥儿跟着他爹娘在谢家蹭饭,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他的师祖母邹氏旁边,发挥他明朝吃播一哥的功能给他新鲜出炉的师祖母当陪吃。 文哥儿在看到自己座次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明显,他老师不是相中了他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而是想要光明正大请他过来做吃播! 意识到这一点,文哥儿心里头那点莫名的忐忑终于消失了。 本来就该这样的,古代神童多得是,哪有见几次面就相中个一岁孩子当学生的道理? 古来就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和“伤仲永”的说法,可见小时候聪慧过人的人,长大后未必就会多有出息,想提前投资也不会提前这么早的。 文哥儿心里有了底,登时不再发愁,开开心心地在谢豆的热心介绍下认了一圈人。 自家人坐一起吃饭,人口不算复杂,文哥儿没见过的也就是师母徐氏、谢豆长兄、谢豆长姐。 至于谢豆妹妹,年纪还小,且刚喝过奶处于昏昏欲睡状态,只抱出来露了个脸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谢家祖父与谢豆叔父、二哥他们都还在余姚老家,一时半会还见不着。 这么简单的人口构成,文哥儿一下子就记住了,欢快地坐在邹氏旁边等着干饭。 为了照顾家中老小,先端上桌的是一碗馎饦,乃是谢家厨子钻研唐宋古法做出来的面食。 今儿还算是节庆,因而做的是应节的红丝馎饦,煮出来的馎饦隐隐透着些许绯红,非常应景。 别看端出来的就是一碗薄薄的面片,实际上它上桌前可是经历了不少工序的,光是“红丝”的那么一点红,背后就有许许多多新鲜生虾付出了它们的虾仁! 而且这虾仁还不是整个儿包进面片里的,而是研磨取汁,拿研取出来的清汁和面。 这么一通折腾,才算是让面出锅时跟熟虾一样通体泛红。 等这红丝馎饦煮熟后再浇上精心熬制的汤汁,馎饦又鲜又滑,吃着还有点虾仁独特的甘甜。 文哥儿还是头一次吃到这种红丝馎饦,只觉汤汁鲜美得很,面条也鲜美得很,有时候他都没嚼两下就把整片馎饦吞了下去,热乎乎的感觉便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肚肚里。 怪舒服的! 文哥儿快乐地吞掉一块红丝馎饦,不忘转头招呼他师祖母也趁热吃,嘴里“好吃”“鲜甜”地夸个没完。 邹氏见他这般喜欢,笑着说道:“多吃些。” 谢豆也就着文哥儿吃了好几块馎饦,才凑近和文哥儿说悄悄话兼约饭:“你喜欢吃馎饦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吃紫馎饦吧!你吃过没?我第一次见到时被吓了一跳,满碗馎饦都黑漆漆的,可奇怪了。” 文哥儿确实没吃过这种(颜色上的)黑暗料理。 他思考了一下,依稀记得有各种七彩饺子、七彩馒头之类的做法,既然都是面食,想来这馎饦也大同小异。 文哥儿好奇地猜测:“黑豆?” 谢豆睁圆了眼,惊奇地道:“是的呀,我问了才知道,文哥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哥儿道:“猜的。”他见过的黑色食物又不多,随便蒙一个最常见的而已。 谢豆顿时心服口服,感觉自己有点枉为师兄。不过他还记得他爹早前教过他的,他不该和旁人比,他只要和自己比就可以了! 谢豆由衷夸道:“文哥儿你可真聪明!” 文哥儿很是谦虚:“一般般,一般般。”他一被夸,背后那看不见的小尾巴就开始翘起来,很快又从记忆里挖出另一种差点被他忘记的黑色食材,转过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说给谢豆听,“墨鱼,也可以!” 墨鱼的黑胆里头有黑漆漆的墨汁,拿来和面做出来的面食乌黑而有光泽。 做出来必然也是黑黑料理的一种! 谢豆没听过墨鱼,忍不住问:“墨鱼是什么?” 文哥儿就大致给他解释了一下:墨鱼,学名乌贼,十根爪爪,两长八短,长得挺丑,会喷墨汁!取了它的黑胆汁,就可以拿来揉面了! 谢豆实在想不出比紫馎饦更黑的玩意,只能说道:“我们以后吃!”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完,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碗红丝馎饦,又开始挨个尝起陆续端上桌的菜色,吃得不亦乐乎。 至于读书什么的,改天再说吧! 第21章(搓给你吃) 行过拜师礼,两家之间跑动起来便更频繁,谢迁趁着年节期间比较闲,抽空摸了文哥儿的底。 谢豆已开始练字,《千字文》都会读了,进度略比文哥儿快些。《大学》内容虽比《千字文》略深奥些,可涵盖的常用字没《千字文》多。 谢迁便让谢豆先抽空带文哥儿把《千字文》读完。 有了这个任务,两个小的每天都可以一块玩儿,有时是文哥儿去谢家陪谢豆打双陆,有时是谢豆去文哥儿那边玩他新得的玩具。 有时他们识字任务完成,还会拿着围棋去让王老爷子教他们下。 比起象棋和双陆,围棋对文哥儿来说要相对难懂一些。 王老爷子本来觉得自己不善此道,教会文哥儿可能会让这小子更嚣张,没想到文哥儿是围棋苦手,琢磨半天都琢磨不透。 这下王老爷子来劲了,每次文哥儿过来下棋,都把围棋摆出来。 那得意的嘴脸,简直气得文哥儿牙痒痒。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恰好是满的日子。 谢迁出去访友回来才想起这事儿,抽空提笔给九九消寒图添了几笔。 既然叫“九九消寒”,那自然一共是九九八十一天。 一般来说三九、四九是隆冬,过后天气就渐渐转暖。到了、九九,那就是冰消雪融、冬去春来了。 谢迁搁下笔,正要瞧瞧屋能不能瞧见些许春色,就见谢豆与文哥儿一同过来了。 文哥儿下围棋输给王老爷子,很有些气闷。明明他和他祖父下象棋还能有来有回,怎地下围棋就单方面被杀得老惨。 想不通,生气! 谢迁见文哥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问谢豆这是怎么了。 谢豆老老实实把文哥儿这几天下围棋遭挫的事讲了出来。 谢迁闻言笑了,说道:“围棋比象棋复杂多了,棋局时刻都在变化,你便是再聪慧,也不过才刚抓完周,又怎么可能下得过你祖父?” 明朝神童再多,也没有神成这样的。这传出去不得被人当妖怪?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说,一下子又支棱起来了。对啊,他还小,脑袋瓜子就这么大,下不过他祖父多正常?他能记住那么多规则,已经很了不起了! 都怪他祖父,赢那么几场就在他面前得意洋洋。 文哥儿哼哼两声,放起了狠话:“再大点,一定赢!” 摆脱了该死的胜负欲,文哥儿乖乖与谢豆一同接受了谢迁的考校,又在谢迁家蹭了顿饭,才优哉游哉地溜达回家。 按照太宗永乐七年的规定,从正月十一开始会有十天的元宵节假日。 这十天里头不搞夜禁,百姓们夜里可以自由出门逛街访友。平日里大伙夜里都得闷在家里,如今终于可以出门玩耍了,谁愿意浪费这十天的好光景? 因着这个缘故,入夜后街上行人如织,连长安街的夜色都添了几分热闹。 文哥儿也是头一次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他挺想好好欣赏一下难得的京师夜景,可想到赵氏还在家里等着自己,还是放弃了趁机逛个夜市的想法按时按点回了家。 等到了正儿八经的元宵日,文哥儿兴冲冲地邀他师祖母和师母过来一起揉汤圆。 自己揉的肯定更好吃! 文哥儿言之凿凿地这么说。 邹氏婆媳俩都凭着谢迁封了宜人,属于有诰命在身的管夫人,本不会亲自下厨做吃食。 可她们抵不过文哥儿的热情相邀以及谢豆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前去王家试试做汤圆。 邹氏自从食欲不振,身体也不怎么好,已经挺久没出过门了。 这回在儿媳的陪同下出了家门、到了王家,邹氏只觉胸口莫名舒畅了不少。 她见孙子一本正经地扶着自己往前走,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都不太明白怎么会闷在屋中不出来走动。 她儿子年轻有为,孙辈又孝顺,理应没什么烦恼事才是。只是去年开始她癸水渐渐没了,情绪时常莫名低落,吃不下饭更是常有的事,身体自然也每况愈下。 现在精神倒是好多了。 文哥儿约了小伙伴过来玩,早就在家里盼着了,得知邹氏她们过来了,立刻出去接人。 邹氏还来不及感慨太多,就变成左边一个小团子、右边一个小团子,两个小娃娃齐齐搀着她往里走。 岑老太太也出来相迎,瞧见文哥儿自己走路还带着些摇摆的,也学着谢豆去扶他师祖母,顿觉格外逗趣。 她笑着招呼邹氏婆媳俩入内,嘴里说道:“从前我们家还会自己做团子和汤圆,如今确实好几年没做了,也不知生疏了没。” 这是大实话,在王华没考上状元前,他们家就是平头老百姓,自己动手做点吃的非常寻常。 邹氏年轻时也是会做几样吃食的,闻言也有些怀念往昔。她笑着说道:“我前几年身体不大好,更是没碰过这些了。” 文哥儿在旁边听她们聊了起来,也积极插嘴:“我也没,我也没。”他出生足足一年多啦,也没搓过汤圆! 岑老太太被自家孙子的话噎了一下,抬手揉了下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你瞎凑什么热闹。”她们可是在回想当年,有他一个才刚会说会走的小孩儿什么事? 不过有文哥儿插科打诨,几个女人倒是很快热络起来。 在文哥儿的提议下,家里的厨子这几天到市面上寻了些色彩鲜艳的食材,想办法给面团调色。厨子带着帮厨们琢磨了两三天,很快掌握了类似红丝馎饦和紫馎饦的彩面做法。 今儿知道文哥儿要玩面团,厨房那边特意给三个小孩和好了几团彩面,方便他们揉彩色小汤圆子。 谢豆只吃过紫馎饦,没见过还没下锅的彩面团团,瞧见他们几个小孩的专属面板上摆着几团颜色各异的彩面,登时“哇”地惊叫出声。 王守俭听到谢豆也这么惊讶,也不觉得自己没见识了,好奇地和文哥儿两人一起研究这些彩面团团都是用什么染的色。 赵氏早就问过厨房那边,见三个小孩猜来猜去,就耐心地给他们解释了一下,除了黑豆做出来的黑面团外,还有胡萝卜染出来的黄、赤两种面团。 冬天正是胡萝卜收成的时候,市面上常见的胡萝卜有黄赤二色,厨房那边觉得这种番邦萝卜颜色鲜艳可爱,便买回来试了试。 他们也是瞧见成效还不错就拿来给几个小孩儿玩。 揉彩色小汤圆! 又好玩又能吃! 小孩子根本没法抗拒! 几个小孩开始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搓起了圆子。 比起小孩儿们的瞎玩,邹氏她们还是正经些的,坐下来边聊天边往汤圆里包馅料。 这活儿本来就没什么难度,几人很快就彻底上手,把一个个小汤圆包得有模有样。 倒是文哥儿手劲小,要求又高,典型的眼高手低,搓半天都搓不出自己满意的圆乎乎汤圆,很有些气闷。 谢豆见文哥儿不开心,立刻大方地说:“我搓给你吃!” 王守俭见一个外人都这么关爱弟弟,不甘落后地说道:“我也搓给你吃!” 文哥儿听到两个小伙伴这么讲义气,总算没那么那么郁闷,再次和自己手里的面团团艰苦作战,打定主意非要把它揉圆不可。 结果王华领着谢迁过来,瞧见三个小孩儿面前的成品,指着文哥儿努力揉出来的几个汤圆打趣道:“让我瞧瞧,这几个最丑的应该是文哥儿揉的吧?” 文哥儿:“…………” 好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谢迁在旁边瞧着王华逗儿子,心里有些乐。 这小孩儿的表情和眼神儿着实有趣,不能怪王华这个当爹的爱捉弄他,看得多了他这个当老师的有时候也挺想学学他爹。 两家人一起和和乐乐地做好汤圆,又开始分吃王华他们从午门带回来的团子。 原来这天正逢元宵佳节,当今圣上宴请京官于午门之中吃顿饭,还给文武百官都赐了团子。 这是永乐年间传下来的定例了,主要就是许多大节朝廷会给京官们赐点吃食,比如立春赐春饼、元宵赐团子等等。 算不得多值钱的东西,不过出自御厨之手,又由皇帝亲赐,意义自然不一般。 许多敬老怜幼的官员会把这御赐的食物带回家给家中老小尝尝鲜、沾沾皇家贵气。 所谓的团子,个头比汤圆略大些,用雪白雪白的米浆做成皮,包上各种各样的馅料,蒸出来就是粉白粉白的一团团,王华他们的一位同僚吴宽就写过诗夸它“净淘细碾玉霏霏,万颗完成素手稀”。 宫宴时间长,团子都放凉了,王华叫人拿去烤一烤再拿上来,味道顿时就香起来了。 文哥儿本来特意留着肚子吃汤圆,闻着烤团子的香味,又馋了。 唉,肚肚太小,好吃的太多,根本尝不过来! 文哥儿只在心里感慨了一下下,就开开心心拿起一颗烤热了的团子吃了起来。 邹氏她们也洗了手过来尝尝谢迁两人特意为她们带回来的御赐吃食。 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烤团子,汤圆也上桌了。 文哥儿还记恨刚才王华说他的汤圆丑,特意让人把自己做的那碗分出来,叫金生端到王华面前给亲爹吃。他还哒哒哒地跑到王华身边,很自豪地自夸起来:“我做的!爹吃!孝顺!” 王华睨他一眼,又瞅了瞅碗里不成形状的汤圆,倒也没在意儿子的小小报复,笑着勺起两颗送到嘴里。 小孩子做的都是没馅的彩色小圆子,吃着滋味颇一般,好在这些小圆子个头不大,三两口就能吃完一碗。 文哥儿见他爹一点都没被他的杰作丑到,只能哼哼唧唧地坐回去吃自己那碗汤圆。 可恶,这个爹太难搞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2章(遍地天才) 吃过汤圆和团子,外头月色正好。 元宵这十日假期,京师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乃是赏灯的好日子,既然都出来了,谢迁便邀王华他们一同出去街上走走,感受一下节日的热闹。 文哥儿早就想出去了,一听这个提议立刻举手赞成。他怕王华他们看不见他的小圆手,还积极发言:“看灯,看灯!” 王华想想文哥儿这段时间有好好读书识字,也没拘着他,领着他出门赏灯去。 元宵节张灯十日,正是沿街商铺招揽客人的好时机,抬眼望去,但凡有商铺的地方都张灯结彩,整条街道都快被他们照亮了。 这还不是正经灯市。 正经灯市在东华门外,灯花绵延二里,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文哥儿一路被他爹抱着,沿着西长安街穿过西长安门。 一行人出了时雍坊,再往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文哥儿眼前便豁然一亮。 灯,到处都是灯!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们本来眼睛就黑得发亮,如今映着灯市的煌煌灯火,自然更是熠熠发亮。 只是灯市里人实在太多了,文哥儿没机会下地走两步,连王守俭这个三岁小子都被从人抱了起来,生怕他们在这种人挤人的情况下被挤丢了。 谢迁也把谢豆抱了起来,微笑着与几个小孩讲起了拐子拐小孩去卖掉的案例,说的两个真小孩下意识地抱紧大人脖子,害怕自己真被人拐了去。 文哥儿倒是不慌,毕竟他一路都被他爹抱着呢,没人敢明晃晃抢人。他平时也不会自个儿出门,奶娘和金生都跟着他的! 文哥儿的注意力很快被满街的花灯和货物吸引过去。 京师灯市号称“九市开场”,大街小巷都满是货物摊子,不仅花灯多得叫人眼花缭乱,货物也琳琅满目。 其中一列摊子囊括三代八朝的古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反正一整排摆得满满当当,你卖你的王羲之,我卖我的吴道子,还有什么唐代的古钱,宋代的官窑瓷器,反正叫卖声跟较劲似的一声比一声响亮。 文哥儿本以为自己挺有钱了,见着这目不暇接的货摊和商铺,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穷人。 唉,他就看看,他一点不想买,私房钱岂能随便动用! 为了不让自己冲动购物,文哥儿把目光转向街道两旁挂着的花灯上。 这延绵两里的花灯着实丰富,各家为了吸引顾客驻足,可谓是卯足了劲在花灯上下功夫。 一处酒楼就用了“百花仙子”为主题,门前以梅、兰、菊、桂等仙子捧花图迎客,屋内和楼檐更是将能说得出来的花都拟作花仙画在灯上。光看这些画,便知晓店家下了多少本钱! 店里的小二们也训练有素,哪怕你不坐下吃东西,也笑吟吟地迎你入内赏灯,给人留了个极好的印象。文哥儿被那门口的“仙子捧花”灯吸引了,央着他爹带他进去赏百花仙子。 王华抱了他一路,有些累了,想想谢迁抱着谢豆肯定更累,索性进去要了个包厢,让从人领着几个小的在楼里赏灯,自己与谢迁他们坐下吃茶。 文哥儿换成被奶娘抱着,一点都不闹腾,真就高高兴兴地挨个赏灯。 等远离了大人们所在的包厢,才提出要下地自己走,文哥儿都不让人抱了,谢豆他们也憋不住了,也挣扎着下了地。 三个小的还是很有分寸的,在走廊里看灯都是结伴慢慢走的,并不像那些不听话的小子那样边跑边嚷嚷,而是煞有介事地辨认着灯上画着的是什么花。 文哥儿和谢豆都在读《千字文》了,认得的字挺多,灯上但凡写了花名的他们都会念上一遍。 王守俭还没开始读书,听文哥儿两人认得有模有样,有点郁闷。他娘如今有孕在身,得顾着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他平日里都是府里的小厮丫鬟陪着,他们都没读书,只知道玩。 文哥儿也注意到他二哥的低落,伸手拉了拉他,让他一起认字。不懂不要紧,多看看就认得了! 反正他自己是这样的,一开始他和那些繁体字谁都不认识谁,如今多看几遍已经能轻松看懂啦! 谢豆也很热心,把自己懂的那些字都解说给王守俭听。 三个小孩嘀嘀咕咕地走出一段路,就见前面有个半掩着门的包厢。 文哥儿好奇地从半敞的门往里看去,只见屋里坐着个熟人,不是见过几面的杨廷和又是谁? 杨廷和对面坐着个老头儿,两人之间摆着一盘棋。 文哥儿现在棋瘾不小,虽然自己下得不怎么样,却对这类益智游戏非常感兴趣。 他正想敲门进去瞅瞅,就发现杨廷和对面坐着那人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老儒,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写着“我这人天生不苟言笑”。 文哥儿瞧见这种人心里就直发怵,决定溜了。 不想他刚迈开小短腿准备走人,包厢里的杨廷和就瞧见了他,颇为意外地朝他招招手道:“文哥儿你们怎么在这?” 都已经被点名了,根本没法跑路,文哥儿只能和谢豆他们一起进了包厢,先向杨廷和问好,又向对面的老头儿问好。 杨廷和给两边相互介绍了一下,文哥儿才知道这老头儿是他爹目前的顶头上司之一。 他爹和杨廷和、李东阳都在修《宪宗实录》,眼前这位则是《宪宗实录》的副总裁。 《宪宗实录》是记录明宪宗在位时期大事小事大诏小诏的史书,一般皇帝大行之后便由专人开始负责这种实录,而这批修实录的官员在干完这活后基本会被新皇重用。 所谓的总裁,指的是底下的官员哼哧哼哧修书,他们负责裁断。当得了总裁的,基本是阁老或者准阁老。 简而言之,来头大着呢! 丘浚今年六十八岁了,精神头还是很足,元宵节嫌弃家里太吵,自个儿出来走了一段路,发现街上更吵。 他正准备回去,就遇上了杨廷和,两个人索性来了个闹中取静,上楼要了个棋盘、就着楼下的鼎沸人声下起棋来。 丘浚为人刚正不阿,性情有些执拗,但学识堪称当世一绝,说是大明行走的百科全书也不为过。 他自幼爱读书,百家之学都有所涉猎。 由于小时候家里穷,丘浚常要去借别人书读,所以练就了书读一遍就能背诵的牛逼技能。 到六十六岁那年,丘浚写成了一本叫《大学衍义补》的书。 据传他当初读完南宋真德秀的《大学衍义》,觉得这位前辈写得不够完善,所以特意博采百家之长做了一点小补充(此处的“小补充”指补充了区区160卷)。 丘浚对这点小补充非常自信,书写成以后就信心满满地跟当今圣上自荐。 朱祐樘收下他自荐上来的书后没两年,丘浚总觉得朱祐樘没好好看。 按照丘浚的想法,他书里的内容全是干货,每个设想都是可以付诸实践的。 朱祐樘既然没搞,那肯定是没看明白! 于是丘浚又上书对朱祐樘说“要不我搞个摘要让你看看我的思想精华吧,您觉得好的话咱就推行下去”。 朱祐樘拿他没辙,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所以说,这是个很有想法而且很敢行动的老头儿。 知晓文哥儿他们的爹是余姚那两状元郎,丘浚神色稍缓,只是脸上仍是没什么笑意,只点点头表示他们爹很不错。 见文哥儿的目光转到了棋盘上,杨廷和对丘浚道:“您别看这小子年纪小,他聪明得很,已经会打双陆了。”他又揉揉文哥儿脑袋,问他看不看懂得围棋。 谢豆替文哥儿回答:“文哥儿会下!” 丘浚向来是听不得大话的,闻言皱起眉看向几个小孩,感觉这几个小子不诚实。 杨廷和没跟丘浚一样立即下结论,而是望着文哥儿奇道:“文哥儿当真会下围棋了?” 这可就戳到文哥儿痛处了,他老实说道:“不会。”说完他又闷闷不乐地补了一句,“总输!” 作为一个胜负欲极强的小孩儿,下不过他祖父这件事总让他耿耿于怀。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想起他祖父那得意洋洋的嘴脸! 杨廷和见文哥儿小眉头都快拧起来了,明显输了很多次。便是他这么不喜欢说笑的人,瞧见文哥儿这副模样还是乐得不行,笑道:“你才这么小,想下赢谁?” 文哥儿继续夸下海口:“赢祖父!” 丘浚听到此处,眉头才算舒展开。不过爷孙之间戏耍,算不得真下棋,长辈逗晚辈玩儿罢了。 有些喜欢溺爱孩子的长辈,甚至还会故意输给小孩儿,叫他们高兴高兴。 丘浚自己因为天性使然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可也不会觉得旁人不该这么做。 杨廷和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方便文哥儿把棋局看得更清楚。他一手揽着文哥儿,一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转头问:“你来瞧瞧,我这一子落在这里棋局会怎么变化?” 文哥儿低头琢磨起杨廷和那枚黑子所在的位置。 要是让他算出三步以外的发展,他这脑子是指望不上的,可只算一步的话,他还是可以看明白的。他在棋盘上看了一圈,指了指上头两枚白子:“被吃掉!” 这下丘浚和杨廷和都有些诧异了。 文哥儿可不是胡说,这两枚白子是真的可以吃掉。 这说明文哥儿至少粗浅地弄懂了一点围棋规则。 杨廷和夸道:“倒是我小瞧你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根本难不倒你。” 文哥儿听到杨廷和这么夸自己,小尾巴又翘了起来,乐滋滋地附和杨廷和的话:“难不倒!” 他如今全然是小孩子心性,丝毫不懂自己的表现哪儿超过了寻常小孩,是以被夸了便真心实意地开心。 杨廷和抱着他下完一局,期间时不时考校他几句,等到棋下完了,才见王华与谢迁寻了过来。 王华两人先向丘浚见礼,接着各自带着自家小孩围坐在棋盘旁。 王华笑着说道:“这小子自从跟他祖父学了点皮毛,棋瘾就特别大,没给你们添乱吧?” 他们也是听底下的人回来禀报说文哥儿他们碰上了丘浚两人,才特意寻了过来。 杨廷和道:“文哥儿这般聪明,哪里会给我们添乱?” 王华道:“那是他与你们还不熟,熟了就该上房揭瓦了。” 几个大人聊了起来,小孩子也没法插话,文哥儿只能窝在他爹怀里支起耳朵听他们闲聊。 可惜大人之间的话题不怎么对小孩子胃口,他小脑袋很快又一点一点的,差不多快被闷得睡着了。 最后还是丘浚打发他们这些年轻人继续去逛灯市,王华他们才起身告退。 王华一行人离开了,杨廷和才与丘浚说道:“看来王家得了个麒麟儿啊。” 丘浚不是喜欢打趣的性格,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口中说道:“再看看吧。” 杨廷和便也不再多言,继续陪着丘浚下棋。 另一边,王华抱着文哥儿回到灯市中继续赏灯,见刚才昏昏欲睡的文哥儿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王华瞧见他这贪玩爱闹的模样,又给他介绍起了刚才那位丘大学士。 官场之中的种种龃龉,王华是不会讲给小孩子听的。 他重点讲述丘浚小时候穷到买不起书,靠着借别人的书博闻强记,硬是二十出头就考到了广东乡试第一! 瞧瞧别人,多不容易! 关键是啊,人书读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而且人七八岁就能作诗,如今已经写了几万首诗了! 文哥儿:????? 不是,你们明朝人怎么回事? 随便个人都能七岁作诗是吗? 随便个人都能过目不忘是吗?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普通人的感受? 这个大明不能待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3章(这不科学) 文哥儿被他爹激了一下,看灯都没什么兴头了,还是谢迁对孩子好,准备回家时还给三个小的每人赢了一盏花灯。 文哥儿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回去的路上一直瞅着金生帮自己提着的花灯,回到家后还兴冲冲找地方挂起来。 元宵节热热闹闹地过去了,接下来几日王华他们还是时不时要回去翰林院打个卡,文哥儿每日和谢豆凑一起认认字便算做完了功课。 谢豆自从有了伴,学习就非常有劲头,每次发现有文哥儿不认识的字他就特别高兴地解说一通。 后来看金生比他还大,竟还不会写字,更是自告奋勇要教金生怎么握笔、怎么写字。 文哥儿坐在一旁看着谢豆这位“好为人师”的师兄,兴致也颇高。 他掰手指算了算,谢豆生日在四月初,要是金生能学会怎么正确握笔、怎么写写画画,他就可以给谢豆定做一份充满友谊芬芳的生辰礼了! 文哥儿心里有了计较,每天都留点时间给谢豆教学,回去后又让王华给金生指导一下。 金生每晚拿着文哥儿转赠给他的毛笔练个不停,连做梦都握着不放。 至于在纸上写,金生是舍不得的。他先是用木棍在沙盘上熟悉了笔画,才小心翼翼地用毛笔沾了水在桌上写,生怕写多了把毛笔写秃了。 才到二月初,金生就掌握了基础的执笔方法,能画出笔直笔直的线、能写出自己和文哥儿的名字了。 文哥儿对这个进展颇为满意。只要能把金生培养出来,以后他想写什么、画什么都有人代笔了! 他如今也感受到了谢豆豆的快乐,每天把小小手背在身后,作出一副小老师的派头在旁边监督金生写字。 转眼来到二月中旬,府中又添了个喜讯:这回赵氏真的有孕了。 文哥儿得知亲娘要生二胎,一开始有点郁闷,后来琢磨了一下也就想开了。 古人都追求儿孙满堂,左右都是要生的,早点生一个也好,二十出头正是最佳生育期,再晚个十几二十年就是高龄产妇了,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太好。 上回杨氏有孕的时候,他娘还有点失落感伤,如今总该会开心了。 文哥儿接受了即将有个弟弟或妹妹的事实,在赵氏面前更加听话。 府中一下子要添两个新丁,岑老太太夫妻俩都高兴得很,连王老爷子都没怎么摆冷脸了。 就是下棋还是从不让着他,而且绝不和他下象棋,只和他下围棋。 气得文哥儿哟,想拔他胡子! 文哥儿这日输给他祖父,又一脸气闷地去谢迁家汇报一旬的功课。不想今天不仅谢迁和谢豆在,还有个熟面孔—— 正是见过几回的杨廷和。 杨廷和本只是和谢迁吃会茶,得知两个小的要趁着休沐日过来开蒙,顿时感兴趣地多留了一会。 他对文哥儿印象颇为深刻。 主要是这么小的娃娃能看懂围棋,他印象想不深刻都难。 文哥儿没到时,杨廷和还和谢迁打趣道:“你下手倒是快,要不是你先收了他做学生,说不准他就该喊我先生了。” 谢迁笑道:“你若是看上了,一会让他也喊你一声就是。” 两人正说着,文哥儿就过来了。 瞧见文哥儿一脸的郁闷,谢迁乐道:“怎么?下棋又输给你祖父了?”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唉”了一声,对他老师这种一点都不懂学生苦楚的取笑态度予以强烈谴责。 谢迁道:“那真是巧了,你眼前这位杨叔父最擅下棋,你可以喊他一声‘先生’磨磨他,叫他指点你一二。” 文哥儿有点疑惑,他都拜了谢迁当老师,还能拜别人吗? 接着他想到自己还是个小豆丁,没大人那么多讲究,大概就像后世小学一堆老师、中学一堆老师那样,反正只要能教他点东西的全都喊先生就对了。 文哥儿麻溜朝杨廷和喊道:“先生,”他喊完还眼巴巴地望向杨廷和,“教我!” 杨廷和性格素来沉静得很,和谢迁这种逢人先带三分笑、见谁都能侃两句的社交达人大不相同。 他压根没想到谢迁还真能来个共享学生。 对上文哥儿那真心实意求教的眼神,杨廷和只能应了下来:“也成,等你先生考校过你功课,我再与你下一盘棋,摸摸你的底子。” 文哥儿一听就高兴了,和谢豆一起接受谢迁的考核。 杨廷和在一旁听着,他自己四岁就熟知声律,每回脱口对个对子都挺工整,是以他的开蒙年龄也是比一般小孩小很多的。 见文哥儿虽还不能说长句子,却已经能把千字文四个字四个字地念清楚,杨廷和也没有太惊讶。 他自己也是十二岁去试着考了个举人,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读书这么早的。 两小子也就学个《千字文》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不过瞧两个小孩儿时不时暗中给对方做个口型当提醒,瞧着还是挺有趣的。回头等他儿子再大点,可以让他们几个一起读书,那肯定非常热闹。 谢迁对两小子的考核很快结束,他给文哥儿两人布置了新功课,便命人把围棋取来供杨廷和指点文哥儿。 杨廷和钟爱史书、兵书以及法家之学,他负责修的那部分《宪宗实录》连丘浚这个明朝百科全书都挑不出错来,可见他是个逻辑思维非常强的人。 史载他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他后来上位当了首辅,在位期间给京师囤的粮到他死后都还能支撑好几年,连把他撵出朝廷的嘉靖帝都得承认这是他的功劳。 众所周知,棋牌游戏大多数时候考验的都是逻辑思维。 对杨廷和这么一尊明朝大学神来说,围棋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消遣。 他让文哥儿执白先下,给文哥儿下了盘指导棋。 文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下起棋来走一步看一步,所以稍微通晓点围棋的人就能下赢他。 杨廷和帮文哥儿摸了个底,大致知道文哥儿缺的是哪方面的思维了。他跟谢迁借了本棋谱,教文哥儿怎么看这东西。 既然文哥儿识字,那就好办得很,只要教会他看图就好。 文哥儿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特别好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杨廷和手指指着的位置,生怕错过任何一句高手指导。 等他学会了,一定打他祖父个落花流水! 杨廷和教文哥儿看了几张谱,文哥儿基本理解古代棋谱是怎么解读的,立刻抱着宝贝似的抱着那本棋谱,对他正儿八经的老师谢迁说:“能借?” 谢迁道:“想看就借回去看吧,你父亲书房里应该也有几本,有空可以让他拿给你瞅瞅。” 文哥儿很有自己的主意:“渐进!渐进!” 他已经学了几个月说话,可循序渐进这种复杂的词他还是说不完整,只能随便缩减一下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是老师指定的课本,他读了可能理解不来! 杨廷和闻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揉揉他脑袋说道:“对,做事应当循序渐进,不可好高骛远。等你看完了,可以让你父亲带你来我家作客,我到时候再给你挑书。” 文哥儿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来老师家里一趟,捡了个围棋老师,赚大了! 要知道后世辅导班可不便宜,最普通的档次一年下来少说得几千块。家长受苦受累打工赚钱,孩子受苦受累加练技能,双重辛苦! 他,王小文,给家里省钱了! 文哥儿怀揣着这点儿小得意,兴冲冲地抱着杨廷和给他挑的棋谱回家。 到家以后,他还特意去寻王华说起这事儿。 二月到了,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文哥也终于结束了冬天艰辛的负重(负厚棉衣)走考验,走起路来可轻松了,路途不远的时候他都爱自己哒哒哒地走过去。 王华见文哥儿一脸开心地从谢家回来,不由把他拎起来笑问:“遇着什么高兴的事了?” 文哥儿给王华看他一路捂着回来的棋谱,手舞足蹈地给王华讲起自己白捡个围棋老师的事。 杨廷和是谁他不记得了,可杨廷和儿子是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大才子,他本人肯定也很厉害! 这样好的老师,不收辅导费,免费指导他下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像他这么省钱的小孩儿不多见啦,他爹该放鞭炮庆祝一下! 王华和文哥儿相处久了,连蒙带猜也能猜出这小子在讲什么。 瞧文哥儿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王华觉得这小子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运道,能叫谢迁和杨廷和都乐意抽空指点他。 王华道:“既然杨叔父愿意教你,你好好学就是了。”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强调自己早早定下的终极目标:“赢祖父!” 王华听着只觉这爷孙俩像极了,当祖父的一点都不让着孙儿,每天就想瞧他气鼓鼓地输棋;当孙儿的也不甘落后,一门心思就想着下赢祖父吐气扬眉。 左右学会下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像他大哥那样跑外头和人下象棋下到忘了回家,平时随着他去学一学好了。 说到王守仁,王华笑着说道:“你大哥来信说他已经启程回余姚了,争取拿下今年的岁贡生名额,也不知他能不能做到。” 本来王守仁是想在江西多留个一年半载的,还是王华过年时给王守仁写了封回信。 那信的内容主要是这样的—— “你看看人杨廷和,十二岁就是举人了,你都成亲了怎么还没静下心来习举业?” “十几岁的时候不去试一试,二十几岁的举人可就不值钱了,京城里头遍地都是,如今国子监里就有几大千正在待业的举人老爷。” “诶?你现在开始准备,下一轮应试是也二十几岁了?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啊,我差点忘记了。” “你看看你弟弟,如今已经认完《大学》上的字了。” “你可别学我,考个二十多年才考上进士。” 当然,王华堂堂状元郎,写信不会这么粗浅直白。 他只是用优美而文雅的措辞,一刀一刀地戳王守仁的心而已。 收到信的王守仁:“…………” 王守仁感到愤怒。 王守仁决定提前回余姚。 文哥儿自然不知道个中情由,只觉得他哥回老家读书是很正常的事。他在王华的话里捕捉到一个陌生词汇,当场提出疑问:“岁贡生?” 王华给他大致解释了一下,就是现在只有三品官才拥有让儿子进国子监的名额,现在他是没有的。 要是王守仁可以在老家那边拿到岁试第一,就可以作为岁贡生前往国子监读书,到时候乡试也直接走国子监这边的流程,不用特意回浙江考了。 要知道乡试过后就是会试,会试又会按照籍贯分为南、北、中三种卷子,南卷、北卷、中卷各自有各自的录取名额! 反正,国子监监生从乡试到会试都有照顾名额就是了。 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富户花钱把儿子塞进国子监去,硬生生把国子监的风气都败坏了。 一般来说,大伙都挺瞧不上这种塞钱进去的“纳贡生”的,宁愿让孩子回老家考试去。 当然,要是儿孙能靠自己考进国子监,那又是另外的情况了。 文哥儿听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明朝科举居然还分南北中卷! 这可真够复杂的。 文哥儿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目前四舍五入算它个两岁好了,就算跟天资过人的学神型人物杨廷和一样十二岁就能参加科举,那也还有十年。 文哥儿做完这道简单的计算题,抬起头两眼熠熠地望向他爹:“十年!三品!” 爹你可以的,冲鸭! 王华:“…………” 王华伸手揉了揉他目前还软嫩嫩的脸颊,淡淡笑道:“就算我到时候真的能升到三品,你早早占了名额,你二哥怎么办?” 文哥儿一下子陷入为难之中。 堂堂三品官,居然还不能加塞个儿子吗? 这不科学! “攒钱!”文哥儿拧着小眉头思索了半天,掷地有声地宣告自己的打算,“买!” 王华:“…………” 手有点痒,想揍儿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4章(精心准备) 此时的王华对自己的仕途还是挺有信心的。 无他,与他共事的可都是谢迁、杨廷和、李东阳这样的存在。 哪怕他相比其他几人资历稍浅些,好歹也是状元出身,又被选中修《宪宗实录》,怎么看仕途都有望更进一步。 等《宪宗实录》修完,他在翰林院也干满九年了。按照明朝升迁的惯例,他可以正式出翰林院任别的实职,到那时候才是他一展拳脚的机会。 只不过就算王华对自己再有信心,听到儿子这种蹭不到名额就买名额的想法还是让他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他微微一笑,对文哥儿说:“我这段时间也忙完了,该开始教你读《中庸》了。” 文哥儿脸上开心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文哥儿试图挣扎一下:“有先生,有先生!”他都已经有老师了诶,为什么在家还要读书?这难道是一个普通小朋友该承受的吗? 王华道:“我又不教你经义,只是教你识字断句而已。难道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你先生从头给你教起?他们若是知道你连读都不会读,肯定会嫌弃你太笨。” 王华又趁机给他重温谢迁和杨廷和的光荣履历。 反正归纳下来就是,你瞅瞅人家,你瞅瞅人家! 文哥儿:“…………” 可恶,他爹说得好有道理,竟没有办法反驳。像谢迁、杨廷和他们这样的天才人物,根本不可能从识字断句教起,杀鸡焉用牛刀! 文哥儿仰头瞅着他爹,煞有介事地对他爹作出评价:“鸡刀!” 王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文哥儿讲的是什么意思:杀鸡不至于用谢迁他们这些宰牛刀,只需要他这把宰鸡刀。 王华:“…………” 这小子小小一个,连骨头都还是软的,打是打不得的,骂他他还听得一知半解,他这个当爹的也拿他毫无办法。 真棒,又是父子俩相互伤害的一天√ 虽说王华冷不丁就加课,文哥儿还是接受得很快。 有学《大学》的经验在,学《中庸》也不是多难的事,也就是提前预习一下以后的科举必读教材而已。 他跟着他爹读顺畅以后,还背着他爹带金生一起研读谢豆送的状元笔记,准备偷偷学点他爹没讲到的内容,这样他爹就没法摆出一脸“诶?这你都不懂什么意思?算了小孩子不懂就不懂吧”的气人表情。 跟着文哥儿偷偷加练的金生:“…………” 一时竟不知道他们小官人是懒还是不懒。 不过能多学点东西,对金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自然按着文哥儿的意思没有声张,背着王华他们偷偷学习。 当然,小孩子这鬼鬼祟祟的动作哪里瞒得过大人的眼睛,乳娘很快把这事告知赵氏夫妇俩。 王华得知此事也不戳穿,由着文哥儿自己偷学去,甚至还和谢迁串通了一下,要是文哥儿去请教就直接解答,千万不要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谢迁欣然应允。 谢豆豆还是听文哥儿私底下跟谢迁求教的时候才知道小伙伴在偷偷学习。 谢豆受伤了。 偷偷学,不带他! 文哥儿没辙,只得捎带上谢豆一起。唉,人多了就不好隐藏了,害他学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他爹发现了! 几个小子暗中偷学到三月中旬,文哥儿屈指算了算,谢豆生辰还有十来天就到了。 他还记得谢豆送他状元笔记的事,早就暗搓搓谋划着要回赠谢豆一份好礼物。 可喜的是金生练字大有进展,至少线能画得笔直笔直的了。 文哥儿挑了个谢豆不在的时间点,拉着金生嘀嘀咕咕,要金生给他画个样图出来。他忙活完样图,又去寻王华哥儿说要给谢豆送生辰礼,还没怎么放在心上。 等拿过文哥儿让金生画出来的简明图纸,再听听金生负责解释的整体构想,王华一下子明白文哥儿要做的是什么玩意。 这玩意也就是七巧板的变种,只不过要更复杂一些,玩儿的时候得把一块块硬纸板拼起来,拼成一张有意义的图画。 再按着硬纸板的大小定做个带底板的木框,拼完还可以挂起来赏玩! 原理非常简单。 可文哥儿不认得工匠,也没多少钱,所以想来找他爹支援一下。 看看,他老师给谢豆豆支援了一套状元笔记,他爹怎么能输! 王华听完文哥儿的整体构想,点点头说道:“你要挑什么图样?” 文哥儿绞尽脑汁想了想,想出自己听说过的超长画卷:“清明!河图!” 王华:“…………” 你这是要拼死你师兄。 王华说道:“哪有生辰给别人送《清明上河图》的道理?” 虽说那图纸画的是汴京的繁华,可清明两字到底与祭祖扫墓连在一起,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给别人送这种东西。 文哥儿一下子苦恼起来。 唉,他知道的古画太少了。 王华道:“也就剩下这么十来天了,要做那么大的拼图也来不及,你也不想给豆哥儿送做工太差劲的生辰礼吧?” 文哥儿点点头,虚心求教,问王华有什么建议。最好切开后不低于五百片! 王华想了想,建议道:“市面上多有仿韩干画马的,早养出了不少画马好手,我去托人寻一幅《八骏图》,照着你这法子做出来,应该还赶得及。” 文哥儿听他爹应下此事,顿时高兴起来,直夸他爹棒棒。 王华也没耽搁,打发走文哥儿便吩咐人去办事,没一会那仆人就带回个工匠来。 那工匠拿到王华自己修改润色过的图稿,又听了王华的解释,一下子嗅见了商机。 他是个班匠,也就是需要按朝廷安排轮班轮作的匠籍。 可要是他有钱的话,平时是可以用银子买自由、不用去帮朝廷白干活的。 王华这个拼图简单好学,做出来说不准还挺有市场,要是王华愿意让他做这拼图去赚钱,他的免役银就不愁了! 工匠深知这法子很容易被人学了去,所以才和王华提出合作。到时候就算有人学,他也可以用王华这位状元郎当卖点! 别家就算学了,能有状元在背后背书吗? 寻常人家听了这是状元家想出来的拼图,肯定更乐意买他家的沾沾状元文气! 王华没想到这工匠还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只是略一沉吟,就应下了工匠的要求,没拒绝工匠自己定下的润笔费。 目前生意还没做起来,一时半会也见不到钱,王华只是应了此事便让工匠早些回去动手,不能误了文哥儿送礼的时间。 那工匠回去后便连夜构思,第二日马上开始去市面上搜寻适合的《八骏图》与硬板纸。 文哥儿没见到成品,心里一直惦记着,每天频繁跑去他爹身边献殷勤。 王华没说安排好了,也没说没安排好,由着这小子见天儿在那旁敲侧推。 他私底下又见了那工匠一面,挑了几张他看过后觉得画工过关的画拿来刻雕版,又敲定了木框和硬纸板的材质,才让工匠开始动手。 一直等到三月下旬都快结束了,文哥儿才终于在他爹书房里看到拼图成品。 拼图送过来时是拼好的,上头的八匹奔马画得很有精神气,一匹赛一匹神骏。 文哥儿没想到成品会这么棒,开心地把上头的拼图一块块拆下来,一边拆还一边数数。 只拆完横竖两行文哥儿就估算出来了,这拼图一共有三百片! 虽然文哥儿预想中希望能搞个三千片,不过工匠就算做得出来,他也没法扛那么大的画去送给谢豆,他爹选的大小就刚刚好,金生扛起来毫不费劲!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把拼图全拆下来,摆进配套的木匣子里,又很知道感恩地猛夸了他爹一顿。 本来他还想凑上去和他爹贴贴两下的,可看到他爹脸上的胡子又打起了退堂鼓,只能口头上谢他爹几句了! 有了拼图在手,文哥儿就翘首以盼,专等着谢豆生辰那天到来。 往年谢豆生辰都是随便过过,吃碗长寿面意思意思,不过今年不一样,今年文哥儿提前给谢豆透了个消息:他要给他回送生辰礼! 至于送的是什么,文哥儿神神秘秘地说要保密,得生辰当天送才有意义。 谢豆不知道小伙伴会送自己什么,生辰前一天晚上做梦都在期待着。 四月初一,正是放假的日子,文哥儿早早到了谢家接受谢迁的每旬考核。 谢豆见他两手空空,很有些失望,可他脸皮薄,从没主动讨要过礼物,只得心不在焉地接受他爹考校,一连答错了好几题,光荣地在生辰当天挨了几下手板。 他爹可没有生辰当天不打孩子的良好习惯。 谢豆豆:“…………” 谢豆豆委屈,谢豆豆不敢哭。 文哥儿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没想到他老师看着这么好说话一个人,居然还会打人手板!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掌藏到背后,省得自己被殃及池鱼,也得跟着谢豆挨上几下。 谢迁瞧见文哥儿那小动作,心里那点气恼顿时没了。他宣布这次旬考结束,让文哥儿和谢豆可以自己玩儿去。 文哥儿见谢豆眼睛红红的,不由奇道:“你都会!是紧张吗?” 他们平时是一起读书的,谢豆什么水平他清楚得很,就谢迁刚才考校那几个问题谢豆不可能答不上来。 谢豆哪好意思说自己惦记着文哥儿的礼物,根本没心思听他爹在问什么?他讷讷几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文哥儿不会哄人,思来想去,忙叫金生去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取来。 虽然他存着点“回报”谢豆的心思,可拼图这新鲜玩意肯定也能转移谢豆的注意力。 三百片估计够谢豆忙活个一整天,叫他压根没空再哭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5章(状元拼图) 谢豆豆好哄得很,听到文哥儿让金生去搬生辰礼,眼睛就亮了,连泪珠子都忘了掉。 只是谢豆心里有点疑惑:文哥儿准备的生辰礼很大吗?还要搬的吗? 金生力气大,很快一手扛着木框、一手捧着木匣过来。 作为讲究的明朝人(以及工匠诚意满满做出来的样品),这木框和木匣都有纯手工雕刻而成的花纹,而且选的花纹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不是那种老气横秋的烂大街纹理,瞧着讨喜得很。 谢豆看到那木框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用来干嘛的。 等他擦干净泪花瞅向文哥儿打开的木匣,才看到满满一匣子的硬板纸拼图,每块小拼图上有印上去的墨画。 乍一看,谢豆还不知道怎么玩,还是文哥儿把所有小拼图倒到木框上,取出底下叠着的参考图。 经过文哥儿和金生的一番解释,谢豆马上明白了拼图玩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宝贝,高兴得不得了。 谢豆二话不说就把刚才挨打的委屈抛诸脑后,拉着文哥儿一起拼拼图。 文哥儿前两天在家里拆得爽,这会儿被谢豆拉着拼了一会,才发现三百片拼图着实不怎么好拼,主要是他们还太小,拼图又太大,找起来太难了。 他瞅见谢豆拿着一片拼图在那冥思苦想半天,也开始心安理得地捏着片拼图开始划水。 还是谢豆的大哥谢正找了过来,才知道两个小娃娃玩得忘乎所以。 主要是谢豆忘乎所以,文哥儿划水划到一半,索性光明正大躺到一边咸鱼瘫。 瘫着瘫着就睡着了。 没办法,小孩子就是这样,精力旺盛时怎么哄都不睡,瞌睡虫来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谢豆见文哥儿呼呼大睡,也不吵着他,自己对着拼图继续冥思苦想。 这一玩儿,就到了该吃寿面的点。 谢正今日正好放假归家,他见弟弟不见人影,径自寻了过来。 谢豆正对着手头那片拼图举棋不定,小脑袋一会转向参考图,一会转向木框内只拼了一点点的拼图,不知该把手头那一小片拼图放到哪比较适合。 瞧见兄长谢正过来了,谢豆立刻向他求援。 谢正也没见过这玩意,他坐到谢豆旁边听完解释,接过那张参考图研究起来。兄弟俩齐心协力地这么一琢磨,谢正都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 谢迁这个当爹的寻过来时,兄弟俩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已经挨到一起,正认认真真研究眼前那堆新鲜玩意。 始作俑者文哥儿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榻上睡得极为香甜。 谢迁迈步走进自家两个儿子,淡淡地开口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谢豆手一抖,手里拿着的那片拼图都被吓摔了。 谢正:“…………” 啊对,他是来找弟弟去吃寿面的,怎么跟弟弟玩了这么久? 谢正忙起身和谢迁说起弟弟新得的礼物。 这东西可真好玩,他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听谢豆说是文哥儿特意做来送他的。 谢迁拿起那张参考图看了眼,又瞧了瞧兄弟俩的奋斗成果,觉得这玩法确实新鲜,便也没太责备他们玩过头。他笑道:“叫醒文哥儿,去吃寿面了。” 谢豆这才从早上挨手板的阴影里走出来,跑到塌边摇醒文哥儿。 文哥儿睁眼瞅见谢豆,本来想继续闭上眼再睡会,眼角余光却瞧见了噙着微笑的谢迁。 文哥儿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一骨碌爬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小小件的衣裳,跟着谢家父子三去吃寿面。 明朝面食已经非常丰富,且面条都是府上厨子纯手工制作,不像后世一些成品面条那样软趴趴没嚼劲。 文哥儿特别爱吃面,他本来就是不挑食的好孩子,遇到喜欢的口味更是啊呜啊呜吃得老香。 邹氏在旁边就着他又多吃了不少,饭后更是被文哥儿和谢豆一左一右地拉着去园子里转悠了两圈散步消食,瞧着其乐融融。 谢豆和文哥儿一起玩久了,话也多了,兴致勃勃地与邹氏说起了自己新得的拼图。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表述得不清不楚,邹氏也没明白那是什么玩法。 谢豆便让人把拼图搬去邹氏那里,拉着文哥儿一起玩给邹氏看。 邹氏坐在旁边瞧着两个小孩儿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该怎么拼,也觉出点兴味来。 她没有插嘴,只含笑跟着两个小孩一起思索怎么拼,等看到两小子和自己选的位置一模一样,心里便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脑子还能稍微用上一用。 谢正心里也惦念着拼图,做完功课后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寻到邹氏那边。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打心里喜欢新鲜事物。哪怕生为长子注定要稳重一些,还是抵不过旺盛的好奇心! 文哥儿一般来说是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谢正加入以后又开始疯狂划水。他在谢家玩了大半日,才辞别邹氏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文哥儿回去后依然是每日吃吃喝喝读读书,他为了“回报”谢豆豆弄出来的拼图却热热闹闹地火遍了京师。 原来那工匠得了王华的图稿,便挑了一批自己觉得行的画去给王华掌眼。等王华挑拣出适合的画作后便花钱刻了版画,暗搓搓做出一批拼图等着售卖。 谢豆手头那份是独一份的生辰礼,王华叮嘱工匠不要再卖给别人,剩下那些画则被做成了大中小三种拼图,赶着旬休结束的当口跑到几个塾馆和国子监外售卖。 这玩意也就切分时费点功夫,硬板纸、木头这些材料都算不得多贵重。 只要能在生员圈子里打开了销路,后续卖起来也就不愁了。 要知道学生可是最爱追热潮的,瞧见别人有的自己也惦记着。 巧的是,谢正读书的塾馆外也铺了货。 谢正陪着弟弟玩了一天的拼图,还有些意犹未尽。 第二天回去塾馆读书,便瞧见塾馆旁边有人在卖拼图。 谢正两眼一亮,过去一瞧,发现最多的也不过两百片,而且价格比较贵。他摸了摸自己不算太鼓的钱袋子,最后折中地挑了幅只有五十片的《梅谱》拼图。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梅兰竹菊四君子居然分成四种拼图,分别是《梅谱》《兰谱》《竹谱》《菊谱》,且画得都很不错! 谢正接过自己买的《梅谱》,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三君子上,总觉得自己买的不是四君子中最好的。 眼看上学快吃到了,他也只能咬咬牙,揣着自己买下的拼图走进塾馆,准备等下学再考虑要不要把另外三君子也买了。 结果等谢正放学时准备去买另外三君子的时候,竟被告知已经卖光了,可能得过一两日才有新货! 谢正:“…………” 怎么犹豫一下就没了呢?! 提出拆卖四君子的人,真是太狡诈了! 狡诈的王华没太关注拼图的销售进展。 他每日依然勤勤恳恳去翰林院修《宪宗实录》,不时还被当今圣上朱祐樘找过去帮忙整理课堂讲义。 干的活就跟后世的助教差不多。 谢迁他们则是负责讲课的教授。 这日轮到谢迁、丘濬他们讲课,王华照例与杨廷和一同过去抄讲义。 不想到谢迁他们讲完课后,朱祐樘却没让他们立刻退下,而是邀他们坐下吃茶,并命人去取样新鲜玩意过来。 王华他们都不明所以。 等瞧见小太监端上来的“四君子”拼图,谢迁最先反应过来,笑睨着王华说道:“你们家捣鼓出来的这东西,如今可是风靡京城了,居然都传到陛下这儿了。” 王华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家中小孩儿瞎胡闹,没想到竟让陛下都知晓了。” 朱祐樘是个勤勉的君王,每天勤勤恳恳处理政务,今儿也是听人说外头流行这东西才叫人买来看看。 没想到锦衣卫一打听,才知晓这竟是王谢两家小儿之间往来弄出来的耍货。且王家这小孩天生灵慧,竟叫谢迁早早收了他当学生。 这就让朱祐樘生出几分好奇来了。 若是纯粹的取乐玩意,朱祐樘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可这东西不仅需要动脑子,还十分有雅趣,绝非寻常耍货可比。 外头卖它的人可是夸口说这是“状元拼图”,多玩玩说不准能有状元郎那样敏捷的才思! 朱祐樘十七八岁登基,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九,算是个少年天子,这两年哪怕殚精竭虑地把控朝政,仍有许多力所不及之处。 从前他父皇专宠万贵妃,他这个皇子从小过得不怎么好。要知道在他出生后,他母妃都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存在。 直至他兄长悼恭太子夭亡,他父皇才知晓有他这么个儿子,把他送到周太后宫中抚养。 如今他历尽艰险长大成人,便不想如他父皇那般耽于女色,只想与皇后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他父皇在位时长期不理朝政,他便想要当个兢兢业业的明君。 如今他还没能完全掌控住朝局,所以倍加渴望与自己看重的臣子拉进一下关系,好在自己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不至于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巧的是,今日奉命来给他讲学的几位侍讲学士与翰林修纂都是朱祐樘相中的重臣苗子。 朱祐樘笑道:“我可没听说哪家小儿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王卿家这幺儿还没满三岁?” 为表亲近,朱祐樘私底下与臣子聊天都用“我”,正经场合才用“朕”。 王华道:“是的,劣子正月出生,年初才抓完周。” 杨廷和这几日没见过文哥儿,这会儿而才知道那风行京师的拼图与文哥儿有关,登时奇道:“这东西竟是你们父子俩捣鼓出来的?我听外头说什么‘状元拼图’,还琢磨是哪家状元来着。” 君臣几人就着拼图的话题聊了一会,朱祐樘才从谢迁几人的对谈里得知王家这小子不仅成了谢迁学生,还在与杨廷和学围棋。 连为人竣刻的丘浚都在旁插了句嘴,说自己也亲眼见过那小孩看得懂棋。 神童可是所有皇帝的心头好。 治下出了神童,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老天的认可,老天迫不及待把人才送下来给他这位皇帝用! 朱祐樘道:“这样聪慧的小孩儿,我倒是想见上一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素来喜欢孩子,不若王卿下个旬休日令你家女眷带他入宫让她们开怀开怀,到时我也过去瞧瞧你们家这位小神童。” 这样的恩宠,王华自然不敢推辞。他忙谢了恩,又诚惶诚恐地补充道:“劣子疲懒得很,当不得神童这称呼,陛下折煞他了。” 朱祐樘笑了笑,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什么,算是把让文哥儿入宫的事敲定下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6章(暗中观察) 文哥儿还在家吃吃喝喝,就见他爹而色复杂地回到家来,瞅着他一脸的为难。 文哥儿立刻上前给王华予以来自宝贝儿子的关心。 好歹是真·衣食父母,必须让他爹感受到家的温暖! 王华瞧着儿子跑过来嘘寒问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把文哥儿拎起来直接说道:“下次旬休,你和你祖母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赵氏进门时间尚短,还没有诰命在身,岑老太太倒是因他的官职封了安人,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妇。 文哥儿有点吃惊。 等会,他每天也就两三点一线,要么去祖父那边、要么去老师那边,怎么就轮到刷故宫副本了? 那可是紫禁城诶,是普通人能随便进的吗? 文哥儿奇道:“爹,升官了?”这不是升官了,怎么要让家眷去觐见太后了?而且为什么要捎带个小孩! 文哥儿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大大的问号。 王华道:“陛下听闻你有神童之姿,想见你一而。” 文哥儿:“…………” 文哥儿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这怎么回事? 人在家中睡,圣旨天上来! 文哥儿仰头看向他爹,眼神里充满显而易见的谴责:是您在皇帝而前提起我的吗?是您想要神童儿子想疯了吗?咱可不兴欺君的啊!您现在把我推出去,我要是表现不好,咱全家都要遭殃! 王华莫名就读懂了文哥儿眼神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话。 王华只字不提拼图的事,只笑着出卖了谢迁几人,说谢迁、杨廷和、丘浚都在皇上而前对他赞不绝口。 反正,这几个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皇上一听,这么多人都夸,肯定是个小神童! 这才打算见他一而。 文哥儿没想到这堆人还能在御前凑到一起,而且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给卖了。他一脸惆怅地唉声叹气:“木秀,风摧!” 王华:“…………” 王华伸手捏了捏他手感极好的小脸蛋,直至被儿子用眼神控诉了才收手。他说道:“你才这么小一点,谁会嫉恨你?事情已成定局,到时候你跟紧你祖母,莫要到处乱跑,也莫要乱说话。” 文哥儿也知道古代社会讲究三纲五常那一套,有些人前一天还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隔天就可能被拖出去流放或砍头,危险等级非常高。 真就是伴君如伴虎! 文哥儿立刻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摇着头做了个捂嘴不言的古怪姿势。 王华道:“也别什么话都不说,就当是长辈问你话,你该怎么答就怎么答。” 文哥儿点头应下。 王华见文哥儿听明白了,便抱着文哥儿去见岑老太太。 岑老太太得知自己要带文哥儿入宫,心里有些紧张。 他们家往上几代都没有当官的,她也没多少觐见经验,还是王华把诸项要事掰碎了给她讲,她心里才安定了许多。 每天陪他们吃吃喝喝的文哥儿竟能有这样的出息,也是岑老太太没想到的。 毕竟她们大孙子才是在出生前后异象频频的孩子。 接下来几日,岑老太太都在带着文哥儿做入宫准备。 文哥儿也跑去问过谢迁自己该怎么做,谢迁言简意赅:“自然应对就好。” 规规矩矩的小孩儿谁家都有,皇上哪用特意召见? 何况文哥儿还不到三岁,没谁会强行把规矩往他头上安。 他只要和平时一样表现,瞧着便颇为聪慧讨喜。 真要做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姿态,反而适得其反。 文哥儿听谢迁和他爹一个说法,顿时放下心来。他又偷偷问谢迁:“凶吗?” 文哥儿问的自然是朱祐樘。 谢迁摇着头道:“陛下自然是宽宏之人,以后少问这样的问题。你不犯错,谁会对你凶?” 一听就是套话。 不过谢迁既然没特意提醒,那朱祐樘肯定不是个坏脾气的皇帝。 文哥儿确定这次入宫没什么危险,顿时放下心来,开始期待这次紫禁城之行。 免费参观明朝故宫! 后世可是又要买票又要排队的,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故宫人少少的! 虽然肯定不能随便逛,可肯定能近距离摸摸明朝故宫的古董家具,看看明朝后宫美人长什么样! 想想就很好玩,赚到了! 至于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再说吧。谁会针对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小孩子呢? 他们脸不想要了吗? 小孩子就该为所欲为! 文哥儿胆儿一肥,就开始数着日子等入宫。 转眼来到旬休日,文哥儿一大早穿上新衣,兴冲冲地和岑老太太会合。 他见赵氏既喜又忧地送他们出门,就着岑老太太的抱抱往他娘脸上吧唧一口。 “去去,就回!”文哥儿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赵氏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 “好,去去就回,娘在家等你。” 文哥儿跟着岑老太太出了门,等家门已经瞧不见了,才摸摸自己小小的心口说道:“羁绊!” 岑老太太早习惯了文哥儿经常往外蹦新词,瞧见他那副感慨万千的小模样,心里的紧张少了大半。 她身上穿着一整套安人品阶的命妇服,在天子脚下虽算不得多荣显,可这是儿子带给她的荣耀,她穿起来而上有光! 祖孙二人到了宫门外,报上姓名,便有人负责接引他们前往太后宫中。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早已不怎么见外客,太后却是还年轻得很,今年年方四十。 她乃是宪宗继后、朱祐樘嫡母,过去并不得宠,如今便是身居太后之位,也不常试图左右年轻天子的决定。 这次朱祐樘特意提出想见个小孩儿,太后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她还拿到了朱祐樘命人搜罗来的一套拼图,这几日试着拼了一张,感觉颇有趣味。 等派人打听来拼图背后的趣事,玩着就更有滋味了。 王谢两家两个半大小子之间的往来,居然还能引出这样一个好消遣,怎么能不被众人交口相传? 都说文人好异,没事都能让他们掰扯出点离奇传说来,何况这是真有! 难怪外而都说这是“状元拼图”,里头涉及到的状元算起来还不止一个! 要说这玩意真是王家那位小神童捣鼓出来的,太后肯定不会信。可既然王家那位状元郎能放任这些离奇故事传开,想来王家这孩子必然比寻常孩子聪慧许多。 这些年宫中也添了不少皇子公主,不过太后自己无宠也无子,没怎么享受过养儿育女的乐趣。 她自己也没甚兴趣去教养旁人的孩子,每天就很淡然地享受除了没有丈夫宠爱自己要什么有什么的寂寞宫廷生活。 真是光阴似箭啊。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她已满四十岁,看起来和二三十岁没什么区别。 太后鲜少对外人感兴趣,这几日拼多了拼图,倒真有些期待旬休这日的会而。 文哥儿祖孙俩被引到太后宫中时,太后已经用过早膳挺久,正摆出张《兰谱》拼图在拼着玩。 听人传报说文哥儿祖孙俩到了,太后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宣她们进来吧。” 文哥儿没让人抱着,自己哒哒哒往里走,瞧见太后也没第一时间低下头,而是仰起头好奇地看向屋中那位明显地位最高的女人。 文哥儿眼睛睁得圆圆的,只觉眼前这位太后真是太年轻了,到底是古代成亲早,还是这位太后是冻龄美人? 还是岑老太太牵着文哥儿提示他跟着行礼,文哥儿才收回震惊的目光,跟着他祖母一起拜见这位明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太后很和气地让她们祖孙俩勉励,邀她们坐下说话。见文哥儿一直偷偷瞧自己,太后打量着这么个小不点笑问:“这就是文哥儿吧?” 没等岑老太太答话,文哥儿就径直点头,小嘴还跟抹了蜜一样甜:“娘娘,年轻!” 太后一听就明白了,刚才这小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频频看她。 太后十三四岁就进宫了,在宫里起起落落大半辈子,心绪早已不会被什么东西轻易牵动。只不过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这么小的小娃娃,肯定是不会说谎的。瞧他祖母那副紧张的模样,应该也不是有人教他这么说。 太后笑道:“来,听说这东西是你捣鼓出来的,我一直没拼好,你拼给我瞧瞧。” 文哥儿眼睛又睁大了,没想到自己准备拿来折腾谢豆的拼图居然会出现在宫里。 他略一思索,就把事情串联起来了:他爹在家说都是他老师几人出卖了他,可拼图画稿他只给了他爹,这玩意肯定是他爹搞出来的! 可惜他平时不出门,接触的人也不多,更不会关注街上多了什么新货,根本不晓得他爹居然背着他搞拼图生意! 剽窃,这是剽窃!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爹虽然给了他冠名权,却私吞了真金白银! 文哥儿的小拳头硬了。 这个老爹实在太奸诈! 太后见文哥儿突然变得气鼓鼓,不由问道:“怎么了?” 文哥儿趴到桌边伸手指着拼图,气呼呼地说:“爹,偷偷卖!独吞钱!” 岑老太太噎住,忙去拉了拉文哥儿,让他别胡说八道。 太后乐了,笑道:“你这么小,要钱做什么?” 文哥儿实话实说,唉声叹气地和太后分享他爹不争气、没法给他挣名额的事讲了出来。 当爹的不肯努力,宝宝只能自食其力。 宝宝好累,宝宝叹气。 他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偏又愁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太后听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岑老太太:“……” 岑老太太真想马上把文哥儿抱走。 这再让他说下去,还不知会说出多离谱的事来! 平时陪她们夫妻俩解闷也就罢了,在太后而前哪能胡说八道?! 太后倒是不觉得这些童言童语有什么不好,只觉果然是个小神童。 寻常小孩哪会在这么小的时候考虑怎么进国子监? 太后笑呵呵地逗着文哥儿,不忘邀岑老太太一起来把《兰谱》拼完。 岑老太太见太后这般态度,稍稍松了口气。 几人开开心心地边说话边玩儿,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点。 有人陪着,拼图玩起来更加有趣,太后看着拼了大半的《兰谱》很有些意犹未尽。她笑着说道:“先用午膳,回头我们再一起把它拼完。” 就在这时候,宫人来报说帝后来了。 文哥儿两眼一亮,准备仗着自己年纪小再瞅瞅皇帝和皇后长什么模样。 岑老太太瞧见他那小眼神儿,生怕他再干出点什么出格事,忙把他拉到身边、带着他向帝后行礼。 文哥儿察觉他祖母的紧张,顿时变得乖乖的。 听话宝宝,从不添乱! 等会儿他再趁别人不注意暗中观察!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7章(巨大挑战) 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在大人眼里是无所遁形的。 文哥儿囫囵着行过礼,眼神开始狗狗祟祟地看向帝后二人。 这一看,文哥儿又呆了一下。 如果是太后是冻龄美人的话,这对帝后就是纯粹的年纪小了。 皇后瞧着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皇帝顶了天也就是大一新生,瞧着都新嫩得很。 要不是两个人都穿着颜色比较沉的衣服,年轻的天子又努力绷起脸装稳重,还真瞧不出有多威严。 平日里没人提帝后的名字,只说这是弘治初年,文哥儿也不知晓这到底是哪位大明皇帝。 此时此刻文哥儿的感受只有一个:这可是家里真有皇位可以继承的人家啊! 你还在学校苦哈哈读书,别人就已经着手管理一个国家了! 不过听说历史上还有婴儿当皇帝的,眼前这位瞧着好歹是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了。 还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青年。 文哥儿暗中观察完,感觉非常满足。 免费逛故宫√ 围观活的皇帝皇后√ 不枉他这段时间被家里人轮番叮嘱、来回操练! 朱祐樘免了祖孙二人的礼,瞧见文哥儿乌溜溜的眼睛写满好奇,怎么寻不着半点害怕。 这约莫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祐樘在人前总得不苟言笑,竭力维持皇帝的威严。他亲生母亲去得早,如今的太后仅是他的嫡母,终究是隔了一重,登基后他唯有在皇后面前能放松一下。 眼下宪宗皇帝大行还不满三年,他与皇后在东宫时又不曾有孩子,如今宫中估摸着还是要冷清一两年。 单独召见这么小的小孩儿,对朱佑樘来说还是头一遭。 他对上那双黑不溜秋的小圆眼也觉有些新鲜。 朱祐樘招呼他到近前来,边试着把小小一只的奶团子抱起来,边转头对太后道:“方才有些事耽搁了,来得晚了些,倒像是来跟母后这里讨饭吃似的。” 太后笑着接话:“什么讨饭不讨饭的,你们若常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母子俩的对话非常自然,看起来和寻常母子无异。 文哥儿不知内情,只觉皇帝没抱过小孩,衣裳绣纹又绣得太实在,有点硌屁股。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自己可以被抱得更舒服一些。 朱祐樘察觉他暗中挪动,低头一看,小孩儿一脸无辜地抬头看他,眼底似乎明明白白写着“我动了吗?我没动啊,我什么都没干,我很乖”。 朱祐樘:“…………” 真是一点都不怕生的小孩儿。 朱祐樘稍稍调整了一下抱小孩的姿势,一手抱着文哥儿,招呼太后与岑老太太她们落座。 岑老太太哪曾想过还能在宫里用午膳,顿时又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些忧心地望向被天子抱着落座的文哥儿,希望这乖孙可千万不要乱来。 就文哥儿如今这心智,不乱来是不可能的。 眼见自己可能没有单独的御膳可吃,文哥儿有些急了。他拉拉朱祐樘衣袖说道:“自己坐!” 朱祐樘没想到文哥儿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笑问:“你在家也是自己坐?” 文哥儿连连点头,很骄傲地憋出句长句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朱祐樘被他逗乐了,还真给他安排了个位置。 文哥儿见朱祐樘没考校自己什么,张皇后瞧着也和太后那样是个和气的,一点都不紧张了,专心等着宫人上菜。 因为有皇帝在上首,文哥儿已经非常克制了。 这可是御厨手艺诶! 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上回他爹带回几个元宵团子,烤热以后吃着还不错,想来皇帝吃的应该全都是好东西! 小孩子眼底的期待是藏不住的,朱祐樘瞧见他有模有样地端坐在座位上,眼珠子却止不住地往门外瞟,不由笑着让人上菜。 文哥儿不知道的是,宫廷的膳食是由光禄寺负责的,从食材的采购到宴饮的准备基本走从光禄寺那边走。 负责这些宫廷膳食的官员还有个非常响亮的职位,叫“大官”。 这官名可真够占便宜的。 远的不提,光听光禄寺的职责范围还包括采购皇家食材,就知道光禄寺是个富得流油的部门。 关键是吧,他们捞钱捞得开心,也不怎么琢磨点好吃的。 就宪宗皇帝在位期间,还特意下旨让人监督光禄寺的人在举办宫宴或者宴请外宾的时候务必保证食物鲜洁。 自家文武百官一起吃饭就不说了,宴请外宾时还把不新鲜不干净的食材端上桌,这不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吗?搁谁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光禄寺就有胆子。 要不怎么还得皇帝亲自下旨敦促他们改进? 一直到嘉靖年间,嘉靖帝才找由头开了个小厨房,让太监专门给他做吃的。 这个传统到万历年间还被发扬光大,极大地拓展了御膳的种类、丰富了御膳的口味。 一顿饭能吃掉祖宗们一整年的钱。 当然,离那亡国也不远了。 一个王朝的腐朽,往往体现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定睛一瞅,这也烂了,那也烂了,若是太平无事还可以勉强往前在走一段路,若是遇上抵挡不住的天灾,那就只能轰然倒塌了。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棵被彻底蛀空的树能扛得过狂风暴雨。 如今提这些事还太早了。 简单来说,光禄寺做饭难吃! 给皇帝上的御膳,他们不敢在食材上克扣,可厨艺差这件事是一时半会改进不了的。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重油重盐外加烤炙。 众所周知,不管什么食材都好,只要浇上浓郁酱汁或者烤得香喷喷,吃起来都挺像那么一回事。 现在问题来了,朱祐樘喜欢吃素,一个月里头有十来天是吃素的。 尤其眼下还没真正出宪宗皇帝孝期,朱祐樘更是丝毫不愧对他后来为自己赢得的“孝宗”之名,更是整日茹素度日,勤勤恳恳地为他本来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加点霜浇点油。 素食怎么做得好吃,这对光禄寺来说就是个巨大挑战了。 臣没有学过啊! 臣根本做不到! 既然要吃素,那就索性再来个少油少盐,搁水里煮熟就得了,这样的茹素看起来才更有诚心(绝对不是他们懒得琢磨)。 所以现在端上桌的饭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双重难吃! 文哥儿看着一道道寡淡的素菜端上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已是四月下旬了,天气逐渐转热,大伙胃口都不怎么好,饮食上素淡些也正常。 四月里头各种蔬果都长得极好,文哥儿最近也常吃新鲜素菜,只不过不管是他们家厨子还是谢迁家厨子都会变着法儿做些好吃的,他从来不会挑拣荤素,好吃的他都爱吃。 可眼前这些饭菜,看起来都算不得好吃! 文哥儿有些失望,偏又不能直接说“你们的御膳真不怎么样”,只得轮番尝了几样。他一直蔫答答的,完全没发挥平时的吃播水平,看得岑老太太心里着急。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皇宫里居然只吃素? 这段时间被孙子喂刁了的岑老太太还冒出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来:吃素就算了,御厨手艺竟还没他们家厨子好! 看来上回那元宵团子是他们超水平发挥了。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岑老太太忙专注用膳,生怕朱祐樘他们看出端倪来。 时人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皇宫的饭桌上也只是传膳太监稍微提一句上来的是什么菜。 文哥儿听着那一道道菜名,只觉这些做菜的人厨艺没多高,起名倒是花里胡哨。要是把起名的功夫拿来提升厨艺,也不至于能把这样的菜端上桌! 直至吃到一盘芦笋时,文哥儿眼睛才亮了起来。他算实岁都已经一岁半了,牙齿已经长了十来颗,一般东西都能啃得动,爽脆的芦笋咬起来咔嚓咔嚓的,他吃起来非常有劲头,只觉刚才受尽委屈的味蕾终于被安抚舒服了。 朱祐樘虽不会在用膳时闲谈,目光却还是会时不时往文哥儿祖孙俩那边扫过去,主要还是观察文哥儿的吃相。 锦衣卫早前还提到过一点,说这小子从小就爱自己吃东西,还吃得特别香,谢迁母亲去年食欲不振,竟是特意和王华哥儿过去陪吃。 就这么大半年过去,谢家那位老宜人已经吃嘛嘛香了! 这些大臣们的私事,朱祐樘虽然从锦衣卫那儿听说了,却没太放在心上。刚才也就是偶然想起了这桩事,才忍不住往文哥儿那边瞧了一眼。 这一看,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几回。 朱祐樘不怎么爱享受,饭菜对他来说能吃饱就行了,好吃不好吃倒是其次。 只不过瞧着文哥儿一边吃一边皱起小眉头,一副吃到了什么难吃得不得了的东西,他顿时也觉得自己刚夹起来的菜有点难以下咽。 明朝向来优待厨子,只要厨子不划水太厉害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点要从太祖朱元璋那会儿说起,朱元璋非常担心有人会在吃食上动手脚,认为这些入口的东西必须非常谨慎。 就他那在朝廷上杀红了眼的暴脾气,有次听说了儿子在路上处罚了做饭的人,居然特意写信去骂了儿子一顿,认为“人厨子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你居然敢罚他你不要命了吗”! 所以说,负责饮食的人搞点小动作,上头一般都会捏着鼻子当不知道。 犯了大错杀掉就是了 朱祐樘也知道这些饭菜不太好吃,只是觉得还没难吃到要他发作光禄寺的人而已。 既然已经开始关注文哥儿的试吃表现,朱祐樘索性光明正大观察起来。 张皇后注意到朱祐樘正望着文哥儿所在的方向,也跟着看了过去。 于是张皇后正好看到文哥儿夹起了第二根芦笋。 他爱干净,整个人看起来玉雪可爱,满嘴的小白牙也刷得白晃晃的,咔嚓一口咬下去,那满足的小表情看得别人能隔空尝到满嘴的芦笋鲜香。 芦笋这东西,三四月开始冒头,到四月底已经到处都是,价钱贱如泥,算不得多珍贵的食材。 也许正是因为容易买到,所以光禄寺没有糊弄人,端上桌的芦笋不说做的多好吃,至少是满桌子素菜里最新鲜的。 巧的是,这东西不需要多复杂的烹饪方式就鲜甜爽脆! 朱祐樘和张皇后看了一会,筷子不由伸向了面前那盘芦笋。 筷子不其然地在盘中相遇。 张皇后:“…………” 朱祐樘:“…………” 嗐,不知为啥,看着看着就觉得满桌子菜只有这盘能吃。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8章(孰不可忍) 这不能怪文哥儿挑剔,只能怪家里人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不好吃的、不适合他吃的饭菜从不往他面前端;去谢家蹭饭,谢家也是专门为老人小孩准备最好的饭食糕点。 搁在旁人家,这菜属于正常水平,用的也是像模像样的正常食材,你怎么挑都挑不出错处来。 明朝文官脾气臭得很,你要是因为饭菜太“普通”就发落人,他们可就来劲了,铁定纷纷捋起袖子上书劝谏:“您要顿顿吃山珍海味是吗?您要光禄寺天天为您求新立异是吗?您这样做对得起太祖吗?这是亡国之兆啊!咱必须防微杜渐!” 这些话要是换个有脾气的皇帝,那就是直接杠回去了。 朱祐樘却不是那样的人,他有意当个明君,不仅勤政作风直接效仿太祖朱元璋,平时也很愿意听臣属的劝谏。 去年有人提议他广纳后宫,谢迁劝说他宪宗皇帝才大行没多久、这么早选纳妃嫔不太适合,他当下就听进去了,孝期内连皇后都没碰,夫妻俩见面就是纯聊天(甚至一辈子都只有皇后一个)。 这个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因为饭菜滋味颇为一般就去追究光禄寺的人。 摆烂这事也是挑对象的。 光禄寺那边也拿准了朱祐樘的脾气,次次都踩准及格线送上饭菜,从来没让人抓住过错处。 至于宫宴上的菜色如何,百官没有人会吱声的。 皇帝请你吃饭,是荣耀,是恩赐,你吃完不写首诗夸上几句就算了,难道还敢对皇帝说“陛下您这顿饭真难吃”? 是官不想当了,还是命不想要了?! 所以说,反正没有人会说不好吃,那就糊弄糊弄得了。要是这次超常发挥拿了高分,下次达不到这水平了,岂不是反而得挨罚? 及格就好,及格就好。 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摸鱼是摸鱼者的通行证,实诚是实诚者的墓志铭”。 即便宫膳的滋味远不如期待中那么好,文哥儿还是努力当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在众多宫膳里就着其中几道吃得肚皮饱饱。 芦笋上时,樱桃正好也上了,传膳太监最后端上红通通的樱桃果盘。 这果子瞧着倒是新鲜,色泽甚是鲜艳,瞧着还水嘟嘟的,很容易勾起食欲。 文哥儿一看,眼睛总算又亮了,伸出小短手取了颗熟透了樱桃送进嘴里。果然是应季的新鲜水果,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就在嘴里漫开,满嘴都是樱桃的鲜甜滋味。 好歹算是弥补一下刚才试吃那么多难吃素菜的煎熬。 朱祐樘刚才难得多用了些饭菜,本来已经没什么进食的想法,只在一开始意思意思拿了一颗(免得其他人不好意思吃)。 可这会儿瞧见文哥儿高高兴兴啃樱桃,他突然又回味起刚才尝到的甘甜滋味来,不免又跟着多吃了几颗。 终于太后和张皇后,自然也莫名觉得今天送上来的果盘很是不错。 吃饱喝足,文哥儿还得陪皇帝聊天。 本来进宫之间文哥儿还有些忐忑,如今见朱祐樘连饭菜不好吃都能忍,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谁能忍受顿顿饭菜都不合自己胃口的日子? 换成他的话,说不准就自己捋起袖子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人脾气一定很好! 朱·脾气很好·祐樘也确实不会为难小孩,他只是和气地问起文哥儿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提到这个,文哥儿话可就多了。他唉声叹气地和朱祐樘诉苦,说他爹特别坏,他老师也特别坏。 他爹吧,也不知是什么想法,他没满周岁就给他买了《四书》,拿《大学》来教他认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望子成龙也不能这么揠苗助长啊! 他那么有能耐,为什么不自己考状元呢? 哦,他已经考了状元…… 可恶! 文哥儿,弱小,可怜,又无助。 讲完他爹的可耻行为,文哥儿又讲起谢迁的所作所为。 谢迁给他们启蒙,倒是很正常地从《千字文》开始。 他读的书多,博学广记,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偏偏有个坏习惯,有时候讲到一半就说“后面会怎么样呢?某人为什么要做某事呢?”,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 谢迁还贴心地提醒,要是自己想不出来,可以去书房找某本书读一读,读完就晓得了。 至于那典故在那本书的哪一页,就靠你们自个儿去找了! 实在不行,下次旬休我再告诉你们吧! 下次旬休诶,要等九天的!!! 文哥儿听得抓心挠肺,只能和谢豆豆一起偷偷去找书看。 太难了,太难了,哪有这样给小孩开蒙的啊?! 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考状元去呢! 哦,他已经考了啊…… 可恶! 提起来就气人得很! 文哥儿连三岁都不到,一说起被迫学习的苦来就刹不住车,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连平时还有点磕绊的口头表达能力都来了个超水平发挥。 朱佑樘还真没想到谢迁和王华私底下居然是这么教小孩的。 要求个没满三岁的小子读《四书》,着实是太超前了! 文哥儿还顺嘴谴责了他的小伙伴谢豆豆。 同是天涯沦落人,谢豆豆不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就算了,还在他抓周那天给他送状元笔记! 太残忍了! 为了“报答”谢豆豆的好心,他本来准备搞个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图》拼图给谢豆豆当生辰礼,可惜他爹说别人生辰给送清明什么的不太好,只能改成三百片的《八骏图》了。 唉,他,王小文,真是个心肠极软的小朋友! 朱祐樘只知道拼图是小孩子之间的礼物,却不知道文哥儿本来想送的整整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图》。 他想想谢豆要是收到三千片的拼图时会是什么表情,很没有同情心地乐了起来。 这小孩人不大,鬼主意倒是多,怪不得他爹和他老师一天到晚骗他去看书。 朱祐樘想到文哥儿还有个围棋老师,不由又问:“你怎么又跟你杨先生学围棋去了?” 提到这个,文哥儿话就更多了,从自己在象棋上赢了他祖父到他祖父以大欺小只和他下围棋,一点不漏地把他祖父卖了个底朝天。 欺负小孩,太坏了! 他要偷偷和杨先生学上几手,回家杀祖父个片甲不留! 丁点大的小娃娃没什么气势,放起狠话来奶凶奶凶的,张皇后几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朱祐樘更是难得地笑出声来,只觉自己自继位后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王家可真是趣事一箩筐,怎么抖都抖不完! 只有岑老太太在旁边都听木了,最终只能彻底放弃提醒文哥儿别胡说八道的想法,边叹气边拿起颗樱桃尝尝味。儿孙自有儿孙福,随文哥儿自己折腾去吧! 文哥儿把自己和身边人都卖了个遍,又在朱祐樘的提议下帮太后拼起了《兰谱》。 拼图这新鲜玩意确实有意思,几人其乐融融一起动手,很快把整张《兰谱》拼完。 眼看文哥儿已经在宫里待了快两个时辰,朱祐樘夫妻俩与太后分别给他赏了些好东西,放他们祖孙俩出宫去。 刚才文哥儿吃得最欢的樱桃都送了他一筐,供他回去与家里人分享。 文哥儿得了赏赐,喊起陛下来都真诚了几分,兴冲冲地与岑老太太一同回家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分樱桃了。 到了宫门口,他们家马车还在外头等着。 明朝是个阶级分明的社会,在衣饰和车马方面有着非常详尽的规定。 比如文哥儿他爹目前还是六品的翰林修撰,出门坐的就必须是素云头青带青幔马车或者轿子,等他升到五品就能鸟枪换炮,换上“素狮头绣带青幔”。 文哥儿压根不懂这些,也不觉得穿个有不同纹样的衣裳、坐个有不同绣带的马车就有多威风,他开开心心地跟着小太监们帮忙搬出来的赏赐上了车,还很大方地抓了些樱桃送给他们尝味儿。 他对这些小太监没有大人们那么多偏见,都是卑微打工人,哪有切了那玩意儿就全是坏蛋的道理? 若不是别的路子不好走,谁都不想切掉命根子去伺候人。 是以文哥儿也没用异样的眼神看这些帮忙搬东西的小太监,而是两只手捧着满满一捧红樱桃分给他们。 虽然他手掌小小的,可他卯足劲抓了对他来说很大的一把,看起来诚意十足。 小太监们愣了愣,挨个接过文哥儿分来的樱桃,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辘辘驶远。 文哥儿乖乖坐在马车里,小眼神儿不时扫过自己这次入宫得来的战利品,觉得自己可真是太能干啦! 岑老太太见文哥儿那副喜滋滋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不知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傻。 马车到了家门口,岑老太太让人来帮忙搬赏赐入府。 赵氏忐忑了一整天,得知文哥儿终于回来了,忙出来接儿子。 文哥儿见赵氏看都不去看那些赏赐,只看自己有没有囫囵着回来,不由伸手给了蹲下身来看他赵氏一个抱抱。 赵氏肚子已有些显怀,不能蹲下太久,很快起身牵着文哥儿往回走。 王老爷子嘴上没说什么,实则一直在和王华边下棋边等老妻和孙子回来。 瞧见他俩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不少赏赐和一筐樱桃,王老爷子才算是放心下来。他嘴上不免又嘀咕:“你这小子,莫不是去宫里也只顾着吃?” 要不怎么宫里居然还给赐了筐樱桃? 文哥儿哼哼两声,开始兴致勃勃地表示要自己来分樱桃。 老祖宗一份! 老师家一份! 杨先生一份! 爹娘留一份! 王老爷子听着文哥儿在那掰着手指数,数来数去没数到他这个祖父,顿时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觉得这小子没点孝心。列祖列宗要吃,祖父祖母就不要吃吗? 文哥儿就是故意的,等王老爷子一眼瞪过来的时候,他才慢腾腾地补充:“祖母一份!”说罢他还煞有介事地对岑老太太说道,“祖母,看着分!” 意思是分不分给他祖父,全看他祖母心情!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 王华等文哥儿差遣金生把樱桃分完了,才和岑老太太问起入宫的情况。 他自己常在御前露脸,倒不至于觉得入宫是件多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文哥儿还小,说不准会在御前干点什么出格事。 岑老太太如实把入宫觐见的种种讲了出来,听得一旁的王老爷子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捻须沉吟。 尤其是知道文哥儿还嫌弃宫里的饭菜难吃,他更是连瞪了文哥儿几眼。 文哥儿不服气地鼓着眼睛瞪回去。 难吃就是难吃,好孩子不撒谎! 他已经很努力没有直说了好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29章(纯属做梦) 光禄寺的摆烂事迹,王华也有所耳闻,不过妻子和父母都在,他也没和文哥儿细说。 文哥儿一不小心埋怨出来的那些话他也没在意。 这些事本就无伤大雅,旁人听了只会当个乐子。 至于文哥儿是不是真的“小神童”,是否真的生来就比旁人聪慧,根本没有人会去深究。 这本就不是个缺乏天才的时代,近在京城的有杨廷和这个十二岁考过乡试的举人,远在任地的有杨一清这个十四岁被举荐为奇童的翰林秀才。 即便当真坐实了“神童”这件事,顶多也只是比旁人高些,以后前程如何还是得看自己的造化。 一家人聊过入宫觐见之事,王华就打发文哥儿去谢迁家。 “你先生还等着你去旬考。”王华说出口的话很没有父爱。 文哥儿回到家屁股都没做暖,又被撵出门去找他老师,与金生一同走在街道上时忍不住把小小手放背后,唉声叹气地感慨道:“难,难,难!” 金生一声不吭地跟在文哥儿身后。 不是他不想伶俐应答,而是有时候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文哥儿的话。 倒是背后传来一声颇有些熟悉的询问:“你小小年纪的,感慨什么难?” 文哥儿闻言一转头,瞧见了自己的围棋老师杨廷和。今儿是休息日,杨廷和应该是外出访友去了,这会儿才从外头回来。 “先生!”文哥儿麻溜喊人,看起来很是乖巧。 紧接着他就把他爹的冷酷行径给杨廷和讲了讲,他今天都进宫去了,心理压力多大,小短腿走得多累! 结果他爹吧,说他今天早上没去老师那边接受考核,现在要去补上!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杨廷和听文哥儿激情数落他爹的可恶之处,并没有感觉到进宫这事儿对他来说有多大影响,这小胳膊小腿的走累了倒是有可能。 他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很是和善地把他领去谢家。 说来也是稀奇,杨廷和性格沉静谨慎,平日里并不会与谁走得太近,对这小嘴叭叭个没完的小子却是颇为喜欢。 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抽空教他学棋。 谢迁早知晓文哥儿会来,下午留在家里没出去。 得知杨廷和抱着文哥儿过来了,立刻叫人张罗茶水点心到书房来,自己也亲自出去相迎。 两人一见面,自然一阵寒暄,你说一句“不请自来打扰了”,我回一句“想来随时扫榻相迎”,一听就知道是两个读书人在打招呼。 文哥儿被放下地,内心有些雀跃,杨廷和来了,他老师不得和杨廷和多聊会?他们聊得越久,考校他的时间就越短! 聊,给我往死里聊! 文哥儿正暗搓搓期待着,就见自己两位老师已经聊完了,齐齐转头看向他,把他那满含希冀的小眼神儿尽收眼底。 文哥儿:“…………” 唉,怎么感觉走到哪,大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差不多? 谢迁招呼杨廷和与文哥儿落座,问起文哥儿入宫觐见感觉如何。 文哥儿绝口不提自己在朱祐樘面前狠狠告了谢迁一状,把谢迁教学过程中那些险恶用心讲得明明白白。他很乖巧地表示自己全程表现得很好,没有半点差错! 没等谢迁怀疑他的话,他又和谢迁说起御膳不好吃的事。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谢迁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进宫关注的也绝对是那口吃的。 不过想到邹氏身体日渐康健,谢迁便觉得这不算什么坏事。 谢迁与杨廷和对视一眼,感觉彼此也算相熟了,便也没有避讳,笑着给文哥儿说起一些关于光禄寺的旧事。 着重讲了讲去年朝廷搬出来去警告光禄寺的那道宪宗圣旨—— 「外夷朝贡或筵宴或朔望见辞酒食,俱宜加意点视,务令鲜洁,仍令每日侍班御史巡视,不处者奏治之。」 意思是要派御史去监督光禄寺,免得他们做得太过分! 为什么先皇这道圣旨被翻出来推行呢,因为朱祐樘看完后觉得它“所言多切时弊”。 简直说到点子上了! 此处必须出动怼天怼地喷子御史才能解决! 由此可见,光禄寺摆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而是一天到晚的事。 文哥儿真没想到御史还要管饭菜新不新鲜。 而且像这种天子脚下的中央直属衙门,居然还要靠御史监督才勉强不摆烂!要是不派御史监督,那不得直接上残羹冷炙了? 就这样,他们居然还活得挺滋润的,只要保证食材新鲜就啥事都没有。 ……大明御膳可真不讲究。 看来自古以来的工作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说明朝官难当,这光禄寺简直是摸鱼爱好者的天堂啊。 文哥儿一改最开始的嫌弃,眼睛开始熠熠发亮。他大胆地向谢迁提出自己的疑问:“光禄寺,怎么考?” 既然在明朝注定要考个公务员才能勉勉强强活得好一点,那当然要挑个轻松愉快的部门! 这个光禄寺就挺好,钱多事少,同事友好,大家都有共同的理想:少做事,多拿钱,快活赛神仙! 不能怪他胸无大志,实在是吧他们现在离亡国好像还挺远,经济好像发展得挺不错,朝廷里个个都是人才,皇帝还是个挺好的人(饭菜难吃都能忍),这不是没他发挥的余地吗? 至于百姓过得怎么样,他现在还没出过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东华门灯市和紫禁城内部,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所以说,作为泱泱大国的小小子民,他有选择轻松生活的条件! 文哥儿觉得自己这追求,一点毛病都没有! 当然,这个“没毛病”是他的自我感觉。 谢迁听文哥儿问出“怎么考”这个问题,脸上有了和善的微笑。 “你还小,想这些也太早了。想要当京官,怎么也得考个进士、进个翰林院再说吧?”谢迁没有再和文哥儿闲聊,而是抬得怎么样。” 《和善》。 文哥儿一颗小心脏莫名抖了抖,当即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开始专心应对谢迁的提问。 对于要怎么跳过谢迁和王华问题里的陷阱,只回答自己应该会的那部分内容,文哥儿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 好学生,不怕考! 骄傲jg 杨廷和在旁边看着师生两人你来我往地问答,竟是一点都不觉得枯燥。到后来看得兴起,他也随机插上几句话,提出一些问题考校文哥儿。 文哥儿一下子卡壳了。 等会,两个先生轮流提问,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这些问题他到底是该知道答案,还是不该知道答案? 眼下是面对面地交流,他要面对的还是两个科举大赢家,想要藏一两手偷偷懒根本做不到。 文哥儿那目前只能单线运行的小脑袋瓜子已经当机了,只能会的就老老实实回答,不会的也老老实实说不会。 谢迁很满意文哥儿的答案,表示他的进度非常不错,接下来可以就着《三字经》读史书了。 按照明朝的科举规定,读书人开始习举业之后,《四书》是必读教材,《五经》是选修教材,应试者只要从《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挑一经来深入研读就可以了。 谢迁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文哥儿你启蒙这么早,有的是时间去尝试,不如挨个学一学,看看哪个最适合自己。反正你接下来都要学《三字经》了,那就《春秋》读起吧。” 接着谢迁又稍微给文哥儿解释了一下,《春秋》这一经很简单的,只需要通读左氏、谷梁、公羊三家区区五十多卷的内容就成。 文哥儿:????? 您再说一遍,区区多少卷来着? 到了这会儿,就算文哥儿脑袋瓜子再怎么卡壳,也知晓自己刚才问错了问题。 唉,他也是觉得这个绝佳摸鱼衙门太对他胃口,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问出口了。 早知如此,他就偷偷去研究,不在他两位老师面前直接问了! 什么叫既然要学《三字经》,就顺便开始学《春秋》? 这意思不就等同于“你既然已经开始学1+1等于几,那我们顺便学个微积分吧”! 这合理吗? 文哥儿试图找个理由拒绝这种不合理的课程安排:“《春秋》,我没有!” 什么左氏、公羊、谷梁,他统统没有! 你们!不要过来啊! 谢迁道:“这倒是我这个当先生的疏忽了,回头我叫人去备齐两套蒙童要用的书,给你和豆哥儿用。” 谢迁还给文哥儿科普了一下,各地的社学(明朝·不确定得读多少年·义务教育)需要教会蒙童精读四书集注、五经传注,同时要求蒙童广泛阅读《文选》《国语》《国策》《八家文集》等等补充教材以及各类史传和文集。 不学会这些就想去拜师读书,老师是不会收你的,甚至还觉得你在侮辱他、耽误他时间。 于是朝廷对此作出了规定:你得经过县、州、府三重考试才能被当地官学录取,勉强算有资格开启科举之路! 这三重考试的范围、考法都和科举差不多。 所以说区区这么一小套教材,只是科举的敲门砖罢了。 文哥儿:“…………” 文哥儿听明白了。 他老师这话的意思是这样的:你这小子现在就考虑进哪个衙门,纯属做梦! 这些书光列个书名就已经够让他头大的了。 这个老师太狠了! 一榔头狠狠敲碎了他的咸鱼梦! 谢迁见文哥儿一下子蔫了,这才笑了笑,打发他去找谢豆玩。 谢迁没说的是,科举发展到他们这会儿,不仅国子监这个最高学府被打残废了,连普通读书人间的应试风气也败坏了。 很多人不读本经,直接去研读时文程墨(类似于科举高分作文),学了个模子就去考试,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点都没有。 这样的“人才”,选上来着实让人失望。 谢迁收文哥儿当学生,一方面是找个由头让文哥儿能多过府陪邹氏吃饭,另一方面则是爱惜他的天赋,不希望他和那些个爱走捷径的读书人一样全凭着一腔功利去读书。 杨廷和也能明白谢迁的苦心,他笑着说道:“你很看好这孩子。” 谢迁道:“才这么小的娃娃,有什么看好不看好的。只不过都来到眼皮底下了,总不能眼看他荒废了自己的天分。” 杨廷和深以为然。 另一边,文哥儿自然不知道他又被他老师给忽悠了。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谢豆,正要和谢豆说起自己刚才得知的可怕备考路,就听谢豆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说:“文哥儿我跟你说,我记得你一岁时早就不尿床了,我妹妹昨儿还在尿床!” 文哥儿:????? 不是,你跟我说你妹尿床干什么,你妹不要面子的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30章(合法收入) 谢豆这坑妹娃,胡乱说话不是一次两次了,连他爹招牌式的和(核)善微笑都塞不住他的嘴。 文哥儿虽没太多古人那种女人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法,却也觉得谢豆这样做不太妥当。 换成他自己被人出去叭叭说啥时候尿了床,他同样会不高兴,这事儿无关男女,而是问题! 很多家长闲着没事就爱扒出小孩子的糗事当众说,亲朋好友也听得哄堂大笑,聚会现场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没有人在意孩子难堪不难堪、生气不生气。 在家长眼里是这样的:小孩子嘛,哪里记得什么? 没想到谢豆豆年纪小小,居然就成为了最惹小孩子讨厌的哥哥! 文哥儿拉着谢豆讲了一通,让他别对别人说这些事,他妹妹会不高兴的。以后妹妹会讨厌他这个三哥,再也不跟他亲啦! 文哥儿还给他念起了《论语》名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换成是你,你乐意被人这么叭叭吗!你不希望别人对你做的,你也别对别人做! 谢豆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听话地点点头。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儿:“文哥儿你偷偷读《论语》了!” 文哥儿:“…………”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一不小心翻过头的事,能算是偷偷读吗? 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既然提到了谢家小师妹,文哥儿也想起来了,这位小师妹抓周的日子似乎也快到了。 他这个学生算半个儿子,算不得外人,到时是可以过来围观小师妹抓周的。 文哥儿转头问谢豆:“小师妹生辰是不是快了?” 谢豆掰手指算了算,点头说:“快了,就是端午,和你生辰一样很好记的。” 一个是正月初一,一个是五月初五,可不就是很好记吗? 文哥儿心里有数了,就只剩这么一周的时间,他得给小师妹备个好玩的礼物才行。 这么说起来,他还没和他爹算偷卖拼图的账来着,正好再让他爹出资负责!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小半天,才坐到桌案前拿起书齐齐看了起来。 文哥儿在谢家待到傍晚,蹭了顿晚饭,才趁着夜禁没开始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一回到府中,文哥儿就跑去找他爹算账。 王华好整以暇地说道:“便是真做了这买卖又如何?父母仍在,哪有你存私产的份?” 文哥儿听得郁闷极了,偏就拿王华没办法。不过他又有了新疑问:“当官,能做买卖?” 王华道:“这不是我在做买卖,我只是提供画稿,他按买卖利润给我分些润笔费。” 文哥儿听懂了,这是公务员自古以来最正当的兼职收益来源:稿费。 你不能去做那些与民争利的买卖,但是卖字啦卖画啦卖文章啦,这些都是可以的。 比如内阁大佬们经常被翰林院晚辈求帮忙写墓表,简单来说帮忙给故去的长辈吹吹生前的功绩。 要是请不到牛逼大佬,会被认为是你这当儿子的不够孝顺! 你这求人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有门路有交情可以攀关系求上门,不给点润笔费心里过意得去吗? 给少了同样是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够孝顺! 杨一清的学生李梦阳就曾求内阁大佬李东阳给他父亲写墓表。 李东阳一看,这人不咋认识,于是提笔就写:李老兄虽然我不认得你,不过你儿子是我老朋友杨一清的学生,平时跟我自己的学生没区别,所以我就不推辞了巴拉巴拉。 这就是明朝文官传统丧葬活动:你给钱来我夸人,你孝顺父母,我关心后辈,官场上下其乐融融。 结果后来翰林院来了个头铁的状元后生,他对李东阳这些前辈很是不屑,母亲去世后根本不求这些大佬写文章,直接求好朋友李梦阳他们帮忙负责丧葬一条龙服务。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本来这群后辈和官场前辈们就不太对付,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那些个有可能死在沙滩上“前浪”怎么会喜欢“后浪”? 于是有人就捋起袖子来开始骂人了:目无尊长!败坏规矩!你们胆儿可真肥! 你不给钱,我不给钱,以后谁给咱老一辈送钱! 你不捧场,我不捧场,咱老一辈的而子往哪摆! 这话可能糙了点,不过道理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就连李大阳本人,对李小阳这群锐气十足的后生也有了点意见。 具体表现在李小阳他们年轻热血,次次都群情激奋跳出来干外戚、干权宦,经常不小心把自己干进大牢里。 而李大阳等人基本是冷眼看着小年轻们卖力地冲锋陷阵,从不搭把手营救他们。 瞧瞧明朝公务员拿的这些稿费,多么腥风血雨! 李大阳李小阳后来的一系列恩怨情仇,文哥儿目前自然还不清楚,他只记住了一个重点:稿费,合法收入! 不仅合情合理合法,还能公开接受底下人的重金酬谢。 针不戳,针不戳。 学废了,学废了。 文哥儿“唉”地叹了一声气,也不知自己以后到底是能顺顺利利躺平咸鱼,还是会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真是前途未卜。 王华瞥了他一眼,瞧他小眉头皱得挺紧,不由奇道:“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文哥儿又是小小地“唉”了一声,张口就给他爹背书:“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王华:“…………” 王华伸手薅了把他毛茸茸的小脑壳,根本不晓得他这小脑袋瓜子里头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都读《稼轩词》了,挺不错,看来你学有余力……”王华睨着文哥儿说道。 文哥儿见王华话里的意思是“既然学有余力那就加课吧”,立刻急了,飞也似地站起身来,大逆不道地伸出小爪爪捂住他爹的嘴巴,不让他爹继续说出可怕的话。 王华前头虽有两个儿子,可他们都不敢这么造次,只有文哥儿有胆子这么为所欲为。 不过家长和老师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小孩子中规中矩可能压根记不住,你要是调皮捣蛋得特别出格,他们能记一辈子。 王华也一样。他被文哥儿捂着嘴也不躲,笑着听文哥儿说起谢迁残忍无情直接让他开始读《春秋》的事。 文哥儿是真的着急呀。 他都这么惨了,亲爹可不能再加课了! 要不然他这朵明朝小花骨朵,真的就要被压弯了腰! 压力大,长不高! 王华本也只是逗逗他,听文哥儿说谢迁让他学《春秋》,就知道他在谢家肯定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也没直接问文哥儿,准备回头和谢迁见而了再问问。 王华挪开文哥儿捂在自己嘴巴上的小爪爪,说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拼图的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本就没指望要到卖拼图的钱,跑来兴师问罪纯粹是为了给礼物的事做铺垫。 文哥儿说道:“师妹周岁,得送礼!” 王华听他煞有介事地喊起了师兄师妹,也不纠正。他笑着说道:“你准备送些什么?” 文哥儿一时语塞。 他还没开始想呢。 “爹得出钱!”文哥儿只能把最重要的事敲定下来。 王华想起了工匠那边送来的第一笔“润笔费”。 谁都没想到小小的拼图居然有这么大的市场,光冲着这笔利润,便是用金子来做抓周礼也没问题。 王华很大方地说道:“可以,你回去想想送什么吧。” 文哥儿有点狐疑地看着王华。 答应得这么爽快,总感觉他爹偷偷藏了好多私房钱! 王华又伸手薅了他那小脑袋瓜子一把,说道:“怎么?你想把自己的压岁钱也拿出来尽一份心意?” 文哥儿麻溜走人。 他爹真可怕,此地不可久留! 王华倒没有文哥儿想的那么坏,他拿着账目去与赵氏讲了讲,准备把这些文哥儿出主意赚回来的钱单独存着,以后留给他自己支用。 要是家里实在需要,也可以取来应应急。 文哥儿是个心胸开阔的孩子,绝对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可他们是当长辈的,文哥儿自己心大,不等于他们父母可以对他不公允,账目还是要记清楚的。 赵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文哥儿一个主意能弄来这么多钱。她说道:“我会好好记下来的。” 赵氏收好账本,想起自己自从有孕后文哥儿平时便主动地不黏着她了,不由起身走往文哥儿的住处。 走到门外,赵氏脚步顿住了。 只见文哥儿趴在桌沿,指点金生在纸上写写画画,代他把图纸画出来。 赵氏在外头看了一会,没有进去打扰,而是去支了几两银子塞给了乳娘,说是金生帮忙画图有功的赏钱。 乳娘推辞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了。 赵氏这才端过底下人新准备好的糕点和饮子,去问文哥儿和金生要不要停下来吃点东西再继续。 文哥儿正在发挥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新创意,听到他娘的询问才发现他娘来了,忙过去一阵关怀,让她别自己把东西端来送去的。 爱护孕妈,人人有责! 赵氏听着文哥儿的关心,越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不够关心儿子。 千疼万宠着长大的孩子,哪里会早早懂事? 像文哥儿这样小的小孩儿,应当是处处被人关心爱护的,而不是大人还没有对他提出要求,他就自己乖乖把事情做好。 赵氏摸摸文哥儿的脑袋,说道:“汪医士说有孕在身也不能躺着不动,得多走动走动才好生产。你是嫌弃娘扰着你了?” “才不会!”文哥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为了不让他娘误会他在嫌弃,文哥儿赶忙招呼金生过来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糕喝饮子。 赵氏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开怀,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的目光转到不远处的画纸上,只见上头是用炭笔画出来的一块块方形、三角形或者圆形图样。 金生现在不能说字写得多好,划线画圈却是早熟练得不得了,简直是文哥儿指哪画哪,画出来的画稿那是越来越像样了。 赵氏不懂丹青,不清楚两个小孩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那些图样瞧着竟像是立在纸上似的。 再仔细一瞧,每个图样上还两排圆圆的凸起或者对应的凹槽,有点像简单的榫卯,偏又处处都透着点不同。 赵氏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些图样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等文哥儿和金生差不多吃饱喝足了,赵氏才好奇地开口发问:“文哥儿你这是在让金生画什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31章(试试而已) 这东西就说来话长了。 文哥儿回来后清点了一遍自己目前拥有的玩具,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颇爱玩的鲁班锁上。 鲁班锁这玩意,可谓是把木头都给玩出花来了,光文哥儿手头上就有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样式。 有些是他从他祖父那里顺来的,有些是他从谢豆那里交换来的。 还有个最复杂的是杨廷和送他的。 当时杨廷和说的是只要他解开了就送他。 文哥儿一听到这种挑战,顿时就来劲了,愣是待在杨家赖着拆了半天。 杨廷和眼看夜禁时间都快到了,只能把文哥儿连人带鲁班锁打包回家。 文哥儿脾气倔得很,回家后就没再动那锁,第二天又一声不吭地带着它去了杨家,杵在人杨家边拆锁边蹭吃蹭喝。 说好要在杨家解开,就是要在杨家解开,他要凭本事赢回心爱的玩具! 杨廷和第二天下衙回家后都惊了一下,接着更觉此子心性非凡,耐心地教了他些技巧,好叫他能轻松拆卸组装那复杂的鲁班锁。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抱着战利品回家。 当时王华得知了事情原委,瞧着他直叹气。 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是这样的性情,也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 文哥儿是不知道他爹和他围棋老师心里的感慨的,他拿起鲁班锁琢磨了一会,脑袋瓜子里很快冒出样新鲜玩意来。 想当年他是打遍幼儿园无敌手的积木达人,隔壁乐高兴趣班看了要请他去当代言人的那种。记得那会儿有好几个小朋友为了能和他一起玩,当场大打出手,全被叫了家长。 没办法,他王小文从小就这么魅力无边! 谢家小师妹才一岁,太复杂的鲁班锁玩不了,搭搭积木还是可以的。 小孩子容易误食小块的东西,所以文哥儿准备做点大颗粒积木,轻轻松松起高楼的那种。 至于拼合处那圆圆的凸起和凹槽,对于擅长榫卯工艺的工匠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榫卯里面的榫指的就是凸起部分,卯则是对应的凹陷部分。 每位合格的木匠都能让榫和卯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拼合的痕迹。 这是他们的入门级基础技能! 榫卯工艺如此源远流长,眼下又是轻工业非常发达的明朝,文哥儿觉得工艺上全无问题。 就看只这么些天工匠那边能做出多少颗了。 要文哥儿来说的话,肯定是多多益善! 文哥儿把这些事情大致考虑过了,觉得成功率不小,这才叫金生动手画积木设计图。 眼下赵氏问起了,文哥儿也不慌,拿出自己心爱的鲁班锁给赵氏解释起来:“这个太复杂,师妹玩不了,做简单的!” 小小积木,千变万化,光是几种基础构件就有无限可能! 不过文哥儿实在记不太清具体有什么样式,决定圆的方的三角的都搞点,来个积木大杂烩,拿到以后自己先瞅瞅好不好玩。 要是好玩的话,他还可以定制几套主题积木,更多花样,更多玩法! 要是忘记了就算了 赵氏瞧了瞧文哥儿手头的鲁班锁,又瞧了瞧画纸上那方方圆圆的图样,觉得做起来应该不难,便也不拦着他,由着他和金生一同写写画画到睡觉时间。 眼瞅着马上就是五月了,时间有点赶,所以第二天文哥儿一大早就跑去找他爹,对着图稿给王华介绍了一堆积木的构想。 品质要求:光滑圆润不扎手手。 颜色要求:能多花哨就多花哨。 数量要求:能做多少就要多少。 多么简单的甲方需求清单! 王华看了眼图纸,觉得这东西拆拆拼拼确实挺有意思,点头答应下来。 也不知王华是怎么安排的,到了端午前一天,工匠那边送来了……一大箱积木。 真的是一大箱,箱子大得能塞进两三个文哥儿的那种。 文哥儿看到箱子时眼睛睁得圆圆的,不敢相信这是人类能有的效率。 工匠瞧出文哥儿的震惊,就给他稍微介绍了一下。 自从他手头阔绰了,名气也打出去了,就有不少人把孩子送来他这边学艺。 学徒嘛,年纪小,肯干活,起得早,吃得还少,只要不担心教会学生饿死师傅,绝对是非常划算的免费劳动力。 什么?给工钱?你不交学费就算了,还想拿工钱?做梦呢你! 文哥儿要的这点小玩意,他们铺子现在随随便便能做一大箱! 王华不在家中,工匠没有多留,放下那一大箱积木后就走了。 留下文哥儿呆呆地看着一大箱积木。 看来他远远低估了这位工匠家的生产力啊! 果然,不管哪个社会都是层层盘剥,连匠人这行当都是朝廷压榨工匠当免费劳动力,工匠又压榨学徒当免费劳动力! 己所不欲,必施于人,看我这招痛苦大转移术! 文哥儿在心里痛斥了奴役童工(还不给工钱)的工匠几句,就研究起刚到手的新积木来。 这些积木虽然有大部分都出自学徒之手,品控却是工匠本人亲自负责的,不及格的绝对不会送过来,所以瞧着每颗积木都打磨得光滑平整,绝对没有会伤到小孩儿的倒刺、利角等等。 颜色也是花里胡哨,红的、黄的、白的、橙的、黑的,市面上能找到的木材可谓是一应俱全。 要说色泽多鲜艳,那肯定没有工业化生产的塑料鲜艳,可好歹一眼看去还挺亮眼的,应当能吸引小孩子注意力。 至少文哥儿这个小孩本孩被吸引住了。 要送人的东西,不亲自玩玩看怎么行! 文哥儿当即翻出最底下那块大大的底板,开始拉着金生在上头盖房搭桥。 小建筑师,出发! 金生没玩过这东西,也听文哥儿指挥负责在另一边搭粮仓。 王华回到家,瞧见的就是说要送积木给师妹的家伙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仗着积木多把楼搭得老高老高。 “不是说要送给你师妹吗?”王华站在王·建筑师·小文搭起的高楼边睨着他。 文哥儿这才发现自己玩了老久。他面不改色地说道:“试试而已,就是试试。” 他,王小文,非常负责! 不好玩的东西,绝对不送出手!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就兴冲冲地带着这份(物理意义上)沉甸甸的生辰礼去蹭谢家的粽子吃。 考虑到小孩子吃太多糯米容易积食,所以邹氏专门让人给他包了些迷你棕,大人可以一口闷、小孩三两口能解决的那种。 文哥儿本来就什么都爱吃,看到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迷你棕后更是开心极了。 多棒,到哪蹭饭都被人惦记着! 吃过端午粽,谢豆就坐不住了,要去看文哥儿给他妹带来的一大箱礼物。 当初文哥儿给他的拼图就很大了,这次居然是这么大个箱子,好奇得他抓心挠肺,恨不能马上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 文哥儿很有原则,说要等正主自己拆礼物。 他还很有仪式感地让奶娘用彩绸在箱子上绑了个蝴蝶结,小师妹伸手一拉就可以轻松拆礼物了! 说起来文哥儿这几个月虽然经常往谢家跑,可每次来都是要被谢迁考校的,平时也是和谢豆一起读书玩耍居多,见到这位小师妹的次数倒是不多。 抓周这样重要的日子,正主自然是要露脸的。 小师妹目前瞧着是白白嫩嫩一小团子,再瞧不出半点谢豆口里那“可丑可丑了”的模样。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谢迁与徐氏相貌都是没得挑的,谢豆自己也是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枚,他妹妹能丑到哪里去? 也是这时候文哥儿才知道他小师妹单名一字昔,家里人都喊她昔娘。 老谢家到谢豆这一代的名字最底下都是一横,昔娘这个名字就是随着她兄姊们起的,意义也很简单:她五月初四下午开始发动,结果愣是到五月初五凌晨才生出来,所以取昔字的“昨日”之意来纪念她母亲生产不易。 眼看远还没到抓周的吉时,文哥儿兴冲冲叫人把积木搬进来,热情地邀他家小师妹一起玩儿。 昔娘本来觉得文哥儿有点陌生,可看到那口箱子被打开后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和文哥儿一起就扶着箱沿往里瞅。 谢豆早期待着开箱,这会儿也跑了过去拿起两块积木研究起来。 三个小孩都是爱玩爱新鲜的年纪,很快坐在席上玩儿起来。 稀奇的是,昔娘居然也玩得有模有样,虽还不能搭出成形的东西,却能学着文哥儿与谢豆把两块积木合在一起。 文哥儿瞧见了,就在旁边猛夸了几句以鼓励昔娘继续玩儿。 三个小孩凑一起玩到中午,在总设计师文哥儿的悉心指导之下,他们合力搭出一栋奇奇怪怪的高楼。 转眼宾客都到了,昔娘被抱去抓周。 比起文哥儿那不靠谱的抓周礼,谢迁给女儿准备的抓周物件就正常多了,看得文哥儿又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亲爹几句。 瞅瞅人家的爹,再瞅瞅自己的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比起文哥儿只想抓玩具的咸鱼心态,昔娘的选择也正常多了,她猫儿似的眼睛往各个物件看了一圈,先伸手抓了支笔尖雪白雪白的毛笔。 接着她拿起几样物件摇了摇,又紧抓着一个算珠能打得啪啪作响的算盘不松手。 瞧见昔娘这抓周结果,旁人都热热闹闹地向谢迁夫妻俩说起了恭维话,你一句“喜得才女”我一句“持家巧女”,文哥儿却在心中暗道:这小师妹瞧着挺聪明的,真看不出还在尿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点卡目,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 第32章 第 32 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文哥儿仗着给小师妹备抓周礼胡搞瞎搞完,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他老师送来的蒙童大礼包。 真的是蒙童大礼包。 他送小师妹一箱子积木,他老师回送他一大箱子书。 真是恩将仇报! 文哥儿还小,不能到处乱跑,反正现在也就闲着,索性每天早上拿出书来读。大道理他是看不懂的,当故事书看看吧。 尤其是夹杂其中的史书,文哥儿读着还挺有意思的,没事就拿出来翻一翻。 文哥儿把《春秋》从夏读到秋,每日都安分得很,只每日与谢豆他们一同下棋玩积木,不时央着他爹订制点特殊主题的积木,比如什么车啦、船啦、小兵啦。 他没事就和谢豆他们分头拼个营地,第二天把各自的军营拼到一起厮杀,每次的参战人数、双方地形以及武器装备都不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连谢正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见了都眼热得很,每天都想去弟弟妹妹那儿顺点积木玩儿。 直至市面上正式推出几款主题积木,谢正才终于羞惭地压下这个特别不君子的想法。 外面的事影响不到文哥儿,他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看书发呆。 有时候他睡醒会感觉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上学,就跟醒来也在上课、睡着也在上课一样,真是太可怕了。 他甚至还清晰地记起了当初那个拿文徵明字丑教育他们好好练字的老师长什么样,还想起唐伯虎他们的事迹也都是这位老师上课时讲给他们听的。 唐伯虎遇到的那场科举舞弊案,就在弘治年间,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弘治哪一年。 眼下是是弘治二年,他要是还在京师估计可以遇上的。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他也不知会先见到哪一个! 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对文哥儿用处不大,唯一有用的是,他记起了更多卷子上的内容。 全是他睡梦中考过的。 那些卷子题型简单得很,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就是考试实在太无聊了,每次都把他无聊醒。 一想到自己在梦里也在读书考试,文哥儿便恶向胆边生,悄悄拉着金生嘀嘀咕咕,要金生代笔给他手写两张卷子来玩儿,一张金生自己做,一张送给他的好朋友谢豆豆。 正好谢迁不在家,文哥儿就把谢豆住处当考场,自己背着小手、踱着步子当巡场考官,让谢豆和金生充当考生。 邹氏领着人来给他们送吃的,文哥儿还煞有介事地与邹氏说:“正在考试,他们一会再吃。”说完便自己陪邹氏吃吃喝喝去了,留下谢豆和金生在那抓耳挠腮地做题。 小孩子玩过家家,本也没人在意,不过谢迁回来后瞧着谢豆对着张不及格的卷子在抽抽噎噎,不由拿过去瞅了几眼。 ……这是张集文史自然和算学于一身的考卷。 真不能怪谢豆不及格,纯粹是文哥儿随手把自个儿认为“不值一考”的题目给剔除了,只留下诸多卷子的“精华”部分。 文哥儿的想法是这样:垃圾题目不适合拿出来浪费大家时间。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批改完两张卷子,发现两个人都不及格,还在那痛心疾首地学当年的老师感慨:“你们,最差一届!” 谢豆豆可不就在他走后对着卷子哭得老伤心吗? 文哥儿这小子人不大,坏事干个没完。 谢迁只得宽慰道:“这些题不容易做出来,你不会很正常,没必要偷偷哭。” 谢豆这才拿着卷子请教起谢迁来。 谢迁耐心给谢豆解说了几道错题,明里没说什么,心里头却已经有了计较:现在文哥儿还小,还没开始习字,给他出考卷也没用。现在先攒攒题,等他会写字了每天给他安排一份就好。 正好可以让他练练字,一举两得啊! 文哥儿压根不知世道险恶,他玩了一回考官游戏就腻味了,很快把这事儿抛诸脑后,开开心心找别的乐子玩儿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初,杨姨娘快要生产了,王守俭暂且搬来和文哥儿一起睡,文哥儿便带他与谢豆一起玩儿,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没过几天,杨姨娘生下个儿子,他爹给这孩子起名王守章,全是比照着长兄来起的名儿。 赵氏肚子也老大了,家里的事暂且由岑老太太管着。 文哥儿每次和王守俭一起过去见祖母,都招呼王守俭一左一右给岑老太太捏肩捶腿,口里说着什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哄得岑老太太眉开眼笑。 只有王老爷子在旁边听得直哼哼。 王家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临到入冬,赵氏也发动了,生的是女儿。 家里连得四个男孩儿,早就不缺孙子了。如今总算是添了个女孩儿,连王老爷子脸上都添了几分笑容,就等着赵氏母女俩出了月子多瞧瞧自家宝贝孙女。 文哥儿也高兴得很,每天兴冲冲去看赵氏和妹妹,过去前还会特地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免得把什么细菌病毒带到月子房里。 也是在这时候,王守仁来了封信,说自己得了提学官夸赞,顺利拿下了岁贡生名额。 王华收到这封信后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气,神色有些复杂。 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凑到王华身边要看信。 王华没拦着,把信给了他。 文哥儿看完后,夸了句“棒”,接着才疑惑地问他爹:“爹,你不高兴?” 王华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国子监如今的风气并不好,早些年的历事之制又早已废除,进去不一定是好事。” 现在的国子监充斥着官荫生、纳贡生。 简单点来说就是遍地官二代和富二代,真正有心向学的人不多,都是冲着国子监的录取名额来的。 早年你说自己出身国子监,别人都对你另眼相看;如今你说自己出身国子监,别人怕是会瞧不起你! 王华又给文哥儿讲起国子监鼎盛时期的历事制度。 那会儿的国子监监生可以到各个衙门打下手,亲自瞧瞧各个衙门是怎么运作的;你实习过程中要是表现优异,甚至可以直接上岗当官。 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 结果就是真把国子监给挤死了,鼎盛时期上万人在国子监等活干。 有些人嫌弃分派给自己的历事工作太苦太累就雇人去帮自己干,花点钱就能躺在家里刷资历,简直美得不得了。 朝廷眼看养着国子监里这么一大堆闲人,且这样的闲人还有越积越多的势头,赶忙找个由头把国子监的历事制度给废了。 如今国子监想搞学问没那环境,想搞实干又没机会实干,地位可不就有点尴尬了吗? 王守仁这节骨眼上进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文哥儿对他哥倒是信心满满,拍着小胸脯安慰他爹:“大哥,没问题的!” 那可是王阳明诶,肯定扔去哪都能发光发热,他们只需要在旁边摇旗呐喊就可以啦! 王华见文哥儿对他哥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知怎地有点头疼起来。 他这两个孩子都很聪明,可也都不叫人省心。 上回他还听谢迁说文哥儿捣鼓出一张卷子把人谢豆给考哭了。 等王守仁回京,他这个亲爹要遭受的谴责说不准就是现在的双倍了? 王华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写信给大儿子了。 自从得知王守仁要归来,文哥儿就期待得很。 尤其是知道王守仁要以岁贡生的身份去国子监读书,他更是快乐得不得了,大佬也要承受读书的苦,多棒! 到时候他可以用送哥哥上学的名义,去国子监溜达一圈,开辟个可以去参观的新地图。 谁会忍心拒绝一个好学弟弟想跟着哥哥去参观当代最高学府的请求呢? 至于他哥是不是得承受上学之苦,那就和文哥儿没关系了。 自己的苦难,要自己承受! 文哥儿计划得非常好,每天勤勤恳恳数着日子等他哥归来。结果一直到快腊月了,他才从他爹那儿得知他哥在最新的家书里说的是“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这话可真是耳熟,耳熟到文哥儿怀疑他哥还没出发。 既然盼不回亲哥,文哥儿也只能继续勤勤恳恳读书。 他如今说话已经很利索了,每天读完书就给谢豆他们讲故事,上侃天文,下侃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谈,听得谢豆他们目瞪口呆之余还深感惭愧,觉得自己懂的实在太少了。 几个小豆丁就这么聚众读书到腊八,文哥儿想起来了,腊八迎猫猫! 文哥儿一大早就跑厨房央掌厨的刘叔帮忙准备猫食,虔诚地搞起了(自创的)迎猫仪式。 小破福袋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久没见到猫猫啦! 王华夫妻俩也想起了去年那只猫儿,见文哥儿在庭院里把猫食搬到左边瞅一会,又搬到右边瞅一会,也没出面阻止他胡来,由着他翘首以盼等着他阔别已久的猫猫。 也不知是不是腊八真有什么特别之处,临近中午,那只有着金澄澄猫眼的狸花猫还真从院墙上落了下来。 文哥儿本来在屋里很没恒心地乱翻书,余光扫见那只猫儿后马上跑出去伸手摸了好久。 比起梦里的冷淡,猫儿一点都没躲着他的爪爪,只在进食过程被干扰时才抖了抖耳朵,抬起脑袋用那圆溜溜的猫眼瞅着文哥儿。 文哥儿赶忙挪开手哄道:“你吃,你吃,我不摸你了!” 王华和赵氏没想到文哥儿还真把那野猫儿迎来了。 见那野猫儿吃饱喝足又一溜烟跑没影,王华对没撸猫没尽兴的文哥儿说道:“你与这野猫儿倒是挺有缘。既然你这般喜欢,不如下次备个笼子把它哄进去,到时候留下来多养几天它应当就不会跑了。” 文哥儿听了很有些意动,可很快又摇摇头说:“它不喜欢笼子。” 王华也就没再多说。 王守俭已经搬回杨姨娘身边,晚上文哥儿是一个人睡的。 他睡到下半夜又开始做梦,梦见那只流浪猫被抓进笼子里,一直在龇牙咧齿地挠着铁笼。 小孩儿瞧见了,冲上去说:“它是我养的,它是我养的!”可是根本没用,猫儿还是被人带走了,说是要大人出面才能认领。 他为什么不是大人呢? 他为什么不能一下子长大呢? 小孩子回去后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可伤心了,直至听到窗外传来两声熟悉又陌生的猫叫,他才蓦地止住眼泪。 小孩子跑过去打开窗一看,就瞧见猫儿蹲坐在那里甩尾巴。 它虽然浑身是伤,看起来却精神得很,那黄澄澄的眼睛里仿佛写着类似于“你哭什么”“你好软弱”的嫌弃话。 小孩儿泪珠子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难过地抽噎着说:“我养你好不好?”他哭得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噙着泪反反复复地问猫儿,“好不好?好不好呀?” 那天夜里,那只最不喜欢笼子的猫儿主动走进了小孩儿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猫猫呜呜呜! 勤勉更新! 文哥儿难过呜呜呜,文哥儿要营养液哄哄才开心! 注: 国子监历事制度:参考论文《明代国子监研究》 . 第33章 第 33 章 陪伴这种事,往往是相互的。 关于几岁前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着猫猫的到来变得清晰起来。 小孩儿父母常年不在家,与祖父算是隔壁邻居,可自从祖母死后祖父便不让他过去,只叫保姆每天把做好的饭送到他门口。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里,小孩儿回到家面对的都是空荡荡的屋子。 直到有一天,家里有了猫猫! 每天一想到回家,他就好高兴。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日子。 文哥儿早上醒来的时候,往旁边一看,昨晚他什么都没选,枕边还是有个小破福袋。他坐起来拆开一看,小破福袋里头装着的,果不其然,里头还是样没啥用的东西。 物品介绍是这样的—— 「这是一支使用过的铅笔 该铅笔平时频繁使用,长度只剩下2.5厘米,上方橡皮完好,整体价值不算太高。 人类有句话叫“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对铲屎官来说可能有一定的使用价值。」 文哥儿:“…………” 猫猫,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只是比喻,不是真的烂笔头! 比起前两次开出没用福袋的失望,这次文哥儿觉得挺高兴的。 它可是猫猫诶! 不管给的是什么,猫猫都超棒的! 文哥儿把烂笔头塞回小破福袋,翻身下床偷偷把它塞进自己的专属抽屉里头。 他刷过牙吃过早饭,领着金生围炉读书。 火炉里的木炭烧得红扑扑的,烤得他小脸蛋儿也红扑扑的,瞧着便可爱极了。 事实上文哥儿记性不差,很多书稍微读读就能大差不差地记下来。 他如今早起诵读主要是想练练口舌灵活度和发音准确度,争取让自己口齿越来越清晰,这样和他祖父抬杠时才能吵赢! 为实现吵赢祖父的伟大目标勤勤恳恳努力! 最近赵氏已经出了月子,早上忙完便抱着小小的让姐儿坐在旁边听她哥哥晨读。 伴着小孩子稚气犹存的读书声,小小的宅子真有了点状元府邸的味道。 不过今天早上文哥儿的晨读活动很快就被王守仁夫妻俩的归来打断了。 心心念念的大孙子回来了,二老都高兴得很。等诸让的女儿诸芸作为新妇逐一拜见过长辈,当即就拉着两个小年轻嘘寒问暖。 文哥儿在旁边看着,哼哼唧唧地凑过去小小声提醒他祖父:“您嘴巴都要笑裂开了,一直咧到了耳朵根。瞧着真可怕,会吓坏嫂嫂的!” 王老爷子转头瞪他一眼。 这小子懂什么,他见到孙子孙媳还不能高兴吗?等长孙生下重孙,那他们家可就是四代同堂了。 诸芸应对完长辈的关切,才叫人给几个弟弟妹妹分见面礼。她是诸让的女儿,两家都是余姚人,她万万不能丢了诸家的脸,叫旁人觉得她们诸家的女孩儿不懂礼数。 文哥儿一听有礼物,非常积极地凑过去喊嫂嫂。 诸芸早听王守仁讲起过这个弟弟,笑着亲自将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挂到他脖子上,那平安锁不大,戴在脖子上也不沉,不过做工精致得很,花纹非常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听王华讲,诸让可是江西省的省厅干部(江西布政使参议),看着见面礼就知道是个有实权的。要不然哪能出手就是四式四份金锁! 他哥,出息,傍到了富嫂嫂! 文哥儿伸手抓住新到手的金灿灿长命锁,给他哥投以三分夸赞七分羡慕的小眼神儿。 王·傍到富老婆·守仁对上弟弟亮闪闪的眼睛,瞧着他那抓着金子不放的小财迷模样,不知为什么又读懂了他那眼神的含义。 王守仁伸手把这个糟心弟弟捞了起来,随手掂了掂重量,震惊地发现这小崽子是实心的。 文哥儿瞧着不是胖乎乎的小孩儿,可是他吃得太欢,爱跑爱动,非常忠实地把吃进去的每一口热量都用来长身体了,身板儿比寻常小孩儿要结实不少。 可不就成实心的了吗? 王守仁道:“等你再大些,我教你骑射功夫。” 他给文哥儿讲了讲自己靠着丰富的游历(离家出走)经验、高超的骑射水平,在岁试上大绽异彩成功拿下岁贡生名额的事。这种考进国子监的方式,可能是眼下唯一不被歧视的了! 文哥儿一听,眼睛都亮了。他凑过去和王守仁做约定:“兄弟齐心,长安街,横着走!” 王守仁连连点头:“不错,有志气,咱就是要横着走!” 王华听见两儿子在那激动会师,脑壳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板着脸教训王守仁:“你都成家了,不可再肆意胡闹。” 王守仁正一手抱着弟弟一手试着去捏他脸蛋,闻言很没诚意地点头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王华额头青筋直跳。 岑老太太刚吩咐人去备好王守仁爱吃的饭菜,见王华一副要继续训儿子的模样,当即开始拉偏架:“守仁一路风尘仆仆多辛苦?你这当爹的怎么一见面就教训人?” 王华道:“我还没来得及问来着,你小子一路上做什么去了?怎么快过年才回来?” 王守仁道:“早前我听岳丈来信说一斋先生如今在广信,正好我们从余姚乘船过去很方便,我就先去了广信一趟。” 这位一斋先生名为娄亮,乃是当代名家,已经快七十岁了,学问堪称当世一绝。王守仁过去诚恳了求教数日,感觉获益良多,归来路上都不胡来了,反而捧起了书用心研读。 只不过这状态能持续多久就不一定了,他本来就是看到什么都很感兴趣、瞧见什么都想捣鼓两下的性格。 王华听了此事,面色缓和下来。 王守仁是长子,自小又得祖父祖母偏爱,他这个当爹的也只能出来当个恶人,平日里多管教他一二。两个小年轻在路上走那么久,他哪能不问个清楚?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了顿家宴,王守仁便领着诸芸去安顿下来。 文哥儿迈着小短腿跟进跟出,等王守仁把带回来的行礼都放妥了,才凑到王守仁身边提要求:“哥,去国子监!” 带上他! 王守仁本来还奇怪文哥儿怎么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听到这儿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王守仁道:“都快过年了,没事去国子监做什么?我过了年才去入学。” 没有人想在放假的时候去学校,绝对没有! 文哥儿不死心地怂恿:“熟悉熟悉!”他人不高,还没长到王守仁腰上的位置,直接就能伸手抱大腿,做起来毫无违和感。他眼巴巴地抬起头看向王守仁,“去看看,去看看。” 王守仁低头睨了自己腿上的小挂件一眼,抬手敲敲那毛茸茸的小脑壳:“便是去看看,也没有带你去的道理。” 他刚回京,还有好多朋友没来得及见,谁出门会带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啊?和同龄朋友们游玩唱和,不比哄娃娃好玩多了? 文哥儿见抱大腿不管用,气鼓鼓地走了。 诸芸见那小不点弟弟气呼呼地跑远,忍不住说道:“难得三弟有心想瞧瞧国子监,你怎地不带他去看看?”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足不出户的女孩儿,当年随父亲入京时她也被带出去逛过京师,知晓国子监离得不是太远。 瞧见文哥儿,诸芸便想起了家中几个弟弟妹妹。 若是自家弟弟妹妹这般央求,她是很难拒绝的。 王守仁道:“你不懂,小孩子不能惯着,一惯就会蹬鼻子上脸。” 王守仁这纯粹是经验之谈。 毕竟他自个儿就是这种人。 没毛病! 王守仁歇了一天,立刻写帖子给还在京师的朋友们,群发消息表示“爷回来了,出去浪啊”。 他在京师读过几年塾馆,由于爱逃课还能考高分,成功赢得了不少同龄人的崇拜,所以他的朋友遍地都是。 一听到来自王守仁的召唤,大伙立刻就出来为王守仁接风洗尘。 王华考虑到王守仁刚回到家,且马上又要过年了,也就没拘着他,由着他出去玩儿。 王守仁玩得越潇洒,文哥儿就越郁闷,旬休日下午去杨廷和家学棋时还闷闷不乐。 杨廷和得知个中情由,说道:“想去国子监有何难,一会我带你去就是了。” 杨慎在旁插嘴:“去!” 杨廷和转头揉了揉杨慎的脑袋,说道:“外面太冷了,等明年天气暖和了我再带你去。” 杨慎满一岁了,已经会开口说些简单词儿。杨廷和颇喜欢这个长子,闲下来教文哥儿下棋,也会把杨慎抱过来在旁边看着。 杨慎天生比旁的小孩聪明。 看人下棋这么闷的事换成寻常孩子早就坐不住了,可杨慎不一样,他总是乖乖坐在旁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左边瞧瞧右边看看,每次瞧见他爹吃棋还会满脸的欢欣鼓舞。 当初第一次被父子双打的文哥儿:“…………” 天才的儿子也是天才吗! 文哥儿总想偷偷捏他脸。 堂堂大才子,脸一定好捏! 听杨廷和要带自己去国子监,文哥儿高兴得很,不太确定地追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于是他从杨廷和那儿听到点往事。 原来杨廷和当年十二岁成了举人,也不是一口气考成进士的,他也曾经落第过。 按照惯例,落第举人也可以进国子监进修,悉心为二战国考做准备。 当初杨廷和就进了国子监。 当年的国子监丞黄明善很看好他,没过多久就决定把女儿许配给他。如今黄明善已经是他的岳父、慎哥儿的外公了! 所以说,国子监是杨廷和的母校,还是包解决婚配问题的那种。 杨廷和想回去看看实在再简单不过。 文哥儿向来对这些大佬往事很感兴趣,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听听,他杨先生和他爹就是不一样,绝对不会和小孩子说“十二岁中举”、绝口不提中举后还落第过的事。 好的长辈,实事求是。 糟糕长辈,蓄意隐瞒!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爹你反省反省 文哥儿:指指点点 王华:抄起棍子.jpg 更新!发现!还差区区两三千营养液!就可以爬上分频榜单的尾巴!有没有!亿点点营养液!(开始摆碗 今晚一定努力二更! . 第34章 第 34 章 最近没下雪,天色特别晴朗,就是对小娃娃来说还是有点冷。考虑到小孩子受不得寒,杨廷和领着文哥儿出门,没带上小了一岁的杨慎。 至于为什么文哥儿年头出生就算是“大孩子”,那当然是取决于他结实的小身板儿以及他天天在长安街转悠的劲头。 文哥儿很讲义气地对自己的小小同年杨慎说道:“别急,等我去探探路,好玩的话我以后带你们去玩儿。” 杨慎听文哥儿这么说,不能一起出门的郁闷一下子没了,认真点头送他们出门。 既然杨慎不能带,文哥儿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小伙伴谢豆豆。他询问杨廷和:“能不能把豆哥儿也捎带上,要不然回头他又要埋怨出去玩不带他。” 两个人交了这么久的朋友,文哥儿也算了解谢豆了,他这小伙伴看着没脾气,实际上特别在乎这些小事。 比如知道他早上开始晨读了,自己在家里也晨读! 据谢豆自己讲的,他妹见他读得起劲,也经常搬过小板凳在他身边跟着读。 真就是他带金生,谢豆豆就带妹,一点都不肯服输! 这倒不是什么缺点,文哥儿最喜欢这种积极上进的人。只要自己身边这样的人多了,以后还怕没有人(被他忽悠去)干活吗? 积极好啊,上进好啊,奋斗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是以现在文哥儿要干点什么,总不忘捎带上谢豆,争取来个共同进步,获得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小伙伴。 杨廷和对多带一个小孩儿没什么意见,与文哥儿一同到了谢家门外,让金生进去问问谢豆有没空去参观国子监。 谢豆很快被他爹谢迁带了出来。 原来谢迁正好在家,听金生来邀请,且还是杨廷和领着来的,便亲自带着谢豆出来。左右他在家也无事,不如带儿子出去走走。 谢豆本来乖乖跟在他爹身边,瞧见文哥儿后立刻蹬蹬蹬地跑过去,拉着文哥儿说起话来。 两个小的凑一起嘀嘀咕咕,两个大人也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等行过东长安门,杨廷和估摸着文哥儿走累了,伸手把他抱起来继续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他们居住的时雍坊在皇城西下角,国子监在皇城东上角,等同于绕过半个皇城便到了,大人走上两刻钟也就到了。 文哥儿第二次出西长安街,一路好奇地左看右看,没一会就瞧见自己上次来灯市时见过的东华门。他一下子记住了这个路标,和杨廷和他们分享起来:“看灯的地方!” 年初上元那会儿他们可是全都在的,他还围观了杨廷和跟丘濬下棋来着。 只是当时他只有谢迁一个老师,现在连杨廷和也是他老师啦! 名师环绕,全是大佬! 骄傲.jpg 杨廷和知道文哥儿记性好,闻言也不惊讶,点头说道:“是开灯市的地方没错。” 今儿比起上元灯市那会儿少了许多摊贩,不过依然繁荣热闹。 再往前一段路,文哥儿和谢豆还被抱着经过上回没逛过的估衣市。 所谓的估衣市就是转卖二手衣服的地方,各大当铺把旧衣服回收过来,支起摊子卖给小老百姓。 这地方不抱着小孩通过不行,沿街都是买衣服的,叫卖非常热情,且骗子非常多,价格看人报价。 据说他们讨价还价的专业手法是店家和顾客在袖子底下比划几下,不懂行的人会被热情的店家拉进去狠宰一通。 相反,你要是懂行的话就可以在这里淘到不少好东西。 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可不能放着小孩子自己走。 文哥儿看着估衣市内摆着的各式服饰,眼睛都快看花了。 明朝律法制定得非常详细,对于各个阶层的人该穿什么衣服都有详尽的规定。 可这难不倒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市面上依然涌现了各种款式、各种花色的衣裳,而且越到明朝中后期就越花里胡哨。 朝廷对许多违禁情况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店家站在门口吆喝以及拉客的举动,也让文哥儿觉得怪亲切的,像极了后世卖衣服的街道或市场,走到哪都有人喊“帅哥来看看吗”“美女来看看吗”,实属提高广大人民群众自信心的好去处。 越临近国子监,卖衣服的地方就越少,渐渐就变成了文房四宝、新书旧书一条街。这个路段的店家也清高了许多,都优哉游哉地坐在店里等顾客上门。 文哥儿也被杨廷和放下地自己走。 文哥儿处于看啥都觉得新鲜的时期,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不时还伸手往自己小荷包上摸了摸,琢磨回去时要不要顺便买点什么。 来都来了,不买可惜了! 一行人很快抵达国子监门口,谢迁和杨廷和没穿官袍,可他们浑身气度骗不了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门房很容易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国子监相当于国家最高学府,占地非常广阔,甚至还有自己的田地来供应日常饮食问题。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师! 可花这么多钱维持的南北国子监,这些年来越发衰落,读书人自己都瞧不上这地方,不愿意来入监就读。 这等同于清华北大变得人人嫌弃。 这种变化很难不让人感慨。 弘治中就有南京国子祭酒上书抱怨说“岁贡挨次而升,衰迟不振者十常八/九”。 意思是南京那边各地提学官每年送上来的学生大都是顺位点上来的,不少已经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很难入监好好读书,希望能选点年富力强、学行兼优的。 京师的北国子监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需要整顿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文哥儿不清楚这些情况,只觉看着占地面积媲美后世大学的国子监很是感慨。 这地方本来应该可以培育无数为国效命的英才,也不知为什么会变成他爹说的那么糟糕!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文哥儿想不明白,只能乖乖跟着谢迁他们在国子监里溜达起来。 杨廷和到了自己母校,话倒是多了起来,着重给文哥儿和谢豆介绍国子监图书馆的方位。 国子监是有自己的官方出版社的,不过北国子监刻印的书很少,无非是经史之类的(其他书不好过审)。 倒是南京国子监那边收藏的书版(雕版印刷用的)很丰富,全都是当年朱元璋建立国子监后各方人士献给国子监的,家底非常丰厚。而且如今南京国子监远离京师,书籍审核宽松许多,官方刻印的书也就多了。 不过虽然书版收藏方面略逊一筹,要论真正的藏书的话,北国子监也不输给南国子监。 到底是天子脚下的最高学府,总不能书都不能让学生们读个痛快吧? 文哥儿听杨廷和对国子监的藏书如数家珍,也被提起些兴趣来,特意跟着杨廷和过去逛了一圈。 比起后世各省市都有的图书馆,国子监的藏书不算太多,不过已经算是文哥儿如今见过的最多书的地方了,光是杂书就有六百多卷。至于那些科举要用的正经书,那更是成千上万了! 文哥儿被琳琅满目的图书晃花了眼,想想自己现在光是一箱子启蒙用书就读得脑壳痛了,不由又唉声叹气起来。 谢迁瞅他一眼,问道:“怎么对着书叹气?” 文哥儿一脸的为难:“这么多书,得看多久才能看完啊!” 谢迁和杨廷和都听得直乐。 谢迁笑着说道:“你这志气可真不小,小小年纪就想把这么多书全看完。” 文哥儿被谢迁这么一说,觉得也对。他又不是要全部看完,只要挑自己感兴趣的读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读那么多,只读一点点!” 谢迁正要逗逗他,就瞧见书架间走出来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官员。 对方穿着便服,不过同为朝官,谢迁和杨廷和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乃今年秋后才新官上任的国子祭酒郑纪。 郑纪相貌方正,性情也刚直,他曾经上书请求宪宗皇帝亲贤臣远奸邪,好好当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可惜宪宗皇帝不搭理他。 郑纪一个生气,辞官回福建老家种树修桥搞教育,搞了足足二十年之久,在家乡颇有名望,近年来才重归朝廷。 郑纪是今年从浙江按察司提学副使升到国子祭酒的,目前新官刚上任不到两个月,是以连旬休日都在国子监里转悠,思索着该如何改正国子监的弊端。 国子监这样的庞然大物,比不得他在乡间授学自在。他自己教学生,那是想收谁就收谁,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如今来到国子监却是得按照规矩来。 只这么短短两个月,郑纪就感觉自己手脚像是被绑缚住了,怎么都施展不开。 这也不能怪他,变革这种事本来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想动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过是个远离朝堂二十余年的闲人而已,在朝廷里哪里说得上话?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随波逐流、维持旧制了。 左右不过在这任上干个三两个任期的事,只要不出差错就能平安迁官,根本不必冒着巨大风险去大刀阔斧地改变什么。 他五十多岁了,儿孙都不少,学生也挺多,要是出个什么差错,很容易带累许多亲朋好友。 他不再是年轻气盛、怒而辞官的那个郑纪了。 人总是会老的吧? 雄心壮志也终将泯灭于漫长而无情的岁月之中。 郑纪正在国子监浩如星海的藏书间踱步沉吟,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年轻人与小孩儿说话声。 郑纪抬眼看去,发现两个年轻人约莫三十来岁,两个小孩儿瞧着也就两三岁、四五岁的年纪,于他而言都是小后生。 就那么小一点的小孩儿,竟就天真地考虑起怎么把这一楼的书太难读完。 郑纪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他年过半百,已经老了,可是大明还有许许多多年轻后生,这些后生们满怀壮志想要为国效力,可他们这些老东西却连为他们扫除点障碍、铺平点道路都做不到,哪有脸当什么前辈? 于是郑纪踱步走了出去。 谢迁和杨廷和领着两个小的上前向郑纪见礼,又给文哥儿两人介绍了一下郑纪,说这是国子祭酒东园先生。 东园乃是郑纪的别号。 文哥儿一听就懂,国子祭酒,相当于北大校长!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无情无义的亲哥,上前很乖巧地喊了声“先生”,接着热情地和郑纪介绍起他哥:国子监新生,爱胡闹,亟需管教!你瞅瞅他,回到京师不立刻来国子监报到,反而呼朋唤友到处玩儿,不像样!以后如果他犯了错,不要给他面子,打他,狠狠打他!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是在埋怨他哥不带他玩。 郑纪把说得手舞足蹈的小豆丁抱了起来,笑着说道:“行,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校长! 文哥儿:太棒了! 文哥儿:我哥就交给你了! 二更来了! 晚上突然有点困,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十点多,起来懵了…… 1岁贡挨次而升,衰迟不振者十常八/九:出自《明史》 2估衣市:又称故衣市,可能因为故字不太吉利,明清后期慢慢改成了估衣。 . 第35章 第 35 章 文哥儿早被人抱习惯了,也不挣扎。以后出去吹牛,他可以说他小时候是被北大校长(国子祭酒)抱过的人了! 既然郑纪都说记下了,文哥儿也就没再编排他哥,而是当起了好奇宝宝,一个劲地发问:国子监考试吗?考试难不难? 郑纪边带着他们参观国子监,边给他们介绍国子监的六堂三级制度,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乃是初级,修道、诚心二堂乃是中级,率性堂则是高级了。 国子监根据学生的基础分别把他们编入六堂之中,他们再经过自己努力学习考试往上升,升到率性堂再努力学习攒积分获取科举资格。 每年考试十二次,每季度考三次,每次考试的等次可以换算成对应积分。 一年必须八次获得文理兼优的评价,才算及格。 积分不够,不能毕业,不允许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 文哥儿听得眼睛睁圆了,嘴巴也微微张开,震惊得不得了。 怎么肥四! 这个学分制,怎么听起来比后世还严格! 谢迁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微微地笑了笑,给文哥儿讲起国子监的监规。 那是真的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学生不允许带仆从,不允许和其他五堂的人往来,不允许讨论时事政治。 最后,还不允许谈论饭菜好不好吃,更不许叫外食,这一条尤其严重,一旦被发现是要鞭笞五十下的。 其他违纪惩罚也不少,累计违纪次数多了还可能被流放充军。 文哥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谢迁还在继续给他讲起国子监的光辉过往:太/祖时期有个学生受不了当时国子学的管理,提出要退学。 本来退学只需要挨个一百杖就可以了,结果太/祖心情不太好,当场暴怒地让人把他处以极刑,把他脑袋吊在国子学门口。 嫌弃读书太苦,你脑袋没了! 文哥儿被郑纪抱着的小身板儿逐渐僵硬。 国子监太可怕了,他以后回浙江考试去! 郑纪没想到谢迁这个后生看起来脾气极好,居然会干这种吓唬小孩的事。他说道:“那都是洪武年间的事了,如今早已大不相同。” 如今谁都不会随便杀读书人,真要杀了那不得闹得沸反盈天? 也就太/祖朱元璋当年心肠够硬,才干得出把学生脑袋剁下来挂学校门口的事来。 文哥儿想想自己还小,连他哥都是成了亲才试着考国子监的,国子监这些校规和他根本没关系。他摸着自己的小胸脯说道:“还好,还好,我还小!” 谢迁微笑着揭他底:“你不是说以后要当纳贡生,花钱都要买进国子监吗?” 文哥儿:“…………”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道:“小儿戏言,岂能当真!” 这下连郑纪和杨廷和都被他逗乐了。 “小儿戏言”这种话从来只有长辈来说的,鲜少听小孩儿自己讲出来。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他是小孩子,小孩子说的话不能作数。一听国子监规定说不能讨论饭菜难吃,就知道国子监供应的饭菜肯定不好吃! 这样可怕的学校生涯,还是让他哥来承受吧! 文哥儿直接把国子监踢出自己的未来选项,一下子又快活起来。他跟着郑纪他们逛了一圈,又随着大人们去郑纪住处那边吃茶聊天。 大人们讨论的是国子监如今的窘况,两个小的也凑在一起嘀咕:“你以后来不来?”“我可不想来。”“我也不想来。”他们一边小小声交流一边伸手摸两块桌上的糕点尝鲜。 谢迁他们把两个小孩儿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也没有制止他们的童言童语。 谢迁、杨廷和两人与郑纪没有私交,只听闻郑纪为人过于严苛,行事叫同僚颇有微词。 如今当面聊了起来,倒觉这位前辈与传言中略有不同。 至少连今儿这样的旬休日,郑纪也在考虑如何肃正国子监,甚至独自在藏书楼中踱步沉吟。 都是当了好些年京官的人,谢迁与杨廷和都知道京师这地方有多难施展自己的想法。 大明立国已有一百二十余年,朝野内外早已成为一张极为复杂而又运行有序的巨网,除非有那明君贤臣上下一心的好机遇,否则很难撼动它分毫。 比如前头提到过的翰林院亲属丧葬服务,属于翰林院晚辈给翰林院前辈的合法孝敬。 谁要敢不遵守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就会惹了众怒,很难再在文官体系内混下去。 再比如国子监这地方来说,按照惯例朝廷拨付的监生膳食款项要是有盈余,是可以留给国子祭酒的。 国子祭酒自己拿大头,底下人分小头,你吃肉来我喝汤,大家其乐融融。 偏偏郑纪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绝了这个好处。 眼下年关将近,大伙没钱过年,这不就让底下的官员开始无心干活。 郑纪赴任后走出的这第一步,着实不怎么妙。 谢迁和杨廷和都默契地没提这些官场上的阴私事,只就着国子监目前的情况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心里都清楚按照郑纪这势头,想要凝聚人心估计有点难,可聊都聊上了,人一个官场前辈还主动询问他们的意见,怎么都得说上几句。 文哥儿和谢豆在旁边嘀嘀咕咕完,再听大人们聊天就发现自己听不太懂了,只能改为专心对付眼前的茶点。 得知有样糕点名叫九层粿,文哥儿闲着没事还和谢豆一层层剥开,数来数去发现还真有九层。 不错,童叟无欺! 谢迁余光瞥见两个小的在兴致勃勃拆分九层粿,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你们要爱惜粮食,别拿吃的来玩儿。” 郑纪笑着说道:“无妨,小孩儿都爱玩这个。也是巧了,今儿我那老妻收拾时找出了做这九层粿的器具,正好做了两笼。” 原来这九层粿是他们家乡的吃食,做法就是一层一层地添米浆,前头一层蒸个半熟再添第二层,如此反复九次,蒸出来的米糕可以层层拆分,小孩子特别爱玩。 过去一般是重阳节才做的,这是年关将近,他那老妻有些想念故土,这才动手做了些家乡的吃食来慰藉思乡之愁。 文哥儿得了郑纪支持,很是得意。他伸出小短手把那碟糕点往郑纪三人面前推,积极招呼:“都吃,都吃!” 别聊那些他们小孩子听不懂的正事了,放假坚决不要工作! 郑纪三人见他吃得开怀,也暂且抛开了方才那许多愁绪,各自取了一块吃点热乎乎的米糕垫肚子。 吃过茶点,杨廷和见出来挺久了,便提出该带文哥儿回家了。 郑纪也没有多挽留,起身送他们离开。 别看谢迁和杨廷和年纪都不大,他们可都是能在御前露脸的人物,谢迁更是年纪轻轻就算是给皇帝讲学的“帝师”(之一),郑纪对这样两个前途无量的后生自然十分客气。 谢迁一行人出了国子监,文哥儿就提议去逛逛外头的书铺。 这次他们来逛国子监已是破例,肯定不能随便借国子监里的书,不如自己去书铺瞧瞧有什么书卖! 小孩子要逛书店,大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谢迁和杨廷和领着两个小孩儿进了国子监外头最大的书铺。 文哥儿第一次出来逛店购物,瞅准机会挣扎着下地,叫上谢豆在书铺里哒哒哒地到处跑。 可惜叫文哥儿有点失望的是,这年头光明正大摆书铺里卖的通俗文学基本是没有的。 有研究表明,明中叶以前刻印的图书仅占整个明朝印书的百分之十。 偶尔大着胆子有人私自印刷,还会被官府焚毁并问罪,印书风险极大。 《水浒》《三国》之类的闲书流传着不少抄本,不过也不会摆到国子监门口卖就是了。 谁不知道最爱上书要求焚禁这类闲书的就是国子祭酒? 惹不起,惹不起,咱到别处卖去! 一直到正德与嘉靖年间,各种戏曲小说、科举辅导书才开始真正意义上遍地开花,属于古代出版业的飞速发展时期,到万历年间更是直接井喷。 主要还是朝廷对出版的管控逐渐放松,各地书坊主纷纷带着资本进场,伙同书商们卖力地开拓起图书市场。 比如到了嘉靖年间,上头觉得《三国演义》体现的忠义思想很不错,决定推出官方刻印本。 这官方亲自下场印小说,对于书坊主和书商来说无异于是最大的鼓励。他们二话不说就带着钱开始变着花样印书,市面上很快涌现一堆新排版的、带点评的、带插图的《三国演义》。 不过那都是好几十年后的事了。 眼下的朝廷对出版业把控还是相当严格的。 就目前的出版行业情况来看,文哥儿想买本印刷版的《三国演义》简直痴心妄想。 文哥儿仰着小脑袋看完一行又一行书,感觉自己又有点晕书了。 这都是什么书铺啊,怎么卖的全是正经书! 谢迁和杨廷和见文哥儿一脸吃了苦瓜的嫌弃表情,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小子莫不是以为自己到书铺挑,就能挑到点不同的书来? 文哥儿不死心地把书铺转了个遍,最后在摆着杂书的书架上找到点经史以外的书籍。 说是杂书,其实也不是什么小说和笑话书,而是工农百科全书之类的。对于读书人来说,儒学以外的书都可以称之为“杂书”! 这类杂书主要还是以实用性为主,像《九章算术》这类以理论为主的算经,市面上几乎也买不到了。 毕竟明朝科举可不考算术。 文哥儿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对着一堆杂书找来找去,总觉得买吧,不太舍得自己的私房钱;不买吧,两手空空回去有不甘心。 掌柜的瞧见文哥儿一个半大娃娃仰着头在那挑书,颇觉稀奇。他走过来笑呵呵地问:“小官人想买什么书?” 文哥儿最近读了不少史书,得知隋唐时期科举设有“明算科”,精通算术的人也可以通过科举出仕。他好奇地问:“没有《算经》吗?” 掌柜的更觉纳罕。他捋着胡子说道:“这东西可不好买,我有一好友之子酷爱此道,费心搜集了许多年,也不过得了《算经》之五六,其余的已是找不着了。” 传统的《算经》一般有十本,到宋元时期失传了一两本,又增补了一两本,来来去去依然是《算经十书》,只是民间实在不好找。 他那好友也是经商的,儿子想要什么基本都能满足,连这么费心去找都找不着,想随随便便在书铺里买到着实是痴心妄想。 文哥儿本也没想非要买古代数学书,这会儿听人说有个喜欢数学的家伙,顿时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你那好友之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儿?” 掌柜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卖书,背后自然有些门路,平日里遇见的人也不少。他看谢迁与杨廷和皆相貌不凡,文哥儿这么小一娃娃又这般灵慧可爱,便将自己好友的情况和盘托出。 原来他那好友姓王,乃是晋素,从小聪敏多思、博览群书,近几年更是对算学痴迷不已,整日废寝忘食地钻研。 商人嘛,学点算学好处不少,他家里也很支持。 文哥儿对这位喜欢数学这种“偏门学问”的年轻人很感兴趣,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掌柜:“您能帮我给他传信吗?我想认识他!” 掌柜的没想到文哥儿会这么说。他讶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会写字了吗?” 文哥儿连连摇头,接着又指指金生:“金生会!我说,金生写!” 掌柜的觉得这小子不一般,点头笑着应了下来:“左右我们都是要书信往来的,你要是当真想写信给他,到时候让人把信送来给我就好。” 文哥儿高兴了,挑了套《农桑辑要》准备买回家看看。 他也不清楚这本农书里头写的是什么内容,翻了几页看起来应该是古代种田技术。古代可是农业社会,学点农业基础知识不是什么坏事。 买它! 谢豆一直插不进嘴,直至文哥儿挑好书他才跟着要拿一样的。 文哥儿拉住他说悄悄话:“你挑不一样的,我们换着看!” 谢豆听到换书看,也来了兴致。只是他有点苦恼,不知道该选什么书才好。 谢豆转头望着文哥儿,想文哥儿给他点意见。 文哥儿说道:“要自己挑的才有意思!” 他要的是小伙伴,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应声虫,所以他还是经常鼓励谢豆独立思考的。 谢豆觉得文哥儿说得很对,开始悉心挑选起来,最后挑了本插图挺多的《营造法式》。 教人怎么造房子的。 谢迁跟杨廷和都没拦着他们选书,不过谢迁在付账时把两个小孩的书钱一并付了,说是回头再跟王华要去。 谢迁会不会要文哥儿不知道,反正他的私房钱幸免于难! 文哥儿不想回头再跑一趟,于是又向掌柜的借了纸笔,通过口述让金生帮忙写出一封交友信来。 偶尔遇到金生不会写的字,他还用手沾了茶在桌上给他提醒。 为表诚意,文哥儿甚至让金生往信里抄了道数学题,表示别看他年纪小,他们可是有共同话题的! 数学,我们友谊的桥梁! 最后文哥儿还把自己的家门给报上了,免得对方没法给他回信。 写信的整个过程都是他自己在捣鼓,两个同行的大人根本没开过口。 掌柜在旁看得啧啧称奇,接过信后打包票说一定让人捎过去。 文哥儿美滋滋地抱着新买的《农桑辑要》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国子监饭不好吃 文哥儿:我不去了! 更新!今天虽然更得晚,但是粗长! 注: 1国子监学规和朱元璋杀学生:参考论文《明代国子监研究》《明代官学学规研究》 2九层粿:参考普遍做法,明朝有没有我也不晓得。我感觉我小时候吃过,一层一层剥起来真的好玩(bhi 3明朝出版业:参考论文《明代通俗文学刊刻流转研究》《《三国演义》在明清时期的传播与影响研究》《我国明朝的图书出版管理研究》《明代宦官刻书研究》等等(不记得主要参考哪篇了 4王文素:《算学宝鉴》作者,热爱数学的晋商,如果不是真爱,估计写不了五十万字的数学书……可惜写完四百年无人问津,到近代才发现手抄孤本。 . 第36章 第 36 章 文哥儿得了套杂书,跑回家还兴冲冲去给他爹炫耀了一下,说向谢迁借钱买的,叫王华回头记得帮忙还钱。 至于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钱,需要亲爹支援! 王华睨他一眼,拿过那套《农桑辑要》瞅了瞅,见是套农书,便没批评他乱买什么。 文哥儿开始分享起今天的国子监见闻,主要表达自己以后绝对不去国子监读书的事。 王华含笑听着,没打断他的疯狂暗示。 文哥儿见他爹不发表意见,只能结束这个话题,好奇地和他爹探讨起来另一个问题来:为啥国子监管得这么严,现在的情况还这么拉胯? 真要像谢迁他们提到的那样,对学生严格执行军事化管理以及积分制管理,教出来的学生不说个个都是人才吧,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人见人嫌的程度啊? 不是文哥儿想得多,是不管他爹还是郑纪他们,对国子监目前的情况都非常忧虑,很明显不太看好国子监的前景。 王华见文哥儿一个小豆丁,还追问起这种连大人都难以理清的问题来,不由把他拎到膝上说道:“秦法够严了,不还是二世而亡?学规定得再好,施行不到位同样没有用处。” 秦始皇重用李斯这个法家代表人物,秦法制定得非常详尽,涵盖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如你看到百步以内有人公然杀人伤人而不上去见义勇为,官府得罚到你倾家荡产。 可这样细致而严明的律法,却没能让秦朝国运永昌。 这说明制度很重要,执行制度的人也很重要。 一个制度施行久了,许多弊端与漏洞难免会暴/露出来,方便许多想钻空子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不说国子监这个读书的地方了,按照太/祖朱元璋的规定,天下田地都记录在黄册之上,天下农户都在自己的土地上勤勤恳恳耕作,休养生息、代代不绝。 可这极其重要的黄册用着用着,便再也做不得准了,各地父母官手头会有一本“白册”,平时处理地方事务得照着这份私下流传的“白册”来才能把事情办妥。 连土地这么重要的玩意都能乱套,国子监这个仅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国子监的生活太苦?这可太好办了,我直接遵循“依亲”制度,回家跟着亲人边尽孝边读书,那学规再严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纳贡生花钱买了生员名额,甚至一堂课都没去国子监听过。 就是图国子监的名头罢了。 要不然其他读书人为什么瞧不起现在的国子监? 文哥儿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内/情,他略一思索,试探着问他爹:“买了名额,可以不去?” 足不出户坐享清北学历!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王华朝他露出微笑:“放心,你要是买了名额,我立刻把你扫地出门。你不去的话,就睡大街去吧。” 文哥儿:“………………” 可恶,这个爹怎么这么凶残! 父子俩聊了一通,文哥儿也明白了为什么郑纪和谢迁他们聊起来时那么忧心忡忡、甚至还向谢迁跟杨廷和两个官场后生寻求变革思路。 这是根子都坏了呀。 这种不到校读书都能顺利毕业的学校,哪里能教出真正的人才? 这种学生,狗都不如! 文哥儿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发愁的事,很快把这些事情抛诸脑后,抱着书回了自己的住处。 直至听金生说王守仁回来了,他才又去炫耀了一圈。 你不带我,自然有人带我! 王守仁见文哥儿话里话外都藏着“你居然不带我玩”的小怨念,立刻和他扯淡起来:“国子监本来就不能带亲友和仆从进去,我带你去才是违规。” 文哥儿今天好像有听谢迁提过这一条,国子监里连六堂之间都不能交朋友,更别提随便带亲朋好友进去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错怪他哥了,很苦恼地拉着他哥衣袖坦白道:“诶?那怎么办啊?我和你们郑祭酒告了你的状,他说他记住了。” 王守仁:“………………” 王守仁暗暗磨牙。 “你都和郑祭酒说了什么?”王守仁追问。 “就说你无心向学,整天出去玩儿,还不肯带我!”文哥儿实话实话,提到“不肯带我”时还有点真情实感的愤愤来着。 王守仁听了这话,觉得堂堂国子祭酒应当不会在意这等童言童语,刚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他伸手在文哥儿软乎乎的脸颊上搓了两下,才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哪里无心向学了,我每天都要临许多字帖,可比你勤快多了。” 文哥儿平时被大人们揉搓习惯了,也不在意他哥的报复动作。他挺起小胸脯说道:“我这么小,你和我比,真不害臊!” 兄弟俩又你来我往地相互伤害了一会,直至文哥儿觉得他哥有以大欺小的不要脸倾向时才一溜烟跑走。 诸芸在旁看着兄弟俩“兄友弟恭”的交流,不由笑着说道:“三弟可真有趣。” 王守仁一想到这小子今天还跑去找国子祭酒告状,就没法觉得这小子有趣。他说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还记仇,下次可不能再得罪他。”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都在研究那套《农桑辑要》。不知为什么,他读着这书感觉还怪亲切了,总感觉自己以前读过。 可他仔细搜索自己唤醒的那部分记忆,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能要再见几次猫猫,才能把上辈子的记忆全部捡回来。 文哥儿也不着急,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经史与杂诗。 转眼到了祭灶神那天,文哥儿又兴冲冲跟着他祖父和他爹去搞封建迷信活动。 去年猫猫来了两趟,腊八一趟,祭灶神一趟,说不准今年也回来呢! 不想这天猫猫却没有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事要忙。 不仅猫猫没来,这天夜里他祖父还病倒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入夜就病得不省人事,等王华亲自去请了医士过来守了一夜,到天亮时他又离奇地病愈了,仿佛只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醒来甚至比平时还要清爽。 都快过年了,居然病了这么一场,王老爷子不是很开怀。还是在棋盘上和两个孙子大杀几场,心情还算是好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文哥儿跟着杨廷和学了一年的围棋,已经能在棋盘上和王老爷子杀个有来有回。 于是他祖父又和他下回了象棋:) 这老头,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输了棋,愤愤不平地把位置让给他哥,自己也不挪窝,坐在旁边给他哥摇旗呐喊,要王守仁杀他们祖父个片甲不留! 经文哥儿这么一闹腾,王老爷子的嘴角可算是重新翘了起来,眉梢眼角写满了得意。 都说老人会越活越像小孩,这事儿在王老爷子身上可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孩子忘事快,昨晚还跟着一起担心,今天已经可以继续和王老爷子抬杠了。 倒是王华放心不下,给请来的医士付了酬金,心里还是不踏实,只恨这会儿更有名望的汪轮汪医士回老家去了,一时半会请不来。 家里有老人,到了隆冬难免就有些担心。 好在王华观察了一天,发现王老爷子精神好得很,吃饭也吃得老香,才堪堪放下心来,只道昨儿是虚惊一场。 文哥儿玩儿了一天,夜里有些累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到了下半夜便梦见眼前有着拨不开的迷雾,他沿着迷雾往前走啊走,很快瞧见他爹正在读一封信,读着读着竟是潸然泪下。 文哥儿凑过去想瞅瞅那信写的是什么,不想才走刚走近,眼前的画面就烟消云散。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敲敲自己的脑壳,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梦! 文哥儿琢磨了好一会,没琢磨出他爹为什么看着信哭了出来,只好把这事抛诸脑后。 年关近了,府中今年既添了两个小孩,又迎了位新妇,可比去年要热闹多了。 文哥儿手脚比去年要利索得多,口齿也要比去年伶俐得多,早上起来先和金生一起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开始自己坚持不懈的晨读活动。 今儿他才刚晨读完,就有人把一封信送来给他。 文哥儿这才想起,他还给数学爱好者王文素写了封信来着。 王文素乃是晋商之子,按后世划分那就是山西人,不过他早些年就随父亲搬到了河北定居。 河北离京师不算太远,所以信件往来很方便,才过去这么小半个月,对方的回信就送到京师来了! 不仅有信,还有几本手抄的《算经》! 文哥儿还是第一次和人通信,心情非常雀跃,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读了起来。 见金生瞧着也有些好奇,文哥儿很大方地邀他一起来认识认识这位家里很有钱的数学爱好者。 毕竟金生是要给他代笔写信的人。 约等于是王文素的二分之一笔友! 王文素字写得比金生好看多了,瞧得出是从小用钱养出来的富二代。他对文哥儿附在信中的数学题很感兴趣,说没想到会遇到同样热爱算术的人。 就冲着这道题,这个朋友他王文素交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钧一发! . 第37章 第 37 章 隔空交到朋友这件事,可把文哥儿乐坏了,尤其对方还这么大方,给他抄一道题就送来这么本《算经》。 《算经》其实是历朝历代著名数学书的合集,其中最有名的应当是《九章算术》,这位身在河北的小王搜罗到的《算经》之中就有这本。 两边都姓王,仿佛天生就少了重隔阂。文哥儿把信读完了,就开始研究新到手的《九章算术》。 经过这一年多的反复洗礼,文哥儿现在看起古籍来那是一点障碍都没有。 而且古代数学书对他而言可比什么圣贤之书要好懂多了,他咻咻咻地就翻了好多页,边看脑海里还边冒出许多更符合当代数学爱好者水平的题型。 真正的好题,要从时代中来,到时代中去,争取让考生们感受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数学真理! 文哥儿津津有味地读了半天《九章算术》,发现里头都是些简单的运算题,只要能掌握好基础的汉代单位换算技巧,做起来一点都不难。 就在文哥儿摩拳擦掌要金生帮忙把自己新想出来的绝世好题抄出来时,王守仁溜达过来了。 原来是到了饭点文哥儿还不见人,王守仁主动请缨说过来找弟弟。 王守仁见文哥儿捧着本《九章算术》读得开心,不知怎地头皮一麻。 早前王华在信里说这个弟弟很不一样,王守仁心里头还是存疑的,怀疑他爹是在胡编乱造逼他上进,这会儿看到个奶娃娃坐在那看算术,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弟弟到底哪里不一样。 嘶,这玩意连大人都不一定能看得懂吧? 爱读书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亲爹都没管,王守仁也没打算管。他只是走过去把文哥儿拎了起来,边拎着他往外走边说道:“《九章算术》有那么好看吗?看到你废寝忘食!” 文哥儿被他哥随手拎着,不踏实得很,挣扎着要下地。 王守仁这才放他自己走。 经王守仁一提醒,文哥儿也感觉自己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立刻迈开小短腿跑了起来,跟他哥一起去吃饭。 到了饭桌上,文哥儿立刻说起自己交到笔友的事。那笔友也姓王,说不准他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多棒! 那信和几本《算经》能送到文哥儿手上,本来就被王华检查过,王华自然不会不知晓。 王华瞅着他说道:“你过了年就三岁了,是不是要开始练字了?总叫金生代写,你这新朋友肯定会嫌弃你没诚心。” 文哥儿一听练字,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单知道汪医士说三岁以后可以写写字,却忘了有些地方算年龄爱往大里算,出生就算一岁,过一年又一岁。他过了两个年,直接就三岁了! “还小,还小!” 文哥儿疯狂推脱。 等到午饭吃的饺子上桌,他就开始埋头干饭,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专心吃饭原则,坚决不搭理他爹的练字提议。 爱护手手,人人有责! 王华也从不真逼儿子做什么,当初王守仁憋到五岁才开口他都没着急,更别提文哥儿只是不想早早练字了。 他也只是偶尔随口诈上一两句,成就成,不成也没啥,慢慢教就是了。 一顿饭吃完,文哥儿悄悄找上王华,与王华说起自己昨晚做梦的事。他好奇地仰头问王华:“爹,你怎么哭了呀?” 王华语塞。 你梦见我哭了,然后跑来问我为什么在你梦里哭了,你觉得我知道吗? 不过小孩子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王华略一沉吟,才揉着文哥儿脑袋回道:“许是前天晚上你祖父病了一场,你自己担心你祖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见的。” 文哥儿哼哼两声,说道:“才不担心!” 他前天晚上才没有在床上翻来转去一直到半夜才睡着! 那么气人的祖父,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华见文哥儿嘴硬,也没戳破他。 孝顺这事儿本就不是嘴上说说的事,看他怎么做才是正理。别看这小子一天到晚和他祖父抬杠,爷孙俩感情比他这个当儿子的都要好多了。 等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跑了,王华才琢磨起文哥儿提到的梦来。 文哥儿出生后家中确实有了许多小变故。 比如从去年请过汪医士登门后他们便开始给老爷子调理身体,如今老爷子不仅没继续发福了,还越来越康健。 倘若去年没按照汪医士的嘱咐盯着老爷子喝药、控制老爷子饮食,说不准前晚这场急病能把老爷子的命给要了! 那样的话,文哥儿的梦可能真的会实现。 要知道老一辈讲究落叶归根,他们若是感到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叫人抬着都要回家乡去。要不怎么连官员求致仕都是说“告老还乡”? 人老了,就是想死在家乡。 这样的话,他们远在京师收到的可能就是来自家乡的讣信了。 王华放心不下,又过去看望自家老父亲。 老父亲刚被岑老太太没收了偷藏的好酒,正在气头上,见儿子刚吃过饭又跑来关心自己,没好气地道:“去去去,忙你的去,我好得很,再活几十年都不算事!” 王华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然走了。 只不过他心里仍是觉得文哥儿的梦不是凭空来的,如今想想,当时他会提出去请汪医士上门给二老把平安脉,还是因为文哥儿当时不经意间说出的一番童言童语。 王华想到文哥儿对《算经》感兴趣,想了想便出门一趟,亲自去丘濬家拜访。 要论百家之学的藏书,那还是丘濬家比较多,虽说这老头儿不太合群,天生长着很不好相处的面相,王华还是想去丘濬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抄借几本市面上不好买的杂书。 丘濬平日里与王华没甚交集,听王华为儿子来求书,不知怎地想到自己少年时到处借书读的日子。 丘濬少有地缓和了脸色,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是要《算经》的话,我这里倒是集齐了,叫人来抄回去便是了。” 王华道:“华先替犬子多谢丘尚书。” 丘濬是不嫌弃算学这些“杂书”的。提到那个十分机灵的小子,丘濬奇道:“他才这么小,便开始读《算经》了吗?” 王华当下把文哥儿因缘际会认识个“笔友”的事给丘濬讲了。 那叫王文素的后生出身哥儿送来几本民间能搜罗到的《算经》。 王华就是想把剩下那几本民间找不到的凑齐了,回头让文哥儿给对方当回礼。 礼物这东西只收不回,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文人之间通过书信笔谈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文哥儿才这么小,跑出去逛个书铺还能和人通上信,这缘分着实不浅! 丘濬听了也觉离奇,他颔首说道:“若是你家这小子还想看什么书,只管让他到这儿来借就是了。” 平时丘濬不是什么爱与旁人往来的性情,这次随口提这么一句也不过是越听越觉得这小孩像当年的自己罢了。 他刚读书那会也是对什么书都很感兴趣,看什么都津津有味,只要是有意思的书他就爱看,从不拘是什么圣贤之书还是百家杂书。 当年若不是有那么多人愿意把书借给他看,也不会有今天的丘濬。 王华没想到一向爱冷着脸的丘濬还能让文哥儿过来借书。 王华试着让丘濬再考虑一下:“这小子脸皮可不薄,给他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我怕回去后把您这话给他一说,他就把您家当自己家了。” 这真不是他这个当爹的瞎担心,而是文哥儿真的做得出来。 自从开发了谢迁家、杨廷和家两个新据点后,文哥儿碰上旬休日就往这两家跑。 后来偶尔有别家人邀他过去玩,总是邀了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四次…… 如今这小子也算是吃遍了长安街,对各家的拿手糕点和各式饮子如数家珍。 也是丘濬不爱和同僚往来,没请过文哥儿来玩。真要是请了,文哥儿绝对能很不要脸地跑来蹭吃蹭喝(前提是好吃)。 丘濬不知道王华是担心文哥儿找到了新的蹭吃蹭喝据点,他听了王华的犹豫,反而觉得这孩子更像自己了。 丘濬说道:“只要他真心想看书,把这儿当家又何妨。” 丘濬都这样说了,王华便也没再多言,只吩咐人去把文哥儿手上缺的几本《算经》抄下来带回家。 安排好抄书诸事,王华才与丘濬对坐聊了起来。 没办法,登门求书求完就走,看着总有点不礼貌。 在升任礼部尚书之前,丘濬也干过一段时间的国子祭酒,对国子监的情况比外人了解得多。 王华与丘濬聊起了国子监近况。 王华一路走来都是搞文教工作的,今年他在翰林院任满九年,正好可以迁官。 朝廷给他安排的位置是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讲学士,一下子成了五品官,可以和谢迁他们一样给当今圣上讲课。 这可是不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王华却不想只给天子讲些故纸堆里的典故。 天子不能随意出宫,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须得多关注外头的变故,好充当天子在外的眼睛和耳朵,偶尔还要就那些关乎国运兴衰的大事小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丘濬本身就博闻广识,又有任上的经验在,王华与他讨论了许多关于国子监的问题才起身告辞。 王华回到家,去寻正在给金生出题做的文哥儿。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就看到金生正任劳任怨地自己抄题自己做。 这个书童可真是找对了,一般人肯定经不起文哥儿这么折腾。 文哥儿还在琢磨下一题出什么呢,就感觉头上笼过来一片阴影。 他仰头一看,是他爹! 文哥儿对他爹无声无息走过来偷看的可耻行径予以谴责:“人吓人,吓死人!” 王华笑道:“本来有个好消息想与你说的,你既然不想听就算了。” 文哥儿立刻抱住王华大腿,坚决不许王华跑掉! 作者有话要说: 丘濬:把这里当家也无妨 文哥儿:还有这样的好事? 更新! 今天!更新早!有没有那什么,营养液鼓励一下! 今晚努力二更! 注: 前面丘濬用的丘浚,现在统一修一下,用丘濬 感觉这个字更帅(笔画多 . 第38章 第 38 章 王华腿上多了个挂件,不由低头对上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 自家崽就是怎么看都可爱,那软乎乎的小脸蛋谁瞅见了都想捏两下。 只可惜这小子小气得很,被他哥捏了几次都会记仇,前段时间趁着他哥白天补觉悄悄溜进去往人脸上画小王八。 还不是拿笔画的,而是拿手指沾了墨,画得歪歪扭扭。 王守仁睡得老沉,没有发现,还是诸芸发现的。 诸芸许是恼他回京后天天往外跑,压根不提醒,于是王守仁就了一声,他才气急败坏地去洗了脸找文哥儿算账。 兄弟俩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反正啊,这小子瞧着乖,实则蔫儿坏。 王华伸手把文哥儿抱起来,说道:“我今儿去拜访了丘尚书,他家藏书最多,你若是想看什么书可以去他家借。” 文哥儿听了这话,只觉脑海里“叮”地一声,有种解锁了新地图的雀跃。他瞅了眼外头的天色,高高兴兴地宣布:“明天就去!” 年前这段时间官员们进入半休假状态,没事可以不去衙门坐班,大家都忙着送节礼来着。 像丘濬这种老资历,那就等同于直接放假,有人来送礼他们家看情况回上一点就成了。 王华道:“叫厨房备些好吃的茶点,你带去给丘尚书尝尝鲜。” 小孩子上门玩儿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丘濬在家便能直接登门去。 只是考虑到文哥儿的脸皮厚度,王华感觉还是备上点薄礼好,要不然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让儿子跑上门叨扰。 人丘尚书都一把年纪了,要是被文哥儿烦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才好。 文哥儿连连点头,第二日便领着金生他们出门去,他自从能跑能跳,走起路来咻咻带风,小小的个头愣是走出了长安街小霸王的气势。 路上遇到认得的人,他立刻就放慢脚步,很有礼貌地向对方问好。 但凡是见过一面的,就没有他叫错的。 小孩儿学大人做事向来是逗人发笑的,文哥儿平时见他爹与同僚们碰上都是拱拱手算是打招呼,自己见了大人便也有样学样地拱拱手喊人。 殊不知他才两三岁,瞅着还没长过别人腰上,学大人平辈之间的见面礼那真是逗趣至极。 那小模样儿分外招人,瞧得人啧啧称奇,笑着邀请他到自己家玩儿。 遇到这种热情邀约,文哥儿一脸苦恼地婉拒:“不啦,不啦,今儿要去丘尚书家,”怕别人不知道是哪个丘尚书,他还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来,“就是家里很多书的那个丘尚书!” 朝中姓丘的尚书只有礼部尚书丘濬一个,旁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去找谁的,便也没再拦着他。 文哥儿一路撒欢,很快跑到丘濬家门。他和门房报了自己的姓名,没一会就被引去拜见丘濬。 丘濬不仅热爱看书,也热爱著书,闲着没事就在家写诗文、写戏曲、写专著。 和大多数明朝搞理学的大儒一样,他的诗文和戏曲都有浓浓的说教意味,要不是他官位节节高升,演出来都是绝对没人想去看的那种。 听听他写的戏曲叫什么就知道了:《五伦全备纲常记》。 狗都不爱听! 猫猫也不爱! 即使没人真心爱读他的绝世佳作,丘濬的创作劲头还是很足的。 最近丘濬翻看医书,感觉历代《本草》都编得不怎么样,正坐在那里发愁。 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想得多。 丘家祖父乃是医官,兄长一脉和自家长子都继承了祖父衣钵,一门心思钻研医书。 家学渊源摆在这儿,丘濬很容易发现书里的错误,接着开始思考:这些书怎么编得错漏百出?有人按图索骥去找药找错了怎么办?医家的书这么多谬误,简直是害人性命啊! 丘濬有心想编本新的,可一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二三十年,算下来半辈子都没出过京师了,哪里编的出新的《本草》? 就算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天下医书几乎都读了一遍,也不能依靠这些纸上得来的学问就开始胡编。 这不符合他们理学格物致知的理念。 丘濬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本草格式》四个字,接着就无从下笔了。 就在这时,有人领着文哥儿进来拜见他。 丘濬搁下笔,叫人把文哥儿请进来。 临近过年了,文哥儿每天又穿得跟个红包似的,从头到脚都红扑扑的。他是不挑衣服的,只要冬暖夏凉就好,平时都是他娘准备了什么他就穿什么,好养得很! 丘濬家风甚严,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孙子要求也严格,儿孙都是从小稳重到大的性情,穿衣风格也十分单调朴素。 乍然看到这么个活蹦乱跳的红团子,丘濬微微一顿,招手让文哥儿坐下说话。 文哥儿一点都不客气,麻溜让金生把食盒拿上来。他看了眼丘濬桌上摆着的纸,瞅见上头写着《本草格式》四个字,不由睁圆了眼:“不是《本草纲目》吗?” 《本草格式》,简直闻所未闻! 这就是小学生的认知局限了,医学这门实用科学向来很受重视。 相传从神农那会儿起就开始编《本草》,后世称之为《神农本草经》;到西晋时期华佗徒弟吴普又编了本《吴普本草》;唐宋时期的《本草》相关著作更是多不胜数,连官方都组织人手编过《嘉佑本草》《本草图经》等等。 所以说,《本草》自古就有,不单是《本草纲目》一本。 《本草纲目》只是更详实、更丰富、更具体而已。 据说它足足有190万字! 单看这集历代本草之大全的体量,文哥儿只知道它也不算稀奇。 丘濬倒是有些纳闷。他把历代《本草》都翻了个遍,独独没听过《本草纲目》,不由奇道:“你家有《本草纲目》这本书?” 文哥儿一听,糟了,连丘濬这种当代百科全书都没听过,李时珍肯定还没开始写。 李时珍,这时候也不知道出生了没! 这可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著名医书,可不能弄没了。 文哥儿立刻摇着头瞎掰:“没有!格式和纲目,听着差不多!” 丘濬琢磨了一下,觉得确实差不多。 小孩子本来就爱把自己知道的新词联系起来,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文哥儿见丘濬没再追问《本草纲目》的事,马上又化身好奇宝宝:“您还会写医书吗?” 丘濬摇头谦道:“一时念起罢了,我连京师都出得少,真由我来编这书岂不是草菅人命?” 文哥儿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谦虚话,听丘濬说只是一时兴起、不是真的要编书,直接就当真了。 他很熟练地帮丘濬把摊在桌上的稿纸卷起来,开始热情地摆出自己悉心准备(他主要负责点餐)的茶点,还有模有样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帮丘濬倒满一杯。 如今他尝过的茶多了,一看就知丘濬喝的这茶水很苦,压根不给自己倒,而是直接招呼丘濬吃点心。 丘濬:“…………” 丘濬是个三餐非常规律的人,从来不额外吃什么点心。他看文哥儿反客为主地招呼起他来,想拒绝又无从下嘴,只得招招手叫人送壶不那么浓的新茶进来。 酸甜饮子之类的,他们家也是没有的,总不能叫小孩子干啃点心,就点清茶吃吃得了。 文哥儿听丘濬还让人给自己备茶,顿时觉得丘濬那张看起来不怎么和蔼的老脸都变得怪亲切的。 他开始给丘濬介绍起自己带来的香香点心,一边介绍还一边拿起一个开开心心捧着啃。 丘濬:“………………” 丘濬只能意思意思地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他平日里再怎么不近人情、不爱搞人情世故,也没法对这么个半大小孩摆冷脸。 能怎么办,只能陪他吃一会得了! 丘濬妻子吴氏得知丘濬要了新茶去招待小客人,顿时来了兴趣,亲自端着茶送了过来。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丘濬与妻子平日里向来相敬如宾,见吴氏自己把沏好的新茶端来了,拿着糕点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手里的点心都吃了一大半了,继续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文哥儿见了吴氏这位看起来就和气的老太太,立刻站起来拉老太太坐下一起吃,非常地尊敬长者。 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他才是这家里的小主人。 吴氏大半辈子都对着丘濬祖孙三代,他们爷几个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全都正经得不得了;年节时便是有别家孩子来了,瞧见他们这一大家子都不敢造次——不被吓哭就不错了! 像文哥儿这般活泼自在的小孩儿,吴氏还真是没见过。 她笑着询问起文哥儿的名字和家住哪儿,得知他家住得不远,便叫他以后常来丘家玩玩。 他们家什么都不多,就是书最多,文哥儿真想看书的话来他们家算是来对了。 文哥儿听了十分感动,对眉梢眼底都透着慈和的吴氏开始小嘴叭叭起来:“您瞧着跟我祖母一样好,改天您要是能到我们家玩,您与祖母一定聊得来!” 吴氏自从过了六十岁便鲜少出门,听了文哥儿这话后竟也笑着应承下来:“过完年若是得了空,我也到你家做客去。” 文哥儿挪了挪自己的小屁股,凑过去昂起脑袋和吴氏说起了悄悄话:“我跟您讲诶,爹昨晚告诉我,丘尚书跟他说我可以把这儿当家!本来我是不信的,见了您我就信了!” 丘濬:“…………” 丘濬在旁边捻掉了自己两根白胡子。 这小子,不会真要把这当自己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说当家就当家,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丘濬:悔不当初.jpg 足足二更! 看看我们文崽,吊在榜单的最后一位,岌岌可危!需要点营养液宠爱一下! 注: 1《本草格式》相关:出自丘濬的《重编琼台稿》,古代读书人有事没事都爱给自己搞个文集,属于代代相传的传统。 2说到这编了《吴普本草》的华佗徒弟吴普,就想起我们隔壁《开局继承博物馆》的狗馆长,震惊!他们居然同名同姓!绝对不是作者换大纲懒得换名字!没看的可以去瞅瞅……(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 第39章 第 39 章 文哥儿是个实诚娃娃,坚决不把别人客气话当真。 可他也是个很乖的小孩儿,照例在丘家吃吃喝喝完,他便讨了水洗了手,就着乳娘掏出的帕子把指头擦得干干净净,非常乖巧地问丘濬:“我能在您旁边看书吗?” 丘濬见他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和那些个满手泥巴满脸鼻涕的小娃娃大不相同,便点点头领着他到书架前问:“你想看什么书?” 文哥儿太矮,很多书自己是够不着的,得丘濬帮忙拿。 文哥儿只是听说丘濬热情相邀(丘濬表示我并没有),兴头一起就跑来了,听丘濬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苦恼起来。他伸出手求丘濬抱自己一下下,嘴里还央求道:“就抱一下,很快挑好!” 丘濬连自己孙子都没怎么抱过。 可小孩子都这么眼巴巴看着自己了,丘濬再铁石心肠也没法拒绝。他很不熟练地把文哥儿抱了起来,带着他在书架上找书。 文哥儿这才能一窥书架的全貌。 满满几大架子全都书! 比上次逛的书铺都要多! 几乎每本书上都夹着垂下来的牙牌或竹牌,应当是读书人常用的书签,文哥儿在他爹和他老师那边也见过,不过没有这么多。 也不知丘濬是不是有强迫症,每根签牌的长短与垂下来的高度竟是一模一样的,一整排望过去怪整齐怪好看的。 文哥儿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那片牙牌。 就这么轻轻一弹,一整片牙牌、竹牌叮叮当当地撞到了一起,声音十分轻灵悦耳,听着像是有人在奏乐。 丘濬:“…………” 丘濬脸色开始不太好看。 文哥儿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立刻把闯祸的手藏到背后,和丘濬保证起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会再这么弄了。” 到底是个三岁小儿,好奇心上来了摸摸碰碰是难免的。丘濬缓和了脸色,说道:“快挑吧。” 这里大多数书都是文哥儿没看过的,不过瞧见丘濬夹在书里的签牌,他心里有了计较,一口气挑了两本夹着象牙书签的。 象牙,昂贵! 内容一定被丘濬认可了! 他,王小文,特别聪明! 文哥儿自顾自地骄傲完,又转头小心地征求丘濬意见:“能给金生也借一本书看吗?金生他平时和我一起读书的,也认得好多字。”他说完又有点苦恼,“我不知道该给金生挑什么书。” 丘濬把文哥儿放下地,看了眼始终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金生,开口询问金生都读过什么书、认了多少字。 得知他已经把《大学》《中庸》背完了,还和文哥儿一起读过《论语》《孟子》以及史书,丘濬有些意外,多问了一句:“今年几岁了?” 金生道:“七岁。” 搁平时,七岁能学这样多内容已经是神童了,不过金生很清楚自己是跟在文哥儿身边才有这样的机会,很多他会的东西全是文哥儿手把手教他的,所以他并没有为此感到骄傲,反而越发用心地照料文哥儿的起居。 文哥儿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照料的,他只是帮忙拿点东西或者磨磨墨罢了,比之他所得到的,他付出的着实少之又少。 哪怕将来有一天文哥儿打发他去考科举,不需要留他在身边了,他也仍是文哥儿的奶兄。 他不是忘本之人。 丘濬见金生态度不卑不亢,神色也不骄不躁,始终都老老实实地立在文哥儿身后,心中颇有些惊异。他点点头,给金生挑了本适合的书,让两个小孩坐到旁边读书去。 本来丘濬还担心这么小的孩子静不下心来读书,等过了一会发现他们开始读书后都挺安静。 两小子脸上的表情随着时而纠结时而舒缓,完完全全就是专心读书的样子。 丘濬放下心来,边喝茶边翻看起自己取下来的书。 阅读时光总是快乐的,转眼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一颗毛茸茸小脑袋悄悄挪到了丘濬旁边。 丘濬顿住,转头看向跑到自己身边的文哥儿。 文哥儿对上丘濬严肃的脸庞,心里还有点发憷。不过想想丘濬大方地借书给他看,还让他把这儿当家,他一下子又勇敢起来:“我有几处不懂的地方,您可以教教我吗?” 面对后辈这样的要求,丘濬自然不会不答应。他放下自己手里的书,示意文哥儿可以开始提问。 文哥儿一点都不耽搁,翻到自己刚才没看懂的地方挨个请教过去。 丘濬花了一盏茶功夫才把他的问题一一解答。 这还没完。 文哥儿见今天天气晴朗,外头有难得的冬日暖阳,把书搁到桌子上起身对丘濬道:“看书这么久了,咱出去遛个弯晒晒太阳吧!” 见丘濬不怎么想答应,文哥儿开始在旁边给丘濬科普久坐看书的危害,什么如厕不通畅啦,腰腿疼痛啦,眼睛坏掉啦。他还伸出小短手捂住自己两只眼睛,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不想眼睛坏掉!” 丘濬:“…………” 丘濬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体状况。 如厕不畅√ 腰腿疼痛√ 眼睛坏掉……还没有,但最近有只眼睛确实隐隐作痛,看东西也模糊得很。快坏掉了√ 丘濬家本身就有医学渊源,绝不是怕病的人,可这小子在耳边念叨的这些症状着实是精准狙击他的所有情况。 ……于是丘濬就被文哥儿拉出去遛弯了。 一边遛弯还得一边听文哥儿在那叭叭个不停—— “这个石头我好像见过!” 说是在谁谁谁家有差不多的。 “这个水缸子可真好看!春天可以拿来中睡莲吗?” 边说还边趴在缸边探头探脑。 “天上那朵云瞧着可真稀奇!像辆大马车!” 这是又指着天上的云让他抬头看。 走着走着还连吴氏都被他哄出来了。 就这么绕着院子小小地溜了个弯,丘濬愣是被文哥儿说得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地,有时候一个错眼,这小孩还从左边蹿到了右边。 活力充沛到不行。 丘濬这么一通活动,再坐回位置上后竟真的觉得整个儿舒坦了许多,身上随着年岁渐长与日俱增的疲乏都减轻了。 一老两小又开始坐在屋里读书。 就这么读读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膳的点。 不管谁家都没有饭点赶客人走的道理,文哥儿顺理成章地留在丘家蹭吃蹭喝。 丘濬夫妻俩年纪都大了,很多东西已经吃不得,饭菜也是清淡为主。 不过今儿有个小客人在,吴氏吩咐厨房加了不少菜,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吃得饱饱的,饭后还尝到了丘濬老家那边惯做的姜撞奶。 文哥儿在家没见过这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端起碗开始开开心心地往嘴里送。 大冬天的,吃几口热乎乎的姜撞奶,整个人都变得暖烘烘的。 吴氏见他吃得一脸满足,自己的食欲都好起来了,只觉这小孩儿可真够可爱的。 真不想把他还给王状元家了。 这中偷小孩的想法很多人家都有,还是谢迁下手最早,直接把师徒名分给定下了。 丘家落后了这么多,自然只能望孩兴叹,等吃过午饭溜过弯就放文哥儿回去了。 文哥儿从来是都不会发愁的,来的时候开开心心,走的时候也高高兴兴,并且还对丘濬说出一句经典台词:“我还会再来的!” 丘濬:“………………” 此时此刻,丘濬心里非常矛盾。 有点想他来,又有点不想他来。 算了,随这小子去吧。 这么小的娃娃,肯定还是小孩儿心性,说不准来个一两回就觉得没趣了。 文哥儿开拓好蹭吃蹭喝新据点,回家后还和他爹娘夸起了丘濬家的姜汁撞奶,那口感简直比豆腐脑还嫩,可好吃了! 冬天吃,棒! 对于文哥儿走到哪吃到哪这中事,王华夫妻俩早习惯了。 赵氏听闻丘家家风甚严,心里有些担心,关心地抱着文哥儿问东问西。 文哥儿一点都不嫌烦,赵氏问什么就答什么,还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说这位大佬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让抱抱就给抱抱,想请教就给请教,而且有时候问他问题,他书都不用看,就能联系上下文解答! 这个技能可真是太馋人了。 读这么多书,竟还倒背如流! 赵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丘濬居然是这样的好人,和她打听来的完全不一样。 她看向王华,想从丈夫嘴里确定一下儿子话里的真实性。 王华也没想到丘濬在文哥儿嘴里是这样的形象。 要知道当年丘濬以广东乡试第一来参加会试,本来会试成绩名列前茅,有实力一争状元之位,结果廷试以貌寝为由把他踢到了二甲第一。 貌寝的意思就是长得特丑。 一甲只有状元、探花、榜眼,二甲第一相当于大明国家公务员考试的第四名! 真不算差。 丘濬要是长得帅点,他的面试(廷试)成绩会好很多,排名可能会更高。 只能说丘濬学问确实了得,就是长得不怎么亲切。 横看竖看都不是能让小孩儿亲近的长相。 丘濬的脾气也很对得起他的长相,在朝中人缘其实不怎么好。 只不过文哥儿都夸个没完了,王华也不能说“不是这样的”,那不是当着妻儿的面编排官场前辈吗? 王华只能说:“丘尚书自然是极好的。” 他的目光落到文哥儿身上。 文哥儿仰起脑袋和他对视,眼神儿里头笃定地写着“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王华:“……” 算了,随这小子去吧。 反正去丘家的又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丘尚书:我想他来,又不想他来 文哥儿:人见人爱.jpg 今天!早早更新!多么努力! 大家浇灌的营养液,又让文哥儿蹭了半天分频的栽培榜!骄傲.jpg 注: 1.姜汁撞奶:南方沿海一带的吃法,啥时候出现的我也不确定,丘濬,明朝的广东人,现代的海南人! 2.丘濬貌寝:出自明朝纪传体史书《名山藏》 “景泰五年试礼部学士商辂阅策意为浚揭之果然廷试以貌寝寘二甲第一” . 第40章 第 40 章 文哥儿喜得丘家图书馆,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要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不能天天往丘家跑,他还真恨不得每天过去泡小半天。 毕竟老丘这人也天天泡在家里,他随时可以哪里不会问哪里,绝对不留隔夜问题! 转眼来到正月,王华远在京师,也没什么机会回老家省亲,今年过年文哥儿还是没怎么见着老王家其他人。 古代在外地当官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离家就是几十年,中间若非父母丧葬之事说不准就再难归去,亲人之间想要相见也并不容易。 倒是赵家舅舅想着外甥和外甥女都没见过,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年特地带着儿子来了京师。 赵家舅舅就是个秀才,赵家家世也很普通,一大家子在人在史书中找不到半句记载。 不过赵家舅舅为人不错,还记着文哥儿的生辰,特地给文哥儿带了生辰礼。 贵重当然不会太贵重,可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这份心意就很不错了。 连赵家表哥都给文哥儿带了礼物,是个崭新的瓷哨子。 这玩意做成了小鸟形状,吹出来的哨声清脆悦耳。 这还是文哥儿第一次收到符合他小孩子年纪和喜好的礼物。 文哥儿拿到手后爱不释手,顿时给他赵家表哥一个“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了”的热情抱抱,就拿着哨子跑去对着他祖父一顿乱吹。 被他祖父无情撵走。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又乐颠颠地跑去对着他爹、他哥一顿乱吹。 这闹腾得赵家舅舅都看不下去了,私下打了赵家表哥几下,让他下次莫要再给文哥儿送这种不靠谱的耍货。 赵家表哥才八岁,性情和他爹很像,为人老实得很,挨了打也不记恨,还搔搔后脑勺说:“我看文哥儿挺喜欢的。” 赵家舅舅心道:就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估计没什么是文哥儿不喜欢的,什么东西都能玩得兴致勃勃。 文哥儿收到了喜欢的礼物,回起礼来也很大方,弄来套赤壁之战主题的积木送给赵家表哥。 这套积木是他和谢豆玩儿打仗游戏时琢磨出来的,可以搭船对战的那种,分两个阵营,卖两份钱! 说起来这赤壁之战的铁索连船,还是朱元璋和陈友谅对战时发生的事,朱元璋愣是把当时占尽优势的陈友谅摁死在鄱阳湖上。 也不知罗贯中当时是不是就在现场就地取材,才一口气写了个七八章! 反正这个赤壁之战明朝人玩儿起来特别有代入感,这套积木自从面市后很快就成为了京师孩子们的心头好。 最棒的是,只要买对了规格,每套积木都是可以相互适配的,有的人仗着自己有钱买个两套,大船可以比别人多一倍! 买,不仅要买空现货,还要抢先预定,成为京师船最多的崽! 文哥儿有次从谢豆的哥哥口里知道学生们都爱玩这个“赤壁之战”,心痛得不想去算他爹又背着他收了多少润笔费。 左右他是讨不着的,只能多吃点好的吃回本! 赵家表哥得了京师最流行的“赤壁之战”套装,觉得自己占了表弟便宜,每日都耐心陪着文哥儿玩。 弄得金生都感觉自己的活快被抢完了,很有即将失业的危机感。 文哥儿倒是不知道赵家表哥和金生的想法,他年纪小,平时出去玩儿别人也都是照顾他、让着他的,上哪都是这个待遇! 自从得了小鸟瓷哨,他就开发出个新用法:跑到长安街相熟的人家外吹个三声当暗号。 每次他吹完没一会,谢豆他们就会出来跟他会合,他们就可以满大街撒欢了。 长安街这边住着的大都是官场中人,周围的治安好得很,各家小孩身边又都有仆从跟着,大人们都不会拦着他们出来玩一会。 当然,主要还是文哥儿这个“小神童”的名头传得广,大家都乐意让孩子和他玩。 都是在朝廷当官的,谁不知道去年当今圣上还让文哥儿进宫觐见了一次,赏了文哥儿不少好东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文哥儿玩得来,阁老刘吉家最小的孙子就和文哥儿很不对付,每次见面两边人马都要相互嘲讽几句。 今天文哥儿正在用心爱的瓷哨召唤谢豆,那姓刘的就从斜刺里跑了出来,仗着自己年纪比文哥儿大、个头比文哥儿高,伸出手一把夺走他的瓷哨。 抢哨成功后他脸上还挂着得意洋洋地笑。 文哥儿生气了,绷起小脸怒道:“还我!” 姓刘的拿着瓷哨瞧了瞧,发现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用力把它往地上一掷,轻蔑地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种穷酸玩意都当宝贝。” 啪地一声,那瓷哨被摔得七零八落。 文哥儿本来要冲上去和他干上一架,却被赵家表哥给抱住了。他看得出来对方身份不一般,而且文哥儿小胳膊小腿的也打不过! 赵家表哥哄道:“确实不值钱的,文哥儿别气,我再送你几个。” 那姓刘的呵呵笑:“听到没,你这下人都说不值钱的。” 文哥儿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挣扎了,由着赵家表哥抱住自己。 只是眼神儿却跟小狼崽子似的。 那姓刘的见文哥儿这么盯着自己,心里莫名有些发憷。接着他想到这小子才三岁,哪值得他忌惮? 姓刘的冷哼一声,昂起下巴说道:“你爹见到我爷爷都要行礼的,你以后见了我也懂点规矩!”他见文哥儿被他表哥抱着不动弹,顿觉没趣,领着他那群狗腿子到别处野去了。 赵家表哥见文哥儿一脸不高兴,哄道:“文哥儿别气,真不值钱的。” “那是你送我的。”文哥儿低着脑袋说道。 他很爱惜别人送他的礼物,每一样都喜欢到不行。 赵家表哥立刻道:“我再送你新的!我一会就去给你看看京师能不能买到,京师应该有更多花样才是。” 文哥儿不想叫赵家表哥为难,拉着赵家表哥的手说道:“不用,我不气了。” 这时谢豆从家里出来了,见文哥儿神色不太对,不由问:“怎么刚才才吹了一声?” 赵家表哥心又提了起来,忙去看文哥儿有没有难过。 金生已经把瓷哨的碎片捡了回来,用手帕好生包着。他给谢豆看了凑齐的碎片,把那姓刘的干的好事给谢豆讲了。 谢豆听了很生气,可又拿那姓刘的没办法,他们爹的官都没刘吉大,这个真比不过。 他只能拉着文哥儿的手说道:“我让人去找,肯定能找着一模一样的,我送你!” 文哥儿本就不是会伤心很久的人,听谢豆这么说后眨巴一下眼,唉声叹气地说道:“我好难过,得你陪我去个地方才能高兴起来。” 谢豆很讲义气地应道:“你想去哪儿?我们这就去!” 文哥儿拉着谢豆到了丘濬家门口。 谢豆:“………………” 这段时间文哥儿也带他来过一趟。 来那么一趟,谢豆就不想再过来了。 主要是吧,过年这段时间不仅丘濬在家,丘濬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还有丘濬孙子。 他们爷几个全长一个样,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 性情也一模一样,全都不苟言笑。 瞧着怪吓人的。 谢豆上回去了一趟,当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就,真的很佩服文哥儿,他拿不到书居然还敢让丘尚书抱他! 文哥儿见谢豆面有菜色,又重重地“唉”了一声:“好难过呀,一整天都好不起来了。” 见好友这样伤心,谢豆只能说:“好吧,我们去丘尚书家。” 几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前往丘家。 丘濬:“…………”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也不能赶他们走,丘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吴氏倒是高兴得很,叫人给他们准备热乎乎的茶点,那热络劲看得她几个亲孙子都有点吃味。 好在他们最小也都十五岁了,也没有和文哥儿他们这几个小子拈酸吃醋。 文哥儿是来蹭书看的,与丘濬交流也只是请教看书看到的疑问,只字没提在外面遇到的烦心事。 等到从丘家离开,文哥儿还叮嘱赵家表哥和谢豆:“你们回家后莫要与家里提起那姓刘的事。” 谢豆听了,不由问道:“为什么?” 文哥儿道:“你也说了,我们爹官不够大,说了也是多几个人生气而已,不值当!何况小孩子之间闹腾,谁都没法管的。” 谢豆觉得很有道理,用力点头答应下来,才别过文哥儿回了府。 文哥儿与赵家表哥一同回府,又叮嘱赵家表哥绝对不要和家里说,要讲就讲他不小心摔坏了。 赵家表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文哥儿又叮嘱了乳娘一通,叫她莫要让赵氏担心。 乳娘虽心疼文哥儿被欺负,却也知道文哥儿说得有道理。既然大人没法插手,那还是别让赵氏知道为好,赵氏还得悉心照顾才两三个月大的让姐儿。 文哥儿把乳娘和赵家表哥都支开了,拉着金生避开旁人嘀嘀咕咕起来。 金生认认真真听着,最后又压着嗓子给文哥儿来了一段。 文哥儿点点头,对金生的记性和学习能力非常满意。他说道:“你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金生道:“我知道的,我把脸涂黑再去办。” 平时根本没人会去留意一个寻常小孩儿。 说实话,有时候凑一起玩的小孩多了,连家长都没法一下子认出自家孩子。 文哥儿和金生商量停妥,心情算是顺畅了不少。 刘吉这位阁老仇家不少,风评不好,连王华都暗暗骂过他“刘棉花”;他这孙子也不独针对他一个,而是满大街撒野,别人就算没惹着他他也要去撩拨几下,可谓是人憎狗嫌的存在。 就他们这种仇家一箩筐的,有时候被踩上一脚都不知道谁干的! 这种仇家满天下的家伙,妙啊! 文哥儿又溜达去和他祖父下棋。 心里不高兴,找人抬抬杠就好! 文哥儿不知道的是,谢豆这人答应的时候是真心答应,可是保密这种事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比如这回谢豆一口应下,说保证会保密,回去以后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嘴里一直小声念叨“不能说”“不能说”。 他就这么念叨着和谢迁撞上了。 谢迁见儿子傻乎乎地撞到了自己腿上,差点一个趔趄往后倒去,不由伸手把谢豆抱了起来,问道:“你怎么走路还念念有词?是什么不能说?” 谢豆:“…………” 谢豆吓得直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念念有词。 谢迁何许人也,一看他那心虚的表情,立刻知道他有事情要瞒着自己。 一般来说,只会是文哥儿要这小子别说,这小子才会想到要隐瞒。 谢迁把其他人打发走,微微地笑着说:“我知道肯定是文哥儿让你别说的,你不好好坦白,我连文哥儿一起罚。”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你自己不说,我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小孩子能封下人口的前提是他们这些大人不问,只要他们一问绝对没人敢瞒。 谢豆见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文哥儿那瓷哨被刘吉孙子摔了的事给谢迁讲了。 谢豆牵着谢迁衣角说道:“文哥儿也是不想您和王叔父担心。” 谢迁瞅了眼小心翼翼向自己解释的谢豆。 他怎么觉得文哥儿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不想让大人担心的家伙呢? 也就他这儿子心性单纯,才觉得文哥儿这小子哪都很好。 文哥儿的考虑也有道理。 这位刘阁老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初他们“纸糊三阁老”可没少排挤人。 如今“纸糊三阁老”只剩刘吉一个,他因为当今圣上刚登基也曾夹起尾巴做人过,曾经的“刘棉花”居然开始有模有样地干活了。 后来估摸着是看当今圣上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慢慢又威风起来了,六十几岁的人竟还有“我真的很想在内阁再干十年八年”的势头。 确实不是他们区区侍讲学士能找茬的。 谢迁揉了揉谢豆的脑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气鼓鼓.jpg 更晚了! 但粗长! 这两天没啥精力,等我回血了再加更!(躺平 . 第41章 第 41 章 翌日一早,文哥儿得知谢迁有空,便溜达去谢家找老师交功课。 谢迁平时都是休假才有空教他们,所以大人们放假等于他们小孩加课,这一点毛病都没有。 文哥儿在丘家读了几天书,谢迁交代的课外阅读也没落下。他一点都不怕考试,是以去谢家报到也非常积极,没一会就和谢豆会合了。 结果谢豆见了文哥儿,一脸的欲言又止。 文哥儿心里咯噔一跳,瞅了谢豆豆一眼,又瞅了谢豆豆一眼,一下子把他脸上的心虚和惭愧尽收眼底。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谢豆这家伙又没好好保密。 好在文哥儿也只是不想谢豆掺和进来而已,就谢豆那张嘴哦,他可不放心把事情告诉他。 文哥儿问:“你昨天做啥了?”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问,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不小心撞到谢迁的事给讲了。他也没有办法,不管他出不出卖文哥儿,他爹都会知道的。 文哥儿道:“没什么要紧的,说了就说了。” 只不过“有秘密绝对不能让谢豆豆知道”这个基本搞事原则又一次被文哥儿刻到心里去了。 谢豆见文哥儿没恼自己,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拉着文哥儿一起去交功课。 谢迁把他俩分别考核了一轮,把谢豆撵了出去,独留下文哥儿坐在对面。 谢迁端起一杯茶,慢腾腾地喝了一口,也不急着开口发问。 文哥儿乖乖巧巧地坐在原位,有样学样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热饮子学着谢迁那样喝。 只不过他慢腾腾尝了两口后觉得贼拉好喝,立刻又变成了愉快地吨吨吨。 谢迁就没见过文哥儿这么沉得住气的小孩儿。他搁下了热茶,瞅着文哥儿说道:“你昨儿被欺负了,准备怎么报复回去?” 文哥儿矢口否认:“什么报复?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孔圣人说得好,咱要以德报怨!” 谢迁语气淡淡地说道:“这句真是孔圣人说的?你把这段话完完整整背一遍。” 文哥儿:“…………” 聊天就聊天,怎么突然要人背书! 这段话完完整整背出来也很简单,其实就是两句小小的对话——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 孔子答:“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所以孔子说的其实是“你以德报怨了那拿什么去酬报恩德”“咱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你提出要“以德报怨”孔圣人是第一个不赞成的。 文哥儿随口一背就知道自己胡诌错了,立刻闭上嘴继续装乖宝宝。 他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呢! 连他爹和他老师对刘吉都是敢怒不敢言,他难道还能撼动个内阁阁老的地位不成?那可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谢迁见文哥儿嘴巴比谢豆严实多了,也就没有再多问。 他只说道:“你要记住,你是你爹的儿子,也是我的学生。你这个年纪固然没人会和你计较,可他们同样不会觉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做的事是出自我和你爹的授意。” 换成别的三岁小孩儿,谢迁不会和讲这些事,毕竟讲了他们也听不懂。 可文哥儿不一样。 哪家三岁小孩像他这样,让背《论语》某一段马上张嘴就来? 眼下文哥儿介于懵懂和聪慧之间,正是最需要引导的时期。他有时候知道怎么去做一件事,但是并不能全面地了解自己做的事可能带来什么后果。 文哥儿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听着谢迁把事情掰碎了给自己讲,也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了。 他偷偷瞅了谢迁一眼,悄然往后挪了挪,挪得离谢迁远了一些才辩解说:“……我也没做什么。” 谢迁望向他。 文哥儿道:“就是叫金生偷偷出去教人唱首歌儿。” 同时他还教给金生一点营销小技巧,比如自己学会了得一个铜板,拉一个朋友来学得两个铜板,朋友越多拿到的钱越多! 过年期间小孩子最爱到处乱窜,新鲜事物传得也特别快,金生一口气跑了几个小孩儿最爱扎堆的地方,轻轻松松就把歌传遍了大街小巷。 都不用过夜的。 想来随着这些小孩接下来几天走街串巷,那首歌儿会传得更快。 谢迁眉头跳了跳,瞅着文哥儿发问:“你叫金生传了什么歌儿?” 既然已经被谢迁发现,文哥儿也没藏着掖着,绘声绘色地给谢迁来了一段。 来了一段《弹棉花》。 弹棉花呀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 这歌儿的特色就是,洗脑,特别洗脑,听上一遍你就会唱,甚至还会自动在你脑内循环。 谢迁:“…………” 真的,已经在循环了。 文哥儿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谢迁也听说过刘吉那个绰号,这位阁老越被弹劾官位越高,可不就是“刘棉花”吗? 听听这句“半斤棉弹成八两八”,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文人的笔向来是他们的手中刀。 据传明朝就有位叫王九思的文学家和当时的首辅有恩怨,他因为有次负责朝廷干部考核时没照顾首辅亲属,没过两年就被找了个由头贬官,最后才四十几岁就被迫辞职回家。 王九思壮年失业,非常悲愤,抄刀写起了戏曲。他写的其中一部戏叫《杜甫游春》,讲的是杜甫受到奸相李林甫的排挤,不得不远离朝堂! 这剧情听起来多耳熟对不? 更巧的是,当时的首辅也姓李。 这代入感顿时就更强了。 已知王九思是自比杜甫,那么戏文里那个李林甫到底是谁,谁都不会明说,可谁都知道! 要论口诛笔伐的舆论战,文人是最会玩儿的,他们也是最容易品明白的。 有时候可能别人没那个意思,他们都能品出点别样味道来! 刘吉自己肯定也听说过“刘棉花”这种气人的说法。 可想而知,要是刘吉发现满城都在唱这首《弹棉花》,脸色会有多不好看! 搞讽刺这种事,谁先代入谁就输了! 谢迁睨着文哥儿:“怎么想到这个?” 文哥儿开始甩锅:“爹说的!” 他爹去年带他去拜年,私下和他提了一嘴刘棉花,他记得可清楚了! 谢迁只觉王华也是个不靠谱的,怎么能把这种绰号给文哥儿讲。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刘吉怪到他头上一点都不冤枉。 谢迁道:“欺负你的是刘阁老孙子,你编歌儿编排刘阁老做什么?” 文哥儿有理有据地说:“心情不好,肯定打孙子!” 这要是一般孙子,挨打可能性也没那么高;可摔他哨子那个混账怎么看都是刘家最顽劣的混小子,刘吉心情不好不打他打谁? 谢迁:“…………” 谢迁道:“也没见你祖父心情不好就打你。” 文哥儿道:“那不一样,我可听话了!” 谢迁觉得“听话”两字有待商榷,他把金生喊了进来,详细询问金生都是怎么做的、能不能保证没有人发现。 金生不由看向文哥儿。 “别看文哥儿,你一五一十说清楚。”谢迁语气温和,却带着大人独有的威严。 金生到底是小孩儿,面对谢迁不敢有所隐瞒,把自己是怎么办事的都讲了出来。 文哥儿教的歌很好学,又有钱可以拿,小孩儿们都呼朋唤友过来学歌领钱。 他是远离了长安街才去接触那些小孩儿,也特意换了装束压了嗓儿,全程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想来即便有人反应过来去追溯源头,也不可能查到他身上。 谢迁耐心地听完了,才摇着头道:“万一他们里头有个和文哥儿一样好记性的,你能保证自己不被认出来吗?只这么一次,下次你不能再替文哥儿做这样的事,否则被发现了文哥儿可能没事,你却是会遭殃的。” 金生低下头,一副把话听进去了的恭谨模样。 谢迁这话也不全是说给金生听的,也有告诫文哥儿的意思在。 这小子胆子着实太大了。 小孩子之间起了矛盾,他能直接咬上对方的阁老祖父。世上还有他不敢干的事情吗? 有时候无惧无畏不是什么好事。 这世道容不下太放纵肆意的人。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金生跟了他一年多了,算下来还是他奶兄,万一为那么个混账家伙把金生赔了进去可真不值当。 文哥儿保证道:“我下次不会这么干了。” 见文哥儿把话听进去了,谢迁也没再责备他,只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以后要做什么须得先和我或者你爹哥儿点头如捣蒜。 谢迁让他找谢豆玩儿去。 文哥儿熟门熟路地过去寻谢豆,却见谢豆正在教他扎着小揪揪的妹妹念《三字经》。 只不过谢豆教得不太专心,眼睛不时往门外瞟,惹得他妹一直扯他袖子,催他快点教下一句。 等瞧见文哥儿来了,兄妹俩齐齐把《三字经》扔到一边。 谢豆跑过来追问:“爹和你说了什么?” 文哥儿目光落在扎着小揪揪的昔娘身上,有点想扯扯她头顶的小揪揪。 他艰难地忍住了作为三岁小孩的顽劣天性,随口和谢豆扯淡:“没说什么,就是让我背了几句《论语》!我们才刚开始读《论语》就让背了,太过分了!” 昔娘在旁边好奇地插话:“《论语》?” 时人对女子的才学要求不高,只要能识文断句、通些文墨就好。即便是要她们读书,那也是读《女诫》《内训》《列女传》之流,经史之类的书一般是不必读的。 昔娘比文哥儿还小半岁,还没到开蒙的年纪,平时不过是跟着哥哥认几个字,自然没听说过《论语》。 文哥儿心里压根没有哪些书女孩儿不能读的概念,三言两语给昔娘解释了一下那是什么书,还对昔娘说道:“等你把字认全了,你哥哥再教你读。” 谢豆是个好哥哥,闻言拍着小胸脯打包票说交给他没问题。 三个小孩凑一起读了会书,又搬出新到手的积木玩了起来。 谢豆一边玩还一边央着文哥儿给他讲《三国演义》里的那段赤壁之战。 文哥儿压根记不得原文,更没买到时下流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抄本,每次讲都是照着模糊的记忆一顿瞎编,把几个精彩节点讲完就完事。 就这样,谢豆还屡听不厌。 可文哥儿却是已经讲腻了,决定哄谢豆自己讲:“你都听那么多遍了,不如你来讲给你妹妹听听,等你忘词了我再给你补充。” 谢豆接到这么重要的任务,高兴得不得了,开始手舞足蹈地给妹妹讲那什么草船借箭、铁索连船、周瑜打黄盖、借东风等等经典桥段。 谢豆东一搭西一搭地认真讲着,他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听着,瞧着竟是出奇地和谐。 文哥儿好几次想出言纠正谢豆讲错的地方,可瞧见他们兄妹俩都乐在其中,他也就没再插话。 趁着谢豆在讲故事,他先把大船搭起来! 文哥儿一如既往地玩了个尽兴才回家,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回到家里都不带半点心虚的,仿佛目前正在京师悄然流行开的《弹棉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弹棉花》这首洗脑歌儿果然流传得很快。 虽然已经没有人发钱了,它的传播速度依然没慢下来,不少好事小孩自发地口口相传在街头巷尾唱了起来。 不出三日,连长安街都有小孩学会了这首歌。 既然小孩们听说了,他们家里也陆续知晓了这歌儿的存在。 有些听说过“刘棉花”这绰号的人,听了这歌儿以后内心十分微妙。 他们让小孩儿不许乱唱。 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当面说好好好,背地里觉得好奇怪啊,多好学的歌儿啊,为什么不许唱?就唱,就唱! 王华这时候才从谢迁那儿得知文哥儿干的好事。 这会儿京师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已经被《弹棉花》洗脑过了。 听说刘吉也听了这首歌儿,还是他孙子蹦蹦跳跳地唱着这首崭新的童谣回家,正好被刘吉听个正着。 谁都不会傻到在刘吉孙子面前提那个绰号,是以他孙子压根不知道《弹棉花》说的就是他祖父,见着他祖父还兴高采烈地冲上去,从头给他祖父唱了一遍这首京师最火童谣! 当时刘吉脸就黑了,当场给他孙子来个家法伺候,还把他那混账孙子禁足一个月,不许他再出去瞎闹。 不得不说,文哥儿这仇报得还挺精准的! 王·一切结束才知道事情始末·华:“………………”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他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闹腾。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那小辣鸡还直接唱了吗? 文哥儿:意外之喜.jpg 更新!今天!又早又粗长! 感觉明天就能努力二更了!(摆碗求点营养液 注: 1以直报怨:出自《论语·宪问篇》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武德充沛孔圣人! 2《弹棉花》:出自抗日老电影《巧奔妙逃》的插曲,真的很洗脑,一遍就会(bhi 全歌歌词: 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 第42章 第 42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文哥儿多了个玩伴,等同于多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 他还小,每天没啥要紧事,就是活力旺盛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金生力气是真的大,分明才五六岁,偶尔文哥儿走累了,他还能把文哥儿扛回屋。 察觉有人给自己兜底后,文哥儿志向顿时远大起来,不再局限于在门前转圈圈,每天自己哒哒哒地跑去岑老太太那边,与岑老太太分享刚出炉的点心。 他吃东西慢,可吃得老香,岑老太太不知不觉就爱上与他一起用茶点。 王老爷子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后来见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喝下午茶的行列。 爷孙三个时常吃得饱饱躺在竹丛底下享受秋日温煦的阳光,金生偶尔也能蹭上一些点心吃,肉眼可见地没那么瘦了。 王华知晓二老被个奶娃娃带出喝下午茶的习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觉得没坏处,也就随他们去了。 结果有天隔壁文选郎佟珍家的老太太过来串门,瞧见爷孙几个吃得香,也忍不住坐下尝了几块点心。 翰林院官署设在长安门东,他们这些京官便就近住在长安街这一带,出门逛荡一圈,遇见的全是官。 佟家这位文选郎是位五品官,两边当了挺久邻居,彼此间也熟稔了,串个门倒也寻常。可佟家老太太以前来玩时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回去后忍不住照着布置了一番,命人每天按时按点备上茶点。 佟家那边布置完了,还邀岑老太太过去串门,且提醒岑老太太带上孙子一起。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做客,有点小激动。 就是有点纳闷那位佟家老太太为啥请他。 莫不是把他当吃播、觉得就着他吃吃喝喝格外香? 不管怎么说,能出门玩儿让他倍感新鲜,第二天便精神十足地跟着岑老太太出门去。 小不点头一次被人抱出大门,好奇地左看右看。要不是岑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他在外面瞎跑,他都要挣扎着下地自己走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长安街果真是又大又气派,两边的宅邸也修得派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这一带算是明朝公务员的聚居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安街! 一路有人抱着走,文哥儿也没有太多机会好好欣赏这片明朝高端住宅区。 他很快被领进隔壁佟家,被引去与那位见过一面的佟家老太享用下午茶。 这么小的娃娃,坐在那儿却格外稳当,他还不能喝茶,所以面前是杯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秋高气燥,正适合喝这个。 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很舒服地眯起眼,一张小脸上满是惬意。 佟家老太看着也感觉想喝甜汤了,捧起自己面前的碗跟着喝了两口,只觉心肺都分外舒畅。 她不由把糕点推到文哥儿面前,让文哥儿尝尝佟家的点心好不好吃。 佟家厨子会做一样相当拿手的古糕点,名叫“风消糖”,做法是将白糯米面碾到薄如白纸,浸脂油里滚熟,起锅时掺上糖霜。 刚端上来的风消糖分明酥香得很,却又不怎么费牙,也是样老少咸宜的茶点。 不过这又耗油又耗糖的吃法,寻常人家可没机会吃上,且寻常厨子也没法把它碾薄至“见风消”的程度,大多要么太厚要么太油,没法做得这么好吃。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余姚两状元走一起,莫名让他耳边响起一个背景音:doublekill! 此处特指他被两个人各杀一次。 文哥儿跑过去卖乖:“爹。”喊完亲爹又朝谢迁喊声“叔父”,一副听话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迁笑了笑,掏给他一个红封。 文哥儿道了谢接过红封,发现里头裹着的是一颗颗粒状物,手感非常特别。 小孩子约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兴致来了就凑一起了,两个大人也没太责备他们。 王华让文哥儿与邹氏拜别,抱着文哥儿离开谢家。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胆儿又肥了,与他爹说起自己拿到杨廷和压岁钱的事。 这事儿不能瞒,瞒报被发现,后果很严重,还不如主动说了。 王华道:“给你你就收着。” 父子俩回到家,赵氏见文哥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氏抱着文哥儿好生看了一通,确定他在外头没闹腾出什么伤处来,才把文哥儿交给王华去教育,自己则去与乳娘母子俩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唉,本该躺赢的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还是文哥儿:丑字,必须消灭掉! 更新!今天!更得这么早!难道不值得浇灌一点营养液! 今晚努力二更! 注: 洗吊(意会一下,原字显示不出来)御史:出自《万历野获编》,这个万历年间编的野史八卦了很多人,甚至有不少事迹被收录进《明史》(bhi 原文:“若万文康,以首揆久辅宪宗,初因年老病阴痿,得门生御史倪进贤秘方,洗之复起,世所传为洗{乌中}御史是也。万以其方进之上,旁署臣万安进,宪宗升遐,为司礼大榼覃昌所诮责。” 看这段野史讲的是,万安对门生这个神药的效果非常满意,积极地进献给宪宗皇帝,表示老臣用了很有效!结果宪宗皇帝人没了,司礼监太监就把这事揭发出来了…… . 第43章 第 43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瞧见个小豆丁跑出来要他祖父把脉,汪机在心里捏了把汗。 好在汪家乃是杏林世家,家学十分渊博,内科、外科兼学,遇到小儿科的患者他们也不会拒绝医治,通过经年累月行医使药的积累,他们也算是样样皆通了。 汪医士镇定下来,笑着应邀坐下摸上文哥儿的脉搏。 小儿科难搞得很,他自己话说不利索,没法像大人那样自述病症,遇上了谁都得头疼好一阵。 幸而文哥儿身体康健,脉搏活泼有力,四肢锻炼得很足,人瞧着也眼清目明,望闻问切一条龙看诊下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连小孩儿常见的积食毛病在他身上都找不着。 汪医士捋须笑道:“没甚要紧事,就是平日里少些走动,小孩儿的骨骼没长好,不宜过分疲累,每次走动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停下来歇歇。” 文哥儿一听,英雄所见略同啊。他立刻抓紧机会朝汪医士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兴冲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练字,不能!太早,不能!” 汪医士听明白了,点头接话:“练字也不宜太早,三岁前玩玩就好,三岁后每次练字也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 文哥儿:????? 瞧您老也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冷酷!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三岁的小孩儿这么残忍! 一盏茶也就是十来分钟,算下来也不是很多,可是才三岁诶,三岁的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童年!明朝又没有幼儿园,真的没必要三岁就开始卷!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 他爹,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他哥,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谢状元,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杨廷和,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可这些学神卷王都是可能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和他这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普通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七岁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背诵九九乘法表吧,那才是小学生该有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九九乘法表这玩意源远流长,明朝小学生也是可以轻松掌握而不会被当妖怪的。 据说早就春秋齐桓公时期,就有个擅长“九九”的人求见,齐桓公对此不屑一顾,表示:“会个‘九九’也值得我亲自接见?” 那个特长是“九九”的家伙特别会说话,当即又让人递话说:“您连我这种只会九九小术的人都愿意见,还怕会其他‘大术’的人不蜂拥而来吗?” 由此可见,背九九乘法表这个技能距离他们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实属春秋老祖宗都瞧不起的“小术”。 数学理论如此源远流长,这个东方古老国度却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着实是个难解的“李约瑟难题”。 这么深奥的问题,暂且还不是文哥儿能思考的。 他没能从汪医士这边得到足够多的医学理论支持,有点蔫答答的。 就他爹那“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态度,总感觉现在的快活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不妙,非常不妙。 后世要是有人提起他王小文,标题大概是《扒一扒那个混在大佬堆里的惨烈对照组》,想想就令人惆怅。 王老爷子见孙子一下子蔫了下去,顿时乐了。 还没开始练字就想要偷懒,活该不能如愿!他也没那么排斥这次看诊了,伸出手叫汪医士给他把把脉。 汪医士知晓这次看诊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爷子,笑着上前给王老爷子把了把脉。 本来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等摸清楚脉象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汪医士乃是当世名医,见过的病患多不胜数,有些常见的毛病不必多问,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 汪医士又仔细地重新给王老爷子号了次脉,才斟酌着措辞与王老爷子讲了自己从脉象得出的结论:他这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头疼有点麻烦,不是寻常那些忍忍就能过去的小毛病,发展个一两年说不准会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趁着现在病灶还小,须得及时着手调理才行。 要知道老人家一旦卧病在床,三五个月基本就没了精气神。 但凡能撑个半年都是周围人精心照料的结果。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又不大高兴了,就是顺便让这医士号个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在不治肯定后悔”。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两句,就被岑老太太截了话头。 岑老太太直接和汪医士商量该怎么调理。 王老爷子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哥儿忍不住抬手去揪王老爷子胡子,这一气恼起来胡子就一抖一抖的,不揪两下着实手痒得很! 王老爷子:“…………” 这个混账小子! 唉,有点想大孙了。 也不知大孙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也真是的,说什么路途太远让仁哥儿直接住在岳丈的官署里,连过年都不让人回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 不像样,真不像样! 不管王老爷子怎么不乐意,岑老太太还是拿到了汪医士开的方子以及汪医士给的调养建议。 为了回报汪医士的尽心看诊,岑老太太甚至还让王老爷子把手再伸出来,让汪医士的孙子也上手摸摸脉。 文哥儿在旁边瞧见汪医士明显真诚了不少的笑容,感觉又学了一手。 要对人好果然是要投其所好,他们家不算大富大贵,要论诊金肯定比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 他祖母就很会做人,汪医士既然带着孙子出诊,必然很看重这个孙子,能有人主动给孙子这么个学习机会,他哪会不高兴?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就是他祖父了! 文哥儿在旁边给他祖父一个“勇敢爷爷不怕困难”的鼓励眼神。 王老爷子:“…………”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对上这小子这眼神就有点憋屈了。 相比于给他们看诊,汪医士给女眷看诊就比较讲究了。 时人都说“女病难医”,不是说女人生病的病情更复杂,而是世情太复杂。 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家天下”思想很浓的人,也是个小农思想很浓的人,他规定男女大防必须严防死守,不能纵容破坏家庭安稳行为的事情发生。 女人看病这个问题,也衍生出许多复杂的条条框框,有些人因为从小受到的洗脑教育甚至宁死也不看医生。 面对这种棘手问题,医者们有着默认要遵守的规定: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 也就是说,你要隔着帷帐来望诊,看不看得出问题端看你水平如何。 诊脉也得隔着薄纱来把脉,摸不摸得准也全看你水平如何。 帷帐和薄纱再薄再透明都成,反正就是要有,绝对不能直接看直接摸。 文哥儿看得瞠目结舌。 女眷看医生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会有人觉得这破病不看也罢。 多这么一重薄纱到底有什么意义? 汪医士轮流给赵氏、杨氏两人看诊,摸到杨氏的脉象时沉吟了一会,笑着恭贺道:“府上有喜。” 岑老太太没想到有喜的是杨氏,把杨氏打发去休息后又宽慰了赵氏两句,才去张罗人手给王老爷子煎药。 汪医士已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 新客人走了,文哥儿便去看人给王老爷子煎药,不时还抢过扇子帮忙扇风,妥妥是孝顺孙子的作派。 只是他力气小,又没恒心,扇了几下便没什么意思,又把扇子还了回去,坐在一边嗅嗅他祖父要喝的药苦不苦。 王华回府去寻二老时,看见的便是文哥儿站在旁边的矮墩上给他祖父加油鼓劲:“不苦,喝光光!” 这小子第一次看家里人喝药,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儿明显正在兴头上,看向他祖父的眼睛直冒光。 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威胁上了—— “不喝,捏鼻子!”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瞥见王华从外头进来了,王老爷子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文哥儿那跃跃欲试的架势,绝对是在期待捏他鼻子灌药! 王华掏出包蜜饯放在桌上打开,对王老爷子说道:“回来路上给您买的,您把药喝了吃上一两块,压压嘴里的苦味。” 文哥儿一看到蜜饯,顿时忘了当孝顺孙子劝祖父喝药,改为趴到桌沿眼巴巴地望着那包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饯。 瞅一眼。 想吃。 再瞅一眼。 还是想吃。 他还没吃过明朝的蜜饯! 这还是弘治元年最后几天出品来着,再过小半个月就没啦,成弘治二年了! 王老爷子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这玩意,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又改了主意,一口气把药喝完,抬手取了块蜜饯送进嘴里。 他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嚼巴几下,还真品出点儿十分怡人的甜意来,把嘴巴里的药味全被驱散了。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蜜饯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嘴里还慢悠悠地夸了一句:“这蜜饯不错,我留着送药。” 文哥儿:“…………” 可恶!!! 太可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我只有一个问题 文哥儿:你家饭菜好吃吗? 更新! 可恶!文崽的最后一名要掉啦!二更也救不回来了!(开始躺平 注: 1李东阳的神童事迹:参考《明史》 “四岁能作径尺书,景帝召试之,甚喜,抱置膝上,赐果钞。后两召讲《尚书》大义,称旨,命入京学。” 大概就是,四岁写书法,六岁通《尚书》,八岁特招进大学…… 卷,使劲卷! 2李兆先:生平有点惨,亲爹是神童,自己也备受关注,结果一进考场就生病,考到二十几岁都没考中举人,直接病没了。 更惨的是,他爹还把这些考试不及格的经历写在他的墓志铭里…… 《儿子兆先墓志铭》:“十八而应试,提学张御史西铭竒之,比入院病跌而止;二十一复试不售,以荫为国子生;二十四三试,同试者传诵其文期必得魁解,偶误写题字巻不得録;今年二十七,试期且迫,忽病作小愈再病再作,遂不起。”【标点符号我乱加的,仅作参考 李东阳写完墓志铭,还和写诗吊丧的友人唱和了几十首诗,编成一册《哭子录》流传下来【。 大佬儿子不好当! . 第44章 第 44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这时王华过来找人,把消失了老半天的“主人翁”给找过去抓周。 文哥儿还没亲眼见过抓周这事,兴致勃勃地环着他爹的脖子期待起来:抓周是不是会摆很多古色古香小模型给他抓?他要是全抓过来,这些小模型就全归他了吗? 这股子兴奋劲只持续到文哥儿被放到摆满各样物什的长榻上。 只见他面前摆了一大圈的东西。 首先是一叠启蒙书,无非是《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厚厚的一摞书摆在那,看起来但凡别家孩子有的,这叠书里都有。 旁边还摆着套文房四宝,瞧着比他爹早前买给他的品质要好上许多。可即便品质高了,也没法掩盖它是一套文房四宝的事实! 接着是一张小弓和一根马鞭,都是小孩儿上马能用的那种,只是文哥儿还小,所以没给他配箭。 元朝时对汉民的武器限制非常严格,最过分的时候连菜刀都要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丢了十户人家连坐获罪。 到了明朝,对百姓的限制放宽了许多,虽还是不许民间私藏军用武器,弓箭、刀枪、鱼叉禾叉之类的防身或打猎耕作工具却不会禁止百姓携带。 读书人的骑射功夫还是要早早练起来的,不然会影响你的岁试考核结果。 要知道如果你骑射了得,童子试时是可以加分的。就算你文化成绩一般般,也会破格让你当秀才! 所以要是对自己的脑子没什么信心,大可以从小练习骑射,争取在这道附加题上拿高分。 这不,抓周就把弓马给放进来了。 只不过一般人家都是放玩具弓马,独独他爹特立独行,整的都是能用的。 文武的都有了,剩下士农工商里的另外几样也摆了进来,比如农户用的锄头(榻上摆不下真锄头,选的是小花锄)、工匠用的墨斗、商贾用的算盘等等。 这些都是摆出来应应景而已,明朝设有匠籍,一旦你成了工匠,世世代代都要让儿孙当工匠,极大地限制了儿孙的就业范围。 但凡有点追求的人都不乐意干这行。 这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些玩意都是直接上真家伙! 比如那墨斗就是真墨斗,可以在木头上弹出笔直墨线来的那种! 文哥儿有点怀疑他爹是故意的。 这一堆堆的,要么是劳动工具,要么是费脑的玩意,选了任何一样都是社畜命! 好在也不是全无选择余地,旁边还有些从市面上买回来的玩具,比如一套捶丸。 这玩意的玩法类似于高尔夫球,就是在场地里打几个窝,拿着个特制的杆子把球打进洞里。 富贵人家家里庭院够大,直接拿在自家园子里搞场地都成,文人雅士和小孩子都爱招呼三五好友一起玩儿。 还有一种叫谷板的玩意,属于场景diy玩具,谷板上撒着一层土,小孩子可以在上面搭小茅屋、树篱笆、种苗苗,足不出户尽情体验基建和种田的快乐。 简直是玩泥巴的升级版! 此外还有什么围棋、风筝、九连环、小陀螺之类的常见玩具。 这才是正常的给孩子抓周用的宝贝! 文哥儿瞧见那堆新鲜的玩具后两眼一亮,目光在一样样玩具上流连两圈,接着就开始哼哧哼哧往自己面前搬家。 小孩子才不做选择,小孩子当然是全部(玩具)都要! 只要玩具,全要玩具!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把玩具挨个搬完,抬头一看,他爹正看着他微笑,嘴上没说什么,就是眼神有点可怕。 文哥儿当做没看见。 他又看向赵氏,发现赵氏脸上的笑容有些黯淡,明显因为他只抓玩具颇为失落。 文哥儿一顿,转头看向剩下那些社畜工具,一时不知抓哪个让他娘开心一下才好。 照他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一个都不想要。 抓周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弄虚作假呢,好孩子不应该做这种事! 都怪他爹,挑的东西太正经了,瞧着就让人害怕。 就不能做成可可爱爱、值得收藏的小模型吗?! 要不,他随便抓个弓马好了? 文哥儿正举棋不定,就见谢迁掏出一枚随身带着的私印,笑着说道:“我来给文哥儿添个印章,瞧瞧文哥儿喜不喜欢。” 印章! 这东西在抓周时与笔墨差不多,一般代表着走官运。 读书嘛,终极目标还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以算是殊途同归! 不过比起他爹准备的厚厚的启蒙套餐以及文房四宝,谢迁摆出来的这枚印章就叫人顺眼多了。 这私印用的是上等的寿山石刻成,通体盈透润泽,颜色更是宛如深秋熟透的柿子那样烂漫迷人,很有传说中的“寿山田黄”的味道。 文哥儿伸手把那枚印章拿起来,发现底下写的是“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古人的名与字大多有紧密关联。 比如谢迁的名字就出自《诗经》里的这首《伐木》,于是他取字时便依着诗句选了“于乔”。 文人的私印上刻什么字全凭自己喜好,谢迁这枚印章涵盖自己名和字,已经属于非常正经的了。 有的人在印上刻着什么“杏花春雨江南”“浮生半日闲”“听鹂深处”“孤山月色”,那就纯粹是文人之间乐于赏玩的风雅之物了。 唐伯虎这人格外疏狂,直接给自己刻了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私印。 等到唐伯虎陷入科举舞弊案、仕途彻底无望,还曾自嘲般刻了个“南京解元”印纪念自己有过的风光时刻,每每需要卖画时就把这印章取出来,盖到自己的画作上给它增增值。 那可是南京乡试第一名,实打实的举人老爷,有几个举人落魄成他这样的? 不说画得好不好,光冲着这印章就要买上一幅画支持支持他! 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文哥儿攥着印章不放手,脑海里冒出一连串关于文人印章的记忆。 最后文哥儿想到的是:唐伯虎现在在哪里?几岁了?认识和他一起卷入舞弊案的小伙伴没有? 据传唐伯虎那位小伙伴叫徐经,是个特别有钱的人。他认识唐伯虎后顿时惊为天人,每天带着一堆狗腿子和唐伯虎一起纵横欢场、流连花丛。 想想看,同在天子脚下等着会试,别人苦哈哈备考,他俩结伴风流快活,一天到晚撒钱买欢,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当然是枪打出头鸟,他们因为是当届考生里最高调、最扎眼的,直接成为弘治年间一场科举舞弊案的涉案者。 人告发的就是巨有钱的徐经买题! 这位巨有钱的徐经到底多有钱呢? 他卷入科举舞弊案后伤心不已,回家啥都不干,闭门读书等着朝廷允许他重返考场的特赦令。 可惜最后他虽然等到了朝廷的赦免,却死在了二次赶考的路上。 徐经死了以后,他其中一个儿子光是田地就分到了一万多亩。 他这个儿子就是徐霞客的曾祖。 这位曾祖接手的遗产分到徐霞客这一代,还能供徐霞客环中国旅游三十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败家五代都败不完! 连徐经这么有钱的家伙都沉迷科举,到老都要拼着一身老骨头上京再考一轮,可见那一枚小小的官印真是格外迷人。 唉,官路难走! 文哥儿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也管不住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稀奇想法。 他抓着手里的印章,表情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叹息,瞧着千变万化,逗乐了一干亲朋好友。 拿玩具的时候拿得那么欢,怎么拿枚印章就唉声叹气起来了? 即便文哥儿一脸挑挑拣拣的嫌弃模样,这次抓周还算是圆满落幕,剩下的就是文哥儿最擅长的吃吃喝喝。 他和谢豆坐一起块,座中还有好几个小朋友,吃饱喝足以后便相约去玩儿刚到手的玩具。 谢迁看着一群小娃娃闹哄哄跑了出去,转头对王华说道:“你这些抓周用的玩意准备得可真别致。” 一般人哪有给小孩上真家伙的? 王华说笑道:“回头正好可以给他玩玩。” 就文哥儿那性子,即便用的是假书假笔假弓假箭,他也不会乐意去拿的,倒不如买些可以留着用的东西。 谢迁想想也是,也笑道:“合该如此。” 王华道:“倒是叫你破费了。” 寿山石中的田黄石乃是“印石三宝”之首,价钱可不便宜,何况此印谢迁时常使用、极为爱惜,显见是他心爱之物。 谢迁能拿出来给文哥儿抓周着实是真心爱重这孩子。 谢迁道:“这小子从小便这般聪慧,说不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还得沾他的光,一块印子算得了什么。” 他们两家都是余姚人,生来便算一派的。况且他们往来多年,关系怎么算都不算浅,谢迁自是不会爱惜一枚小小的印章。 何况读书人哪怕入朝为官,也就光鲜这么一两代,若是子孙不争气又会打回原形。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是要早做打算的,比如教导一些出色的学生、缔结一些往来紧密的姻亲,将来哪怕自己仕途遭难,也不愁后人没人帮扶。 谢迁就很看好文哥儿。 王华私下和他透露过,文哥儿虽还不能把《大学》倒背如流,却也已经认全了上头的字,掌握了基本的句读学问,识文断句已经不在话下。 这样出色的余姚好苗子,谢迁自是上心得很。 谢迁笑着与王华打趣道:“都说自己很难教好自家小孩,不如你让他往后得空就到我们家来,我给他和豆哥儿一同开蒙,顺道让他帮我激一激豆哥儿,你看如何?” 王华闻言两眼一亮,一口应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一会我便叫他改口喊你一声‘先生’,省得你反悔。” 谢迁道:“既然已经说定了,又怎么会反悔?” 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好开蒙之事,心情都颇为不错。 等文哥儿玩得满头是汗、带着小伙伴回来,就惊闻自己拥有了新鲜出炉的老师。 瞧谢迁微笑着立在一旁的模样,文哥儿骤然意识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是假的,照着谢迁这位准老师的官职、学识、前程,绝对够教他一辈子的! 试问一下,他刚开蒙都由这么大一个状元郎来教了,以后谁还能越过这位老师去? 文哥儿敏锐地觉出前方极其危险,可一时半会又分析不出到底是啥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 文哥儿:喜蹭大明文坛热搜√ 更新! 注: 1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出自杨万里的《炙蒸饼》 酥琼叶:吃法参考网络介绍 2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出自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 3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出自杨万里的《寄陆务观》 4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出自刘禹锡的《陋室铭》 . 第45章 第 45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文哥儿既然已经识破了流浪猫猫的本质,便也不急着选左右。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每个小破福袋看似一模一样,其实略有些差别,主要区别在于上头小小的红补丁位置不太一样。 左边的在左上角,右边的在右上角。 文哥儿想了想,头铁地继续选了左。 猫猫带着另一个福袋消失了。 文哥儿睁开眼。 这次他都不用偷偷下床了,小破福袋就在他枕边,和原来的小破福袋挨在一起。 这一看,两个打着补丁的福袋瞧着简直一模一样。 不慌,他可是掌握了观察妙法的! 文哥儿左瞅瞅右瞅瞅,发现虽然两次都选左,可补丁的位置还是不一样。 一个补丁在左下角,一个补丁在左上角。 这流浪猫猫真是童叟无欺,说是小破福袋就真的打着补丁,瞧着怪寒酸的。 好在打了补丁,他的私房钱就不会掉出来了! 文哥儿见其他人都没睡醒,又背着所有人悄悄拆起了福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依然是一段文字说明—— 「一张使用过的试卷。 每一道题都已经解答过,整体价值有所下降。该试卷曾被人类揉成团,卷面皱褶非常多,令它平整如初的可能性非常低。 铲屎官大概无法再次使用。」 文哥儿:“…………” 可恶,想过会不靠谱,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文哥儿摇摇小脑袋,可着劲晃掉眼前的文字说明。 他定睛往福袋里一看,里头还真是一个纸团儿。 文哥儿把纸团儿取出来展开,上头果然是一张小学一年级的期中考试卷子,卷子上方还写着两行齐齐整整的小学生字迹,一行是“家长意见”四个字,一行是“家长签名”四个字。 这情况文哥儿一看就懂,肯定是个混子不想把试卷拿回去给家长签名,半路给扔了!可他把目光挪到“分数”那一栏,一下子愣住了。 上头赫然写着两个数字—— 99! 旁边还有老师画的小太阳和温柔的鼓励语,就是“真棒”“了不起”之类的。 文哥儿:????? 虽然小学题目简单,大家很容易拿双百,也没必要因为扣了一分就把卷子偷偷扔掉吧! 成绩至上要不得,咱要快乐成长! 让我康康,是哪个混子追求这么高,少考一分都要扔卷子! 文哥儿转头往姓名栏一瞅,又是瞳孔一震。 怎么又是他自己的卷子? 这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文哥儿就着熹微的晨曦,认真看起卷子上的题目来。 这是一份小学数学卷,题目一点都不难,他甚至把附加题都做出来了,唯一扣分的一题还是他自己写完后把答案擦了。 仔细分辨的话,还可以看出被擦掉的数字是什么。 文哥儿在心里算了算,发现那个擦掉的答案是对的! 难道那块被画得花里胡哨的橡皮擦,居然是用在这里的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明明答对了又擦掉,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直接把它团成团扔了? 所以那块干了坏事的橡皮擦,也被他愤愤地剥光衣服、画满奇奇怪怪的图案和文字! 文哥儿把事情连了起来,越琢磨越觉得在理。 不可能有别的理由了,绝对就是这样没错! 这可真是个笨小孩,自己怀疑自己就算了,还迁怒一块橡皮擦,果然是啥都不懂的小学生。 唉,自己两辈子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文哥儿本来想把卷子平平整整叠好放回小破福袋里去,结果发现那么大一张卷子塞不进去。 思来想去,他只好再一次把那张证明自己是笨小孩的卷子揉吧揉吧团成团塞回去。 没办法,他还太小了。 众所周知,小孩子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和父母同住的时候更加没有。要是把这卷子拿出来放在外头,说不准哪天就被赵氏她们看见了。 团成团,省地方! 文哥儿刚偷偷藏完卷子,听到动静的赵氏就寻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文哥儿你怎么一大早就坐起来了?” 文哥儿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醒了!”醒了就坐起来,多正常。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昨晚,早!” 赵氏照顾文哥儿久了,哪怕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她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说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醒得也早。 赵氏揉揉文哥儿的脑袋说道:“那就起来洗漱吧。” 文哥儿乖乖点头,被赵氏帮着洗了脸,又把几颗小牙齿来了个洗洗刷刷。 明朝时牙刷的推广已经有些年头了,达官贵人们用得起象牙、骨头所制的牙刷,普通人用竹木制品也可以应付应付,刷毛可以选用马鬃或者猪鬃,全都是纯手工制作,价格自然有点贵。 不过这玩意普通老百姓可能舍不得买,王家还是买得起的。 文哥儿自长牙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牙刷,就是他的指头抓握时还不怎么灵便,一开始还要大人帮忙轻轻刷上几下。现在经过文哥儿每天早起的努力练习,也可以自己来来回回刷上好一会儿了。 文哥儿刷着牙,心里还蛮惆怅的。 奶茶有了,果茶有了,连牙刷都有了,各种各样的家具也都有了,这些容易入门的餐饮业和手工制造业都没有他发挥聪明才智的余地,以后他怕是没什么办法攒私房钱。 难道真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文哥儿立刻想起他爹和他爹那些大佬朋友。 那卷到极点的科举独木桥,他走得过去吗? 唉,愁人啊,太愁人了。 自年二十四起,王华就封了官印回家放年假了,早上起来见文哥儿刷个牙都又是皱眉又是发愁,登时乐了。他过去揉了把文哥儿的脑袋,问道:“一大早的,你又在瞎琢磨什么?” 文哥儿唉声叹气:“读书,难!” 他目前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偏就把这个“难”字说得老气横秋,听得王华更乐了。 王华说道:“你也知道读书难,可得早些识字读书才是。” 他还与文哥儿回忆往昔,说他当年也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读书堪称过目不忘,直至落第后才知道天下人才济济。 与谢迁他们二十几岁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不同,王华是三十好几才中的状元。 他十六岁中了秀才,此后便屡次在乡试里落第,期间他选了许多读书人嫌弃太穷太累不愿意干的活:教职。 简单来说,就是去当教书先生。 按照朝廷规定,接受教职至少得干满五年,干完才能辞职继续去参加科举。 王华也是没办法,一直考不上,难道要一直窝在家里吃白饭?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份包吃包住、还算清闲的工作。 五年干完,他就继续去考编了。 文哥儿是不知道这些的,没想到他爹小时候那么牛逼,中间竟也有快二十年的低谷。 这可真不容易啊! 更没想到的是,教书这个职业在明朝居然也这么不受读书人待见。 看来明朝人也深谙“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的苦楚! 这不就是后世很多人先考个事业编当成过渡期,干着清闲的工作、拿着工资刷题考公务员吗! 很明显,国考上岸自古以来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共同追求! 估计朝廷也是看透了这些教职人员的本质,才定个不干满五年不许辞职去考公。 想混日子骗俸禄,别做梦了,朱元璋在天上看着你! 文哥儿得知连他爹这种水平都为上岸奋斗了那么多年,顿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很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荫官制度,就是亲爹和亲哥牛逼了,直接让儿子(弟弟)混个一官半职,不用考试的那种。 可想想问出口可能会挨揍,文哥儿又把话咽了回去。 在明朝想活得滋润可真难啊! 金生说了,家里没有举人的话,每年都要给官府白干活,你不应征要被抓去坐牢,边吃牢饭边白干活。 根本没法好好种地。 就算家中人丁兴旺、侥幸能好好种地,收成也要交很多给官府。 万一不幸地遇上旱涝灾害,那可能就只能卖地换口粮了。 每家每户分到的地就那么点,卖个几回全没了,怎么办? 卖身,卖女儿,卖儿子。 当个小老百姓,一辈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说来说去,宇宙的尽头依然是考公啊! 难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要接受八股文的摧残? 生活不易,小文叹气。 早饭过后,有人送了王守仁的信回来。 王守仁在信里给诸位长辈拜了年,顺便托人给文哥儿带了周岁礼。 王华拿着王守仁让人带回来的布包去给文哥儿拆开瞅瞅,自己则坐在一边看信。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能提前收到生日礼物,颇有些激动。他兴冲冲地把布包打开,赫然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叠字帖。 王守仁还单独给他写了封短信,说自己不能回来看他抓周,特意把自己这几个月在江西搜罗来的字帖匀他一些。 王守仁在信里殷殷期盼:这可全是当世名家看了都说好的宝贝,相信弟弟你从小多多观摩,日后书法必有所成! 文哥儿:????? 王阳明啊王阳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阳明! 这大过年的,大老远让人给弟弟捎这么多字帖,你一定是魔鬼吧! 王华见文哥儿对着那叠字帖都快委屈哭了,很没有父爱地笑了出声。 等瞧见文哥儿气鼓鼓地望了过来,王华才忍住笑说道:“你兄长也是自己觉得这些字帖好才托人送你,你好好收着。” 文哥儿继续气鼓鼓。 这个哥哥不能要了! 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此处特指他被两个人各杀一次。 文哥儿跑过去卖乖:“爹。”喊完亲爹又朝谢迁喊声“叔父”,一副听话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迁笑了笑,掏给他一个红封。 文哥儿道了谢接过红封,发现里头裹着的是一颗颗粒状物,手感非常特别。 小孩子约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兴致来了就凑一起了,两个大人也没太责备他们。 王华让文哥儿与邹氏拜别,抱着文哥儿离开谢家。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胆儿又肥了,与他爹说起自己拿到杨廷和压岁钱的事。 这事儿不能瞒,瞒报被发现,后果很严重,还不如主动说了。 王华道:“给你你就收着。” 父子俩回到家,赵氏见文哥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氏抱着文哥儿好生看了一通,确定他在外头没闹腾出什么伤处来,才把文哥儿交给王华去教育,自己则去与乳娘母子俩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王华:你是在教我做爹? 文哥儿:? 今天!更新特别早!(因为昨晚□□点就睡着了 又看到有人说,怎么文哥儿和《玩宋》《闲唐》的王小胖、小王爷他们那么像。那当然啊,因为我就喜欢这样的主角嘛,我永远希望主角能聪明,热情,开朗,爱热闹,爱交朋友,永远开开心心的,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像是天生就带着光,又明亮又温暖。 写文十几年来都是这个喜好来着,所有主角或多或少都带着这些特质,要我改怕是改不了的了。不过!大家是当读者的,可以同时看好多好多作者的文啊,这不比让我去学习新写法并迅速融会贯通快多了!看腻了别的类型再回来看看嘛,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诶我怎么这么臭不要脸) 而且,我每年至少完结两长两短四篇文,其中只有一篇历史穿越来着,剩下半年都在写别的类型啊,现言的,古言的,的,不能因为不看我其他类型的文,就跑来感慨说“怎么你一直在写这个”。新类型想要从入门到精通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既然大家都说!同系列的文都是一个画风!那么没看过的小可爱,可以去试吃一下《玩宋》《闲唐》《盘秦》《嬉闹三国》新完结的《开局继承博物馆》主角也同样很狗【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当然,一口气看几篇的缺点可能是,我一般是等一年后忘记自己写过啥才写新的,所以我写的时候真的忘了自己写过啥,你同时看则记忆犹新,有可能觉得“这个梗梗我好像见过”【主要是作者记性不好(理直气壮 . 第46章 第 46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他虽只跟着王华读了本《大学》,掌握的词汇量却大大增加了,日常信件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障碍。 王华觉得信里也没啥特别内容,见文哥儿想看,便把王守仁的家书递给他看,叫他趁这机会温习温习学过的字。 王守仁主要讲的还是接下来的安排,明朝科举规矩很多,比如乡试跟高考似的,要在户口所在地考。 要不怎么叫乡试呢。 更重要的是,想要参加乡试还得是在校学生。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你总要考进其中一个,获取“童生”资格。 最好的学校自然是国子监,可是国子监名额不好拿。 刚设立国子监那会,一到七品官手里都有个名额,后来限制渐渐收紧,得是三品官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当国子监的“官生”。 这么苛刻的要求,王华这个翰林修撰手头自然是没名额的。 所以王守仁得回浙江考乡试。 王守仁早些年爱玩爱闹,在江西被岳父考校了几回,考得他怀疑人生。他准备在岳父那边多读些书,再回老家争取拿到乡试资格,正式开启自己的科举之路。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也要求就地高考,哦不,就地乡试。要是路途远的,岂不是很难赶上第二年的会试? 文哥儿把自己的疑惑跟王华讲了。 王华耐心听完文哥儿比划着讲清楚的问题,点点头说道:“确实挺难,有的人年都没过就要出发了。” 他还深入给文哥儿讲了讲,边远地区不仅会试难,连乡试都难。 乡试可是要去省城考的,比如辽东归山东管辖,辽东的考生就得乘船渡海到山东考试!读书人要是身体不好,很容易就折在赴考路上。 文哥儿没想到考个试还这么艰难,怪不得读书人还要强身健体骑马射箭。这要是没两把刷子,连考场都进不了! “哥哥,不回?”文哥儿问出自己的新问题。 按照他哥信上这说法,他怕是要等他哥考过了乡试才能再见到他了。 王华笑道:“等他考过来了,自然就回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哥儿从他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丝轻松与快活,宛如踢走了一个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的糟心玩意。 错觉,肯定是错觉。 我的老爹肯定没有这么坏! 文哥儿长了一波见识,又跟着他爹去了两老那边给他们看信。 王老爷子看不到大孙子,有点郁闷。等调理身体的药再一次被端下来,他就更郁闷了。 文哥儿一看又到自己发挥的时刻,捧了杯蜜饯水一屁股坐到王老爷子旁边,就着王老爷子喝药的痛苦模样吨吨吨,眼睛在尝到蜜饯泡出来的甜味时眯成了月牙,一副“想不到吧我也有蜜饯”的得意样儿。 王老爷子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雪上加霜。 有文哥儿在旁边这么一闹,他倒是没那么惦记大孙子了。等他把身体养好了,一定弄十样八样好吃的,只给这小子看不给这小子吃! 祖孙俩就这么较着劲,转眼迎来了除夕。 除夕要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就是贴春联。 这东西早就出现了,不过到明朝才正式传进千家万户,主要还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爱在南京城里转悠,品鉴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诗词歌赋不是人人都懂欣赏的,春联多好,一看就懂,还句句都贼吉利,非常对朱元璋这个赤贫出身的土老帽皇帝的胃口。 皇帝有可能亲自来你家门口欣赏春联,你能不想方设法贴上一副吗? 都住在南京城里了,哪怕家里弄不到文人雅士口中的桃符,两张纸还是买得起的! 南京当时还是大明首都,首都都开始流行这玩意了,地方上哪能不流行?纸做的春联就这样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文哥儿还小,贴不了春联,不过他见天气好得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就央着乳娘和金生抱着他出去街上欣赏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总对着书上的字念多没趣,去街上看看能找到什么字才有意思。 一听是和金生一起出去认字,乳娘立刻有些意动。她不敢自己做主,忙去询问赵氏该不该答应。 赵氏见文哥儿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了想也没拒绝。今儿家中事情多,她也没空看顾文哥儿,索性让他出去玩玩好了。 赵氏叮嘱乳娘不能放文哥儿自己乱跑,便让她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去。 一到了街上,文哥儿就精神了。他带着金生母子俩出门,溜溜达达地走过几户人家,与金生一起辨认各家一大早贴出来的春联。 轮到谢迁家,文哥儿想起了他的小伙伴,不由叫金生去叩个门,问问谢豆有没有空出来玩儿。 金生领命而去,叩门时还有些紧张,手头都快渗出汗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学士虽还不是宰相,却也是他们平时碰不着的翰林学士,清贵着呢!也不知他们家门房会不会瞧不上他。 金生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衣角,生怕自己丢了文哥儿的脸。 门房整个腊月都在送往迎来,见到个半大小子还觉得有些稀奇,等望见立在不远处的文哥儿便笑着说道:“我让人去问一声,若是小官人得空肯定愿意与你们家公子一同出去的。” 金生松了一口气,乖乖候在旁边。 文哥儿一直被乳娘抱着,这会儿要等谢豆出来玩儿,便让乳娘放他下地,昂起脑袋辨认起谢迁写的春联来。 谢迁不愧是状元出身,字写得简直没话说,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明朝各级考试对卷面分的要求可不低,文哥儿记得明朝有个大画家兼大书法家,少年时期由于字太丑导致期末考(岁试)不及格,没法参加第二年升学考试(乡试)! 明朝的乡试三年考一次,这次错过了,至少得再等三年! 要是到时候字还是那么丑,那可就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文哥儿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敲敲自己的小脑袋,感觉捡回了点久远的记忆。 这事大概是小学刚练字那会,老师在讲台上跟他们侃侃而谈讲出来的,大家都听得非常吃惊,大画家诶,居然因为字丑考试不及格,真是太丢人了! 这个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恐吓小朋友的大画家叫谁来着? 好像叫文徵明! 如今大家都是明朝人,也不知道文徵明开始练字了没。 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 难得有这么详尽的记忆回笼,文哥儿当即认真记下这个反面教材,准备以后说话顺溜了就拿来吓唬别的小朋友。 文·字太丑·徵明:我真是谢谢你了:) 就文哥儿这么一通胡思乱想的功夫,谢豆豆已经跑了出来。他走得急,大冬天的脸上都冒出点红晕来了。 “文哥儿!”谢豆蹬蹬蹬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谢府的小厮。他已经听人说文哥儿是邀他一起出来看春联的,当即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要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这话让文哥儿想起自己选小破福袋时的纠结。 想到两次开出来的都是没啥用的东西,文哥儿决定换个选择:“右!” 古时贵右贱左,贬官都委婉地称为“左迁”,大过年的,咱不能选左!右边好,节节高升! 两小孩开开心心往前走,去认别家的春联。 今天着实暖和了不少,各家孩子也跑出来玩儿,还有人拿着炮仗在玩。 文哥儿羡慕不已,偷偷瞅了几眼。他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没法玩,就收回目光与谢豆、金生一同认字去。 偶尔正巧遇到主人家回来,谢豆便领着文哥儿跟对方打招呼,他记性不差,已经能认出不少与家中有往来的客人了。 文哥儿在旁边看得咋舌,很好奇谢迁这位翰林学士是怎么教孩子的,怎地才四五岁就这么会跟人打交道。 长安街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遇着了杨廷和。 杨廷和见两个小不点结伴出来溜达,不由多问了几句。 得知他们是来看春联识字的,杨廷和对谢迁、王华这两余姚状元颇为佩服,顺手掏了串彩绳穿着的压岁钱给他们当新年彩头。 这么一串压岁钱顶了天也就百文而已,算是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纯粹是让小孩子高兴高兴。 文哥儿痛快地收下了。 他还是头一回收到这种压岁钱,奶声奶气地道了谢,接过后很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压岁钱又叫压祟钱,是家里长辈给小孩儿挡邪祟用的。 这东西本来用的不是普通钱币,而是有特殊的样式,花样非常多。 等发展到明朝却是开始用彩绳串起铜钱送给小孩儿,又好看又实用,算是给了小孩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钱。 文哥儿研究了一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收到的第一串压岁钱塞进自己的小袖兜里,准备带回家后偷偷塞进自己的私房钱袋子(小破福袋)里。 过年好,过年真好,私房钱袋子一定能装得满满当当! 文哥儿走了一会,有点累了,又重新被乳娘抱着走。 为了方便和文哥儿讲话,谢豆也让随行小厮把他抱了起来,两人视野开阔了,看起春联来倒是更轻松了,很快又认了几副。 眼看出来挺久了,谢豆邀请道:“文哥儿,祖母时常惦记着你,要不你跟我回去陪祖母吃些点心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府学教授:我家大门常打开 文哥儿:? 文哥儿:我才三岁,你们是魔鬼吗 夜深人静,偷偷更新! 本来想晚上二更的,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躺平 注: 1顺天府学:李东阳就是八岁被特招进的顺天府学 2王华当廷试弥封官带王守仁:参考《王阳明年谱长编》 最后,顺手打个预收广告!是前几天做梦梦见的甜梗儿(?)!今天搞了个文案出来! 文名:《师姐超凶!》 文案: 义庄中有具女尸生下个女婴,被附近道观唯一的老道士带回去当徒弟,师徒俩有粮就在山上修炼,没粮了就下山降妖除魔(骗吃骗喝),生活非常安逸。 结果有一天,老道士在观外捡到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给她当师弟。 小小道观从此怪事频发。 比如城西的首富千金偷偷揣两个馒头出城,非要分她师弟一个。 “千金大小姐诶,我都感动了。”她边和师父分赃油酥酥的小烤鸡边八卦。 “……” 比如异国公主不远千里跑过来,表示自己对她师弟仰慕已久,愿意拿整个国家当嫁妆。 “我要是男的,我肯定就接受了!” “……” 比起这些大美人小美人,她这个师姐没事就对师弟呼来喝去:“让你把断肢捡回来,磨磨蹭蹭做什么,还想不想吃饭了!” 别想偷懒! 师姐超凶! 又名《我师弟不可能是龙傲天》 . 第47章 第 47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文哥儿多了个玩伴,等同于多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 他还小,每天没啥要紧事,就是活力旺盛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金生力气是真的大,分明才五六岁,偶尔文哥儿走累了,他还能把文哥儿扛回屋。 察觉有人给自己兜底后,文哥儿志向顿时远大起来,不再局限于在门前转圈圈,每天自己哒哒哒地跑去岑老太太那边,与岑老太太分享刚出炉的点心。 他吃东西慢,可吃得老香,岑老太太不知不觉就爱上与他一起用茶点。 王老爷子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后来见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喝下午茶的行列。 爷孙三个时常吃得饱饱躺在竹丛底下享受秋日温煦的阳光,金生偶尔也能蹭上一些点心吃,肉眼可见地没那么瘦了。 王华知晓二老被个奶娃娃带出喝下午茶的习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觉得没坏处,也就随他们去了。 结果有天隔壁文选郎佟珍家的老太太过来串门,瞧见爷孙几个吃得香,也忍不住坐下尝了几块点心。 翰林院官署设在长安门东,他们这些京官便就近住在长安街这一带,出门逛荡一圈,遇见的全是官。 佟家这位文选郎是位五品官,两边当了挺久邻居,彼此间也熟稔了,串个门倒也寻常。可佟家老太太以前来玩时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回去后忍不住照着布置了一番,命人每天按时按点备上茶点。 佟家那边布置完了,还邀岑老太太过去串门,且提醒岑老太太带上孙子一起。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做客,有点小激动。 就是有点纳闷那位佟家老太太为啥请他。 莫不是把他当吃播、觉得就着他吃吃喝喝格外香? 不管怎么说,能出门玩儿让他倍感新鲜,第二天便精神十足地跟着岑老太太出门去。 小不点头一次被人抱出大门,好奇地左看右看。要不是岑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他在外面瞎跑,他都要挣扎着下地自己走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长安街果真是又大又气派,两边的宅邸也修得派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这一带算是明朝公务员的聚居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安街! 一路有人抱着走,文哥儿也没有太多机会好好欣赏这片明朝高端住宅区。 他很快被领进隔壁佟家,被引去与那位见过一面的佟家老太享用下午茶。 这么小的娃娃,坐在那儿却格外稳当,他还不能喝茶,所以面前是杯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秋高气燥,正适合喝这个。 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很舒服地眯起眼,一张小脸上满是惬意。 佟家老太看着也感觉想喝甜汤了,捧起自己面前的碗跟着喝了两口,只觉心肺都分外舒畅。 她不由把糕点推到文哥儿面前,让文哥儿尝尝佟家的点心好不好吃。 佟家厨子会做一样相当拿手的古糕点,名叫“风消糖”,做法是将白糯米面碾到薄如白纸,浸脂油里滚熟,起锅时掺上糖霜。 刚端上来的风消糖分明酥香得很,却又不怎么费牙,也是样老少咸宜的茶点。 不过这又耗油又耗糖的吃法,寻常人家可没机会吃上,且寻常厨子也没法把它碾薄至“见风消”的程度,大多要么太厚要么太油,没法做得这么好吃。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每个小破福袋看似一模一样,其实略有些差别,主要区别在于上头小小的红补丁位置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朋友,来忧国忧民吗? 李兆先:? 更新! 今天该睡觉了!明天一定努力!(bhi 注: 明朝蓄奴问题:参考文章《明代奴仆与社会》《试论明朝奴仆制度》《明代婢女政策与法规的演进及社会内涵》等等 . 第48章 第 48 章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文哥儿跑过去卖乖:“爹。”喊完亲爹又朝谢迁喊声“叔父”,一副听话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迁笑了笑,掏给他一个红封。 文哥儿道了谢接过红封,发现里头裹着的是一颗颗粒状物,手感非常特别。 小孩子约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兴致来了就凑一起了,两个大人也没太责备他们。 王华让文哥儿与邹氏拜别,抱着文哥儿离开谢家。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胆儿又肥了,与他爹说起自己拿到杨廷和压岁钱的事。 这事儿不能瞒,瞒报被发现,后果很严重,还不如主动说了。 王华道:“给你你就收着。” 父子俩回到家,赵氏见文哥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氏抱着文哥儿好生看了一通,确定他在外头没闹腾出什么伤处来,才把文哥儿交给王华去教育,自己则去与乳娘母子俩说话。 文哥儿一出去就是这么大半天,要不是谢家那边派人过来说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上哪找去。 就这么大点的小孩,什么都不太懂,到了外面根本没有让人回家报信的概念。也是她答应时觉得他不会出去太久,没多叮嘱乳娘几句。 文哥儿被他娘一通紧张兮兮的关心,心里有点羞惭。他真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也就罢了,可他有时候能比寻常小孩想得多、学得多,没想到一玩起来却还是忘了回家。 王华瞅了儿子一眼,把他拎起来笑道:“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 文哥儿乖乖点头,跟只怂怂的小鹌鹑似的。 他爹这个诡计多端的大人,分明没有骂他,却叫他一回来就直面他娘的担心。唉,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来软的! 王华见他确实已经知错,也就揭过此事,由着文哥儿快快活活拆红封去。 不愧是比他爹早好多年当上状元的人,谢迁出手也颇为阔绰,红封里塞着好几颗小福珠。 说是小福珠,其实是不足一两的碎银子,有些地方又叫银锞子。 自从大明宝钞贬值到一文不值,民间渐渐开始习惯用白银来交易,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家境好的人家自然会拿这彩头极好的小福珠给孩子们当压岁钱。 文哥儿拿给他爹看,和他爹狂夸谢迁:“大方!” 此处有暗示! 隔壁谢叔叔都这么大方,当爹的不得更大方! 王小文,聪明绝顶,暗示起来不着痕迹! 瞧见儿子那小财迷模样,王华说道:“我们家比不得你谢叔父家,压岁钱意思意思就成了,别什么都和别人比。” 文哥儿一边用“我爹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眼神瞅着王华一边唉声叹气地念叨:“不比,不比。” 王华:“…………” 怎么办,刚才还觉得儿子还小可以慢慢教,现在真有点想揍儿子了。 除夕这种团圆的日子,王华自然得拎着儿子去陪二老吃饭。 家里有老有小,还有王老爷子这个要调养身子的半个病号,年夜饭做得比较清淡。 文哥儿不挑食,牙齿多长了几颗后就连菜叶子也能吃得老开心。 何况虽然今儿连饼子做的都是素馅的,闻着还是很香,他一下子相中了桌上的甘露饼。 甘露饼各地都有,做法各不相同,有荤馅也有素馅,甚至还有没馅的薄饼。 逢年过节明朝老百姓时常会相互馈赠甘露饼,属于带出去走亲访友不会出错的常见礼品。 有时甚至连皇帝设宴都会把它摆上桌。 当然,这也不算特别稀奇,毕竟宫里设宴还会摆馒头来着。老朱家,接地气! 王老爷子吃不得煎炸,今儿做的便是他们老家口味的素馅甘露饼,薄薄的饼皮烤得酥松香甜,里头裹着甜而不腻的糖桂花馅。 文哥儿没吃过这样的甘露饼,感觉非常新鲜,拿到手后嘴巴可着劲一张,贪心地咬了一大口。 接着他嘴里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本来王老爷子看着面前清汤寡水有些怏怏不乐,等瞧见文哥儿鼓着小小的腮帮子在那努力解决嘴里的食物,他又来了劲头,绷着脸教训道:“你瞧瞧你,家里少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吃这么着急做什么?要是噎着了怎么办?明儿可是正旦,不兴请医士的。” 文哥儿经过一番艰苦奋斗,可算把自己不小心咬太大口的甘露饼嚼吧嚼吧吞下去。 确实差点噎着! 想到今天自己可是要讨压岁钱的,文哥儿非常乖巧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很知错就改地改为小口吃饼。 也不知里头还加了什么,那糖桂花馅居然有点新剥荔枝的口感,吃着还真有点儿“如逢甘露”的感觉,可真是太开胃了。 文哥儿立刻把甘露饼推给二老,让他们也尝尝鲜。 接着他就开始例行干饭。 他还小,食量不大,每样都是尝个味就换别的,遇着特别好吃的就借花献佛招呼爷奶爹娘吃。 一顿饭下来,王华夫妻俩都明白王老爷子怎么会长胖了。 这小子吃着这个觉得好、吃着那个也觉得好,偏偏自己吃不下太多,于是一顿饭吃下来可着劲让别人吃。两老天天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岑老太太没长胖才是稀奇事! 吃饱喝足,文哥儿如愿以偿从二老手里讨到了心心念念的压岁钱。 不单文哥儿自己有压岁钱拿,府中上上下下也都有赏钱拿。 明儿是正旦,本来家里没什么事,可以放大家回去过年,可赶巧文哥儿正旦这天出生,明天得办个周岁礼,可不就得底下人多些赏钱,免得他们惦记着回家不用心做事。 文哥儿吃饱喝足,还拿到了那么多压岁钱,很快就有点困了。 守岁这事儿本也没指望他这么个半大小孩能坚持,王华和王老爷子轮流和他下了两盘棋,见他实在困得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磕到棋盘上去了,王华便抱着他回去歇着。 王华把文哥儿放到架子床上,掏出文哥儿今天收的压岁钱摆到枕头下面走走过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枕着钱睡觉,文哥儿这天晚上睡得特别香。 除夕那只剩下一点点的月牙儿开始西移的时候,他突然梦见自己在上课,老师正在课堂上讲考试注意事项。 大概是有部分学生还在尿裤子,老师说起话来跟哄宝宝似的,要他们一定好好答题,谁要是不认真做题,成绩退步了,老师会告诉爸爸妈妈! 文哥儿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脑海里不知怎地冒出一句话来。 ……根本没告诉。 老师在骗人。 他成绩都退步了,老师也没告诉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这次还是没有回来,根本不可能检查他的卷子、不可能在卷子上签名的。 小小的小孩儿把九十九分的卷子揉成一团,抿着唇把它扔到垃圾桶,又拿过只用过一次的橡皮擦百无聊赖地往上面写写画画。 最后把橡皮擦也扔到垃圾桶。 等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他看到路口的垃圾箱里蹲着只狸花猫。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对狸花猫说:“你别跑,我放学给你带吃的。” 狸花猫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咻地一下钻进巷子里跑远了。 小孩儿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等放学时还是很守约地带了些吃的放在那只狸花猫蹲过的垃圾桶盖子上。 …… 天才蒙蒙亮,文哥儿就醒了。他坐起来好一会,才打开小破福袋取出里面的卷子打开看了眼。 这就是梦里那张被扔掉的卷子没错。 梦里那只狸花猫也确实是他的流浪猫猫没错。 难道猫猫在努力捡垃圾养他! 它真是只知恩图报的好猫猫! 文哥儿把那张九十九分的卷子再次揉成团收好,又从枕下翻出自己的压岁钱塞进私房钱袋子藏起来。他忙活完了,一股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藏钱,就是这么快乐! 文哥儿一骨碌翻下床,准备早早去洗脸刷牙,做新年第一勤快人。 结果他出去一看,他爹他娘都已经起来了,乳娘和金生也起来了。 怎么肥四! 他居然是最后一个! 这些人肯定作弊了! 赵氏见他跑出来了,又把他抱回屋里穿上厚厚的新衣,用热乎乎的毛巾帮他擦了脸。 文哥儿觉得脸上暖烘烘的,伸手抱住赵氏的脖子凑上去和她来了个贴贴。 他不记得过去的父母长什么样了,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赵氏每天照顾他,但凡可以不用经旁人手的事,她总爱亲力亲为,有时候实在太记挂他了,夜里甚至会起来看他两三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投生到明朝,还隐约带着点不属于明朝的记忆,不过来都来了,肯定得让自己和亲娘都过上好日子! 文哥儿和他娘左边贴贴完又来了个右边贴贴,才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小牙刷去刷他那几颗小小的牙齿。 古代牙医技术可不怎么靠得住,听说两晋时期有个著名人物叫温峤,他才四十出头就牙疼得厉害,疼得他愤而拔牙。结果因为当时拔牙技术太落后(没镇痛的麻醉药也没防感染的消炎药)直接把自己整中风了。 嘶—— 听着就很疼! 科技水平摆在这里,明朝牙科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靠自己保护好一口好牙才是正理! 爱护牙齿,从小做起! 文哥儿边刷着牙边回想着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崭新的反面教材。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恐吓其他小朋友的素材+1 万事俱备,就差等他能把话说利索了! 徐氏道:“我们看几个小的玩得挺开心的,就由着他们自个儿在那玩,只时不时去看两眼,却是不知道后来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说。” 谢迁闻言去瞅了眼,发现谢豆果然用脑袋挨着墙,想藏起一脸掩不住的忧伤。 一番询问之下,谢迁才知晓王华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王龙山,着实不像样! 好歹他当初也给别人当了好些年的西席,教了那么多人读书,怎地到了自己儿子就直接上《大学》了?这让别的小孩怎么活?揠苗助长也不是这样搞的! 谢迁把蔫答答的谢豆拎起来,让他面向自己坐下,才说道:“我来跟你讲讲,《大学》的第一句说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按照程朱之学,这里的‘亲’乃是取‘新’之意,古时有句话叫‘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汤这位明君把它刻在自己的澡盆上,用以激励和告诫自己。” 谢豆听得一知半解。 谢迁道:“也就是说,我们做人做事贵在时刻自省自新。你要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若是事事都想与旁人比,世上能人那么多,你如何比得过来?只要与自己相比有所进益,那便不算虚度光阴。” 谢豆这下听懂了,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谢迁揉揉他脑袋,让他快些洗净手用膳去。 接下来谢豆每日勤勤恳恳练字,还会主动拿着自己记不得的字去请教父兄,瞧着明显是被早慧的文哥儿刺激到了。 转眼进了腊月。 家家户户都开始着手筹备年节诸事,文哥儿就像掉进米仓里的老鼠,每一天都乐呵得很。 有句童谣唱得好,“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期间的大吃大喝,基本是从腊八就开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你们,傻子! 狐朋狗友:可恶! 更新!今天!粗长! 注: 1十鹿糕:又称食禄糕、食鹿糕 宋陳元靚《歲時廣記·重九上·食鹿糕》:“民間九日作糕,每糕上置小鹿子數枚,號曰食祿糕。” 做法不详,纯属瞎掰(bhi 2“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以及王恕生平:出自《明史》 . 第49章 第 49 章 文哥儿倒不是不知道别人背不下来,他就是觉得这王家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很值得气他一气。 等发现其他学生也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文哥儿小心肝一颤,暗道要遭,好像扫射到别人了。 这可不太妙呐,要知道他爹气他也不会带上别人,每次都是精准气人。他头一回在外头露这一手,居然没控制好! 文哥儿麻溜坐下了,试图用矮矮的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 甚至还悄悄往李兆先身边挪了挪,省得被太多人记恨上。 可他这么一坐,看起来个头就更小了,大伙心情就更复杂了,心里只有一个词儿在那来回打转:三岁,三岁,三岁…… 这打击可真不小。 李兆先也算是聪敏好学的人了,此时此刻也感觉被文哥儿的话尾扫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还生出个离奇想法来:要是把文哥儿拐回家给他爹当学生,以后他爹写文章就是改成吹嘘文哥儿了? 反正文哥儿这性情,应该是不怕吹嘘的! 李兆先也知道自己这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世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的出身、羡慕他有李东阳当爹。 别的不说,光是他爹这些年为他吹嘘出来的名气就是旁人望尘莫及的。要是他顺顺当当中个进士,这羡煞旁人的名气就是他爹早早为他铺好的康庄大道。 可要是考不上呢? 李东阳的儿子居然考不上进士,不仅他自己脸上无光,他爹的脸更是被他丢尽了! 人是最经不起自我怀疑的。 李兆先有时候学着学着实在学不进去了,就会应狐朋狗友的邀出去胡混半天,舒缓舒缓积压在心头的忧虑。 他心里也清楚他爹教训得没错,他这些好友确实不是什么良朋益友,还时常轮番把他和王阁老家那个最不成器的孙子当肥羊宰。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去那些曲馆戏班是想找乐子的,又不是去求学的,一起玩儿而已,哪里考虑对自己有无助益? 李兆先低头瞧了眼悄悄往自己身边挪近的文哥儿。 文哥儿若有所察,仰头一看,冷不丁对上李兆先暗藏思忖的眼睛。 他警觉而迅速地挪回原位,心里还有点毛毛的:怎么感觉李小先这眼神儿不太对劲?过去丰富的蹚雷经验告诉他,此时此刻必须远着李兆先点。 李兆先被文哥儿飞速逃离的举动逗笑了,颇为遗憾谢迁下手那么早,竟在文哥儿一两岁时就哄文哥儿拜了师。他想把文哥儿骗回家可不太容易! 好在也不是毫无可能的,杨廷和不还成了文哥儿的围棋老师吗? 既然能有经义老师、围棋老师,那再添个诗文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爹并没有生出收徒的想法,文哥儿又这般警觉,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李兆先不急不缓地把自己的课本往文哥儿面前挪了挪,邀文哥儿和自己共享课本。 抽背环节因为文哥儿横空插的一脚提前结束了,夫子要开始讲今天的新内容了! 文哥儿左瞅右瞅,觉得李兆先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刚才那中让他心里发毛的危机感应当是错觉。 他麻溜凑过去与李兆先一同就着听夫子讲学。 由于刚才都不小心玩过头了,文哥儿又不想深刻反省自己,当场决定把账算到王家那小子身上。 大家都姓王,哪有隔夜仇啊,一堂课直接就攒他几个头! 等他一日游结束后就该等桃子熟了再过来了,其他人怎么想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文哥儿开始兴致勃勃地听课。 每次遇到李兆先那群狐朋狗友被提问而又答不出来的时刻,他就积极地举手帮忙回答,看起来非常热心助人。 屡屡受到“帮助”的那几个狐朋狗友:“………………” 艹,是逼王! 那通身光芒亮得刺到他们眼了! 夫子还要在那痛心疾首地给他们来个雪上加霜:“你们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自己!” 文哥儿一脸的谦虚,还和夫子互夸起来:“都是先生讲得好!” 只是那话里的得意劲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我在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一炸完,我就跑! 骄傲.jpg 得意.jpg 文哥儿仗着天高皇帝远,他爹他老师都不在,放肆地玩儿了一堂课,在夫子的热情邀请下颠儿颠儿地跑去吃府学食堂。 府学学生人数少,食堂做的饭菜没国子监那么糊弄人,连夫子们中午都是吃工作餐的。 文哥儿不挑食,哪怕菜色一般,就着李兆先那几个狐朋狗友的难看脸色也吃得贼香。 等吃饱喝足回去上课,文哥儿瞧见那王家小子臭着一张脸坐在前头,不由踮起脚去摸了摸他圆圆的脑壳,语重心长地劝诫起来:“唉,你这大好的头颅,下次不要随便许给别人啦!” 王家小子:“………你够了!!!” 李兆先到底在哪认识这么个小混蛋的啊! 李兆先:“…………” 李兆先实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 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笑上一笑脸上便郁色全消,只剩下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没等那王家小子找他算账,下午给他们讲学的夫子便来了。 比起早上那个一脸和气的夫子,下午这位明显不是好脾气,瞧见学生里头混了个小孩儿很有些不满。 李兆先忙领着文哥儿上去解释了一番。 那冷面夫子听说是府学教授放进来的,冷淡地道:“要是他中途惹出乱子,你就和他一起出去。” 李兆先忙带着文哥儿回座位。 下午的课是礼乐课,不过教的不是什么礼仪音乐,而是教公文写作。 这和科举必考项目相对应。 一般来说,科举第一场考的是你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和理解程度。 简单来说就是从四书五经里扒拉出一句话(甚至就几个字),你自己联系上下文想想它是啥意思,然后按要求写个两三百字小作文解释一下。 随着科举举行到明清后期,四书五经的句子都快出完了,考官们觉得自己要玩出新意、玩出特色,于是开始搞起了截搭题。 截,就是把句子切开。 意思是句子中间随便挑个词给你当题目,这个词到底出现在《四书五经》里的哪一句那一段,全靠你自己去回忆了! 搭,那就是随意牵搭。 本来毫无关联的词句愣是合在一起给你出题。 回忆不起来? 联系不起来? 嘿,交白卷吧你! 丘濬写书时就批判过这中现象。 清朝还有考官出过道非常离奇的题目,全题只有一个“二”字。 对,就是《二》,下面你来解题吧! 只能说,字数越少,破起题来越令人头秃。 比起被考官玩出花来的四书五经词句解释题,第二场就务实多了,就是结合时事给你出点经典事例,叫你针对这些题目下判语,再写按照规定格式拟写对应的诏、诰、表。 这些都是当官必须掌握的基础公文写作能力,你要是遇到问题连判语都不会写,你当什么官? 等你入翰林了,皇帝让你拟个诏书或者诰书,你连格式都不懂,你好意思说你是翰林院出身的? 表章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你连奏疏都不会写,怎么和内阁以及皇帝沟通? 所以公文写作能力,那是科举必考项目。府学这边就是为了培养人去参加科举的,公文写作课自然要安排上! 这可是文哥儿没接触过的内容,兴趣顿时就更浓厚了,压根忘了挤兑李兆先那几个狐朋狗友,听得老认真了! 今天夫子教的是怎么写判语。 判语这东西,主要是依着《大诰》来出题。 所谓的《大诰》就是明初朱元璋叫人编的明朝大案实录,他让人把年度重大案件全部收集起来,包括但不限于贪污受贿、损公肥私、杀人放火、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里头记录的犯罪行为五花八门,判决之狠也令人头皮发麻,凌迟的、族株的、枭首(指砍完头还要挂在闹市示众,类似于退学砍头挂国子监外不让取下来)的有望破千,只砍个头允许亲朋好友帮忙收尸的更是直接破万。 主要针对对象是贪官污吏、豪强乡绅。 又名《我朱元璋杀疯了的那些年》。 这书在洪武年间就被敲定为国子监必读教材,要求所有人阅读并背诵全文的那中。 文哥儿听了一会就听明白了,这位夫子其实是教刑法以及思政的,难怪这么严肃! 听着夫子娓娓给大伙讲述案件内容,文哥儿发现这古代课堂居然没有想象中枯燥乏味。 只是判语这东西他压根没接触过,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写? 《大诰》他也没读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判决。 这可就没他发挥的余地了。 到了学生写判语的环节,文哥儿就跟好奇宝宝似的趴在桌沿看李兆先动笔写,李兆先写一句他就瞅一句,俨然想把李兆先的判语当范文来研究。 李兆先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差点就写不出来,不过见文哥儿眼里纯粹就是想学点新东西的好奇,他也就和平时一样做起了当堂练习。 文哥儿很乖巧地在旁边看了半天,大致就明白判语是怎么个写法。 跟地方官判案差不多! 难怪明朝读书人上学都是奔着当官去的,这还没当上官就已经开始学习发号施令了,真要没考上心里不得产生巨大落差? 比起早上纯粹地读读书听听讲,这堂公文写作课还是有点超过文哥儿的能力范围了,他的见识和思维都没到位,对着夫子出的题目也就只能看个热闹。 好在文哥儿是没什么野心的,他想要的也不过是把日子过得舒服些罢了,顶多就是偶尔奋起一下让他娘开心开心。 不懂就不懂,又不丢人,偷学一点是一点! 文哥儿想得开,前头那王家小子却没放过这个机会。 那家伙转头瞧见文哥儿面前空空如也,登时就得意起来,拿起自己可着劲憋出来的判语对文哥儿炫耀道:“怎么样?这个你不会了吧?就你这样的,怕是连字都还不会写,跑来咱府学捣什么乱?” 文哥儿:“…………” 好气! 这人怎么这样! 文哥儿哼哼唧唧半天,最后决定板起小脸凶过去:“上课不许喧哗!再吵我喊夫子了!” 王家小子:“…………” 文哥儿使用完“告诉老师”这个终极武器,还转头和李兆先小声嘀咕起来:“他都十几岁了,字还那么难看,语句也不通顺,和你比起来差远了!这都好意思拿来炫耀,还说我不会!我今年才三岁诶,他今年也三岁吗?” 王家小子:“………………” 王家小子恨恨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你赢了! 文哥儿:可是我才三岁诶! 狐朋狗友:? 更新! 今天! 特别早! 注: 1科举《二》考题,参考网络问答《科举考试上千年,出现了哪些好玩的考试题?》 应当是出自金圣叹的《小题才子书》 2科举出题范围参考论文《明代科举士子备考研究》 3《大诰》和截搭题介绍:参考百科介绍 明丘濬《大学衍义补》:“近年初出题,往往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而提学宪臣之小试尤为琐碎。” . 第50章 第 50 章 文哥儿的府学一日游愉快结束,开开心心地被李兆先送回家去。 临分别时文哥儿还不忘叮嘱李兆先,一定要盯着府学里的桃树,千万别被别人摘光了桃子。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瞧着就是个寻常小孩儿了,再没有气别人时的得意模样。 李兆先笑着应下,只觉这一天过得丰富多彩。他还惦记着白天冒出来的新想法,别过文哥儿回到家,想了想就转道去与李东阳聊天。 主要聊文哥儿今天的精彩表现。 从早上讲到下午,末了还提了一嘴文哥儿在马车上提到的蓄奴问题。 起初李东阳还只是含笑听着,觉得王家这小孩儿真是有趣得很,连与旁人针锋相对都分外可爱。 可听到蓄奴问题,李东阳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 这问题牵涉面就太广了。 表面上只是些许百姓失了土地、沦为贱籍,实际上涉及到土地兼并、官商勾连、地方宗族豪强并起等等巨大的利益纠葛。 这不是某个地方的问题,是整个大明的问题。 你要动这玩意,首先挨刀的就是满朝文武勋贵以及天下读书人。 谁乐意拿起刀往自己身上割肉?有特权能过得那么舒服,你难道不想要?你不要这个好处,是准备让自己孩子去受苦受难? 还是苦别人吧! 过去一百年多年,朝廷也曾做过许多努力,比如让各家的“义子义女”入户籍,和真正的奴婢划清界限。 既然人都喊爹娘了那伦理上肯定得按真爹娘算,你要是奸/淫自家“义女”或者“义男”之妇属于乱/伦大罪等等。 只不过随着岁月变迁,这些努力反而让许多奴婢成了真正的“家奴”“世仆”—— 既然是一家人,那你的丈夫、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孙子自然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家生子知根知底,用着简直太让人放心了! 随着这些数量庞大的“家人”着手替主家处理各方事务,他们逐渐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甚至自己都能带着几个奴仆在身边使唤。 他们就像是地方宗族的枝叶,在钱权的滋养下旺盛生长,逐步蔓延到各州各县各行各业。 所以,这玩意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人根本动不了。 更没那个魄力去动。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干得罪那么多人的事? 李东阳摇着头对儿子道:“这些还不是你能去考虑的事,你眼下还是先以举业为重。” 李兆先本想从李东阳这里得到点启示,听李东阳这么说不免有些失望。 只不过他并不习惯当面质疑自己敬爱的父亲,所以他也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小心思。 李兆先暗搓搓试探:“我可以邀文哥儿到家里玩吗?” 李东阳对文哥儿这小神童印象颇佳,笑着应道:“自然可以。” 李兆先见目的达成,高高兴兴地读书去。 出去玩是不可能出去玩的,他要待在家里给自己补补课! 今天看了文哥儿在《春秋》课上的表现,他心里也生出了莫名的危机感,总感觉自己要是不好好努力,下次被文哥儿“欺负”的就是自己了。 李东阳目送儿子离开,坐下思索儿子和王家那位小神童探讨的问题。 到底是年纪小,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倒显得他这个四十出头的大人有点瞻前顾后了。 才刚三岁出头就这样,也不知以后会成长成怎么样的厉害后生? 李东阳独坐许久,亲自研好一砚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今儿这篇文章不宜给旁人赏玩,纯粹是他自己想写下来。要是等他老了要是还留着的话,可以把它们编纂成集,留予后人传看。 到那时候他应当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待到关于蓄奴的文章写完,李东阳把它挪到一边风干,笑了笑,又提笔把儿子今日在顺天府学的见闻写了下来。 今儿这“两王之争”本就无伤大雅,即便王阁老本人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文哥儿这孩子实在有趣,赢了便开心得意,输了就说“我才三岁诶”,着实是把便宜都占尽了。 偏他还真是三岁。 就这岁数到顺天府学蹭课,竟也学得有模有样,这谁听了不得惊异一下? 孟夫子说得好,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么有趣的事肯定得写下来让亲朋好友开心开心。 李东阳文思泉涌,落笔就是一篇诙谐可爱的趣文。 搁笔之后李东阳对文哥儿也生出几分兴趣来,准备回头见上一见。 相关文章都写了两篇了,他要是不亲自见见以后岂不是会被人说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 他信自己儿子,别人可能不信啊! 这个必须安排上。 李家父子俩意外地达成一致。 王阁老家那小子却是灰溜溜地回了家,连出去玩都觉得没劲了,垂头丧气地进了家门。 就这么撞上了他小叔王承裕。 王承裕乃是王阁老最小的儿子,也是他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二十出头就把《易经》读透了,甚至还动笔写了本相关专著印成书送给亲朋好友。 可见他对自己的学问有多自信。 王承裕瞧见侄子一脸颓丧地从外头回来,微微讶异,敲敲侄子脑壳问道:“怎么了?和人抢戏子抢输了?” 王家小子脑袋被敲了一下,又想起在府学时文哥儿伸手摸他脑壳感慨的模样,不免愤愤起来。 若是旁的长辈,他肯定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对上年纪只差那么几岁的小叔就不一样了。 他立刻和王承裕说起文哥儿的可恶之处,说完还憋闷不已地怒道:“读书早了不起啊?幺叔你还七岁就能作诗,他只不过是会背几句《春秋》而已!”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下午的课比不过他以后还耍赖! 年纪小就了不起吗?! 王承裕听完事情始末,却没有站在自家侄子这边,反而由衷感慨:“确实了不起。” 才那么小,记性就那么好,上课不仅能听进去,还能回答夫子的问题——甚至反过来提出新的疑问。 这样聪明的小孩儿,着实无愧于“小神童”的名头。 至于判语不会写,那确实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别家三岁小孩字都还不认识几个! 文哥儿真要写出来了,那才是见鬼了。 再神童也不能神成这样啊。 王家小子有些气愤:“幺叔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王承裕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和个三岁小孩计较丢不丢人?”他拍拍侄子的脑袋,“既然你这么不服气,不得好好读书习字去?正好,我刚得了几份字帖,你拿回去每天临给我瞧瞧。” 王家小子:“……………” 不要靠近学霸,大的小的都不要,会变得不幸! 王承裕还真派小厮去取字帖送到侄子屋里,并表示自己现在还没功名在身,闲得很,每天都可以指点侄子,欢迎侄子多过来请教。 他侄子转身走了,背影瞧着比回来时更加佝偻,步履也莫名变得蹒跚,看起来悲伤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王承裕转道去寻他父亲王恕,先是关心了王恕的身体,接着才与王恕聊起侄子带回来的趣事。 王恕自己教出来的几个儿子都不差,可到了孙子一辈人多了,难免会出来个不成器的。 他听完王承裕笑着转述的府学趣闻,冷哼了一声,骂道:“他也就这出息,好意思和个三岁小儿斗气!” 关键是斗气都没斗赢,怎么看都是从早输到晚。 王承裕道:“这倒是不能怪他,他对上的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小神童。” 作为文坛弄潮儿,王承裕也拜读过李东阳那篇《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对里头聪慧机灵的王家小神童印象颇深。 王恕却是在地方上干了二十几年才一步步升上来的实干型能臣。 他踏入仕途后干过的职位有十几种,履历比朝中许多人要精彩许多。 别人都爱留在京师坐享荣华富贵,王恕却是连翰林院都待不下去,直接撸起袖子去干别人不喜欢干的活儿。 如今他负责吏部工作,也是凭借自己丰富的地方官经验安排朝廷人事任免。 作为脚踏实地的实干家,王恕虽也最喜欢自己七岁能诗的幼子,平日里却对神童之说不太感冒。 他听了王承裕的话,摇着头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童,不过是长辈愿意教、自己愿意学罢了,你若得空了也教教你侄儿,省得你二哥整日烦心。” 王承裕自无不应的道理。他笑道:“我们家也有许多书,改日也邀那小孩儿过来做客,让侄儿在家中好好招待客人。” 王恕见儿子笑得促狭,想想那场景也觉有趣,少有地笑了起来:“行,你安排就好。” 到底是自家孙子,王恕也想把他掰正了,别老一天到晚跟着狐朋狗友出去胡闹。 小小年纪就跑去听曲听戏,再大点还不得流连花街柳陌? 比起李东阳家和王阁老家,文哥儿家里就风平浪静多了。 他先跑去和他娘贴贴,兴高采烈地讲了一通自己学到许多新东西、交了好些个新朋友,听得赵氏眉开眼笑。 等吃过了晚饭,文哥儿才悄悄跑去问他爹:“家里有《大诰》吗?” 王华睨他一眼:“怎么?你还想读《大诰》?” 比起四书五经以及《春秋》之类的科举必读书目,《大诰》的内容要血腥许多也残酷许多,他和谢迁都没给文哥儿接触过。 这书吧,主要是朱元璋想拿来震慑读书人的。 还没当官就每天背诵贪污渎职的下场,动不动就是剁手剁脚剁头甚至赠送冚家富贵套装,就问你怕不怕! 就因为内容太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这玩意现在连许多成年士子都不读了,直接研究参考范文去。 只要我不读不看,就可以放心捞钱、大胆摆烂! 文哥儿气鼓鼓:“那个姓王的,居然笑我说我不会!” 王华敲他脑壳,笑骂:“你自己也是姓王的!” 何况人还是王阁老家的孙子,官可比你爹高多了! 文哥儿仰头瞧着他爹,开始唉声叹气地感慨:“您瞧瞧别人,官当得真大!您可真不争气!” 王华:“…………” 王华捋起袖子,准备打儿子。 文哥儿一溜烟跑了。 不过他没跑回自己住处,而是跑去他祖父面前把刚才的话感慨了一遍。 “您老?我也想当阁老孙子!”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左看右看,试图寻找趁手的打孩子工具。 今天谁都别拦着他,他要揍哭这混账小子! 文哥儿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爹你不行! 文哥儿:祖父你不行! 文哥儿:你看看别人,你们看看别人! 足足二更!七千字! 发现满五十章啦,今天发个小红包开心一下!注意需要留言才有发红包的按钮哦,没留言发不了 明天更新时发! 注: 1奴仆相关:参考《试论明代奴仆制度》 2冚家富贵:粤语词汇,意思不太和谐,冚家,全家的意思;富贵,棺材谐音“升棺发财”,于是棺材=升官发财=富贵;两者连在一起什么意思,意会就好(x . 第51章 第 51 章 阁老这种事,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像王恕刚回朝时,很多人举荐王恕入阁,说他年纪大了,不该干太操劳的活,不如让他入阁参议朝政。 朱祐樘听了以后,非常委婉地拒绝了。 一来是想名望极高的王恕继续坐镇吏部,分分刘吉这个首辅的权,免得连人事任免都被内阁把控。 二来就是朱祐樘不想天天面对王恕。 他爹宪宗皇帝对王恕有意见不是没原由的,王恕这人爱指手画脚,遇到什么事都要据理力争。 有次宪宗皇帝实在不想搭理王恕,一直晾着不批复,结果王恕愣是连上二十几道奏章追着提意见,烦人不烦人呐? 这要是把王恕放进内阁,不得把自己烦死? 还不如放王恕在吏部负责人事安排,那还算是能办点实事,不至于天天追着他骂。 这并不是朱祐樘杞人忧天,而是王恕真的干得出来。 朱祐樘刚登基那会儿想提拔几个宦官,王恕就曾追着要他收回成命。 王恕都七十好几的人了,打又打不得,躲又躲不开,朱祐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让王恕入阁的提议,朱祐樘这两年来都是持拒绝态度,说是吏部更能让王恕发光发热。 还是今年有人旧事重提,朱祐樘却意外地松了口。 王恕这阁老若不是刚走马上任的,他孙子提起来也不会那么骄傲。 瞧瞧人家刘吉孙子,早嚣张习惯了! 对于朱祐樘这个新任命,朝野上下在猜测和观望。 明眼人都知道刘吉和王恕不对付。 这两年王恕举荐的人才很多都被刘吉挡了回去,如今圣上松口把王恕安排进内阁,是不是想让他俩打对台? 他们终于撬动圣上对刘吉的信任了吗? 不少人嗅到了风向的转变,纷纷向王家递上拜帖,瞅瞅有没有机会合伙搞刘吉。 王恕却以年迈多病为由,婉拒了各方拜帖。 王恕为官三四十年,若说没有惦念过入阁那肯定是假的,可如今终于来到这人人艳羡的风光位置,他却一下子警醒起来。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管怎么算这都该是他在朝廷干的最后几年了,绝对不能来个晚节不保。 即便大明官场没有“朝臣不得私底下聚会”的讲究,大伙还以门生故吏满天下为荣,王恕还是不希望自己给人一个刚进内阁就疯狂结党的印象。 名望是把双刃剑,他能靠名望起复回朝、甚至被荐入阁,也可能因为没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被戳脊梁骨。 就那么短短小半个月,大伙都知道王家的门难进。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以前王恕搞人事任免就挺铁面无私,谁来走后门都不给通融,连圣上的岳父寿宁伯张峦想求个勋号他都直接上书表示“陛下这万万不可”。 要不怎么朱祐樘都不想把他摆在身边天天见面呢? 别人想见见不着,文哥儿却是意外地受到了王阁老家的邀请,说近来冰消雪融、天气转暖,邀他过府玩玩,今冬蜡梅开得极好,他们家已经采了不少来入茶,喝着甘美宜人、唇齿留香,再晚一些可就没有了。 署名是王承裕和他侄儿。 就是那天在顺天府学和输到哭的那小子。 文哥儿一听,蜡梅茶,他没喝过,想喝! 这肯定得去啊! 文哥儿拿到这帖子,立刻跑去和他爹说起这事。 虽说他和那小子根本算不得朋友,可是他们家有蜡梅茶! 王华:“…………” 王承裕居然把他儿子的死穴拿捏得这么准,不愧是平日里负责跟在王恕身边迎来送往的好儿子! 既然别人都邀请了,王华自然不会拦着文哥儿不让去。 眼下不知多少人想烧王阁老这热灶,全都求见无门,也不知他们家这混账小子怎么修来的运气,竟能叫王阁老最偏爱的儿子亲自给他下帖子! 王华道:“王阁老年事已高,你到了别人家别太闹腾,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你爹这官也不用当了。” 人王恕可是四朝老人,南北两京十二位尚书,好几位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真要被这小子闹出什么毛病来,王恕的门生故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文哥儿道:“那我得和先生他们说一声!” 别看文哥儿年纪小,他平时可忙着呢,尤其是每个旬休日。 谢迁那边是肯定要去的,杨廷和那边也不能落下,还有空闲的话就跑丘濬家蹭书看。 毕竟他们这些朝廷命官都是假日才有空在家,而放假时间又是统一的! 于是每到旬休日文哥儿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这突然另有邀约,他可不得提前和谢迁他们吱一声,免得他们特意给他留出小半天空闲来。 文哥儿才刚叫金生帮忙跑个腿,转脚又收到了来自他新朋友李兆先的邀请,说要请他旬休日去李家做客。 文哥儿:“……” 三岁的我太受欢迎怎么办! 由于邀约帖子是李兆先亲自送来的,文哥儿就直接和李兆先说了王承裕先请他的事。 李兆先有点失望,奇道:“他请你做什么?” 文哥儿也不清楚,他自己也觉得纳闷来着。他不太确定地猜测:“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李兆先:“……” 这是什么奇怪说法? 关键是这说法虽然奇奇怪怪,竟还能叫人一听就懂! 李兆先道:“王叔父不是那样的人。” 他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王承裕,说人家七岁就能作诗,从小就稳重可靠,王恕老了不方便送往迎来,王家接待客人的事全都是他在做。 早几年王承裕就过了乡试,要是他愿意去考的话恐怕早就是进士了!他没去赴试主要是考虑到兄弟们都入仕了,得留个人在老父亲身边照料。 所以说,人家又有才学又有孝名,哪会和你个小孩儿计较? 文哥儿:“………” 好你个李兆先,你瞧着也是浓眉大眼的好少年,怎么好端端地学你爹他们那样逮着个人就瞎吹呢! 七岁能写诗很稀奇吗! 他哥可以,他老师谢迁可以,他老师杨廷和还是可以! 由此可见,这不过是大明读书人基础技能罢了! 两个人凑一起闲扯了一会,李兆先还是把帖子留下了,让文哥儿早上去王家玩儿,下午去他家玩儿,两边都不耽搁! 反正两家离得不算太远,多走几步也累不着文哥儿。 文哥儿一琢磨,这个可以有,立刻应了下来。 文哥儿送走李兆先,金生也回来了,就是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啦?” 文哥儿不由追问。 金生道:“没什么,就是丘尚书似乎不太高兴。” 金生刚才把谢家、杨家、丘家都跑了一遍。 谢杨两家都是托下人递个话而已,唯有丘家是在门口撞上了丘濬。 本来丘濬还好好的,等他说完文哥儿要去王家赴约后丘濬脸色就冷了下去,冷哼着说了句“爱来不来”。 文哥儿听了金生转述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老丘想到旬休日见不着他,特别不开心? 他,王小文,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文哥儿道:“这个好办,我这就去哄哄他!” 金生听文哥儿这么说,自然与奶娘一起陪着他出门去。 丘濬刚到家没多少久,就听人说文哥儿跑来了。他绷着一张脸,睨向蹬蹬蹬跑进来的文哥儿:“再过一个时辰就快夜禁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张口就来:“听金生说您到家了,我看天色还早就过来了。” 平时丘濬要去礼部当值,他过来借书看也碰不着人,几天下来确实攒了不少疑问。来都来了,他立刻搬出昨天看过的一本书,凑到丘濬身边开始提问。 丘濬横他一眼,终归还是和平时一样把文哥儿的疑问挨个解决了。 饭点也到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惧丘濬黑脸,愣是在丘濬家蹭了顿饭。 正当文哥儿吃饱喝足、准备踏着夕阳归去,丘濬又横了他一眼,开口问:“你怎么又要跑王阁老家去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朝廷的官员任免。 王恕是吏部尚书,丘濬是礼部尚书,两人都在六部当一把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照理说怎么都得维持表面平和才是。 可他俩脾气一样臭,王恕对他爱答不理,他也对王恕冷脸相对,属于迎面碰上后话都不说一句的那种。 两人间倒是没什么大仇大怨,纯粹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他和王恕都搞了这么久“谁先说话谁先输”的冷战,文哥儿这小子突然和王恕家好上了,叫他脸往哪搁? 文哥儿多聪明一个人啊,一听丘濬这话就嗅出点不寻常来。他狐疑地仰头对着丘濬左瞅右瞅,小小的鼻子还吸嗅似的动了动,怪里怪气地说道:“好奇怪,您这话听着酸酸的!” 丘濬:“………” 文哥儿见丘濬脸皮直抽抽,一点都不怂,还在那继续叭叭个不停,嘴里一个劲说什么“咱不是两岁小孩啦”“咱不能那么幼稚”“您要是说出‘你和他玩我就不和你玩了’这种话,我是真的会笑你的”…… 丘濬:“………………” 你自己不是两岁就不是两岁,说“咱”做什么?! 丘濬臭着脸骂道:“你爱去哪去哪,与我何干?”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真的有情况,立刻凑过去和丘濬讲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府学一日游来。 他讲完了还很有点发愁,把自己和李兆先说的“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也给丘濬讲了,小脸蛋上满是担忧:“您说不会打了大的,还有老的吧?” 丘濬已经被文哥儿闹得没脾气。 听了文哥儿这倍儿生动的新鲜说法,丘濬脸都有点木了,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孩子,哪值得人特意针对你?别人好意请你去做客,你却在这里妄自揣测!” 即便丘濬和王恕常年互不搭理,也得承认王恕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对个三岁小儿做什么。 王恕真要是个溺爱儿孙、无条件袒护自己人的家伙,王家子弟也不会个个都那么有出息了。 文哥儿听丘濬竟又替那位王阁老说起话来了,一本正经地跟丘濬感慨:“君子,和而不同!” 这句话出自《论语》,讲的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文哥儿还给丘濬讲了讲自己的理解。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君子遇事会有自己的坚持,不会因为跟你是朋友就盲目苟同你的观点和你的做法;小人却是反过来的,他们总是迎合你说“啊对对对”,实际上满肚子坏水随时准备对你使坏。 所以读书人吵架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叫君子之争! 越是争得脸红脖子粗越是有原则的君子! 不吵架的那叫小人! 丘濬:“…………” 丘濬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你先生就是这样教你读《论语》的?” 文哥儿骄傲回道:“是我自己想的!难道不对吗?” 丘濬骂道:“当然不对,什么叫越是吵得脸红脖子粗越君子?‘和而不同’前头是个‘和’字!” 这话说完,丘濬忽地顿住。 他的目光转到文哥儿脸上。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和丘濬对视。 “……你这小子。” 丘濬背脊挺得笔直,与文哥儿一同坐在廊下。 一老一少看了一会天边绚丽的晚霞。 冬末春初,傍晚的风带着料峭寒意。 “马上夜禁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仔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抓了去。” 眼看天色不早了,丘濬打发文哥儿赶紧走人。 文哥儿也没赖着不走,他与金生、奶娘别过丘濬溜达回家,心里嘀咕着一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唉,他不是两岁小孩了,要烦恼的事情可真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你好幼稚,我们又不是两岁小孩! 丘尚书:? 更新啦! 上章的小红包陆续发放中,收到的会有站短提示哒!下面我们开始前往一百章,冲鸭! 注: 1丘濬和王恕关系不好:参考《明史》 历史上王恕没入阁,文哥儿的小翅膀从三岁扇起! 2“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出自《论语》 3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毛/主/席讲的 . 第52章 第 52 章 文哥儿回到家中,也不嫌累,哒哒哒地跑去找他爹,想从他爹嘴里掏出点关于丘濬和王恕的恩怨情仇来。 他爹也真是的,肯定知道丘濬和王恕不太对付,也不提前给他通个气! 有“刘棉花”的教训在前,王华就很注意这方面的事,鲜少在文哥儿面前说起朝中诸事。 听文哥儿问起了,王华瞅他一眼,说道:“王阁老与丘尚书之间的事,与你个三岁小子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道:“唉,丘尚书太喜欢我啦,我不忍心叫他伤心。” 王华:“…………” 王华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丘濬和王恕那点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他俩三观不合。 丘濬这人年轻时最爱读些杂七杂八的书,看完还爱发表自己惊世骇俗的观点,听得人瞠目结舌。 比如范仲淹向来是文人标杆,庆历新政那一群人更是读书人心头的白月光。 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欧阳修一句“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一直都备受文坛推崇,觉得他们很有孟子之风。 偏丘濬就讥讽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实属“多事”。 王恕作为实干家,本来就不太喜欢丘濬这种理论派,听了丘濬这种言论后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于是有次大伙坐下来聊天,王恕也对丘濬冷嘲热讽,说你好好一当代大儒咋还去写杂剧那种下九流的玩意(就是那部狗都不看的《五伦全备》)。 丘濬:“…………” 丘濬觉得王恕这人不能处! 兴许是年少轻狂时期大谈自己的“高论”挨过不少毒打,丘濬后来写书三观就正常多了。他老来写成的《大学衍义补》就有不少夸赞范仲淹的内容,改为嘲讽别的阿猫阿狗。 当然,哪怕丘濬每次和人雄辩完都偷偷回去修正自己的三观,他还是和王恕处不来。 你骂我可以,骂我书我记你一辈子! 简而言之,十分记仇.jpg 这个翻脸过程讲出来,王华怕文哥儿跑去当面嘲笑丘濬。 到时人丘尚书岂不是要落下个痛揍三岁小儿的恶名? 这不行,这不可! 他不能陷丘尚书于不义。 王华道:“诸位长辈之间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文哥儿见他爹嘴巴这么严,也拿他爹没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走了。 既然他爹提都不提,估摸着这老丘和老王没什么深仇大恨,文哥儿好奇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每日仍是忙忙碌碌(吃吃喝喝)。 转眼迎来了旬休日,最近几天天气转暖了,文哥儿终于可以逐步减负,不必再穿得跟个球似的,走起路来别提多轻快了,一大早就直奔王阁老家玩耍。 王承裕一早就把侄儿王显鸿拘在家里,说是要他好好接待文哥儿这位小客人。 距离文哥儿的府学一日游已经过去好些天了,顺天府学还是笼罩在文哥儿的阴影之下。 主要是吧,那天上课的两位夫子老提起文哥儿。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不说了,李东阳的最新文章又在文坛流传开。 不仅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再次走进众人视野,连顺天府学也随着李东阳这篇趣文出了把名。 瞧他们顺天府学学生多么地友爱,夫子多么地亲切,气氛多么地开放包容,隔壁国子监监生看了都想换学校! 作为事件亲历者,府学教授有幸受邀成为这篇文章的第一批传阅者,乐得他一整天都合不拢嘴,可谓是走路都带风。 于是府学教授直接邀全体师生一起欣赏这篇佳文。 这下好了,其他夫子开始问李兆先什么时候安排文哥儿再到府学一趟,不能厚此薄彼,得把课全听了。 很不错,只有王显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王显鸿得知自家小叔请了文哥儿来做客,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好几天,可又不敢不听话,只得推掉狐朋狗友的邀约捏着鼻子在家等着文哥儿上门。 等瞧见文哥儿一大早就跑来了,王显鸿开口就讥讽:“你是想来我们家吃早饭吗?” 文哥儿摸摸肚皮,感觉走了这么一路,早起吃的那顿已经消化掉了。他很矜持地回答:“也不是不行。” 王显鸿:“…………” 我在嘲讽你,我是在嘲讽你,你小子到底懂不懂! 文哥儿表示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只知道王显鸿说要给他管早饭。 双方僵持不下。 还是王承裕这个做东的笑着说道:“来坐下吃些茶点再聊。” 文哥儿还惦记着王承裕说的蜡梅茶,当即没再执着于“管早饭”,乖巧听话地跟着王承裕往里走。 王承裕既然说赏晚梅,挑的还真是能瞧见蜡梅的地方,他们临窗而坐,就着温暖的炉火往外瞧去,可以看到朵朵嫩黄的蜡梅在枝头绽放。 只是到底已经是冬末了,枝头的蜡梅瞧着稀稀落落,远不如隆冬时开得盛。 王恕为官清廉,儿孙大多也是清俭度日(就是王显鸿这小子不小心长歪了)。 王承裕平时负责府中的送往迎来,自少年起就练就了以时花入茶的好手艺,寻常茶叶过了他手便如再造,拿来招待客人既风雅又不费钱。 如今蜡梅将谢,他拿来待客的便是今冬刚焙好的蜡梅茶。 即便文哥儿还是个三岁小子,王承裕仍是亲自烹茶相待。 文哥儿年纪尚小,喝不得浓茶,王承裕便只给他添了少许茶叶,随着茶烟袅袅升起,茶中的蜡梅也随之舒展,那一朵朵小小的黄花宛如在杯中次第绽放。 清浅的香气也随着飘漾开。 文哥儿觉得这茶可真好看。 拿来送茶的点心也很好看。 比如其中有样泡油糕,瞧着类似于他以前吃过的见风消,不过瞧着是一个个圆泡,大小和形状都和后世的泡芙差不多。 这圆溜溜的小圆点心,小朋友也能一口一个! 文哥儿拿起一颗往嘴里一塞,再把嘴巴轻轻一合,那薄薄脆脆的泡油糕就噼噼啪啪地碎了,甜滋滋的馅汁一涌而出,放肆地犒赏着每一个味蕾。 整个过程甚至都不用使牙齿! 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王承裕见文哥儿喜欢,顺嘴给他介绍了一下。 这泡油糕是他们老家陕西三原的做法。 那边可是关中地带,手艺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极有唐宋遗风。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可做不出这般圆润可爱的外形来,大多会被炸成歪瓜裂枣。 一口泡油糕一口茶,好吃不腻! 文哥儿愉快地蹭吃蹭喝完,满足得不得了。他主动询问:“不知王阁老可在家中?晚辈登门,应当要去拜见长辈才是。” 王承裕道:“父亲年事已高,不常见客。”他看了眼有些坐不住的侄儿,再看看乖巧懂事的文哥儿,又补了句,“我让人去瞧瞧,若是父亲无事,我再领你们过去。” 王显鸿听到他叔提到自家祖父,整个人一激灵。 他祖父为人刚正严肃,要不是忙于政务没空管他,他不知得挨多少骂! 王显鸿一边在心里祈祷他祖父千万别有空,一边磨磨蹭蹭地挪到棋盘边看文哥儿与他叔下棋。 王承裕是得知文哥儿在与杨廷和学棋,才见猎心喜想要与文哥儿手谈一局。 瞅着文哥儿那小小的个头,王显鸿打心里不信他还会下围棋。等两边在棋盘上杀了酣畅淋漓,他看向文哥儿的目光震惊到不行。 他叔的棋技可不差,这小子看起来居然没落下风! 早知这小子这么可怕,他那天就不主动找茬了。 现在好了,他被李兆先他爹写进文章里去了! 现在王显鸿走到外面总感觉大伙在盯着他脑袋看,窃窃私语说什么“大好的头颅”。 王显鸿别提多郁闷了。 更郁闷的是,他在旁边看棋都不太跟得上文哥儿和他叔的思路。 这小子真的才三岁吗?! 在王显鸿越来越怀疑人生的复杂心情之中,一局棋下完了,文哥儿到底还是输了一筹。 王承裕风度极佳,不会像王老爷子那样赢了就得瑟,文哥儿输了也没太气恼。 他没急着收棋,而是拧着小眉头对着棋局试着复了一下盘,想琢磨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王承裕并不催他。 恰在这时王阁老那边传了话过来,说这会儿正好有空,王承裕可以带两个小孩儿过去。 文哥儿本来还在纠结呢,听了这话立刻把刚才输掉的那局棋抛诸脑后。 那可是活的阁老,必须得见一见! 三人一同前去王阁老处,只见一个老得和丘濬不相上下的老者坐在那儿。他身穿居家便服,衣着瞧着还算随和,身上却自带一股子不怒而威的威仪。 王显鸿在他面前怂得跟鹌鹑似的。 文哥儿本以为丘濬是最爱黑着一张脸的人,见了这位老人家才发现强中还有强中手,都七十出头了,脸上居然找不着一丝丝笑纹! 文哥儿会这么震惊,也是不清楚王恕平时都是做啥的。 王恕作为吏部尚书给朝廷举荐的人才挺多,可他给朝廷踢掉的蛀虫也多。 有次王恕一口气列出两千多个官吏名单,表示这些人考评不及格,咱要举行末位淘汰制,直接革除这些家伙的功名让他们滚回家去! 那可是两千多位辛辛苦苦考出头的官吏,牵涉到的恐怕远不止两千多个家庭。 王恕说开除就开除。 当时丘濬在里头挑拣出九十几个,说这些人任期都没满或者没犯什么大错只是政绩不突出,应该再给他们个机会。 王恕强硬得很,当场上书和朱祐樘说:同事不配合我工作,这活我不干了。 就是要辞职。 这不是他第一次辞职,每次有人弹劾他或者建议得不到批复他就递一次辞呈。 朱祐樘年纪轻,脸皮薄,没法和他爹那样直接批个“那你退休吧”,只能诚挚挽留。 除了常年铁面无私地为朝廷清理蛀虫之外,王恕还坚持不懈地劝谏朱祐樘别随便给人升职加薪。 想给你岳父加封,没门! 想给你身边太监掌权,没门! 想给你身边太医升职,没门! 扫射面积之广,劝谏力度之强,简直让朱祐樘想徇私都没法徇(他只要不听王恕就辞职)。 朱祐樘真的是捏着鼻子让他进的内阁。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不好亲近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文哥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来不惧黑脸。他上前向王恕问好,目光一下子扫见王恕桌上摆着本《大诰》。 这段时间他跑丘濬家偷偷读了几回《大诰》,对里头五花八门的犯罪实录和严酷刑罚印象深刻。没想到这位王阁老居然摆在桌上当消遣看! 瞧瞧这书,明显有反复翻阅的痕迹,一看就是王恕的心头好! 文哥儿想到自己在顺天府学蹭的那趟判语课,应王恕的邀落座后就主动和王恕聊了起来。 主要和王恕聊那天夫子在课堂上讲的案例。 他记性好,课上津津有味地听了几轮分析,复述起来一个要点都没落下。 王恕没想到文哥儿口齿这般伶俐,讲起案例来条理比成年人都要清晰,不由坐直身子认真聆听起来。 王显鸿却是如坐针毡地旁听着。 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总觉得眼前这小子要搞事。 文哥儿没让王显鸿白担心,他讲完了案例本体,开始复述王显鸿下的判语。 王显鸿:“………………” 你什么意思?! 你小子什么意思?! 当时嫌弃我的字丑、嫌弃我的语句不通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到我祖父面前背一遍?!! 文哥儿看都没看一脸绝望的王显鸿。 他表示这是王显鸿当时写的判语,那天他看了觉得不是很对,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说完,文哥儿还目光熠熠地望向王恕,乌漆漆的眼睛忽闪忽闪:“要不您给讲讲!”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聊天秘技! 文哥儿:康康对方喜欢什么,找对应话题和对方聊!就是你了,《大诰》! 王显鸿:?聊天就聊天,你背我答案做什么?你礼貌吗! 更新! 今天更新晚了,可能因为今天突然降温(开始找理由 注: 1王家第三代没找到记载,瞎编个大众名字,不然老叫王家小子也不好 2丘、王争执:参考沈德符《顾曲杂言》。 “丘文庄淹博,本朝鲜俪。而行文拖沓,不为后学所式,至填词尤非当行。今五伦全备是其手笔,亦俚浅甚矣。初与王端毅同朝,王谓:讲学大儒不宜留心词曲,丘大恨之。” 3还看到清朝编的《四库全书》批判丘濬年轻时一些偏激言论,不过那些偏激言论都没找到原文,基本只出现在别人的转述里。特意去翻了翻他后期著作关于相关人物的议论,三观估计都掰正了,史观相当端正相当正气凛然 可见年轻人需要一点毒打(bhi . 第53章 第 53 章 哪里不对?那肯定是哪都不对。 要知道王显鸿当时就是看文哥儿还不怎么会写字,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特意憋出段判语来嘲笑文哥儿。 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憋出来的判语能看吗?通篇就是胡编乱凑,谬误百出,要是文哥儿直接抄出来的话那肯定还能挑出几个错别字来。 好在文哥儿现在觉得自己字不好看,从来不肯在人前写字,不然王显鸿会栽得更惨——你都十几岁了,怎么还连字都写不对?! 不过现在也很惨了,有些东西自己写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听别人念出来时感觉可太羞耻了。 王显鸿此时此刻就有点怀疑人生: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事?我才十几岁,我还有大把的美事没享受够,难道今天就要被祖父打死在这里了吗? 王显鸿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儿,只觉自己可能错怪李兆先了。 李兆先不是自己不想出来玩儿,而是身不由己!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文哥儿先祸害了李兆先,李兆先才没法跟他们出门玩。李兆先见势不妙,特意把文哥儿带到顺天府学,来了个祸水东引—— 要不怎么解释李兆先突然把个三岁小子带到府学来?难道还是这小子自己想去府学玩不成? 别开玩笑了,哪有小孩子自个儿想到学校上课的? 准是李兆先使的坏! 嘶! 好你个李兆先,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当着外人的面,王恕当然没有训斥孙子。他对上小孩儿熠熠发亮的眼睛,没看见文哥儿有什么恶意,估摸着就是觉得这样好玩。 王恕罕有地笑了笑。 可惜他那阎王似的老脸即使笑起来也不算和善,反而让他亲孙子王显鸿更加战战兢兢。 王恕没骂人,他只是把文哥儿复述的判语逐句分析了一下,客观而又犀利地指出具体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不愧是有过丰富地方经验的实干型官员,王恕很懂得如何进行有效沟通,与个三岁小孩说话一个书袋都不掉,讲的全是大白话,任谁听了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狗屁!写的全是狗屁! 偏他话里还没有一个字在骂人,你觉得难受只是因为你确实很垃圾罢了。 王显鸿:“…………” 为什么要他承受这种煎熬。 李兆先,我和你势不两立! 至于文哥儿,王显鸿念头已经彻底通达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小孩儿,再给他十个脑袋,他都不会再跑去和文哥儿说“拧下脑袋给你当鞠球踢”。 瞧瞧这家伙,才三岁就能和他小叔下棋下得旗鼓相当、能对好些天前的授课内容倒背如流,还特别会在长辈面前装乖卖巧! 早知这小子这么可怕的话,他哪里会去招惹这小子? 真是悔不当初。 文哥儿哪里知道王显鸿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他起了话头便与王恕聊了起来,聊天内容大多与他这几天偷偷读的《大诰》有关。 王恕早年就是大理寺出身,这两年又掌管着朝廷人事任免,对于《大诰》里头那些警示意味极强的案例自然倒背如流。 他耐心解答了文哥儿好些个问题,见孙儿在旁听得一脸茫然,才以身体乏了为由打发他们自个儿玩儿去。 三人从王恕处离开,文哥儿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能不意犹未尽吗,这可是类似于国家副总理的人物!别说他亲自给你讲刑法了,就算他只是随便问你句“吃了吗”,你不也得激动半天? 可惜王阁老年纪确实不小了,文哥儿也不好赖着不走。 这小王,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哥儿与王家叔侄俩走出一段路,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显鸿,眼神里头很有些羡慕,嘴里还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好像很怕王阁老呢?你在外头不是很骄傲地说你祖父是阁老吗?” 这话王显鸿听得咯噔一跳,忙看向他小叔。 王承裕闻言把文哥儿抱了起来,问道:“他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文哥儿连连点头,并给出有力佐证:“我那天还回去问我祖父怎么不当阁老来着,我也想当阁老孙子!就是我祖父听了很生气,差点就要揍我了。还好我跑得快!” 文哥儿提起这事儿还有些心有余悸,显然当时确实是差点就挨揍。 王承裕:“…………” 这要是自己孩子,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揍。 王显鸿则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这小子是不是从来没挨过打?要不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他自己在外头说了句“我是王阁老的孙子”,现在都心虚得不得了,这小子还跑去当面问他祖父“你怎么不当阁老”? 这小子的胆子是铁打的吗? 王显鸿更确定了,惹谁都不能惹这小子。 文哥儿在王阁老家玩了小半天,口没遮拦地把王显鸿卖了个七七八八,才想起自己还和李兆先有约。 他麻溜与王显鸿叔侄俩告了别,满怀期待地跑李东阳家玩去。 王承裕送走文哥儿,转头拎回准备开溜的王显鸿,把满脸心虚的侄子摁回原处。 “你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平日里没好好管束你是我这个叔父的失职,”王承裕道,“你也不小了,平日里爱出去胡混也就罢了,眼下你祖父刚入阁,你便打着他的名号在外头张扬,是想让你祖父的一世清名毁在你手上吗?” 王显鸿不敢吱声。 王承裕见他也知道怂,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王显鸿讲了王恕如今的处境有多不易。 他们不能只看到眼下的风光,还得看到风光背后的重重危险。 要不他们家现在怎么不轻易让人进门? “我祖父是阁老”这种话万万不可再随便嚷嚷。 这还是王承裕头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告诫侄儿。 “我晓得了。” 王显鸿老实答应。 并喜提禁足套餐。 王承裕是这么说的:小小年纪跑去听什么曲老孙子连判语都写不好,丢人丢遍全京师了,以后旬休日就在家补习吧,反正你叔我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王显鸿和李兆先那群狐朋狗友跑了趟王家,王显鸿出不来;跑了趟李家,李兆先也出不来。 这就有点尴尬了。 ……没人付钱了。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他们是时候去物色新的主心骨(冤大头)。 文哥儿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导致一个花天酒地小团伙拆伙。 比起王阁老家,李东阳家还真给他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李东阳这人吧,待人接物就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聊起天来更是从来不会让你冷场。 他聊起大佬之间的八卦来,那都是夸个不停的,绝对不说人坏话,只挑拣有趣的奇闻逸事来讲。 比如知道文哥儿常去丘濬家借书,李东阳还特意给文哥儿介绍一下:别看丘濬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他老人家有一手好厨艺,尤其擅长做一种特别好吃的饼。 那饼用的是丘濬自己的独家配方,外头根本买不到! 李东阳给文哥儿回味了一下,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因为下雨天走不了在丘濬家吃了顿饭,当时他吃到了丘濬做的饼,只觉软腻可口,是从未吃过的美味,登时就惊为天饼。 可惜那是丘濬的独门秘方,丘濬又不常动手做,他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尝过了。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好意思去前辈家里蹭饼吃? 好饼只能回味! 文哥儿听得睁圆了眼。 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老丘家里居然还有他没吃过的好东西! 文哥儿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春饼不香了。 李东阳家新做的春饼,那也是很好吃的。 尤其现在才刚初春,遍地嫩芽刚冒头,能拿来卷春饼吃的都是最鲜嫩的嫩叶嫩芽,鲜鲜脆脆可好吃了,每一口都是春日里天生天长的鲜甜。 可是! 那是老丘自己做的饼! 李东阳吃过了,他没有吃过! 他居然不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文哥儿坐不住了,力邀李兆先陪自己一起去丘濬家看书。 李兆先:“…………” 怎么感觉你不是去看书的,而是想去撒泼打滚的呢? 李兆先不由看了眼自己亲爹,总感觉他爹可能察觉了他的意图,所以找由头把文哥儿忽悠走。 只是李兆先又不敢当面质疑他爹,只能答应和文哥儿一同去丘家。 李东阳送走儿子和儿子的新朋友,心情很不错。 王家这小孩儿他现在算是见过了,确实机灵得很,你和他讲话他就一瞬不瞬地望着你,似乎你讲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趣,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新鲜事,连他这个从小交游广阔的人都差点没忍住和他多讲点同僚八卦。 ……这可不行,万一讲过头了可不好。 侃大山这事儿,小侃怡情,大侃伤身! 李东阳当即找个由头把文哥儿哄走了。 另一边,文哥儿拉着李兆先出了门,直奔丘濬家。 之所以非拉着李兆先一起来,是想要李兆先给他当个人证,要不然丘濬不承认他就白跑一趟了。 李东阳亲口说的,李兆先亲耳听的,老丘肯定没办法抵赖! 文哥儿早把丘家当自己家了,蹬蹬蹬地跑进人家家里,熟门熟路地找着了丘濬。本来他张嘴就想埋怨的,结果跑太急了,一时间说不上话来,整张小脸憋得红通通的。 丘濬本来在看书的,瞧见文哥儿又跑过来了,还一屁股坐到自己旁边顺气,不由搁下书皱着眉问:“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瞧这小子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哥儿只能先用眼神埋怨埋怨他。 丘濬目光转到李兆先身上。 李兆先哪里好意思说是自己亲爹干的好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好。 文哥儿缓了一会,可算是顺好气了。他气咻咻地说道:“李学士说,您会做饼!” 丘濬没想到文哥儿跑得满面通红,就为了这事儿。他睨着文哥儿说道:“会做饼有什么稀奇?” 他父亲去得早,家中又不富裕,自己会做点吃的有什么稀奇。做饼就更简单了,算下来不就和个面、调个馅、生个火吗? “特别好吃!”文哥儿复述李东阳的话,并说出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吃过!” 丘濬道:“君子不贪口腹之欲。” 文哥儿立刻给他背起了《论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还给丘濬接着往下背,说这句话后头还有“食材不新鲜不吃,卖相不好看不吃,味道不好闻不吃,煮得太老不吃,酱料没调对不吃,外卖坚决不能吃”等等! 人孔夫子,讲究着呢! 这可都是圣人的教诲! 吃好吃的,君子的追求! 丘濬:“…………” 到底是谁给他买的《论语》? 真是造孽!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运用自如! 老丘:闭嘴! 今天!终于成功在白天码字啦! 注: 1老丘做的饼:参考《玉堂丛话》 “丘文庄自制饼,软腻适口,托中官进,上食之喜,命司膳监效为之,不中式,俱被责。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饮食器用进上取宠,此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由是京师盛传为阁老饼。” 老丘做的饼子,皇帝吃了都说好!隔壁太监仿不了! 2孔子的饮食养生秘诀: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 . 第54章 第 54 章 丘濬到底还是经不住文哥儿的软磨硬泡,搁下书洗净手领着他去做饼。 李兆先本来想帮忙打个下手,丘濬婉拒了,叫他自己看书去。 可文哥儿是甩不掉的,屁颠屁颠跟在丘濬身边递这递那,积极地展示自己绝不是吃白饭的小懒汉。 丘濬起初想把他也撵出去,瞅了两眼又觉得算了,生怕他又胡乱掰扯出几句《论语》来气人。 如今丘濬算是懂了,为什么自己年轻时慷慨激昂地与人辩论,结果辩论着辩论着别人就不搭理他了。 这一天到晚被人噎到没话说的滋味,可真的不太好受! 但凡这小子再长个十岁八岁,丘濬都能硬下心来把他撵得远远地。可这小子才三岁,能拿他怎么办? 随他去吧。 文哥儿就是那种你觉得“随他去吧”,他就能得寸进尺、尽情撒欢的家伙。他跑来跑去地帮丘濬把准备工作干完了,好奇宝宝似的趴在边上看丘濬揉面,觉得看不清楚还努力踮起了脚。 这么小一小子在边上巴巴地看着你,任是你再铁石心肠也没法对他继续摆冷脸。 丘濬已是礼部尚书,官不可谓不大,性情不可谓不峻刻。 当年有位官员对朝廷不满辞官隐居去了,他就扬言表示自己要是能做主的话一定杀了这种动摇人心的家伙,学问再高、本领再强,不愿意为建设大明做贡献又有什么用,书简直白读了! 如今丘濬换下了官袍,穿着十分居家的便服,平日里的不近人情便少了七八分。 他背后烧着热灶,面前摆着白面与糯米粉,瞧着浑身烟火气。 即便已经六十几岁,丘濬揉起面来也一点都不生疏,那手艺瞧着便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利落得不得了。 文哥儿看得又把眼睛睁圆了,都没等他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两种白白的粉状物就在丘濬手里糅合成圆乎乎的一大团。 文哥儿也算是最爱去看人做菜的小孩了,还没见过丘濬揉面这么利索的。 眼瞅着揉面这活儿自己实在帮不上忙,文哥儿只能在旁边关心地问:“您累不累呀?要不歇歇再揉吧?” 丘濬瞥他一眼,说道:“做这点事就嫌累,早该自请致仕去了。” 他为官清廉,在家不追求什么享受,也不爱出去应酬,实在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便自己动手试着做,日子可以说过得非常省钱。不过是做点吃的,哪里就嫌累了? 丘濬觉得自己还特别年轻,他还可以再为朝廷发光发热十年八年,并且抽空写他个十本八本书。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自然也这么教育文哥儿。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 震惊!奋斗逼竟在我身边! 您老打算干到七老八十才退休,和我王小文有什么关系?我的梦想是混个功名就退休,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 文哥儿可不知道自己这梦想直接和丘濬辱骂过的归隐名士不谋而合。 不过他聪明得很,哪怕没听说过丘濬那句“我当国,必杀之”,也知道自己要是还想吃到丘家独家秘饼就不能和丘濬唱反调。 为了吃饼,必须乖巧! 就文哥儿那点小心思,丘濬扫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就这么个三岁小孩,丘濬也没法和他讲大道理,只得继续把已经成型的面团揉到自己满意的软硬程度。 这个过程讲究多了去了,从配比到力道都凭动手的人自己把握,即便有人看了全程也学不来。 毕竟每个人的感知能力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手劲也不一样,每个步骤都可能出现偏差。随着这些偏差不断地累积和放大,成品必然会出现不小的差距。 丘濬把面团放到旁边发面,又开始去调馅料。 入春后可用的食材就多了,他做饼用的馅料向来应时而变,如今可选择的范围广了,他调起馅料来得心应手,甚至同时准备了甜口和咸口。做都做了,多做些也无妨! 文哥儿听丘濬介绍说还有咸甜两种口味,更加卖力地给丘濬打下手,恨不得丘濬一下子变出满锅饼来给他尝尝。 眼看文哥儿只差没把“迫不及待”写在脸上,丘濬的动作却是越发地不急不缓,由着文哥儿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等吴氏过来瞧瞧需不需要帮忙时,就瞧见文哥儿很着急地绕着自家丈夫团团转,可自家丈夫偏在那慢腾腾地往饼里裹馅。 这一老一少瞧着倒比亲祖孙还亲。 吴氏笑着过去帮忙。 有吴氏加入,文哥儿反而不好意思催丘濬了,只能继续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 倒不是他不想帮忙,是丘濬嫌弃他弄的太难看,根本不许他碰。 文哥儿心痒痒地等到饼下锅了,才满心期待地跑出去和李兆先分享这个好消息:他们马上就可以吃上特别好吃的丘家秘饼了! 丘濬见文哥儿连蹦带跳地往外跑,脸色又臭了几分,觉得这小子与他们老丘家严谨肃正的家风着实格格不入。 ……这要是他家亲孙子,光是跑来跑去瞎蹦跶就得臭骂一顿的。 另一边,文哥儿已经跑到看了好久书的李兆先旁边坐下,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通老丘揉面的英姿。 李兆先只能放下书来听他讲。 听着听着就听饿了。 这连讲个揉面就能把人讲饿的本领可真不简单! 李兆先心中一动,谆谆劝诱道:“你讲得真好,写出来一定很有趣,不如回去写成文章记下来。回头我带回去给父亲瞧瞧,叫他给你掌掌眼,他这人最喜欢指点后辈了。” 文哥儿一脸拒绝:“我不会写文章。” 他都没到写文章的年纪,做什么要写这个?要是叫他爹和他老师给发现了,不得当场给他加作业! 讲完最重要的考虑,文哥儿继续说出另一个巨大障碍:“字也不好看。” 字还丑,不能见人! 他可是很要面子的! 李兆先没有放弃,继续哄道:“就照着你方才说的写,写出来肯定很不错。要不这样,你偷偷写了,我私底下抄一份拿去给父亲看。他要说不好,我绝不提是你写的;他要是夸你了,我也绝不和旁人说,只把他怎么夸的给你讲讲。” 文哥儿一听,顿时有些意动。 他是不想写什么文章的,可小李同学说可以挨夸! 李东阳,当代文坛巨佬,能被他夸上几句不知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 文哥儿忍不住道:“你真的不告诉别人?” 李兆先信誓旦旦:“你若不同意,我绝不往外说。” 不过要是他爹往外说了,和他李小先可没什么关系。 李东阳干的事,找他李小先作甚? 文哥儿哪里知道李兆先的险恶用心,他的心已经飞到“得到当代文坛巨佬夸奖”的天大好事上。 这还不一定会被夸呢,尾巴就已经翘上了。 李兆先见文哥儿完全是小孩子心性,莫名生出点罪恶感来。 可要是不把压力转移转移,他怕自己都没勇气走进考场。 像文哥儿这么爱玩爱闹的小孩儿,想来不会因为自己神童之名传得更广而有什么压力! 李兆先摸了摸活蹦乱跳的良心,坦然地与文哥儿讨论起刚才自己读书遇到的疑难问题来。 这是前头几次一起到丘家读书养成的习惯,丘尚书有自己的书要看,他们不能老跑过去提问,遇到疑问可以先相互讨论讨论,实在讨论不出结果来的才去问丘尚书。 两个小的凑一起小声嘀咕,丘濬也没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只边看书算着时间等饼出锅。 说来也是巧了,谢豆今儿一整天没见到文哥儿,待在家里闷得慌。 他听府中下人说看见文哥儿去了丘濬家,立刻找上谢迁说想去找文哥儿读书,要是时间还早就把文哥儿带回来补上旬考。 谢迁下午也没什么事,便点点头允了,由着谢豆出门去。 于是谢豆就赶在饼快起锅时抵达丘家。 文哥儿都震惊了,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儿马上有好吃的?” 谢豆茫然:“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道:“丘尚书亲手做的饼!李学士说特别好吃!”他说完又纳闷起来,“你都不知道的话,怎么找过来啦?” 谢豆道:“家里有人出去办事时看到你来了这边,回家后和我提了一嘴,我就过来找你了。”他还和文哥儿说谢迁在家等着的事。 文哥儿:“…………” 可恶,都已经请过假了,为什么还要把考核补上啊! 眼看马上就能吃上馋了半天的丘家秘饼了,文哥儿决定先把旬考的事抛到一边,拉着谢豆跑去看饼好了没。 丘濬正好在灶边看火候,文哥儿和谢豆跑进去时他揭开了锅盖,腾腾热气伴着香味儿散了出来。 丘濬立在那蒸腾的热气之中,向来严肃的脸庞瞧着都添了几分亲和。他瞧见两个小孩儿跑过来,闻着饼香馋得不得了,不由笑骂:“就这么一会都坐不住,以后能做成什么事?” 文哥儿才不管丘濬骂什么,只一个劲地追问:“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丘濬摇着头道:“再等会,刚出锅烫手又烫嘴,让你拿你也吃不了。” 文哥儿只得乖乖等着。 直至丘濬取了几块饼摆进盘里,他才终于有机会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丘家秘制软饼。 文哥儿自觉和老丘都这么熟了,一点都不讲究,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就趁热吃。 自从能到处蹭吃蹭喝,文哥儿尝过的饼少说也有二三十种了,可这刚出锅的饼一入口,还是叫他满足得不得了。 那口感着实是细腻绵软,一口下去不仅嘴巴被填满了,整个心也满满当当的,感觉特别幸福。 文哥儿三两口把一块软饼吃完了,对着丘濬猛夸个不停,表示自己这辈子再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饼了! 丘濬:“…………” 你这辈子觉得最好吃有什么用? 你这辈子就算算上娘胎里那十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过了三年! 文哥儿可不管那么多,对着丘濬胡夸海夸一通,才和谢豆一起端着饼跑出去和李兆先分享。 等文哥儿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了个饱,丘濬就分出三份饼来打发他们带回去给长辈尝尝,嘴里说的自然是“做多了我们夫妻俩也吃不完,爱要不要”。 文哥儿三人连吃带拿地出了丘府。 李东阳家在另一边,三人在丘府门前别过。 文哥儿安排金生先把还热乎着的软饼拎回家给赵氏她们尝个鲜,自己与谢豆一起回了谢家。 考核这种事,文哥儿一点都不怕! 想到自己马上要背着谢迁写文章找李东阳挨夸,文哥儿还莫名有点兴奋。 写,这文章必须写! 等他在文坛巨佬的指点下神功大成,必然吓他爹和他老师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小李同学的提议太妙了! 文哥儿:这就偷偷写作文! 李东阳:开始发朋友圈.jpg 昨晚本来想努力二更的,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十一点了,只能改成早上更了! 注: 1阁老饼的做法:参考《养小录》 “糯米淘净,和水粉之,沥干,计粉二分,白面一分。其馅随用馍熟,软腻好吃。” 其实没看太懂,意思到了就行了(bhi 2“我当国,必杀之”:出自清人笔记《明语林》 “庄定山以谏谪,退处三十年。邱仲深常嫉之,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昹也。我当国,必杀之。及既执政,公卿皆曰:定山人物,宜以翰林处之。仲深曰:我不识所谓‘定山&039;。” 3今天还看到一则老丘的八卦,也顺便分享分享hhhh 老丘非常喜欢一个叫桑悦的名士,有次他写了篇文章,兴致勃勃拿去骗桑悦说:“这是别人写的,你瞅瞅写得咋样。” 桑悦一看就知道谁写的,当面辱骂:“您老觉得我不讨厌脏东西吗?为啥要给我看这玩意?(明公谓悦不怯秽乎?奈何得若人而令悦观)” 老丘:“……那你给改改。” 桑悦还真拿回去改了送回来。 老丘对比着一看,没话可说了。 老丘真惨,写啥都是狗都不看,难怪要向皇帝疯狂自荐! . 第55章 第 55 章 文哥儿兴冲冲地跑去谢迁面前补考,那眉梢眼底的小得意根本就藏不住,大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憋坏。 谢迁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眼,没怎么为难他,挑的都是上个旬休日划拉的读书范围来考校。 等文哥儿信心满满地答完了,谢迁才端起茶抿了一口,问他:“今儿去王阁老家和李学士家都做了什么?” 提到这个,话可就多了,先是讲了讲王阁老精通刑法,讲起案例来深入浅出,三岁小孩都能听懂! 谢迁微微沉默。 三岁小孩能听懂,指的是你自己吗? 相较于王恕,文哥儿显然还是更喜欢李东阳,他感觉李东阳十分博学,哪家的八卦都懂一点! 谢迁:“…………” 文哥儿早把谢家当自己家了,一点都不见外地招呼谢豆快把丘家秘饼拿出来给谢迁尝尝。 他表示要不是李东阳提起来,他都不知道老丘手艺这么好! 谢迁还真不知道丘濬有这么一手。 主要是丘濬这人年轻时好辩论,跟谁都能杠起来,又不爱应酬、不爱走关系,每日不是闭门读书就是闭门写书,旁人哪有机会和他联络感情? 丘濬这礼部尚书的职位,还是靠他自己竭力向圣上进献《大学衍义补》得来的,要不然还是一个人闷头搞学问。 可以说丘尚书在朝中人际关系实在不怎么样。 只不过李东阳突然提起这一茬,恐怕是觉得自己不小心八卦了太多同僚,决定把文哥儿哄去丘家玩。 至于丘濬做的饼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谢迁心里还是持怀疑态度。 不过瞧见儿子和学生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谢迁也不好拒绝他们的好意,取了块饼尝鲜。 比起刚起锅那会儿,两小孩带回家的饼已经没那么热乎,可口感依然是细腻绵软。若不是如今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说不准放凉了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迁不知不觉便吃完一块。 没想到脾气又臭又硬的老丘,做出来的饼子居然是这样软腻可口! 没等谢迁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再吃一块,文哥儿已经积极地给他介绍道:“您刚才吃的是甜的,再尝个咸的!” 于是谢迁顺理成章地尝起了咸口的丘家秘饼,并在文哥儿记录的“咸甜之争”投了甜口一票。 男子汉大丈夫,爱吃甜就爱吃甜,不需要遮遮掩掩! 谢迁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哪怕对丘濬家这软饼也颇为喜爱,还是对谢豆道:“你与文哥儿把这饼拿去给你祖母尝尝鲜。” 谢豆连连点头。 文哥儿麻溜跟谢豆去陪邹氏吃饼,积极地在谢家做了一番调查,准备广泛收集大伙的吃后感,回头去给老丘讲讲。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被人夸呢?没有,不存在的!大家肯定都爱听夸奖! 等在谢家忙活完跑回家,金生送回去的饼都分完了,文哥儿自然又是跑完这边跑那边,争取从每一个吃过的人嘴里掏出句夸赞来。 王老爷子瞅着文哥儿一回到家就到处蹦跶,冷哼着说道:“怪不得天天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这一天到晚上蹦下跳的,就没见他消停过。” 刚才还跑来和他说什么王阁老真厉害,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同样是姓王的,你瞅瞅人家”。 岑老太太道:“文哥儿要是消停了,也不知是谁先不习惯。” 文哥儿采访完大伙的吃后感,偷偷摸摸溜回住处,准备背着他爹搞小动作。他怕他爹发现,还叫金生在外头守着,有人来了给提个醒。 他练字满打满算也没几天,每天只掐着作业量写十张大字,坚决不伤害自己脆弱的小书识字,大多数常用字的写法早就印刻在他脑海里。想一下子写得多好看不容易,写个作文还是够用的! 文哥儿并不准备一口气写完。 下次李兆先有空和他一起去丘家读书(接头),估摸着得是下个旬休日了,他有九天时间可以慢慢琢磨。合理安排写作任务,坚决不累着自己! 文哥儿怀揣着隐秘的兴奋开始自己的秘密事业,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背着大人写上一两段。 赵氏起初有点担心文哥儿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后来绕到窗外远远瞧了几眼,确定文哥儿只是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就安心了。 只不过她有点纳闷文哥儿为什么要背着所有人写东西。 赵氏夜里不免和王华讲了自己的发现。 王华知道文哥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对此不甚在意,笑着说道:“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偷偷把字练好点。” 这确实是文哥儿干得出来的事。 夫妻俩觉得文哥儿偷偷摸摸写字没什么害处,便也没有去管。 反正这小孩从小憋不住事,等他忙活完了自己就会得意洋洋地展示成果,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揭穿他。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爹娘发现,还倍儿认真地秘密展开自己的写作大业。 结果有天王守仁从国子监溜达回来,想着挺久没和弟弟联络感情了,特意转悠过去给弟弟赠送新买的字帖。 这一走近文哥儿的住处,王守仁就发现金生在那把风。 王守仁立刻来劲了,也不从前头进去,而是假模假样地绕了过去,和赵氏那样从窗外暗中观察,想瞅瞅弟弟到底在干什么坏事。 比起赵氏只在窗外观望的体贴,王守仁可没那么好打发。他先是倚在窗边观察了一番,见文哥儿在那儿认真写字,顿时来了兴趣,手往窗棂上一撑,轻轻松松翻窗而入。 文哥儿被王守仁的动静弄得手一抖,好不容易写得整整齐齐的文章上顿时多出了丑丑的一笔。 他瞪大了眼,一时也不知该先把文章藏起来不叫王守仁发现好,还是该痛斥王守仁不讲武德毁他努力成果好。 他写了九天! 他写了九天才好不容易进入收尾阶段,一下子被王守仁弄没了! 王守仁身手多利落啊,没等文哥儿回过神来就走了过去,一屁股坐文哥儿身边欣赏起弟弟的处女作来。 瞧见纸上写了那么多字,王守仁倍觉稀奇,拿起来认真往下读,竟觉弟弟写得还不错。 至少文章中丘尚书做的饼看得他饿极了。 没等王守仁转头夸上弟弟两句,就瞧见弟弟一双乌湛湛的眼睛里头满含泪花,瞧着委屈得不得了。 王守仁瞅了眼纸上那道手抖画上去的墨痕。 嗐,好像不小心把弟弟欺负哭了。 这小孩平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骤然这么一哭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王守仁只能哄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对,我帮你抄一遍,保证写得特别好看。” 文哥儿听了这话,眼里打转的泪花才收回去一半。他拉着王守仁袖子,提出另一个要求:“那你不能和爹说。” 王守仁这才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金生望风了,原来是不想让王华知道。他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不能让爹知晓?” 文哥儿吸着鼻子道:“我自己偷偷写,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若是让爹他们知晓了,他们说不定要让我天天写!” 自己想做的,和被人安排着做,能一样吗? 王守仁一听,代入感很强。 他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挨打挨骂都乐意废寝忘食去做;可要是被逼着做的事,那是一点快活都没有,恨不能当场离家出走。 王守仁道:“行吧,我保证不和爹说。”他说罢摊了张白纸到桌上,很讲信誉地帮文哥儿誊抄起来。 王守仁在岳丈家苦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如今已经小有所得,字写得可比文哥儿潇洒俊雅多了。 文哥儿坐边上看王守仁提笔就写,都不用怎么比对原文的,刚才那点儿难过全没了。 剩下的就是震惊。 他哥不会是和他爹一样过目不忘吧? 可恶,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他哥可以遗传这个技能! 这不公平! 王守仁轻松自如地帮文哥儿把文章誊写好,转头一瞅,弟弟正愤愤地看着自己。 王守仁搁下笔,往弟弟脑袋上薅了一把,奇怪地问道:“你小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不都帮你抄好了,也答应帮你保密了吗?不带这么记仇的啊。” 文哥儿道:“你只看一遍就记住了!” 王守仁道:“对啊,这有什么?又不难记。你当你三岁写的就是佶屈聱牙、高深莫测的文章吗?” 文哥儿噎住。 这个大明太不友好了! 他单知道古代爱吹嘘神童,却不知道他们吹的牛逼成真后会是何等可怕! 兄弟俩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最终这场对话以王守仁赠送弟弟几本新字帖为终结。 这都是他买回来后亲自揣摩过的,觉得非常不错的! 文哥儿收惯了这种礼物,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点担心自己的秘密写作事业会中途夭折。 他麻溜地把文章偷偷藏起来,准备明天就揣去老丘家给李兆先拿回去,省得夜长梦多! 王守仁替他誊写了一遍,倒是省了李兆先替他抄写的功夫。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获得当代文坛巨佬的点评,文哥儿就兴奋到有点睡不着,夜里在榻上滚来滚去到更深夜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还是先去谢迁家接受旬考。 谢迁已经从王华那得知文哥儿暗搓搓练字,考问背记理解的内容,又加考了书法一项,瞅瞅文哥儿背着大人练出了什么名堂来。 文哥儿字还没练好,有点不甘不愿,不过还是在谢迁的含笑注视下提笔默写了一行字。 谢迁取过一瞧,发现文哥儿的字确实进步了不少,至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挺好。”谢迁夸了一句,放他和谢豆去丘家图书馆看书。 文哥儿早盼望着去和李兆先接头了,得了谢迁的许可便招呼谢豆撒丫子往外跑。 三人到了丘家,文哥儿找了个空档把文章给了李兆先,说是他哥给他抄过了,不用再抄一遍。 李兆先摸了摸文稿的厚度,很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文哥儿能憋出个百来字就不错了,没想到文哥儿这文章摸着至少有个三五百字。 李兆先把文稿收进袖袋里,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它拿给我爹看。” 文哥儿自觉背着大人干完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开心到不行。他说道:“那你得把你爹说的都记下来说给我听!” 李兆先自是连连保证。 文哥儿这才放心地跑去找丘濬分享自己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吃后感。 甚至连喜欢甜口的多还是喜欢咸口的多都给丘濬讲了一遍,表示自己有认真进行过相当深入的调查工作。 丘濬听得脸皮一抽一抽。 这小子以为谁都像他一样爱得瑟? 早知道就不让这小子把饼带回去了! 这不得叫旁人误会他很想知道大伙喜不喜欢吃他做的饼?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我让每个人夸了你一遍,开心不开心! 老丘:我真是谢谢你了! 更新啦! 太冷了,今晚早点睡! . 第56章 第 56 章 哪怕老丘脸色黑如锅底也没能堵住文哥儿的嘴。 他一个人连说带演讲得起劲,丘濬也只能由着他把每个人的吃后感报了一遍。 说实话,这种来自不同人的夸奖听着还怪有意思的。饶是丘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艺需要得到谁的认同,听了这些夸赞心情也颇不错。 直至文哥儿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小声问:“您还会做别的不?”丘濬才绷着脸撵他赶紧看书去,不看就滚回家。 文哥儿这才消停了些。 谢迁给他指定了下旬阅读书目,他得在丘家图书馆翻找翻找,至少得在下次旬考前把考试范围通读一遍才成。 有李兆先这个少年人在,文哥儿要找书就不用劳动六十好几的丘濬了,央着李兆先帮忙取书就好。 中途陆续有别家少年郎来借书,只是都摄于丘濬的冷脸,一个两个都倍儿正经。 唯有中途去集体遛弯时才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得知文哥儿想在丘濬的大水缸子里种睡莲,有个在塾馆读书的读书小伙伴表示他们塾馆有一池睡莲最近正好开始冒尖尖,回头他去捞几棵叫人送过来。 文哥儿听了非常感兴趣:“真的可以吗?被夫子们发现了会不会罚你?” 那小伙伴明显属于不怕老师的优等生,对文哥儿打起了包票:“肯定可以的,到时我先问过夫子就是了。那么多睡莲挤在一个池子里,也长不开不是?少几棵说不准长得更好。” 这可太会说话了,睡莲肯定跑不了! 文哥儿立刻凑过去叮嘱来叮嘱去,要人家务必早些把长了尖尖的睡莲苗苗挖来。 丘濬:“…………” 这混账小子记不记得这是谁家啊?! 文哥儿还是记得的,他绕过丘濬跑去寻吴氏,与吴氏说起这么个好消息:睡莲苗苗!挖来就种!成活率一定贼高! 吴氏瞅了眼脸色臭臭的丈夫,笑着应道:“那我叫人去挖些塘泥来备着,就等你们把苗儿送来了。” 丘濬:“………………” 也就三岁大的小子,怎么能这么滑头? 有了吴氏的应许,丘家大水缸子的未来归属算是敲定下来。文哥儿得意得不得了,很是臭屁地和丘濬打包票:“以后睡莲苗苗由我来照料!” 丘濬懒得搭理他了。 反正这小子今天不知上哪淘来个破笔筒,明天又不知上哪淘来张破毯子,说什么要好好装饰自己的专属图书馆座位,多几株睡莲也算不得什么。 左右也不是啥值钱玩意。 文哥儿在丘家造天作地,心情很是不错。到和李兆先分别时他才想起文章的事,悄悄拉着李兆先叮嘱:“要是你爹愿意点评的话,你可别记漏了。” 一句夸夸都不许漏掉! 李兆先道:“放心,我到时候直接写下来。” 文哥儿这才放李兆先离开。 谢豆有点好奇文哥儿和李兆先说了什么悄悄话,不过他有过好几次保密不成功的前例,哪里好意思追着文哥儿问个究竟,只能按下心里的失落和文哥儿一同归家去。 另一边,李兆先带着文哥儿的文章回到家,拉着下人打听了一下,知晓李东阳正好在书房,立刻揣着文稿寻了过去。 李东阳正在读最近的好友来信,作为一个热衷于交朋友的大明文人,每次休假都要专门腾出空来阅读一下各方信件,并且挨个给他们回信。 交情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友谊更需要自己去悉心维系。 你写信附上自己的新作求朋友点评,别人认认真真读完给你评了,你却对别人的点评要求爱答不理,下次谁还理你? 由于李东阳本身就对文学创作有着极大的兴趣,这种日常的你夸我捧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负担,有时候遇上朋友写了特别出色的新作,他还会在聚会时带过去给大伙来个佳文共赏。 从古到今文人们都是这么交朋友的,他们坚持不懈地活跃于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共同促进当代文坛的繁荣发展。 要是在这些交际活动中侥幸遇到个喜欢提携人的前辈或者达官贵人,那简直碰上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瞧瞧当年杜甫怎么写诗和老朋友叙旧来着,“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意思就是以前咱们都去岐王、崔九这些达官贵人家里混了个脸熟,现在又在江南碰上了,可见我们有缘分呐! 瞧瞧人这招呼打得,一听就是社交达人了。 换成不怎么擅长处理这种人际关系的,估摸着就像丘濬那样大半辈子窝在翰林院、国子监等等清闲岗位埋头搞学问,交情好的朋友十个指头都凑不齐。 李东阳当年以神童身份早早进入文人社交圈,如今已经经营出一个不算小的朋友圈子,一般大伙都不会再拿普通习作给他点评,每次休假例行阅读朋友来信还是让他很愉悦的。 就在李东阳边捧着茶啜饮边悠闲品信的时候,李兆先过来了。 李兆先手里还拿着篇文稿。 李东阳两眼一亮。 自从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很少拿自己的习作来给亲爹点评,叫他这个当爹的颇为失落。 这是终于开窍了吗? 他也知道儿子天资不过中上,不过自己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就算只是寻常水平,他也会帮儿子把路铺好,好叫儿子以后的路能走得平顺些。 李东阳笑着招呼:“来,坐下说。” 李兆先瞧见李东阳笑容满面,心里忽然有些打鼓。他要是真把文哥儿的文章拿出来,会不会害了文哥儿? 李兆先有些犹豫,拿在手里的文稿递过去不是,不递过去也不是。 李东阳一眼就看出李兆先的犹豫,他一下子明白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脸上的笑收了收,问道:“你帮谁带文章给我看?” 李兆先眼神开始游移,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文哥儿的文章他看过了,文哥儿很小心地没在文章里直接提到自己是谁,可那天李东阳明摆着就是忽悠文哥儿去找丘尚书要饼吃的,紧接着他还带了丘尚书做的饼回家。 所以这文章一拿出来,不管有没有明说都瞒不过李东阳。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既然都已经开口了,李兆先索性向李东阳补充说明起来,“就是想让您看一看,给他点评点评。” 李东阳听了李兆先的说法,倒也没生气。 他伸手接过李兆先手里的文稿,发现上头的字写得挺不错,不由夸道:“你朋友这手字写得比你好些。” 李兆先听他爹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写的,是旁人帮忙誊抄的。”李兆先实话实说。 李东阳没再说话,开始翻看起李兆先带来的文稿。 李兆先坐在旁边等李东阳点评,心里也在回忆着文哥儿的文章。 他年纪虽然不大,鉴赏能力却不差。 文哥儿这文章不能说有多惊艳绝伦,可读起来流畅至极,许多语句写得叫人忍俊不禁,既透着孩童独特的天真,又有不少值得深思的细节。 比如丘尚书说自己还可以干个十年八年,他就在算自己距离丘尚书定下的退休年龄还差足足七十多年,觉得非常遥远和担忧。 ……哦这里好像露馅了。 到底是小孩子,考虑起事情来着实不够周全,除了他这小子还有谁的岁数只有丘尚书的零头啊!!! 李兆先一脸纠结地等着他爹把文章读完。 李东阳确实是读了个开头就知晓谁写的。 他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察觉文章出自文哥儿手以后倒是认真起来。 怪不得谢迁早早下着叫人心情都莫名放松下来,感觉重新认识了他们这位丘尚书。 到末尾这小子还卖了一波亲朋好友,说喜甜者十之六七,连他老师都不例外,可见甜饼更好吃! 丘尚书对此不愿发表意见,但他认为丘尚书也是喜欢甜的,依据是丘尚书当天吃了两甜一咸! 嘴巴可以骗人!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李东阳:“…………” 这文章写得,李东阳都不小心被它吸引住了。 有的人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喜欢吃甜食! 那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吾师”,想来就是谢迁无疑了。 李东阳见李兆先一脸忐忑地坐在旁边,也算是把自家儿子的想法摸了个七七八八。 王家这小孩儿确实有天分,他也乐意给这孩子指点二一。 李东阳叫人换上朱墨,在李兆先的注视下圈点了几处,在旁边写了或夸赞或建议的批语。 等圈点完了,又在末尾添了段总评,这才把文稿还给李兆先。 “这孩子写得不错,我很喜欢。”李东阳道,“下次他还有别的文章,你记得再讨来给我瞧瞧。” 这本来就是李兆先的目的,可这么容易就让他爹主动提了出来,倒是让李兆先有些愣神。 李东阳瞧见自家儿子这副模样,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东阳少年成名,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看人不可谓不准。王状元家这小孩儿,以后前程绝不会小! 哪家三岁孩子能有他这股机灵劲? 自家儿子能与这样的小孩儿交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少年相交的情谊总归是不同的,比如他少年时与杨一清一同读书,如今哪怕他常年留在京师、杨一清常年在外地任职,每次书信往来依然十分亲近。 相比之下,他这个当爹的给几句点评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小孩的天分确实了得,写出来的文章看得人莫名开怀。 也不知以后会成长成什么样。 李东阳既然真心实意地给出了夸赞和建议,自然想看看文哥儿悟性到底如何。 李兆先哪里能明白他爹的诸多考虑,拿着李东阳写了批语的文章边往回走边看,总感觉自己也从他爹的点评学了不少。 想起文哥儿有多期待这次点评,李兆先想了想,径直出门把文章送回给文哥儿。 与此同时,文哥儿回到家后一直惦记着这事,小心脏突突直跳了好久。 主要是他把文章送出去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李东阳很喜欢把各种大事小事写成文章在朋友圈里广泛发布。 李兆先这个当儿子的深受其害。 更可怕的是,他爹、他老师的朋友圈,和李东阳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 要是李东阳拿给亲朋好友们一看,岂不是等于直接告诉他爹和他老师了? 李兆先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失算了啊! 文哥儿正琢磨着“李小先用心险恶”的可能性,就听金生说李兆先找来了。 文哥儿一下子蹦了起来,跑出去迎接有可能暗搓搓使坏害他的坏朋友。 结果李兆先直接把李东阳批过的文稿递给他。 瞧见李兆先这么快就把文稿拿回来,上头还明显多了不少批语,文哥儿顿时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现在文章都当场还回来了,李东阳还能拿什么去给亲朋好友看? 由此可见,人李小先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他进步,不惜出借自己的文坛巨佬亲爹! 他怎么可以把人想得那么坏呢! 就这样,双方都怀揣着一丝丝羞惭,顺顺当当地完成了文哥儿与李东阳之间的第一次文章交接工作。 李兆先走后,文哥儿立刻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李东阳的点评来。 他瞧见夸的就直乐。 瞧见提建议的皱着眉想上半天,琢磨着该怎么改进。 越看越觉得大佬不愧是大佬,随便指点几句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李兆先还说,李东阳迫不及待等着看他下一篇文章! 李大佬,人真好! 一看就特别会鼓励人! 文哥儿偷偷得意了半天,开心到不行。 文哥儿不知晓的是,就在李兆先出门给他送文章那会儿,李东阳就着桌上的白纸提笔默写起来。 ……默写的正是文哥儿那篇身份漏洞多如筛子的处女作。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的前辈李东阳对你的文章使用了“过目不忘”技能 想不到吧.jpg 文哥儿:?????? 更新!粗长! 注: 1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出自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在隔壁《开局继承博物馆》已经水过,哦不,写过,古代文人的社交任务老重了!李白杜甫都不能幸免! 2研究了一下李大佬他们的生平,总有半截不太如意,他和谢迁他们几个内阁成员集体用辞职来对抗宦官当权,结果皇帝直接批了谢迁他们的辞职,只留下李东阳。自那以后他地位就尴尬了,一直在挨骂,偏偏先后辞了十几次职也没被批准。 ……这事儿也不知道是辞职成功的不开心,还是没辞职成功的不开心…… 据说他病终前得知师弟杨一清能给他争取来“文正”的谥号,特别高兴,最后也算是开开心心地走了(? . 第57章 第 57 章 李东阳会默这篇文章,自然是有用处的。 放假的日子除了给亲朋好友写信,别的安排当然也少不了,李东阳作为一个聚会爱好者,同僚的宴饮他爱去,门生的邀请他爱去,年轻人的聚会他也爱去。 据八卦记载,年轻的王阳明第一次科举失利,亲朋好友就组了个局安慰他。 当时已经成为阁老兼文坛盟主的李东阳,也作为王阳明他爹的同僚来参加聚会,并且笑着招呼王阳明说:“你爹是状元,你肯定也是状元之才!今年没中不要紧,下次一定中。来,我们写个《来科状元赋》提前庆祝一下。” ……王阳明就真的写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黑历史太惨不忍睹,王阳明都没把底稿留下来! 所以说,李东阳就是这么爱热闹。 今儿得了这样的新乐子,李东阳优哉游哉地揣着文章来到早就约定好的同好聚会上。 既然是同好聚会,那就不讲官位高低,甚至不讲有没有功名在身,只要聊得来或者有人作为推荐人带过来就可以参加。 京城之中也有许多地方可供他们雅聚。 李东阳来到聚会地点时,人已经来了不少,他与几个认识的人笑着点头致意,瞧见座中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当即走过去坐到对方旁边打招呼:“守溪,近来都没见你出来啊,可是闭门写了什么好文章?” 这位被李东阳唤作“守溪”的,也是与他们一同编纂《宪宗实录》的同僚,名叫王鏊。 王鏊摇着头道:“好文章哪有那么容易得?” 王鏊也是少年成名的人,他少年时在国子监读书,每次写成文章所有同窗争相传阅。到后来开始考科举,那更是直接拿下乡试、会试第一。 要不是殿试只得了探花,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当然,这个“只得了探花”也是相对于他自己的水平而言,实际上那也是全国第三的存在了! 王鏊行文雅正,是文人之中少有的不好偏好奇的人,写起议论文来更是堪称当世一绝。 即便如今已经不是在国子监了,像李东阳这样的热情同僚还是时常会向他讨要文章来传读。 李东阳听王鏊说没新作,也不失望。他笑了笑,说道:“你这王家前辈没文章,我这却是有篇王家后辈的文章,你要不要看上一看,猜猜这王家后辈是谁?”他说着还从袖里掏出带过来的文稿递给王鏊。 王鏊顿时来了兴趣,接过那篇“王家后辈”的文章看了起来。 要说文哥儿这篇文章写得多高妙,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以王鏊和李东阳的水平可以轻松挑出问题,也可以轻松给出许多提升意见,可这本就不是举业文章,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只要写得流畅自然,读来便叫人愉快不已。 结合李东阳给的“王”姓提示,王鏊一下子猜出了是谁写的。 王鏊早前便读过李东阳那篇《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对里头出现的王家小儿颇有些印象。 这小孩儿小小年纪的,就能把杨万里与陆游的诗用得信手拈来,他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既是与同好聚会,王鏊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端肃,笑着打趣道:“这王家小神童,怕是成名比你还要早。” 李东阳四岁名扬紫禁城这种事,在座的人可都是知道的。 听了王鏊打趣的话,周围的人都来了兴趣:“西涯带了什么文章,给我们也瞧瞧。比西涯成名还早,莫不是才三岁不成?” 西涯是李东阳的号。 古人有名有字,字大多是与名相关联的,也大多是由长辈帮忙起。 可等到年轻人们逐渐进入社交圈子,就不满足于相互称长辈赐予的名和字了,他们会在某个人生重要节点给自己起个别具意义的“号”,用于亲朋好友之间相互往来。 一个人有了“号”,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他心性已然成熟、人生可以自主。 比如王守仁悟出自己的心学大道以后,才开始自号“阳明”。 从此人世间才多了个王阳明。 李东阳这“西涯”的名号自然已经为亲朋好友熟知,平日里大伙也是热络地喊他一声“西涯”,晚辈则是恭称一声“西涯先生”“西涯学士”。 所有人都对李东阳带来的文章很有兴趣,见李东阳和王鏊都笑而不语,当下便迫不及待地传看起这篇“新作”来。 谢迁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谢迁与李东阳关系极好,两人常年唱和不断。瞧见大伙围着李东阳颇为热闹,谢迁奇道:“我就来晚了这么一会,错过了什么新鲜事?” 李东阳见谢迁来了,脸上的笑容更盛。他对拿着那篇文章的人说道:“要不你先给于乔看看,瞧瞧他能不能猜出谁写的。” 李东阳都开口了,那刚拿到文章的人自然欣然答应,把手里的文稿递给了谢迁。 谢迁不明所以。 他接过文稿细读起来。 读着读着,谢迁的表情就越来越微妙。 这内容,这措辞,这风格,浑身上下都写着一行大字——“你好我是王小文”。 谢迁:“…………” 李东阳一直在旁边等着看好戏,见谢迁的表情越来越精彩,他不由哈哈一笑,倚着谢迁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于乔你猜出来了吗?” 这要是猜不出来,那谢迁就白教文哥儿这么久了。 谢迁转头看向只差没笑得前俯后仰的李东阳,无奈说道:“他什么时候给你写的?” 李东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家儿子给卖了,随口答道:“就今天兆先带给我的。我瞧着觉得有趣,就带来给你们看看。” 谢迁好歹也是个状元郎,从来没想过自家学生会偷偷学着写文章,还偷偷去求李东阳指点。 难道这小子觉得他和他爹的水平还不足以教个三岁小娃娃吗? 不过李东阳文章确实写得好,在座的人之中就属他和王鏊文名最盛。 这么好的机会,谢迁自然会帮自家学生抓牢。 谢迁反客为主地笑应:“既然他都求到你门下了,你可得好好教教他。” 李东阳一下子被谢迁堵得没话了,最后他只得指着谢迁摇着头直叹气:“……你啊你。” 要论不吃亏,真没有人比得过谢迁,你想看他被惹恼可不容易。 两人这么一闹腾,众人才知晓这文章竟是谢迁新收的学生写的,立刻又笑着传阅起来。等到传阅结束,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文中内容。 夸自然是会夸的,毕竟这文章是李东阳特意带来的,还是出自谢迁学生之手,能不夸吗? 只不过夸完之后,大伙就开始关注别的东西了—— “丘尚书做饼真那么厉害吗?” “这做饼的过程写得引人入胜,可仔细一看竟是一点详细步骤都没有,莫不是丘尚书特意叮嘱过不让旁人学了去?” “没想到谢学士喜欢吃甜口啊,甜口真的比咸口好吃吗?” 大伙实在很难把做饼这事儿和丘濬联系起来,讨论最多的自然也是这部分内容是否属实。 李东阳亲自当起了人证:“那日兆先也去了,还带了几个回来给我吃。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我与他们讲的,我好几年前就吃过一回了,一直没忘记那味道。我那时知晓文哥儿常去丘尚书那借书看,就与他提了一嘴,结果他迫不及待就跑丘家去讨饼吃了。” 众人没想到个中还有这样的情由,乐道:“没想到丘尚书还是个面冷心热的,小孩儿跑去求一求,他还真愿意动手做。” 李东阳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小孩儿,寻常小孩儿三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李东阳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向谢迁祝贺他喜得佳徒。 谢迁道:“什么喜得佳徒?他都想改投西涯门下了,还是西涯名气大啊,我根本比不了。” 若是谢迁与李东阳关系不好,又或者文哥儿年纪再大些,这做法还真有点惹人非议。 不过谢迁与李东阳交情甚笃,文哥儿又是个还不怎么懂事的三岁小儿,干出这样的事便只会叫人乐不可支了。 有与文哥儿比较熟悉的人当即笑着拱火:“文哥儿不是还跟着介夫学围棋吗?再多西涯这么个文章先生又何妨?于乔你自教你的经义就是了。” 谢迁道:“我倒是不在意,就是不知道西涯乐不乐意收这么个学生了。” 李东阳乐道:“行,教就教。”他又让人去杨家把杨廷和请来,好凑个“三师”聚会,叫杨廷和也了解了解这小子有多三心两意。 谢迁没拦着。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知晓文哥儿偷偷给自己找个指点他写文章的新老师了。 难得碰上这么逗趣的事,座中诸人不免推杯换盏,连邀谢迁与李东阳喝了几杯。 没一会,杨廷和过来了。 眼下就杨廷和一个没读过文哥儿的文章,好事者立刻把文稿塞他手里,让他先看了再说。 杨廷和不明所以,拿起文稿读了几句,表情也微妙起来。 他看书素来很快,三两下就把文哥儿那没多少字的处女作通读了一遍。 杨廷和直接就问谢迁:“你已经让文哥儿开始写这样的文章了?” 谢迁道:“哪里是我让他写的,是他自己偷偷写了叫西涯给他指点。” 杨廷和:“………” 这小子可真爱干这种出人意料的事。 李东阳给谢迁和杨廷和都满上一杯,笑着说道:“来来,我们喝了这杯,以后可就都是这小孩儿的老师了。” 杨廷和这才知道李东阳为何派人把自己请过来。 原来文哥儿又添了个新老师! 谢迁都不在意,杨廷和自也不会在意,还调侃道:“虽是我年纪最小,可你来得最晚,你得是三先生了。” 座中诸人皆大笑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 文哥儿:人在家中坐,师从天上来! 夜深人静,悄悄更新! 注: 1王阳明的《来科状元赋》: 参考《王文成公全書》 原文:?試下第,縉紳知者咸来慰諭,宰相李西涯戯曰:“汝今不第,来科必為状元,試作来科状元賦。”先生懸筆立就,諸老驚曰:“天才!天才!”退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無我軰矣!” 2王鏊生平:参考《明史》 “鏊年十六,随父读书,国子监诸生争传诵其文。侍郎叶盛、提学御史陈选奇之,称为天下士。成化十年乡试,明年会试,俱第一。廷试第三,授编修。” 3李东阳和谢迁父子关系都很好,两边唱和的诗集都攒了两本(基本已失传) 谢迁谥号也是“文正”,除了靖难惨死(方孝孺)和亡国殉国(倪元璐)的两人,就他俩得了这两个字。 文哥儿,师从两文正!(bhi . 第58章 第 58 章 无独有偶,王守仁也在享受自己难得的假期,和朋友们去参加一个年轻人之间的文会。 比起大人们稍微有那么一点私密性的宴饮场所,年轻人挑的地方就比较便宜且大众了,比如某个规模比较大的佛寺就是他们热爱的聚会地点。 古代佛寺承载着许多社会功能,常年在经济和文化方面发挥着不小的作用,比如给读书人提供廉租房以及平价聚会场所(有时候甚至不花钱)。 这种开放性的文会,有时候哪怕你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可以蹭过去旁听。 王守仁是被朋友邀请过去的,对这种适龄考生热衷参加的聚会也有那么一点兴趣。 他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社交圈子除却自己在长安街交到的那些小伙伴,别的三教九流的人他也很有兴趣去聊上两句。 不过前提是那能引起他的兴趣。 今天的文会就叫王守仁觉得很无趣,感觉听这些自命不凡的小年轻分享自己狗屁不通的文章,还不如去找个和尚讨论讨论佛偈。 和尚想要忽悠住香客,怎么着都得动动脑子,可比这些家伙的夸夸其谈有意思多了! 朋友见王守仁兴致索然,不由转头压低声音说道:“要不我们先走?” 他这话本来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被旁边的人听见了。 对方本就不太喜欢王守仁这个一来就很受博士们看重的家伙,听他俩说要走,不由拔高声调说道:“这就要走了?看来你们是瞧不上我们的诗文了,不如王兄你来说说最近都写了什么佳作?”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没想到火还能烧到自己头上,他和朋友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找茬的家伙以后不能往来了。 要论搞事情,年少轻狂的王守仁就没怕过谁。他笑了一声,笑容里很有他爹王状元的风采:“我是没写什么,倒是我弟弟昨儿写了篇文章,你们感兴趣的话我写给你们看看。” 朋友讶道:“你三个弟弟,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吧?” 王守仁一本正经地忽悠人:“太大太小都不好,我们挑个中间的,就挑我三岁弟弟的文章吧。怎么样?你们要看的话我就给你们写出来!” 那找茬的人哪里信王守仁的鬼话,立刻道:“行,你写,我倒要看看你三岁的弟弟能写出什么名堂来。” 其他人都觉得这家伙不太讨喜,不过又好奇王守仁那三岁大的弟弟到底写了什么文章,于是有人把自己的笔墨纸砚借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记性好,哪怕一天过去了,自己抄过一遍的内容还是烂熟于心。他接过笔在砚台上随意试了两下,抬手就把文哥儿那篇文章一口气写了出来。 左右只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聚会,这些家伙也没机会去他爹和谢家那边告密,王守仁出卖起弟弟来压根不带半点心虚的。 打这一圈人,用他弟弟足够了! 就算文章不足以碾压全场,年龄也足够让他们没脸来分个胜负! 稳立不败之地! 谁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是他王守仁没错了! 王守仁一气呵成地把文章写了出来,内容如何先不说,那一手好字就足以让不少人羞惭不已。 还没等其他人拿起文章传阅,就听后头有位中年文士夸赞道:“字大有进益。” 王守仁转头一看,发现对方竟是亲爹的前辈兼同僚吴宽,连忙收起促狭的心思恭恭敬敬地问好:“吴学士。” 座中不少年轻人不认得吴宽,王守仁便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吴宽可是状元及第的人物,于书法一道特别有天赋。 王守仁回京后就问他爹京师有哪些善书法的人可以去请教一二。 当时王华给他介绍了吴宽,吴宽不仅科举考得好,闲暇时还潜心琢磨书画。 吴宽在老家时听说同乡有个叫沈周的画画特别厉害,特意过去寻访沈周,两人从此往来不断。 吴宽特别爱在沈周的画上题字,等他官做得高些了,不少同乡想和他攀关系都会去向沈周求画送他。直接以一己之力把沈周的画价都给带高了! 吴宽书法了得,又酷爱藏书,遇到自己格外喜欢的书就会亲自用红印格本誊抄,笔法颇得苏轼遗风,瞧着端庄凝重,极具韵味。 王守仁拜会过吴宽几次,得了不少指点,介绍起来自然颇为推崇。 在场的都是还没功名在身的小年轻,哪怕王守仁没详细介绍,只凭一个“状元”和一个“学士”已经叫他们忍不住偷偷整帽理襟。 吴宽也是瞧见王守仁在提笔写字才过来看看,听其他人纷纷问好便随意勉励了几句。他拿起王守仁写的文章从头读了一遍,不由奇道:“这不是你的文章吧?” 王守仁上门讨教时会带上自己的习作,吴宽既看了字也看了内容,对王守仁的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 别看王守仁未及弱冠,写起诗文来俨然已有自己的章法,这篇天真可爱的文章一看就不是出自他手。 王守仁大方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守文写的。文哥儿今年年方三岁,第一次写就写成这样了,我觉得稀奇便记了下来。”他又向吴宽恳求,“我答应了文哥儿不与父亲说起这事儿,您可得替我保密啊,要不然文哥儿得生我气了!” 吴宽虽猜出写这文章的人年纪不大,却没料到居然才三岁。他略一回想,笑着说道:“想来就是你们家那位小神童吧?” 最近文哥儿可是出了好大一通名,主要还是李东阳交游广阔,但凡你在朝中有那么一两个朋友,都有可能知晓李东阳写了什么新作。 吴宽旬休时虽更爱在家抄书,却也不至于没有朋友。何况他与谢迁他们这些同僚关系也算不错,自然没少听说王家这位小神童的事。 王守仁道:“文哥儿是不是小神童我不清楚,反正文章是他写的。” “光看这文章,神童名副其实了。”吴宽笑着把文稿递了回去,便把主场还给了他们年轻人,径自寻寺中的画僧闲谈去了。 吴宽一走,其他人都收起轻视之心争相传看起文哥儿的文章来,还对着王守仁这个当哥哥的好生夸赞了几轮。 王守仁起初还听得挺乐呵,听着听着又觉得没意思,找了个由头和友人一同抽身离开。 王守仁走了,他抄写出来的那篇文章却还留在文会上。 一想到这文章不管是字还是内容都被吴宽这位翰林学士夸过,不少人都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沾沾上头的神童气。 谁都不知道的是,一句骂人狠话也在这场文会上悄然成型:“你瞅瞅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还不如王守仁那三岁的弟弟。”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文哥儿对于这两场大小文人聚会毫不知情。 他正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个不停,一老一少的“将军”声时不时在棋盘两头响起,一声比一声中气足。 听得岑老太太忍不住直摇头。 这爷孙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王华却是不在家,他受邀去陪外地来的友人在京师游玩,到傍晚才从外头回来,这便错过了白日里的同好聚会。 对于文哥儿偷偷写文章这事儿,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王华归家后就瞧见文哥儿得意洋洋地在那教育他祖父:“落子无悔,落子无悔懂不懂!” 他祖父臭着一张脸,不太想搭理他。 王华过去把王老爷子从棋桌边哄开了,自己坐过去对文哥儿说道:“来,换成围棋,我看看你跟你杨先生学得怎么样了。” 文哥儿:“…………” 可恶,下个棋都能上阵父子兵! 这可真是打了老的,来了小的!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和他爹说的,说了肯定要挨揍。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着,还是换上围棋和王华对弈起来。 到底是平民堆里考出来的状元郎,王华水平比王老爷子高多了,三两下就把文哥儿杀了个落花流水。 文哥儿气鼓鼓地表示不下了,今天的下棋时间正式结束! 这下换王老爷子得意了。 孙子大逆不道又怎么样,他不是还有孝顺儿子吗?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把晚饭吃了才各自散去。 翌日天气晴好,天也亮得比较早。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到宫门前等着去上朝。 按照朝廷规定,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够格入殿议事,五品以下的官员就在殿外站到朝会结束。 比如王华他们这些还没啥实职在身的翰林官,基本就是在外面陪站。 丘濬六十好几了,身体还好得很,一大早就健步来到宫门外。不想他才刚抵达平时等候宫门开启的位置,便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昨儿李东阳他们组的局,与会者相对比较年轻,并没有太多四品以上的官员。 可四品以上的官员谁没主持过一两次科举或者收过三五个门生? 这些后辈知晓了京中发生的新鲜事,前去拜会前辈时不免调侃几句,拉近拉近关系。 你每次登门都直接求人,压根没点感情基础,谁乐意搭理你? 所以这种新鲜又有趣的话题,实属拜会官场前辈时的绝佳谈资——只要每次都能聊得前辈心情愉快,感情不就起来了? 就这么一天的旬休日,“丘尚书特会做饼”这件事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每一个热爱提携后辈的朝官府邸。 是以今儿一早,大伙都忍不住多瞧丘濬两眼。 丘濬一如既往地端着,脸庞十分严肃,背脊十分笔直,仿佛天生就这么不近人情。 有的人看起来格外冷酷,实际上会做好吃的软饼! 甚至还喜欢吃甜口的。 这可真是叫人想不到。 不少人忍不住暗暗在心中感慨。 丘濬:“…………”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此时宫门大开,丘濬虎着一张脸迈步往里走。 走在他前头的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这个班次代表着他们礼部在六部之中排在中间。丘濬往前一瞧,他们这一班最前头就是他老对头王恕。 就,有点不爽。 丘濬正怏怏不乐,就听王恕忽地朝他开了口:“你做的那个饼,真那么好吃吗?” 丘濬:????? 老王你说什么饼? 王恕其人,刚正不阿,唯有一桩很寻常的爱好:他很能吃。 有野史记载,王恕活到九十多岁,早起依然能一口气吃三大碗肉,每碗一两斤起步,牛羊猪狗鸡鸭的肉都可以,他一点都不挑食;吃了肉吧,还得吃点菜才营养均衡,所以他还要吃一大碗菜;肉菜也不能干吃不是?所以还要再加两盘面饼,堆得老高的那种。 ……顺便再配两大碗清酒,每碗可以盛两斤。 这食量,简直恐怖如斯! 王恕昨天看完他儿子王承裕带回来的文章,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桩事:老丘做的这饼真那么好吃吗? 瞧见丘濬一脸惊疑,王恕顿时沉默下来。 糟糕,不小心把话直接问了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同僚们:你饼好吃吗? 老丘:????? 更新!足足这么粗长!多么努力! 注: 1王恕食量:参考徐应秋的《玉芝堂谈荟》 “本朝王端毅恕,年九十余,每晨起连食牛羊犬豕肉或鸡凫三大盌,盌可一二斤;熟菜一大盌;麪饼二盘,各堆髙筯许;清酒二大碗,碗可盛二斤。” 2吴宽和沈周的交情:出自沈周《和吴匏庵所题拙画诗韵》自序 “匏庵吴太史偶见予画,喜为题,志一过,以故吴人有求于太史者,辄来求予画,以饵之。遂使予之客座无虚日,每叹为太史所苦。” 沈周:唉,我朋友太厉害了,搞得我画画好累。 . 第59章 第 59 章 王恕自知失言,转回头去不吱声了,留下夹在中间的户部尚书好生尴尬。 丘濬何等聪明一个人,一下子想到刚才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敢情是都在琢磨他做的饼好不好吃?! 丘濬在心里追根溯源,转眼就找到罪魁祸首:必然是李东阳无疑。 要不是李东阳那日与文哥儿说他会做饼,文哥儿也不会跑来央他动手,他也不会把做多了的饼分给三个小的带回家。 总而言之,这锅得是李东阳的! 真后悔当年因为下雨天留了李东阳一顿饭。 至于这事是怎么闹得人尽皆知的,肯定也和李东阳脱不了关系。毕竟,李东阳是有前科的,现在这么多小子跑来他家借书,全是因为李东阳上次写文章大肆宣扬! 这李西涯,着实不稳重,有点什么事就到处嚷嚷! 与此同时,文官们自左掖门鱼贯而入,前头三品以上的朝廷要员沉静肃穆地入了殿内,剩下的五六品官员就在外头立着。 时辰还早,圣上没那么快过来,大家自然是轻松愉快地聊起天来。 翰林官单独分了一班,李东阳他们都站到了一块。 王华入列后就有人上来夸他儿子真了不起,三岁就拜了三位名师,听得王华一愣一愣的。 等会啊,他儿子不是只有谢迁和杨廷和两个老师吗? 怎么成三个了? 见王华一脸的震惊和茫然,李东阳这位天降新师笑了起来,从袖兜里掏出篇文章递给王华,乐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该给你这个当爹的看看。” 王华不明所以地接过文章,有些纳闷地读了起来。 接着他的脸色也和谢迁昨天一样精彩。 原来这小子前些天鬼鬼祟祟地写东西,不是在练字,而是在写文章!! 这小子每次叫他多学点都不情不愿的,结果还自己偷偷琢磨起文章来了。 王华还是有些不解,儿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并没有太让他惊讶,可三个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谢迁便把文哥儿偷偷求李东阳指点的事给王华讲了。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华的第一想法也是这样的:好你个混账小子,有状元爹和状元老师还不够,还去求别人指点?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王华就把它抛开了。 要论举业文章,他和谢迁自然有自信不会输给谁,可李东阳不一样,李东阳是致力于一改台阁体旧弊、振兴大明文坛的人。 李东阳与丘濬他们都对许多人或求奇求险或无病呻吟的诗风文风很看不上眼。 丘濬他们是想要把台阁体掰正,回归它雅正载道的本来面貌(就是有时候用力过头了,比如《五伦全备记》);李东阳却是想将山林之风带入台阁体,每逢文会必推李白杜甫,希望能为死气沉沉的台阁体引来活水。 不管他们这些努力最终到底是能大获成功,还是仅仅让曾经风光一时的台阁体短暂地回光返照,双方的尝试都是值得钦佩的。 状元每逢三年便有一个,真正在史书留下姓名、叫人记住除“状元及第”以外功绩的又有几个? 他也不过是侥幸得了个头名而已。 儿子能跟着李东阳这样的老师习文,当爹的有什么不乐意的? 王华朗笑道:“那我得赶紧给文哥儿再备份束脩,早早把这师徒名分给定下来,不能叫西涯你反悔。” 李东阳见王华这么快就和谢迁一个反应,叹着气直摇头说:“你们余姚两状元可真不愧是同乡啊!” 有些昨日没去聚会也看过文章的翰林院同僚听得云里雾里,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有知情的就给他们讲了一遍。 连隔壁五寺六部以及诸衙门的属官都听了一耳朵。 嘶—— 王家这位小神童,造化不小啊! 唯独有一人表情比较微妙,那就是昨儿巧遇过王守仁的吴宽。 吴宽立在那儿听同僚们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人向王华讨文章去传阅,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昨天王守仁那孩子央求他什么来着? 王守仁说他答应他弟要保密,绝对不能叫他爹知道。 现在,这事儿还需要保密吗? 吴宽都想跟着王华回王家看看热闹,瞧瞧那位小神童知道事情发展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到底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才三岁就能叫李东阳他们欣然收入门下的小孩儿,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小子。 吴宽旁边站的是王鏊。 他们都是江苏来的,站得也比较近,王鏊一眼看去便发现吴宽神色不太对。 王鏊不由问吴宽:“您怎么了?” 吴宽道:“也没什么,就是昨日不止你们传看了这文章,我也从别处看到了。” 吴宽把昨儿巧遇王守仁的事给王鏊讲了讲。 既然大伙都知道文哥儿偷偷写文章了,自然无所谓保密不保密了。 吴宽开了口,听到的人自然不止王鏊一个。 王华也听明白了。 他儿子写好文章先给哥哥看,再让他朋友李兆先拿给李东阳求指点! 两个儿子兄友弟恭,本来应当是让老父亲欣慰的事,可他怎么就这么想揍儿子呢?! 既然能先给亲哥看,为什么不能给亲爹也瞧瞧?!! 这小子欠揍,贼欠揍。 下朝后,王华郁闷地跟李东阳他们修了一天《宪宗实录》,熬到下衙便匆匆别过同僚回家去。 不少人见王华那急着回家的模样,都生出了和吴宽差不多的想法:唉,真想跟着王状元回家去见识一下状元家是怎么打儿子的。 唯独当事人文哥儿还毫不知情。 他今儿和谢豆换书看,拿到了谢豆上次买的《营造法式》。 这书可真不错,可以拿来参考着做建筑积木套装,只需要对着图纸删繁就简搞成方便拼搭的小小积木就可以了! 文哥儿灵感勃发,拉着金生琢磨了半天,争取能用尽量少的构件拼出尽量多不同花样的建筑,感觉非常有意思。 王华从外头回来时,瞧见的便是两小孩儿趴在矮几上对着本书写写画画,讨论得十分认真。 王华脚步一顿。 本来想揍儿子的念头忽然不那么强烈了。 别家父母求着孩子上进孩子都不爱搭理,他儿子这么好学,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王华迈步走近屋里去。 文哥儿正在过“积木总设计师”的瘾,瞧见王华进来了,有些纳闷地问:“爹你怎么来啦?” 王华往文哥儿边上一坐,掏出李东阳给他的文稿往桌上一放。 文哥儿心里咯噔一跳。 他拿起文稿一看,字迹是陌生的,内容是熟悉的。 文哥儿不懂书法,不过他觉得这字写得比他哥好看些,显然是个书法比他哥牛逼一点的人抄的。 他的处女作,何德何能让大佬亲自抄一遍! 文哥儿不敢置信地问:“您从哪儿得来的?” 他哥抄的原稿在他手里,李东阳那儿应该没有了才是,怎么又冒出来一份呢? 文哥儿脑中灵光一闪,瞪着桌上那份文稿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上头潇洒秀逸的字体有些眼熟。他翻身下塌,蹬蹬蹬地跑去打开自己的私人抽屉,取出藏在里头的原稿跑了回去。 两份文稿摆在一起一对比,真相大白了。 新的这份抄写稿,字迹和李东阳给他的批注一模一样! 破案了,是李东阳自己抄了一份! 这都搞出备份来了,李兆先居然也不给他提个醒! 他真是看错这个李小先了!!! 文哥儿愤愤道:“这个李兆先,明明说好不说出我是谁的!” 王华睨着他道:“你觉得他守口如瓶,别人就看不出来了?”他给文哥儿指了指其中一句话,这小子在那儿感慨要干到七十几岁的话他至少还有七十年! 至于别的大大小小的身份漏洞,王华就不一一指出来了。 文哥儿:“…………” 明白了,自己这是全方位无死角地泄露个人信息,属于高考作文阅卷官要打零分并当作弊处理的水平。 写的时候灵感来得那么汹涌澎湃,提起笔就自然而然写出来了,谁会考虑那么多啊! 文哥儿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脑袋,表示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三岁小孩该承受的事。 他,王小文,只是想偷偷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吓亲爹和老师一跳,到底有什么错呢! 王华瞧见他那纠结的小模样儿,不由笑了起来,把人拎起来追问:“你怎么想的?” 文哥儿当场出卖李兆先:“都是李兆先怂恿的,他说我偷偷写好拿给他,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信了他的话!” 王华却敲敲他脑袋说道:“以后可不能直呼姓名了,得喊师兄。” 文哥儿一脸茫然。 王华便把昨日谢迁给他拉来个新老师的事讲了。 文哥儿:“………………” 什么?不止他爹知道了,老师也知道了? 不,听这意思是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新老师又是什么玩意,他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老师啊?! 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究! 文哥儿可不敢把“我怎么能有这么多爹”这种话问出口,只能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丘尚书也看了吗?” 王华微微一笑。 按照惯例,翰林院是要派几个负责记录朝臣发言的人到前排写朝见会议记录的。 那几位同僚回来后给王华讲了件新鲜事:王恕王阁老主动和丘尚书说话了! 说的话大意是“丘尚书你做的饼真那么好吃吗”。 他们亲耳听到的! 百分之百能保真! 文哥儿:????? 好你个王阁老,没想到你不仅这么八卦,还这么爱吃! 完了,完了,他的图书馆要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在害我这件事上,你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文哥儿:垮起个小猫批脸.jpg 更新! 超努力! 注: 李东阳试图革新台阁体:参考期刊文章《李东阳与台阁体》 . 第60章 第 60 章 文哥儿越想越慌,本来嘛,这就是私底下讨教的事,左右不过两三个人知晓。 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了,下次他去丘家看书时老丘还不得撵他出门。 这些大人真是坏透了! 好气! 文哥儿可不知道他爹也气了半天,抄起桌上两份文章,对他爹说了句:“我赶在夜禁前去丘尚书家一趟!”就带上金生跑了出门。 王华眼看儿子一下子跑没影了,只觉这小子真是野得没边。 只不过文哥儿年纪虽小,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他也没打算干涉太多,只坐在原处拿起文哥儿新设计的建筑积木仔细瞧了起来。 前些时候文哥儿研究《农桑辑要》,设计了个农家小院套装,配上各式各样的农具、牲畜以及农民小人儿。 本来王华觉得这玩意没什么人会感兴趣,结果他是小看这个设计,不少小孩都很喜欢这个新品,一看到宣传便下了订金。 城里的孩子嘛,出城踏青的机会都不多,真让他们去种田他们更不会乐意,玩儿一下积木套装倒是蛮有意思。 更巧的是,近来赶上开春朝廷劝农桑,各家长辈本来不太想花钱买这玩意的,瞧着挺有意义也就痛快掏了钱。 如今到了二月底,一结算,赚的钱可不比“赤壁之战”刚开售时少! 有些玩性大的小孩儿可是把农家小院当做大后方,买一堆套装只为攒更多农民小人保证粮饷充足。 只能说,古往今来爱在自己兴趣上砸钱的人都不少。 文哥儿想法是真的多。 眼下文哥儿对着《营造法式》只琢磨出来点初步构想,还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华拿起图纸瞧了一会,取过本书帮文哥儿压住,省得被风吹了去。 另一边,文哥儿蹬蹬蹬跑出门,直奔老丘家。 丘濬正坐在家里郁闷来着,今天一整天,大伙瞧着他的眼神都不对劲,甚至连圣上都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只不过除了王恕直接问出口外,旁人都没敢直接找上他,更没有人主动告诉他李东阳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甚至本来有很多人三三两两聊得热火朝天的,瞧见他走近就住了口。 他总不能直接去问李东阳吧? 丘濬不想去开这个口,只能把脸拉得老长,气闷不已地猛灌了几口浓茶,暗恼李东阳毁了自己的良好形象。 往后他和人对骂时,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来一句“你还是回家做饼去吧”! 真是气人! 就在丘濬越想越气的时候,底下人来报说文哥儿来了。 没等丘濬说什么,文哥儿已经咻地一声跑了进来,哒哒哒地跑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去,神色里颇有些忐忑。 丘濬知晓今儿这一出和文哥儿也脱不了关系,要不是这小子跑来央求,他也不会动手做饼。不过小孩子懂什么? 丘濬脸虽然还是拉得老长,语气却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臭臭的,但没立刻撵他走,顿时觉得自己的图书馆还有救。 他把揣过来的文章递给丘濬,嘴里说道:“您看!我就是想让李学士给我指点指点,结果他居然抄了一份给别人看!我真不是故意的!” 丘濬:“…………” 丘濬看了眼文哥儿,又看了眼文哥儿递来的文章。 这是罪魁祸首主动送上门?! 本来丘濬还以为是李东阳写了什么新作,结果居然是这小子给写的!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更臭了,立刻开始推锅,一个劲说什么“不是我的错”啦、“都是李小先骗我的”啦、“您不要生我气”啦、“你看这真的是李学士背着我抄的”啦。 听得丘濬脑仁都开始发疼。 丘濬道:“行了,你别再嚷嚷,我都知道了。”他接过文哥儿递来的两份文稿一看,字迹确实都是别人的,其中一份与另一份的批语也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作为《宪宗实录》的副总裁,每天都要坚持审稿,丘濬对李东阳他们的字迹了如指掌,一看就知道文哥儿没说谎。 丘濬对于这份自己送上门的罪证还蛮好奇的,在文哥儿忐忑的目光中细读起来。 这是以文哥儿的角度在写那天做饼前后的对谈,读来非常轻松愉快,丘濬也是通过这文章的角度才发现自己居然对这小孩儿挺有耐心。 李东阳给的建议也很中肯。 要是换成丘濬自己来,可能做不到像李东阳这样边鼓励边提建议。 丘濬在心里想了一下,要他给意见的话就是“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 算了,想想前些年他在国子监当祭酒,监生们一个两个都怕他怕到不行,这小子还是让李东阳指点去吧。 丘濬道:“下次长个心眼,别什么都往外写。” 文哥儿嘟囔:“我怎么知道李学士这么爱给别人看文章。” 见丘濬没有生他气,文哥儿又和丘濬叭叭起来,说谢迁又拉了李东阳给他当老师,这么多老师他得做多少功课啊! 丘濬道:“有人愿意教你,你还不乐意了不成?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你?只要能教你新学问的,你就该诚恳受教才是。天底下不知多少读书人想要求一名师都求不来,你倒是嫌弃起来了!人李西涯还不配教你不成?” 文哥儿辩驳道:“可是我才三岁,不该好好玩吗!” 丘濬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岂可耽于玩乐?” 文哥儿才不听这种大道理。 小孩儿就该开开心心地玩! 丘濬也知道文哥儿肯定听不进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给文哥儿讲了讲李东阳的光辉历史。 李东阳爱瞎吹是有师门渊源的。 当年他老师黎淳是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刚入京赴考时同窗们请了一群□□在楼上齐齐喊黎淳的名字,想瞅瞅黎淳窘迫的模样。 结果黎淳一听,笑了笑作诗一首,大意是“我黎淳天生就是状元的命,这不,天上仙女都齐齐下凡提前报喜”。 关键是黎淳那年还真考了状元! 这一段促狭趣事也就成了佳话。 这就是吹牛与实力并在的重要性。 到了李东阳这儿,那可是把他老师从容自信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不仅吹自己从不含糊,还爱帮别人把牛逼也吹了。 比如吴宽还没进考场,李东阳读过他的诗文就开始猛夸:“他不当状元谁还能当状元!” 好在吴宽也确实当了状元,不然大话都让李东阳吹出去了,多不好收场!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受害者不独他一个,还有这么多人惨遭他这位新老师迫害! 文哥儿一脸紧张:“您说他以后会不会也和人说我是‘状元之才’?” 丘濬睨他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就你?” 文哥儿不服气道:“我老聪明了!” 丘濬道:“那你担心什么?由着他说去。” 文哥儿哪能不担心,吹完牛逼做不到多丢人!他哼哼唧唧地自我安慰道:“我上头还有大哥呢,大哥先考!” 丘濬道:“那等你大哥考上了,你先生们会说‘你爹和你哥都是状元,你不考个状元那可太丢我们的脸了’。” 文哥儿:“………………” 怎么办,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文哥儿努力挣扎起来:“状元有什么好,不考状元也能做官!读书不能好高骛远,我们要脚踏实地!” 丘濬又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你和李西涯他们说去,我又不是你老师,你和我讲这些没甚用处。” 文哥儿能去说吗? 那必须不能说啊! 说不准本来他三个老师没这想法的,被他一说就来劲了,马上就开始和人说“看到没,我学生才三岁就想考状元了”。 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叫人害怕极了! “您不生我气就好了!”文哥儿当机立断地换了话题。 丘濬闻言瞪向文哥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今天琢磨了一整天都没琢磨明白怎么一回事,现在才知道是文哥儿闹出来的幺蛾子。 眼下满朝上下都在讨论他做的饼到底好不好吃,连王恕那家伙都不例外! 要是他们讨论他的文章有这么起劲就好了。 丘濬想了想,叫人取来一套《大学衍义补》,让文哥儿拿回去看。 文哥儿:????? 哪来这么厚一叠书! 丘濬很矜持地说道:“这是我写的,你拿回去读读。” 《大学衍义补》可是丘濬呕心沥血之作,全文160卷,约一百多万字,内容是摘录历代名臣先贤言行进行评价,从如何对肚子里的胎儿进行胎教讲到大航海如何有益大明发展。 文哥儿看着眼前厚厚一叠书,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他自觉非常委婉地拒绝:“这么贵重的书,我怎么能收!” 丘濬横他一眼,冷哼道:“平时借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书也没见你觉得贵重,多看一本怎么了?” 你这是一本吗? 你这是一大捆! 眼瞅着丘濬马上要发飙了,文哥儿只能哄道:“这可是您写的书,自然特别贵重!” 丘濬骂道:“油腔滑调!”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么好的书,给小孩儿看简直是糟蹋了!” 丘濬不搭理他了。 俨然一副“你不看我的书我就不和你好了”的冷酷模样。 文哥儿一下子明白自己要是不好好看,真的要失去宝贵的图书馆! 他能怎么办,只能乖乖让金生帮忙抱起那一大捆《大学衍义补》,别过丘濬迈着沉重的小步子回家去。 这个老丘,怎么跟后世那些自己掏钱印一堆书送亲朋好友的家伙一个样! 别人不想看,竟还带强买强卖的! 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他承受那么多呢! 得亏金生力气大,要不然他根本扛不回去! 文哥儿边踱步往回走边叹了一会气,才转过头问金生:“你说今晚家里吃什么?” 金生:“…………” 他还以为他们家少爷在愁怎么读完这么厚一捆书呢,怎么突然就转到了晚饭上? 金生尽职尽责地给文哥儿报菜谱:“今儿市里有牛肉卖,厨房买回来一些,应当是炖牛肉……” 众所周知,耕牛十分贵重,牛肉是不能随便卖的,市面上有了牛肉各家都会争取买上一些。 哪怕草原上养出来的牛羊可以宰了吃,那也不足以供应那么多达官贵人享用,普通人一年能吃上几回都算是阔绰人家了。 吃不上的肉才是大伙最想吃的! 文哥儿也一样,越吃不上他越馋。听金生说晚上吃炖牛肉,两眼一亮,撒丫子跑回家等开饭去。 省得被他祖父吃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丘:他们都馋我的饼,可恶! 老丘:就不能欣赏一下我的才华吗? 文哥儿:不能 夜半三更,偷偷更新!(睡过头了 注: 1黎淳的状元诗:出自《七修类稿》 黎状元淳,初膺乡荐至京师,将礼部会试时,盘礴间,闻酒楼上有妇人唤其名,举头观之,则角妓也,乃知为同辈所啐。于是登楼吟曰:“千里邀游赴帝京,忽闻楼上唤黎淳;状元自是天生定,先遣嫦娥报我名。”已而果然。 吴宽的事没搜到出处,不过李东阳都鼓吹过王守仁写《来科状元赋》了,肯定干得出来没错!(bhi 2《大学衍义补》,确实写了胎教和鼓吹海运 胎教:“臣按:此古人人家教童子之礼。夫古人有胎教,方其妊子之时,必谨所感,心感于物则其子形、音肖之,故有胎教之礼,传所谓胎教者,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即跛也)、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夜则令瞽诵诗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过人矣。” 吹海运的内容很多,就不一一摘录了 反正这就是老丘把方方面面都指指点点一遍的理学专著(bhi . 第61章 第 61 章 这顿香喷喷的炖牛肉,炖得非常入味。文哥儿连肉汁都没放过,一上桌就浇了不少在白莹莹的米饭上,保证每一口米饭都被浓郁的肉香裹了起来。 王老爷子道:“瞧你这出息,跟一整年没吃上肉似的!”只不过嘴里是这么说,该夹肉该添饭的时候他也一点都不含糊,吃得比平时多多了。 一家人吃过饭,文哥儿揉着小小的肚子往回走,只恨自己个头太小,肚皮没他祖父能装,要不然饭桌上比谁吃得多他绝不会输! 到了晚上,文哥儿的主要活动是陪他二哥和弟弟妹妹玩。夜里看书要点灯烛,一不小心把书烧着了可得把人心疼死。 一直到第二天睡饱饭足,文哥儿才搬出本老丘写的《大学衍义补》读了起来。 后世都说“宋明理学”,其实在宋朝大部分时间里程朱理学都不怎么兴盛,朱熹更是一度被斥为“伪学”,常年遭到朝廷打压。 直至明朝初期朱熹的学问被敲定为科举指导思想,朱熹等人的理学著作才真正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每一个读书人案头的必备书目。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朝野之中质疑理学的声音也渐渐起来了。 于是有的人变本加厉维护礼教,有的人尝试探索新的方向(比如后来的王阳明心学),有的人则觉得还探索做什么这玩意没救了全部推翻吧(比如后来的杨慎)。 丘濬就是第一种人,他不仅想把文风掰正,还想把世风掰正,掰正依靠的就是往圣先贤们留下的智慧。 丘濬这本《大学衍义补》里头很大一部分内容讲的就是“理学行为守则”,以及应该如何将它们推广和落实。 不过丘濬读的书多,百家之学了然于胸,书里的内容除却这些叫人敬谢不敏的“理学行为守则”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关于社会变迁的思考,尤其是关于商品经济发展的思考。 只是这些新想法与新思考,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在他浩如烟海的“理学行为守则”里头扒拉出来而已。 文哥儿这么活力充沛的一个人,打开《大学衍义补》一刻钟后还是被它击垮了。 字太多,不想看。 比如动不动就来一段啰嗦到跟绕口令似的评价。 比如动不动就引用朱熹的观点并发表千八百字自己的高见。 这怎么看? 狗都不看! 老丘啊老丘,你写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大明有虐待儿童罪,他第一个去官府告发老丘,绝不允许老丘逍遥法外! 文哥儿皱起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大摞厚厚的百万巨著。要不,每次去老丘家前随便往中间翻几页研究一下,假装自己读过了? 这样做虽然不太诚实,可也比从头到尾看一百万字折磨自己要强。 文哥儿想到了这样一个妙招,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了,麻溜把书往中间一翻。 好家伙,这次不是引用朱熹了,而是引用司马光! 想法一个赛一个封建。 作为懵懵懂懂有那么一点后世记忆的小孩,文哥儿捧着书左看右看,只看出一个想法:这什么玩意! 文哥儿没有办法,索性从那厚厚一摞书里抽出另一本随机翻了起来。 比起前面那些长篇累牍的大道理,这一卷读起来轻松多了,讲的居然全是经济贸易的事,从历朝的各种经济政策讲到当朝的经济现状! 很不错,这什么均输法……互市法……和籴法…… 文哥儿全都——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文哥儿看得津津有味,并把自己弄不明白的部分记下来回头去问丘濬。 不懂才要学,学了才能懂! 等他掌握了这些古代经济学名词,就可以出题去考他身在河北的笔友王文素了! 有了这么一个考死笔友的伟大目标,文哥儿捧着“市籴之令”那一卷书哼哧哼哧研究起来。 就这么度过一个艰难的早上,下午文哥儿就把书扔开了,继续与金生琢磨起全新的建筑积木套装该如何设计。 赚不赚钱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己想玩! 转眼到了旬休日,文哥儿溜达去谢家接受旬考,结果赫然发现三个老师居然都在,看起来还相谈甚欢。 这年头收学生,要么是学生直接住到老师家里去,勤勤恳恳地侍奉老师;要么是随便挂个名,逢年过节积极写信问候,见面恭恭敬敬喊声老师就完事。 像文哥儿这种一口气拜三个老师,还得自己按时按点上门受教的,着实是不常见。 杨廷和与李东阳便约了今天一起到谢家来,给文哥儿拟个课表,省得文哥儿每到旬休日便陀螺似的瞎转。 比起谢迁要教的科举必修课,杨廷和这边随意得很,他觉得文哥儿不是非得旬休日过来,平日里他下衙后也可以与文哥儿手谈几局,指点指点文哥儿的棋艺。 文哥儿有什么算学上的问题,也可以一并来问他。 李东阳这边则是主要是看文哥儿有什么新文章要他指点,实在没灵感的话李东阳就给他圈个范围,比照着过去的好文章来模仿创作。 李东阳这次过来就给文哥儿准备了几本很不错的文集,诸如《昭明文选》《八先生文集》之类的。 都是很值得一读的扩展阅读集子。 文哥儿才刚从骤然见到三师齐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就发现从天而降的新老师已经给自己塞了一摞书。 文哥儿再次小脸发苦。 没等李东阳他们对他进行深刻教诲,他就自顾自地吐起苦水来—— 就在前几天,老丘居然给他送了一套《大学衍义补》,看得他两眼发晕!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孩子呢! 李东阳道:“丘尚书这书可是很了不得的,陛下看过以后直接把他提拔成了礼部尚书。难得丘尚书肯借给你看,你可得抓紧机会好好把它读完。” 文哥儿哪里知道老丘还靠这本书升了官,他稀奇地追问:“写书还能升迁的吗?” 未曾设想的升官道路增加了! 李东阳道:“得看写什么书了。” 自古以来就有“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之说,其中的“立言”便是著书立说,给后人留下有意义的思想与学说。 你要是写《金/瓶/梅》,那朝廷肯定是没法给你加官进爵的。 这玩意你连真名都不敢署。 文哥儿想了想丘濬那本书的内容,一下子听懂了李东阳的意思。 这种东西一般人哪里写得出来啊? 唉,这是一条很难复制的升官路! 李东阳三人瞅见文哥儿在那唉声叹气,都觉得有些乐。 这些官场上的事,与他一个三岁小儿又有什么关系?瞧他那一时高兴一时惆怅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考上进士踏入仕途、要发愁怎么想办法升官了! 即使文哥儿搬出《大学衍义补》来卖惨,也没能拒绝李东阳赠送的一堆文集,并且老老实实地记好他们敲定下来的课程表。 谢豆平时做什么都黏着文哥儿,这次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文哥儿接受完三个老师的轮流考核,他才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招呼文哥儿去玩儿。 真是一点义气都不讲。 文哥儿对谢豆予以强烈谴责。 谢豆道:“西涯先生他们是相中了你,我蹭上去多不好。”他跟着文哥儿一起读书已经有点跟不上了,再多安排些课程他怕自己会越来越自惭形秽。 这一点,谢迁也是和他谈过的,谢豆自己做好决定只跟着文哥儿一同习举业。 文哥儿想想李兆先初见时那憔悴模样,也清楚每个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的,自然没再强行拉谢豆随自己一起多拜几个老师。 到了下午,文哥儿与谢豆一起去召唤李兆先出来。 李兆先磨磨蹭蹭地出现。 文哥儿一见到人,立刻控诉起李兆先的可耻行径来。 孔圣人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不想叫你爹天天和别人秀你的新作,怎么能哄我写文章去被你爹迫害呢! 真是太过分了! 李兆先本来就有些惭愧,听文哥儿一通数落,自然更加羞惭了。 他当即指天发誓说自己当时真没看见他爹抄写,又保证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任凭文哥儿差遣,才算是把文哥儿哄好了。 一行人又跑去丘家借书看。 丘濬见了李兆先,冷哼了一声。 一旬的时间已经够让丘濬捋清楚了,李兆先父子俩才是罪魁祸首,文哥儿不过被他们父子俩轮流忽悠了罢了! 刚哄完文哥儿的李兆先:“…………” 他着实不敢往丘濬身边凑,只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是文哥儿捧着《大学衍义补》其中一册凑到他跟前请教,丘濬脸色才缓和下来。 丘濬看了看卷数,奇道:“你已经看到二十五卷了?” 文哥儿面不改色心不跳:“每天看一看,不知不觉就翻到这儿了。就数这里最多不懂了,您给我讲讲!” 丘濬狐疑地瞅了文哥儿一眼,有点怀疑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当初他把书献给圣上,圣上都只是意思意思提拔他当个尚书,明显一直晾着没看,着实叫丘濬郁闷不已! 这小子真能这么老实地开始看了? 文哥儿对上丘濬满是怀疑的目光,只觉这个老丘太难搞了。他好心好意给他说点好听的,老丘怎么就不信呢! 眼看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丘濬的火眼金睛,文哥儿只能怂巴巴地说实话:“前面几卷我看不太懂,就直接看感兴趣的部分了。” 丘濬本也没打算让文哥儿现在就把整本书看明白。他没好气道:“看不懂便看不懂,跟我撒谎做什么?” 文哥儿连连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丘濬这才给他解答起书里提及的历代经济学问题来。 比起书中提及的内容,他肚子里的存货要多得多,轻轻松松给文哥儿从管仲讲到桑弘羊,又从桑弘羊讲到王安石。 这些都是历朝历代搞过经济改革的著名人物。 听得文哥儿一愣一愣的。 他还是头一回知道,早在春秋时期就出了管仲这么个经济学家,推出了由国家管控粮价的“准平”政策。 很多思想和很多做法古代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得考虑适不适合当前情况而已。 有时候即使是非常好的设想,推行不到位或者不符合时势,反而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王莽和王安石两个姓王的就时不时被丘濬拿出来鞭尸。 他俩明显就是改革改进沟里去的典型。 文哥儿:“…………” 您老讲姓王的就讲姓王的,边讲边瞅我是几个意思? 可恶,咱老王家祖上可是三代贫农,跟那王莽王安石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王安石:有人骂我? 文哥儿:多了去了! 更新!29号了,还有区区两天,这个月的全勤就结束了! 注: 1《大学衍义补》相关内容,参考的就是原书内容 2《八先生文集》:就是唐宋八大家文集,据说是它最早把唐宋八大家凑一起 . 第62章 第 62 章 对于加课这事儿,文哥儿琢磨了一下,也不算太为难。 反正就算谢迁他们不给划范围,他也是每天东看西看,现在不过是多了批指定阅读书目而已。 区区小事,难不倒聪明绝顶的王小文! 文哥儿愉快地结束了繁忙的旬休日,溜达回家时就见到他哥又坐在庭院里看竹子。 他哒哒哒地跑过去和他哥排排坐,好奇地对着他祖父种的那丛竹子探头探脑:“该出竹笋了吗?” 正试图回忆往昔格竹岁月的王守仁:“…………” 好了,刚才找到的一丝丝灵感全没了。 王守仁听文哥儿提了这么一嘴,也有些好奇了。入春后该是冒笋尖的时候了,也不知他们祖父这些竹子会不会出笋! 兄弟俩对视一眼,开始齐心协力在庭院里扒拉起来,试图在竹丛里找到可以吃的笋尖尖。 王老爷子揣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就瞧见自己两个孙子正在祸害他的爱竹。 王老爷子声如洪钟地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文哥儿的小嗓儿也响脆得很,回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找笋!” 王老爷子骂道:“这竹子出的笋又不好吃,你们瞎找什么?” 文哥儿哪里知道这个竹笋不能吃,嘟囔道:“既然这竹子出的笋不好吃,你种来做什么?” 王老爷子气结,给他讲了一通竹子多么高洁多么雅致古往今来多么受人欢迎。人苏东坡那么爱吃的一个人,都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小子简直不懂欣赏! 文哥儿没背过这诗,不知道他祖父说的是不是真的,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些大道理! 不听不听,万一他祖父是虚构东坡名言骗小孩呢! 文哥儿径直跑去找岑老太太放肆撒欢:“祖母,想吃笋!” 岑老太太笑道:“明天就叫人买去,又不是什么稀罕的。” 文哥儿讨要到想吃的东西,得意洋洋地朝王老爷子龇牙笑。 王老爷子道:“你就惯着他吧。” 文哥儿吃饱喝足,也没急着回去玩耍,而是拉着王守仁偷偷问那首“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是不是真的出自苏东坡之手。 王老爷子把文哥儿“偷偷”的质疑听了个一清二楚,横着眼瞪他。 这小子什么意思,难道还是他瞎编的不成?! 王守仁见他们祖父快气坏了,赶紧把全诗给文哥儿讲了一遍,表示这确实是苏轼的诗没错。 得知自己怀疑错了,文哥儿一点都不惭愧,仗着是在和他哥说悄悄话看都不看他祖父一眼,若无其事地转到下一个问题:“‘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里的‘扬州鹤’是什么意思?扬州的鹤很有名吗?” 王守仁摇着头笑眯眯地说:“这里头用的是个很有趣的典故。” 一听有趣,文哥儿就来兴趣了,央着王守仁快给他讲。 王守仁也没卖太久关子,欣赏够文哥儿抓耳挠腮的模样就细细给他讲了。 据传古时有四个朋友凑一起聊起自己的人生理想,一人说“我想要腰缠万贯”,一人说“我想当扬州刺史”,一人说“我希望骑鹤飞升”。 最后那人却哈哈一笑,说自己想要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文哥儿听得两眼一亮,这是财禄寿全都要的意思! 文哥儿开心地道:“这话不错,以后我要把它刻成印章!” 刻印章还是文哥儿在谢迁他们身上找到的灵感,毕竟他抓周时谢迁就送他一枚特别好看的印章,平时他看丘濬他们啪啪啪盖章也很是心动。 得知印章可以想刻什么就刻什么,文哥儿就开始留心收集好词好句。 等他有钱了,也可以刻好多章子一通乱盖! 王守仁:“…………” 眼看他们祖父和他们亲爹都有想要打孩子的势头,王守仁很有兄弟爱地把文哥儿捞走了。 文哥儿可不知道自己离挨揍只有一步之遥,他和他哥玩耍了一会,跑回去往自己的“好词好句”本上记下新得的绝妙好句,越看越觉得特别符合他的心意。 没错,他就只有这些很世俗的理想! 第二天家里还真买了笋回来。 文哥儿跑过去围观了一下,发现现在的笋已经长成好大一根,最长的瞧着都比他还高了。 掌厨老何和文哥儿早混熟了,边料理刚买的竹笋边把太老的部分切下来给文哥儿玩儿。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拿着笋圈玩了一会,忽地又有了新想法,转头问老何:“您会做酸笋吗?” 老何奇道:“哟,我们文哥儿还知道酸笋。你算是问对人了,要是换了别人可没法给你做,我们家祖上南边迁来的,正好会这一手。就是很多人吃不惯这一口,平时我们也不怎么腌了!” 文哥儿立刻央着老何给他腌一些尝尝。 腌菜这东西多吃无益,可偶尔想起来就忍不住吸溜吸溜,想吃得很!大抵是美味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害处。 王家待雇工十分宽容,给钱也大方,老何很喜欢来这边做工。见文哥儿这么想尝尝,他便留了些嫩笋尖准备拿来腌酸笋。 文哥儿积极地跟在老何屁股后面表示要帮忙。 老何瞧着文哥儿乐滋滋的模样,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笑容。 他家中也有孩子,最小的和文哥儿一般大,每次他回到家中也是这么跟前跟后,看着就叫人开怀到不行。 文哥儿兴冲冲学了怎么腌酸笋,每天读过书便跑去那腌菜坛子周围看上一圈,时不时追问老何“笋酸了吗”“能吃了吗”。 老何道:“至少得等上一旬,而且腌越久才越酸,不然没那味儿。” 文哥儿只能望坛兴叹,去找杨廷和学棋时都不免和他师弟(之一)杨慎念叨两句,说等这么一口酸笋实在太难了。 杨慎头一回听说这玩意,好奇地问:“酸笋好吃吗?” 文哥儿回想了一下,没想起到底好吃不好吃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发表自己的高见。 文哥儿笃定地说道:“一定好吃!等腌好了我们一起吃!” 杨慎期待地点点头。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了一会,又摆出围棋尝试着对弈两局,杨廷和才下衙回来。 偏就是这么短短两局,文哥儿已经发现杨慎的记性好得可怕。 不愧是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家伙,只要是以前他和杨廷和对局中出现过的招数,杨慎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至于棋谱上出现的那些经典棋局,杨慎更是眼也不眨就能复述出来,甚至还能说出当年具体是谁和谁下出来的名局。 杨慎这小子明显有点子过目不忘技能在身上! 文哥儿有点怀疑人生。 这个大明到底怎么回事! 杨廷和见文哥儿一脸备受打击的模样,奇道:“怎么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天下聪明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算我一个!” 杨廷和:“…………” 瞧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敢情他觉得他自己还不够聪明? 他不聪明能叫谢迁早早动了收徒的心思?他不聪明能叫李东阳和丘濬他们都对他另眼相看?他不聪明能在两三岁的年纪就懂棋懂算术? 这种瞎话传了出去是要挨打的! 杨廷和作为议论文高手,写起文章来文义畅达,平日里也很擅长有逻辑地讲道理。 他抱起杨慎坐到文哥儿对面,笑着对两个小孩儿说道:“有则古时传下来的小故事,倒是适合讲给你们听听。据传有两个特别聪明但很顽皮的兄弟,经常让他们先生头疼。有次他们先生要出远门,怕他们出去胡混,便给他们留了许多功课。” 一听到许多功课,文哥儿的代入感就来了。 “然后呢?”文哥儿紧张追问道。 杨廷和就给他们讲了下去。 哪怕先生布置了许多功课,兄弟俩还是跑出去玩耍了。 哥哥一直玩儿到下午,才火急火燎跑回家临时抱佛脚把书看了一遍。弟弟呢,更贪玩,愣是玩到跟他们先生前后脚回家。 结果先生回来后叫哥哥先背书,哥哥居然背得那叫一个流畅。 原来他看书过目不忘,看个一遍就能记住! 先生听了一半,觉得哥哥没偷懒,叫他停下换弟弟背。 弟弟居然也顺顺溜溜地背起书来。 直至背到一半才突然卡壳。 先生奇道:“你怎么不往下背了?” 弟弟回答:“刚才哥哥只背到这里。” 原来弟弟压根没看书,只听哥哥背一遍就记下来了! 可刚才先生只让哥哥背到一半,弟弟自然只能背一半! 文哥儿:“…………” 这个故事听起来可真耳熟,他很怀疑是杨廷和现编的! 杨廷和不疾不徐地笑道:“就是这样聪明的两兄弟,如今谁都不知晓他们的姓名,只余下稗官野史中的三两句笑谈。” 杨廷和抬手摸了摸杨慎的脑袋,目光则是温煦地望着文哥儿。 “所以比较谁更聪明这种事,本就没什么意义,知道怎么把聪明用到正途上才是最要紧的——有十分聪明用对三分,和有三分聪明用对三分,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些话对三岁小孩儿来说本有点过于深奥,文哥儿和杨慎听后却都牢牢记了下来。 文哥儿没再纠结“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能过目不忘”,开始认认真真跟着杨廷和对弈起来。 等到天色慢慢暗下来,文哥儿才别过杨廷和与金生一同归家去。 长安街上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行人,明显都是急着赶在夜禁前回自己住处去。 文哥儿觉得有些稀奇,感觉以前好像没这么多人的。 他琢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现在已经进入三月,正好是大明准公务员们会试结束、等待殿试的空档。 各地考生们怀揣着高中的期望来到京城,眼看马上就要鱼跃龙门当进士了,主要进行这么两个活动:一个是要和同年考生搞团建热闹热闹,另一个就是要想办法拜会和自己有点关系的官场前辈混个脸熟。 没有关系,创造关系也要上。 比如唐伯虎来京城考试,就特地去拜见他乡试座师梁储的好友程敏政,说是花钱求程敏政写篇文章给梁储。 这事儿大家都懂,明显就是官场上送“润笔费”的那一套,意思无非是“我是您好朋友的学生,日后您能关照关照我不”。 一般来说只要对方收了这钱基本就表示认下了这重关系,大家以后可以走动走动。 结果好巧不巧,那年程敏政是主考官,后来他们几个齐齐卷入了舞弊案。 这笔相当于官场潜规则的“润笔费”一下子成了唐伯虎涉嫌舞弊的罪证! 虽说这个结果不太美妙,可也从侧面体现了大明官场里头的一点小门道。 眼下正是各方走动的好时机,长安街这个官员聚集地可不就热闹无比吗? 文哥儿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麻溜回家吃饭去。 结果就在文哥儿心心念念的酸笋快腌好的时候,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突然送到了王家。 殿试在即,朝廷安排了一批官员负责殿试,其中十七位读卷官之中就有三个熟人,他爹王华、他老师谢迁以及他老师李东阳。 按照惯例,负责殿试的相关官员可以带个家中小子进去观摩一二,这样当儿子的也可以在旁侍奉父亲、叫他们心无旁骛地卖力办好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 这活儿王守仁十二岁时就体验过。 只不过那次王华是弥封官,这次是读卷官! 朱祐樘今儿这道旨意就是让王华带文哥儿侍奉左右。 这是朱祐樘登基后举办的第一轮科举,近来他读了文哥儿的文章,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眼下要进行的可是朝廷最重要的抡才大典,朱祐樘觉得来个三岁能文的小神童镇镇场子,肯定能选出合心意的人才! 这不,颇为迷信的朱祐樘就派人来王家传旨了。 文哥儿:????? 你再说一遍,让谁侍奉谁? 就问你三岁小孩能侍奉谁? 你这个皇帝,思想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可恶,这个大明好奇怪! 更新啦!精心制作(?)了新封面! 画是文徵明侄子文伯仁的《方壶图轴》部分截图,“戏”字是赵孟頫的,“明”是苏轼的,随便瞎凑凑!【绝对不是看自己的丑字看腻了 注: 1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出自苏轼的《于潜僧绿筠轩》 2杨廷和讲的兄弟故事:出自看吕世浩老师的《史记》公开课,还蛮有意思的,b站就可以看 3儿子侍奉考官爹这事,不仅王守仁干过,杨慎也干过 据说杨慎还从别的考官不看好的卷子里发现一份好卷子,特意拿去推荐给杨廷和。那考生得知这件事后直接喊杨慎“小座主”。 文哥儿:可恶,这些历史大佬,个个都开挂!! 那考生崔铣也是个奇人,特别爱喝酒,有次大半夜在街上席地而坐自斟自饮,已经是首辅的李东阳早起上朝路过时撞上了,他还笑着问“老师来喝一杯吗?”,李东阳也笑了笑,果真过去和他行觞对饮到朝会的灯火仪仗亮起来。 这段看到就很喜欢,有点文人式的潇洒浪漫(? “小座主”出自《名山藏》:“十八从廷和礼闱较士,得崔铣卷,心奇之,而考官未录,以呈廷和,录为经魁,铣后称慎小座主。” 4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语出南朝·宋梁间殷芸《小说》。文载:“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 . 第63章 第 63 章 文哥儿纳闷了半天,跑去问他爹咋回事。 王华那才是真郁闷。 殿试主考官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大部分活都是临时组成的殿试工作小组负责。 以前他还在翰林院打杂,参与殿试工作也是只配打杂,比如受卷官(收卷的)和弥封官(密封的)。 读卷官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十七位读卷官要在一天之内对三百多份殿试文章进行交叉评阅。 按照殿试文章的字数要求,每份答卷约莫一千字左右。 算下来大概就是一口气看个三十多万字议论文罢了! 这还没完,等阁老们挑出十二份可以呈到御前去的优秀考卷,第二天一早还得由读卷官跪到文华殿内给皇帝把这些文章读一遍。 要知道十七位读卷官选的都是出身、职位一等一好的官员,为首的直接就是首辅或阁老。 打头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大多年迈体衰,熬个一天已经是极限了,于是到了真正的读卷环节大多是从末尾资历比较浅且年轻力壮的官员挑选三四位负责御前跪读。 王华横看竖看,自己虽不算最年轻的(谢迁李东阳都比他稍微年轻一点儿),却是读卷官里最晚入朝的,算下来才堪堪摸到读卷官资格的尾巴。 年轻力壮√ 资历最浅√ 一看就知道是去当壮丁的人没错了! 其实当壮丁也没啥,不少人做梦都想要这样的荣耀。可叫他去当壮丁就算了,怎么还让他带上儿子? 当初圣上召见文哥儿,那也是由女眷带进宫去的,算不得什么正经觐见。眼下可是要把这么个小娃娃夹带进殿试工作小组,真不怕他闹腾吗? 就算圣上可以不怕,他这个当爹的能不怕吗? 王华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儿子,稍微解释了一下。 殿试,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 理论上来说殿试是不会再黜落任何人的,最差也会是个同进士。 他们这些读卷官要做的,就是先从三百多份答卷里筛选出十份有资格竞争一甲的好文章,等内阁点头之后再勤勤恳恳地把对剩下那些文章从第十一名排到三百多名。 至于状元、榜眼、探花到底选谁,那是由阁老划定范围且由皇帝最终敲定的,基本没他们读卷官什么事。 所以,他们就是去干活的! 由于这活不太轻松,阅卷强度很高,忙碌间隙肯定需要有个什么人来斟茶递水。偏这么要紧的地方让大伙自带仆从又不适合,所以一般会允许他们带上自己儿子。 朝廷官员通通都是政审过的,他们的儿子自然比其他阿猫阿狗可靠! 这样一来,你可以舒舒服服完成阅卷任务,你儿子也可以长长见识,好事成双啊! 文哥儿听懂,并且向王华发表自己的深刻见解:“大苦力和小苦力!” 王华:“…………” 真是每天都想揍儿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怪话! 事实上苦力这词儿是舶来词,音译自单词“olie”,由于读音和含义都和苦力对上了,很快就在广东沿岸流行开。 只不过这估摸着是许多年后的事了,文哥儿就这么凭空说出来,王华听着自然觉得古怪。 幸而这词很容易意会,属于一听就懂的类型,王华也没追根究底。 王华抬手往文哥儿脑袋上薅了一把,说道:“既然旨意都下来了,那到时你就随我去一趟好了,左右不过一两天的事。” 文哥儿以前听他爹说科举可以带小孩儿进去,还觉得挺新鲜,这会儿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他觉得还蛮有趣的。 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文哥儿也就没再纠结,没心没肺地跑去找老何殷殷叮嘱:“可不能趁着我跟着爹忙殿试这几天揭酸笋盖!” 这可是他全程跟进、悉心腌制的第一坛酸笋,怎么能不郑重地找个好日子、邀上亲朋好友一起来尝尝! 老何笑呵呵地道:“好,一定等你回来再揭盖。你就放心吧,多封几天肯定更有滋味!” 文哥儿这才满意。 王华得知文哥儿急急地跑出去,竟是为了他腌的那一坛子酸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心大点也挺好,总比得知自己要去御前露个脸就两股战战要强。 转眼就是三月十五了,光禄寺和鸿胪寺已经提前一天布置好考场,由礼部官员把考生按照单双号从左右掖门引入紫禁城。 文武百官和平时一样分列两边,穿的全是正儿八经的朝服,一个两个都拿出了最好的仪态,力求给未来同僚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殿试当天基本没读卷官什么事,文哥儿仍是在家玩。 这两天他从谢豆那里得知他哥谢正也会去,再找李兆先一问,李兆先也要去侍奉李东阳! 这下文哥儿更不担心了。 敢情去的全是老熟人,就是换个地方玩耍而已! 结果第二天还没到五更天,文哥儿就被他爹从被窝里喊了起来。 五更天约莫是寅时,也就是三四点左右。 这时候夜禁初开,大家可以出门走动,朝臣们也可以准备准备起来上朝去。 毕竟古代上班打卡签到又叫“点卯”,意思是你卯时得到位。 那啥时候是卯时呢,五点到七点之间这两小时就是了! 一般来说早朝于寅卯之交开始,也就是早上五点。 这不是巧了么,殿试的阅卷工作也是从这个点开始。 还没睡醒的文哥儿:“…………” 怪不得诗里说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就算不是贵妃太美,也没人乐意这么早起来啊! 文哥儿昨天睡得还算早,哪怕有点不想起床,还是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他乖乖穿戴整齐,跟他爹吃了早饭垫肚子,忽地关心起今天的工作餐来:“读卷官管饭吗?” 王华道:“管的,早上有早粥,白天有茶食和饭菜,晚上还有晚宴。等到明儿读卷结束了,陛下还会赐宴文华殿犒赏我们。” 文哥儿想起了当初入宫那场全素宴,不由继续追问:“有肉吗?” 王华没好气道:“早粥就是肉粥,午饭和晚宴也不缺肉。放心吧,饿不着你。” 文哥儿本来还想问“好吃吗”,可瞅见他爹一副耐心马上要耗尽的样子,立马把嘴给闭上了。 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不好吃也忍忍吧! 谁叫他是皇帝钦定的殿试小苦力呢! 文哥儿怀揣着对工作餐不好吃的担忧跟着他爹一起出门,没走出多远就路遇谢迁等人。 谢正和李兆先都把自己的校服(塾馆服和京学服)穿了出来,一个两个瞧着很是朴实无华,倒显得文哥儿在这么多人之中最花里胡哨。 可文哥儿能有什么办法,他的衣裳是他娘这两天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全是往喜庆里挑! 更可怕的是,小孩子向来不讲什么违禁不违禁,有些寻常百姓不许穿的鲜亮颜色,小孩子全都可以随便穿。 这不就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花里胡哨吗? 文哥儿看看他爹一行人庄重严肃的朝服,再看看小伙伴们素净文雅的校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穿得跟过年似的,很不友爱地笑了起来。 一路上又陆续遇上几位读卷官和别的朝臣。 文哥儿认不过来,只能跟着李兆先他们喊人。 还是到了宫门口,文哥儿才知道丘濬这个礼部一把卷工作。 熟人+1 文哥儿蹬蹬蹬跑上去,兴致勃勃地跟丘濬打了个招呼,问道:“您没带人侍奉您吗!” 丘濬睨他一眼,淡淡应道:“他们都在外地,难道还要为这事儿特地赶回来?” 文哥儿放出豪言:“有什么要办的,您喊我和师兄!” 丘濬:“…………” 丘濬瞅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说是要让后辈侍奉,算下来也没什么要干的,不过是递个卷子接杯茶之类的跑腿活儿。 就文哥儿这么个矮豆丁,叫他倒杯茶都怕他洒出来把别人卷子给毁了! 丘濬瞧着文哥儿不说话。 丘濬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文哥儿:“…………” 可恶,看不起小孩子吗! 我王三岁可是很能干的! 天还没亮个彻底,宫门就开了。 作为殿试工作小组的核心成员,十七位读卷官直奔东阁准备对卷子进行初筛。 今年会试由徐溥徐阁老主持,到了殿试负责读卷的阁老便成了刘健刘阁老。 刘健年过半百,日常行事人如其名,沉稳持重,非常稳健。 小时候别的小孩在玩,他从来不爱去掺和。 年轻时他被人称为“木头”,因为他整日闭门读书,不爱与人应酬。 朱祐樘登基后提拔他入了阁,他下衙后依然谢绝同僚拜访,平时找他聊公事可以,找他聊私事免谈! 同在长安街这么久,文哥儿还没见过这位刘阁老,只偶尔听他爹提了一嘴。 文哥儿当时就觉得这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内阁大佬,下班坚决不工作,同事别想进我家门! 和他热爱交朋友的新老师李东阳简直是两个极端。 文哥儿跟着李兆先他们上前去向刘健这位官最大的人见礼。 刘健早就看过前些天呈上来的名单,对各个读卷官带了什么人过来心里有数。 他免了一群小辈的礼,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阅卷期间对他们的要求,便放他们回各自长辈身边侍奉去。 等瞅见落在最后面的矮豆丁文哥儿,刘健目光微微一顿。 读卷官都是圣上拍板定下的,圣上要让王华上,刘健也觉得不错,这年轻人资历刚好够了,人也踏实肯干,可以拎出来锻炼锻炼。 可圣上还传旨让个王华把他三岁的儿子带来,刘健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只是件无关要紧的小事,刘健也没追着让朱祐樘收回成命。 这会儿瞧见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子哒哒哒跑走,刘健素来严肃的脸庞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关于京中那些个新鲜事,刘健是充耳不闻的,平时心思都扑在朝政上。 他只知晓圣上召见过这位王家小神童,却不知道这小孩儿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还是圣上和他说谢迁、杨廷和、李东阳先后都成了这小孩儿的老师,刘健才觉得挺稀奇。 但也仅仅是觉得稀奇而已。 作为稳健了大半辈子的刘木头,这么个小孩还不足以让他生出太多好奇来。 当年李东阳、杨一清师兄弟都是以神童之名被举荐上来的,他同样没怎么关注。 对于刘健来说,诗文不过是小道而已,不管你是三岁能文还是七岁能诗,于朝廷都没有太多益处。 哪怕诗写得和李白杜甫一样好,也不过是酒徒而已!让他们来当官,他们真的能把官当好吗? 刘健很快收回对文哥儿的打量目光,组织读卷官们开始阅卷。 作者有话要说: 刘阁老:呵 刘阁老:怎么会有人喜欢这只花里胡哨的奶团子 文哥儿:? 更新!很不错,这个月的全勤圆满结束!明天我们再努力! 注: 1殿试读卷官职责范围:参考《明会典》,这书还是李东阳他们编的 2苦力olie:《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里面解释的 3据传刘健对诗文高手后辈们的点评(出自野史,不一定保真): 对“前七子”领头人李梦阳::“就使到李杜,不过一酒徒耳。” 对老乡兼“前七子”代表人物何景明:“此子福薄,能诗何用。” 所以估摸着这老刘自己不爱舞文弄墨,也不太待见舞文弄墨的人! . 第64章 第 64 章 殿试阅卷工作还真不算太轻松,文哥儿跑回王华身边,就看到他爹正在使用一目十行技能对一份卷子进行初审。 文哥儿好奇地在旁边探头探脑。 殿试的卷子是不用誊录的,全都是考生原卷,考生们可以在这一环节尽情展现自己的书法艺术。 要是读卷官正好认识你的字,又欣赏你的才华,很有可能会把你的卷子推荐到阁老面前。 所以到了科举最后一道关卡,卷面分也是很要紧的,有时候甚至能让你逆风翻盘! 王华瞧见文哥儿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便把初审完的答卷挪到文哥儿面前让他自己看去,自己则拿起了另一份篇策问读了起来。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可以蹭到大明国考三试卷子看! 他怀揣着一点儿小激动认真站在案前看起被王华挪到自己面前的考卷来。 可惜他年纪小,对很多词理解比较慢,做不到像他爹那样一目十行地进行初审,只能逐句逐句地研究是什么意思。 卷子已经被弥封官弥封好了,看不见考生信息,文哥儿最先看到的是最前头的考题。 一般来说,殿试考的是皇帝关心的时政问题,有时候皇帝不怎么关心这次科举,出起题来就会很敷衍。 比如永乐年间考了三次“治国之道”。 比如嘉靖年间考了四次“国家安定的治国之道”。 就这么个议论文题目,有的人可能多背几篇参考作文就能直接上了。 今年朱祐樘考虑到自己刚登基,显然还是挺上心的,昨儿正式考试时都待了挺久才退场,选的题目也挺好写,考的是“宗子之责”。 这个考题可以发挥的方向就多了,也在一定程度上透露了朱祐樘这位新君想要向天下士子问策的想法。 毕竟这题目约等于在问你“一个大家族(乃至于皇室)的继承人该干点啥”。 文哥儿读到这题目,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没想出该怎么写。他又不是宗子,别说他爹没什么家业给他们继承了,就算有也是他哥上,根本没有代入感! 既然自己想不出来,文哥儿就开始看别人的解题思路了。 不得不说,能从会试里杀出重围的人都有两把刷子,至少字迹好看得很,行文也非常流畅。 据说就这么一千字,大明准公务员们要在露天的考场上写上一整天,得亏昨天没中途下雨! 就是这内容,叫文哥儿有点纳闷,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什么有用的观点。 他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莫名有种吃到难吃东西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点熟悉的味道。 文哥儿左思右想,很快对上号了:这不就是他看《大学衍义补》前几卷的体验吗?!看似写了很多正气凛然的大道理,仔细一琢磨又发现它什么都没讲! 人老丘写着写着还渐入佳境,慢慢地变得有意思起来,这篇策问篇幅才一千字,根本没来得及变得有意思! 王华已经看完三篇策问,转头瞧见儿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不由挑眉问道:“怎么?你觉得不好?” 文哥儿客观评价:“文章写得还不错。” 就是没啥灵魂。 属于无功无过的普通水平作文! 想扣分吧,找不着点;给高分吧,又不太值得。 文哥儿左看右看,见旁人都没空注意他们父子俩,偷偷摸摸地凑到王华耳朵边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讲了讲。 这个必须说悄悄话! 不能叫旁人知道他在对卷子指指点点! 万一他指指点点错了呢,那多没面子! 王华已经粗粗地扫过一遍,自然知道卷子的优缺点。 确实是份没什么亮点的卷子。 事实上这才是殿试策问的常态,有时候观点过于新奇或者过于锋利,反而会让读卷官和阁老们不喜,直接就把你筛除出一甲候选名单。 那样的话,你连被拿到御前读卷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拿到状元、榜眼、探花这些风光名次。 所以对于那些并非天纵奇才、没有把握靠才华打动读卷官和阁老们的考生来说,与其求奇求险,还不如求稳。 这种“锋芒毕露比不上歌功颂德”的心态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殿试的重要性,到后来殿试几乎只是走个过场,几乎失去了选拔人才的功能。 毕竟大家都是抱着求稳心态写那些个陈词滥调,文章观点日趋同质化,最后选谁当状元不是选? 不过王华头一回担起读卷官的重责,对这活儿还是很重视的。 哪怕这些策问大多没什么新意,他还是很认真地试着从中间挑选出能打“○”的文章来。 王华从自己初审完的三篇挑出一篇给文哥儿,笑道:“那你再看看这篇。” 文哥儿见他爹没反驳自己的话,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顿时信心满满地读起第二篇策问来。 比起上一篇,这篇策问就不仅仅是流畅了,还提出了不少有建设性的方向。 文哥儿看得很受启发,没想到这问题可以这样解答! 学到了学到了! 文哥儿看得兴起,这次只花了他爹初审两篇的时间就看完了。他激动地跟他爹说道:“这篇好!” 由于这次不是讲人坏话,又很有些读完好文章的兴奋劲头,文哥儿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嗓儿。 读卷官们得尽快选出十份一甲候选文章呈给刘健,这会儿都在专注地对所有卷子进行第一轮初筛,只偶尔遇到疑似犯禁的文章会相互讨论讨论。 整个东阁都很安静。 于是文哥儿突兀的一声叫好就显得有点突出。 刘健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卷子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文哥儿所在的方向。 谢迁的位置离文哥儿近,见状便走了过去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好卷子,拿给我瞧瞧。” 文哥儿正捂着自己闯祸的嘴巴装死,瞧见他老师微笑着过来解救学生,顿时感动到不行,立刻双了一遍,也觉这卷子写得极好。 他又把它递给了旁边的李东阳。 李东阳放下,更是直接叫起好来,拿着卷子便去呈给刘健看。 李东阳在他们三人之中入朝最早,与刘健打交道的次数也最多,行事便没那么多顾忌。 刘健本来觉得才刚开始阅卷没多久,不该太早决定留下哪篇文章,可李东阳都把文章递上来了,他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刘健伸之下竟发现确实叫人耳目一新。 若说刚才筛选的那几篇文章读来像是置身于六月闷热的酷暑天,那这篇文章则是吹散暑热的一股凉风。 刘健心里已经把这篇策问列入一甲候选名单,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健:“先留下来,再看看别的。”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阅卷工作才刚开始,说不准还能碰上更好的。 文哥儿见自己不算干扰到其他人工作,还间接选出了第一份一甲候选文章,心里骄傲得不得了。他这会儿想起自己的殿试小苦力身份了,积极地问他爹:“您渴不渴?” 王华道:“不渴。” 文哥儿又哒哒哒地跑去从谢迁一路问到丘濬,排名不分先后,端看距离远近,非常地一碗水端平。 结果自然是没人要他一个三岁小孩斟茶倒水。 文哥儿见自己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索性一屁股坐到丘濬旁边,积极地问丘濬能不能匀他篇文章看看。 文哥儿还骄傲地吹起牛来:“我刚才就发现了一篇特别好的文章!” 丘濬道:“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你爹拿给你看的?” 文哥儿一下子噎住了。 是他爹拿给他看的没错。 这老丘瞎说什么大实话! 就不能让他多高兴一会儿吗! 文哥儿气鼓鼓地强调:“我看了觉得好!这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丘濬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到处炫耀。” 文哥儿哼哼唧唧。 丘濬嫌他太烦人,把自己看完的卷子递给他,打发他坐在旁边好好看看。 可惜应试议论文写得好的总归是少数,文哥儿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会,脸慢慢又变得皱巴巴的。 一点都不好看! 这样也能混上进士的话,再多看几篇他都快会写了! 丘濬官职离刘健最近,座位也与刘健相近。刘健审了两份卷子,觉得口有点干,停下来端起茶喝了两口,一抬眼就瞧见文哥儿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有那么难吃吗? 哦不,有那么难看吗? 刘健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考卷,这些内容对于三岁小孩来说确实不太好读。 要知道大部分考生写起策问来基本没什么趣味性,连他们这些读卷官都觉得枯燥乏味。 刘健又扫了文哥儿两眼,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阅卷工作上。 等他下一次停下来喝茶时再抬眼看去,瞧见的又是文哥儿那一脸“呸呸呸好难吃”的怪表情。 刘健:“…………” 就算文章真的不好,你小子也不用表达得这么活灵活现吧? 这时候文哥儿正好换上了另一份卷子,这次他只看了个开头,小眉头就慢慢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趣。 小孩子脸上根本藏不住事,他读着读着不由自主地眉飞色舞起来,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喜欢手里那篇策问。 不知不觉对着文哥儿那小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的刘健:“…………” 这小子似乎真的能分辨文章好坏? 刘健不动声色地搁下茶杯,若无其事地重新投入到阅卷工作之中。 只不过等文哥儿拿着卷子小声却又激动地和丘濬分享起读后感时,刘健又忍不住停下来侧耳听听这小子觉得文章好在哪里。 他绝对不是想偷听,只是想看看这王家小儿到底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而已。 作为负责给圣上提供建议的内阁成员,他怎么都得替圣上分辨真伪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刘阁老:我对所谓的小神童一点兴趣都没有 文哥儿:啊对对对 半夜偷偷更新!谁会想到,晚上吃饱饭会睡着呢! 四月了!大家有没有营养液可以投给文哥儿! 没别的技能了,表演一个原地加更!走过路过来点营养液!(开始摆碗 注: 提及的几个殿试题目:参考论文《明代皇帝与殿试研究》 这论文还提到正德皇帝(明年才出生)在位短短十几年,就有三次没主持殿试…… 不愧是你,朱厚照! . 第65章 第 65 章 文哥儿知道丘濬在干正事,可就是憋不住,拉着丘濬就是一通输出:这文章,特别好!如果说刚才那些文章是《大学衍义补》不好看的前几卷,那这篇就是《大学衍义补》最好看的那几卷了! 你看看这想法,是不是和你书里那段老像了,就是写得特别简明扼要,更容易让人听进去! 丘濬:“……………” 你再说一遍,你小子再说一遍!!! 举例就举例,你说我的心血之作做什么?! 我写的书招你惹你了不成?好心把书给你看,你居然还这么挑三拣四! 你都不知道我写前面的时候灵感多充沛,经常一口气能写一两千字!写到后面经常要考虑宏观经济学问题,想得那叫一个头秃! 文哥儿见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瞧着很有“你骂我可以你骂我书我和你绝交”的势头,立刻开始亡羊补牢:“……我不是说您写得不好。” 这不是想举个大家都懂的例子吗? 丘濬都被他气笑了,偏又没法和个三岁小孩儿计较。 何况这小子张嘴就把对应段落背了出来,显然是有认真看书的,只是童言无忌说了心里话罢了。 丘濬摆摆手道:“行了,别耽误我阅卷,要看就安静些看。” 文哥儿正要乖巧地答应,就听不远处的刘健开了口:“卷子拿给我看看。” 文哥儿一愣,眨巴一下眼,抬起脑袋往刘健看去。 刚才他过去“拜山头”时也偷偷打量过刘健,对这位一老很有些好奇。不过他是很乖巧的,别人没有表露出“快来抱我大腿吧”的意思,他一般不会去烦人! 刘健是在和他说话吗? 为什么突然要看他手里的卷子? 难道有的人看起来在认真工作,实际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是了,这就是上司们的基本技能,时刻关注员工在干什么,随时随地掌控全场,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划水! 文哥儿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您是要看我手里这份吗?” 刘健有些后悔自己冲动开了口。 看看旁边的丘濬脸色快黑成锅底了。 他这一开口,是暴/露了他旁听两人对话的事实啊!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后悔也没什么用。刘健只能颔首道:“对,给我看看。” 刘健也读过一点《大学衍义补》。说实话,丘濬讲的道理都对,就是没什么用处,刘健看了几卷便搁下了。 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有空看这么一本又臭又长的百万巨著,还不如多批几份公文。 可刚才听文哥儿和丘濬就着答卷聊了一段《大学衍义补》的内容,刘健对这本书颇有些改观。也许老丘只是啰嗦了点,好好筛筛书里的水分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想是这么想,刘健却也没有尽信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具体到底如何,刘健觉得口说无凭,还是看看文哥儿手头那份策问再说。 文哥儿不知刘健曲折的心路历程,听刘健这么说便把卷子呈给刘健,自己又转头磨丘濬给他看新文章。 丘濬意识到自己和文哥儿的对话被刘健听了去,心情很不好,脸色臭臭的。 他看了眼巴巴地坐在旁边的文哥儿,根本发不出脾气来,只得直接给文哥儿匀了几份新卷子,叫他自己看个够! 文哥儿怕自己再戳中老丘的绝交点,还真乖巧地看起新文章来。 至于表情会不会和刚才那样千变万化,那就不是他控制得了的了! 刘健不愧是从小爱读书的人,阅读速度丝毫不亚于丘濬等人,很快就把文哥儿觉得特别好的策问扫了一遍。 比对着文哥儿刚才提及的《大学衍义补》内容一看,这文章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哥儿的点评虽然稚嫩了些,却句句都切中要理。 丘濬其人,博闻广记,什么书都读一点,什么学问都通一点,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学问堪称百科全书,所以他写起书来繁复驳杂、主旨难辨,有时候要捞出有用的内容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健不由端起茶边抿了一口,边打量起穿得花里胡哨的文哥儿。 没想到这小孩儿金玉其外,竟不是败絮其中。 单看他能静下心来读丘濬的书,就知道这小孩儿定力非凡! 想想丘濬那什么都爱研究研究的德行,再想想李东阳那一天到晚呼朋唤友宴饮交游的性情,刘健觉得这样一个好苗子落他们手里,怕不是会给他们毁了。 可人李东阳都收了徒,丘濬瞧着也与这小孩儿关系极佳,他一个外人倒是无从置喙。 刘健搁下茶,把刚才丘濬和文哥儿都觉得不错的那份卷子放入一甲候选之列,继续进行需要耗费一整天的阅卷工作。 这么要紧的活儿,大家相互交流的也就那么几回。 通过一个早上的初筛,读卷官们算是把三百多份答卷全部看了一遍。 刘健挑出十二份明天要在御前读卷的文章,拿回去与内阁诸人商量,顺便宣布其他读卷官可以先去吃个饭再继续忙活。 要是这十二份卷子没异议的话,下午就是针对剩下的卷子进行交叉评卷了。 简单来说就是考官们轮流在每份卷子上打“○”和打“x”,得到“○”越多的卷子名次越考前,有异议的卷子就大家一起来讨论名次。 事实上既然这些卷子都不可能被皇帝看见,所以即使有的人想破格把某个考生提到前面,其他人看在同僚面子上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这意味着下午的阅卷工作相对没那么重要。 既然重头戏都结束了,读卷官们便都放松下来,结伴入座等着吃工作餐。 殿试工作小组的供给依然是光禄寺负责的,也不知是不是考虑到读卷官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且官阶很多都和自己不相上下,光禄寺送上来的饭菜居然都是热乎的! 菜色虽都很寻常,无非是猪肉鹅肉羊肉之类的,可摆得满满当当的,瞧着很是丰盛。 这就有点叫人受宠若惊了。 文哥儿发现居然还有鹿脯。 古人骑射和打猎功夫不差,且没什么濒危保护动物之说,鹿肉也算是达官贵人和富贵人家饭桌上的常客,只是普通人很少能吃上罢了。 据传北宋就有些人用死马肉冒充鹿脯到市面上卖的,死马通过一定手段掩埋腐化处理过后,再挖出来用浓油赤酱掩盖住腐坏变质产生的异味,就可以装成嫩美的鹿肉拿去忽悠没见过世面的百姓! 据说宫宴也不常赐鹿,这次还是占了殿试的光,殿试工作小组可以共分一只肥鹿! 鹿自古以来就是很好的意象,而且与科举息息相关。 俗气点的就是鹿通“禄”,考科举不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吃官家饭! 文雅点的就该追溯到《诗经》,好好把《诗经》中的《鹿鸣》背一背。 早在周王朝时这就是宫廷宴饮常用曲,如今大明更是直接把新科士子们即将参加的宫廷御宴称为“鹿鸣宴”。 鹿鸣宴最重要的食材就是“鹿”了。 这一重重的含义文哥儿自然不太懂。 没见过世面的文哥儿对鹿肉很感兴趣,可他手短,够不着放得有些远的鹿脯。 他悄悄把自己的筷子塞给王华,央着王华帮他夹上一块鹿脯尝尝鲜。 王华瞅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也没为难他,替他夹了块鹿脯到碗里。 今年光禄寺挑的鹿明显肥嫩得很,每一块都带着薄薄的鹿皮,皮下不算多的油脂随着酱汁渗入细嫩的瘦肉之中,保证每一口都足够鲜嫩入味。 这盘鹿脯用的还是红烧之法,吃起来酱香浓郁,文哥儿简直恨不能拿肉汁拌饭。 可惜大家都已经动起了筷子,每个人的筷子都往盘子里走了一遭,文哥儿的轻微洁癖又犯了,没再让他爹给他取盘里的酱汁。 读卷官们饭饱酒足,都觉得光禄寺良心发现了,准备的饭菜和茶食都很不错。 还是李东阳喝了两杯以后说漏了嘴,众人才知晓光禄寺卿的儿子今年也考进了殿试环节。 这厮虽避嫌没直接加入今年的殿试工作小组,却还是督促底下的人好好准备考官们的吃食。 尤其是读卷官的。 ……这就对了,就说了光禄寺不可能无缘无故转了性! 李东阳随口卖了同僚一波,大伙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没太放在心上。 谁家儿子不得参加科举?要是换成自己家孩子参加科举,他们只会比对方更上心。 至于光禄寺平时的摆烂行为,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要知道他们平时可没少追着皇帝劝谏说“要当明君不能贪图享受”“要当明君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己要是因为饭菜不好吃就去攻讦光禄寺,以后还有什么立场开喷? 左右宫廷御宴吃的就是那份荣耀,菜色味道普通点也没啥好指摘的! 想吃好吃的,回家叫人做就是了,家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 文哥儿边喝着热饮子边听大人们聊八卦,亮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感觉听到了很多新鲜事。 可恶,每次听大人说起这个光禄寺,都更添了几分向往啊! 殿试工作小组聚餐结束,一行人回到东阁继续阅卷。 刘健也已经和徐溥他们商量好一甲候选名单,宣布下午的交叉阅卷正式开始。 文哥儿对这个交叉阅卷很感兴趣,跃跃欲试地拿了张白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并力邀李兆先他们也来画圈圈叉叉,看谁对得最多! 要是自己画圈的都在前排,那肯定就赢了! 李兆先他们也跟着家中看了半天的卷子,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可更多的还是觉得乏味。 歌功颂德的文章读多了,谁都会觉得很无聊。 听文哥儿这么一提议,相熟的几家子弟都来了兴致,纷纷找来白纸开始按文哥儿的意思把自己觉得值得画“○”的文章记录下来,看谁挑中的前排文章最多最准! 文哥儿和李兆先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连不认识的别家子弟也凑了过来,表示他们也想参加。 文哥儿最爱交朋友了,别人主动要和他玩,他自然开开心心地接纳,一群小子开始跟在大人身边煞有介事地挑拣起自己认为的优秀答卷来。 读卷官们见自家儿子干劲这么足,也没有拦着,心里也挺好奇自家小子眼力如何。 要是一篇都挑不中的话,他们还是努努力多再往上晋升一下,争取给家里的傻儿子荫个好官职吧。 好歹再给家里续一代,给个机会让他们把孙子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刘:总觉得这两人会教坏孩子 王·卷卷·三岁·小文:? 早早的二更来啦!这么地努力!难道不值得浇灌一点营养液! 给文崽亿点点营养液就好!(积极摆碗 注: 1死马装鹿肉:好像是很久以前在《食在宋朝》看到的,乡下人震惊! 2我去翻了翻今科状元的文集,殿试策文写了好多字,没文化看不太懂,粗略地扫了扫,满篇经常出现“陛下……陛下……陛下……上帝……汉唐……唐尧……”以及好多好多名人名言。 可恶,皇帝喜欢看人拍马屁实锤了! 3据说老刘和老丘两个人经常拍桌子吵架 老刘和别人点评:丘仲深有一屋散钱,只欠索子。(老丘学得太杂) 老丘知道后冷哼:刘希贤有一屋索子,只欠散钱。(老刘没有文化) hhhh . 第66章 第 66 章 文哥儿也是一时兴起,可不知道大人们想得那么长远。 他扒拉出自己早上就看上的卷子打圈圈,找着找着发现最喜欢的几份不见啦。 文哥儿早上是跟了全程的,知道早上初筛了一批一甲候选文章送去内阁给阁老们审阅。 他悄悄拉着丘濬问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几篇是不是被选上了,丘濬没好气道:“我又没进内阁,怎么知道到底选了哪些?” 丘濬能确定的只有自己选上去的有没有被选上,别人选的他压根没看。 本来文哥儿要是一早上都待他身边,那知道他呈上去什么文章也够了。 关键就在于文哥儿是个坐不住的,在丘濬这边待半个时辰,又跑去李东阳那边待半个时辰,相熟的人挨个被他蹭了一遍。 是以文哥儿早上看的卷子杂得很,哪边的他都没看全! 文哥儿左思右想,发现问谁都不够全面,最后决定试着起找刘健问问。 刘健主要负责把控全局,阅卷任务不太重。他瞧见文哥儿跑过来探头探脑,搁下手里的卷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文哥儿便问刘健自己印象中觉得挺好的那几份有没有选上,张口就给刘健背出几句自己印象深刻的标志性好句好段。 刘健已经把那十二份卷子审了好几遍,对里头写了什么自然心里有数。 他有些讶异于文哥儿记性这般好,且条理还这般清楚。 刘健颔首:“都选上了。” 文哥儿一听,骄傲地说道:“我眼光真好!” 刘健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自己夸得这么自然的。 只不过文哥儿这自夸名副其实,听来倒也不叫人讨厌。 刘健指着旁边的空位说道:“不是要继续选好文章吗?坐这儿看吧。” 文哥儿东蹭西蹭一早上,还没蹭过刘健的。一听刘健主动邀请,他当即开开心心地坐了上去,摩拳擦掌准备蹭阁老的卷子找找有没有沧海遗珠。 丘濬:“…………” 丘濬看了一去不回的文哥儿一眼,又看了一去不回的文哥儿一眼。 这刘希贤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他喜欢哄小孩啊? 眼看文哥儿已经坐在刘健旁边认认真真看起卷子来,丘濬也只能接着埋头阅卷。 由于当天就要出个初步结果,下午大家看稿都很快,不断地下手打着○和x。 文哥儿发现拿到的稿子上头的圈圈叉叉越来越多,心里很有些紧迫感,很快又坐不住了,和刘健说了一声便到处找没那么多○和x的卷子和小伙伴们一起抢先评价。 要是等大家都评出优劣了才拿到手,那就没什么意义啦! 万一有人想作弊直接数好上面的圈叉数量再下结论怎么办? 考虑到他们的阅读能力比经验丰富的大人们要差,文哥儿决定这次的比眼力小游戏划了个范围:每个人找十篇,看谁选上的上等文章多。 文哥儿讲得头头是道。 本来确实准备弄虚作假的小年轻:“…………” 脸有点红。 这小子人不大,怎么把人性拿捏得这么精准! 李东阳他们也希望借此机会锻炼锻炼小辈们的眼力,遇到大伙没怎么评等次的卷子便招呼他们过去拿。 于是大人组和小孩组都忙碌到了差不多快傍晚。 刘健组织读卷官们对初步排名进行汇总。 就是数数上面的圈叉数量把三百多份卷子分为两个等次而已。 上等的是二甲,如无意外会是进士出身。 次等的是三甲,如无意外会是同进士出身。 别看进士和同进士只差一个字,其中的差别就跟“夫人”和“如夫人”差不多。 如夫人嘛,妾的委婉说法,再怎么“如”夫人,也不是真夫人。同进士从出身上就比进士要矮一头,庶吉士科都没法考的那种! 卷子全部分好等次,最后就只差明天御前读卷那十二份了。 那可是殿试的门面工作,既然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总不能连前十的卷子都没看过吧? 刘健又细看起获得一致好评的几份卷子,确定需不需要替换一甲候选名单。 文哥儿则是兴冲冲地伙同李兆先他们开始在二甲卷子堆里比对起来,看看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份卷子在不在二甲之列。 每找到一份就跟捡到钱似的,高兴得不得了。 看得李东阳他们都被逗乐了,觉得这玩法还不错,往后但凡再有机会主持乡试、会试、殿试,都可以叫小辈们试试看。 眼看李兆先他们快闹腾出结果来了,李东阳走上前问他们都挑对了几份。 一甲二甲人数差得不多,要挑对十份其实还挺容易的。 李兆先垂头丧气地答:“有三份是次一等的。” 李东阳道:“耷拉着脑袋做什么,不是还对了七份吗?有些文章差距本来就不大。” 李兆先经亲爹一开导,顿时想开了。 他瞧见文哥儿凑在刘健旁边确认最后几份卷子,便跟着李东阳走过去看看文哥儿的挑选结果。 文哥儿一见到李东阳父子俩,马上跑过去和他们分享自己十份全部选中的好消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大获成功的小骄傲:“好几篇还特别靠前,全在刘阁老手里头!” 谢迁和王华也过来了,拿过文哥儿摘录的代表内容一看,还真被他把前排挑对了大半,只差没包圆前十了。 没进前十的那两份瞧着还是他个人偏好问题。 文哥儿才跟着阅卷一天,居然就能把阅卷标准摸得这么清楚,着实叫人吃惊不已。 王华也觉得文哥儿表现得很不错,不过他还是不乐意让自家儿子太骄傲自满,当即摇着头教育起文哥儿来:“这些好文章又不是你写的,你瞎骄傲什么?哪天你自己能写出来了再得意也不迟。” 文哥儿:“…………” 好气! 这都什么爹啊! 叫三岁小孩写殿试策问,是人吗?! 文哥儿道:“等我长大了肯定能写,现在不着急!” 谢迁边听着王华父子俩的对话边笑着比对长子谢正的挑选结果。 眼看亲爹笑得越来越叫人害怕的谢正:“………………” 现在回去好好读书还来得及吗? 他们这个小师弟,真是害人啊! 他们塾馆都还没教到策问写法好吗,他真的已经很努力挑了。谁知道文哥儿能挑得这么准?! 这都不是十篇全部挑中二甲了,还是挑中了最前面那几份! 其他小辈或多或少都和谢正一个想法——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文哥儿太可怕! 这可不能怪他们! 眼看小年轻们都悟出了“珍爱生命,远离变态”的道理,第一天的读卷工作也正式结束。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祸害了别人,还兴冲冲地跑去和人显摆,别人都没来得及夸他呢,他自己已经夸了起来。 简直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都忙到这么晚了,宫里自然给管晚饭。 这次刘健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并且在席上敲定了王华几人负责明天的御前读卷工作。 文哥儿晚上又蹭了两块烤鹿腿肉,非常满足。 等到快散场时,刘健忽地转头对从头到尾都吃得很欢、现在还在吨吨吨喝饮子的文哥儿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文哥儿再次受到阁老的邀请,心情还是有点小激动。 这位刘阁老家的饭,他还没蹭过! 王华一看到儿子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 上一个对文哥儿说“随时可以来找我”的人,还是丘尚书。 现在文哥儿把丘尚书家祸害成什么样了,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华一阵沉默,不知该不该劝说刘健一二。 他这个儿子别的不行,顺杆爬的本领最强。 丘濬就坐在刘健下首,听了刘健的话很是不乐意。 刘健处理朝政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可要论学问的话就叫他看不上了。 就刘健这样的,竟还让文哥儿去请教他! 阁老又如何,阁老不一定就学问渊博,看看刘吉那家伙,明显从才学到人品都不行。刘健也只是品行略好一点罢了! 别说文哥儿本就有三个老师,就算真要找别人求教,那也是先来他们丘家! 丘濬气闷不已地望向文哥儿,就瞧见文哥儿两眼熠熠发亮,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刘健的话。 丘濬:“…………” 他早该知道这小子是什么德行! 文哥儿丝毫不知道自己一整天都在老丘雷区上疯狂蹦跶。 他吃得饱饱,有点犯困了,回去时已经有点走不动,被王华抱起来后更是直接挨在王华肩膀上沉沉睡去。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精力再旺盛也没法再看了一整天古代议论文以后还生龙活虎。 王华抱着实心的儿子走了一段路,察觉儿子睡熟了,便把人托得更稳当一些。 距离夜禁只有半个时辰了,家离得远的读卷官都急匆匆地往宫外赶。 王家离西长安门挺近,用不着走太远的路,王华倒是不着急,与谢迁他们闲庭信步般往回走,不时小声地交谈几句。 文哥儿睡着了,谢正和李兆先都安静如鸡,连闲聊都不太敢,生怕引来长辈们的关注。 李东阳倒是没注意到儿子的怂样。他和王华打趣道:“刘阁老连我们都拒之门外,倒是主动让文哥儿上门,看来文哥儿是真的招人喜欢。” 王华也不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老有这么出人意料的际遇。 王华摇着头道:“等文哥儿真上门了,说不准就招人烦了。” 李东阳乐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丘尚书老稀罕文哥儿了。” 方才刘健提出邀请时,他们这几个当老师的都没觉得有什么呢,丘尚书脸就黑了。 王华一时无言。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折腾呢?整个长安街没被他祸害过的人家,现在怕是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丘:明明是我先来的! 文哥儿:?你不对劲 半夜摸一章! 多么努力更新!继续求点营养液! 给我们文哥儿投喂一下!文哥儿才能活力充沛到处蹦跶! . 第67章 第 67 章 文哥儿一觉睡到天大亮,他爹已经出门去御前读卷了。 这么庄重的场合,文哥儿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再去。 文哥儿起来刷牙洗脸,还和金生嘀咕起来:“听说御前读卷还得跪着读,读完三份卷子也不知爹的膝盖还能不能要。” 金生搔搔后脑勺,说道:“兴许很多人想要跪都没机会。” 比如他家二叔,读了半辈子书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不知他祖母哪来的信心觉得他二叔总有一天能光宗耀祖。 文哥儿奇道:“我看史书上说,汉唐时期上朝的时候大家都是坐着的,说高兴了还可以君臣一起跳个舞。到了宋代就是文武百官都站着了,你说以后会不会变成要跪着?” 金生哪里知道这些。 他就是农户出身的普通小孩儿,跟着文哥儿才涨了许多见识,比同龄人稍微多懂些道理。 可也仅限于多那么一点而已。 “听起来是没有在汉唐当官体面。”金生认真地和文哥儿讨论起来,“可不当官不是得跪更多人?” 当了官好歹只是跪上官,没当官那可是随便来个人就要叩头的。 文哥儿一琢磨,似乎是这个理。怪不得有人辞官回老家中田,这想要出去送往迎来的,免不了就得跪穿膝盖! 文哥儿叹了一会气,与金生分坐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 等到王华从文华殿吃过御赐宫宴回来,文哥儿就跑过去嘘寒问暖,主要问他爹跪得膝盖疼不疼。 王华早上也是受苦受累,圣上觉得他念得不错,叫他再念三份,他就那么跪着读完了六份卷子。 读着读着他都有点怨这些考生写太多字了。 口干舌燥还是其次,膝盖确实有点受不了。 王华端过文哥儿捧来的润喉饮子,连喝了半杯下肚,才说道:“这有什么疼不疼的,为人臣子做这点事就喊苦喊累,谁信你能当得起大任?” 文哥儿嘀咕道:“听您这说法,跪得好的才能升官!” 王华语塞。 文哥儿这话倒是叫他想起一段官场往事来。 按照惯例,官员们任满要去吏部接受考核,各地官员到了吏部都察院必须跪拜。 结果有个叫王钰的江西提学副使来到吏部后坚决不肯跪,惹得当时的左都御史怒斥他失礼。 那叫王钰的官员也是心气高的,当场甩下官帽不干了。 当时的首辅杨士奇就是江西人,想到王钰在自己老家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顿时亲自去挽留王钰。 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 王钰就那么弃官走人。 由此可见,跪得好的不一定能升官,不愿意跪的肯定融不进这官场。 王华把王钰挨骂辞职的事给文哥儿讲了讲。 文哥儿听后睁大了眼,由衷感慨道:“咱老王家,英才辈出!” 看看人家多有骨气,说不干就不干,当场炒了老板!老总(首辅)挽留都爱答不理! 王华:“…………” 王华忍不住往文哥儿脑壳上敲了一记,恐吓道:“前些年也有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不乐意跪吏部,后来他也找了个由头弃官归乡去了。丘尚书觉得他屡不应召背弃朝廷,扬言说‘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儿:“…………” 老丘啊老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丘! 文哥儿哼哼唧唧:“吏部的人这么喜欢看人跪拜吗!” 照他爹的举例,到了吏部不愿意跪的都辞官了! 王华道:“下官拜上官本就是应当的,不管是向上官奏事还是朝会上奏事都得跪奏。” 文哥儿不由同情地看向他爹的膝盖。 王华瞅见他那小眼神儿,又想敲他脑壳了。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谁不想当个宁折不弯的名士,这不是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吗?遗世独立的人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要活在功名利禄与柴米油盐之中。 不是你想挣脱出来就能挣脱出来的。 事实上王华他们这还是起点足够高、官足够大,要是到地方上当县令之类的,那肯定得跪得更多,随便来个上级你都得跪着迎送。 后来万历年间有个叫袁宏道的大文学家被选去当县令,没当两年就难受得直接辞官回家愉快研读《金/瓶/梅》《水浒传》等等经典著作去了。 按照袁宏道自己的诉苦,当县令的日常大概是这样的:“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 这就是觉得大明官场跪得难受丧尽斯文连夜跑路的文化人。 真是当官苦,不当官也苦! 文哥儿慰问完受苦受累一早上的亲爹,背着手踱步回自己住处,不知怎地总感觉大伙齐齐跪个几百年这中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连体面都得靠跪得好挣来,也不知还算不算是体面。 “唉。”文哥儿叹了口气。 这些事和他一个三岁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他爹和他哥飞黄腾达,他要是不想受苦受累,大可以像那王钰以及那什么庄定山一样跑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躺平啃爹啃哥,不必受这官场上的鸟气! 文哥儿这么一琢磨,小心脏也不再沉甸甸的,又开始跑去找他祖父下棋。一边下,他还一边和他祖父感慨:“您生了爹这么个好儿子,坐在家里就能封官!” 大明当官是可以往上追封三代的,儿子要是成了一品大夫,当爹的当祖父的也都可以赠一品大夫。 实打实的光宗耀祖没错了! 虽然赠的官职没什么含金量,可是写在墓志铭上看着多么响亮! 瞧瞧这躺赢的快乐,听得他都想生个他爹这样的好儿子了! 王老爷子:“…………” 迟早要揍这小子一顿。 你敢把这话去你爹面前说一遍?! 接下来两天王华他们都在忙殿试的收尾工作,一般来说御前读卷结束之后内阁会在当天内赶出黄榜,下令让各司筹备好明儿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这天,文武百官整装出席对于新科士子来说十分重要的传胪大典,庄严肃穆地护送黄榜出宫门,贴到长安左门外的宫墙上。 文哥儿自觉自己积极参与了这次抡才大典,一大早也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去看看热闹。 过去瞅瞅黄榜底下人挤人,多好玩! 赵氏拿文哥儿没办法,只得叮嘱乳娘和金生好生看照好文哥儿,要是人太多决不能挤过去,省得被人潮挤散了。 虽说宫门外面不一定有人敢作奸犯科,可文哥儿真要落单了,说不准就被人抱走了。到时候她们找谁要人去? 乳娘与金生自是连声答应。 三人天没亮就出了门,想要占个好位置。本来他们长安街就在长安门外,出门又这么早,理应可以挤到前排才是,结果到了宫门外才发现张榜处已经人山人海。 文哥儿被乳娘抱了起来,才堪堪能看见前面是什么情况。 眼看宫门处还没什么动静,文哥儿便又挣扎着下了地,与金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起什么时候才能看状元。 周围人大多也是在讨论这个话题。 不管新科士子有多少人,大家最好奇的还是一甲那三个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其次就是状元长啥样?探花长啥样? 还有榜眼这个中不溜的,大伙也能勉强关心一下! 至于剩下那些人,基本就只有自家人会去在意了。 等到鼓乐声响起,众人就都齐齐看向宫门方向,文哥儿也被乳娘再次抱了起来,尽力把他举高些叫他能看个热闹。 这一看,文哥儿就惊讶地发现为首的人居然是丘濬。 丘濬穿得非常正式,手捧着云盘,云盘上放着沉甸甸的黄榜,在大明皇家仪仗队的簇拥下庄严肃穆地引领着新科进士和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文哥儿乍一看都没认出来,再多看两眼才发现那是老丘来着。 不愧是礼部尚书,出场时是要当领队的! 文哥儿看完了老丘,目光才转向后头那一串新科进士。 真的是一串,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深色蓝罗袍,唯独最前方的状元郎头上多戴了朵翠叶绒花。 文哥儿也是这两天才知道这进士服和后世的学士服差不多,都是礼部借给新科进士穿一天,等亮完相走完传胪大典,这衣服是要还给礼部的。 这么多新科进士之中,只有状元可以获得一套红通通的特赐冠服,带回家去当传家宝珍藏。 真是勤劳俭朴的大明礼部! 文哥儿瞧了半天,发现状元、榜眼、探花都挺年轻,约莫二三十岁出头。 除此之外他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毕竟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 人这么多,文哥儿估摸着自己是挤不进去看看榜的了,索性招呼乳娘和金生打道回府。 哪怕只看了这么一小会,文哥儿回家后也有很多话可以和赵氏他们分享。 比如王华下衙回来后,就听到文哥儿真兴高采烈地跟他祖母讲述自己在长安门外的见闻:“那状元,比爹中状元时还年轻!” 王华:????? 王华上去拎起文哥儿道:“比我年轻的状元多得是,拿我来比较做什么?” 文哥儿才发现他爹回来了。 哪怕背后说人被逮个正着,文哥儿也一点不慌,还振振有词地道:“祖母又不认得其他状元,只认得您和老师!今年这位状元高中的年纪瞧着比您小,比老师大!” 所以他拿亲爹举例不是很正常嘛! 文哥儿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他说的全是大实话! 王华:“…………” 更糟心了。 要论中状元的时间,他还真比谢迁晚了十来年。 王华浅笑道:“今科状元姓钱,名福,七岁能文,天资过人,少年时便很有名了。你若是能及他一二,我这个当爹的会很高兴。” 文哥儿:“…………” 可恶,大明人的七岁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加持吗! “今天的字练了吗?别一天到晚光想着玩。”王华给文哥儿介绍起来,“钱状元写过首很不错的诗,叫《明日歌》,一会我给你写下来,你练字时正好可以多抄几遍。” 文哥儿:????? 没想到是你,明日复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爹:来啊,相互伤害啊 文哥儿:可恶 更新!今天也努力二更了!甚至还想三更! 所以!有没有没投完的营养液鸭!!!摆碗求!! 注: 1袁宏道的诉苦:出自《袁中郎全集》 2《明日歌》作者考疑:一般标注作者钱鹤滩或者钱福,出自《鹤滩集》,我找《鹤滩集》影印本看了一部分,里面确实有《明日歌》,里面介绍作者生平也确实是钱福,出生日期到中状元日期都说得清清楚楚,还吹他是当地第一个状元hhhh 钱福家近鹤滩,所以自号“鹤滩”,《鹤滩集》就是他的文集。 有说这首诗是改自文嘉的,但是钱福死时文嘉才三岁,所以改编的说法肯定不太对。 综上考虑,这里就当钱福已经写了! 【纯属外行考证,如果有人还需要考试的话记得一定要按你们自己的教材答题【此处是免责声明 3明朝不跪事例:参考《万历野获编》 《明英宗实录》里也能查到对应的记载(懒得加标点 “○辛卯江西按察司提调学校佥事王钰致仕时钰以满考诣都察院都御史陈智怒其不跪诃斥之钰遂引疾抗章乞致仕钰淹贯经史立心行己罔不以正其在江西劝诱开导品题得所士气勃然大学士杨士奇甚器重之至是以直道而去士论惜焉” . 第68章 第 68 章 王华了解得这么清楚,主要是钱福属于会试前后这段时间的社交活跃份子,李东阳都见过这个年轻人几回。 更妙的是,钱福还认识吴宽这位状元前辈。 认识的过程还很曲折离奇,他们家是松江府华亭人,可他爹有次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儿子钱福的科举名次会跟苏州的吴宽一样。 他爹还特意带钱福去苏州拜访过吴宽。 那时候吴宽还在怎么考都考不中、唯有才气和名气特别高的状态。 听了钱福他爹这梦吴宽觉得很稀奇,素不相识的怎么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双方颇为友好地见了一面,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等到后来吴宽中状元了,钱福自己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小神童,钱父自然对儿子寄予厚望。 如今钱福也没让人失望,直接成了大明立国以来华亭当地的第一位状元! 这两位状元的离奇缘分,目前已经成了李东阳的热门社交话题。 李东阳出了名的爱提携后辈,这等佳话自然要广为宣传。 钱福这位新科状元自然成为京城社交圈的新秀。 于是文哥儿喜提《明日歌》一首。 其中几句和他记忆中背过的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有点出入,不过关键句子是大体上是差不多的,比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全都是闭上眼不看都会自动跑进你脑海里的句子。 文哥儿有点小兴奋。 这可是继“滚滚长江东逝水”以后他再一次能背的知名诗歌,也不知那钱福是什么样的人。 说不准他还看过钱福的状元文章呢! 文哥儿想到这一点,立刻拉着王华追问钱福的殿试文章是哪篇。 王华正好读到了钱福那篇被点为状元的策问。 他笑了笑,挑几句写得好的句子给文哥儿念了一遍。 文哥儿一听,更激动了。他说道:“这篇我老还是从我手里拿去看的呢!” 王华睨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不能说大话。” 文哥儿气红了脸,不服气地道:“我才没有说大话,当时我和丘尚书正在聊这卷子,刘阁老自己问我要的,他们都可以作证!” 王华道:“真当刘阁老和丘尚书他们都和你一样闲,有空替你做这中没甚用处的证?” 文哥儿不想理王华了,哼了一声,转头拉着他祖母说:“祖母信我!” 岑老太太横了眼王华,抱起孙子笑着应道:“好,祖母信你。” 文哥儿这才开心起来。 翌日,王华他们不仅得照常上衙,还得去新科进士们的进士恩荣宴上作陪。 这本来没文哥儿什么事,不过朱祐樘知晓了文哥儿在殿试读卷过程中的出色表现,特意邀请这个编外成员一起来参加进士恩荣宴。 好叫新科士子们都知道老天不仅赐给朝廷这么多新晋人才,还早早赐下了这么个小神童。 据说刘健还被朱祐樘打趣了一下,说刘健本来不太喜欢神童之说,结果一次读卷下来就招呼别人家孩子到自己家去了。 这可是大大的破例啊! 要知道刘健的家门可比王恕的还不好进。 王恕好歹还让自己儿子王承裕接待一下,刘健是一如既往地把人挡在门外。 谁知道就那么一天的功夫,刘健居然主动邀请一个小孩儿去他家做客? 别说其他同僚了,连朱祐樘都觉得稀奇极了。 刘健在东宫时便负责教导他了,朱祐樘对这位稳重老成的帝师很是尊敬,私底下从不喊什么“刘卿”,而是喊“先生”。 难得遇上可以挤兑挤兑自己这位先生的事,朱祐樘心情颇好。 刘健当时反正是老脸一红。 他也是不想丘濬和李东阳他们祸害了一个好苗子。 事后他想了想,发现谢迁和杨廷和倒是挺可靠的后辈,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很不错,倒是他当时考虑得不够全面,一时没忍住就把话说了出来。 当着朱祐樘的面,刘健也不好说自己是觉得丘濬和李东阳不太靠谱,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带过了。 于是也就没人反对朱祐樘在进士恩荣宴上秀神童的决定。 作为即将被秀的神童本童,文哥儿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又要去进士恩荣宴上蹭饭的。 王华也没比他早知道多少。 于是文哥儿又换上了他娘喜爱的花里胡哨衣裳,跟着他爹出门去。 文哥儿一边跟着他爹往外走一边好奇追问:“是进宫去吃吗?” 王华说道:“是礼部赐宴,不过陛下会到场。” 文哥儿懂,大领导要出来讲上几句,激励激励刚进大明朝廷的小年轻们。 当然,也许有些已经不年轻了。 不过近年来进士老龄化的情况倒是好转了不少,主要是刘吉这位刘棉花的绰号据说是一个屡试不第的国子监学生传出去的。 刘吉对此非常愤怒,当即向宪宗皇帝进言说以后考了三次考不中的人一概不录取。 这不就把那些屡试不中的考场老油条撵回家去了吗? 考三次没能上岸,意味着你从此告别大明公务员考试了,就问你害不害怕! 刘棉花干这事儿,也不知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据传当时丘濬还是国子祭酒,也就是那位发明“刘棉花”绰号的学生的校长,刘吉一直觉得这事儿是丘濬指使的,没少明里暗里挤兑丘濬。 所以,丘濬和首辅刘吉不和。 和阁老王恕不和。 和阁老刘健还是不和! 另一位阁老徐溥虽然和丘濬没什么直接矛盾,不过丘濬年轻时曾经批评过范仲淹,而徐溥对范仲淹十分推崇(直接学着范仲淹搞族田族学帮扶族人)。于是丘濬与这位徐阁老吧,也属于话不投机的类型! 就,内阁成员没一个是他处得来的。 这人缘简直媲美总是被他拉出来鞭尸的王安石! 文哥儿并不关心大人们的事,他追着他爹问了一路“吃啥”“好吃吗”“有前几天的好吃吗”,很快跟着他爹抵达了礼部赐宴的地方。 他还没来过礼部衙门,忍不住左看右看,好奇地打量着礼部的布局。 等瞧见丘濬坐在公署里头处理公务,文哥儿立刻挣开他爹的手哒哒哒跑了过去,问丘濬看到自己惊喜不惊喜。 丘濬早从刘健那里得了消息,说是要给文哥儿添个座位。 由于这口谕是从刘健那里听来的,丘濬的想法就是不爽,很不爽。他瞧了眼一脸开心的文哥儿,教育道:“太早出头未必是好事。” 文哥儿一听这话就来劲了,立刻让老丘帮忙劝劝他爹,多讲点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类的道理,别一天到晚要他学这学那,没学过老王写的《伤仲永》吗! 一提到减负问题,文哥儿话就多了,简直叭叭它个半个时辰都停不下来! 丘濬:“………………” 丘濬脸皮抽了抽,说道:“让你多学点,就是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仲永!” 文哥儿很是感慨地看着丘濬:“没想到您嘴上说不喜欢王安石,实际上却把他的文章倒背如流!唉,你们大人真奇怪,嘴里说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一套,真叫人看不明白!” 丘濬:“…………” 到底是谁给他送的《八先生文集》啊!!! 王华在旁边听着一老一少的对话,很担心自家儿子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打死。 毕竟丘尚书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跟同僚说着说着能拍桌子骂人的那中。 就在王华思考自己有什么办法把儿子捞回来的时候,一老一少的话题又转到了一会吃什么上面。 关于文哥儿问的“礼部赐宴”好不好吃这个问题上,丘濬回答得很有技巧:“好不好吃不重要,赐宴是一中荣耀。” 看看礼部赐宴的几中情况就知道了,要么是考上进士,要么是年终考核优秀,要么是替朝廷修成了大型典籍(比如他们正在修的《宪宗实录》)。 全都是表现最出色的人才有资格来吃这顿饭的! 文哥儿听懂了。 当老板不想给你实质性好处的时候,就会告诉你这是一中荣耀! 荣耀是无价的! 简而言之,今天这顿饭不好吃。 文哥儿偷偷问丘濬:“那不如吃完后我们去您家里做饼吧!我们留着肚子吃饼!” 丘濬现在听到“饼”就想黑脸。他说道:“刘阁老不是邀你去他家吗?你到他家吃去!” 文哥儿道:“刘阁老是让我去请教他学问,我眼下又没写新文章,又没什么您和老师们都解决不了的学问,怎么好意思去拜访呢!” 丘濬脸色稍缓,说道:“真要等遇到我和你老师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再去,那你可能没机会去找他了。”说着他又忍不住嘲了一句,“何况我们都解决不了,他难道就能解决得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道:“那就只能等我写出新文章来了!” “他那文章……算了,你爱去就去吧。”丘濬这欲言又止得毫无技巧,明显在内涵刘健文章写得很一般。 文哥儿立刻保证道:“到时候我第一个就给您看!” 丘濬这才没再对刘健指指点点。 王华:“…………” 这一老一小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随着开宴的时间将近,丘濬领着王华父子前去赐宴处。 毕竟是要容纳好几百人的地方,这会儿殿中已经摆上许多桌椅,都是高脚桌高脚椅子,瞧着跟后世的大型婚宴差不多了,只不过改成左右两列而已。 文哥儿忍不住比了比自己和桌子的高矮,确定自己坐过去不至于不方便吃饭才放下心来。 丘濬确定一切流程没问题后,礼部官员陆续把新科进士们放了进来,指引着他们依次落座。 本来按照惯例是皇帝指派一位武勋作为代表来参加进士恩荣宴,这次朱祐樘决定过来瞧瞧新科进士们,顺便炫耀炫耀自己登基后出现的小神童,所以上首的位置专门空了出来,等着御驾亲临。 随着新科进士们入座,文哥儿的注意力也转到了这些陌生面孔上。 主要想找找今科状元钱福。 状元的位置自然安排得很靠前,这中场合也没有人会迟到,所以文哥儿一下子找着了正准备入座的钱福。 文哥儿两眼一亮,立刻跑了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就是状元郎吗?” 钱福没想到这儿还有小孩,抬眼一看,丘濬和王华立在不远处,一看他们身上的官服就不是寻常小官。 前辈们参加礼部赐宴,还可以带上自家小孩的吗? 钱福有点纳闷,但还是点头应了文哥儿的话,转道上前先向丘濬和王华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千钧一发!!! 今天!足足一万字! 难道不值得浇灌一点营养液吗! 注: 钱福与吴宽的交集:参考《鹤滩集》 . 第69章 第 69 章 对钱福这个状元郎,丘濬和王华还是很看好的,笑着给钱福还了礼。 礼部赐宴本就是要让新科进士感受到皇恩浩荡,所以气氛非常不错。 文哥儿迈着小短腿跟着钱福回到丘濬他们面前,等他们搞完文绉绉的相互见礼流程后才拉着钱福道:“《明日歌》是你写的吗?” 钱福还弄不清楚文哥儿的身份,不过见丘濬两人没拦着文哥儿乱跑,便知这孩子出现在这儿至少是被丘濬这位礼部尚书允许的了。他弯身抱起文哥儿,笑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文哥儿可算找到罪魁祸首啦,立刻看了眼立在一旁的亲爹,眼神里满含对亲爹的控诉,直接和钱福讲述起他爹迫害小孩的可耻行径:他才三岁,就要他背《明日歌》!对小孩子说什么蹉跎啊,他的人生还长着呢!一百年减三年,他的明日还有九十七年! 文哥儿这一通诉苦,不仅把钱福逗乐了,把学着钱福前来拜见丘濬的人也逗乐了,走过来时那股子紧张劲也没了。他们可是新科进士,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拜见一下上官何须畏首畏尾?大胆上就是了! 于是众进士齐齐向丘濬与王华行了礼,围了文哥儿逗弄起来,问他除了会背《明日歌》还会背什么。 文哥儿学着丘濬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真正有本领的人不会到处炫耀。” 休想让他起哄当场来一个! 除了老师,谁都别想让他再背书! 瞧见他那明明白白写着“我可是真正有本领的人”的骄傲模样儿,众进士都笑了起来。 文哥儿哼哼唧唧,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瞧不起了。他眼珠子一转,看向周围一圈士子,开始和他们对起殿试答卷的内容来,想知道自己看好的文章都排在多少名。 三年一度的科举就选出这么三百多人,哪怕只是同进士也值得许多人欢喜。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天纵奇才,可以像杨廷和他们那样十来岁就崭露头角。 起初听文哥儿搞“文章招领”,他们还不明所以。 等文哥儿念出他们殿试文章里自觉写得最不错的两句问是谁写的,众进士才回过味来:这小孩居然参与了殿试读卷,而且能记下不少他们文章里的内容?! 这,有点过分离奇了吧? 很快有熟知文哥儿情况的进士开始科普,说文哥儿可是圣上召见过的小神童,李学士、谢学士、杨学士都是他的老师。就在不久前,他哥在文会上给他们看过文哥儿的文章,国子监的监生们早都传开了! 还有人家中有兄弟在顺天府学念书的,还和同年们讲起文哥儿在顺天府学的出众表现。听说自那以后,李学士的儿子不出去胡混了,王阁老的孙子也开始上进了! 这么一对比下来,这位小神童侍奉他爹当殿试读卷官是不是就显得不那么稀奇了? 哦对了,他爹王华,就是旁边那位四十出头、风华正茂、相貌端方的王学士,当年人也是位响当当的状元郎来着! 众进士一听,恍然大悟。 还有些人觉得很好玩,等不及文哥儿点名了,凑上前跟文哥儿背起自己的得意段落来,问问文哥儿记不记得自己这篇绝妙文章。 文哥儿听后,很委婉地转开眼说:“正好没看到过,那么多卷子呢,我根本看不过来!” 文哥儿在丘濬他们面前可以直接把嫌弃表露出来,还是因为他和丘濬他们够熟悉了,知道即便自己直言不好也不会有人在意。 可一来这些新科进士都挺陌生的,他也不知道这些人性情到底如何;二来这是别人开开心心吃皇家赐宴的日子,他又何必说大实话扫他们兴?只要是不喜欢的,一概说没看过就好! 他,王小文,特别贴心! 丘濬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脸皮又忍不住抽了抽。别的文章他不知道,这篇他可是亲自批阅过的,当时文哥儿拿过去看了几段就开始露出嫌弃表情来,明显是不大喜欢的。 这小子小小年纪的,处事却鬼精鬼精的,莫不是这么快就和李东阳学上了! 再仔细想想,他那“大先生”谢迁也是一个德行。 这些年轻人的行事作派与他们大不相同,一个两个都格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丘濬眼看新科进士差不多快到齐了,便叫人把众进士都引回座位上去。新科进士们这两天已经对着黄榜在赶制“新科进士同年录”,相互之间大多都已经通过姓名,落座后便与旁人说起刚才听来的“王家小神童”光辉事迹跟同年们讲了一遍,仿佛那全是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似的。 文哥儿被钱福带到他们那桌去了,把状元榜眼探花认了个遍,榜眼叫刘存业,名字不大起眼,相貌也不太起眼,不愧是历来都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二位置。 探花靳贵看起来就很对得起探花之名了,模样瞧着温谦俊雅,文章写得也很端正秀致,让文哥儿印象颇深。 文哥儿从不吝于热情地表达自己的喜欢,狠狠地夸了自己颇为喜爱的几篇策问一通,接着挨在新科状元怀里叹起气来:“你们写得可真好,那天我和我爹夸你们的文章,我爹还说我会看不会写,真是太气人了!”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坐在读卷官位置上的王华一眼。 刚才他们都知道了,这位王学士就是文哥儿亲爹。这个亲爹,有点可怕啊!别人要是生出个这么聪明的儿子来,不早就到处得瑟去了,王华居然还舍得这样说儿子! 钱福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都看不懂。” 文哥儿道:“你骗人,我爹说你七岁能文!七岁诶,你肯定很早就看懂了!” 像他看了这么多参考范文,叫他自己写他还是两眼抓瞎,压根不知道怎么像钱福他们那样引经据典。所以要真正会写这玩意可太难了!他的知识储备根本不够!总感觉七岁也写不出来! 钱福:“………” 这位王学士,平时到底是怎么和儿子聊天的! 七岁就想写洋洋千言的殿试文章要求也太高了吧! 席上正说说笑笑,礼部官员忽地出面叫他们起身迎驾。 进士们都是传胪大典上面过圣的人了,闻言齐齐起身朝着主席位置行大礼。 文哥儿也跟了过去,不过他年纪小,没人要求他规规矩矩行礼,意思意思便糊弄过去了。 倒是朱佑樘领着两列朝臣过来了,一边是武将勋贵,一边是以内阁大臣为首的文臣们。王华他们作为读卷官,也在这次赐宴名单上,眼下已经按照品阶跟在内阁大臣后头。 文武百官抬首一看,好家伙,进士堆里混入了一个矮豆丁。 这矮豆丁还穿得跟过年似的,特别喜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状元冠服被他穿了去呢! 比起王华这个站在队伍末尾的读卷官爹,文哥儿这个当儿子的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自去岁见了一面后,朱祐樘便没再召见过文哥儿,不过他有时候处理朝政郁闷了,便会叫人说些京里的新鲜事来解解乏,其中每次都能让他开怀的就是文哥儿带来的乐子了。 今年开春劝农桑,还有人进献了一套农家小院积木,那上头的农具和家禽家畜都十分详尽。 朱祐樘一看就想起了文哥儿,觉得这样的巧思着实叫人喜欢。 搁在旁人身上,搞这些玩意会被骂是奇技淫巧,偏偏文哥儿这还顺应官府政令弄出点寓教于乐的味道来了! 这孩子怎么看怎么聪明。 朱祐樘坐定后笑着让新科进士们免礼入座,文武百官也依次落座,文一排,武一排。 文哥儿在考虑是要跟着他爹蹭饭呢,还是跟着他新交的状元朋友蹭饭,就听朱祐樘笑着招呼:“来,文哥儿你到朕这儿来。” 文哥儿睁圆了眼。 坐在皇帝身边嫌弃他的饭会不会被砍头?! 不过朱祐樘都开口了,文哥儿也不能当没听见。他看了他爹一眼,很是正经地走了过去喊了声“陛下”,瞧着可谓是从容又大方。 勋贵之中以英国公张懋最为尊贵,他九岁便袭了爵,如今已经当了四十年英国公,不可谓不风光。他面庞方正,为人稳重,一瞧就知道是个武将。 事实上这些年来替皇帝执掌兵权的也确实是他没错。 英国公瞧见朱祐樘对这么个小子十分亲近,觉得很是纳罕。 莫名觉得朱祐樘亲临这次御宴与这小孩儿有关。 要知道本来朝中还因为这次礼部赐宴吵了一架。当时朱祐樘本来打算让他这个英国公代替天子出席这次御宴,结果因为朱祐樘用的是“主宴”(意思是他来主持),文官那边不干了,表示哪有让武将来主持进士恩荣宴的道理? 结果这事还没吵出结果来,朱祐樘就改了主意,表示自己要亲自出席。 文官那边才哑火了。 文哥儿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一点都没有怯场。等听到朱祐樘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文哥儿马上条理分明地给朱祐樘讲了起来,从昨晚他爹要他抄《明日歌》讲到刚才和谐融洽的“文章招领”,直夸今年这届科举选出了许多人才! 英国公等勋贵:瞧你小子人不大,马屁倒是拍得挺响! 关键是这小子还真拍对了,至少朱祐樘听得龙颜大悦。 他本来就是想秀神童来的,这都不用他费心琢磨怎么秀了,文哥儿自己就在进士堆里展示了一轮。 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的呢? 他们弘治一朝出的这位小神童,绝对名副其实!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来啊,互吹啊! 勋贵们:呸,小贼! 清流们:呸,小贼! 更新啦,今天出了半天门,来回路上写了一章! 这么努力!来点营养液鼓励一下晚上的加更吧呜呜呜! . 第70章 第 70 章 王华看着儿子坐在朱祐樘边上侃侃而谈,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平日里都说童言无忌,可再怎么童言无忌也是有限度的,就文哥儿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当爹的哪可能不担心? 可惜不管王华怎么担忧,文哥儿还是在朱佑樘边上扎了根。 丘濬这个礼部尚书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开口说这种安排“于礼不合”的冲动。 左右只是一顿饭,朱祐樘乐意带这小子就带吧,礼数本就不是用来约束小孩子的(丘家儿孙听了忍不住落泪)。 文哥儿非常自在地和朱祐樘聊了一会,才发现周围越来越安静。 转头一看,左边一排勋贵齐刷刷看着自己,身份嘛,他全都不认识! 再转头一老和读卷官齐刷刷看着自己,倒是差不多全是熟面孔! 文哥儿住了口,好奇地打量起为首的刘吉来。 这人一看就是标准的领导人体态,顶着微凸的啤酒肚,脸上有着松弛的皱纹,且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 听了这么久的刘棉花,这倒是第一次见! 文哥儿又悄悄打量起旁边另一个生面孔来,那是资历仅次于刘吉的徐溥了。这人看起来就更像个清官了,和丘濬他们一样都是瘦子! 很不错,一口气认完了所有阁老! 文哥儿自以为隐秘地观察完新面孔,一点都没有自己曾经偷偷散布《弹棉花》黑过当朝首辅的自觉,开心地收回视线等着吃饭。 光禄寺的人先呈上五盘茶食,这些人显然是打杂的,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属于那种你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否则毫无存在感的古代服务员。 茶是时下流行的兰花饮,取正当季的兰花入茶,嗅着很有点兰香沁鼻的雅意。 文哥儿没喝过这茶,很是期盼地看着朱祐樘。到别人家做客,要主人家长辈先动了筷子自己才能吃! 朱祐樘本来对茶水和茶食兴致缺缺,见文哥儿这么感兴趣,从善如流地端起来饮了一口。 别人跟不跟进不要紧,文哥儿反正是第一时间跟着捧起茶吨吨吨起来。本来他听丘濬说“吃个荣耀”,还觉得这顿饭肯定没好东西吃,结果上来的茶就很不错! 就着茶这么一尝,连吃着普普通通的几盘茶食都可以入口了。 说起来这点心吃着没什么特别,模样倒是挺招文哥儿喜欢,有两盘做成银锭模样的,刚才报菜名的时候文哥儿听了一耳朵,小的叫小银锭笑靥,大的叫大银锭油酥,味道都挺寻常,可是寓意好啊! 可可爱爱的银子谁不爱! 老朱家,十分朴素! 这要是有文化的讲究皇帝,谁直接给自家进士吃银子啊! 那些清高的读书人不都把银子叫做“阿堵物”,嫌弃铜臭刺鼻捂着鼻子说“拿走拿走快拿走”吗?! 文哥儿夹起个小银锭尝了鲜,又端起茶吨吨吨,争取朱佑樘续杯的时候他也能续杯! 作为一个很好满足的小孩儿,文哥儿尝到了好东西立刻转头和朱祐樘分享起来,一点都不带和朱祐樘见外的。 事实上不用他特意分享,朱祐樘也注意到他喝茶喝到小小地眯起眼、看着幸福得不得了的小表情。 朱祐樘试着喝了一口,果然很不错,闻上一口香味仿佛就能沁入心肺里去,喝上一口更是整个人都舒泰了。 他试着尝了块平日里不太想伸手去碰的糕点,发现就着这兰花饮子吃起来果然别有天地。 朱祐樘带头吃了起来,出席这次礼部赐宴的文武官员以及新晋进士自然也都尝起了桌上的茶食与果子。 等到吃了些东西垫肚子,饭菜和酒水也陆续上来了,礼部也给足了新科进士们露脸的机会,增添了御前赋诗环节,只要是认为自己临场反应过关的,都可以踊跃参与,诗写得好的,说不准可以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 都是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平时参加文会都敢大胆展现自己诗才的,这会儿有个御前露脸的机会,大伙自然纷纷摩拳擦掌等着轮到自己。 文哥儿起初也兴致勃勃想见识一下古代公务员们的现场作诗表演,结果听了几首就发现这些诗首首都差不多,无非是在堆砌吉祥意象歌功颂德,乍听觉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仔细一琢磨其实啥也不是。 随便排列组合一下,可以一口气写一百首! 文哥儿再看了眼面前的菜色,倒不是说不丰盛,这次再也不是全素菜,肉类还是很丰富的。可是莫名感觉还没前天的读卷官工作餐好吃! 文哥儿趁着朱祐樘听人歌功颂德,加了块离自己最近的凤鸭尝了尝,发现调料加得太多了,不太符合小孩子过分敏锐的味蕾。 再配上底下一位同进士献的马屁诗…… 呸,双重难吃! 文哥儿不信邪,把筷子悄悄伸向了旁边的煠鱼。 所谓的煠,就是放进油里炸得香喷喷。 俗称炸鱼。 文哥儿尝了块炸鱼,发现这东西并不难吃,可也称不上太好吃。 油炸的东西就是这样,第一口吃觉得很香,多吃几口又觉得腻。遇上特别不争气的油炸食物,那就是吃一口就腻了! 不争气的,就是你了,宫廷炸鱼! 这次文哥儿不想再就着马屁诗吃了,只能吨吨吨兰花饮子拯救一下自己被几种食物轮流糟/蹋了一遍的味蕾。 唉,不听老丘言,吃亏在眼前! 朱祐樘本来正兴致盎然地听进士们热情高涨地赋诗,余光不小心扫见文哥儿那一脸的纠结,立刻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走神。这是,诗不好,还是菜不好? 朱祐樘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不是油炸就是浓酱,瞧着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可没来由就叫人觉得没胃口。他平日里一个月可能会吃半个月素,肠胃养得很清淡,不喜欢这种食物也算正常,可小孩儿不该喜欢这些吗? 文哥儿吃着不香,朱祐樘进食兴致也不高,他目光转到丘濬身上,不知怎地想起了如今公中盛传的“尚书饼”。 ……真那么好吃吗? 怎么才能尝尝“尚书饼”? 想到丘濬那臭脾气,朱祐樘才刚生出来的想法又压了下去。 要是他贸然和丘尚书说“您老给我做个饼吧”,丘尚书怕不是要当场辞官给他看! 御前已经有王恕这么个经常递交辞呈的王阁老了,可别再来一个直接求致仕的丘尚书! 底下的进士们自然不知道朱祐樘这位天子正在疯狂走神,写诗写得非常卖力,负责记录这次礼部赐宴作品的速记专员们也在奋笔疾书,争取能把这场难得让皇帝亲临的进士恩荣宴能多几个亮点。 说实话,这些马屁诗的水平远没有朝臣们写得炉火纯青,还真找不着几个亮点。倒是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御前对谈很值得放大来夸赞一下! 一开始大伙也觉得王家这小孩儿可能是人造神童,可听听别人的御前应对就知道了,你想造神童,你能教你孩子说这么多话吗? 别说背别人文章里的好句好段了,教他们背首李白杜甫也不容易啊! 这要是能教出来,那也是名副其实的神童无疑了! 这要不是教出来的—— 嘶! 怪不得连圣上都对他这般喜爱,这除了老天格外偏爱他以外没别的可能性了! 随着饭菜酒肉都上完了,进士们的作诗节目也告一段落,文哥儿时不时听上一耳朵,只觉连一甲三位大佬的诗都挺一般。 可见好诗好词很少出现在这些场合上。 就连李白杜甫在这种场合写的逢迎诗,读来也没有多少灵性。 文哥儿看了眼天色,觉得散场早些的话,还赶得及去磨老丘做饼! 朱祐樘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吩咐礼部官员收收尾,把文哥儿囫囵着还给王华,自己离席回宫去。 群臣恭恭敬敬地恭送朱祐樘离开。 不管是礼部官员还是光禄寺官员都赶着下衙回家去,这进士恩荣宴自然也就此告一段落。 一散场,文哥儿坚决不跟他爹走,就跟在丘濬屁股后面跑前跑后,很是殷勤地表示自己要帮忙。 丘濬:“…………” 就他这小胳膊小腿,能帮上什么忙啊! 王三岁之心,路人皆知! 文哥儿空着的肚子最终还是被“尚书饼”填得饱饱的,又一次从丘家连吃带拿地回了家。结果文哥儿才走出丘家大门呢,就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冲了出来要夺饼。 金生反应快,一手捞起文哥儿一手提着食盒躲开了那两个半大少年。 那两少年郎两眼一瞪,说道:“我劝你们快把饼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啊!” 今儿他们爹回到家跟他们提到姐夫特别喜欢一个小孩儿,还说什么那小孩儿是个小神童,才三岁就会写文章了,很是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听了老半天,最后记住了一件事:尚书饼好吃! 兄弟俩派人出来一打探,下人们隔着墙被馋坏了,马上回家向他们汇报:真是太巧了,今天丘尚书家就在做饼! 兄弟俩一听,二话不说带上一群狗腿子出来抢饼吃。 两个小孩子而已,难道还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两少年郎十分嚣张。事实上他们也有嚣张的资本,他们爹不是别人,而是寿宁伯张峦,也就是当今圣上正儿八经的岳父! 他们俩嘛,就是当今圣上唯二的小舅哥了! 文哥儿看着两个准备当街抢饼的家伙,知道他们出身肯定不普通。 他眨巴一下眼,有模有样地朝他们拱手行了个同辈礼:“我叫王守文,大家都叫我文哥儿,不知两位兄长怎么称呼?” 勋贵和文官向来不凑一起玩,两边平时井水不犯河水,遇事还会疯狂互掐,关系算不得多融洽。 那寿宁伯张峦也就是个秀才出身,当上皇帝岳父时还在国子监当监生呢,怎么算都是个纯粹沾女儿光发达起来的外戚。 他的两个儿子张鹤龄与张延龄那也是混不吝的,不爱读书就罢了,还爱到处撩事斗非。 谁看了都得直皱眉。 张鹤龄兄弟俩自从成了皇帝小舅子,在京师纨绔圈那简直是横着走。可他们欺负的人多了去了,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客客气气喊他们“兄长”的小子。 别说,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眉眼里头透着股掩不住的机灵劲。 即便是嚣张跋扈的张鹤龄兄弟俩,遇上这么个彬彬有礼的“小君子”,还是一下子被难住了。 弟弟张延龄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张延龄!” 张鹤龄见弟弟都表明身份了,也立刻说道:“我是张鹤龄!” 文哥儿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发现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真就是圈子不一样。 文哥儿不慌不忙地道:“我若是你们,就不会抢这个饼了。” 张延龄是个急性子,不由问道:“为什么不会抢?你还有什么办法报复不成?” “那倒没有,不过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文哥儿唉声叹气地给张鹤龄兄弟俩举个例子,“有个失明的人被治好一段时间后突然又看不见了,他受不了这个打击抹脖子自杀,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要寻死?” 张鹤龄兄弟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直接追问:“为啥啊?” 文哥儿娓娓说道:“因为要是从来没能看见过的话,失明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可他已经体会过眼睛看得见的欢喜,再失去时就压根没办法接受了!” 张鹤龄兄弟俩想了一下那个处境,发现还真有这种可能! 比如他们现在日子快活得不得了,要是让他爹当回穷书生,他们当回穷小子,那该怎么活下去啊! 张鹤龄纳闷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这和我们抢不抢尚书饼又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道:“你们想想看,我这次被抢了,下次就没心思再央着丘尚书给我做了。没人央着丘尚书动手,丘尚书自然不会费这个闲工夫去做饼。这样一来,这么好吃的饼你们只能吃一次,以后再也吃不到啦!” 张延龄挠起脑袋来:“可我们要是不抢,那不是一次都吃不上了?” “怎么会?”文哥儿打开食盒盖子,给他们分了一个饼,嘴里诚意十足地说瞎话,“丘尚书脾气不好,我也不敢要太多啦,就拿了两个,是我爹千叮万嘱要我带回去给年近七十的祖母尝尝的。全给你们的话,我爹把我往死里打,这次只能先匀一个给两位兄长尝个味道了。” 文哥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鹤龄兄弟俩也不好意思再强抢。 这小孩儿喊他们兄长诶! 还冒着被亲爹往死里打的风险分他们一个饼! 被亲爹往死里打这件事,他们可太熟悉了! 一听就很有代入感。 既然这小孩又听话又敬重他们,这次就不抢了吧? 只是,只有一个的话怎么分好?!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一模一样的想法—— “这个饼,是我的!” 兄弟俩同时伸出手。 互不相让! 文哥儿仿佛没看见兄弟俩的剑拔弩张,二话不说把饼塞给了弟弟张延龄,领着金生溜达走了。 文哥儿走出一段路,还听到兄弟俩在那争论:“我是哥哥,你快把饼给我!”“凭啥给你,你当哥的才要让着弟弟!” 接着就是兄弟俩拳脚相加的互殴声、点狗腿子名要群殴的叫唤声。 好生热闹! 文哥儿头都没回,: 文哥儿:我看看能不能忽悠他们一下 文哥儿:好的他们智商不太高的亚子 更新辣!今天更新了足足七千六!多么努力!太困了,我要休息了 继续求点营养液,鼓励一下在路上和车站努力写了六七千字的作者叭!!! . 第71章 第 71 章 文哥儿回到家没事人似的分了饼,才去问他爹张鹤龄兄弟俩到底是谁。 王华听了,皱起眉头。 文官和外戚常年不对付,这个可以在史书上找到无数记载。 大明的外戚问题倒不怎么严重,毕竟后宫妃嫔基本从小家小户里挑,大家都是泥腿子,谁又瞧不起谁? 只不过外戚在朝廷话语权不大,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事却没少干,风评和皇家宗室差不多,属于大伙提起来直皱眉的那种。 在文官们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依附在皇权上吸天下百姓血的蠹虫,一天到晚啥好事不干,光想着怎么享受怎么掠夺。 王华把张鹤龄两人的出身给文哥儿讲了讲,并让文哥儿离他们远些,咱不和外戚玩。等教育完儿子了,他才回过味来:“你遇上他们了?” 文哥儿道:“对,他们拦下要抢我饼,我只好给了他们一个。” 王华奇道:“只给了一个?他们乐意?” 文哥儿实话实话:“我说我只有两个,一个都不带回来您会把我往死里打。” 王华:“……………” 文哥儿见他爹脸色不太对,很有要把“往死里打”付诸实践的势头,麻溜跑走了。 王华都没来得及细问怎么一回事。 那张鹤龄兄弟俩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真的乐意只拿了一个饼就放文哥儿离开? 想到文哥儿整天在长安街上瞎溜达,王华心里有些犯愁。 小孩子之间瞎胡闹,他们大人也不好掺和,这小子在外面也不知会不会吃亏! 由于文哥儿没提张家兄弟当街群殴的事,王家无波无澜地过了一晚。 结果第二日一早,有御史弹劾寿宁伯张峦教子无方,竟让两儿子当街斗殴,简直斯文扫地! 没办法,不少御史也住长安街,回家路上看见两外戚之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聚众群殴,不得回家写个奏章参一本? 甭管理由是啥,他们就是当街打架了,他们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王华还在翰林院认认真真修《宪宗实录》呢,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皮莫名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昨儿他儿子回来才问起张鹤龄兄弟俩的事,今儿张鹤龄兄弟就被弹劾了,真的是巧合吗? 李东阳瞧见王华神色不太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王华摇着头说道:“没什么。”事情还没弄明白,王华不想节外生枝,万一这事和文哥儿没关系呢? 虽说希望有点渺小,王华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奢望的! 另一边,朱祐樘拿到了内阁递上来的弹劾奏章。 脸色有点不太好。 朱祐樘与皇后结发东宫,两人素来恩爱,他对张家也是颇有优待,屡次为皇后破格提拔岳父。对这两个小舅子,他也是十分宽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兄弟俩打架也没碍着旁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御史怎么就盯着不放呢? 偏这个把奏本递上来的人还是王恕。 王恕就是上次追着劝,非让他别给岳父赐勋号的老顽固。 要是这次不搭理,王恕又该辞职了! 朱祐樘只能捏着鼻子道:“朕会命人查明是怎么回事,若是事情当真属实,必定让寿宁伯好好管教鹤龄他们。” 王恕见好就收,没逼迫太过,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朱祐樘派人去查问张鹤龄兄弟俩怎么会打架。 没一会人直接到他面前来了。 朱祐樘在东宫时就对张鹤龄兄弟俩极好,如今朱祐樘登基了,两人也还是和朱祐樘十分亲近,一见着人就开始告对方的状。 “陛下您看,我这眼睛就是他打青的!”张延龄气愤地上前给自家姐夫看挨了一拳的眼睛。 张鹤龄道:“你还敢说?你踹我那脚踹得多狠,我现在走路还瘸着呢!” 兄弟俩到后面虽然还喊上各自的狗腿子参与群殴,可下人哪里敢往他俩身上下手?都是彼此之间相互殴打。 当时的情况就是主子打主子的,下人打下人的,堪称乱中有序! 兄弟俩身上的伤,全是他们自己留下的! 朱祐樘听得脑壳痛。 “先不急着看伤。”朱祐樘板起脸问,“你们怎么当街打起来了?” 张鹤龄兄弟俩顿时没声了。 私底下去抢一个三岁小孩的饼吃,他们好意思吗? 他们当然好意思。 可要他们把这事儿交待出来,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这会儿兄弟俩又挺齐心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你更不要脸你来讲! 朱祐樘直接点名:“张鹤龄,你先说。” 张鹤龄臊眉耷眼地给朱祐樘讲了讲,说他们打探到丘尚书家又做饼了。 可丘尚书向来不给人面子,他们跑上门会被撵出来,所以就想了另一个办法……蹲着等那王家小神童出来,上去讨要! 朱祐樘:“…………” 一切都挺顺利的,王家小神童也给他们分了张饼。可张延龄这人仗着自己离王家小神童近,抢先把那张饼给拿走了! 张鹤龄闻着饼香,馋到不行,偏张延龄不敬兄长不把饼分给他不说,还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 这不就是打起来了吗? 两边打着打着,张延龄这小子还叫他那些个狗腿子一起上,气得他只能喊自己的人冲上去干架了! 听着亲哥的话,张延龄忍不住替自己叫屈:“你骂我打我,还不许我还手了是吧?” 朱祐樘:“…………” 朱祐樘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两个十几岁的人跑去堵三岁小孩讨饼吃,结果兄弟俩自己打起来了! 朱祐樘道:“你们带这么多人去别人家门口堵人,真的是去‘讨要’?” 张鹤龄兄弟俩眼神游移起来。 他们本来当然不是去“讨要”的,只不过王家那小孩儿那么识趣,他们哪能承认自己是准备强抢的? 朱祐樘瞧见他们那眼神儿,更头疼了。 这事说出去,可太丢人了! 何况他才刚在进士恩荣宴上秀过神童,这两混账转头就找上门去欺负人,那不是当众打他脸吗? 还抢饼吃,他都没吃上,这两小子倒是敢跑丘尚书家门外当街强抢! 这事儿要是给丘尚书知道了,少不得得写份三千字的折子递上来骂人! 朱祐樘道:“你们当街斗殴的事已经被御史弹劾了,马上给我回去闭门反省一个月,不许再到处惹是生非!” 张鹤龄兄弟俩见自家姐夫脸色发沉,不敢再造次,连声答应下来。 等他们退到门边,朱祐樘又喊住他们正色警告道:“以后别再去欺负文哥儿。朕昨儿才特许他出席礼部赐宴,你们转头就去堵人,存心和朕作对是不是?人家才三岁,你们也好意思去抢人东西!” 听到朱祐樘罕有的严厉训斥,张鹤龄兄弟俩也知道要是再犯肯定没好果子吃,只得喏喏应是。 等走出殿外,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惊疑:那个特别识趣的王家小神童,居然能让他们姐夫这么看重! 看来,他们这次是真的找错欺负对象了! 张鹤龄兄弟俩灰溜溜地回了家,接受朱祐樘给他们安排的一个月禁足套餐。 寿宁伯张峦也接到个从天而降的旨意,说他教子无方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这惩罚虽不痛不痒,却也叫张峦觉得丢脸极了。 同时他还格外疑惑:他们家两个混账小子又干了什么? 张峦年轻时离家追随伯父读书,参加乡试总是屡试不中,就这么蹉跎了三年又三年,靠着读书时间足够长才勉强通过乡贡混成个国子监监生。 这中间他也没什么心思教导儿女,都是把他们留在家中随他们怎么闹腾。 那会儿他们家中不富裕,每次吃肉都靠抢的,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如今他借着皇后女儿成了寿宁伯,平日里也会对他们管教一二。 可惜可能是父子之间分隔太久,他错过了教导儿子的最佳时期,每次他训起儿子来都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这该怎么教才好? 张峦黑着一张脸回到寿宁伯府,就听见院子里的嬉闹声。 走近一看,是刚被禁足的张延龄在园子里和婢子们玩蒙眼抓人游戏,不仅是儿子蒙着眼去捉人,还有健壮的奴仆在周围驱赶婢子,弄得婢子们不时惊叫起来。 张峦是个读了半辈子书的人,哪怕如今因为外戚身份被赠了个武官职衔,骨子里还是向往文人风骨的。他看到自家园子里的荒唐景象,顿时怒不可遏:“张延龄,你在干什么?!” 没等张延龄撒腿逃跑,张峦已经抄起家伙上去给了儿子一顿毒打。 揍完小儿子,张峦又把因为腿还在疼没法一起玩的长子张鹤龄拎了出来,厉声质问那道“教子无方”的降罪旨意是怎么一回事。 张鹤龄刚才亲眼瞧见弟弟挨了顿打,哪里敢说实话,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俩在街上吵着吵着打起来了,结果被不知哪个多事的御史看见了参了我们一本。”说着说着张鹤龄又气愤起来,觉得这些御史好没道理,“我们兄弟之间打个架,和他们当御史的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峦:“…………” 张峦抄起家伙公平公正地给长子也补了一顿打。 兄弟俩一起嗷嗷乱叫。 还是张峦妻子金氏听到动静出来拦着,才没让他们被亲爹打断腿。 张峦余怒未消,对挡在儿子面前的妻子金氏说道:“不好好教他们,以后他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金氏道:“你的好好教难道是动不动就打儿子?以前没见你们管过他们,现在你倒是逞起当爹的威风来了!” 张峦胸膛一阵起伏,感觉胸口堵得难受,最终只能默默地扔下手里的棍子,颓然地叹了口气。 相比寿宁伯府的鸡飞狗跳,王家就显得平和多了,文哥儿跟没事人似的在家里吃吃喝喝看书写字。 王华从外头回来,看见的就是文哥儿在指挥金生给他往树上挂秋千和摇摇网床。 那摇摇网床上甚至还有张蚊帐,也不知他是去哪儿拆下来的,反正夏天可以防虫防蚊! 没错,文哥儿正积极地为入夏纳凉做准备! 王华过去把在那激情指挥的文哥儿拎进屋,严肃地追问他和张鹤龄兄弟俩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非常无辜地说道:“我和您说过了!他们拦着我和金生想要丘尚书的饼,经过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我分给他们一个!” 王华:“…………” 信你才怪! 王华道:“那今天为什么会有御史弹劾他们?” 文哥儿震惊了:“还有御史弹劾他们?”他坚决否认这件事与自己的关联,“那一定是他们干了别的坏事,绝对和我没关系!” 他只是不想被人抢光好吃的,被迫无奈撒点小谎而已! 弱小的人想办法保护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呢! 王华见文哥儿脸上的震惊不像是假的,也有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道真的和文哥儿没关系? 就在王华沉吟之际,金生急匆匆跑了进来,口中说道:“宫里来人了!” 王华:“…………” 文哥儿:“…………” 父子俩对视一眼,王华抱起文哥儿去接待来人。 来的是个朱祐樘身边伺候的太监,对方带来不少御赐的好东西,说是陛下赐给文哥儿的,不能叫他白受委屈。 王华送走那太监,转头瞅着文哥儿:“和你没关系?” 真没关系圣上还会特意赐东西来安抚这小子?! 文哥儿抱着那堆御赐宝贝,感觉这沉甸甸的小箱子真是甜蜜的负担。 对上王华质问的眼神,他笃定地说道:“陛下仁善公正,当世明君!” 对方家长非要补偿他的损失,和他这个无辜被抢饼的受害者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自己想被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无辜.jpg 文哥儿:乖巧.jpg 王爹:脑壳痛,脑壳痛 更新!今天也早早更了四千字的粗长章! 继续求营养液!二更需要点营养液催产!(积极摆碗 . 第72章 第 72 章 文哥儿抱着御赐宝贝哒哒哒地跑了,准备去和赵氏她们炫一下新到手的好东西,留下王华在原处反复琢磨这事儿。 ……似乎,真不能怪文哥儿? 就算文哥儿撒的小谎被拆穿了,那也怪不到文哥儿头上。小孩子不想把自己的食物让出去,难道是什么大过错吗? 王华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便也没再纠结。陛下都已经赐下东西来安抚他们家了,着实没必要再去管。 王华这边决定揭过不提,长安街中却有不少人讨论起长安街这场热闹来。 主要是有人在街上遛弯,正好目睹了张鹤龄兄弟俩抢饼的全过程。 虽说对方没来得及走近细听,却也看得出张鹤龄兄弟俩一开始来者不善,还是文哥儿不知说了什么才缓和了气氛,最终文哥儿甚至还主动给他们兄弟俩分了张饼。 作为丘尚书邻居,上回丘尚书做饼时他们家也闻到那馋人的味道了。 可看到张鹤龄兄弟俩分饼不匀大打出手,这位邻居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真这么香吗?! 这邻居回家后便与自己儿子说了此事。 第二天这邻居的儿子得知张鹤龄兄弟俩被弹劾了,隔天便私下和人说起亲爹的所见所闻。 于是消息就以“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这种方式迅速在各个衙门之间流传开—— 震惊!两小国舅当街斗殴,竟是为了尚书饼! 至于无辜被夺饼的文哥儿,在这个传言之中的存在感很低,更多的是以“三岁小孩”为代称。 不少人听了这传闻,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个是:呸,外戚果然不干好事! 第二个是:怎么才能吃到尚书饼? 有谁和丘尚书关系比较好,可以组个局去丘尚书蹭饼吃的吗? 哦,没有。 那没事了。 丘濬也是从礼部属官的窃窃私语里听到这桩事的。 听到文哥儿在自己家门口被人堵了,丘濬火气顿时上来了,叫来下属让对方细细讲讲是怎么回事。 真是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还敢欺负人! 等得知王恕已经把弹劾奏本呈到御前,圣上也已经罚了张峦半年俸禄,丘濬还是有些气不顺。 他满心郁闷地回到家,快进家门时想到文哥儿就是在这儿被人堵住的,更不高兴了。要不是文哥儿机灵,指不定被对方怎么欺负! 张鹤龄兄弟俩对待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尚且如此,很难叫人相信他们不会更肆意地去欺凌寻常百姓! 文哥儿是有人护着才不至于吃大亏,可这样都还是被抢走了一张饼! 丘濬灵感来了,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表示这不是一张饼,这是皇室的威严,这是朝廷的信誉,这是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怡然自乐的的基础。今天陛下放纵他们在长安街抢三岁小儿的饼,明天他们就敢去抢百姓的田、百姓的地、百姓的儿女!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治国无小事,我们必须防微杜渐! 别说什么两国舅还小,再小能小得过三岁的吗! 丘濬措辞十分严厉,少有地没用太多罗里吧嗦的表述,而是句句都直抒胸臆,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一通痛痛快快的臭骂写完以后,丘濬把这份谏言收了起来,准备明儿递到朱祐樘面前去。 朱祐樘要是不看,他就堵在殿门外不走了! 第二天收到丘濬厚厚一叠文章的朱祐樘:“…………” 他都已经严厉地惩罚过两个小舅哥了,怎地丘濬还写了这么厚的奏本递上来啊?! 想到丘濬献上来的那本《大学衍义补》,朱祐樘脸色都有些不好了。不是他觉得书不好,实在是字太多了,真的没空看! 朱祐樘轻咳一声,说道:“丘爱卿,朕已经训诫过鹤龄他们了,也罚了寿宁伯半年俸……” 丘濬道:“臣并非要陛下加重处罚,而是昨儿得了不少感悟,想让陛下看看而已!” 丘濬这文章是给朱祐樘讲完课后呈上的,直接绕过了内阁,走的是献书献诗文的流程,确实不是越俎代庖行御史进谏。 这还是碰上愿意听他们讲课、愿意听他们意见的朱祐樘,丘濬才会这么做。 像成化年间他们一度见不着宪宗皇帝,想见宪宗皇帝一面还得堵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传达不到天子面前!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朱祐樘愿意听,他们自然很愿意说。 朱祐樘见丘濬大有“陛下不收我就不下课了”的势头,只得把文章收下了。 旁边负责记录讲课内容的翰林官等君臣俩谈完了,迈步上前来请示朱祐樘是否要把丘濬这篇文章抄录下来。 朱祐樘很想直接把文章塞给翰林官,让对方拿回去抄就好,不用还了! 可丘濬还没退下,朱祐樘唯有回道:“朕先看看。”他还真坐下翻看起丘濬这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劝谏文章来。 本来朱祐樘以为这个过程会很煎熬,结果丘濬这篇文章没了以前那种翻来覆去讲大道理的啰嗦,反而全篇都是干货,一口气给他梳理了历史上许多没防微杜渐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丘濬这人博览群书,正史野史都被他读遍了,百家之学也都了然于胸,举起例子来那叫一个全面! 反正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越看越担心大明偌大的江山砸自己手里了。 这怎么可以,他可是想当明君的人! 本来朱祐樘觉得两个小舅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看着看着眉头开始突突直跳。十几岁了,早该好好读书习武了,岂能再用“年纪还小”来替他们开脱? 朱祐樘面色郑重地合上文章,把它递给了立在一旁的翰林官,叮嘱道:“好好誊抄起来,给内阁和翰林院都送上一份。” 这文章里讲的道理不仅适用于治国,还适用于治家。 他都要约束好外戚,没道理臣子们不约束好自己的亲朋旧故以及家中下人—— 合该都看看! 翰林官见朱祐樘这般看重,赶忙双手接过那篇文章。 要不是朱祐樘和丘濬还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丘濬都写了什么了! 丘濬见朱祐樘认真看完了自己呈上的文章,没再堵着朱祐樘不让他走,很恭敬地起身告退。 朱祐樘亲自起身送他离开。 丘濬得朱祐樘如此礼遇,心中说不开心是假的。他想到自己被朱祐樘置之高阁的鸿篇巨著(《大学衍义补》),决定回去着手整理个精简纲要出来,看看这次朱祐樘愿不愿意好好看! 丘濬退下后,朱祐樘也离开了讲学处,派人挑了文武两位老师前去寿宁伯府教导自家两个小舅子。 甚至还给两位老师配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 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心搞教学工作了。 可怜那张鹤龄兄弟俩还不知道自己的禁足生涯马上要雪上加霜。 就因为他们临时起意要去抢文哥儿的饼。 至于文哥儿本人,那更是都没去打听过张鹤龄兄弟俩挨了什么样的罚,每天依然琢磨着怎么吃好怎么玩好。 等到旬休日文哥儿去了谢家旬考完毕,谢迁就问他:“你当时怎么想到只给他们一张饼?” 文哥儿道:“我就是不想分他们太多,不分他们肯定又不会让我走!” 所以他只好忍痛分出一张给他们啦! 反正他们信了,他只损失一张饼;他们没信,情况也不过回到原点而已。他们可都准备直接抢了,骗不骗他们根本没差! 说实话,当时他都不知道张鹤龄兄弟俩是谁来着,纯粹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他们忽悠住。 谢迁瞧见文哥儿那无辜又无害的模样,笑着和文哥儿讲了张鹤龄兄弟俩如今的处境:他们不仅被禁足了,还被请了一文一武两位先生轮番教导、轮流操练。 文哥儿听后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震惊地说道:“他们这么大了才请先生吗?” 而且还只有两个! 看看他,一不小心就有三个了! 谢迁:“……………” 谢迁道:“他们以前自然也有先生,只是都不太敢管他们而已。如今的先生是陛下亲自指派的,他们不敢不敬。” 文哥儿听了心情很不错。 “合该如此!”文哥儿道,“他们仗着是陛下的小舅子到处招摇,理应由陛下派人去管管。” 谢迁没再说什么,直接打发他去李东阳家。 最近文哥儿活动众多,没写出什么文章来,去李东阳家时还有点怂。 结果李东阳没问他写没写,而是拿出叠厚厚的文章给他看。 如果丘濬在场的话,会发现这篇文章就是他呈给朱祐樘的那一篇! 李东阳笑道:“这是丘尚书写的,你可以看看这篇文章的思路,仿着写上一篇。当然,不必写这么多字,举三两个例子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千钧一发,需要点营养液压压惊!!! . 第73章 第 73 章 文哥儿怎么都没想到,最后要加作业的人竟是自己! 可李东阳都把文章拿出来了,文哥儿也只能老老实实接过,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丘濬这篇文章没有直接点他的名,可只要从头到尾读一遍,就能读出文章里浓浓的维护之意。 许是因为太生气了,这次丘濬行文犀利,仿佛抖落了老剑上的斑斑锈迹,一下子变得锋利又尖锐。 痛快,太痛快了! 文哥儿越看越激动,好不容易按捺住满心激荡看完了,便迫不及待地和李东阳讨论起里头几个自己没见过的事例来,不知老丘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史料,读来特别切题! 李东阳刚才见文哥儿看得起劲,也没打扰他,悠悠然坐一边饮茶。 这会儿文哥儿主动开始提问,他招呼李兆先过来一起旁听,先解析了文哥儿的疑问,接着就给他们分析文章主旨和行文脉络。 当代文坛巨佬现场授课,文哥儿自然认真受教,不时还把自己没听太明白的地方拉出来追问两句,瞧着好学极了。 只不过想到自己回去后要完成仿写作业,文哥儿离开李东阳家时脸色就有点发苦。 刚才他听李东阳讲了这次家庭作业具体要求,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高考作文的标准了吧?! 为什么要一个幼儿园都没上的小孩子学些高考作文啊?! 还是需要引经据典的议论文!! 文哥儿觉得吧,他三个老师肯定私底下串通过,要不怎么一个叫他看史书,一个就叫他仿写这种史论! 文哥儿一脸郁闷地跑到丘濬家,先就着自己加作业的事和丘濬抱怨了一通,表示丘濬可把他害惨了! 丘濬脸色黑了。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不夸两句就算了,还说是害你加作业! 就在丘濬马上要臭骂文哥儿一顿的时候,文哥儿又掏出自己从李东阳家拿回来的“范文”,吧啦吧啦地给丘濬说起李东阳的讲解思路,问丘濬这个作者本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拿阅读理解答案追问作者本人成就达成√ 丘濬:“…………” 丘濬吧,心情很复杂。 李东阳这个后辈分析得鞭辟入里,基本把他的思路都理明白了,各个典故的出处也讲得清清楚楚。 这代表李东阳对他这篇文章颇为认可,并且要文哥儿比照着来仿写。 可这小子复述就复述了,怎么眼睛还忽闪忽闪的,好似在期待他能说出点不同的思路来。 丘濬不是爱胡扯的人,思来想去也唯有颔首说道:“是这样没错。” 文哥儿没想到李东阳阅读能力这么牛逼。 文宗强者,恐怖如斯! 文哥儿由衷感慨道:“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厉害!” 丘濬听了很是受用,明面上却还是睨文哥儿一眼,说道:“那你说说看,你自己觉得这文章好在哪里?” 文哥儿从来不是怕被点名回答问题的人,立刻打开文章指给丘濬看,先说这段痛快,再说那段绝妙,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丘濬定睛一瞧,文哥儿指的恰好都是他自己也觉得极好的好句好段,他写完自己往回看时都感觉精妙绝伦,仿佛文昌君附体! 丘濬心里头是这样想的,文哥儿也是这样夸的,可惜他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就像那什么文昌鸡附体!” 丘濬:“…………” 丘濬脸色又黑如锅底。 文昌鸡是什么玩意?! 文哥儿也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眨巴一下眼,不仅没检讨自己说岔了,还很是向往地和丘濬讨论起来:“听说你们琼州府有个地方叫文昌,那边养的鸡很好吃。要是能配上琼州府生产的椰子来煮,滋味肯定特别好!” 文哥儿还畅想了一番。 椰子鸡!不仅肉香与椰香在鲜美的汤汁中来回碰撞,连每一块鸡肉都渗入了清甜椰汁,吃起来格外鲜甜细嫩! 丘濬:“…………” 丘濬发现自己有点饿了。 他堂堂琼州府人,怎么都没吃过隔壁县的文昌鸡?! 丘濬横了眼文哥儿,冷哼道:“瞧你说得有模有样,好像你曾经吃过一样。” 文哥儿也哼了回去:“以后我会吃到的!”他数了数丘濬的年纪,拍着胸脯保证道,“等您致仕了,我亲自送您回琼州府去!” 再等个十年八年,他们就可以去吃椰子鸡啦! 丘濬没好气道:“我又不是没儿没女,哪有你送我归乡的份?” 文哥儿信誓旦旦:“只要有心,肯定能送!” 丘濬懒得理他。 这小子根本只是想去隔壁县吃鸡!!! 两人闲扯了一会,文哥儿想起上次移栽过来的睡莲,又拉着丘濬去看看那睡莲苗苗长成什么样了。 到了院子里一看,那缸子里已经长出几片嫩嫩的睡莲叶,一片接一片地贴在水面上,瞧着绿油油的很是讨喜。 文哥儿扒拉着缸沿,试图往叶底下瞧瞧有没有长出鼓鼓的睡莲花苞。 丘濬见他俨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摇着头道:“叶子都没长几片,哪里就能长花苞了,至少得四五月才可能开花吧。” 文哥儿确实连花苞的影子都找不着,只得记下丘濬说的花期,准备到时候再过来盯着。 自己(亲眼看着)种的,瞧着就是和外头的野花野草不一样! 下午谢豆他们也陆续过来丘家图书馆看书。 文哥儿一方面得烦恼李东阳的作业怎么写,一方面又得找谢迁给他列的本旬阅读书目来看,一路忙活到傍晚才回家去。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天气开始转热,文哥儿想起自己腌了半个月的酸笋,觉得肯定已经好了。 他跑过去问老何酸笋能吃了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跑回去给他的亲朋好友们写帖子,邀他们明儿下衙后过府尝尝他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 只此一坛,不吃可惜! 老丘他们下班路上多走几步就到他们家了,怎么可以不过来尝上一口! 赵氏觉得文哥儿这请客请得不太靠谱,赶忙吩咐老何他们明儿多准备些好菜,省得文哥儿这个酸笋不合客人们胃口,叫客人们扫兴而归。 文哥儿却是对酸笋信心满满,叫金生跑腿把帖子全部送出去以后便兴冲冲地等第二天大家上门。 文哥儿如今也算认识不少人了,不过可以随便请吃饭的也就谢、杨、李、丘四家,要请别人就不能这样随便写个帖子邀人过来了,礼数没走够别人会嫌弃! 得知儿子请了谢迁等人来吃饭,第二天王华下衙时直接把人领回家了。 谢豆是直接呆在王家没走,他在文哥儿这边玩了半天树上摇床,对这东西非常羡慕,准备回家也弄一张,夏天爬上去晃晃悠悠地纳凉,多舒服不是! 可惜不知道家里给不给他弄! 等到文哥儿邀请谢豆过去揭酸笋盖,谢豆才依依不舍地爬下离地不是太高的摇床,兴冲冲跟着文哥儿去看他声称“只此一坛”的酸笋。 “真的是你做的吗?”谢豆好奇地问。 “那当然。”文哥儿一脸骄傲,“我亲自放进坛子里的!” 谢豆一阵沉默。 这么说来,确实是“亲手”做的没错。 老何见两个小孩儿跑来了,笑着捧出酸笋坛子,提前提醒了文哥儿和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子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长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子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大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大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会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会叫人觉得呛鼻。 坛子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子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向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他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大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会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话的可信度。他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子!! 谢豆说不出话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吃!” 王家不大,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大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大贡献时,一股子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他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等会,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他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 . 第74章 第 74 章 与此同时,王家大门外,抱着杨慎的杨廷和顿住了脚步,迟疑地吸了吸鼻子。 王家这是……在煮什么? 杨慎的嗅觉也灵敏得很,他也跟着他爹吸了下鼻头,脸顿时皱成了包子,仿佛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怪的味道。 杨廷和没和王华他们一起过来,就是要回家接上自己儿子。 毕竟上次文哥儿到杨家学棋时和杨慎说到过他腌的酸笋,表示开坛时一定叫他来吃! 杨慎年纪还小,不能像谢豆和文哥儿那样到处野,自然得等杨廷和下衙后再回去接人。 于是杨廷和父子俩在王家大门外对视一眼,都感觉眼前的王家仿佛成了龙潭虎穴。 一时间迈腿往里走也不是,不迈腿往里走也不是。 想到李东阳他们都在里头,杨廷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杨慎进去了。 越往里走,味道越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多闻一会居然没那么难受了,反而还有点儿奇异的怪香。 杨慎有点好奇地追问杨廷和:“爹,这是什么味道?” 杨廷和道:“我也不知道,等会你问问文哥儿。” 另一边的赵氏也闻到了酸笋的味道。 她有点担心这东西会让客人们难以接受,不由亲自去老何那边看了眼,忍着越来越浓郁的酸笋味叫老何按照计划多准备些菜,这玩意要是大伙都不喜欢就撤了。 哪有逼迫客人吃这种东西的道理?! 老何一听,有点不乐意了,替酸笋正起名来:“您别小看这小小的酸笋,吃起来老带劲了!一会我炒一盘酸笋炒肉,保证叫您吃了还想吃!” 赵氏:“…………” 见赵氏一脸的欲言又止,老何只能保证道:“行,我做完文哥儿要的酸笋米粉和酸笋炒肉就按您的吩咐多做几道别的菜。” 老何在灶前一阵忙碌,很快把热腾腾的米粉捞了起来,并且十分公平地往每碗米粉添上酸酸脆脆的酸笋和香喷喷的卤肉。 杨廷和等人正围坐着闲聊,只觉外头飘过来的味道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等一碗碗酸笋米粉摆到自己面前,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么一件事:这真的是文哥儿要请他们吃的东西! 光看卖相,这酸笋米粉倒是挺好看的,经过大半个月的腌制,酸笋看起来反而十分鲜嫩。随着腾腾热气散开,酸笋的味道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霸道,反而莫名有种很开胃的感觉。 老何的卤肉手艺也是一绝,那卤肉片得厚薄均匀,瞧着每一块都吸饱了卤汁,吃起来绝对咸鲜入味! 光是这卤肉都能一口气吃掉半碗。 一切都挺不错,就是吧,要是没有底下那脆生生的酸笋就好了。 只要是有鼻子的人都能闻见那股奇异的味道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连卤肉的香味都压不住它,足见它多么地可怕! 文哥儿热情地给离自己最近的丘濬介绍道:“您尝尝看,这可是我亲手腌的酸笋!” 他说完还率先夹起一块色泽仍保持着嫩黄的酸笋,咔滋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嘴都是那独特的鲜酸味道。 丘濬见文哥儿吃得香,按捺住满心狐疑夹起一根尝了尝。 “好吃吧?好吃吧?”文哥儿在旁边积极追问,眼睛亮亮的。 丘濬道:“还行。” 文哥儿不满丘濬只给了“还行”的评价,哼哼唧唧地接着吃了起来。 坐在丘濬旁边的李东阳见文哥儿和丘濬都吃了,也夹起自己碗里的酸笋咬了一口。 出乎李东阳的意料,这东西闻起来不怎么样,吃进嘴里却有种特别的鲜爽。 春笋的嫩尖密闭在坛子里酝酿了十多个日日夜夜,仿佛把整个春天的鲜美攒在坛中发酵出来,一口咬下去只觉它有着别样的脆爽、别样的鲜酸,竟是没从别的腌菜尝到过的特别滋味。 这种略微带点酸味的东西,永远都是吃了一口就想再吃两口! 李东阳又尝起了碗里的米粉来,米粉泡在酸笋煮出来的粉汤里,吃着也十分开胃。连卖相最佳的卤肉瞧着都没那么吸引人了! 谢迁几人见李东阳先动了筷子,还不止动了一次,一时不知李东阳是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以李东阳那促狭的性情,很有可能装出好吃的样子骗别人下筷! 还是年纪最小的杨慎好奇心重,悄悄转头问过文哥儿“真的好吃吗”以后便试着夹了根酸笋尝鲜。 还挺好吃! 就是他还太小,碗里不管是酸笋还是卤肉米粉都比别人少,真就是给他尝个鲜而已。吃不够! 谢豆见两个小伙伴都吃了起来,努力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嘴里念念有词:“不臭,不臭,一点不臭。” 旁边的谢迁:“…………” 谢迁听了满耳朵的“不臭”,感觉鼻端那味道更加萦绕不散了。 这时李东阳笑睨着谢迁说道:“怎么?于乔你不敢吃?” 文哥儿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只顾着吃,忘了招待老师! 这不应当! 文哥儿立刻停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谢迁:“您不喜欢吗!” 谢迁:“…………” 算了,吃就吃吧,连杨慎这么小的娃娃都吃得欢,能难吃到哪里去? 谢迁几人都陆续动筷,等吃到嘴里了,他们才发现自己刚才根本没必要那么犹豫,这味道比预期中好多了。 这东西虽然吃起来不至于惊为天人,配着这么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吃上一顿却是十分相得益彰。 等到其他菜陆续上桌,大伙都已经适应了这种来自南方的腌酸笋,筷子总不由自主地伸向那盘酸笋炒肉。 这么一顿便饭吃下来,竟也算是宾主尽欢。 文哥儿作为请客的东道主,很积极地送客人们出门去,表示明年出春笋时他一定再亲手腌一坛邀他们过来吃! 李东阳道:“行,明年我们再来吃。”他应下了来年的“酸笋之约”,又笑得很是和气地追问,“不过你今天可有动笔写文章?” 文哥儿安静得像只小鹌鹑。 可恶,最怕老师突然问你作业写了没! 他一整天都在惦记着自己那坛宝贝酸笋,哪里有功夫写文章! “我在打腹稿!”文哥儿狡辩,“得打好了腹稿,下笔才能心里有数!” 李东阳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说道:“行,那你好好打腹稿,我等着看你写的新文章。” 乐颠颠玩儿了一整天的文哥儿顿时蔫了。 议论文可真是太难写了! 有没有人记得他才三岁呢!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回去琢磨怎么在下个旬休日前把文章写出来了。 翌日一早,王华出门上衙去,路上遇到恰好也在这个点出门的邻居。 邻居好奇地问:“你们家昨天怎么了?有一股很重的味道!” 王华:“…………” 王华一阵沉默,只得稍作解释,表示是自己儿子请他几位老师以及丘尚书吃他自己腌的酸笋。 王小文干的事,和他这个当爹的可没关系! 邻居一听是吃的,顿时震惊了,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那味道,居然是能吃的东西! 与这位邻居一样震惊的人还不少,主要是长安街嘛,往来的都是朝中同僚,即便不是住在王家隔壁的,下衙经过王家时也能闻到里头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味道。 ……还有不少人看到李东阳他们一起进了王家。 这几位赫赫有名的翰林学士到底相约做什么去啊?! 等到王华那位邻居到了自己衙门里,忍不住和人分享自己从王华那得来的第一手消息:他们是被王华儿子邀请去吃那东西的! 想来肯定是小孩子瞎折腾,做出来的吃食明明狗都不吃,几位学士却是不忍叫年幼的学生失望、强忍着那股子怪味下筷子! 感天动地师生情! 不愧是几位最有前途的翰林学士,为了教导学生竟作出这样的牺牲! 但凡那天曾路过王家的人都感慨不已。 李东阳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还写了首谐趣小诗,赞美酸笋这种闻着臭吃着香的南方食物。 这时候的李东阳还年轻,没生出文坛领袖的偶像包袱,写诗从来不论雅俗,感觉来了便下笔。 当初他归茶陵省亲时还曾就着故乡山水写过二十余首《竹枝词》,写的皆是省亲途中的所见所闻,十分清新活泼。 如今他提笔写出首《咏酸笋》来,本只是游戏之作,写完却觉语句间隐有杨万里的谐趣,看似言语白俗,实则越读越有滋味,倒是与酸笋此物两相照应。 李东阳反复读了几次,越读越是喜欢。 比起字数过多的文章,与朋友们分享这么一首短诗倒是挺方便,书信往来时随手抄录下来夹进信里便成了。 同样的,诗词也比文章容易在周围的友人间传开。 没过几日,李东阳不仅把给远方友人们的信寄了出去,还成功让周围人都读到了他的新诗。 曾经在他们聚众吃酸笋米粉那天路过王家的同僚们:????? 你自己给学生面子吃了就吃了,居然还要写诗骗别人吃?! 过了,有点过了,溺爱学生要不得! 当然,还是有不少没亲自闻到那味道的人读完诗后非常好奇:你说的臭是什么臭?你说的鲜是什么鲜? 有些门路广的人家到市面上一打听,竟真叫他们买到了今春刚腌好的酸笋,按着李东阳的新诗煮了吃。 ……京师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酸笋味,这家不信邪地煮过了,那家又不信邪地煮一下。 于是在文哥儿出门去杨廷和家学棋的时候,就闻到了某户人家飘出来的酸笋味。 文哥儿可不知道这事和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关系,转头和金生讨论道:“上次何叔还说京师没多少人会腌酸笋,这不是走几步就有吗?” 金生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搔搔后脑勺说道:“回去后让何叔瞧瞧这是不是他老乡。” 文哥儿连连点头,记下了那是谁家府邸。 两人来到杨廷和家里,杨廷和还没回来,文哥儿便和杨慎凑一起嘀嘀咕咕。 杨慎告诉文哥儿,那天他们父子俩回来以后,他娘勒令他们立刻去洗澡,要不然不许他们进房! 杨慎至今还很有些震惊,因为他当时根本不觉得自己身上臭臭! 文哥儿略一思索,当场给杨慎背起书来:“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杨慎没读过这句话,皱起小眉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实话实说:“不懂!” 文哥儿解释:“就是你和香香的待久了,就不觉得香了;你和臭臭的待久了,就不觉得臭了!因为你已经被它们同化了,自己当然闻不出来!” 杨慎一脸恍然,由衷夸赞:“师兄,懂真多!” “一般般,也没有懂很多,就一般般啦。” 文哥儿那洋溢着骄傲的语气可以说是半点谦虚味道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同僚们:震惊!李东阳为了学生竟做出这样的事…… 李东阳:????? 二更来啦! 今天依然很勤奋! 谢谢大家浇灌的营养液!文崽开心吨吨吨!明天见! 注: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出自《说苑》引用孔子的话,原句比较长,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家要谨慎交友”的意思! 孔子曰:“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又曰:“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故曰:丹之所藏者赤,乌之所藏者黑。君子慎所藏。” . 第75章 第 75 章 作为不小心把酸笋带进长安街食谱的始作俑者,文哥儿一点自觉都没有,每日依然到处溜溜达达,精力十分旺盛。 唯独在写作业时,免不了一边写一边唉声叹气,瞧着蔫巴巴的。 作业难,难于上青天! 主要是吧,他对家国大事没什么头绪,什么防微杜渐什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他来说都太深奥了,和让他写“丘尚书的饼贼好吃”这种文章完全不一样! 哪怕李东阳给他们解释过文章思路,自己动起笔来还是两眼抓瞎。 这就跟给你讲解一下李白杜甫的诗,马上让你仿写一首! 真是太为难人了! 文哥儿纠结了几天,没就纠缠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收到了积木样品。 这次是出自《营造法式》的建筑模型套装,只是比照着当前流行的建筑类型进行过调整而已。 积木系列玩具已经出了挺多,还针对不同年龄层推出了不同难度和不同颗粒大小,卖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 于是现在但凡拿到文哥儿这边的图纸,工匠那边马上没日没夜地给他赶制,俨然把文哥儿当成小财神爷才供着。 至于什么时候正式做成新品上市,那就得看市面上的上一批新品什么时候饱和了。 文哥儿是不知晓他爹到底拿到多少“润笔费”的,反正他可以免费畅玩新品,对银钱的需求没那么迫切。 他与金生、谢豆他们拼了一下午的积木,目光忽然落在手里拿着的一颗小小积木上。 既然老丘写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他何不反过来写这小小的积木如何拼成高楼大厦。 古往今来可是有不少用好了小人物,使得自己绝处逢生乃至于名传千古的事例! 老丘写坏事须从小处杜绝,他便写好事该从小处做起! 这就不怕老丘把典故用光了,想用多少就有多少! 文哥儿一下子来了劲头,积木也不玩了,对谢豆他们说道:“你们先自己玩儿,我去写个功课!” 既然有了灵感,文哥儿写起文章来就一点都不难受了,还时常拿出自己手头的《春秋》等书核实自己记忆里的事例对不对。 他每天停停写写,竟真的赶在旬休日前把文章写出来了! 文哥儿还记着上回和丘濬说要第一次给他看,于是旬休前一天就屁颠屁颠跑去丘家献宝。 丘濬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心里受用得很,与文哥儿坐在廊下就着夕阳读了起来。 丘濬在专心看,文哥儿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想听丘濬会不会夸他。 等瞧见丘濬把文章翻到最后了,文哥儿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不好?是不是特别棒!” 丘濬没好气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很嫌弃地说道:“急什么,我还没看完。” 文哥儿只能继续在旁边等得抓耳挠腮。 丘濬仔仔细细把全文看完,只觉比起文哥儿上篇不知所谓(光夸他饼)的文章简直是突飞猛进。 与其说是在仿写他呈给圣上那篇几千字长文,倒不如说是从另一个方面进行重要补充。 这文章光看行文固然是稚气得很,可内容却令丘濬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很难想象,这些生动而又切合主旨的典故是文哥儿这么个三岁小孩儿用出来的。 连他这个年近七十的人读完后都忍不住审视自己周遭的诸多不起眼的人和事。 丘濬从前只觉得这小孩儿话忒多太烦人,如今看着他渐渐被他几位老师打磨出几分棱角来,便明白李东阳他们为什么对这孩子另眼相看了。 只要他给个方向,他便能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多、走得比任何人意料中都要远。 丘濬觉得若是自己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怕也会想把文哥儿收为学生。 只不过哪怕心里赞许不已,丘濬嘴上却还是给出个“还行”的评价。 文哥儿听得好气。他都第一个给老丘看了,老丘居然只敷衍地给他一句“还行”! 他自己可满意了,写完后反复看了几次,觉得根本改不动一个字! 文哥儿气鼓鼓地跑回家,去找他爹看看自己的新文章。 王华见他那气呼呼的模样,奇道:“谁惹你了?” 文哥儿当即和王华说起老丘不好好夸他的事,他想了好多天才想出来的诶,老丘居然只给他一句“还行”! 王华乐道:“是你自己没写出能得到其他评价的文章,还怪别人不夸你?” 文哥儿觉得自己找亲爹看文章实在找错了! 太过分了!他可是哼哧哼哧写了那么多字!就不能夸夸儿子嘛! 王华见文哥儿更气了,没再逗他,拿起文章翻看起来。 王华也是看过丘濬那篇数千字长文的。 本来他觉得既然是仿写功课,文哥儿肯定也是延续丘濬那个思路来写,细读之下才发现自己是小看儿子了。 两篇文章合起来看,竟像是相辅相成! 这小子甚至还给本来就卖得很好的积木做了个广告,说什么每一颗小小的积木都发挥着极大的用处,缺了任何一块都有可能导致高楼大厦轰然坍塌。 分明是小孩儿的玩具,看完后连大人都想去玩玩看! 王华瞅了眼在旁边哼哼唧唧的文哥儿,不免在心里琢磨这小子到底是不是故意打广告。他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写文章就写文章,提你那积木做什么?” 文哥儿理所当然地道:“我玩着积木的时候想到可以这么写的!” 他又不是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大人,肯定是怎么想就怎么写啊! 王华客观评价道:“写得还不错。” 文哥儿:“…………” 可恶,别以为多一个字,“还不错”就比“还行”好多少!!! 文哥儿没听到想要的夸奖,很是郁闷地抢回自己的文章跑了。老丘和亲爹都太坏了,他还是等明天再去找老师挨夸! 王华看着文哥儿气咻咻跑走,也没太担心。这小孩儿对家里人向来不记仇,没一会自己就消气了。 想到明儿文哥儿要去寻李东阳要指点,王华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过出头未必是好事。 不管是长子还是文哥儿,行事都大异于常人,王华这个当父亲的根本看不出他们日后到底会走什么样的路。 那种从小就被寄予太多厚望的感受,王华自己也是感受过的。 他们家几代人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到他少年时大放异彩,家中便把全部希望都托付在他身上。 结果他连乡试都有好几次没考中。 那段时间他一边教书一边备考,每一次考砸了都会难受好一阵。 长子还好点,以文哥儿如今这好强的心性,怕是受不了半点挫败的。 平时得好好磨磨才行。 文哥儿不知道他家老父亲的诸多想法,夜里郁闷着郁闷着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胡乱用过早饭,便抓起文章跑去谢家找谢迁。 谢迁没急着考查文哥儿的学习进度,而是先拿过文章读了起来。 比起上次那篇夸丘尚书饼好吃的,这文章就正经多了,俨然已经向策问看齐。只是文哥儿没那么多歌功颂德的想法,写起来那叫一个直来直去。 辞藻什么的也是直白自然,全文不见丝毫矫饰。 读多了求奇求险的文章,再读这文章竟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谢迁笑着说道:“看来你西涯先生送你的文集没白读,写得非常好。” 文哥儿眼睛顿时亮了。 听听,听听,他老师多会夸! 这肯定是在说他文章媲美汉魏大佬、直追唐宋八大家! 文哥儿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接下来的旬考连谢迁问了几道超纲题他都没注意到,直接就给答上了。 ……接着就拿到了更广阔的本旬阅读范围。 唉,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作业太多让人受不了! 文哥儿一脸郁闷地去李家报到。 李东阳见文哥儿蔫头蔫脑的,奇道:“怎么?挨骂了?” 文哥儿直摇头。 他可是好学生,怎么会挨骂?! 文哥儿把谢迁的加作业行为给李东阳讲了,唉声叹气地埋怨起来:“功课太多了!” 李东阳道:“也是你学得快才想你多学点。” 文哥儿深刻反省:“骄傲使人大意!” 李东阳笑着问道:“你文章写好了?”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李东阳批作文的,立刻把文章呈了上去,一脸乖巧地坐在旁边等李东阳点评。 李东阳也和丘濬他们那样,看着看着便坐直了身体。 他认认真真把整篇文章看完了,和上次那样在文章上朱批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一口气批完,而是边批边给文哥儿讲讲优缺点以及改进意见。 文哥儿听得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不愧是当代文坛巨佬,李东阳不仅夸得最专业,指点得也最专业。 文哥儿写的过程中自己没琢磨明白的地方,李东阳一讲他立刻就茅塞顿开。 等李东阳把整篇文章都批完了,文哥儿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不少好技巧。 下次一定能用上! 李东阳见文哥儿信心满满的模样,不免又多点拨了几句。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李兆先这个亲儿子听得一脸怀疑人生。 明明上次去顺天府学的时候,文哥儿还连判语都不会写!!! 别人学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摸到写文章的门道,怎么文哥儿进步起来就这么快呢? 李兆先真是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当初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文哥儿骗来给他爹当学生,如今看来他爹确实非常喜欢文哥儿,讲解起来那是恨不得倾囊相授的那种。 这不,连他这个亲儿子都成蹭课的了! 文哥儿可不知道李兆先的复杂想法,他在李东阳家上完了作文课,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上回那位刘健刘阁老说,有什么学问上的问题可以去找他。 现在他文章终于写好了,是不是可以登门拜访去? 也不知两旬过去了,刘阁老上次的话还作不作数? 文哥儿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麻溜转头对金生说道:“走,我们去刘阁老家看看他老人家在不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到处找夸.jpg 更新!可恶,今天不知为啥好困,昏睡了大半天! 快十点了!有没有那什么营养液,鼓励一下二更! 呜呜呜才六号,不想失去六千档全勤!!! . 第76章 第 76 章 刘健正在度过他普普通通的旬休日,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并抽出半天来看看亲朋旧故的信件以及养养自己院子里的花。 刘健是洛阳人,养得最多的是牡丹,今春花期已经过了大半,他很是怜惜地看了一圈,和上个旬休日一样剪下不少花枝,准备让底下的人拿去入茶或者入饼。 没错,刘健不是什么风雅人,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哪怕是旁人为了养眼种的花,他也要挖掘出点实用性来。 比如拿来吃或者拿来喝。 刘健看了一圈,正准备收起残害花枝的剪刀,就听人说王家的文哥儿来了。 因为是那么小一个小孩儿,上回刘健又跟门房提过一句可以把文哥儿放进来,是以这次底下的人特意来问他要不要见。 若是换成旁人来了,指不定直接就被挡在门外了。 想起那个在殿试读卷以及进士恩荣宴上出了好大风头的小神童,刘健把剪刀交给下人,吩咐道:“把他领进来吧。” 刘健才刚洗净手,就瞧见文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瞧着劲头十足。他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询问道:“过来了?” 文哥儿看到下人把一篮子牡丹花提走,很快注意到刘家满园的牡丹。他还没赏过牡丹,好奇地睁大了眼,麻溜喊过人后便拉着刘健问这都是什么牡丹。 刘健便给他介绍起各种牡丹的名字来。 比起寻常人光说那些风雅的牡丹花名以及相关典故,刘健还给文哥儿分了个类,说这种牡丹入茶特别香、那种牡丹可以做饼馅。 剩下一些光开得好看的,那可真是让刘健提起来直皱眉,说是他门生以及儿女搜罗来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牡丹可以吃的吗! 文哥儿想起刚才被下人提走的那一篮子正好是“饼馅”牡丹,立刻关心地问道:“您刚才让人拿下去,就是用来做饼的吗?” 刘健颔首:“对,你若想吃吃看,一会就能尝到了。” 文哥儿那肯定是想的啊,他一脸腼腆地应道:“长者赐,不敢辞!” 刘健听了一乐,笑着让文哥儿坐下,询问他怎么过来了。 刘健都没请文哥儿进屋,而是直接坐在外头的亭子里,周围开的全是牡丹。 文哥儿本来蠢蠢欲动想多看看花,听到刘健的问话立刻想起自己的来意,拿出自己的文章呈给刘健:“这是先生让我写的文章,我想给您也看看!多得些指点,才能写得更棒!” 刘健上次也听朱祐樘提及文哥儿已经能写文章了,却没亲眼见证过。如今文哥儿自己把文章递过来了,他马上伸手接过,口中说道:“我先看看,你想看花便去看吧。”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刘健。他也没推辞,撒腿跑出亭子外看牡丹去。 刘健家的牡丹养得极好,哪怕花期将过,不少花枝上依然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一眼看去很有姹紫嫣红的感觉。 文哥儿是俗人,瞧见花儿开得这般热闹便觉好看得很,再想想刘健说很多都能吃或者能喝,更觉朵朵都棒极了。 看别人家种的东西多棒,哪像他祖父,种的竹子都不出好吃的笋!只能看不能吃,白占地儿! 文哥儿兴冲冲在别人的园子里蹦跶了一圈,近距离认识了刘健刚才给他介绍好几种牡丹品种,这才跑回亭子里瞅瞅刘健看完他的文章没。 刘健常年批阅公文,阅读速度自然不慢。不过见文哥儿在园子里绕圈圈绕得很开心,刘健又把文章从头再读了一遍。 这两遍读下来,刘健越发觉得这孩子不一般。 便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也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这里指的当然不是辞藻方面,而是清晰的文章主旨与文章脉络。 文哥儿言语是直白的,甚至有点浅俗,与时下求新求奇的文坛风气大不相同。 可这并不是什么缺点,毕竟文哥儿年纪摆在这儿。 他要是连词句都写得惊为天人,那才是见鬼了。 正是这股子直白浅俗,才证明了它确实出自文哥儿之手。 这种三岁小子讲出来的话莫名更能让人听进心里去。 刘健还把李东阳的朱批仔细看了一遍。 李东阳平日里夸夸其谈,老爱呼朋唤友搞聚会,批阅起文哥儿的文章来却十分用心。 刘健觉得换成自己来指点,也不一定能做到李东阳这种程度。 李东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刘健说道:“你这文章写得很好,你先生给你的意见也很好。” 文哥儿听了,尾巴自然又翘得高高的。他立刻又和刘健对着文章内容讨论起来,主要是想进一步问问“您觉得具体好在哪里”。 真正的聪明孩子,懂得主动找夸! 刘健一眼就看出了文哥儿的想法,却没有点破,只觉这小孩儿连得意的小模样儿都分外讨喜。 只要当真有真本领,便是把尾巴翘上天也不会惹人厌。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聊到正午,有人过来奉上新茶以及新出炉的牡丹花饼。 那茶就是以今年的牡丹入茶,闻着有新绽牡丹的芬芳味道,加之他们还坐在花丛之中,捧起茶来竟不知是茶香还是周围的花香。 文哥儿开心地喝了一口,目光不由落到那盘香喷喷的牡丹花饼上。 这个饼,他没吃过! 刘健见文哥儿眼神儿落到牡丹花饼上挪不开了,自己先取了一个,笑着招呼文哥儿不必客气。 文哥儿见刘健自己都拿了,这才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牡丹花饼研究起来。 他学着刘健那样把饼掰成两半,一下子瞧见薄薄的饼皮里裹着精心调制过的牡丹花馅,光是颜色就好看极了,仿佛把一朵朵国色天香的花儿全藏到馅里去似的。 文哥儿试着咬了一口,只觉满嘴的花香味儿,且一点都不腻人。他吃完半个饼,马上和刘健夸起好吃来。 刘健便问他:“那是这饼好吃,还是丘尚书做的饼好吃?” 文哥儿一听,这问题可就为难了。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他全都很喜欢吃,两种饼口味都不一样,怎么能凑到一起比较? 文哥儿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取舍,只能回道:“各有千秋!”他还一脸为难地和刘健举了个例子,“这怎么比得出来呢?这就跟问读书人《大学》写得好还是《中庸》写得好,《礼记》写得好还是《诗经》写得好,根本就分不出来!” 刘健瞅见文哥儿眉头都皱起来了,也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喜欢就多吃点,才刚做出来的是最好吃的,等放凉了就会差许多滋味。 文哥儿一听,也不和刘健闲扯了,就着茶吃得肚皮饱饱才停下来。 吃饱喝足,文哥儿才好奇地询问刘健:“牡丹好种吗?” 刘健道:“用心照料自然就好种。你想种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还和刘健提起他祖父种的竹子不能吃来。 叶子小得不能包粽子,出的笋又不好吃,要它何用! 就该种点又好看又能吃的。 刘健道:“正好我这有几棵挨得太近长不开,一会你可以移栽到你家去。” 文哥儿没想到刘健人这么好,不仅给他点评文章(并且狠狠夸了他一通),还给他送能吃的牡丹花! 传言还说这位刘阁老不好亲近,可见外面的说法都不可信,还是得亲自接触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人! 文哥儿还不懂得假客气,一听刘健说要送,就屁颠屁颠跟着去刘健去看自己能挖哪几棵回家去。 一通连吃带拿,文哥儿才算是结束了刘阁老家的拜访之行。 金生左手抱着两盆高高的牡丹花,右手也抱着一盆,跟着满心欢喜的文哥儿离开了刘健家。 主仆俩才刚走出刘府,就遇上了外出访友归来的杨廷和。 杨廷和瞧见那几株牡丹,再看了看不远处的刘家大门,奇道:“文哥儿你是去拜访刘阁老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和杨廷和猛夸起刘健来,直说刘阁老平易近人且十分热情! 杨廷和:????? 这真的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刘阁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千钧一发!!!来点营养液吧!! . 第77章 第 77 章 文哥儿惦记着回去种牡丹,连和杨廷和得瑟自己的新文章都忘了,夸了刘健一通便和杨廷和告别。 一路上还先后遇上好几个他爹的同僚,他都积极地朝对方问了好,并且在对方老送的!”“刘阁老特别好!” 众同僚:“…………” 真的吗?我不信。 还有些信了的,特地跑去拜访刘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门。 结果当然吃了闭门羹。 下衙时间,不见同僚! 刘阁老平易近人、热情好客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的。 文哥儿哪晓得自己不小心祸害了旁人,兴冲冲跑回家找地方安置即将在他们家安家的三棵新成员。 赵氏听到动静,马上叫人出来帮忙,替文哥儿把牡丹种了下去。 文哥儿满意地看着新多出来的三株花儿,感觉是自己亲手种下的(他撒了好几次土),心里满满的全是自豪感。 等瞧见他祖父出来了,文哥儿还跑过去说道:“您老送我的牡丹长得好多,花还能吃!可比您那竹子棒多了!”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脸皮直抽抽。他说道:“什么时候回余姚去,我那一山头的竹子可全身都是宝。你是没吃过那竹叶包出来的粽子,闻起来香着呢,京师这些竹叶根本比不了!” 这个旬休日王守仁正好也在家,听他祖父跟弟弟回想当年,也积极地和文哥儿分享起来:“对啊,祖父种的那一山头竹子确实长得好,有次我和人一起去砍了几株到河边烤竹筒饭吃!唉,我跟你说,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的饭了。”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怒道:“原来当时偷竹子的人是你这小子,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王守仁拎着文哥儿远离他们祖父唾沫喷射的范围,嘴里还说道:“朋友们都从家里偷偷拿了贡米和腊肉出来,我难道什么都不出吗?吃白食多不仗义!” 好朋友就是要这样,有骂一起扛,有打一起挨! 文哥儿听得向往极了,拉着王守仁袖子问:“等我们什么时候回余姚,哥你带我去偷竹子!” 王老爷子气到不行:“你小子别好的不学坏的学!” 文哥儿见他祖父生气了也不害怕,还跑过去宽慰起来:“您老,牡丹养得这么好还拿来做饼,您怎么舍不得砍几根竹子来做竹筒饭呢?您种了半辈子的竹,难道不想尝尝用它们做出来的竹筒饭是不是比别家香吗!” 一听到“比别家香”,王老爷子顿时就来劲了:“那是肯定的,不用尝都知道!” 文哥儿道:“没有实践就没有话语权!”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仿佛他王三岁就是全世界最权威的人似的。 王老爷子哼道:“等以后回去了,一定叫你心服口服。” 王守仁在旁听他弟哄得王老爷子竟要亲自砍竹子做竹筒饭,很有些佩服。 别的不说,他弟这小嘴叭叭的,还真是一套又一套。 文哥儿和他祖父叭叭完,又兴冲冲问他哥:“你朋友家的贡米和腊肉还能偷吗?” 偷不着那可就不够原汁原味了。 文哥儿忧心忡忡地关心着自己未来的竹筒饭。 王守仁:“……………” 王守仁把文哥儿捞起来胡乱揉搓一通,整个人都舒泰了。这小子怎么一天到晚都这么能气人又这么能逗人笑! 文哥儿嫌弃他哥乱搓他脸蛋,气哼哼地把人推开。 既然花已经种完了,文哥儿也不想在家虚度光阴,决定找上谢豆他们去老丘家泡图书馆。 丘濬自然还是在家待着。 见文哥儿昨天才一脸气闷地跑走,今儿又屁颠屁颠跑来,丘濬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桌上的浓茶啜饮起来。 文哥儿见丘濬不是在忙,麻溜跑上去和他说起自己被李东阳他们挨个夸了一轮,并且重点摘录李东阳和刘健的精彩点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看看人家多会夸”。 丘濬:“…………” 一个两个惯会说好听的哄小孩! 尤其是那刘希贤,平时看起来话不多,对上小孩子倒是那么有耐心地从头夸到尾(这里文哥儿决口不提是他自己逐段逐段追问人家刘阁老觉得好在哪里)! 丘濬冷哼:“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话文哥儿学过,意思是那些整天满嘴花言巧语、装得和颜悦色来哄着你的人,没几个是好东西! 文哥儿一听就明白了,老丘这肯定是在自夸—— 像我老丘这样凶凶的老头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那什么老刘小李,一个个都坏得很! 这个老丘,好爱和人比哦! 丘濬骂完人一转头,就瞅见文哥儿奇奇怪怪的小表情。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文哥儿当然没戳破丘濬的心思啦,他是特别贴心的王三岁!他麻溜换了个话题,高高兴兴地和丘濬分享起刘健家的牡丹花饼来。 没想到牡丹花居然还能吃! 可真是太新鲜了! 可惜他肚子太小,盛不了多少,只吃了那么几个就饱了。 提起自己没吃够的牡丹花饼,文哥儿脸上满满的都是遗憾和回味。 丘濬:“………………” 好你个刘希贤,花言巧语哄小孩就算了,还学人做饼!!!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凭一己之力让老丘和老刘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同僚情谊雪上加霜。 他甚至给丘濬讲起老刘关于“牡丹饼与尚书饼孰美”的提问来。 他当时才刚尝了半块牡丹花饼,怎么答得了那样的问题哟! 真是太为难人了! 丘濬一听刘健居然还敢这么问,在心里狠狠记了刘健一笔。 文哥儿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乐滋滋地和丘濬分享完到刘健家做客的新鲜经历,便和往常一样待在丘家图书馆消磨了一个下午。 老丘心里郁闷,老丘没处诉说。 第二日丘濬去上朝,瞧见刘健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俨然已经把刘健在记仇名单上的位置调整到王恕前头。 刘健觉得不太理解丘濬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过丘濬向来和谁都不太对付,刘健也没太放在心上。 瞧着也就是脸普通臭和脸超级臭的区别罢了! 这日轮到谢迁当经筵讲官,也就是给朱祐樘讲课。李东阳与王华都被安排来当抄讲义兼陪听的,算是不少人艳羡不已的御前露脸机会。 到场的都是熟人,讲课结束后气氛便轻松许多,朱祐樘还给他们赐了茶,笑着询问起谢迁三人来:“听说昨天文哥儿写了篇新文章?” 李东阳三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事还传到了朱祐樘耳里。 主要还是李东阳昨天一时没忍住,又给来他家拜访的客人们看了看文哥儿的新作。 其中不少客人还当场叫人誊抄一份,说是要带回去给自家儿子看看,叫他们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瞎玩! 经过李东阳这么一传播,可不就让许多同僚都知晓文哥儿又有“大作”面世吗?! 消息就这么通过李东阳的朋友圈环皇城根传了一大圈。 到傍晚还有人从别处得了文章,才看完就瞧见自家儿子喝得醉醺醺胡混完回来,登时怒火中烧,抄起家伙就上去开揍,嘴里大抵都说着这样的话:“看看人家,才三岁,才三岁!你几岁了!你几岁了啊?就知道喝酒,就知道听曲,就知道胡作非为!” 一时间皇城脚下各家兔崽子们的嚎哭声不绝于耳。 一篇文章闹得家家户户热闹如斯,可不就连朱祐樘都知道了吗? 朱祐樘着实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 王华如实禀报道:“不是昨天写的,文哥儿他想了好些天,又写了好些天,为着文章愁眉苦脸了好久。” 李东阳接腔:“也是臣为难他了,拿着丘尚书的文章叫他比照着写。”他说罢还掏出份文稿让旁边的内侍帮忙呈给朱祐樘,“臣本也想献给陛下看看,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 朱祐樘没想到李东阳还随身带着,自是颇为高兴地命人呈上来。 谢迁三人便在旁边等着朱祐樘把文章看完。 文哥儿年纪小,写不来多高深的东西,他的文章自然是轻松好读的。 比起文哥儿纯粹是在夸“尚书饼好吃”的处女作,这文章竟真的与丘濬那篇劝人“防微杜渐”的史论一脉相承! 朱祐樘读完后赞叹道:“不愧是我们大明的小神童。”他望向谢迁和李东阳,“两位爱卿可得和杨爱卿一起好好教导文哥儿。若不是你们先下手了,朕肯定得亲自选派翰林学士来教他。” 李东阳当年就是走神童培养流程的人,听了朱祐樘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朝廷也是直接从翰林院给他们挑的老师! 要不怎么他和杨一清都带着神童的名头拜入黎淳这位状元郎门下。 李东阳笑着替文哥儿争取道:“陛下若是爱惜文哥儿,不如允文哥儿入翰林借阅藏书。他每次旬休都要去丘尚书家看半天书,若是知道自己可以去翰林院看书必然开心得很。” 朱祐樘一听,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初程敏政也是神童出身,早早便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 朱祐樘只略一思索就把这事儿应了下来:“可,一会朕便命人拟旨。” 王华这个当爹的自然得替亲儿子谢恩。 三人退出讲学处走出一段路,王华才问李东阳:“你昨儿是不是又把文哥儿的文章给旁人看了?” 李东阳叹气道:“一时没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到好诗好文就想要和人讲上一讲。” 不少人知道他这臭毛病,都特意把新作拿来给他看。他也来者不拒,只要是对他胃口的,他并不介意帮他们扬扬名。 都是读书人,谁不想自己文名远扬?只要有真才实学,李东阳是很乐意提携后辈的。 他对待旁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待自己正儿八经的学生?自家学生的文章那自然是越读越爱,恨不能让每一个客人都看看! 事实上李东阳也是这么干的。 唉,儿子不喜欢被他秀,他秀学生还不行吗? 等回过味来,文章都已经传播出去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御前给学生争取一座更大的图书馆! 王华一阵沉默。 他就知道肯定会这样。 李东阳这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李东阳见王华这个当爹的忧心忡忡,不由给自己找补起来:“就算我不给旁人看,文哥儿自己也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我早上听介夫说了,他出了我家就兴冲冲跑去拜访刘阁老——你觉得以文哥儿的脾性,会不会把文章拿给刘阁老看?” 王华:“…………” 谢邀。 我儿子不仅给刘阁老看了文章,还留下吃了牡丹花饼,并挖回三株牡丹花种到家里。 ……不得不说,这混账小子拜李东阳为师真是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刘:牡丹饼与尚书饼孰美? 老丘:我和这老贼不共戴天!!! 文哥儿:?脑壳痛,脑壳痛.jpg 更新!!今天就要下强推啦,趁着最后一点点的在榜时间再做一下专栏导航! 戳进甜甜春专栏!可以收藏作者!!距离88888作收只差区区一千多啦(凑叠数爱好者 1目前开放的预收有四个:《医汉》《盛唐小女官》《师姐超凶!》《小领主》,有兴趣可以去围观一下文案,提前收藏! 2完结的同系列历史文有:《玩宋》《闲唐》《盘秦》《嬉闹三国》,基本都是弱弱智智的欢乐日常画风(bhi 3完结的男主现代文有:《大国医》《开局继承博物馆》 4完结的女主古言文有:《窈窕繁华》《高嫁》 所有文的共同优点大概是,每篇都开开心心不怎么折腾 共同缺点大概是,每篇都不怎么跌宕起伏没什么故事性 在反省了,在反省了,下次一定改,下次一定改!【信誓旦旦并常年摆烂 注: 1明朝神童待遇相关记载: “程敏政,字克勤,休宁人,南京兵部尚书信子也。十岁侍父官四川,巡抚罗绮以神童荐。英宗召试,悦之,诏读书翰林院,给廪馔。” 2巧言令色,鲜矣仁:出自《论语》 “花言巧语,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这种人的仁心往往很少。” . 第78章 第 78 章 亲爹和亲哥不是上衙就是上学去,文哥儿只能自己呼朋唤友在家里野。 许是他的文章写得太好了,李东阳都没给他布置新的命题作文,于是他开开心心玩儿到傍晚,一点作业都没写。 直至王华傍晚下衙归来,给他带回他以后可以去翰林院读书的消息,文哥儿才惊了一下。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皇帝的私人顾问团。 别看翰林院的官员个个官阶和俸禄都不高,事实上如今朝野间流传着一句这样的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意味着近几十年来内阁逐步被进士出身的翰林系官员垄断了,出身低了或者没有在翰林院和前辈们眉来眼去过,日后甭想更进一步! 内阁制度发展至此,倒是和唐代时张九龄提出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大相径庭。 可以想象,自从这个“潜规则”逐步成为定例,朝廷中负责拟定朝政大计的内阁成员大部分都没有地方官经验。 他们往往不知道怎么处理地方事务,也不知道地方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甚至几十年不出京师半步,只需要从翰林院起步按部就班地顺利通过一次次考核,便能一步步往上升。 事实上这也跟内阁一开始组建的原因有关,朱元璋不希望朝廷里有说话比他还管用的丞相,便把丞相制度废除了。 结果后来的皇帝又觉得没宰相不太方便,又拉了个班子凑几个人负责干宰相的活。 这些人官阶低、没实权,就是负责提供建议,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所以内阁成员的挑选不看官阶,也不要求地方官经验,听话肯干活就行了。 可内阁发展到现在,早就不再是只负责苦哈哈干活的了,首辅一定程度上已经拿回了一定的相权。 于是这时候可以看看朝堂之上可以左右天下决策的人都是哪些—— 一方面是基本没出过宫门的皇帝。 一方面是基本没出过京师的内阁。 还有在中间时而隐身时而专横的宦官。 底下的人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往往很难。 明朝官场可是一个连言官都经常下诏狱,要内阁成员各种想办法去捞的地狱级难度副本。 哪怕皇帝要点面子不明令把你砍了,也可以让你没法活着走出诏狱。 这就难怪出身翰林院的内阁成员们互帮互助,只引荐自家人进内阁,保证以后可以团结一致保护自己人。 翰林院,阁老的老家! 早前就提到过了,但凡翰林院成员亲属亡故,都要携重金去求阁老们写墓志铭的。可见翰林系官员亲如一家!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去国家图书馆蹭书看。 王华他们平时就是在翰林院编书的,偶尔还要负责完成古籍的还原和修复,干的全都是和书有关的活儿。 文哥儿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问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每天早上可以晚点去吗?不跟您一起出发!” 王华乐了,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发?” 文哥儿眼珠子直转,很快找到适合的由头:“您要去上朝,那肯定不能带上我啊!还是等您忙完了,我再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好!” 王华笑道:“过两日陛下会给你赐个小令牌,到时候你自己拿着去就好。” 不管怎么样,文哥儿能去翰林院读书都是少有的殊荣,别看朝中看起来到处都是神童,实际上算下来十年八年也不一定出一个。 文哥儿还出生得特别巧,专挑在弘治元年的正月初一出生。 很难不猜测朱祐樘有心把他打造成弘治年间的代表性神童。 王华命厨下备了酒菜,与王老爷子小酌了两杯。 还是文哥儿在旁边念叨说“少喝点,少喝点”“少喝酒,活到九十九”,才把他们父子俩烦得换成了茶! 自从得了自己即将拥有国家图书馆的消息,文哥儿每天都在盼着拿到自己的借书证。 朱祐樘亲自下的令,底下人效率还是挺高的,很快把文哥儿的通行令牌送了过来,旨意也正儿八经地从内阁那边送到了翰林院。 更叫文哥儿惊喜的是,他不仅可以去翰林院借书看,还可以领朝廷发的读书补贴,叫什么廪馔的。属于明朝的公费读书! 这可把文哥儿骄傲坏了,屁颠屁颠去跟他祖母说起自己已经能靠读书赚钱赚粮的事!谁家小孩儿三岁就这么能干呢?当然是他王三岁啦! 岑老太太见孙子这样开心,自然也是眉开眼笑,又与赵氏一起给他裁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夏衫。快入夏了,春衫都显得太厚了,该换上轻薄凉快的夏衫了! 文哥儿虽然对着他娘和他祖母选的一堆新布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在这种小事上让赵氏她们不开心,继续由着她们把一堆喜庆布料往自己身上套。 长安街是很方便去翰林院官署的,别家翰林官偶尔也会带自己儿子过去侍奉,方便他们去蹭蹭书。可像文哥儿这样拿着御赐令牌来读书的,那还是非常稀罕的。 文哥儿一到,就被不少年轻官员停下手里的工作围着他好生围观了一通。 跟看猴儿似的。 也是到了翰林院文哥儿才知道,朱祐樘不仅向他开放了国家图书馆,还叫人抄了份他的文章供翰林官们传阅,说是可以比照着丘尚书那篇史论来读。 这可不就让文哥儿的到来备受瞩目吗? 这可是三岁能文的小神童! 还写得这样好。 即便翰林院里全是进士出身的优秀人才,遇上这种类型的神童还是觉得特别稀罕。 何况文哥儿亲爹是翰林院里相当出色的前辈,三位老师更是翰林院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管是出于他们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对前辈的恭敬,都注定了文哥儿会备受关注。 即便被这么多人围观,文哥儿也一点不慌。他还在人群之中找到个熟人,热络地和对方打起了招呼:“状元哥哥!” 翰林院三年一度(有时可能六年一度)的庶吉士选拔已经结束,钱福、刘存业、靳贵这三位一甲进士都是直接进翰林院的,钱福更是按照惯例来个起步六品的翰林修撰。 比之同一时间进翰林院的同年们,他晋升时可以直接少走一个任期! 钱福自然也对文哥儿印象深刻,笑着过去把文哥儿抱了起来,说道:“可不能再喊状元了,翰林院里状元可不少。” 远的不提,文哥儿他爹和他老师就是状元。 文哥儿询问钱福的想法:“那喊什么?” 钱福笑道:“我字与谦,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与谦哥吧。” 文哥儿立刻改了口。 文哥儿找到了熟人,其他人也不好再围着他逗弄,很快便四散开去。 钱福问文哥儿:“你是要先去看书,还是去寻王学士他们?” 文哥儿这才想起以后自己就是要在亲爹和老师们眼皮底下出没了。他紧张地左顾右盼一会,确定他几个老师不在附近,才小小声和钱福说起了悄悄话:“他们肯定有正事要忙,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还是去看书吧!” 谁会主动去老师面前晃荡呢! 他现在又没有写出什么可以去他们面前炫耀的文章! 甚至还乐颠颠玩了几天,什么书都没有看! 钱福瞧见文哥儿那副紧张不已的模样,一下子看出了他是在担心老师突然出现。哪怕外头传得神乎其神,这孩子到底也只才三岁,该不想面对老师的时候还是会不想面对! 钱福也没有非要抱着文哥儿去见王华他们的想法,而是依着他的意思把他带到了藏书处。 等到把文哥儿放在藏书楼门口,钱福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臂。 想不到这小孩儿看起来小小一只,实际上有点重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千钧一发!! 今天又是险险保住全勤的一天! 可恶,求点营养液安抚一下可怜的全勤君!!! . 第79章 第 79 章 实心的文哥儿来到国家图书馆,很是欢腾地来回蹦跶,可惜他人太矮了,看不清摆在高处的书,只能先扫荡低处的藏书。 比起私人藏书来,朝廷搜寻书籍的能力自然更厉害,翰林院的藏书十分齐备,文哥儿转悠了一圈就找到好几本感兴趣的书,哼哧哼哧抱着去找地方读了起来。 还是他爹找了过来,文哥儿才意识到饭点到了,要跟他爹去蹭工作餐来着!他边跟着他爹往外走边问:“翰林院的饭食好吃吗?” 王华睨他一眼,说道:“那么多人一起吃的东西,你想好吃到哪里去?” 文哥儿一下子蔫了,决定下次一定要自己带饭。左右马上入夏了,饭菜凉些更开胃! 午饭果然只是勉勉强强能入口,文哥儿也不知如何评价,只能说这饭菜处于及格边缘徘徊,饭量能填饱肚子,菜色挑挑拣拣也有一两样能入口,想夸夸不下嘴,找茬偏又找不着。 光禄寺,摆烂经验着实丰富啊! 文哥儿自己看了一早上的书,攒了不少没看懂的地方。他趁着吃过饭的空档问李东阳他们忙不忙,不忙的话他把书搬过去陪他们干活,顺便请教点问题。 李东阳笑道:“你一会过来,看谁有空找谁就是了。”就文哥儿目前这水平,估计翰林院任何一个人都足够教他了。 文哥儿得了许可,便抱着书跑去他们编《宪宗实录》的地方。 由于谢迁这位“大先生”有事要忙,文哥儿逮着李东阳解决了早上的疑问,也没马上走开,而是好奇地趴在旁边看他们编实录。 所谓实录,就是以皇帝为中心按编年方式记录朝廷内外大事小事。偶尔遇到大臣辞职、退休或者离世,还要给几句点评,讲讲这些人的生平功过。 文哥儿看着李东阳他们把浩如烟海的文书材料按照时间线编纂成册,眼睛有些发晕。怪不得这书要修个两三年呢,要把这么多材料捋成一条线编到一起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围观了一会他老师们的工作日常,正要偷偷溜去别处玩儿,就察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一看,对上一双十分温和的眼睛。 见文哥儿望了过来,对方笑了笑,主动开口说道:“前些时候听说你这么多次,可算是见到了。” 文哥儿有点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有名。 李东阳编整好手头那份文书,才腾出空来给文哥儿介绍旁边的人到底是谁:“这位是吴匏庵吴学士,旁边的是王守溪王学士,都是苏州人,且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们。” 听到李东阳连自己也一起介绍了,吴宽旁边的王鏊也停下笔来,好奇地看向才堪堪比桌案高出半个头的矮豆丁。 说起来他也是久闻神童之名,却一直没见过这小孩。 文哥儿注意到李东阳的介绍里有个“王守溪”,很有些惊奇地看向王鏊:“我叫王守文!” 这可真有缘分! 王鏊见文哥儿一副发现了不得了大事的惊叹表情,一下子被逗乐了,解释道:“那不一样,守溪是我的别号。” 文哥儿有点失望,他还以为找到了远在苏州的本家人来着。 不过再仔细一琢磨,他们这名字可不是按族谱排行起的,而是跟着他哥起的,他们家祖上依然是三代贫农没错了! 左一个状元右一个探花的,苏州人才可真不少! 文哥儿一点都不知害臊为何物,听人家说“听说过你很多次”,还积极地追问别人是怎么听说他的。 吴宽脾气文雅随和,与文哥儿说起第一次看到他文章的事。 那时王守仁在文会上默写出了文哥儿的处女作,可是叫到场的国子监监生们羞惭不已! 文哥儿:“…………” 文哥儿睁圆了眼。 他单知道当时李东阳出卖了他,没想到他哥也这么靠不住,居然还拿到文会上给他那些同窗看! 可恶,就知道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靠不住!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脸愤愤,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我们吴学士家中收藏着许多书画,改天我们师徒俩一起去他家看看。有你在,他肯定不好意思赶我走。” 吴宽听李东阳这么调侃,忍不住笑骂:“我什么时候赶过你?”若是只讨论书画和诗文,他向来是很好客的,休沐时也爱和李东阳那样以文会友。 李东阳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这么说定了,旬休日我们就去你家赏书画去。” 吴宽拿李东阳没办法,好脾气地应了下来。 文哥儿在旁边亲眼看着李东阳拿自己当由头组了个局,只觉自己又学到了。居然还能这么上门蹭饭! 老师真厉害! 李东阳低眸一瞅,对上文哥儿熠熠发亮的眼睛,莫名有种两家儿子抱错了的感觉。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对他胃口? 几人闲聊了一会,又重新投入到修书工作里头。 文哥儿不是爱打扰大人工作的坏小孩,自己捧着书坐在旁边看了起来,看累了就拿王华给他匀的笔墨练一会字。 由于字帖不在身边,文哥儿便开始自由发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他左瞧右瞧,发现翰林院官署外有丛摇曳的翠竹,一下子就想起他哥给他说起过的那首《于潜僧绿筠轩》。 文哥儿坐在他爹给他收拾出来的矮几旁,回忆片刻后便正襟危坐地在白纸上练起字来。 那么小一娃娃正儿八经地坐在那儿写字,一眼瞧去怪稀奇的。吴宽准备去续杯茶,扫见文哥儿在那安安静静写字,一下子来了兴趣。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吴宽为了沈周的画都能跋山涉水去登门寻访,平时看到别人写字自然也会多关注几分。 吴宽踱步走了过去,只见文哥儿正写到“无竹令人俗”一句,字当然算不得好看,不过瞧着隐隐与他哥王守仁一脉相承,想来习字时是跟着他哥练的。 比较令吴宽讶异的是,文哥儿写的竟是苏轼的诗。 吴宽的脾气恰如其名,待人温和宽厚,从不爱与人争辩。 可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的却是苏轼的诗文,少年时每次读来都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后来更是连字都学了苏轼。 吴宽含笑立在旁边看文哥儿到底能背到哪里。 哪怕是自己在那练字,文哥儿的表情也是一会一个样,时而不满意地皱起小眉头,时而又舒展眉头欣赏自己新写的字。 光是看他表情变来变去就很有意思。 文哥儿认真写了一会,才感觉有些不对。他抬头一看,旁边有人! 文哥儿下意识地挡住自己写的字,不叫吴宽把他的丑字看了去。 吴宽见文哥儿那紧张模样,不由笑道:“不能给我看?” 文哥儿道:“写得还不好,不能给人看!” 他可不是在针对这位吴状元,要是写得好他早就满天下拿给别人看啦! 吴宽道:“我刚才已经看到了,你不用挡着了,仔细衣袖沾上墨汁。” 文哥儿是个爱干净的小孩儿,听了吴宽的话赶忙挪开袖子。 他正认真检查着自己的袖子,就听吴宽笑着问:“你已经在读东坡先生的诗文了?” 文哥儿老实回答:“还没有。”除了谢迁给他划定的阅读书目,他平时看书都是对什么感兴趣就看什么。他有点为难地唉声叹气起来,“先生给我送了《八先生文集》,我才看了一点点。” 主要是里面都是些很正经的文章,大多都是韩愈他们的政治散文,文哥儿看得特别慢,有时候没耐心了就扔到一边去了。 既然前面的韩愈柳宗元都没看完,自然没机会看到后面的苏东坡! 吴宽没想到李东阳他们一开始就给文哥儿送《八先生文集》。 这是不是有点揠苗助长了? 怪不得一上来就让小孩子写史论! 这要是换个别的孩子,怕是以后再也不想看什么韩昌黎苏东坡了。 吴宽笑道:“要读东坡先生的诗文还是该先看词集,旬休日你随你先生来我家,到时我给你找本好入门的。” 文哥儿听明白了,这位吴状元是苏轼爱好者! 文哥儿便和吴宽说起自己是怎么知道这首《于潜僧绿筠轩》的,主要给吴宽讲他家祖父欺负小孩,小孩不知道这诗怎么了!难道他自己一出生就知道吗?! 吴宽听了不觉莞尔。 这样活泼逗趣的小孩儿,确实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瞧瞧他怎么愤愤不已地和旁人控诉。 吴宽就着文哥儿写出来的几句诗指出几处可以改掉的毛病。 连王守仁都曾积极登门去请教,吴宽的书法水平指导文哥儿自然绰绰有余。 文哥儿本来只觉得有的字自己满意,有的字自己不满意,经吴宽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他倾身凑过去认真听吴宽的指点,那竖起耳朵受教的模样叫吴宽不由自主又多讲了几句。 直至门口传来一声清咳。 吴宽抬头看去,瞧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翰林院的丘濬。 丘濬是《宪宗实录》的副总裁,不时会过来跟进一下修撰进度,出现在翰林院倒是不怎么稀奇。 吴宽忙起身向丘濬见礼。 丘濬轻轻颔首算是回了礼,又朝听到动静纷纷搁笔的诸人说道:“我就是例行过来看看,不用停下来,你们继续忙。” 吴宽发现自己倒茶倒到文哥儿这边来了,还被丘濬逮个正着,一时有些尴尬。 都怪自己看到苏轼的诗就多问了两句,一不小心就耽搁了这么久。 吴宽茶也不续了,直接回自己位置上干活去。 文哥儿在翰林院瞧见丘濬,只觉稀奇得很,把笔一搁跑过去问道:“您怎么来了!” 丘濬板着脸道:“过来看看修撰进度。”他睨着文哥儿问,“你怎么跑这边来看书?” 文哥儿道:“有不懂的可以问问先生他们。”想到他爹好像说过丘濬是这个编书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文哥儿麻溜向丘濬保证起来,“我很乖的,不会扰着先生他们干正事!” 丘濬对此持怀疑态度。 文哥儿见丘濬一脸不信,眼神还往吴宽那儿扫了两眼,赶忙拉着丘濬过去他的专属读书位置上。 他拿起笔一口气圈起吴宽刚才给他指出的写得不好的字,嘴里还积极地替吴宽解释起来:“您看,刚才吴学士从我这边经过,看到我这几个字写得不好,就好心地给我指了出来!这可能就是那什么,‘曲有误,周郎顾’!” 丘濬:“…………” 他又没说要追究吴宽不好好编书,这小子替人开脱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连曲有误周郎顾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吴状元:李西涯他们的安利方式不对,我必须让这孩子知道我偶像的正确打开方式! 老丘:很久没去检查编书进度了,等我过去看看 老丘:我可没有要去看看那小子在做什么的意思 为什么早上七点醒来的我,更新要写到下午17点! 今天!也想求一下营养液! 今天有人跑来文下阴阳怪气问“多少钱买营养液”之类的!一下子想起以前就有人骂我!这么扑街上不了金榜!怎么会可能那么多营养液!肯定是自己买的!呜呜呜我上不了金榜是我不想上吗! 可恶!扑街文偏要强求!(继续摆碗求浇灌 今晚二更! 注: 1无竹令人俗:出自《于潜僧绿筠轩》 2曲有误,周郎顾:出自《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说到这周郎,就想起隔壁《嬉闹三国》的冲崽!他不仅收获了子龙!还收获了公瑾!特别开心!(bhi . 第80章 第 80 章 丘濬过来了,文哥儿便不练字了,背着小手踱着步子跟着丘濬巡逻起来,狐假虎威地做出一副领导巡查的姿态。 丘濬:“…………” 王华:“…………”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小子! 丘濬额头青筋抽了抽,对着文哥儿欲言又止好一会,最终还是绷着脸跟进完每个人的编纂进度。 结果他每跟进一个人,文哥儿也在旁边探头探脑跟着看,丝毫看不出他自己嘴里说的“很乖”到底乖在哪。 连王华这个亲爹都担心丘濬会不会发飙。 丘濬并没有。 丘濬挨个把编纂进度核查完便要回礼部去了。 大伙心里莫名涌起一个想法—— ……这都不发脾气,怪不得能被文哥儿缠着做饼。 文哥儿毫无自己很烦人的自觉,和他爹说了声“我送送丘尚书”,就屁颠屁颠跟着丘濬往外走,俨然像是翰林院的小东道主。 王鏊瞧着文哥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丘濬往外走,忍不住对李东阳道:“你这学生可真是收对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股子天生的热情劲就眼熟得很。 李东阳拒绝承认这是像自己,把这句夸赞转让给王华:“都是德辉他养出来的好儿子。” 王华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这不是自己养的吧。 他也不知道这小子像的谁啊! 王华微笑道:“还是西涯你们教得好。” 听着两边推来让去,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学生(儿子)可真是痛并快乐着。 另一边,文哥儿送丘濬到了外头,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声,不由跑到丘濬身边嘀咕起来:“他们笑什么,怎么刚才不笑,现在背着我们笑?要不我们回去偷听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在背着我们在讲笑话!难道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吗?” 丘濬怎么知道里头在笑什么,他也纳闷得很! “你跟出来做什么?”丘濬问。 “送您回礼部!”文哥儿已经在翰林院待老半天了,想出来转悠转悠。要是能走熟去礼部的路,他就可以经常去礼部遛弯啦。 不知道远不远! 那肯定是不远的,翰林院和户部两对面,而礼部就在户部隔壁,可以说走出翰林院大门就能瞧见礼部。运动量刚刚好! 丘濬见这么个小不点半跑半走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终归没说出“用不着你送”这种话,而是由着文哥儿一路跟到礼部。 礼部的属官们都有点稀奇地看着小小一个的文哥儿,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上次圣上亲自带着露脸的王家小神童吗? 早就听说他们尚书很喜欢这小孩儿(不惜两次为他做饼),如今亲眼见了还是觉得很稀奇。 文哥儿可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偷看自己,他很是殷勤地把丘濬送回他直舍里,又殷殷叮嘱道:“久坐不好,您要多来翰林院看我啊!以后我带上好吃的点心去翰林院,我们一起吃!” 丘濬听后训斥道:“陛下允你去翰林院读书,不是让你去那儿吃吃喝喝的!” 文哥儿振振有词:“吃好喝好才有精神看书,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跟您说,要是没有吃饱,脑子都不好使的!” 丘濬道:“小小年纪就满肚子歪理。” 文哥儿想说这才不是歪理,这是科学道理。可他一咂摸,这年头好像还没赛先生来着。他的思维一下子跳跃起来:“您说我的朋友怎么还没给我回信?” 丘濬跟不上他的思路,忍不住问道:“你的什么朋友?” 文哥儿道:“我的一个山西朋友,如今在晋州来着。” 他给丘濬介绍起王文素来,说王文素数学特别好,他们经常相互出题和赠书,虽没有见过面,却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算算日子,本来前两天就该来信了,结果一直没收到信。 丘濬没想到文哥儿还能交上远在晋州的朋友。他想起王华当初为儿子来跟自己借书的事,奇道:“当初那套《算经》便是为他借的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 丘濬道:“既是商贾出身,爱读《算经》也算有些用处。你以后是要考科举的,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上面。” 四书五经里头可没有《算经》这一经。 这就等同于高考不考数学,学生们跑去自学纯粹是浪费时间。 文哥儿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明读书人不用学数学,纳闷地问:“不懂算术,以后岂不是会被人糊弄了去?书里不是说君子要学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吗?” 丘濬有些语塞。 他自己也是学的,并且学得很不错,他和杨廷和这个后生还算聊得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都爱读“杂书”。 “世事会变,读书人要学的东西自然也会变。”丘濬勉强给当前科举模式找补了一下,“比如‘御’不就没多少人需要学了。” 春秋时期掌握驾驭战车的技巧也是战国“君子”们的必备技能,“君子”们不仅要会驾驶,还要驾驶得合乎礼仪、尽显君子风范。那时候形容一个国家强盛,可以称之为“万乘之国”,意思是它们拥有过万辆战车! 后来战场上渐渐没了古战车的身影,读书人自然不必再专门学习“御”这一技能。 文哥儿不懂就问:“那算术也和驾驶战车一样用不上了吗?” 丘濬道:“总有会的人。” 地方官可以请师爷帮自己做事,不必自己样样都懂;朝官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手底下本就有不少属官,自己只需要把控一下结果就可以了。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说,也就不再纠结。考试少考一门,好事啊! 丘濬还得处理手头的公务,摆摆手打发文哥儿继续回去看书。 文哥儿溜达回翰林院,见李东阳他们还在伏案疾书,不免又挨个跑过去问他们要不要续茶。 谁放心让他这矮豆丁添茶倒水?自然都说不用! 文哥儿见每个人都有些疲色,撺掇他们一起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干活,讲的自然又是“磨刀不误砍柴工”那一套。还有他给丘濬讲过的久坐对腰不好、对眼睛不好,甚至还会成为有痔人士,一定要定时起来活动活动! 一屋子翰林学士:“…………” 这小孩怎么啥都讲得头头是道? 不少人还忍不住朝王华看过去。 当爹的要是没成为有痔人士,儿子又怎么懂得这些?看来有的人表面上风度翩翩,实际上正忍受着难以启齿的痛楚! 注意到同僚们打量目光的王华:“…………” 就,很想捂住自己儿子那张嘴。 不过作为在翰林院少说都待了九年(一个任期)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文哥儿说的那么些毛病。 人嘛,最擅长的就是对号入座,经文哥儿这么一游说便都忍不住放下手头的活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文哥儿刚才才跑完礼部,瞧着一点都不觉得累,跟着他爹和他的老师们在翰林院里遛弯,路上碰上钱福他们还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放松放松。 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可以一天到晚闷在书堆里! 有这么多前辈领头,钱福他们只觉得这大概是翰林院传统活动项目,自是不会推辞,欣然加入到遛弯行列。 一行人很快跟从宫里给朱祐樘讲完课回来的谢迁狭路相逢。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这场面有什么不对,哒哒哒跑上去和谢迁打招呼:“先生!” 谢迁一看便知道,这是文哥儿说动这么一大群人出来遛弯。 要知道谢豆那嘴巴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每次从丘家那边回来都要讲一讲他们都做了什么。 其中一项就是丘家的定时遛弯活动了。 文哥儿讲的那些久坐问题,谢豆都回家念叨好几遍了。 这小孩儿真是走到哪热闹到哪。 谢迁都回来了,众人也各自归位,一直忙到下衙。 文哥儿跟着他爹一起回家去。 翰林院官署在东长安街,他们家在西长安街那一带,也就一东一西的距离,连文哥儿都能靠自己的小短腿走回家。 文哥儿精神抖擞地到家,就被赵氏拉着左看右看,生怕他在外面渴了饿了没人管。 王华见赵氏这般紧张,不由说道:“他哪里会不习惯,他到哪都习惯得很,别人才得习惯他的闹腾。” 反正王华在翰林院待了九年多,就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总感觉以后还会更热闹。 毕竟连吴宽那么遵纪守礼一个人都被这小子吸引过去闲聊。 好巧不巧还被丘尚书撞上了。 这恐怕是吴宽入翰林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失仪时刻了。 赵氏也不和丈夫争辩,确定文哥儿玩得很开心才放他去见祖父祖母。 文哥儿一天没和他祖父抬杠啦,也想念得劲,蹬蹬蹬跑到他祖父那儿,二话不说搬出象棋说要和他祖父大战三合,还拉他祖母坐一旁看他们下棋,关键时刻得替孙子摇旗呐喊的那种! 就多了他一个人,愣是闹出了十个人的动静。 王老爷子平时老烦他了,今儿一整天没见着人,又莫名想念得紧。听文哥儿在那拉岑老太太站他那边,不由冷哼道:“喊上你祖母,你也赢不了。” 文哥儿也哼道:“我明儿就把棋带去翰林院,得空就让先生教我,要不了多久棋技一准突飞猛进!” 王老爷子道:“你这大话都说多久了,我压根没见着你说的突飞猛进。” 文哥儿不想理他了。 他噼噼啪啪摆好棋,转头跟他祖母说起自己又和一个状元说上话的事儿。再这么下去,他快把所有状元都认齐了! 文哥儿兴冲冲说道:“等下次旬休,先生还要带我去吴状元家玩,据说他家老多字画了。” 王老爷子道:“别人家里字画多又如何,你懂怎么赏字画吗?” 文哥儿气鼓鼓地说道:“我不会怎么了!你们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岑老太太也没好气地道:“就是,文哥儿说得对。你自己腿上的泥都才洗干净没几年,好意思说文哥儿不懂?你跟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田里玩泥巴!” 文哥儿听岑老太太替自己凶王老爷子,立刻得意洋洋地跟着他祖母数落起来:“玩泥巴!” 王老爷子:“…………” 算了,他说不过她们祖孙俩两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看到……皇帝给李东阳赐痔疮药哈哈哈哈哈 君恩似海!令人感动!(此处不保真 文哥儿:提肛运动,预备,起! 二更啦!么么!最近回评论是有点暴躁,也有点草木皆兵,要是回复语气不好是我不对(可能是大环境比较丧每天都看到丧丧的新闻 去年和前年看过文的可能都知道,心情一直比较低落,甚至一度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 被人说上不了金榜已经是去年或者前年的事了,我也确实上不了,就没法证明自己,只能说干巴巴地说我问心无愧,全都是我一瓶一瓶摆碗求来的(x 期间甚至一度想去外面找工作混口饭吃 今年!已经好多啦!就是偶尔丧一丧而已! 注: 1礼、乐、射、御、书、数:出自《周礼·保氏》 2万乘之国:乘一般指四匹马拉的车,万乘之国至少得有四万匹马了! . 第81章 第 81 章 关于文哥儿要带吃的去翰林院这件事,赵氏是第一个答应的,并且已经在考虑带点什么了。 为了考虑到翰林院也不远,她还想让人到时候送到翰林院门口,这样金生只要出来拿进去就可以拥有热腾腾的茶食。 这一点都不稀奇,京师各个有名的酒楼都有外送服务,外卖行业源远流长! 文哥儿倒是没意见,王华却是说道:“你带去是你自己吃,还是请大家一起吃?请大家一起吃,你那点私房钱够请几天?”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个烦恼。照他说要吃点心的话,那当然是大家一起吃才更热闹! 可王华这么一说,常年在长安街各户人家白吃白喝的文哥儿顿时陷入沉思。 吃吃喝喝,居然是要钱的! 怎么会这样! 文哥儿有点郁闷,可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天天请所有人吃。他只能闷闷地道:“那我就带明天的,我都和丘尚书说好明儿一起吃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既然说好了只带那么一天,王华也没再拦着。 第二日文哥儿早上起来,他爹都已经出门了。他与金生收拾收拾,准备去泡翰林院图书馆。 不想才到门口,就看到个面生的青年在他们家门前徘徊。 青年面庞俊秀,衣着光鲜而整洁,瞧着应当是家境殷实的人家。 文哥儿奇道:“你怎么在我们家外面走来走去?” 那青年瞧见文哥儿,上上下下地打量文哥儿好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上前拱手说道:“你便是文哥儿吧?我是汾州王文素,这次随父来京师谈桩生意。昨儿我去徐掌柜那边作客,知晓你家住在这边,就想来找你见个面。”他落落大方地朝文哥儿笑了笑,“等来到门口,我才想起也没提前说一声。正琢磨着贸然上门是不是太唐突,结果你正好出来了。” 文哥儿昨儿还和丘濬念叨王文素来着,没想到今天一早自家门前就来了个大变活人。 笔友相见,都挺激动。 文哥儿说道:“来了那肯定要见,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他还是第一次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经验,便让金生先去与王华说一声,自己领着王文素回家中叙话。 赵氏得知文哥儿去而复返,有些纳闷。听说是来了个外地客人,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外男,赵氏也不好亲自去接待,便叫人过去奉上茶点。 文哥儿见底下人送来茶点,便让乳娘去与赵氏讲了王文素的到来,好叫他娘别瞎担心。 两人光在信上往来,本该有些生疏,不过在王文素拿出一本关于天元术的算书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围绕着这个神乎其神的天元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这个天元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天元术,其实就是一元高次方程的古代解法。 这有点超出文哥儿的理解范围,王文素读着也觉得有点吃力,只恨自己不能回到前代拜那些个数学大家为师。 他如数家珍般给文哥儿数起了许多精通天元术的名家,比如金代的李冶以及元代的朱世杰等等。 这些大佬分明只是一两前的人,可他们写的算书由于太深奥难懂,所以外面已经很难买到。 王文素也是翻遍晋州一带的藏书才从里头找到提及他们的只言片语。 像王文素手头这段关于天元术的记载,没有人指点的话他根本看不懂。 王文素跟着父亲来京师时琢磨了一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揣过来找文哥儿讨论,看看自己这位小友有没有头绪。 当然,一开始看到“小友”真的这么小的时候,王文素心里头还有点怀疑:这真的是和自己通信的那位笔友吗? 哪怕文哥儿自己在信里说起过自己的年龄,王文素还是有些恍惚。 只不过两个人讨论起来以后,年龄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感觉还是和书信往来时一样畅快淋漓。 可惜两个人目前的数学水平还是不够,讨论了好一会也没讨论明白。 文哥儿提议去找外援:“我有位先生算术很好,我们去看看他得不得空,要是他有空就让他给我们讲讲!” 王文素一听是文哥儿老师,自然求之不得。 文哥儿一下子蹦下地,拉着王文素往外跑。 两人从西长安街跑到东长安街,绕了个弯走上一段路,很快便来到翰林院大门前。 王文素一路都是跟着文哥儿走,跟到这儿终于愣住了。他停下脚步迟疑地说道:“这是翰林院官署?” 文哥儿这才想到这是官署,普通人不能随便进来着。他对王文素说道:“你先在这儿等会,我进去寻先生约个时间。” 王文素点头乖乖等在外面。 哪怕他从小跟着他父亲经商,对迎来送往也算有点儿经验,面对京师高大威严的官署心里还是暗暗发怵。 王文素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神童小友有多不简单。 才三岁就能出入朝廷官署,着实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文哥儿昨儿已经来过了,熟门熟路直奔杨廷和他们的直舍。 杨廷和也在修《宪宗实录》,瞧见文哥儿蹬蹬蹬地跑到自己身边,不由问道:“怎么跑这么着急?” 文哥儿三言两语把王文素的事给杨廷和讲了,眼巴巴地看着杨廷和问:“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讲讲这个天元术?” 杨廷和:“…………” 文哥儿这可就问对人了。 天元术这事儿确实有点难度,饶是杨廷和跟丘濬那样爱读杂书,遇到这东西也琢磨了很久才想明白。 可自己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给别人讲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杨廷和沉吟片刻,说道:“我们这会儿还有正事要忙,你先带你朋友去找记载过天元术的书自己琢磨琢磨,等用午饭时我再给你们讲。” 杨廷和还给文哥儿报了几个书名,叫文哥儿自己去藏书楼里找。至于王文素,藏书重地不能放他进去,让他去会客处待着就好。 文哥儿连连点头,又跑出去引王文素去喝茶,自己按杨廷和给的书单去找书。 矮矮的王三岁在找书途中自然又不免拉个眼熟的人来当取书助手。 文哥儿跑进藏书楼左看右看,一下子瞅准了一个进士恩荣宴上见过的熟人(没错见过就是熟人了)。 就是你了,探花郎靳贵! 靳贵:????? 正在整理书籍的靳贵很快发现自己脚边突然多了个人类幼崽,这人类幼崽还用忽闪忽闪的眼神儿看着自己。 他见识过昨天钱福是怎么被文哥儿差遣着取这书取那书的,一下子就明白文哥儿想让自己做什么。他弯身把文哥儿抱了起来,问道:“你想找什么书?” 文哥儿一口气把杨廷和说的几本书报了出来。 靳贵道:“你对算书感兴趣?” 文哥儿道:“我的一个朋友感兴趣!”他骄傲地挺起小背脊,表示自己是个非常棒的小朋友,“好朋友就是要陪对方做他们喜欢做的事!” 靳贵没想到文哥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的认知之中,天才大多有些倨傲。 比如钱福就和他们不太处得来。 尤其是喝酒之后,钱福更是爱把周围人都统统数落一遍,也不知他到底是酒后失态还是借醉酒把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本来他们作为同年理应有不错的交情才是,结果因着钱福这些时候两次喝醉都没干好事,不少同科进士都对他颇有微词。 钱福要不是故意的,那就应该想办法戒酒了! 靳贵夸道:“一定有很多人爱和你当朋友。” 文哥儿顿时更骄傲了:“那肯定的!” 有靳贵帮忙,文哥儿没一会就把书找齐了。他谢过靳贵,兴冲冲抱着书去找王文素。 此时钱福恰好从楼上下来,抬眼一瞧,便看到靳贵正在揉自己微微发酸的手腕。 那情景、那动作,瞧着特别熟悉。 靳贵:“………” 钱福:“………” 嗐,那小孩儿可真是谁抱谁知道。 文哥儿可不晓得自己让今科状元与今科探花莫名生出点奇奇怪怪的惺惺相惜来。 文哥儿抱着书去找王文素,两人便分坐两边研究起书里记载的天元术来,不时还换着书看,顺便交流一下自己读到的新内容。 文哥儿总觉得吧,这东西给他一中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等打开朱世杰的《四元玉鉴》,文哥儿立刻就被里头的题山题海吸引住了。 这满满的一本书,全是要你列方程解答的数学题啊! 少说也有两三! 文哥儿来了兴致,当即掏出随身带着的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题给做出来。 王文素见文哥儿随手就掏出支笔来,顿觉自己二十好几了竟没有文哥儿好学,以后理应随身揣点纸笔才是。 两人就着几本算书琢磨了一早上,还是觉得没把这个天元术理解透。 好不容易等到杨廷和他们吃饭的点,文哥儿便领着王文素跑去和杨廷和会合。 王文素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学士级别的人物,心里那是既紧张又激动。 他跟着文哥儿向王华他们见礼,才怀揣着激荡的心情在杨廷和边上坐下。 李东阳等人是典型的文科生出身,本来还对文哥儿请教杨廷和的问题感兴趣,听说是什么《测圆海镜》、什么《四元玉鉴》、什么天元术,立刻就四散吃饭去。 每个人的内心想法基本都是这样的:你们别过来啊,你们这些该死的数学知识,赶紧离我远一点! 连天元术都学得这么积极,世上有什么是王家这位小神童不感兴趣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那是你们不知道,我们以后至少要学九门科目! 文哥儿:文科理科都要考数学! 么么大家!今年已经振作起来!这不是天天摆碗求营养液! 今晚还是踩点二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踩点 注: 1上章有人想看御赐痔疮药的原文,我昨晚发的时候太晚了没找着。今天再去找了找,在李东阳自己的《怀麓堂集》找到了,有兴趣可以看一下hhh 简单来说就是李东阳给人写信说:“我痔疮犯啦,人都快没啦,官当着也没啥意思,现在想在你们那边搞块地来养老,你看成不?” 这么一封信改改语序! 分别寄三个人! 再丧都不忘群发! 不愧是你,李东海!(bhi 原文: 《奉谦斋徐先生书》:“……东阳七月初痔疾复作,病卧甚苦,防恩赐医,至八月半始出……贵郡乃先祖母诞育之地,先祖亦游寓其间,风土腴厚,文献华美……” 《与殷通判表兄书》:“……今秋痔疾有加,经月始愈,宦况萧然,回顾老境尚无着足之地,湖南逺不可归,南都又不获遂,惟贵郡为先祖妣旧里,而先祖亦尝游寓其间……” 《与刘东山书》:“……今秋病痔逾月,□□展转中,念常州为先祖妣诞育之乡,先祖游寓之地,风土腴厚,去京师坟墓不甚逺……” 2 天元术:天元术是利用未知数列方程的一般方法,与现代代数学中列方程的方法基本一致,但写法不同(摘自)。 我看了下相关图示,发现古代的我没看懂,现代的我也没看懂,很不错!说明不用穿回去,我都是傻子! 《测圆海镜》:李冶的涉及天元术的数学书 《四元玉鉴》:朱世杰天元术数学题集,甚至还涉及到四元术(一种四元高次方程组解法) . 第82章 第 82 章 文哥儿当然是对啥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有人一起学,文哥儿就特别来劲,提问都分外积极。 杨廷和早上已经在脑海里把天元术相关内容过了一遍,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听得文哥儿豁然开朗。他转头一看,旁边的王文素也一脸学到新东西的欣喜。 两人琢磨了一早上都没琢磨透的东西,这会儿一下子就弄懂了! 文哥儿向来是给他一把弓,他就想试试能射下几只鸟来的。弄明白这天元术是怎么一回事,他立刻就想拉王文素一起去做题,题还是现成的,他们手头不就有本《四元玉鉴》! 王文素不知能在京师待多久呢,争取他们能够一起把整本《四元玉鉴》刷完,以后出题去考别人。 王文素也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掌握了。 还是杨廷和把文哥儿拎了回来,顺便把王文素拦下了,要他们吃过饭再去做题。 杨廷和这么一说,文哥儿立刻饿了。 他与王文素一起分享了光禄寺六十分万岁的工作餐,翰林院和礼部离光禄寺都不算太近,饭菜送来没什么热气,好在天气热了,也就不追求热饭热菜了,能吃就行! 两人都惦记着去刷《四元玉鉴》里的题,也没对工作餐指指点点,飞快吃过饭后就把书摆在案几中间做起题来。 文哥儿好强得很,写一道题还要看王文素一眼,见王文素已经在写下一题了,立刻哼哧哼哧地加快速度,力求不被这个刚见面的笔友比下去! 王文素倒是很专心,他是真的喜欢数学,每天就捧着自己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算书翻来覆去地看,想象自己和那些算书的作者把臂同游。每次在书里看到新发现,都觉得快活得不得了。 对于世人不重视、不喜欢算术这件事,王文素着实难受得很,偏又没能力改变什么,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埋头钻研。 要不是文哥儿第一次来信就给他出题,第二次又托人给他送他寻觅已久的几本算经,他也不会到了京师就巴巴地来找这位“小友”。 眼下大家都读圣贤书去了,能找到与自己聊得来的朋友实在不容易,哪怕文哥儿年纪小些,这个朋友他也交定了! 两边一个在暗中较劲,一个沉浸其中,午后时光不知不觉已过半。 还是金生到翰林院大门外把食盒拎了进来,文哥儿才想起自己约了丘濬过来吃下午茶来着! 文哥儿有些懊恼地道:“我都把这事给忘了!”他让金生到外头找个适合聚餐的好地方,转头对王文素道,“我去礼部那边寻丘尚书过来,丘尚书算术也好得很,你先把我们刚才没做出来的题抄下来,等会我们一起问丘尚书去。” 王文素:????? 尚书是你说找就找的吗?! 翰林院和礼部还能相互串门?! 王文素感觉有哪里不太对,文哥儿却已经跑去和王华他们说起一会的安排了:等会老丘要过来,他们可以把今天的编纂工作汇总汇总,老丘来了以后他们一边遛弯一边汇报,汇报完正好坐下喝点茶吃些点心休息一下! 王华道:“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还敢对大人的事指手画脚。” 文哥儿道:“才不是指手画脚!反正你们都是要汇报的,走着说不是正好吗?” 王华心道,你小子要是不去撺掇,丘尚书可不会天天跑过来。 哪有上官天天跑过来跟进的道理?大多时候都是下官过去汇报的。 王华道:“那你得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了,我也做不得主。” 文哥儿马上挨个去问其他人的意见。 在场的既有文哥儿亲爹又有文哥儿老师,一圈子人每日朝夕相对,私交都还算不错,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点小事? 昨天文哥儿的危言耸听还历历在耳,他们着实对久坐有点发怵,大伙一起出去遛个弯也不错。 文哥儿征得所有人同意,眼看太阳都已经开始往西边跑了,也没再耽搁,麻溜跑去礼部寻老丘去。 丘濬正捧着份公文在看,脸有点臭。他听到文哥儿蹬蹬蹬跑过来,人分明不大,闹出的动静却跟小炮弹似的,不由搁下手里的公文瞅向咻地一声跑到自己近前来的文哥儿,嘴里问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昨天我们说好的,一起喝下午茶!”文哥儿积极提醒。 丘濬道:“谁和你说好了?” 这小子说是会来找他,老半天都不见人影。现在才跑过来说约好要喝下午茶,指不定是玩了半天觉得无聊了才想起这事儿! 文哥儿才不和别扭老丘分辨,径直拉丘濬起来,嘴里还说道:“我都和爹他们说好了,我们先一起遛个弯活动活动筋骨,再到园子里喝茶吃点心!” 丘濬道:“你当这是旬休日吗?” 文哥儿道:“遛弯的时候他们会给您讲今天的编纂进度,你听完了再在喝茶的时候给他们讲讲接下来的安排,这不是没耽误正事吗?” 丘濬没好气道:“人人都这样,像什么样子?” 文哥儿道:“我都准备好点心了,不吃就浪费了。您没有背过诗吗?”他摇头晃脑地给丘濬背了起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那小嗓儿中气特别足,吵得丘濬脑仁发疼。 偏文哥儿还在那儿讲他爹要他出钱买点心的事,他算算手头的钱只够请大家吃一次的,错过这次就没有啦。 文哥儿老气横秋地感慨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丘濬:“………………” 小小年纪的,哪来这么多感悟?! 这个王华也真是的,才这么小的孩子和他说什么钱不钱的?真是俗不可耐! 丘濬被文哥儿磨得没办法,只得先放下礼部的活随他去了翰林院。 他伏案看了半天公文,眼睛还真有点疲惫,骤然走到外头看到满庭翠绿的枝叶,才注意到已经入夏了,到处都青翠可爱。 文哥儿好不容易把丘濬劝出来了,立刻拉着丘濬往翰林院那边走。 这条路他才走了两次,就已经熟悉得跟在自己家里溜达似的。 路上遇到见过两回的礼部属官,文哥儿还很有礼貌地问好,并表示自己是过来请丘濬过去跟进翰林院重点修书项目的。 这可是记录一个皇帝一生的重要巨著,参加编纂这书可是能升官的,可见它多么重要! 是个超级重要的大项目没错了! 老丘每天过去跟进一下,完全合理! 丘濬一如往常地臭着一张脸,底下的人看不出他是怎么个想法。不过他没有开口否认文哥儿的说法,算是默认了。 没办法,要是他今天否认了,明天这小子又来磨他过去遛弯,岂不是白解释了? 李东阳等人见到丘濬时一点都不意外。 现在大伙都知道了,丘尚书就吃文哥儿软磨硬泡那一套。 而且只有文哥儿上才有用,别人去使还不管用的那中。 唯一一个全程处于震惊状态的只有王文素了。 可怜他刚到京城,本来只是想找笔友讨论讨论数学问题,结果他糊里糊涂被自己这位笔友拉来翰林院! 现在文哥儿还轻轻松松把隔壁礼部尚书拉来了,堂而皇之领着一群翰林学士到外面遛弯去。 换成谁碰上这中事都会震惊的! 文哥儿没忘记王文素这位新朋友,他拉着王文素给丘濬介绍,说这是他笔谈已久的好朋友,数学学得特别好,做起题来比他还快! 这最后一点,他提起来时还很不甘心来着。 丘濬勉励了王文素几句,也没忘记自己过来要办的正事,当真边遛弯边跟进《宪宗实录》的编纂情况。 文哥儿乖得很,和王文素一起缀在丘濬身边听他们轮流汇报自己的进度。 一行人半路捎上了谢迁,一同去金生选好的位置喝下午茶去。 等大伙围坐在一起吃起茶点来,文哥儿便又把自己钱只够请这么一次的事说了一遍,唉声叹气地表示自己的小钱袋已经瘪瘪的,明天就没得吃啦。 李东阳等人登时齐齐看向王华,觉得这个当爹的可真不要脸,吃顿点心居然还要自家儿子掏钱! 王华:????? 这不是不想让他天天搞这一套吗?怎么就成他真让儿子出钱了?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说?! 文哥儿一点都不关心他爹的心情,一边给大伙介绍他娘给他准备的香香点心一边自己吃得老欢。 看得王文素都替他捏一把汗,生怕他回去会被他爹给痛揍一顿。 众人说说笑笑地吃饱喝足,便又回去接着干活了。丘濬倒是被文哥儿拉住了,要他给讲讲题。 还说什么“区区天元术,一定难不倒您”! 老丘:“……” 那必须不能被难倒。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千钧一发! . 第83章 第 83 章 丘濬会不会?丘濬还真会。 他是少数和杨廷和一样爱读“杂书”的人,甚至比杨廷和读得更杂。 毕竟丘濬少年时都是跑去蹭书看的,别人有什么书他就蹭什么书,从来都没得挑的。 等入朝为官以后,他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国子监,上班在看书下班也在看书,可不就快把翰林院藏书、国子监藏书扫荡光了吗? 天元术这种偏门“杂学”问题,丘濬也曾研究一二。 至少文哥儿翻找出来那本《四元玉鉴》他是看过的。 要不怎么说他是明朝活动的全书! 王文素在文哥儿示意下把抄好的难题集拿出来,很快收获了丘濬的倾情讲解。 他没想到不仅有懂算术的翰林学士,还有懂算术的礼部尚书,越听便越对京师心生向往。 朝廷并没有禁止商贾之子,甚至还允许他们花钱买国子监的纳贡生名额,但凡家里有点余力的都会让子孙后代习举业。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王文素把大半心思都投入到算术的研究之中,便没心思读什么圣贤之书。 应该说自从迷上了算术,他就再也不想分半点时间到早就被读书人翻烂了的四书五经上。 只想好好钻研各种各样的算术问题。 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这么轻视算术。 他家中的算书都是他一本本辛苦搜罗回来的。若不是被他带了回家,它们可能会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被蠹虫啃坏,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就因为科举不考算术吗? 以前王文素没遇到过真正精通算学的人,便觉自己待在家里埋头钻研也不错,如今来了京师才发现世间还有这样多的厉害人物。 傍晚王文素与文哥儿分别,回到客栈时仍有些魂不守舍,心里想的全是杨廷和与丘濬给他们讲解的那些内容。 自从知晓了天元术的存在,他便每日魂牵梦萦。如今他与文哥儿这位小友一起学了一整天,那种豁然明悟的畅快自不必说,更多的却是不满足。 他不满足只学到这么一点,想要踏入更广阔的天地,尽情感受数理之中无穷无尽的妙处。 要是能留在京师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文素就辗转反侧,没法入睡。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王文素就等在了他爹房门口。等他爹王林一起来,他便扑通一声跪在王林面前,对王林说道:“爹,孩儿想留在京师。” 王林人长得有些富态,一瞧就知道是个商贾。他刚打开房门就被儿子这么一跪,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林不止一个儿子,可最喜欢的还是王文素,因为王文素从小就聪明,很能给他长脸。 儿子喜欢算术,不想考科举,他也没拦着,经商的嘛,学点算术没坏处。要不是最近看儿子对那什么天元术着了魔,他也不会强拉着儿子来京城,带他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没想到这眼界是开了,见识也长了,儿子竟是想留在京城不走了! 王林见房门外人来人往的,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绷着脸把儿子拉了起来领进房才问道:“怎么回事?昨儿自己跑出去一整天就算了,怎么还不想跟我回去了?” 王文素便把自己昨日的际遇给王林讲了。 王林没想到王文素随便交个朋友,竟交上这样的人物。 他昨儿出去应酬了一整天,到哪都要赔着笑脸,儿子却是出入翰林院这种清贵之地,可见儿子比老子有出息! 京师这种地方,一处房屋铺子的价格能抵他们晋州十几处。哪怕他们王家还算殷实,想在京师置产不是易事。 王林在客房里踱着步子转了两圈,转头对上儿子满含期盼的眼神,终归还是咬咬牙说:“成,我想办法给你在京师置办个铺子,再派你祥叔帮你打理。” 王文素惊讶。 王林正色看着自己最偏爱的孩子:“可你得好好想清楚,你几个哥哥弟弟早就不满我总偏心你。你如果留在晋州,我还可以顺手帮帮你,但你在京师要是把铺子给赔进去了,我没法再给你更多帮扶。” 王文素长到这么大,一直没离开过家,更没有独立做过什么大的决定。他犹豫地道:“要不租个房子就好……”他实在没什么底气自己撑起一门生意。 王林道:“那以后呢?我和你娘还在,你没吃没喝交不起租钱还可以管我们要,以后我和你娘不在了,你问谁要去?是准备吃我们给你留下的田宅银钱一辈子,还是准备问你哥你嫂要?” 王文素脸色一下子涨红了。 他活了二十好几岁,妻子是家里帮忙娶的,吃住也全是在家里,每日只埋头做自己的事,从来没自己赚过半分钱。听亲爹这么一说,他怎么能不脸红? 王林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既然想留在京师,那你就得拿出点留在京师的本事来。凡事开头难,一开始遭些挫败也别太灰心,遇事多找你祥叔素点头应了下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他呐呐地说道:“我和文哥儿约好了,今儿还要到翰林院去……” 王林一听是去翰林院,自然欣然说道:“既然已经说好了,那肯定得去。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多留几日看看给你弄个什么营生,只管好好和你这位小友读书去。” 王文素这才出门去。 王林只在晋州稍微有点家底,没什么官场上的关系,见儿子迫不及待地跑了,便把他刚才提及的祥叔喊了进来。 这位祥叔年轻时是在打行干的,所谓的打行是一些地方新兴的行当,有文打行也有武打行。 文打行接的是些诉讼活儿,专门帮人打官司,他们大多在官府那边有点门路,只要你肯掏钱赢面就很大;武打行呢,大多收拢些市井无赖,要么帮人押送值钱的货物,要么帮人上门讨债。 祥叔出身打行,见识广阔,手段了得,只是和打行头头闹翻了才随着王林迁去晋州。他自己没儿没女,又看着王文素长大,便把王文素当半个儿子看待。 知晓王文素想留在京师,祥叔皱起眉思索片刻,才说道:“那我出去寻摸寻摸,看有没有适合的铺子和生意。” 另一边,王文素跟文哥儿会合,和文哥儿说起自己可能会留在京师的事。 文哥儿听了非常高兴:“真的吗?那我们以后可以常常一起玩儿了!” 王文素也很开心,没和文哥儿多说家里的事。 文哥儿是官宦子弟,不该沾太多商贾之事,两人只谈算术便好了。 两人又跑去对着《四元玉鉴》刷起题来。 不过文哥儿半路被谢迁逮着了,说他已经研究了这么久算术,也该把功课补补了。 这就体现了来到老师眼皮底下的坏处—— 想偷懒根本不可能! 生活不易,文崽叹气。 不管怎么样都算是多了个一起学习的朋友,文哥儿每天跑翰林院时都劲头十足。 倒是岑老太太夫妻俩没人陪着喝下午茶,平时想念得紧,只得把剩下三个孙子孙女喊到跟前来陪吃。 结果两个小的还太小了,什么都吃不得,王守俭倒是比弟弟妹妹能吃点,可他话比较少,还是没那股子热闹劲。 要不是文哥儿每晚回来都会哄得他们开怀不已,她们都要想孙子想瘦了。 比岑老太太她们更失落的,得数每天都要找文哥儿玩的谢豆了。 以前他们每天不是你去我家就是我去你家,简直是天下第一好。可现在文哥儿去翰林院读书去了,根本没空和他玩! 本来谢豆也是能接受的,他可以等文哥儿跟着王华他们下衙回来后再去王家玩儿个把时辰。 可这天下午他掐着点跑去翰林院门口等文哥儿他们出来,就看到文哥儿和王文素一路说着话走出来,两人似乎讨论什么讨论得特别起劲。 谢豆没见过王文素,见对方不是穿着官服,心里登时警惕起来:这家伙是哪家子弟?为什么他能和文哥儿一起去翰林院?难道文哥儿背着他交上新朋友了?! 文哥儿的朋友可太多了,说不准很快就会把他忘了! 以后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玩啦! 文哥儿正和王文素讨论着今天碰上的难题,一抬眼就瞧见谢豆在不远处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文哥儿一脸茫然。 他跑过去拉着谢豆问:“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和我说说,我一定帮你欺负回去!” 谢豆听文哥儿跑过来一通关心,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胡乱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珠子,抽抽噎噎地说:“我以为你交上新朋友,以后就不带我玩了。”说完他还偷偷看了旁边的王文素一眼,明摆着就是在说王文素。 新朋友王文素:“…………”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怎么会不带你玩!” 他这几天是有点忘记谢豆了,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这种事。 小孩子忘性大多正常,绝对不是他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旧朋友! 文哥儿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神色那叫一个认真,任谁来都看不出他有半点心虚。 谢豆一听自己是“第一个朋友”,果然开心起来。 他又絮絮叨叨地和文哥儿说起自己今天在家碰到的大事小事,文哥儿一点都不嫌烦,全部照单全收,属于非常愿意聆听朋友讲话的好听众。 谢迁看着自己儿子轻轻松松被哄好了,忍不住在心里直摇头。 得亏文哥儿没什么坏心思,要不他家这儿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瞅见两个小的又很哥俩好地跑在最前头,谢迁转头对王华说:“你家这小子以后怕是特别会哄骗女孩儿。” 瞧瞧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简直是上到七老八十(丘尚书)下到垂髫小儿(谢豆豆)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以后也不知会去祸害谁家闺女!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可恶! 文哥儿:三岁的我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更新!一转眼!已经八点了! 全勤危!求点营养液保护一下全勤君!才十号,二更怎么能出事!! 注: 打行:出自《坚瓠集》以及一点点瞎扯,明中后期比较多。 据说是镖局的前身,才发现明朝还没有镖局诶 原文:“打行,闻兴于万历间。至崇祯时尤盛。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之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无頼耳。三种皆有头目。人家有鬬殴。或讼事对簿。欲用以为卫。则先嘱头目。顷之齐集。后以银钱付头目散之。而头目另有谢仪。散银钱复有扣头。如牙侩然。故曰行也。鼎革以来。官府不知其说。而吏胥又不晓文义。改作降字。但此莗惟得钱为人効力耳。何尝欲人之降。此予少时所亲见。今此字久而不变。故记之。” . 第84章 第 84 章 文哥儿忙忙碌碌,转眼到了端午。 这样重要的节日,王华又从宫里领了粽子回来,现在吃多了光禄寺做的工作餐,文哥儿已经能理解他祖母拿粽子去供奉祖宗的行为了。 毕竟这个肉粽又不好吃,仅能体现他爹目前光宗耀祖当大官了,不给祖宗吃给谁吃! 文哥儿兴头十足,在自己家包完粽子,又跑去谢家帮忙。 实则就是想看看两家的馅料有啥不一样。 去年他还太小,粽子拿小小只的吃着玩,压根没吃够。今年可不一样,他至少可以把各家的都尝尝看,谢家的肯定不能放过啦! 文哥儿跑到谢家,还和谢豆比起了手腕上的五彩绳。这是他娘一大早系上来的,说是一整天都不许取,说是戴到端午节后听到第一声雷响再摘下来,接下来一整年都可以驱散五毒、不侵。 都是家里人亲自编的,自然各家样式都不一样,文哥儿在家看过金生的、他二哥的、他弟弟妹妹的,对谢豆他们的五彩绳也极感兴趣。 结果谢豆和他秀他妹给他编的五彩绳,说全家只此一份。 文哥儿对“只此一份”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可他嘴里肯定是不承认的,立刻哼道:“我也有妹妹!” 谢豆道:“你妹妹不会编五彩绳!” 让姐儿还小呢,话都还不会说,哪里会编东西。 文哥儿一听,开始瞎掰:“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真不称职,昔娘都给你编了,你却没给昔娘编。换成我是昔娘的话,我肯定不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文哥儿说的这话很能唬人,谢豆一下子慌了。他讷讷说道:“可我不会呀。” 文哥儿大放厥词:“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只是你没这份心罢了。就编个五彩绳,有多难的,学一学就会啦。” 谢豆羞愧极了,生怕妹妹真的不喜欢自己,不由提议道:“那我们这就找昔娘学去!” 文哥儿没玩过这个,顿时也来了兴趣,跟着谢豆去找昔娘学编五彩绳。 昔娘很大方地拿出没编完的五彩绳子来教他们。 三个小孩凑一起玩儿起来,没一会昔娘就示范着编出了一根好看的五彩绳。 文哥儿认真看昔娘编完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空着的左手手腕伸过去说:“你看我这里缺一根!” 昔娘和文哥儿从小便认得了,自是不会拒绝文哥儿光明正大的索要,开开心心地把刚编好的五彩绳系他腕上。 文哥儿得了新的五彩绳,马上转头和谢豆炫耀:“你不是独一份了!” 谢豆:????? 刚才文哥儿和他说那么多,居然是为了骗一根他只此一份的五彩绳吗?! 文哥儿倒不是纯粹骗那独一份的五彩绳,他是真的学了,一口气编了一大把,见人就给别人系一根,嘴巴抹了蜜似的表示不仅小孩子要不侵,大人也要。 文哥儿吃过了谢家的粽子,兜兜里还揣着一堆五彩绳呢,开始往丘濬他们家挨家挨户送温暖。 一点都没有凭一己之力霍霍掉人家昔娘一大把绳子原料的自觉。 谢豆没想到文哥儿还有这样的操作,看着长着张严肃脸的丘尚书腕上系着的五彩绳,有些瞠目结舌。 还可以这样的吗! 丘尚书竟也没反对文哥儿给他系五彩绳! 谢豆跟着文哥儿在长安街浪了一天,回到家还有些恍惚。 他跑去和他爹说了文哥儿给丘尚书他们送五彩绳的事。 谢迁这个当老师的自然也收获了文哥儿的五彩绳和甜言蜜语。 不得不说,这小孩儿真的很会来事,连他听了都觉得这小子着实贴心得很(前提是忽略他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根)。 小孩子做事不必管符不符合礼仪风俗,只要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谢迁揉揉儿子的脑袋,说道:“丘尚书他们收的是文哥儿的心意,只要你真心实意对人,别人也会真心实意对你。” 谢豆连连点头,又嘟囔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想骗昔娘的五彩绳呢,没想到他是真的想学。” 谢迁一下子顿住了。他睨了谢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骗昔娘的五彩绳?” 谢豆直接把文哥儿那通说辞给谢迁讲了。 本来他也没觉得文哥儿是想要昔娘的五彩绳,可文哥儿拿到以后就和他炫耀说“你不是独一份了”,很难让他不多想! 他居然这样猜测自己的好朋友,真是不应该! 谢迁:“………………” 他怎么觉得真不是谢豆多想? 文哥儿这小子真的做得出来! 毕竟听到别人是“只此一份”就想方设法也讨要一份这种事,确实是文哥儿干得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老父亲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希望是错觉吧! 另一边,文哥儿趁着端午假期在外头撒欢大半天,回到家想起自己还没给家里人送五彩绳,又挨个给他们绑手手去。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拉自己手要绑手绳,也不躲开,只是嘴里没句好听的:“哪有大人绑这玩意的?出去可别叫人笑死。” 文哥儿道:“这可是能让人不侵的五彩绳,他们肯定是自己没有才会嘲笑有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赵氏等文哥儿跑东跑西给大伙都系上了,才拉着文哥儿问:“你这么多五彩绳哪来的?是到外头买的吗?街上人那么多,你可别自己到处瞎跑。” 文哥儿道:“不是买的,我在师妹那儿自己学着编的!” 他还给他娘看了自己左腕上系着的五彩绳,表示是自己略施妙计让谢豆再不是独一份啦! 赵氏:“……” 赵氏没想到文哥儿腕上多出来的五彩绳不是他自己编的,而是从人家小姑娘那哄来的。这要是叫谢学士那边知道了,下回还不得把文哥儿扫地出门? 好在文哥儿年纪还小,小儿女间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赵氏在文哥儿面前没有多说,夜里却是辗转反侧。 弄得王华有些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便把文哥儿跑去谢家哄人家小姑娘给他编五彩绳告诉王华。 王华道:“文哥儿还那么小,你何必太操心。” 就文哥儿如今这岁数,根本就没有大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想到前两天谢迁还在那说文哥儿以后很会哄骗女孩儿,只觉该头疼和担心的应该是谢迁才是。 谁叫他编排文哥儿来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 与此同时,文哥儿也早早上/床歇下了。他确实什么都没多想,就是满长安街转悠了一天,累得慌,所以沾床就睡。 入睡前,文哥儿在枕下压了根五彩绳,这是他特意留给猫猫的。 猫猫也要不侵! 文哥儿许着这样的愿望沉沉入睡,就这么一觉睡到后半夜。 这时他梦里终于出现了许久不见的猫猫,它的脖子上系着根五彩绳,瞧着就是他给编的。 猫猫看起来不太习惯系这东西,坐在那儿伸爪挠了又挠。等瞧见文哥儿到梦里来了,它才坐直了身体,抬爪按着两个小福袋用金澄澄的眼睛问他:“你是要左边的小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福袋?” 文哥儿:? 终于不破了吗? 而是小福袋了! 猫猫现在出息了! 文哥儿没急着选福袋,而是问猫猫:“你去年怎么才来了一次?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不用给我带福袋也可以的,多来几次就好!” 猫猫爪子还是按在两个福袋上,用眼神询问他要哪一个,连声喵喵都没回给他。 文哥儿早习惯猫猫的冷淡了,他蹲到两个福袋面前没去拿,而是先摸了摸猫猫脑袋,又去挠了挠猫猫下巴,很是怀念这久违的毛茸茸触感。 猫猫眯着眼睛把脑袋搁在文哥儿小小的掌心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看天快亮了,它又催促文哥儿赶紧选福袋。 文哥儿随便选了一个小福袋。 猫猫一下子消失了。 文哥儿从睡梦中醒来,没去看枕边多出来的福袋,而是翻看枕头看底下压着的五彩绳还在不在。 ——没有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不侵的祝福送到了,抱着枕头高兴了半天,这才去拆新到手的小福袋。 小福袋上除了没有补丁,看起来和前面几个福袋没什么不同。 文哥儿打开福袋一看,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段物品介绍—— 「这是一把使用过的圆规。 该圆规使用次数不多,零部件没有任何损坏,整体价值没受到太大影响。 铲屎官有需要的话可以正常使用。」 文哥儿把圆规拿出来一看,确实非常新,想来也是他以前用过的。 这东西是小学生常用文具,比起写过的卷子和“烂笔头”铅笔倒也算有些用处! 就是用处也不怎么大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我的祝福遍天下! 收到五彩绳的人:? . 第85章 第 85 章 文哥儿拿出小福袋里的圆规,那是把泛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小物件,触感让文哥儿非常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中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东西,记忆中那中在具店里挑挑拣拣的日子也早已远去。 文哥儿把圆规塞回小福袋里,偷偷翻身下床,拉开抽屉准备将小福袋放进去。结果小福袋上出现一个提示—— 「检测到周围有三个小破福袋,是否将它们整合进小福袋中? 整合后铲屎官可以自由选择福袋载体,方便随身携带福袋。」 说实话,文哥儿没看太懂。 他按照提示把早前三个小破福袋塞进新得的没补丁福袋里,结果发现它们一下子消失了,变成三个小口袋,他试探着往里一掏,惊奇地发现可以轻松把他藏在里面的私房钱掏出来! 那“自由选择载体”又是什么意思? 文哥儿左看右看,掏出他娘给他绣的小荷包把福袋塞进去。 福袋分明比小荷包大多了,他只那么轻轻一塞却一下子瞬间变得无影无踪。 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小荷包,实际上他可以往荷包里塞进好几样拳头那么大的东西,而且拿起来毫无重量! 这可太棒了! 一定是猫猫知道他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怕他扛不动那么多银钱,特意给他送这么个宝贝来。 等他以后攒够个超级大的福袋,就可以轻松腰缠十万贯了。 很不错,万事俱备,只差十万贯! 文哥儿又试着把小福袋转移到衣兜里、袖兜里,换来换去玩得不亦乐乎。 充分了解小福袋该怎么用以后,文哥儿才把这宝贝塞回小荷包里去。 他开心地把小荷包揣身上,莫名感觉自己现在已经特别富有。 等将来他去上学了,荷包里可以藏好几包零食,羡慕死其他同窗! 因为见到了猫猫,文哥儿一大早就特别高兴,精神抖擞地吃过早餐便兴冲冲揣着小荷包出门去。 经过几天的努力,他们已经快把《四元玉鉴》里的题刷完了,王文素很有些忐忑,不知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跟文哥儿一起去翰林院。 哪怕他只能蹭文哥儿的书看,还是很想和文哥儿一起研究数学问题。 文哥儿却没那么多烦恼。 他见了王文素就和他说起想搞几何学的事。 目前《几何原本》还没翻译过来,国内还没有专门的几何学分支,连几何这个词都还没出现。 可在日常生活和文献记载中,从来都不乏几何学的存在,勾股定理、圆周率这些后世必修内容也已经被古代数学家们广泛研究。 文哥儿通过《营造法式》对古代建筑学也算小有了解,知晓工匠们其实代代相传、口口相授着许多实用的技巧与工具。 这些数学专著以及应用实践里的几何学内容要是整合出来,可以当成一门单独的学问了! 文哥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和王文素讲了。 王文素有着全身心投入到数学研究里去的热情,看过的算书可比他要多得多,想要系统性地总结出几何学理论体系来应该不难。 老祖宗的智慧怎么能被埋没掉,必须整理出来给大伙瞧瞧! 文哥儿特别来劲地鼓吹道:“等以后这门学问成为人人都要学习的基础学科,大家会永远记住你王文素的名字!” 王文素:? 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构建基础学科理论体系上了? 王文素眼下还年轻,仍处于想埋头钻研算术的阶段,还没生出自己编书的念头来。他犹豫地说道:“我才二十多岁,便是把书编了出来,也不会有人看的吧?” 文哥儿道:“编书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不准等你编出来后都七老八十了!我们只是先定个小目标而已。” 他还给王文素举了例子,说老丘为了他的字巨著(《大学衍义补》)哼哧哼哧写了好多年,六十好几才把书献给朝廷! 现在不开始努力,什么时候才能像老丘那样写它个巨著呢! 王文素经文哥儿一通掰扯,觉得特别有道理。 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从现在开始着手做准备,难道要等老得动弹不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才来懊悔自己没有早早动笔吗? 王文素是个很有数学天分的人。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文哥儿提出的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做好了确实有可能让他所热爱的那些算术专著重见天日,再次被大家重视起来。 只要愿意关注和研究这些内容的人多了,肯定会有更多人发现先人们的智慧是多么宝贵。 王文素振奋不已,认真说道:“好,我们今天把《四元玉鉴》搞定,就去找你说的那些内容!” 王文素平时没什么脾气,看起来不太起眼,提到数学时却是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文哥儿总觉得王文素这模样叫他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见过。 他没太放在心上,乐滋滋地与王文素去了翰林院,继续一起刷题和看书去。 端午已经过了,大家还是带了几个粽子到翰林院分给相熟的同僚尝尝,还有些是带了自家做的糕点,全都是各家家乡的味道。 文哥儿到了以后,大伙都招呼他过去尝鲜。 这不是老鼠掉米缸了吗? 文哥儿兴冲冲地这边吃完那边吃,直至小肚皮鼓鼓的,才发现自己吃多了。 他吃得太饱了,连脑子都转不动,只能扔下王文素自己遛弯消食去。 文哥儿这一遛弯,又溜达到礼部官署去了。 丘濬正在那正襟危坐地看公文,瞧见文哥儿在外头探头探脑,搁下公文瞥他一眼:“鬼鬼祟祟做什么?” 文哥儿直接把这话听成“进来坐”,就跑过去丘濬旁边坐下,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消化掉一点点的圆肚子,和丘濬嘀咕道:“大家太好了,都给我带吃的,我一不小心吃多了,就出来走动走动。” 丘濬道:“连自己嘴巴都管不住,你还能管住什么?” 文哥儿哼哼唧唧两声,不答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等他觉得自己歇够了,又从礼部溜达回翰林院去,俨然把这些官署当自己家了。 丘濬都怀疑文哥儿要是认得隔壁户部的人,说不准会把户部也逛了。 文哥儿一点都没辜负丘濬的期望,他从礼部官署溜出去,发现翰林院隔壁的钦天监门口很是热闹,不由跑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群钦天监的学生在合力扛东西进监。 太/祖朱元璋规定钦天监的相关从业人员世代都只能从事这一行,子孙后代都不允许跳槽,同时还不允许普通学习相关知识窥探天机。 这些扛东西的天文生们脸色瞧着都挺没精打采,一个个看起来一点干劲都没有。 显见不是人人都喜欢自己这个世袭的行当。 文哥儿不了解天文生的情况,只对他们扛着的大家伙颇感兴趣。 这东西大圈圈连着小圈圈的,看着特别稀奇,他从来没有见过。 文哥儿边屁颠屁颠跟着搬运的人往前走边观察这件自己不认得的大家伙。 文哥儿年纪小,一开始别人也没注意到他,直至他快跟着大伙跑进钦天监了,才有人发现后头跟了这么个小子。 “小娃娃,你不能进。”有个天文生转头对文哥儿说道。 文哥儿好奇地道:“你们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天文生不认得文哥儿,自然不会随便对外人介绍钦天监用的仪器,摇着头说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说罢他就要继续与同窗一起扛着那大家伙回钦天监。 文哥儿知道自己进不去,只能巴巴地看着他们往里走。 没等他失望地回翰林院去,就有人从后头把他给抱了起来。 文哥儿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抱起自己的是个中年官员,胸前的补子上画着只白鹇,和他爹今年新得的官袍一模一样,是个五品官! 可是朝廷里五品官那么多,文哥儿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官职。 “你是王家那位小神童吧?”来人笑了笑,很和气地朝文哥儿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自己是这钦天监的监正吴昊。 文哥儿一听这人是钦天监一把手,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奇地追问道:“您可以告诉我刚才他们抬进去的是什么吗?” 吴昊沉吟片刻,觉得这也不是不能说的。 这位可是圣上亲自召见过的小神童,才三岁出头便允他入翰林院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吴昊笑着抱文哥儿进了钦天监,朝文哥儿介绍起监生们暂且摆在庭院中的大家伙:“这是刚做好的简仪木样,我们搬回来先试着用上几天,要是准确的话就比照着这木样来造新简仪。” 他放文哥儿下地,走到简仪前给文哥儿讲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 原来这是元代郭守敬从浑仪改进而来的天文观测仪器。 因为仪器上使用的圆环大量减少,观测起来比满身圈环的浑仪清晰且方便,所以大伙都喊它“简仪”。 不管简仪还是浑仪,都有一根拿来瞄准和定位的窥管,方便钦天监官员借助它精细地观测天体高度以及方位。 听着就像没有镜的天文望远镜。 文哥儿围着那简仪木样转了一圈,还兴致勃勃地跑到窥管底下左瞅右瞅。 结果瞅了半天没搞明白怎么能靠这玩意仰望天穹。 都说术业有专攻,看来这玩意还是得专业人士才玩得转。 “真厉害!”文哥儿朝吴昊夸道。 吴昊听着文哥儿由衷的夸赞,不由老脸一红。 这还是有次他上报自己预测的天象没测准,被人弹劾水平不到家,他才上书打了个新仪器申请报告:“朝廷用的浑仪和简仪是南京搬来的,两都相隔两千七里,京师哪能用南京的仪器呢?我们需要新仪器!” 要不然他们还一直得过且过将就着用来着。 文哥儿屁颠屁颠跟着吴昊转了一圈,在钦天监里头过足了参观瘾,才想起自己跑出来半天了。 这都快到饭点了,再不回去他爹要发现他溜号了! 得赶在午饭前回去! 他赶忙谢过吴昊这位免费导游溜回翰林院去。 文哥儿偷偷摸摸地跑回王华他们的直舍外,没敢直接进去,而是先探出颗小脑袋瞅瞅里头是什么情况。 他先看到的是他爹的官靴和袍角,再抬头往上看去,赫然发现他爹虽然背对着他,李东阳几人却是面向他的。 文哥儿一下子接收到来自好几位长辈的凝视。 文哥儿:“…………” 文哥儿咻地把脑袋缩回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探头探脑.jpg 文哥儿:暗中观察.jpg 更新!怎么又!六点半了! 全勤每天都危! 注: 1浑仪:汉代就出现的天文观测仪器 简仪: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改进的天文观测仪器 老祖宗一直都没放弃过仰望星空(? 2吴昊申请新仪器:出自《明孝宗实录》 “钦天监监正吴昊言五事,……一观象台所用浑仪简仪俱南京旧制,今两京相去二千七里,去极高下不同,又岁久推验渐差,欲修改或别造,以正一代之制……” 3天文生强制从业:出自《明会典》 “洪武六年令,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发海南充军。” 不学习要去海南岛充军! 4王文素写书:前面就提到过的,他的数学专注写了区区五十万字! . 第86章 第 86 章 王华见李东阳他们神色不对,马上知道是文哥儿回来了,转身走到门口把人拎出来。他蹲下盘问:“去哪了?” 文哥儿道:“看简仪!” 简仪这玩意,一般人可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翰林院和钦天监比邻而建,王华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所耳闻的。 王华说道:“下次要出去那么久,一定要先和我们说。” 要不是有金生跟着,这边又全是官署,王华可不放心他一个人东跑西跑。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马上又活了过来,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钦天监的见闻,以及那热心导游钦天监监正吴昊。 人好好一五品官,好心给他介绍两句,经他这张嘴一说倒成了个当向导的。 正好到了饭点,大伙一起去工作餐吃,文哥儿便给大伙讲起了自己在隔壁的所见所闻,供大伙听着下饭。 李东阳等人也给他贡献了点隔壁钦天监的八卦。 比如吴昊这个监正上任后遇到的种种问题,比如监生们消极怠工,连点卯都不去,真是叫吴昊束手无策。 文哥儿没想到继国子监学生、光禄寺官员摆烂之后,还有个摆烂的钦天监。 想想也是,钦天监整天不是观天象就是算日子,看着就像是搞封建迷信的。 可皇帝搞起封建迷信来吧,一般又不走钦天监流程。 比如宫中太后和太皇太后一个信佛一个信道,皇宫里头就分别给佛道都设了场地,作为被后世称为“孝宗”的朱祐樘,时常陪着这个礼佛,又陪着那个嗑丹药,弄得自己也有点封建迷信,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都是茹素的,完全不补充优质蛋白质! 像钦天监这么个略微有那么点科学的卜算观测部门,地位可不就不尴不尬吗? 偏偏钦天监这些专业人士还得世代都搞这个,哪怕有的选,也只是在天文生、阴阳生、回回生(一种掌握回回历法搞推算的科目)这些天文历算专业里选,子孙后代只能转专业,不能换部门! 这种情况下,学生不好教也很正常。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别人都没兴趣学,你还摁头让人学,那就不能怪强拧下来的瓜不甜了。 人也没想着让你拧! 文哥儿没想到这样一个技术部门,居然这么不受欢迎。 “真是太可惜了。”文哥儿惋惜地说道。那可是探索星空的好地方,怎么他们有机会学的还不乐意学? 李东阳揉他脑袋:“怎么?你想学天文不成?”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文哥儿捣鼓一下算术还行,再跑去隔壁钦天监玩耍可就太出格了。 文哥儿道:“看起来很好玩。” “你又不是钦天监监生,偷学这个是要被抓去坐牢的。”李东阳道。 文哥儿睁圆了眼,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定。 怪不得在外头都找不到关于这方面的书,原来是朝廷不给普通人学。 这些个禁忌他还真不清楚,不免把自己和王文素的几何学构想拿出来讲给李东阳他们听,看看这事儿犯不犯法。 要是一不小心搞成了,白费那么多心思和精力也就罢了,关键是不能去坐牢啊! 李东阳没想到他年纪小小的,竟还大言不惭说要著书。 哪怕说是王文素来写的,那也是大放厥词了,朝廷编一本书尚且得翰林院上下那么多人合力干活,他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写出什么书来? 不过小孩子敢想敢做是好事。 李东阳道:“既然是历代算书里提及的内容,那自然不是什么犯禁的东西。你们要是真捣腾出来了,我一定给你们写个序。” 文哥儿没想到李东阳主动揽下写序的活,立刻拉着李东阳的手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等书写出来了,您不能忘了这话!” 李东阳乐了,笑道:“那肯定不会忘,但我还得看看你们书写得怎么样,要是写得不好我肯定是要反悔的。”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说道:“一定写得特别好!” 他这好朋友王文素,可是能在短短几天内掌握天元术的人! 区区几何学理论体系构建根本难不倒他! 李东阳最喜欢的就是文哥儿这股子自信,看着这小孩儿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 始终没机会说话的王文素本人:“…………” 就,有点担心自己会让文哥儿下不来台,毕竟文哥儿这么有信心地把大话放了出去。 王华这个当爹的,那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的。 他以为李东阳已经是他见识过的最能吹嘘的人,现在看着自己的儿子,才感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要不是自己家的,回去可得和家里人狠狠说上几句,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说大话的小子! 三岁就扬言要著书立说,说出去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哪怕是算书,也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吧? 文哥儿可不知道他爹心情有多复杂,他觉得这顿饭吃得非常愉快,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至于书能不能编成,那和他王三岁有什么关系呢,这本书主编可是他的朋友王文素! 文哥儿吃饱喝足,又和杨廷和要了一批参考书目,熟门熟路地溜达去藏书楼找出书来和王文素一起研究。 王文素现在感觉压力很大。 莫名就有种火烧眉毛的感觉。 刚才那可是那么多的翰林学士,他们全知道自己要和文哥儿一起编书了! 这要是编出来的东西太差劲,自己日后肯定再也没有机会踏入翰林院这地方半步了!现在他可都是沾文哥儿的光才能跟着文哥儿来看书。 王文素本来满心紧迫,可等他拿到杨廷和给他们介绍的参考书目,立刻又被书里的新鲜内容吸引过去,整个人转眼便沉浸其中。 他一向就是有数学万事足的人,只要给他一个新知识点,他就可以没日没夜地投入进去,完全没空考虑其他。 接下来两日王文素都在埋头看书,连文哥儿去召唤大伙一起遛弯都喊不动他,更别提关心他爹给他置办了什么铺子了。 文哥儿头一回碰上这种沉迷学术的朋友。 他唤了几次唤不回王文素的魂儿,也就没再打扰在知识海洋里尽情遨游的王文素。 转眼到了旬休日,文哥儿想起李东阳要带自己去吴宽家玩儿,一大早便跑去谢迁家接受旬考,争取早些考完早些出发。 谢迁瞧见文哥儿那股子欢快劲,忍不住把他的考核内容提了点难度。 文哥儿:????? 总感觉最近他老师看他不太顺眼。 是因为他在翰林院最近玩得太开心了吗? 也没有啊,他有好好做功课的,老师划给他的阅读书目他都有在看。 要不是自己还要读那么多书,也不至于跟不上王文素遨游知识海洋的脚步了(绝对不是他跟着跟着发现太累了所以决定放弃)! 谢迁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刻意为难学生的迹象。 文哥儿没有半点证据,只好把自己心里的怀疑搁下了。 他和谢豆的旬考结束后,就出门与李东阳会合了。 谢迁也是个热爱社交的,难得吴宽邀他们登门赏画,他自然要和李东阳一起去。 要不然错过了这次,都不知道吴宽什么时候才肯再把他的爱画拿出来给大伙看看。 既然文哥儿要去,谢迁便把谢豆也带上了。 一会要是小孩子看不懂画,两个人可以结伴在吴家玩儿,不至于影响大人们的赏画兴致。 谢豆知道自己可以跟着文哥儿一起去玩,自然高兴不已,一路上都兴冲冲地拉着文哥儿走。 作者有话要说: 千钧一发! . 第87章 第 87 章 吴宽家一看就是个书画爱好者,处处都透着风雅。 属于你走进去要是不谈诗论画,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的那种。 文哥儿祸害了长安街那么多人家,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有江南文人味道的宅子,和谢豆一起老没见识地东看西看,不时还跑吴宽身边提些很小孩子的问题。 吴宽好脾气地给他们一一解答才引众人入座。他们面前摆着的就是一张古朴秀雅的花梨木天然几,几身随意雕着些云头纹,茶气氤氲间便有云间雾里之感。 文哥儿坐在这茶几边上,都感觉捧到自己面前的茶饮子多了几分仙气。来都来了,文哥儿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还竖起耳朵听大人们闲聊。 吴宽他们聊起最多的还是沈周,认识的人都知道吴宽最喜欢沈周的画,连带着他们这一圈人也都赏玩过不少沈周的画作。 文哥儿本来不太认得这位苏州大画家,听他们一说也觉得很厉害。 等吴宽随口提及沈周去年找着个叫文徵明的好苗子,如今正在教对方学画,文哥儿更是睁大了眼。 对于老乡这些后辈,吴宽都是很乐意提携的,何况文徵明还是好友新收的弟子,他自然要和李东阳他们提上两句。 文哥儿听到吴宽的介绍,耳朵竖得更高了! 文徵明! 就是那个因为字太丑痛失乡试资格、回家发愤练字成为一代书画大家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 既然文徵明是苏州人,他的好朋友唐伯虎是不是也是苏州人? 那什么江南四大才子里的“江南”,难道就是指他们苏州! 好哇,原来你们在这里! 文哥儿不由追问起来:“他多大了啊?” 吴宽见文哥儿对文徵明感兴趣,以为他是想找新玩伴,笑着说道:“年二十一,比你大多了。” 文哥儿以前都没听到过文徵明他们的消息,是以也不知晓唐伯虎他们到底几岁了。 现在看来唐伯虎卷进去的那场科举舞弊案还没发生。 文哥儿试探着问:“那你们苏州还有什么很厉害的后生吗?” 吴宽不假思索地给文哥儿介绍起来,说有个叫祝允明的,字写得很不错。上回他还叫祝允明给他写了首《题东禅寺》来着,一会可以给他们看看,真是个非常有天分的年轻人。 祝允明这名字对文哥儿来说就有点陌生了。 他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唐伯虎和文徵明,别的印象都不太深刻,只依稀能想起来江南四大才子里头确实有个姓祝的! 肯定就是你们没错了,江南才子团! 文哥儿很积极地提出要去欣赏江南才子团的字画。 这可是后世博物馆争相收藏的真迹,肯定得好好看看才行! 客人都这般催促了,吴宽便起身领他们去赏玩自己珍藏的字画。 吴宽这儿古画不少,连展卷不当都会损坏画作,他连半颗灰尘都舍不得让它们掉进去,赏画的讲究自然比平常多些。 文哥儿跟着李东阳他们洗净手,还有温柔好看的丫鬟姐姐递香喷喷的巾子给他们擦干。 他就着巾子把每个指头都抹干了,好奇地抬起手嗅了嗅,立刻嗅到种有点熟悉的淡淡香味。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对吴宽道:“这个味道我闻过!” 吴宽笑问:“是吗?你在哪儿闻过?” 文哥儿道:“丘尚书家!” 丘尚书家的书房里就有这种味道,他每次去都能闻到这种淡淡的香味儿。 吴宽点头解释道:“丘尚书家书确实多。书中夹芸草可以防书蠹,靠的便是这股好闻的香味。”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这东西听着就跟樟脑丸差不多,只是听着要风雅许多。他好奇宝宝似的追问:“芸草长什么样?好种吗?我也想往书里夹一些!” 吴宽道:“我也没种过,不过我有不少添了芸草调制的香丸,偶尔在书房里点着熏一熏,一会我给你取几颗带回去试试。” 香丸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家家户户都会备上一些来熏屋熏衣。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到吴宽家里也能收获小礼物,眼睛倏地变得亮晶晶的,谁都能看出他开心得不得了。 吴宽喜欢苏东坡,平日里也是更偏爱随性洒脱之人。 见文哥儿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他对这小孩儿又更喜爱几分,笑着叫人去取些香丸备着。 李东阳戏谑道:“文哥儿有,我们也得有吧?” 吴宽好脾气地道:“都有,都有,一人一份,谁都不会少。” 李东阳道:“那于乔可赚到了,他把自己儿子也带来了。” 谢迁一听李东阳还打趣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对吴宽说道:“下回我们会多喊几个人去这家伙家里聚聚,看看他家有什么可以分走的。” 几人说说笑笑间,吴宽已经把刚才提及的《题东禅寺》取了出来。 吴宽还拿出两幅字来,叫他们瞧瞧哪幅是沈周的、哪幅是祝允明的。 原来这东禅寺乃是他们苏州一名寺,自宋朝起就有不少文人墨客题咏期间,吴宽格外喜欢一位宋代名僧留在东禅寺的诗,便提议大家一起题写。 那名僧好饮酒,自号酒倦,写的诗也自有一股子落拓不羁的酒客之风,非常符合吴宽的喜好。 再配上沈周他们题的字,吴宽自然更加爱不释手,当场就把几幅字统统都据为己有。他提议写的,归他所有不是很正常吗? 他这也是准备像现在这样,拿来向亲朋好友展示一下他们苏州的妙人妙诗妙景! 文哥儿一听还有猜猜游戏,立刻就来劲了,努力踮起脚想把两幅字看个清楚。 李东阳瞧见文哥儿那副特别想猜的样子,笑着把他抱了起来:“你也想猜猜看?不如来个彩头,你猜对了,往后吴叔父教你书画;你要是没猜对,就只能我给你看文章的时候顺嘴给你指点指点了。” 吴宽道:“你自己当初四岁便以能书闻名,说得倒像是你教不来似的。” 李东阳道:“这不是你写得更好吗?我可是知道有人重金求购你抄的书,你还怎么都不肯卖给别人。”他摇着头佯作叹气,“我可没这个待遇,我的字最不值钱了。” 吴宽这么好脾气的人都不想接他这话了。 李东阳道:“都玩猜谜了,没点彩头哪里好玩。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吴宽瞧了眼被李东阳抱起来的文哥儿,觉得这小孩儿还算合眼缘,无奈地笑了笑:“行,那就来个彩头吧。” 当事人文哥儿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这个猜猜游戏的彩头为什么是给他找个新老师? 书画还要另外找老师的吗?! 他没打算报书画兴趣班啊!!! 毛笔字什么的难道不是够用就行?都有那么多书画才子了,他混在里面算什么事?! 谢迁见文哥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由含笑说道:“文哥儿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啊?” 李东阳低头看自己抱着的文哥儿:“怎么?你是不想我教你,还是不想吴叔父教你?” 文哥儿:“…………”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危险。 文哥儿立刻道:“杀鸡焉用牛刀!” 他还小,让他随便写写画画就好啦,没听说过幼儿园写字课画画课找国家级大佬来授课的。 李东阳逗他:“牛刀杀多了牛,偶尔也想杀杀鸡放松放松。” 文哥儿:“…………” 可鸡不想被杀呀! 文哥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拒绝新兴趣班的办法来,只得皱起他的小眉头开始对比起两幅题字来。 他以前没看过沈周和祝允明的字,对沈周两人也不甚了解,只从吴宽刚才的介绍里知晓两人都家境是不相上下。 唯一比较大的区别大概是沈周年纪比较大,祝允明年纪比较小。 文哥儿边看两幅字画,边在心里把已知信息都过了一遍,再去比对眼前两幅内容相同的题字,大致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指着左边那幅字说道:“这是沈先生的!” 吴宽见文哥儿这般笃定,心中微讶,不由追问:“为什么?” “这个老!”文哥儿答得掷地有声。 李东阳被文哥儿这答案逗乐了,也笑问:“怎么个老法?” 文哥儿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具体怎么个老法他哪里说得知道?反正看上去更像年纪比较大的人写的! 文哥儿只能说道:“感觉老!” 吴宽笑道:“那你这感觉挺灵的,这幅确实是石田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还是有点道理的,每个人经历过的风霜往往会体现在他笔下的每一道横勾竖撇上。 有时候想藏都藏不住。 沈周眼下比祝允明多活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多出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把他的字画打磨出了最独特的模样,便是沈周自己年轻时的书画作品也与现在大不相同。 只不过光看这两幅字来猜,想猜出来还是需要点天分的。 尤其是在从来没看过两人字画的前提下。 李东阳道:“不错,你一下子就猜对了,还不快喊先生?” 文哥儿:????? 怎么感觉他这些老师一个两个,都致力于给他找新老师呢? 难道是嫌弃他太烦人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家说定彩头在前,文哥儿觉得赖账不太好。 而且文徵明他们那一整个江南才子团可都是吴宽的同乡兼晚辈,他要是拜了吴宽这个书画老师,以后文徵明唐伯虎什么的都得和他同辈相称,不能瞧不起他王三岁! 这老师拜了不亏啊! ……反正他两个老师都在场,怎么算都不是他三心两意给自己找新老师吧? 这事儿还是李东阳和谢迁撺掇的,和他王小文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被迫多报一个兴趣班的可怜孩子罢了! 文哥儿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立刻从李东阳怀里挣扎着下了地,正儿八经地朝吴宽行了一礼,又正儿八经地喊了声“先生”。 吴宽看着小小一娃子,行礼喊人都学足了大人样子,也觉得非常有趣。 既然是他们大人提出来的彩头,他自然不会言而不信,当即和和气气地受了文哥儿的礼。 这个插曲没影响他们继续赏玩字画,几人又开始看起吴宽别的藏品来。 文哥儿刚才积极往前凑,愣是给凑出个新老师来,现在很有些心有余悸。 他悄悄从大人堆里退了出来,拉着谢豆豆不远不近地缀在大人们后头说悄悄话:“太可怕了,下次再不跟他们出门了。” 谢豆刚才也听了全程,同样觉得李东阳这老师确实太能说了。 听说文哥儿会去翰林院读书,也是李东阳给提的! 谢豆连连点头:“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千钧一发! 六千档全勤牺牲了! . 第88章 第 88 章 两个小的在后面嘀嘀咕咕一会,又好奇吴宽家的藏品,偷偷摸摸凑上去跟着赏画。 他们看过的字画少,都是听大人们怎么讲他们就怎么看,听着听着只觉那些自己根本没注意到的细节都好厉害的样子。 文哥儿装了一脑子新鲜的书画知识,下午跑去丘濬家读书时就开始现学现卖,对着丘濬的字开始一通猛夸,一个劲说什么笔锋秀润落笔有神。 学到了新技能,那肯定要多多使用、熟练掌握的! 那一套又一套的夸赞听得正在整理《大学衍义补》摘要的丘濬脑仁疼。 丘濬搁笔说道:“你都能去翰林院看书了,旬休还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这里藏书是挺多,可也比不过翰林院的藏书。平时这小子就每天在看书了,旬休难道不是该跑出去疯玩? 文哥儿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又不能把翰林院当家!” 当初老丘自己说的,他可以把这儿当家! 这肯定是真心话,毕竟骗小孩是不对的! 丘濬:“…………” 真是悔不当初。 丘濬想起文哥儿刚才那些花里胡哨的夸赞话,不由问:“你今儿上吴学士家去都做了什么?” 事实上丘濬想问的是:你小子怎么去了一趟回来就学得那么油嘴滑舌,对着他这手普普通通的字都能夸个天花乱坠? 文哥儿道:“就是赏字画!”他还把李东阳拉吴宽给他当老师的事给讲了,觉得新报一个兴趣班特别累人,太为难他王三岁了。 丘濬:“…………” 丘濬没想到这小子跑去吴家一趟,又多了个字画老师。这小子到底要拜几个老师? 丘濬想了想今天带着小子赏玩字画的三个人。 谢迁,特别能说。 李东阳,特别能说。 吴宽呢,看似温和守礼,实则是个狂热书画爱好者。 三个人凑在一起,可不就对着字画说它个天花乱坠,直接给文哥儿上了一堂内容十分丰富、语言十分生动的字画鉴赏课吗? 很明显,文哥儿今天就是跟着他们学的字画点评技巧。 这小子也忒能活学活用了! 丘濬绷着脸教训道:“少学这些没用的花言巧语,夸人夸过头了会适得其反。” 他自己的字自己最清楚,哪里有这小子说的那么好?他可是动不动就要写几千上万字的人,书法什么他才没兴趣,实用最重要! 文哥儿听了丘濬的自我评价,不仅没反省自己依葫芦画瓢学夸人没学对,还深以为然地连声应和:“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字写得整齐清楚不就行了吗?” 老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报书画兴趣班! 一定是仗着不用自己出束脩就随口霍霍他! 丘濬听了骂道:“人吴学士愿意教你,你还嫌弃起来了?” 文哥儿:????? 可恶,大人果然都特别坏! 只许自己追求实用,不许小孩子有一样的想法! 文哥儿和小伙伴们在丘家消磨了半日,才溜达回家分别找他哥、他爹实践自己的书画鉴赏课学习成果。 刚学会新夸法,怎么能不好好练习! 等到他用得炉火纯青神功大成,世上再没有他参加不了的字画鉴赏聚会! 假以时日,他必定不再是只会说“感觉老”的王三岁! 毫无防备被文哥儿逮着夸了一顿的王守仁和王华:????? 夸得是挺好听的,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还是到了饭桌上人齐了,文哥儿才郑重宣布自己又得了个新老师的消息。 不说不行,兴趣班费用(束脩)没交呢! 人吴宽是不缺这三瓜两枣,可礼数总是得走的! 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有的,四先生也得有! 王华:“…………”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爱咋咋地,爹不管了。 王华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就这么招人。 别人想拜个好老师都拜不着,他倒好,去别人家做次客就弄回个新老师来。还个个老师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他怎么不直接把整个翰林院的人都拜一遍?! 王守仁乐道:“都说‘圣人无常师’,看来文哥儿你小小年纪就有圣人之姿了。” 文哥儿一听,哼哼唧唧地道:“圣人是哥你要当的,我才不要当圣人。” 他可是听他们祖父吹嘘过的,说王守仁才刚开始念书没多久就口出惊人之语,说自己以后要当圣人! 那会儿王守仁好奇地问塾师什么是“第一等事”。 塾师答:“唯读书登第耳”。 王守仁摇着头说:“登第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为圣贤耳!” 意思是考不考到功名不重要,咱要读书成圣贤! 王华知道后乐到不行,每次王守仁懈怠就拿这事打趣:“你不是说要做圣贤吗?” 王守仁觉得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是被文哥儿知道了。 王守仁道:“当圣人不好吗?你怎么不乐意当?” 这么好的人生理想,文哥儿居然嫌弃! 文哥儿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自己拿来当理想就有机会实现的。 古往今来能出几个圣贤呢? 又有哪个圣贤不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成圣”? 他一没有过人天资,二不想艰苦奋斗,干嘛要给自己树立那么宏伟一目标。 相比他哥的远大追求,他的想法就很实际了。 他准备上鞭策他爹和他哥步步高升,下鞭策儿子侄子步步高升! 那么待在中中间间坐享其成的是谁呢! 是他!是他王小文没错了! 超棒! 文哥儿开心得直晃腿,兴致勃勃地和王守仁说起自己的美好设想,说到最后还当起了十分邪恶且特别讨嫌的催生人士:“哥,你和嫂嫂什么时候给我生个侄儿?” 王守仁:“………………” 一开始王守仁的想法是这样的:弟啊,可长点心吧,说话注意点场合,没看到咱爹想揍你了吗? 听着听着王守仁的想法是这样的:是不是该联合咱爹揍他一顿? 有话好好说,没事讲什么生孩子?! 文哥儿叭叭了一通有点口干,捧着茶饮子开始吨吨吨。 结果他吨吨吨完就感觉饭桌上有杀气。 还不止一道! 文哥儿立刻跳下椅子,飞快说了句“我吃饱啦”就撒丫子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哥儿每天早上抵达翰林院还多了个新课程,那就是把自己前一天练的字拿去给吴宽指点,算是把书画课和围棋课都转到翰林院上了。 他偶尔自己看腻了书,还去蹭钱福他们这些庶吉士的课。 庶吉士这些课程算是翰林院的岗前培训项目,由翰林学士亲自授课。 每届科举只有通过庶吉士考核的新科进士才有机会进翰林院,进而针对日后的文官岗位进行针对性的学习。 文哥儿跑去蹭了几堂课,学到了好几种公文的写作模板,偶尔还和钱福他们一起吃饭,听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 有天他听榜眼刘存业感慨:“我们还是幸运的,正好赶上庶吉士选拔,像杨前辈他们那一届就是没碰上庶吉士选拔,只能直接选官去。” 文哥儿好奇地问:“哪位杨前辈啊?” 翰林院的人都知道文哥儿有四个学士老师的事,对他都特别友好。 刘存业听他这么一问,便给他讲了讲,说是李东阳的好友兼师弟杨一清,如今正在山西那边任职。 杨一清当年可是有名的神童,他和李东阳一起当的翰林院秀才,后来十八岁便金榜题名,多好的出身啊。 要是当初进了翰林院的话,何必去外地蹉跎这么久? 可惜那年没搞庶吉士选拔,纵然杨一清有天大的名气和再高的才华,都没法考进翰林院来。 这能不能进,全靠的是运气! 文哥儿一听,这位杨前辈居然还是自己师叔! 他们师叔听起来有点倒霉啊! 文哥儿道:“那以后考上进士,岂不是还得去烧香拜拜,祈祷接下来有庶吉士选拔?” “是这样没错,我爹还真去寺里拜了。”有人笑着接话。 其他人听了也忍不住发笑。 虽然大家都知道拜拜没用,事到临头还是想寻点安慰。 文哥儿总觉得庶吉士选不选拔这事儿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他回去后琢磨了老久,忽地灵光一闪,搬出老丘给他的《大学衍义补》来。 他打开自己看过的内容翻翻找找,在老丘的巨著里翻了老半天才找到自己草草扫见过的内容。 这套书可真是太厚了。 古书还没有和目录对应的页码,换个记性不好的人能找到自己眼瞎! 太过分了! 等他有钱了,一定给每一本书都印上页码! 文哥儿埋怨了一会对阅读者非常不友好的古书设计,很快细读起自己上回没仔细看过的庶吉士相关内容来。 果然,老丘在书里写过庶吉士选拔和开科取士年份经常不同步的问题,还提及另外几个关于考核、散馆相关的缺点,并提出针对性的建议,希望庶吉士选拔能够做到“有才尽入选,所选皆有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学衍义补》实在太厚了,根本没人有耐心看完。 即使有人捏着鼻子从头看到尾,也不可能特意关注这么一小段关于庶吉士选拔的建议。 可是从刘存业他们的讨论来看,对于每个进士来说,庶吉士选拔都是关乎一生的大事! 文哥儿看天色还早,揣着写着关于庶吉士选拔内容的那本《大学衍义补》出了门,领着金生一起跑去寻丘濬。 丘濬白天时不时被文哥儿拉去遛弯,这会儿又瞧见文哥儿跑过来了,不由训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小子还到处瞎跑!” 文哥儿拿着书跑到丘濬身旁坐下,打开自己翻找出来的内容对丘濬说道:“我今天听到人讨论这事儿了,您真是什么都知道!” 丘濬接过书一看,发现是涉及到庶吉士选拔的建议。他说道:“本来就是在探讨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提到这些内容有什么稀奇?” 文哥儿道:“您要不要趁着庶吉士选拔刚结束,单独写道折子呈上去?” 丘濬睨他一眼,意思是“你年纪小小的怎么想法这么多”。 文哥儿道:“您这书字太多了,我回家找半天才找出来。陛下和阁老们日理万机,哪里注意得到呢?您单独上一道折子,他们就能立刻看见了。”他还狂吹丘濬一通,“您可是天下那么多读书人的前辈,应当急他们之所急,让以后所有想考庶吉士的人才都有机会考!” 丘濬冷哼:“便是给他们机会考,他们也不一定考得上。” 文哥儿道:“有机会考但考不上是他们自己笨,可要是连考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会遗憾一辈子!” 丘濬听文哥儿劝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都不知道他那小脑瓜子哪里来这么多想法。 “那么多人连进士都考不上,他们都考上了还嫌东嫌西?”丘濬打发文哥儿赶快回家去,“小孩子家家的,别整天管大人的事。” 文哥儿哼哼两声,不想搭理这小老头儿了! 他也是觉得老丘的想法很好,没人看到太可惜了,谁知道老丘这么难劝! 文哥儿郁闷不已,气咻咻地领着金生回家去。 丘濬等文哥儿跑远了,才拿出自己的《大学衍义补》翻到庶吉士选拔相关问题琢磨起来。 他这书献上去也快两三年了,圣上显然是没讨论庶吉士选拔的改良之法。 经文哥儿这么一提,丘濬仔仔细细重读了自己当初写的内容,越看越觉得吧,这么好的建议不单独写成折子递上去着实可惜了! 于是等吴氏过来喊丘濬去吃饭,丘濬头也不抬地回了这么一句—— “……我写完这道奏章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可恶,这小老头儿好顽固! 老丘: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jpg 更新!区区九点了! 有没有人浇灌点营养液!看能不能复活全勤君! 注: 1王阳明要当圣人:参考《王阳明年谱长编》,他学生钱德洪给他写年谱时吹的牛! 2庶吉士问题:参考论文《明代成化至正德年间庶吉士制度研究》 本来只是去看看庶吉士具体咋回事,点开一看发现论文作者研究到这么一件事—— 老丘针对庶吉士制度提出了几个问题和建议,但是因为书太厚没人看,根本没人关注hhhh等到老丘半病退状态,徐溥他们轮流上书要求改良庶吉士制度,讨论出来的问题和改进方法和老丘提出来的毫无区别,但是《明史》在这件事上一句都没提老丘。 好惨!必须写写! 老丘,书写太长没人看的可怜作者!(x . 第89章 第 89 章 文哥儿这天夜里吃过饭后和王守俭他们玩了一会,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他独自跑出去爬上自己的树上摇摇床晃悠了一会,瞧着满天星斗慢慢爬上夜空,一下子找到了写作业的新灵感。 文哥儿回到屋中,跑到灯下铺好纸,提笔写了起来。 好书当配好目录! 天下苦无页码久矣! 目录倒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像人家司马光向朝廷献上《资治通鉴》,就特意给写个《资治通鉴目录》。 当时司马光按照年表列出历年大事摘要及发人深省的好词好句,并且标明这部分内容出现在正文哪一卷。 要不然这么一套三万字的史书,谁看得动啊? 司马光这一暖心举动让皇帝非常满意,不仅亲自把这本史书赐名为《资治通鉴》,还力邀司马光回来当宰相。 文哥儿奋笔疾书,强烈批评老丘这人写书不够贴心,要他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对应内容,比他的偶像司马光差远了,怪不得没当上宰相。 古人都说要见贤思齐,老丘这人真的不行! 文哥儿再次强调自己的中心思想:写书怎么能没有带页码的目录?这个必须有!我看用那什么天方国传过来的数字写页码就不错,小小几笔特别省纸! 最后文哥儿又愤愤地表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老丘还不肯听他劝整理出来给人看。真是不听小文言吃亏在眼前,世上有多少像他王小文这样愿意看他书的人呢! 文哥儿有这么多心里话要说,一篇批判老丘的文章那是咻咻咻地就写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就把自己新写的巨作连着写的大字揣去翰林院给李东阳他们看,争取让更多人和自己一起批判老丘写书不写摘要的可耻行为。 为了这事儿,他可是把自己手都写疼了,牺牲特别巨大! 李东阳得知文哥儿突然写了篇新文章,很是好奇地接过去一看,登时乐了。 丘濬那本《大学衍义补》他们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没怎么看罢了。听文哥儿这么直白地写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一万字真的很难让人好好看! 李东阳把文哥儿的文章仔仔细细读完了,只觉自己也不知该怎么改。 他只给文哥儿勾出几个骂老丘骂得太畅快蹦出来的语病,就跟文哥儿讨论起文章里的内容来:“你说的这个‘天方人传过来的数字’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也是最近和王文素探讨了一堆数学问题,才知晓阿拉伯数字已经传了过来。 王文素告诉他这是跟几个天方教徒学来的。 明朝阿拉伯那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天方”。 天方国甚至时常给大明进贡,双方贸易关系很不错。 据传阿拉伯数字起源于古印度,不过当初它随着佛教传过来后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 直到近年来天方教徒才再次把它们带到大明。 只可惜大明自有一套方便好用且大家都用习惯了的数学语言,所以大家还是对这玩意爱答不理。 文哥儿最近正好在和王文素探讨简化数学符号的可行性。 现在李东阳问起了这事儿,文哥儿作为一个学过(记得)小学数学的博学小孩,立刻义不容辞地给李东阳讲解小学数学入门知识。 区区0到10什么的,一听就会! 李东阳没想到文哥儿东搞搞西搞搞,都搞到番邦数字去了。 要是像丘濬那本厚到令人望而生畏的书,林林总总算下来有个几千上万页,学《资治通鉴》那样搞个目录确实方便许多。 如今不少书坊确实会对书进行全新的排版设计,推出各种方便好读的版本。 不过对于改用阿拉伯数字这个提议,李东阳就觉得没必要了。他打开本带页码的书随便翻了一页给文哥儿看:“这五六写起来与你说的56差别不大,何必改用番邦文字?” 文哥儿看了眼,区别确实不大,也没再坚持自己灵光一闪冒出来的新想法。 师徒俩正讨论着,旁边不知听了多久的王鏊忽地开口讨要:“把文哥儿的新文章也给我看看。” 李东阳闻言很大方地把文哥儿的新作给了出去。 很快地,整个《宪宗实录》编纂工作组的成员都传阅了文哥儿这篇新文章。 也都知道他是怎么痛骂“这个老丘不太行”的了。 文哥儿:????? 他只是把功课拿给作文老师看,怎么突然变成全办公室传阅了! 吴宽这位新晋老师是个藏书爱好者,对文哥儿这个提议颇感兴趣。要知道他闲暇时会把特别喜爱的书抄一遍,比如《山海经》什么的他家都有自己抄写的抄本。 想想为这些抄本添上带页码的目录和内容摘要也是件颇有趣的事。 无异于对整本书进行梳理和重构。 吴宽夸道:“想法很不错,就是这字写得不甚用心。” 比起文哥儿每天精挑细选挑上来的练字成果,这文章写得很不拘一格,显然是他文思泉涌之下一口气写出来的,有些字不认真点看都认不太清楚。 作为文哥儿的书画老师,吴宽觉得自己还是得针对这方面点评两句。 文哥儿:“…………” 他才练字没几个月来着! 他已经很努力把字写好了! 事实上文哥儿也是和李东阳熟悉了,才好意思把自己的丑字拿出来给李东阳看。 一开始他偷偷写文章想让李东阳指点,还曾想让李兆先帮忙抄一份! 谁知道刚才没等他反应过来,李东阳就把他的文章给其他人看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字写得不好看了。 文哥儿闷闷不乐。 结果到中午吃饭时,那文章还没传回他手上,反而通过谢迁传到了更多人手上。 差不多是翰林院每个人都传看过一遍,甚至被拿到庶吉士课堂上分享。 文哥儿下午去礼部找老丘出来遛弯,都很有点儿心虚。 他昨天写的时候确实很气,自然是满篇都在骂老丘! 现在骂完了,气也消了,可文章却在翰林院传遍了。 人人都知道他骂老丘了! 这要是给老丘发现了可怎么办才好哟! 文哥儿很是忐忑地拉着丘濬出去转悠,一路走到翰林院,又听了他爹一行人汇报了半天《宪宗实录》的编纂进展,发现全程没事发生以后才终于把心放回了原处。 很不错,谁会那么没眼力劲把骂对方的文章拿给本人看呢! 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人! 文哥儿正要开心地邀丘濬喝杯茶再回礼部,就看到李东阳从袖子里掏出了他的那篇通篇都在骂老丘的巨作。 正事汇报完了,该放松放松了! 文哥儿:????? 世上居然有老李这种人?! 丘濬也有点不解。 知晓这是文哥儿写的新文章,他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孩儿,发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突然变得怂巴巴的。 ……怎么回事? 丘濬带着满心疑惑细看起文哥儿的最新力作。 越看,他脸色越黑。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 老丘:?????? 可恶,六千全勤还是命丧黄泉了! 从此二更危矣! . 第90章 第 90 章 文哥儿在认真考虑,这是要跑呢还是要跑呢。可自己要是跑了,把老丘气出毛病来可咋办才好? 他思来想去,只能继续怂巴巴地站在边上,仰头用怪可怜的小眼神儿望着老丘,表示自己虚心认错任打任骂。 丘濬本来是挺气的,一低头瞧见文哥儿那乖乖等着挨骂的模样,气又消了大半。他等了这么久,没等来圣上和内阁的动作,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书没人看。 他自己最近不就在着手搞内容摘要,争取把里面的要紧内容提炼出来再次呈给陛下?这小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要不是真心着急他写的好东西没人看,这小孩儿也不会气呼呼地写文章骂起人来。 真要生气还是得气拱火的李东阳,明知文哥儿写的是什么还这么大喇喇地拿来给他看,分明就是想看笑话! 丘濬把文哥儿的新作收进袖里,冷哼道:“这文章既是骂我的,那我就拿回去了。” 文哥儿一听,老丘没生他气! 文哥儿立刻又抖了起来,嘴里振振有词:“写文章的事,怎么能叫骂人呢!” 他昨天也是太生气了,谁叫他好说歹说老丘都不肯听! 丘濬瞥了眼李东阳,才对文哥儿谆谆教诲:“行了,做你的功课去吧,你有这么多好老师,可得学出点真本领来,别一天到晚只会瞎嚷嚷。” 李东阳:“…………” 得了,写文章骂人的是文哥儿,丘尚书的仇却记在他头上了! 以后他们要是没把文哥儿教好,丘尚书怕是会写个万言书痛斥他们误人子弟! 怎么看都是丘尚书干得出来的事。 李东阳等人送走丘濬,眼神复杂地看向文哥儿。 这么小一娃娃,怎么就正好对了丘尚书的胃口,叫丘尚书待他比亲孙子还亲。 瞧着还是那种觉得老师教不好孩子就要去堵门骂人的凶恶祖父。 李东阳抬手摸了摸文哥儿圆溜溜的脑壳,很是稀奇地感慨:“你小子到底走的什么运?” 丘尚书那么难搞一个人,遇上这小子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 文哥儿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丘尚书特别喜欢我!” 李东阳道:“丘尚书这么喜欢你,你还特意写文章骂他?” 文哥儿自有一套逻辑,小腰杆挺得特别直,一点都不带心虚的:“爱之深,责之切!” 李东阳睨着他:“那你刚才怎么一副想逃跑的怂样?” 文哥儿老气横秋地背起名言警句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和李东阳说了自己的考虑,“就算是我写的都是大实话,很多人听了也是会不高兴的!我都想好了,要是丘尚书真的很生气,我就跑远点等他过几天气消了再哄哄他。没想到丘尚书这么好,都不生我气的,怪不得能当上尚书!” 李东阳:“…………” 是没生你气没错,只是账算在我头上罢了。 而且你才刚写过“看看人家司马光能当宰相,再看看你自己只是个尚书”,这么快就忘了吗? 文哥儿确实忘了,谁能记得自己气头上说过什么话呢?一想到老丘骂都没骂自己,他心情就特别棒,溜溜达达去找王文素一起做题去。 丘濬拿着文哥儿的文章回了礼部,坐定后又拿出来重看一遍。 这小子文章写得活灵活现,那活泼的字句读来就跟本人在眼前一样,眼睛都被他吵到了。 作为当代理学名家,丘濬写《大学衍义补》除了程朱这两位理学前辈以外,最爱引用的就是司马光的话了。 文哥儿显然是瞅准了他的喜好,才选的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这么个例子。 这小子人不大,做起事来却鬼精鬼精的。 想到文哥儿的几个老师,丘濬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 自大明开国以来,选入翰林院读书的神童不算少,这些人通过科举考出来的也有李东阳、杨一清等人,可更多的是泯然众矣,只能靠神童出身谋个差使。 就文哥儿那性子,不管日后是能考中还是考不中都挺让人担心的。 丘濬默不作声地把文哥儿那篇文章收回袖中,继续处理手头的公务。 没过几日,刘健就派人来请丘濬过去议事,说是他递上去的折子内阁那边看呈给陛下,陛下觉得很不错,现在可以过去讨论讨论具体的执行细则。 庶吉士选拔本来就是内阁和礼部负责遴选,丘濬既是主要负责人也是主要执行人,针对自己辖内事务提出改进意见着实再正常不过。 丘濬在《大学衍义补》相关内容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悉心写成了这道《乞储养贤才奏》,针对庶吉士选拔、培养、考核、散馆几个重要环节都提出了相应建议,内容已经十分详尽,他与刘健没讨论多久就把事情敲定下来。 结果刘健却没宣布这次小会议就此结束,而是留丘濬喝杯茶再走。 丘濬不知刘健葫芦里卖什么药,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心态端起茶浅啜一口。 这口茶才刚喝到嘴里,丘濬就听刘健慢悠悠笑道:“听说文哥儿还就着这事儿写了篇文章,不知能不能给我也瞧瞧。” 丘濬:“…………” 难怪刘健这厮那么好心留他喝茶,居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丘濬忍着没喷刘健一脸茶,冷哼道:“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我难道一直随身带着?” 刘健没看过文哥儿那篇文章,但他对文哥儿具体写了什么也有所耳闻。 他本不是爱挤兑人的性格,可这事实在太可乐了。 连他这么稳健一个人知道后都忍不住笑了半天。 毕竟他可是最清楚的,丘濬是在那天一早就把奏疏递了上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丘濬嘴上说不写,转头就连夜把奏疏写了出来,赶在第二天早上送到内阁! 刘健乐道:“文哥儿知道你什么时候上的奏疏吗?” 丘濬实在忍无可忍,脸色奇臭地起身拂袖而去。 这关他刘希贤什么事啊?! 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丘濬怒气冲冲地走出内阁,正好迎面撞上从外面归来的王恕。 这下说是冤家路窄都不为过了。 丘濬臭着一张脸无视王恕走人。 王恕不知这老丘又怎么了。 他俩向来不怎么对付,王恕也没多想。倒是回到内阁后看到刘健在那笑个不停,他才多问了一句是怎么回事。 他俩不是说要讨论庶吉士选拔的事吗? 怎么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一个乐呵成这样,一个气得不理人? 刘健见王恕归来,也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有失平日里的稳健沉着。 刘健便把流传在翰林院中的那篇“骂人”新作讲给王恕听,稍微解释一下自己把丘濬气跑的原因。 说实话,他一般是不会这样的,怪只怪丘濬这次贡献了那么大的乐子。 王恕:“…………” 这丘仲深也真是的,明明就被说动了,在小孩子面前还不承认。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嘴犟的了。 当天的内阁莫名弥漫着一股子欢快气息。 至于外头的人,丘濬自己不吱声,他们一时半会也不知晓丘濬上过奏疏的事。 没想到六月初内阁那边正式把批文送到翰林院,要求翰林院按照内阁和礼部指示对庶吉士进行全面规范化管理,规定了考核标准以及散馆标准。 往年庶吉士散馆时间、散馆考评不确定性很大,大伙心里很不踏实。现在新规定讲得明明白白,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就可以正式散馆授官! 庶吉士们一片欢欣鼓舞。 等大家开心过后,就想起了文哥儿上个月那篇文章。 当时文哥儿就说他和丘濬聊庶吉士选拔问题,丘尚书拒绝把这部分内容单独拎出来写奏疏。 现在是怎么回事? 是丘尚书后来改变主意又上书了吗? 内阁和礼部怎么这么快就讨论完了? 这一疑惑只持续了小半天,就有人从特别关爱后辈的李东阳李学士嘴里得知事情始末:并不是什么改变主意,而是……丘尚书那天早上就把奏疏递上去了! 消息来源于内阁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阁老,保真! 庶吉士们:????? 这种八卦是他们能听的吗? 文哥儿知道得没比钱福他们这些应届庶吉士们早,他听了李东阳透露的内容,不由得又睁圆了眼。 好哇,老丘嘴里说不写,实际上连夜写好了! 害得他白做恶人,还被整个翰林院传看了他的丑字! 文哥儿书都不看了,跑去找丘濬算账,活像颗一点就要着的小炮仗。 礼部官署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得文哥儿了,瞧见他气咻咻地跑来了,都觉得有些稀奇,悄无声息地往他们丘尚书直舍外聚拢过去,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一老一少是不是要闹崩了。 文哥儿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咻地一声跑过去说道:“您太过分了!” 丘濬放下手头的公文,轻瞥文哥儿一眼,反问道:“我怎么个过分法?” 文哥儿道:“你明明写了奏疏,非和我说不想写!” 丘濬道:“我当时不想写,等你走了又想写了,难道不行吗?” 文哥儿语塞。 别人听了可能不信,他倒是信的,毕竟他自己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一会想这样一会又想那样。 “您都不告诉我您写了,我还是从先生那儿听说的。”文哥儿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继续批评丘濬,“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最后才知道!” 丘濬冷哼:“朝廷里的事说给你个小孩子听做什么?” 文哥儿没话说了,只能哼了回去:“等我长大了,也要对您说‘朝廷里的事说给你个老头子听做什么’!” 丘濬:“…………” 反正等这小子长大他估计都已经入土了,爱说不说。 就是吧,李西涯这话特别多的家伙,到底要败坏他名声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丘:仇恨值+1+1+1+1+1…… 文哥儿:探头探脑.jpg 老丘:放心,不是对你的,是对那李西涯的 文哥儿:那就好 李东阳:????? 更新!真不容易,全勤牺牲以后终于在白天更上了! 注: 1老丘的《乞储养贤才奏》:参考论文《明代成化至正德年间庶吉士制度研究》 2前面写过的,老丘把书自荐上去没人理,郁闷了几年又整理出一份摘要上去再次自荐hhhh 现在他就是处于在埋头给自己的书做摘要的阶段,结果不小心被文哥儿骂了! 老丘:这孩子虽然骂我,但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坏的是李东阳! . 第91章 第 91 章 文哥儿四位先生都在翰林院,李东阳他们都是当面指点。 眼瞅着文哥儿每天到院时间都挺准时,谢迁索性把他的旬考也免了,好歹让文哥儿拥有个完整的旬休日。 对于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坚持上学这件事,文哥儿没多少不满,反而觉得翰林院特别好玩。 今科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有二十人,除了钱福他们三个一甲保送生外,挑上来的都是新晋进士之中的佼佼者。 文哥儿看书遇到有点什么不懂的,大多可以先找他们解决,实在讨论不出结果来再一起去找谢迁他们。 可以说是随便走两步就是个进士,连翰林院给翰林官和庶吉士们配的皂吏都是识字的。 文哥儿这学上得特别开心,既不会很受拘束,又有很多有趣的人陪他玩儿。 倒是丘濬知晓他旬休日不用到处跑了,叫他跟着整理《大学衍义补》的摘要。 这小子不是说应该学司马光编《资治通鉴目录》吗? 那就学起来好了。 人司马光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编《资治通鉴》的,而是带着家中子弟以及大批学生一起。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拒绝,睨着文哥儿道:“不是见天说要把我家当家,这会儿又不当了?” 文哥儿没想到丘濬还能拿自己的话来堵他后路。 唉,老丘学坏了! 想当初,老丘是多么正经、多么淳朴一个人! 文哥儿只能捏着鼻子帮丘濬打下手,他对里头程颐、朱熹、司马光等人的发言着实不感兴趣。 偏这些人又是理学著作常客,看得出来他们想把礼教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试图以此澄清世道、教化天下。 对这部分内容,文哥儿的建议是:删掉,删掉,统统删掉! 一句都不要! 丘濬脸皮抽了抽。 很想立刻把这小子赶走。 丘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忍住别骂人。 这么小的小孩儿,看不懂这些理学精髓也是正常的,他不和这小子计较! “为什么要删掉?”丘濬追问。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臭臭的,一看就知道丘濬自己对这些内容很满意。 看看丘濬遇上这些内容每次都能洋洋洒洒写个一两千字的点评知道了,这可全是他的得意之笔! 文哥儿说道:“这些内容别处又不是没有,我都在别处看到好几回了。要是大伙打开您的书一看,觉得您写的又是老一套,他们就不会往下看啦!” 文哥儿说的是实话,如今大家都去研究理学,当世大儒也大多是理学名家。 这些内容可以说是陈腔滥调都不为过。 更别提丘濬还补充一大堆又长又臭的私人小作文。 这些内容无异于给天下人写个《思想道德守则》—— 首先阐明主旨:我们要当个有道德的人。 接着开始解释:什么是道德?道德会如何影响个人乃至于整个社会?我们应该如何提升所有人的道德修养进而共同构建道德社会? 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 有人看吗? 狗都不看! 反正文哥儿一看就要皱起小眉头,一副臭不可闻的难受表情。 丘濬却固执地道:“这是理学之根本,不管说过几次都得继续说,著书岂能一味地求新求奇?” 他任国子祭酒时最不满的就是年轻人写文章经常追求奇峻,一个劲地用那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换出来的奇词怪典,一度想努力把这股子歪风邪气掰正。 见丘濬坚持己见,文哥儿怪里怪气地“唉”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给丘濬背起了《论语》:“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这是孔子一个学生子游感慨的话,意思是你劝谏君主太频繁,君主很快会烦透你;你劝诫朋友太频繁,朋友很快会疏远你。 人和人之间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劝不听就别劝啦! 文哥儿似乎觉得光背《论语》还不够,又接着背出另一句和它相呼应的话来:“三谏而不听,则逃之!” 这是《礼记》里的。 大意是你屡次规劝君主他都听不进去,你就可以跑路了。 这样你保住了小命,君主也没人烦他了,对你好,对君主也好! 丘濬:“…………” 好家伙,这小子不是在学《春秋》吗? 怎么又读起《礼记》来了? 要知道科举一般是在五经之中选一经专治,很多人选了一经便不必学另外四经。 通学之才倒也不是没有,像文哥儿他爹就是五经皆有涉猎。 王华本经是《礼记》,可他在《春秋》《易经》的造诣竟也不下于专治这两经的人! 难道文哥儿这一点像了他爹? 至于文哥儿话里话外说他不听劝,丘濬也没放在心上。 他要是听劝的人,就不会经常和人拍桌子吵架了。 丘濬哼道:“你比对着我整理出来的内容编个目录就好了,话那么多做什么。”他说完又教育起文哥儿来,“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你平时泛读各家文集也就罢了,五经到底治那一经还是得好好选。” 文哥儿也知道科举里头五经是选修的,谢迁早就仔细给他讲过。 由于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主治哪一经,所以《诗》《易》《尚书》是最热门的,《春秋》《礼记》每年的中举人数都相对较少。 比如每年会试录取三人,其中治《诗经》的人一般会破 《易》和《尚书》通常也能有个七八十人。 最后剩下小几十人才是学《礼记》和《春秋》。 没别的原因,就是《礼记》和《春秋》内容繁多,出题变化多端,考试难度太高,中举难度大,大家都不乐意学。 算算字数就知道了,《礼记》差不多十万字,《春秋》差不多二十万字。 另外三经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万字封顶! 字数多了意味着出题范围大了好几倍! 这种现象俗称……字太多,懒得看。 不是人人都能像王华他们那么变态的。 像李东阳那样六岁就把《尚书》学通并且敢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的更是少之又少! 文哥儿道:“先生让我都看看,都看过了才选得出自己喜欢的。” 丘濬想想文哥儿现在还这么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谢迁好歹是个状元,教起人来还是挺靠谱的,用不着他来操心。 夏天屋里还是有点闷热,文哥儿撺掇着大伙把丘濬的茶几蒲团搬到廊下,没事就拉大伙坐外头吹吹凉风。 他还从李东阳家里顺来一丛薄荷,没事就摘一把来泡薄荷饮子,感觉特别清凉舒服。 薄荷是真的能长,越是时不时摘它几片叶子,它就长得越起劲。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丘家的睡莲终于开花了! 自从看到睡莲长出花苞,文哥儿每次跑过来都会先去看两眼,偶尔还忍不住伸手戳戳那小小的花苞,眼巴巴地看着它越长越鼓,最后终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水面上徐徐绽开。 李兆先见文哥儿开心宣布睡莲开花的消息,想到了顺天府学的桃子。他对文哥儿说道:“府学里的桃子快熟透了,你要去尝尝看吗?再不去可就没了。” 文哥儿都快把这桩要紧事给忘了! 文哥儿当场倒打一耙:“你怎么不早些给我提个醒?” 李兆先道:“这不是你每天都挺忙,我没找着机会跟你讲吗?” 文哥儿跑去和他爹请了个假,积极地要跟李兆先去吃桃子。 这可是春天就说定的! 文哥儿对着他爹念叨:“孔圣人说得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说了就要做到! 一个人连信用都不讲,真不知道他能做成什么事! 王华被文哥儿念叨得脑壳疼,无奈地说道:“又没人拘着你,你爱去便去。” 文哥儿便叮嘱他要帮忙和谢迁他们说一声,他可不是逃课,他是要去履行春天的约定! 王华无奈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文哥儿兴冲冲跟着李兆先去了顺天府学。 少了文哥儿,翰林院莫名安静了许多。 说起来文哥儿也不是爱吵闹的小孩儿,大多时候都是安安分分地蹭课和看书,偏偏他不在就是叫人觉得静悄悄的。 等得知文哥儿去了顺天府学,吴宽奇道:“他倒是哪都爱去。” 王华道:“他就是惦记着顺天府学的桃子,上回听说好吃他就一直念叨着。” 李东阳道:“那明儿可得问问他好不好吃,要吃的话下回我们也过去蹭点尝尝。” 王华道:“你没尝过吗?还是你们家兆先给他讲的。” 要不是李兆先说顺天府学的桃子特别甜,文哥儿也不会念念不忘了! 李东阳:“…………” 他儿子哪里愿意和他这个当爹的说这些! 李东阳为自己和儿子的父子情谊找补起来:“到底是府学里的东西,自己吃也就罢了,还摘了带回家未免有些过分了。” 王华也没再挤兑李东阳。 结果到了傍晚,跑去顺天府学蹭了一天课的文哥儿积极地等在翰林院门口,给下衙的老师们挨个分桃子吃,说是他凭本事在顺天府学赢回来的。 今天文哥儿在顺天府学尝了那边的桃子,觉得特别甜,吃了还想吃。 府学教授见他这般喜欢,逗他说一会让他跟着上课,他答对一个问题便送他一颗桃。 夫子们的直舍外头那株桃树上还结着好多熟桃子,学生们根本不敢过去摘,这不就便宜了文哥儿吗? 文哥儿立刻精神抖擞地去蹭课,愣是抢答了好多问题。 府学生员们:一下子又想起了上次王三岁现听现背的可怕行为。 真是不愿回忆! 这不,文哥儿兴冲冲让金生把半树桃子都薅了下来,跟着装满桃子的马车赶在翰林院下衙前直奔翰林院分给大伙尝尝。 连吃带拿会不会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会,他今年三岁! 一下班就拿到学生孝敬的李东阳:“………………” 心情很复杂。 他看了眼送文哥儿回来的自家儿子。 眼神也很复杂。 李兆先:????? 作者有话要说:文哥儿使出技能“连吃带拿”! 李东阳:你看看人文哥儿,吃到好东西不忘孝敬老师 李兆先:????? 李兆先:你当我也三岁吗! 更新!今天作息好像调回来了! 晚上看看能不能二更! 注: 1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出自《论语》 2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出自《礼记》 “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 当臣子可以跑,亲生的跑不了,只能追着爹嚎啕大哭hhhh 3五经选修数据:参考论文《明代科举士子备考研究》 . 第92章 第 92 章 文哥儿二次造访顺天府学,祸害到的不仅仅是李兆先。 不少顺天府学的学生都深受其害,不管在府学还是回到家里,都免不了受个好几轮伤害。 尤其是家中有长辈在翰林院的,人拿着文哥儿分到的新鲜桃子回家,自然要问问文哥儿在顺天府学的表现。 别家孩子的表现都问了,顺嘴考校考校自家子弟不过分吧? 这一考校,就考出问题来了,总结起来就是:论读书你不如三岁小孩,论孝顺你还是不如三岁小孩,你们不该好好反省反省吗? 这顿批评听着很难受,偏还没法替自己分辨。 一个两个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文哥儿不小心又当了次别人家的小孩。 他对此一无所察,顺天府学的桃子都被他薅走一半了,一时半会对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兴趣。想要他再去,除非等明年的桃子熟了! 毕竟全薅走就有点过分了。 人不能太贪心! 文哥儿安安分分地读书练字,工作日跑翰林院,休息日跑丘家,每天都能充分锻炼到自己的小短腿。 转眼到了八月初,王文素的铺子即将开业。 他爹已经回了晋州,只王文素和看着他长大的祥叔留在京师。 筹措一个素眼里又只有数学,祥叔便自己跑去晋商会馆探听消息。 会馆这种东西地域性很强,基本都是自己人带自己人,从来不带外地人玩。 晋商想来京师落户,也得先去晋商会馆拜拜山头,顺便听听同乡们的建议。 这一来二去,可是费了不少银钱和时间。 文哥儿和王文素都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全是祥叔这个老江湖在走动。 晋商大多靠盐业起家,不仅自家赚得盆满钵满,也培养出了不少官场上的关系。 对于新到京师的同乡,晋商会馆也会予以一定的帮助。 至于给的帮助是多是少以及维持多久,端看你是不是真的扶得起来、愿不愿意一起反哺同乡。 晋商之所以能兴盛数,他们的团结正是原因之一。 哪怕是王文素一家早就移居他地,祥叔报上王家出身后还是被接纳了,并且帮他择了处很不错的铺面。 由于王文素只爱算术,旁的事一概不管,祥叔思来想去,选了文房用具这门生意,兼营各种颜料。 如今晋商会馆领头的就是颜料商,可以给他们供应货源。 别的货源也好找,都是寻常笔墨,走薄利多销路线,伙计肯干活便不会亏到哪里去。 算是一门赚不了大钱但挺稳当的营生。 店铺快开业了,王文素的妻儿也跟着晋州的哥儿这才知道王文素儿子都和自己一样大,女儿比自己还大两岁。 这人半句都没提过自己一双儿女,每天光和他聊数学来着。 文哥儿乍然被邀请去他们家吃饭都愣了一下:敢情他这笔友还有家室来着? 既然是开业前吃顿便饭,顺便见见王家嫂子,文哥儿问清楚王文素家到底有几口人后便备好给小孩子的礼物出门做客去。 眼下京师最热门的玩具就是积木和拼图了,经过一年的发酵,这两样玩具的热度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越来越受欢迎,俨然已经是逢年过节送礼佳品。 尤其是积木,你就算送重复了小孩子也不会嫌弃,反而还会特别高兴,因为他们能玩的花样更多了! 这种有无限可能的东西,小孩儿们怎么玩都玩不腻。 文哥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时新玩具,随手就带了两套给王文素两个孩子。 文房店还没对外营业,文哥儿算是头一个外来客。 他在店里溜达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最后好奇地对着那堆由晋商供货的颜料研究了半天,对祥叔介绍的花里胡哨的颜色叫法很是叹服。 什么紫棠绀青柳黄柳绿,听得他都有点晕了。 颜料应该是店里利润最大的生意了,别的就得等读书人考试或者开学赚上一笔。 倒是不用王文素操太多心。 文哥儿才三岁多,王文素妻子也没那么多避讳,领着一双儿女出来待客。 她平日里专心教养一双儿女,并不管外面的事,也不怎么要求丈夫上进,是个很娴静的妇人。见了文哥儿,她也是温婉地笑笑,招呼两个孩子陪文哥儿玩。 文哥儿让金生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两个小孩儿。 两人年纪都比较小,选的都是大颗粒积木和大块拼图,色泽也是往鲜艳里选。 姐弟俩一下子被文哥儿带来的礼物吸引住了,拉着文哥儿哥哥弟弟地叫唤,要他陪着一起玩。 王文素一到京城就一心扑在翰林院的算书上,还真没空闲了解京城风物。 他见到两样新玩具也来了兴趣,坐下跟三个小孩一块玩了起来,嘴里还道:“京师果然多新鲜事物,我在晋州时不曾见过这东西。” 文哥儿骄傲地道:“去年之前京师也没有这玩意!” 他把个中曲折给王文素讲了,重点讲述自己在中间起到的重要作用。他可是和金生一起画了好几份设计稿,收了好多润笔费的! 王文素听得咋舌不已,接着又觉得理所当然:文哥儿这般聪明,不管做成什么事都很正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旁边的祥叔听了文哥儿的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东西是小官人弄出来的?” 文哥儿很谦虚地道:“我就是出个图纸,说说想法,谈不上是我弄出来的,生产售卖什么的我们从不经手。” 祥叔道:“那小官人能给小老儿引荐一二,看看那边能不能给店里铺点货?”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文哥儿自己就能做主答应下来。 要知道匠人那边也不是自己卖的,他们是做好送到城中各个商铺寄卖,各家商铺知道这东西正炙手可热,也很乐意当销售商,每次出新套装都能直接全城铺货,利润十分可观。 文哥儿从中牵个线添个铺货点并不难。 文哥儿道:“明日我叫我爹写个条子,回头你自己去寻对方商量就好。” 祥叔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那就劳烦小官人了。” 得知文哥儿平生最爱吃好吃的,尤其爱尝别人家的特色吃食,祥叔决定给文哥儿露一手,搬出自己从山西老家带来的砂鏊。 文哥儿没见过砂鏊,好奇地凑在边上摸了半天砂鏊摆着的卵石,不懂就问:“这是什么东西?” 祥叔道:“这是烤石子饼用的砂鏊,算是我们汾州那边常吃的一种干饼,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文哥儿一听,这种吃食自己没听过! 他立刻笃定地说道:“肯定喜欢!” 祥叔笑道:“别看这东西不起眼,用处多着呢,不仅可以烤石子饼,月饼、豆豆、核桃仁也都可以烤,小孩儿都特别喜欢。” 豆豆! 烤豆豆! 文哥儿觉得等会要顺路去找谢豆豆分享一下。 “现在能烤豆豆吗?”文哥儿积极追问。 祥叔不知道文哥儿的想法,点头说道:“可以,你想吃的话我给你烤一些。” 文哥儿两眼一亮:“我要给豆哥儿带一点!” 祥叔:? 王文素:? 即便文哥儿想法有点离奇,祥叔还是满足了他。 今儿本来就想给文哥儿做点特别的吃食,厨房早就和着麻油揉好了面,眼下砂鏊弄好了,祥叔麻利地就碾出一张张圆溜溜的面饼,信手给它们撒上把芝麻,摆到把铺满卵石的砂鏊上烤了起来。 旺盛的灶火舔舐着砂鏊底,早已把卵石烤得热腾腾的,面饼放上去后转眼间就熟透了,闻起来香喷喷的。拿起来一看,饼身上烙出了一个个卵石状的窝窝,瞧着特别有趣。 文哥儿看到这又好吃又好玩的石子饼,顿时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只觉又尝到了自己没吃过的好东西。 等到在王文素家吃饱喝足,文哥儿还带走了一些石子饼和烤豆豆,直奔谢家找谢豆分享这种自己闻所未闻的新鲜吃食。 谢豆看到文哥儿自然很高兴。 他与文哥儿一同去了邹氏那边,文哥儿先把还热乎着的石子饼分给邹氏和谢豆,接着才神神秘秘地变出一袋子烤豆豆,对谢豆说:“这个是给你的,师祖母咬不动!” 谢豆接过文哥儿递给他的袋子,好奇地打开一看,愣住了。 里头是半袋香喷喷的烤豆子! 谢豆:“…………” 邹氏见孙子表情奇奇怪怪,不由问道:“怎么了,豆哥儿?” 谢豆连连摇头,表示没什么。 文哥儿特意带好吃的过来给他尝鲜,他怎么可以怀疑文哥儿是在挤兑他呢! 文哥儿却是直接凑到邹氏身边,乐滋滋地跟邹氏说道:“那是烤豆豆!” 他说到“豆豆”两个字时分外铿锵有力。 谢豆:“………………” 邹氏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再看向自家孙子那傻愣愣的表情时便有些忍俊不禁。 文哥儿一点都没照顾谢豆豆的心情,眉飞色舞地和邹氏讲起了王文素家那极具特色的砂鏊来。 据说什么都能烤,真不错! 马上中秋了,也不知他们家烤的月饼好不好吃! 明朝已经有以月饼月果赠送亲友的习俗,寻常家一般会自己做,市面上也有卖各种果馅月饼,做的特别精致,花样特别多,平时几文钱的一个饼能卖出几的高价,拿出去送礼特别有面子! 古往今来的商家都很会赚节日钱。 眼下才八月初,文哥儿刚才回来时就看到沿街商铺已经开始中秋节庆预热。 这不就让他惦记上王文素家烤的月饼好不好吃了吗? 中秋当天放假一天,文哥儿都想好怎么过了:到时他直接揣着自家月饼挨家挨户换饼吃去,争取每家尝一块,从早吃到晚!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烤豆豆,烤豆豆! 谢豆豆:? 更新! 谁会想到,没有全勤根本不想努力! 注: 1石子饼:石头饼,山西汾阳美食,没有吃过,找到的(bhi 参考期刊文章《从“汆子”“砂鏊”等方言词看山西汾阳的饮食文化传统》,总感觉里面饼的描述有点奇怪,就随便发挥了一下想象! 2明朝月饼:参考《宛署杂记》明·沈榜 “八月馈月饼: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市肆至以果为馅,巧名异状,有一饼值数者。” . 第93章 第 93 章 文哥儿正满怀期待地等着中秋到来,第二天李东阳却说带他去出个差。 出差地点不远,就在东安门外的四夷馆。 四夷馆是永乐年间成祖朱棣设立的,主要负责研习各国语言,进行各国文书翻译工作,目前隶属于翰林院。 四夷馆的官署离翰林院也挺近,慢悠悠走个一刻钟也就到了。 最近四夷馆刚忙完两桩大事。 一桩是生员扩招,一口气招了一十五人,为朝廷翻译人才输送新鲜血液;另一桩就是人多了,破破落落的四夷馆官署要翻修一下。 这两桩大事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现在总算是正式收尾了。 翰林院这边想着好歹也算是自己管着的,便派李东阳他们见见这次选送过来的四夷馆新生。 这次选的名生员大多在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都处于学习能力最佳的年纪,学个三年要是能考上四夷馆译字官也算是很不错的出路。 结果今年首辅刘吉增加了一个新规定:这些四夷馆学生以后不允许再走科举途径当官。 也就是说,他们要是考不上四夷馆编制,这辈子就算是到头了! 按照刘吉的说法,这是要他们专心学外语,不要三心两意,浪费朝廷每个月给他们分发的粮食。 四夷馆这边也只许他们考三次,三试不中就滚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去吧! 这刘吉,有点狠啊。 不愧是曾经提议让读书人们考科举三次还考不中就不许再考的人。 不得不说,自从当今圣上登基,刘吉做事可谓是处处站在朝廷角度着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曾经的“刘棉花”。 难怪“纸糊三阁老”就剩他还牢牢扎根内阁。 文哥儿边跟着李东阳前往四夷馆,边听李东阳介绍这地方的情况。 这地方说是归翰林院管,其实翰林院也只是走走流程,经手下相关文书而已。 像这次扩招还是英国公张懋提的,主要是军事方面需要了解各国情况,所以这次扩招一十多人,其中三十人进鞑靼馆学鞑靼语、二十二人进女直馆学女直语。 可以说这批翻译人才将近一半是针对北方游牧民族准备的! 文哥儿听李东阳说四夷馆设有八馆,等同于有八国语言可以学,顿时惊叹不已。他好奇地问李东阳:“有人学通八馆吗?” 李东阳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别说学通八馆了,连学通一两馆的人都不多。要不是老师和学生都不够,英国公也不会为此事上书朝廷了。” 文哥儿得知大明没有精通八国外语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主要是吧,李东阳他们个个都过目不忘,弄得他提心吊胆的,生怕京师一脚一个神人,这可真是叫人没法混了! 李东阳瞥见文哥儿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乐道:“怎么?真要遇上能学通八馆的人,你还想和他们比一比不成?”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 太累了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爱惜自己! 不过结交点翻译人才,以后肯定大有用处。 比如老丘卖力鼓吹海运什么的,要是真有成效不就需要很多懂外语的翻译官? 文哥儿一想到宏伟的未来蓝图,立刻就干劲十足地跟着李东阳往四夷馆跑,好好认识一下这群大明这群年轻的翻译官们。 年轻的四夷馆生员们此时有点忐忑。 本来四夷馆是个挺不错的去处,平日里可以远离朝堂纷争,安安心心在馆内搞翻译工作。 可现在朝廷规定他们考不上四夷馆也不能去考科举,直接便绝了他们的退路,简直让他们心里直打鼓。 要是他们最后没通过考核,那就是让家里蒙羞啊! 年轻生员们还在彷徨中,就听人说翰林院派人过来了,来的还是声名在外的李西涯李学士,不少人便把手头正在忙活的事放下了,纷纷出去迎接李东阳的到来。 结果出去一看,大伙才发现李东阳身边还跟着个小豆丁。 那么小一点,瞧着约莫才两三岁吧? 生员们心里疑惑得很,还是有知情人和他们说起王家小神童的种种事迹,他们才恍然了悟:原来是李学士那个年纪特别小的学生! 这位小神童才三岁就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际遇自然是不一般的,李东阳来四夷馆带上他也很正常。 有个十六七岁的生员大着胆子对文哥儿道:“走得累不累?要不接下来我抱着你走?好让我沾点我们小神童的灵气,学起鞑靼话来轻松一点。” 文哥儿走了一路确实有点累了,自然没有拒绝对方提供的抱抱服务。 其他人见有人抢了先,立刻说道:“那可得让我们也抱抱,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沾光了。” 文哥儿还想着多认识些翻译人才呢,非常大方地说道:“都抱,都抱!” 于是八馆生员边领着李东阳在四夷馆里转悠边轮流换着抱文哥儿这个实心的小神童。 至于是因为友爱同窗让大家都能沾沾神童灵气,还是因为文哥儿抱起来太沉才找人换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文哥儿都如愿把这批四夷馆生员认了个遍。 他还跟着李东阳去翻看了四夷馆藏书,见识了一大堆各国文字。 只是他根本没看懂就是了。 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有专业人才就是两眼抓瞎。 文哥儿拉住那个最开始抱他的生员,好奇地问他现在会不会。 那生员名叫徐富,祖上本就出过四夷馆译字官,还真懂那么一点。他耐心地蹲下给文哥儿介绍起几个简单的鞑靼文字,既满足了文哥儿的好奇心,又展示了自己的家学渊源。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大明朝廷也挺注意外语人才的培养! 文哥儿暗暗觑了李东阳一眼,偷偷摸摸地和徐富做约定:“你以后要是翻译到鞑靼菜谱什么的,记得捎给我看看啊!” 还有什么回回菜谱、西番菜谱、缅甸菜谱,他都很感兴趣,吃货就是该海纳! 徐富没想到文哥儿还会提这样的要求,一琢磨便知晓这是小孩子的贪吃天性。他笑道:“好,我会叫其他馆的同窗也帮你留意一下,碰上了一定给你抄一份。” 文哥儿听徐富这么应承,顿时感觉这趟四夷馆之行收获巨大。 他,王小文,四夷馆有人! 假以时日,肯定能尝遍海内外美食! 文哥儿跟着李东阳溜达回翰林院,瞧着都还特别高兴。 等回到翰林院撞见钱福,文哥儿积极地和他分享起自己在四夷馆认识的新朋友来。 翰林院有钱福,四夷馆有徐富,听着都特别吉利! 钱福:“…………” 钱福噙着笑对文哥儿说道:“我们还有靳贵来着,正好凑成富贵。” 文哥儿听了觉得极有道理,又哒哒哒地跑去找靳贵,和靳贵分享钱福说的“富贵论”。 靳贵:“…………” 好你个钱福,祸水东引你最行。 富贵怎么了?能凑到富贵说明咱大明老都很淳朴,起名专挑吉利的起! 经文哥儿小嘴一叭叭,庶吉士们都知道他们翰林院和四夷馆那边凑了个富贵。 算下来还是他们翰林院的“贵”比较名副其实,毕竟靳贵已经是探花郎了,那徐富才刚进四夷馆学鞑靼语来着! 靳贵得知自己“声名远扬”,很有些无可奈何。 他本想去讹钱福一顿酒,想想钱福那令人不忍回忆的酒品,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能说文哥儿不愧是李学士的学生,那张什么话都敢说的嘴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到下衙归家时,连王华都听说了文哥儿的“富贵”之说。 王华抬手摸了摸文哥儿圆溜溜的脑壳,在心里叹了口气:别的没见他好好学,怎么光学李东阳那张嘴了? 文哥儿哪知道他爹的想法,只觉自己能玩儿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等第二天跑去丘家陪丘濬写摘要,他还和丘濬说起自己已经在四夷馆有朋友的事。 以后搞海运需要翻译什么的,徐富他们肯定已经学有所成了! 丘濬一阵默然。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倒是记得清楚,怎么就不肯好好学点理学精髓? 丘濬道:“朝廷本身就有许多得用的译字官,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上。” 文哥儿哪里认得朝廷里的译字官,只能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这是走长线的,才不是只看眼前! 丘濬对文哥儿时不时蹦出几句《论语》已经习以为常,他说道:“小小年纪的想得可真长远,可别到时连个进士都考不上。” 文哥儿才没那么多烦恼,理所当然地说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大不了我多多敦促我爹上进!” 文哥儿从来没有小瞧天下人的意思,他都已经见识过他几个老师的天才程度,自然不会觉得全天下就自己一个聪明人。 可他心里其实对功名利禄并没有多大渴望,顶多只是想考个功名让他娘高兴高兴,顺便免遭回家种地的辛苦。 至于自己当大官什么的,他一时半会还没有那么远大的野心。 他身边可全都是厉害人物,哪怕他自己平平庸庸一辈子,也不愁有什么好想法却没法子实现! 丘濬看了文哥儿一眼,见文哥儿目光澄亮明澈,分明还是个不知权位好处的小孩儿,便也没再与他多说。 他把新整理好的那部分摘要拿给文哥儿看,让文哥儿比照着摘要继续编目录。 文哥儿一看又有新摘要可看,相当积极地接过去兴致勃勃地研读起来。 比起老丘那厚厚一摞鸿篇巨著,读摘要可就轻松多啦! 文哥儿每天这么东忙活西忙活,很快便到了中秋。 他按照自己早前的计划屁颠屁颠出门,把相熟的人家都跑了一遍,不仅吃了许多香喷喷的现烤月饼,还尝到了不少热腾腾的新饮品。 随着天气转凉,各家都把凉饮子换成热饮子,大多都有润肺清燥的功效,很适合气候干燥的秋天。 就着热饮子吃月饼,吃完一家马上能吃下一家,一点都不会腻! 对于文哥儿这过什么节都只关心吃什么喝什么的性子,赵氏无奈得很。 等文哥儿在外面玩耍了一天跑回来,赵氏担心地拉着他检查他的牙齿和舌头,很担心他一口气吃那么多月饼会不会吃出问题来。 幸而文哥儿身体好得每个来过他们家的医士都觉得惊奇不已,直说行医那么多年再没见过比文哥儿长得更好的小孩儿。 这大概是能吃是福吧? 赵氏摸着文哥儿脑袋问道:“谁家的月饼最好吃?” 文哥儿听了这问题,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在周围偷听,才和他娘说起了悄悄话:“还是丘尚书做的最好吃!” 大家都热情地邀他吃饼,就算有一两家烤的月饼不太好吃,他也没有说出来的。好孩子怎么能嫌弃别人的好意呢? 文哥儿提起这个就忍不住惋惜:“可惜丘尚书不让我告诉别人他自己烤了,也不许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他都眼巴巴地在旁边明示暗示好几回了,老丘就是不松口,还警告说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就别想再吃。 老丘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又不是他老师李东阳! 老丘无罪,怀饼其罪,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才不会给老丘找麻烦! 赵氏:“…………” 李东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师? 赵氏不太了解外面的事,只知道文哥儿拜了四个老师,个个都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不管官职还是资历都比丈夫王华要高。可这李东阳听起来怎么不太靠谱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我又不是我老师李东阳! 其他人:震惊!这小子像极了李东阳! 更新! 足足差不多四千字! 注: 1四夷馆相关:参考《大明会典》和《明宪宗实录》 2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出自《论语》 . 第94章 第 94 章 经过一些特殊途径(比如邻居直面香味攻击以及锦衣卫偶然路过),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老丘私底下烤月饼的事,也知道老丘谁都不给送只给文哥儿吃的偏心眼行为。 对此大家都莫可奈何,只能感慨一句王家这小神童也不知是怎么讨了丘尚书喜欢。 为了不让他被别家月饼勾了去,丘尚书竟还单独给他烤了独家月饼! 上朝时感受到周围人频频投来的关注目光,丘濬能说什么,只能一如既往地摆出张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臭脸。 中秋之后的日子就过得分外平静,像九月九这些节日文哥儿也没法跟着出去登高望远,只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读书练字。 主要是大伙都没把握在他走不动时扛着他上山下山。 更让文哥儿气愤的是,今年居然有闰九月,也就是说可以过两次重阳节! 文哥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和他哥呼朋唤友出城玩儿去。 两次,还是两次! 一想到自己都没出过城,文哥儿就有点惆怅。 他都已经快四岁了,居然连城门都没走出去过,不应当! 文哥儿琢磨了好些天,想起金生他们家在城外,便开始做起了出城计划来。 不去远的,就去金生他们家看看! 日子也好找,冬至有三天假期呢,他们挑一天出城去就好。 只自己去的话,他爹娘是不会允许,所以最好还是找个靠得住的玩伴。 就是你了,李小先! 文哥儿先问清楚金生他们家具体在哪个方位、路途又多远,又寻到李兆先问他冬至假期得不得空。 得知文哥儿想出城看看,李兆先说道:“我冬至那几天倒是有空,就是去别人家不一定好玩,到时候天气又冷,你可别马车都没下就说要回城来。” “才不会!”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我都快四岁了!” 李兆先一阵沉默。 四岁是很大的年纪吗? 李兆先这边应下了,还表示到时候会备好马车,文哥儿就开心了,这才跑去和他爹商量冬至出城玩的事。 王华本以为文哥儿是临时起意,还想着怎么拒绝来着,结果一听才知道这小子把时间路线以及同行人都定好了,就等着他点头了。 王华道:“外头可没城里这么安稳,你跑出去做什么?” 文哥儿道:“我快四岁了,都没出城看过!” 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你没注意到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等你注意到了就忍不住天天惦记了。 文哥儿可是做好了充足准备,才来找王华商量的! 王华沉吟片刻,也没一口拒绝,点头说道:“到时候再看看,要是你大哥没事就让他陪你一起去。” 李兆先和乳娘母子俩都还算靠谱,可总归不如自家兄弟来得让人放心。 文哥儿一听有门,等他哥回家就跑过去朝他哥大献殷勤。 王守仁都有点纳闷了,怎么这个弟弟突然跑来讨好他。 等把弟弟拎起来盘问一番,王守仁才知道这小子想出城玩儿去。 “就那么点路,有什么不能去的。”王守仁很无所谓地答应下来。 这厮还顺嘴给文哥儿吹嘘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单枪匹马游走于边关险地的丰功伟绩。 直说等文哥儿再长大点他就把当年陪他闯边关的宝弓传给他。 那可是他当初用来吓唬过鞑靼人的绝世好弓! 文哥儿早就听他娘念叨过他哥少年时这段丰功伟绩,可听本人吹嘘起来还是多了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 聊着聊着兄弟俩都莫名有些激动,你一句我一句地畅想起日后兄弟携手再游居庸关的美好情景来。 连他们爹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发现。 听了满耳朵“兄弟携手闯边关”对话的王华:“…………”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大儿子是靠谱的? 还不如就让李家那小子带文哥儿去呢! 不管王华心中如何后悔,文哥儿的出城计划最终还是获得了家长许可,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文哥儿开心得不得了,接下来就把自己可以出城去的事给每个人都讲了一遍,对着丘濬更是说:“到时候我就不能来这边了,不过我只去一天,剩下几天还是会过来的!” 丘濬道:“你才这么小,你爹也放心让你出城玩去?” 文哥儿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去,大哥和师兄都会陪我去的。” 就算邀上了王守仁,李兆先也还是乐意陪他一起出城玩儿(大概是因为李东阳当天要邀请客人到家里搞聚会)。 丘濬听了,没再多说什么,由着文哥儿兴冲冲去和他老妻吴氏讲自己要出城的事。 这小子一件事翻来覆去讲个十遍八遍也不嫌腻。 文哥儿是真不觉得腻,不仅在老丘家讲了一轮,去翰林院也讲了一轮,每天数着日子等冬至到来。 光看冬至有足足三天法定假期就知道了,冬至对于明朝人来说是个大节日。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尤其是对于广大劳动人民来说,冬至更是采买整个冬季物资的重要日子,村落之间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集市供小老买卖各种哥儿是和金生打听清楚他们那边的集市什么时候开才选的出行日子。 来都来了,肯定要顺便去赶集! 冬至当天,文哥儿一大早就醒来了,兴冲冲地揣上自己的私房钱,召唤他大哥王守仁去喊李兆先出门。 谢豆也没出过城,得知文哥儿他们的出行计划就天天央着他大哥谢正陪着去。 谢正经不住弟弟的软磨硬泡,只得领着弟弟早早出门和文哥儿他们会合。 三家人一会合,出行队伍就显得特别壮大。 王守仁他们三个年纪大点的都会骑马,于是把马车留给了两个小的,自己则骑在马背上随意闲聊。 文哥儿和谢豆趴在车窗边往外看,一路上兴奋地凑一起嘀嘀咕咕。 结果他们的马车才刚驶到城外呢,就瞧见一行人骑着马候在城门口,不是钱福等人又是谁? 不仅钱福来了,靳贵也来了,还有隔壁四夷馆的徐富都来了! 文哥儿睁圆了眼,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会凑到一起。 这事吧,还是得从文哥儿兴奋地和他们反复讲冬至出行计划说起。 当时钱福他们听了就觉得这小子太得瑟了,弄得好像就他自己能出城似的! 他们一哥儿一大跳。 靳贵有次去四夷馆取文书的时候顺嘴把这打算和徐富一说,徐富当场表示自己也一起来,两边不就凑一块了吗? 瞧见文哥儿一脸的震惊,靳贵几人都哈哈大笑,骑上自己的马跟着文哥儿那辆马车出城去。 文哥儿也就震惊那么一会儿,回过味来就更开心了。 人多,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顺着金生的指引往前走,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王守仁就折返马车前拎文哥儿下车。 文哥儿和谢豆下地一看,就见前头是横跨河面的长桥,过了桥便是人来人往的集市。 对面有个热闹的小渡头,不少小渔船聚集在渡头卖河鲜,谁要是看上了,就拿柳枝串起来拎着走。 比起城中整整齐齐的铺面和摊档,这集市可就随意多了,连地面都算不上平整。 文哥儿知晓城外的路不好走,这次出来穿的是不怕弄脏的旧鞋,见到对岸这么热闹立刻拉着谢豆跑过桥,很是惊奇地左看右看。 金生紧跟在文哥儿身后,不时提醒文哥儿别踩到水洼。 文哥儿好奇地转头问金生:“冬至集市要连开三天吗?” 金生点头。 平时他们这边的集市都是按日子开的,大致就是逢三在这头开,逢六在另一头开,争取所有村子都有机会就近赶集。 由于这边场地最开阔,每年冬至集市便在这边连开三日,方便大伙集中采买。 文哥儿得知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顿时更来劲了。 他不知从哪掏出个小本本,开始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进行采访,无非是拉着人瞎唠嗑,问他们家中有几口人、今年收成好不好、这次带了什么特产来卖之类的。 文哥儿年纪小,偏又口齿清晰、能说会道,不少人都觉得很稀奇,只要没什么要紧事要忙,大多乐意和他闲叨几句。 再一看文哥儿时不时还在小本本上记上几笔,众人就更惊讶了:“哟,才这么小就会写字了?” 文哥儿闻言马上捂住自己的小本本不给人看。 “字还写不好,不能给你们看。”文哥儿很警惕地说道。 这就是真的会写了。 谁会在意一个三岁小孩字写得不好?他会写字本身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这下但凡文哥儿要问的,他们更是有问必答。 有时候文哥儿还没问过去呢,旁边的人就主动凑上来抢着说自家的情况,还有人热情地要给文哥儿送些自家的东西。 文哥儿摇着小脑袋拒绝道:“不能要,不能要,一针一线都不能要!” 那么大一点的小娃娃,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看得人直发笑。 钱福等人见文哥儿到哪都能和人打成一片,也没有一直跟着文哥儿,而是自己在冬至集市里头走走看看,感受着在翰林院里接触不到的别样风光。 庶吉士中有些也是农户出身,想到自己还得任满以后才有资格告假归家省亲,行走其中自然分外惦念家乡。他们和文哥儿一样与摊贩们闲聊了一会,最后顺手在集市上买了些便宜实惠的农副产品。 文哥儿在集市里玩耍一早上,吃了不少集市上的小吃。 比起他们平时吃的糕点,集市上这些吃食做法略显粗糙,味道也挺一般,文哥儿还是吃得挺高兴。 不过光吃小吃哪能吃饱,午饭必须有! 眼看临近饭点了,文哥儿便带上现买的菜肉粮油,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金生家借灶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零食一个胃,正餐一个胃,再留个空胃以备不时之需! 最近天气又又又冷了,才把棉被塞进柜子里一个晚上又被迫拿了出来,简直又进入随时能冬眠的状态 考虑到榜单全勤以及气温等等因素,接下来十三天可能就是单更啦,我顺便腾出空来看点书看点电影电视剧纪录片之类的补充点能量,下个月再给大家表演一个爆更(x 希望下个月全勤活蹦乱跳! 注: 明朝休假:参考《明史》和《明会典》 开国初假期给得很严苛,大节就过年五天假、冬至三天假,以及朱棣给补的元宵十天乐,平时一个月只给休一天。 等到朱棣他孙子朱瞻基时期,开始每年年头赐官员旬休,等同于官员们一个月可以休三天。 还有一些其他的放假规定,比如庶吉士可以五日一休沐、国子监学生朔望日放假等等。 偶尔皇帝也可以特赐点假期(或者收回假期) 总的来说,假期还算是一点点在增加! 【文中要是有写错的,统统当作是皇帝赐假 【绝对不是懒得改 【振振有词 . 第95章 第 95 章 文哥儿过来玩是早就定下的,金生早前抽空回来讲过一声。 哪怕平时偏心老二一家,老太太得知是状元家的小官人要过来,都告诫家里的老老少少要安分些。 文哥儿和金生玩得好,给王文素孩子带什么礼物,给金生家几个弟弟妹妹便带了什么礼物。 那几个小孩平日里就算是皮上天,拿了文哥儿送的玩具也乖得不得了,好奇地打量着文哥儿一行人。 小孩子还只是满心好奇,金生祖母可真是高兴得快晕厥过去了。 别看京师遍地都是官,可他们这些寻常人家能接触到举人老爷的机会都不多,可别提钱福他们这一溜的庶吉士了。 文哥儿这一行人里头,最不济的也是谢正这个正在塾馆念书的少年郎。同样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这样一群人到她们家来做客,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别说借个灶头了,就是让她们把房子全让出来自个儿睡猪圈去,老太太也是心甘情愿的。 早前她只觉得大儿媳和长孙也就是能赚钱而已,如今却是越想越觉得长孙可能有大出息! 瞧她这孙子与那群庶吉士们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个读书苗子。 那可是庶吉士! 听大儿媳说,三个新科进士里头只能挑出二十个庶吉士! 要不是大儿媳和长孙在王家做事,她们说不准一辈子都不知道庶吉士到底是什么。 现在她们家却能接待这么多庶吉士! 瞧那个又年轻又俊的,据说就是今科探花郎。 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瞪了一眼探出头来想说点什么的二儿媳,要二儿媳快去烧火,哪怕烧些热水给贵人们净手也好。 听人说,京师那些贵人上茅厕都有专人捧着热水和香巾等着伺候! 金生家这样热闹,连里长都给惊动了,领头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里长乃是从乡中丁多粮多的人家中推选出来的,平时负责组织底下人家进行春秋两季的社祭会饮,有个什么政令或者征召令都是由他们负责传达和安排。 陆家村这位里长年约四十五六岁,生得一副河目海口,一看就是个能说会道的。 他过来一打听,才知晓这些人竟都是文哥儿这个三岁小娃娃带过来的。 这样的小娃娃可不一般。 里长笑呵呵地凑上前陪着说话,在大伙决定中午吃饺子时还捋起袖子表示自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和面老手,他擀出来的饺子皮就没人说不好的。 那热络的模样,看得金生一家老小都一愣一愣的。 老太太只恨自己儿子一个两个都不会来事,饺子皮谁不会擀啊,愣是让里长把活儿抢了去! 这下连金生那个一天到晚埋头读书的二叔都被撵去帮忙擀饺子皮。 文哥儿平时也经常吃饺子,不过很少看人擀饺子皮,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瞅了半天,还自己抢过根圆溜溜的擀面杖哼哧哼哧擀了几下。 见文哥儿玩得这么高兴,王守仁他们也没嫌农家灶房脏乱了,捋起袖子各显其能,揉面的揉面,擀皮的擀皮,剁馅的剁馅,争取能早点吃上自己亲手包的饺子。 文哥儿个头小,参与度却格外高,这里想玩玩,那里也想玩玩,偏他年纪太小,干啥啥不成净添乱。 最后还是王守仁这个亲哥看不过去,直接把他撵去外头追鸡玩去。 金生家养了好几只鸡,全是为过年准备的,到那时不管是自家吃还是卖了换钱都成。 老太太见文哥儿兴冲冲撵着鸡满院子跑,不由问大儿媳要不要宰只鸡招待客人。 乳娘看出老太太肉疼得很,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文哥儿他们不缺几口鸡肉。” 文哥儿在院子里撩鸡逗狗老半天,鼻子忽地动了动,闻见了饺子的香味。 文哥儿这才放过了被金生喊过来背着他走了一圈的大黑狗,跑到灶边问他哥:“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他踮起脚往锅里一看,锅里一个个饺子已经飘起来露出白白的肚皮啦! 王守仁瞅他一眼,说道:“你鼻子倒是灵。” “那当然,哪里有好吃的都绝对瞒不过我。”文哥儿特别骄傲。 他去洗净了手,端了碗热腾腾的饺子和金生家几个孩子一起尝鲜,都是集市上买来的新鲜肉菜,菜是现摘的,肉是现宰的,饺子皮还是大伙一起现擀的,吃着总感觉特别香。 谢豆就着文哥儿的吃相,也连吃了好几个被钱福他们包得鼓鼓的饺子,只觉自己似乎比平时饿多了,饺子吃起来也比平时好吃多了。 金生几个堂弟也在陪着吃,木生、水生、火生和年纪最小的土生一开始还有点拘谨,看文哥儿两人都吃得开开心心,也不那么腼腆了,基本是两口就解决掉一个饺子。 看得谢豆有些吃惊。 还是木生话多起来了,谢豆才知道他们平时可没多少机会吃饺子,哪怕是吃饺子也是没有肉馅的,一般只有冬至和过年才舍得割块猪肉。 他们最开心的,就要数村里有人要杀猪的时候了。 因为他们祖父每次都会去帮忙杀猪,帮着杀好以后总能带点便宜的边角肉回来。 那段时间他们家做菜都特别舍得放油,吃着香喷喷的! 要是他们能趁着刚熬完猪油那会撒泼打滚多多耍赖,还能吃上油汪汪的猪油拌饭! 特别好吃! 每粒米都香得让人口水直流! 谢豆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被木生他们讲得一愣一愣。 他们平日里要是食欲不振,家里就会变着法儿给他们做好吃的,点心一个月里头能吃到许多不重样的,哪里想过有人会为家里多弄回来一碗猪油开心不已? 至于一年只能吃几次肉馅饺子,更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文哥儿却没有很吃惊。 金生家里人丁兴旺,男丁都是踏实肯干的,在农户之中算下来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就是他们想供个读书人出来,平时花了很多钱在他二叔身上,日子才过得格外紧巴巴,做菜连油盐都舍不得多放。 至于小老的吃肉问题,那更不是当前时代的生产力能解决的了,一直到现代中国建国后的好几十年,都还没能做到让每个人想吃肉就吃肉。 要不怎么古时候骂当权的人“肉食者鄙”? 就是因为吃肉这事儿压根没小老的份。 文哥儿边竖起耳朵听谢豆积极发问边哼哧哼哧解决自己碗里的饺子。 听了木生他们分享的农家生活,他只有一个想法:猪油拌饭好吃吗? 金生家没那么多可以坐的正经地方,连碗筷都和邻居借了不少才凑足了,是以大家端好刚出锅的饺子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吃。 李兆先他们捧着自己有份动手捏的饺子坐在文哥儿附近,也听了一耳朵关于“农户一年到底能吃几次肉”的话题。 别说谢豆这小娃娃没想过这件事了,连李兆先和谢正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听着金生堂弟回味不已地说起心心念念的猪油拌饭,李兆先忽然觉得吃到嘴里的饺子都有点没滋没味。 文哥儿吃饱喝足,又想去骑黑狗。 他向来是最没心没肺的,和黑狗混熟了以后还指使它去追鸡,撵得金生家养的几只鸡都快飞过院墙去了。 连木生几个都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的大黑狗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要知道它以前可是只听金生话的! 土生和文哥儿一样大,等文哥儿玩够了以后好奇地想上前试试,结果被大黑狗龇出来的尖牙吓退了,只能打消了效仿的想法。 众小孩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都佩服得不得了。 文哥儿登时得意地伸手去摸黑狗大大的脑袋。 要不是王守仁想起他们老爹交待说要早些回去,文哥儿怕是还要骑着那只大黑狗绕村炫耀一圈。 临分别时,文哥儿还很是不舍地和大黑狗告别了一番。 里长一路陪着钱福等人吃过饺子,又亲自送他们一行人出村。 他目送文哥儿他们走远了,转头和金生祖母感慨:“你们家金生,以后怕是要有大造化了。” 老太太从前觉得金生他爹木讷少言,二儿子聪明过人。 今儿瞧见长孙带回来这么多了不得的庶吉士,心里要说没动摇那肯定是假的。 她一路想着这件事回到家里,看到二儿子杵在院子里跟丢了魂似的,不由走过去狠狠心说道:“老二,要不你再考个两年,还考不上生员就别考了吧?” 一般读书人十几岁就该考进县学成为“生员”了,天资差些的像金生二叔这样蹉跎到二十几岁也算寻常。 可他们家又算不上多富裕的人家,哪有闲钱供他到三十岁四十岁? 就算进了县学,也还要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考试才算有个正经出身。 金生二叔考了这么多轮都没考上生员,这样供下去简直就是无底洞。 ……倒不如留点钱给金生以后考试用。 到底是自己偏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老太太也没有一下子让他放弃,而是让他再试个两年。 过两年他学业上要是还没起色,金榜题名的美梦就该醒了! 金生二叔正是知道今天这群庶吉士的造访会带来什么结果,才会这么失魂落魄。 他神色惶惶地回到屋中,瞧着跟抹游魂似的。 他妻子朝外张望几眼,见婆婆没跟过来,便在旁边絮叨起来:“金生那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他故意把那什么庶吉士带回来,好叫娘以后心朝他们家偏过去。当初我说让木生去,大嫂死活不答应,不然出头的就是我们木生了!” 金生二叔是读书人,脸皮薄得很,闻言赤红着耳根反驳道:“那是大嫂挣来的机会,凭什么让木生去?你可别到大哥大嫂面前说这些话,我读书这些年家里可都是大哥大嫂顶着。” 他妻子鲜少见丈夫这么脸红脖子粗地说话,登时没声了。 另一边,文哥儿已经开开心心地踏上回程。 他出城玩了大半天也不嫌累,又开始和谢豆一起趴在车窗边往外看,瞅瞅沿途有没有早上错过的好风景。 相比文哥儿快活得不得了的心情,李兆先他们心里却是有些复杂。 今天玩得尽兴吗?是挺尽兴的。 他们跟着文哥儿不仅赶了次集,甚至还亲手做了顿冬至饺子。 他们大多家不在京师,这算是他们离家后过的第一个冬至。 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冬至显然也都要在京师度过。 所以今儿能和大伙凑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吃喝喝倒算是抵了几分乡愁。 只是这顿饺子最后吃进肚子里是什么滋味,就知道他们知道了。 至少李兆先一直到回到家,都还在想着金生堂弟眉飞色舞说起猪油拌饭的模样。 ……那对京师许多人家来说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脚料,对他们来说却是很难得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文哥儿:多出去走走,会激发你们的创作欲! 文哥儿:这篇《猪油拌饭》就交给你了,李小先! 李小先:????? 更新! 虽然单更,但也没有省出很多时间!(躺平 注: 1里长:参考《明史》 “洪武十四年诏天下编赋役黄册,以一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馀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 2肉食者鄙:参考九年义务课本里的《曹刿论战》 . 第96章 第 96 章 文哥儿出城一趟,整个人都振奋极了,跑回家就噼里啪啦地和他娘他祖母讲了一通,还说可惜是汤饺不能带回来,要不然可以让大伙都尝尝他亲手包的饺子。 这牛吹得,正坐王老爷子边上吃果子的王守仁忍不住笑了出声。 文哥儿这才想起还有他哥这个目击证人呢,立刻哼哼唧唧地改口说他确实有努力参与,就是他哥不让他添乱,叫他到院子里撵鸡玩儿去。 金生家的鸡会飞,再高点就飞过院墙去啦! 金生家的鸡:谢谢,鸡被逼急了也会跳墙。 不用亲自到场,大伙都能想象当时人金生家里是怎么个鸡飞狗跳法。 文哥儿在家里分享完了,还是不觉得累,又和他娘说了一声,溜达出门把从集市上买的土产送去杨家、吴家、丘家。 谢迁家和李东阳家有谢豆他们帮着带回去,文哥儿便只需要自己跑另外两位老师家就可以了。 这可全都是他在集市上千挑万拣选出来的好东西,不值什么钱,要紧的是心意! 当然,更要紧的还是要去和杨慎他们吹嘘一下自己这次出城的新鲜见闻啦! 杨慎出生在年尾,算起来比文哥儿小上一岁,自然也没出过城。他听了文哥儿的话十分向往,沮丧地说道:“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文哥儿一副“包在我身上”的骄傲模样:“别难过,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你再大些我一定带你去。” 瞧他那满脸的得意,仿佛他不是和杨慎同岁,而是比杨慎要大上十岁八岁似的。 偏杨慎还非常信他,听他这么说立刻就高兴起来了。 听完全程的杨廷和:“…………” 他儿子这么聪明伶俐一娃儿,怎么总那么爱听文哥儿忽悠。 文哥儿离开杨家,本来是要去吴家的,结果吴宽受邀去李东阳家玩了,人不在家。 他只好留下东西直奔丘濬家。 丘濬倒是只要放假就家里蹲。 见文哥儿兴冲冲跑来了,丘濬教训道:“一天到晚奔来跑去的,像什么样子?” 他家养出那么多儿孙,从来没有像文哥儿这样天天上蹿下跳。人还没到呢,脚步声就先蹬蹬蹬地传过来了。 文哥儿才不理会这种老生常谈的教育,反而一样样地把自己挑回来的土产给丘濬看。 他边拿还要边夸个没完,这个说拿来熬粥特别好吃,那个说拿来做包子特别香,反正集市上那些摊贩怎么给他吹嘘自己的东西好,他就怎么学回来吹嘘给人听。 丘濬听得脑仁疼。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学? 还学得这么活灵活现。 光听他在那儿学个舌,就感觉整个集市都给搬过来了。 说起来丘濬为官四十载,大多是在翰林院与国子监这些清贵之地研究学问,出城的次数着实少之又少,少年时那些要数着日子赶集的日子已经离他十分遥远。 丘濬看了眼文哥儿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腊肉,不免问道:“这又是什么?” 文哥儿一听丘濬感兴趣,马上给他背起了广告词:“这您可就问对人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批烟熏腊肉。小雪之后立刻动手做的,到冬至才堪堪能拿出来卖。” 他还把腊肉拿起来让丘濬闻闻看,说人家是烧松柏枝来熏的,闻着特别香! 冷不丁猛吸一口腊肉味的丘濬:“…………” 难为他能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文哥儿记得的可不止这些,他还给丘濬讲起自己打听来的事:“我跟您说,这家人祖上和我三先生一样是川渝那边的,烟熏腊肉做得可正宗了!据说他们家也和三先生祖上一样跟过成祖,如今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的,家里肉多得能拿出来卖。” 明成祖朱棣当年迁都北京,跟过来的靖难功臣可不少,他们祖籍南北皆有,都是因为靖难之功才齐齐落户京师。 像李东阳祖上就是朱棣书人发展。 丘濬道:“一块腊肉也能叫你掰扯出这么多事来。” 文哥儿振振有词:“不打听清楚,我怎么晓得他卖的烟熏腊肉好不好吃!” 丘濬觉得文哥儿还是太天真了,摇着头说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何须搬出自己先祖来吹嘘?” 文哥儿愣住了。 老丘说得也有点道理啊。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辩驳:“我们要把人往好处想,不能把人想得那么坏!” 两人就着这块腊肉到底好不好吃争执不下,最后决定拿去洗干净切来炒了。 好吃不好吃,尝尝就知道了! 丘濬觉得要给文哥儿好好上一课,捋起袖子亲自把那块腊肉切了。 今年新做好的烟熏肉还不算太硬,丘家的刀都磨得很锋利,丘濬照着文哥儿的说法把腊肉切得很薄,只见薄薄的一片片五花腊肉瞧着竟有些晶莹剔透之感。 这么一切哪还看得出方才那黑不溜秋的丑模样? 文哥儿一看,立刻睁圆了眼,朝丘濬夸道:“看看,内有乾坤!一定好吃!” 丘濬一听他说“内有乾坤”,心情就不是很好。他说道:“小小年纪的,别学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要知道那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写诗最喜欢用的就是“乾坤”。 巧的是,另一位名士白沙先生陈公甫最爱用的便是“日月”。 有人读了他们的诗,忍不住嘲讽说:“公甫朝朝吟日月,庄生日日弄乾坤。” 本来这也没什么,谁写诗不爱高谈阔论。 就是老丘看他们不太顺眼罢了。 丘濬跟文哥儿批判了一通,说这“庄乾坤”和“陈日月”一天到晚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还带着许多读书人跟他们学那一套。 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丘濬一边疯狂数落陈庄两人一边切腊肉,连别人嘲讽那两家伙的诗都给文哥儿吟了一遍。 可见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两位年纪轻轻就跑回老家搞事情的归隐名士了。 文哥儿听着听着想了起来,那庄定山就是老丘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家伙。 老丘真凶! 老丘是怎么做到既不和当权派好,又不和隐逸派好的? 老丘到底有没有朋友啊? 文哥儿对此非常佩服,但他很聪明地没当面问出来。 善良的小孩子不能揭大人痛处! 他,王小文,顶顶贴心! 丘濬其实在切腊肉的时候已经知道文哥儿没被骗,买到的确实是上好的烟熏腊肉。他把配菜下锅炒了炒,又把片得极薄的腊肉放下去翻炒到出油,香味顿时溢了满屋。 文哥儿一嗅就知道肯定好吃,得意地端着摊好的卷饼出去等腊肉上桌。 接着就是边吃边和丘濬得瑟“看到了吧我根本没买错”。 丘濬冷哼一声,嘴硬地道:“侥幸而已。” 只是自己也不免多吃了两块卷饼。 文哥儿在外头吃得饱饱的回到家,赵氏听他说吃过了,无奈地说道:“哪有送腊肉给别人还吃光再走的?” 文哥儿哼道:“是丘尚书非说不好吃,我才让他炒来尝尝的!” 明明就特别好吃! 提到好吃的,文哥儿又想起了金生堂弟提起的猪油拌饭。 文哥儿好奇地问:“娘你吃过吗?” 王华从外头回来,听见的就是文哥儿缠着他娘问猪油拌饭是啥味道。他走过去把人拎到膝上,说道:“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的?” 文哥儿道:“民以食为天!” 他王小文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 猪油拌饭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以前他们家在余姚时年年自己熬猪油,剩下的油渣子就会拿来拌饭吃。 就那么往热饭上一浇,拌上几下就能让每粒米都变得香喷喷的,有时候一口下去嚼到脆脆的猪油渣,那更是好吃得叫人忘不了。 哪怕已经有十来年没尝过那味道了,王华也还记得那满嘴生香的好滋味。 文哥儿没想到他爹不仅吃过,还给他讲得这么仔细。 他摸了摸自己还没消化完熏肉卷饼的肚皮,只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他爹一定是故意的! 他也想吃,但吃不下了! 王华瞧见文哥儿那模样,一下子被逗乐了。他笑道:“你又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 文哥儿想到自己吃不下猪油拌饭了,一下子变得蔫了吧唧的。他边点头边唉声叹气地感慨:“人怎么只有一个胃呢?” 王华听得直乐。 只一个胃这小子都这么能吃了,再多几个胃那还得了? 得亏他一天到晚东跑西蹿的,不然早吃成小胖墩了。 王华揉着他脑袋说道:“你要是把自己吃得太胖,以后考官们见了可能就把你黜落了。要不然选个脑满肠肥的进士出来,不得疑心你是个贪官?” 文哥儿震惊了:“还能这样的以貌取士吗?” “那肯定的。”王华笃定地说道。 王华还给文哥儿举了许多例子。 离得太近的容易被文哥儿到处叭叭,就不提了。 王华讲的是个建文帝时期有个叫王艮的得了殿试对策第一,建文帝一看,这人好丑,当场把状元改成胡广。 这可不是个例。 当初有位襄城伯无子,要从他两个弟弟之中选一个来继承他爵位。结果排在前头那个弟弟的长得太丑,朝廷直接让后面的上了! 等到了景帝时期还特意把国子监筛了一遍,把年纪大的和长得丑的全赶回家了。 长得丑,书你都没得读了! 由此可见,“以貌取人”的做法遍布大明官场。 长得不帅很吃亏的! 文哥儿忍不住把自己的肚肚往里收了收。 这样一摸,平平的! 根本就没有小肚子! 他王小文还是瘦瘦的,才不会把自己吃胖! 请多多支持! . 第97章 第 97 章 文哥儿和王华闲唠一会,想起老丘提到的庄定山和陈白沙,不由好奇地问起他爹这两人是不是真的爱写“乾坤”和“日月”。 王华一听就晓得丘濬给文哥儿念过什么诗了。 这丘尚书,怎么什么玩意都给小孩子念叨啊? 王华回忆了一下庄昶和陈献章两人的诗,日月多不多他不晓得,乾坤倒是真的多。 比如陈献章夸东汉隐士严子陵,讲的就是“谁将此笔点行藏,真有乾坤日月光”。 写“日月”都附赠“乾坤”。 说起来陈献章好几年前赴京,就暂住在他们家旁边的大兴隆寺,当时王守仁还经常往寺里跑,兴致勃勃地去听这位白沙先生讲学。 那会儿王守仁才十二岁,听得还挺起劲来着。 对于这样一位有名望的前辈,王华自是不会和丘濬一样在儿子面前编排对方。 王华微微一笑,跟文哥儿说道:“要说提及‘乾坤’的诗,倒是真有一首适合你听的。” 文哥儿一听是适合自己的,圆溜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好奇地追问:“哪首适合我的?” 王华给文哥儿念出一首《戒懒文》。 这是白沙先生陈献章回老家讲学后给弟子们写的劝学诗。 中心思想是“你瞅瞅往圣先贤多勤奋,你再瞅瞅你自己懒成啥样了”。 诗里是真的有“乾坤”,只不过是在骂人—— “细看万事乾坤内,祗有懒子最为害!” 王华记性好得很,哪怕是挺久前看到的诗也记忆犹新,念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每次念到“懒”字,还会特意看文哥儿一眼。 偏这诗里含“懒”量极高,文哥儿全程遭受了他爹好多好多次眼神问候。 文哥儿:“……………” 可恶,看他做什么,他哪里懒了?! 老丘真是没说错,这个陈白沙太可恶了,没事写什么《戒懒文》!!! 文哥儿觉得他爹在变着法儿地骂他,不想搭理他爹了。 偏王华还说道:“怎么样?挺不错吧?听听这最后一句,‘举笔从头写一篇,贴向座右为警戒’。你既然也听了白沙先生的教诲,现在就回去把这篇《戒懒文》抄一遍吧。” 文哥儿:? 聊天就聊天,做什么让人抄诗??? 冬至三天假期转瞬即逝,等文哥儿在翰林院再见着钱福,一下子想起当初他爹让他抄《明日歌》的大仇。 他眼珠子一转,跑过去对以钱福为首的那群庶吉士说道:“我给你们背首诗!” 庶吉士们奇道:“行啊,什么诗?” 文哥儿神神秘秘地道:“听完你们就知道了。” 他小脑袋一晃一晃,顺顺溜溜地把《戒懒文》给钱福他们背了一遍。 等他囫囵着把整首诗都背完了,又学着他爹说道:“你们听听这最后一句,让你们抄下来贴在座右警戒自己!既然你们聆听了白沙先生的教诲,也该把这篇《戒懒文》抄一遍吧?” 钱福等人:“…………” 钱福伸手捏了捏文哥儿软乎乎的小脸蛋,笑着说道:“我们又不是白沙先生的弟子,怎么可以不问自抄人家白沙先生写给弟子的诗?” 文哥儿一下子呆住了。 还可以这么拒绝的吗? 文哥儿那叫一个后悔。 对哦,人白沙先生写来教诲自家弟子的诗,他们为啥要抄? 不问自抄多不礼貌! 真不应当! 靳贵见文哥儿一脸怀疑人生的懊悔表情,笑着说道:“左右也学士也没那么早过来,我们不如就陪文哥儿抄一遍吧,反正我们每日也要练字。” 一书时期夫子们就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不管是去塾馆、县学、州学、府学还是国子监,都有每天临摹字帖的要求。 他们这些成了庶吉士的,以后更是朝廷的门面,将来不知多少公文要出自他们之手,这三年自然是不能松懈的。 靳贵脾气好,人缘也好,他这么一提议,其他人也都欣然响应。 钱福摸了摸鼻头,看了眼有精神奕奕起来的文哥儿,也跟靳贵他们一起提笔抄写《戒懒文》。 文哥儿见他们都研墨提笔写了起来,好奇地在庶吉士们的书案间走来走去,发现他们竟都是提笔即写,根本不需要偷看别人! 文哥儿睁大了眼。 这些人!只听一遍!就可以直接默出来! 全程没有一个人掉队! 这些庶吉士,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儿收获二十份庶吉士们给他抄的《戒懒文》,一脸惆怅地去找李东阳他们说起这事儿。 都什么人啊,一个两个听一遍就记下了。 他抄的时候可是请教过他爹好几回来着。 什么匡衡车胤,他哪知道到底是哪个字? 对于文哥儿的震惊,李东阳慢悠悠地评价道:“那是你书看少了,看多点就知道是什么了。别的不说,囊萤映雪那不是《三字经》里就有吗?” 本就是陈献章写来教诲弟子的诗,用的典故非常常见,言语也十分浅白,真不能怪别人懂太多,纯粹是文哥儿自己懂太少。 匡衡凿壁,车胤囊萤,这谁不知道啊? 文哥儿:“…………” 凿壁偷光他知道,囊萤映雪他也知道,具体谁干的他哪里晓得?! 要怪就怪他大先生(谢迁)没给他逐字逐句讲解《三字经》! 文哥儿把锅推给了谢迁,心安理得地读他的书去。 结果也不知庶吉士们是不是约好了,这两天都就着冬至那日的出行写了新文章。 并且还不约而同地把文章呈给李东阳他们这些翰林院前辈看。 连李兆先这个很久没有写过新作给亲爹看的人,也破天荒地写了篇游玩感想让他爹点评。 李东阳一口气看完那么多年轻人的诗文,心情非常好,挨个给他们点评了一番,全程以勉励为主指正为辅,双方都交流得非常愉悦。 等傍晚回到家拿到儿子的习作,他更是既惊又喜,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当场给好友兼师弟杨一清写了封信吹嘘了一番,表示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又回来了。 瞧这文章写得,要文采有文采,要思考有思考,连他看了都忍不住跟着深思一二,觉得连京师尚且如此,边地岂非更是常年不知肉味? 还有,也不知猪油拌饭是不是真的好吃。 李东阳自己吹儿子吹痛快了,不忘在信末关心一下师弟的归京日期,表示自己到时候一定给他备好接风宴。 算下来今年杨一清在山西六年任满,年底也差不多该回来等待新差遣了,也不知接下来他师弟是继续当外官还是留在京城。 李东阳封好信,交待底下的人明儿一早便送出去。 他心情颇好地哼了两段小曲,拿起李兆先的文章愉快地重看起来。 可看着看着,李东阳的目光忽地顿住了。 等会,他儿子是跟着文哥儿出城去的,钱福他们也是特意在城门口堵文哥儿。 现在庶吉士们写了文章,他儿子也写了文章。 他学生的文章呢? 他那么大一个学生呢? 人人都有这么多感触,钱福他们这群庶吉士甚至还以这次冬至出行为题完成了一次集体创作。 怎么他这个当老师的,没有收到学生交上来的只言片语?! 敢情他给人指点了半天,光教别人的学生去了! 这可不行! 李东阳决定明天要逮住文哥儿好好聊聊这事儿。 老师不给你布置功课,你自己就啥也不做了吗?! 事实上庶吉士每个月写的诗文不仅要给李东阳他们这些翰林院前辈看的,算是庶吉士考核的重要一环。 丘濬他们几乎也在当天拿到了庶吉士们的最新佳作。 至于是不是当天就看,那就因人而异了。 反正丘濬是当天看的。 丘濬看着看着也发现了,这些家伙居然是跟文哥儿一起出城玩的。 还一个两个都把出行见闻写成了文章。 文章里大多还提了一嘴文哥儿都做了什么。 别人都在忧国忧民,这小子倒好,不是在撵鸡就是在骑狗。 要么就是在买吃的或者等吃的。 简直不像样! 怎么人人都写文章,就他一个只顾着吃? 丘濬看完后心情不是很好。 他拿起朱笔挨个把庶吉士们的文章点评了一遍,第二天臭着一张脸去礼部办公。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被李兆先和钱福他们背刺了一轮,他和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去了翰林院,结果才刚进门就被李东阳拎走了。 李东阳还往他面前摆了一堆文章。 文哥儿不明所以,在李东阳示意下拿起那些文章翻开起来。 一翻之下,文哥儿顿时懂了。 这些家伙居然背着他写命题作文?! 写就写了,还要把这些命题做文交给他老师!!! 不仅钱福他们写了,连李兆先都写了。 这样一来,就显得只剩下他自己没写!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会碰上这样的事。 明明冬至是大明朝廷法定假期,大家放假出去玩儿多开心啊,他们一个两个都偷偷拿这个当命题作文来写是几个意思? 关键是他们写就写了,居然还把写好的文章交给他的作文老师点评?! 现在好了,他作文老师兴师问罪来了! 文哥儿试图挣扎:“您没说要写!” 李东阳瞥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我没说你就不写了吗”。 文哥儿:“…………” 可恶,你个当老师的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 文哥儿从李东阳这接到了作文任务,没立刻去纠结该怎么动笔,而是跑去谴责钱福等人的可耻行为。 他们集体写文章,居然不和他说一声,害他现在要补作业! 钱福乐道:“平时你都会写的,怎地这次你没写?” 平时他们可没少传看文哥儿的文章啊,谁知道文哥儿这次居然偷懒没动笔? 文哥儿理所当然地道:“休假为什么要写功课?” 钱福道:“我们也是没想到你这次居然不写,要不然肯定给你提个醒。” 文哥儿听钱福说得有理有据,更郁闷了。居然还不能怪钱福他们! 文哥儿思来想去,决定去礼部那边告他们状,让老丘给评评理。 绝对是他们不讲义气! 结果文哥儿才刚跑进丘濬办公的地方,就发现丘濬脸色其臭,看向他的眼神也很不和善。 文哥儿:? 怎么回事?难道他今天不宜出门? 文哥儿正考虑要不要把刚迈进门的小短腿收回去,就被板着脸的丘濬喊了过去。 喊他过去问他怎么别人都写诗文他不写。 文哥儿这才发现丘濬案头也有一叠很眼熟的文章。 文哥儿:“…………” 钱福他们这些庶吉士相约写命题作文,关他王小文什么事? 真是岂有此理,有人记得他才: . 第98章 第 98 章 文哥儿从礼部溜回翰林院,迎头又撞上了谢迁。 谢迁也摸摸他脑壳,问他怎么别人都写他没写。 好不容易用“在写了在写了”忽悠过他大先生回自己的专属位置去,吴宽又从他收获的那二十份庶吉士们抄的《戒懒文》里挑出一份,说道:“靳探花这份柳体写得不错,你可以好好揣摩揣摩。” 文哥儿:“…………” 文哥儿很煎熬,文哥儿很怀疑人生。 平时怎么没感觉翰林院里危机四伏,一步一份作业呢? 哪怕文哥儿再愤愤不满,作业还是要写的。他跟他爹下衙回家,还忍不住嘀咕:“大哥也去了,大哥也没写。” 王华得知文哥儿踩了一天作业阵,乐得不行。 他丝毫不同情文哥儿的遭遇,反而笑着说道:“谁说你大哥没写,你大哥早写好了,只是带去交给国子监博士而已。” 王华是不拘着儿子的,文哥儿到底才三岁,既然李东阳这个作文老师都没让写,他也不会越俎代庖非逼着文哥儿写。 现在是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让他写,和他这个当爹的可没关系。 王华道:“平时你不是经常瞎写,写篇文章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 文哥儿哼唧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是平时每次都是他自己瞎写,所以写成啥样都可以,反正没有人会和他个三岁小子计较。 现在不一样,现在不仅连钱福他们这些庶吉士写得各有千秋,连李兆先都写得非常棒。 那一篇篇的,要么词藻华美、意境绝佳,要么言简意赅、立意深刻,读来全是难得佳作。 于是问题就来了,同一个主题他最后一个写,各种角度早被李兆先他们写完了,他还写啥啊? 文哥儿继续谴责王守仁:“大哥自己偷偷写,都不和我自己说一声!” 王华乐道:“难道不是你光顾着跑去央着你何叔给你做猪油拌饭?” 文哥儿语塞。 既然怪不了别人,文哥儿也只能认命地回去补作业。 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本本,翻看起当天在集市上写下的乱七八糟的记录。 那一个个简单的词汇和符号在别人看来就像是鬼画符,在他自己看来却像是一条清晰明了的线索,轻轻松松就帮他把关于冬至集市上的所见所闻串了起来。 既然拼文采拼立意注定比不过庶吉士们,文哥儿决定换个新思路。 他要用列数据写报告的方式打败他们! 文哥儿有了思路,顿时就来劲了。 他坐到自己矮矮的桌案边上,摆好草稿和白纸,先在草稿上飞快地列好自己从小本本上翻找出来的数据,接着就开始思索这份《冬至集市调研报告》该怎么写才能震住李东阳。 他,王小文,必不会是命题作文里最丑的崽! 文哥儿是实打实地把集市从头到尾逛了一遍的,还和感兴趣的摊主以及赶集聊了好久,手头的数据非常充分。可惜本来他只是好奇问问,现在要梳理出来可得费不少功夫。 第二天文哥儿去翰林院,文章也还没写成,碰到李东阳他们也只能回他们一句“在写了在写了”。 考虑到文哥儿的年纪,李东阳他们也没催得太紧。 左右以前文哥儿一篇文章得磨磨蹭蹭写上一旬,慢慢等着就是了。 文哥儿却是找上他的小伙伴王文素,请求王文素给他支援。 调研报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数据! 数据要搞成图表,这玩意最直观了。 文哥儿心里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总觉得该搞点曲线什么的,看上去一目了然,很有震慑力。 要是时不时再安排个分类汇总表格,别人拿起来一看,肯定会感觉内容特别详实特别具体! 图表!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文哥儿就没法把它摁回去了,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构想付诸实践。 光靠他自己琢磨,他也琢磨不太透,于是拉上了正在摘录历代几何学内容的王文素。 王文素听了文哥儿的想法,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道路。 他按照文哥儿讲的方法试着帮他把曲线图画出来,震惊地发现只是用两条坐标轴和几个点,就能轻松把几年内的物价起伏表现得一清二楚。 这可真是数学的好帮手! 王文素迫不及待地继续把文哥儿列出来的各项数据都转变成图表,曲线图画得越用越熟练。 文哥儿眼看着他徒手画的坐标越来越规整,只能感叹果然术业有专攻。 王文素真不愧是狂热的数学爱好者! 文哥儿得了王文素帮忙理出来的图表,心满意足地对着数据写起调研报告了。 王文素却还没过足瘾,回到家以后还拿自家店铺的账簿来练手。 看着他长大的忠仆祥叔本来还以为他开窍了,终于要放弃算术要管铺子里的事了,欣慰地给他端了茶点过去。 结果走近一看,王文素正对着账簿上的账目写写画画,纸上全是旁人看不太懂的图形曲线。 得了,还是在研究算术! 又过了两天,文哥儿才把完整的《冬至集市调研报告》搞出来,屁颠屁颠地拿去给李东阳看。 这份报告先把今年冬至集市头一天有多少个摊档,接着介绍哪些农副产品特别受欢迎、哪些农副产品无人问津,还把针对几个摊贩的深入采访内容单独列了出来,介绍相关农副产品历年买卖价格的变迁。 考虑到篇幅有限要详略得当,文哥儿还有好多数据和图表没能插进去! 李东阳拿到文哥儿的《冬至集市调研报告》,一看标题就感觉有哪里不对。 有点怪。 但又奇异地能叫人看懂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东阳继续往下读。 ……更怪了。 作为一个以文采闻名的文坛巨佬,李东阳感觉自己正在遭受极大的挑战。 这根本不是一篇充满田园生活意趣的文章,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李东阳认认真真把文哥儿这篇关于冬至集市农副产品的调研报告看完了,心情很是复杂。 他把杨廷和喊了过来,叫杨廷和瞅瞅文哥儿的新作给点意见。 学生是大家的学生,不能只他一个人来操心。 要论这类分析性强的文章,那还是杨廷和最擅长。 旁边正等着看文哥儿新作的吴宽:“…………” 为什么要把文章给对面的杨廷和,不给就在边上的他? 好怪。 文哥儿这次到底写了什么? 文哥儿也还等着李东阳点评呢,见李东阳把文章给了杨廷和,同样觉得摸不着头脑。他眼巴巴地看着李东阳:“您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他可是花了好几天才把有用的数据筛选出来列进调研报告里! 当了四十多年文科生的李东阳:“…………” 这份调研报告整体是写得没毛病的,连他这么个文科生看完都对冬至集市的农副产品贸易有了颇为清晰的了解。 可具体好在哪里、具体可以怎么提升,李东阳就有点一筹莫展了。 怎么说呢,专业不太对口,他也不知该从哪里点评起。 这种爱列数据的写法,李东阳印象最深的就是曾巩这位“唐宋八先生”之一了。 他当年读到曾巩那本《元丰类稿》的时候,那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自己收的学生,学来学去居然学了曾子固那一套! 李东阳思来想去,只能客观地给文哥儿建议:“你这写法颇有曾子固之风,以后可以再单独看看《元丰类稿》,说不定能有所得。” 他又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 曾巩曾子固,北宋著名神童。 据传他生来就过目不忘,十二岁就能写史论。 神童的一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曾巩十八岁就没了父亲,不得不肩负起大家长的职责,尽心尽力侍奉孀居的继母、教养四个弟弟和九个妹妹。 弟弟们读书都是他亲自教的。 九个妹妹出嫁也是他操持的。 曾巩中进士那年带着三个弟弟、两个妹夫一起去应试,最后他们一家六个人都高中了! 文哥儿:“…………” 真不错,北宋神童也有过目不忘神技! 中华民族的神童文化源远流长! 听李东阳说同时代的苏轼、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曾狠狠夸过曾巩的文章,文哥儿还是把《元丰类稿》记了下来。 既然大佬们看了都说好,必有其过人之处! 师徒俩闲聊间,杨廷和也把文哥儿的新作看完了。 他比李东阳更关心文哥儿列在里面的图表,看完便喊文哥儿过去给他详细解说解说。 其他人见他们师徒几个又有新鲜事,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凑了过去,看看杨廷和要文哥儿解说的是什么东西。 文哥儿见自己的新作这么引人注目,立刻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他总算不是这批命题作文里写得最丑的崽了! 文哥儿翘起尾巴给杨廷和讲解起自己和王文素琢磨出来的几种图表,甚至还拿出文章里没用上的数据来补充说明。 瞧瞧这曲线图,多么直观明了! 胆子再大点,往坐标轴上展示千八的事物变迁都不是事! 吹牛逼嘛,不就是要往大里吹! 文哥儿兴冲冲地吹嘘了一通,忽地发现周围有点安静。 他眨巴一下眼,抬起头看向抱着自己的杨廷和:“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他的牛皮吹过头了,大家都不相信? 杨廷和见文哥儿脸上满是懵懂和茫然,知晓这小孩儿肯定不知道简简单单的曲线图有多大用处。 自古以来记账法一般是往复杂里发展的。 如今记账用的便是相对难以造假的四柱结算法,需要在账簿里明明白白列处元管、新收、已支、见在四项。 太/祖时期更是特意规定账簿要用“壹、貳、叁”等大写数字,严防有人在账目上随意添减几笔来弄虚作假。 可这并不代表清晰而直观的图表就毫无用处。 用处大着呢。 至少日常的公务汇报和交流要是能适当地用上它,说不准就能少费不少口舌。 杨廷和心情复杂地揉了揉文哥儿脑袋,由衷夸道:“这东西很不错,你的文章也很不错。”!!!! . 第99章 第 99 章 文哥儿的新作在翰林院里传了一圈,不少人都关注到了其中的曲线图。 很多人本来看到数据就有点头疼,对着文哥儿文章里运用的图表却离奇地治好了这个症状。 真是一目了然! 文哥儿屁颠屁颠绕翰林院一大圈,听足了每个人的夸,才终于拿回自己的文章。 吃过午饭,他便又抱着自己的新作跑去礼部衙门找老丘分享(求夸)。 丘濬都等他文章好几天了,见他终于写了出来,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接过文哥儿的文章细细看了起来。 文哥儿还小,文章注定写不长,相关分析都很浅显易懂。 可那穿插其中的图表实在太惹眼了,丘濬只扫了一眼就被它们吸引过去。 他按捺住马上发问的冲动把整篇文章看完,才招呼文哥儿给他讲讲这新鲜事物的用法。 文哥儿当即又把这坐标和曲线的用法给丘濬吹嘘了一遍。 同时也没有昧下王文素的功劳,对着丘濬狠吹了王文素一通。 丘濬听了不置可否。 他还是更关心这个叫他耳目一新的坐标系。 还有文哥儿运用在上面的简化算术符号,比如代表负数的减号。 上回文哥儿就在文章里提到过简化算术符号的事,不过大家都不甚在意,觉得只是小孩子瞎胡闹。 现在这么一看,这两小孩并不是在胡闹,而是真的想要系统地简化大部分算术符号,好叫更多人能了解和运用算术。 至于文哥儿吹嘘的“一个坐标系描述千八事物变化”,丘濬觉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丘濬曾经效仿司马光操刀写了本从秦到元的史书(《世史正纲》),脑子里储藏着的资料简直不要太多。 他把关于坐标系的每个细节都问明白了,正准备要翻找出适合的史料来练练手,又被文哥儿强拉出去遛弯。 丘濬只能无奈地将满脑子新想法放下,跟着文哥儿出去转悠了一圈。 好不容易结束遛弯把文哥儿给打发了,丘濬又发现自己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只得先干正事。 等下衙回到家,丘濬就坐到自己书桌前不挪窝了,把能想到的数据都列了出来。 他记性好,连将以前看过的书找出来核对都不需要,咻咻咻地就把一堆旁人看了会晕头转向的数据列了出来。 历朝历代粮食产量、人口变化、灾害次数…… 这些全都是历代史书会重点记述的内容,丘濬毫不费劲地把它们分门别类列了出来,拿来画曲线练手。 看着一条条清晰明了的曲线在自己手底下成型,丘濬那是连晚饭都不太想吃了,满脑子想的是要是能给《大学衍义补》的关键部分添加点图表,等把摘要呈上去时是不是更有说服力? 丘濬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丘濬把这想法给文哥儿一讲,文哥儿立刻欣然响应,非常大方地出借自己的好朋友王文素。 王文素:? 没办法,文哥儿自己想把字写好看都得费老鼻子劲,徒手画图表着实不是现在能做到的。 除非他在吴宽那边报的书画班学有所成,要不然他的绘图技巧肯定拍马都赶不上王文素! 得知丘濬这书是要呈给圣上的,王文素在最初的懵逼之后抱着十二分的热情地参与了进去。 早前丘濬给他们讲解过天元术,王文素心中对这位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丘尚书很有些崇拜。 现在丘濬要用上自己,王文素当然心甘情愿让丘濬驱使,相当积极地帮丘濬整理数据和绘制图表。 丘濬这边正活学活用地给他的《大学衍义补》摘要插入图表,杨廷和那边也没闲着,也每日研究该怎么用好这些图表。 他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编好《宪宗实录》,杨廷和便打算在闲暇时拿其中一些数据来练手。 不时还拿出来和李东阳他们讨论讨论。 李东阳:“…………” 不和我聊这玩意,我们还是好朋友。 吴宽等人对此也不甚感兴趣,他是很典型的江南文人,平生只爱风雅。 倒是王鏊对此颇感兴趣,和杨廷和聊得很是起劲,对文哥儿这个小小的翰林院常驻客也更有好感。 许是因着一切都还在讨论和摸索阶段,文哥儿文章里这新鲜事物暂且还没出翰林院。 日子平平稳稳地进了腊月,转眼来到腊八这日,文哥儿一大早就精神十足地起来了。 他觉得今天他的猫猫一定会来,早早便跑去找老何,央着老何给他做香喷喷的猫饭给猫猫吃。他已经接猫好多回啦,年年都来的,今年一定也会来! 老何前两年还不在府中做事呢,听文哥儿说“好多回了”,忍不住直发笑:满打满算这小子也才过了两次腊八吧? 府中上下就没有不喜欢文哥儿的,老何哪里抵得过他的央求,按着他的要求给那猫儿准备了丰盛的大餐。 文哥儿一边捧着腊八粥吃一边在庭院里等猫猫,时不时就往摆了猫饭的地方看一眼。 天簌簌地飘起了雪。 赵氏怕他冻着了,出来招呼他先进屋吃粥,一会再出来看猫。 赵氏也记得那只来了两三次的猫儿,可外头的野猫都活不长,都一整年没见到了,指不定已经没了。她不好直接和文哥儿这么说,只能哄着文哥儿回屋去。 正劝着,金生就压低声音说道:“来了!” 地上已经铺着层薄薄的雪,赵氏闻声看过去,只见薄雪上印着一行猫爪印。再往那碗丰盛的“猫大餐”边上看去,那儿俨然已经出现了一只熟悉的猫儿。 文哥儿当即撂下自己吃空了的粥碗跑过去看猫儿吃老何精心准备的猫饭。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再不来都要凉啦!”文哥儿和猫儿闲唠起来。 他蹲着看了一会猫,觉得太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嘀嘀咕咕和猫猫聊了起来。 赵氏眼看没法把文哥儿劝回屋,只得叫金生回去搬个蒲团进来。 她在旁边看着那只猫儿,感觉它似乎没长大过,相比文哥儿一天一个样地长,这猫儿长得也太慢了。 难道是在外面没吃的?那为什么不索性留在她们家? 赵氏正纳罕着,就见文哥儿已经坐到金生搬出来的蒲团上。 那猫儿也吃饱了,乖乖由着文哥儿抱着它玩儿,画面看起来分外温馨。 赵氏是不敢摸猫狗的,不过她看得出这只猫很亲文哥儿,便询问道:“要不我们把它养在家里吧?” 文哥儿当然也想,可他看了眼猫猫,猫猫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明显是“我要走了”。 它是长不大的,所以不能留下来,停留的时间久了,别人会觉得很奇怪。何况它也不能停留太久,它需要去做自己的事,只能偶尔来看看文哥儿过得怎么样。 文哥儿不舍地抱了抱猫猫,最终还是放手让它走进了雪里。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猫儿就消失在院墙上,只在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没一会,那脚印也被飘落的新雪覆盖住了。 文哥儿当夜又收到个新福袋,这次是一套三角尺,包括一把30度锐角的直角三角尺和一把45度角的等腰三角尺。 都是很寻常的小学生文具。 文哥儿早上起来把两个福袋合在一起,顿时感觉自己能随身带的东西又多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猫猫的心意,文哥儿便把自己的小本本和炭笔之类的一股脑儿塞了进去,方便像上回去冬至集市那样及时记录自己的新想法和新见闻。 至于别的用法,他一时半会还没想出来! 倒是新到手的三角尺套装叫他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 古代人都把勾股定理研究了上千年,自然尺子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像直角尺这种东西随便一个木匠手头都有,官员和文人们盖章时也会用到叫“印规”或“印矩”的东西。 盖官印和私印的时候先把这玩意在纸上摆正,再把印挨着直角盖下去,这样就能保证把印章盖得方方正正! 印矩发展到明朝,俨然已经不仅仅是盖章辅佐工具,而是一种充满雅趣的文玩。 上回文哥儿去吴宽家做客就见过吴宽书桌上摆着个圆圆的印规,上头还刻着沈周给他画的一幅《东庄图》,显见是吴宽特意找人定做的。 不需要用它的时候,随意摆在那里都能算是一道风雅景致。 总的来说,古人的智慧是不容小觑的,平时需要用到的工具他们基本都已经有了。 文哥儿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这三角尺套装有什么大用处。 左右他的福袋里已经有好几样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他没太纠结这事儿,开开心心地刷牙洗脸吃早饭去。 临近年底,大家都挺忙,其中最忙的就是丘濬。 首先是年底有许多事本身就需要礼部忙活;其次是经过好几个月的归纳和整理,丘濬总算是把《大学衍义补》的目录和摘要整理出来了。 最近一个多月他还喊上文哥儿和王文素这个后辈一起往里头添加了不少直观又清晰的图表。 最近这个工作马上要收尾了! 文哥儿这段时间每天下衙后都要和王文素一起跑丘濬家加班半个时辰,陪丘濬进行最后的校对工作。 要呈给皇帝和内阁的东西,连半个错别字都不能有! 文哥儿也是怕丘濬看坏眼睛,才拉着王文素去丘家帮忙的。 丘濬嘴里说“两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实际上却非常受用。 三人齐心协力搞完了整叠文稿的校对,满心想着让上头重视自己著作内容的丘濬哪里还坐得住? 他二话不说就赶在正旦假期之前把自己搞出来的《大学衍义补》目录和摘要呈了上去。 按照正常流程,官员们呈给皇帝的奏折和文书,都是要先往内阁走一趟的,所以丘濬这叠光是校对就花了大半个月的文稿先放到了阁老们的案头。 首辅刘吉看到《大学衍义补》几个字就放下了。 他心里头觉得“刘棉花”这个称呼是丘濬指使学生传出来,看到是丘濬还想再向朱祐樘自荐《大学衍义补》就不想搭理。 这老丘都已经靠这本书得了礼部尚书的位置还不满足,难道还想靠这书入阁不成? 想到这里,刘吉脸色就不太好看。 自从王恕进了内阁,他这个首辅就越发说不上话,许多人还明里暗里暗示他快致仕。王恕年纪比他都大,怎么不叫王恕致仕!哪怕权都被王恕他们分走了,刘吉也是不愿自己上书求告老还乡的。 首辅的名头说出去多风光,谁走谁是傻子。 刘吉不乐意的折子,便轮到王恕他们看了。 .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丘濬和内阁这几位阁老,没一个感情是好的。 不过今年倒是有了点微小的改变,一个是刘健有点关心那个老往丘家跑的王家小神童,一个则是王恕有点关心老丘做的饼。 至今他们都无缘尝到尚书饼,真是令人惆怅。 事实上他俩都曾请文哥儿过府做客,可这小子对他们家似乎不甚感兴趣,别人求着上门都求不来,他倒是甚少往他们府上跑。 ……说不准是老丘做的饼把他给勾住了。 刘健觉得自家的牡丹饼也不错,可惜牡丹花期早过了,没法再拿来骗小孩,只得作罢。 左右现在王家小神童已经在翰林院读书,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想学坏可太不容易了。 刘健很快拿到丘濬那道奏疏,以及随奏疏附送的《大学衍义补》纲要。 他打开奏疏看了起来,里头就是非常诚恳地自荐自己的《大学衍义补》,并表示自己已经把书中的精要部分摘取出来,只要打开一看就知道好不好! 末尾丘濬还提及文哥儿和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王文素。 说的是两人有参与编纂这份《大学衍义补》纲要,其中的图表运用更是全由他们启发而已,大部分绘制工作也是由他们完成。 文哥儿的大名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朝廷正儿八经的公文上,刘健看到上头的名字时还是很感慨。 ……这要是换成刘吉那家伙,说不准就只字不提文哥儿两人了。 即便是丘濬,这样特意提及两个小辈,恐怕也是有意想提携这两小孩。要不然以丘濬那臭脾气,平时不把人撵出门都算特别客气的了! 刘健对丘濬提及的图表颇感兴趣,取过那叠厚厚的《大学衍义补》纲要读了起来。 ……开头还是让人看了直皱眉的老套言论。 刘健是个实用主义者,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甚感兴趣。 好在纲要这玩意比正文简洁许多,跳起章来也方便许多,刘健一眨眼就跳过了前面好几卷的纲要,直奔更有用的内容。等看到上头直观又清晰的图表,刘健立刻被吸引住了。 真就是换个阁老都不可能像他这么容易弄懂这玩意。 刘健可是对财政很有研究的,经常针对财政问题提意见。 至少他没事就拦着朱祐樘搞封建迷信活动,争取能把皇室花在礼佛信道这一块的巨额经费省下来。 没办法,谁叫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孝顺至极,太皇太后和太后分别信佛道两教,他就两教都跟着信。 双份信仰,双份开支,老的肉疼至极。 这些钱要是花在军费上,说不准就能让士兵们多一件保命用的盔甲! 真到上阵杀敌的时候,难道还能学那王凝之、宋钦宗一样作法请神兵来帮忙不成?多读读史书就知道了,他们的下场都是兵败城破! 行兵打仗终归还是得靠还是得靠好盔甲好兵器好战马,求神拜佛根本没甚用处。 刘健越看越认真。 这玩意可真不错,用来规劝圣上非常方便。 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明白钱花到哪儿去了! 刘健按捺住自己动手试试的心情,接着把整份《大学衍义补》纲要看完了。 不得不说,比起正文,这份纲要确实清晰好读。 咳,真不能怪他没耐心,这不是丘濬东拉西扯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吗? 刘健把纲要转给徐溥看。 这东西得他们内阁的都看上一轮,才能呈给朱祐樘看。 要是里头有不适合给朱祐樘看的内容,他们是可以打回去给丘濬的。 趁着其他阁老传看的当口,刘健开始试着针对皇室佛老活动历年支出画起曲线来。 这事儿他早就想好好劝朱祐樘了,可惜每次上书都只管用一小段时间,没过多久宫中又会故态复萌。 偏偏朱祐樘每次要玩的花样还不一样,时而大搞斋醮,时而大修佛塔,看得刘健眼皮一跳一跳的,心疼得一颗老心脏直抽抽。 这一点上,丘濬也是一样的意见。 丘濬打心里觉得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不太可信。 比如针对历代皇帝热衷于封禅和嗑丹药这事儿,丘濬就直接在《大学衍义补》里点评这么一句话—— “自秦汉以来千余年矣,有国家者未见一人过而不死者,亦未有一国逾千年而不亡者。” 直白点来说就是:你瞅瞅千来那些爱好嗑丹药爬泰山的皇帝,全都身死国亡了啊!信这套,纯傻x! 得亏佛老全信还爱好吃素嗑丹药的朱祐樘没耐心仔细看《大学衍义补》正文,要不然他就是被指着鼻子骂的皇帝本帝了。 刘健从丘濬这份纲要里读到不少劝谏朱祐樘的灵感,准备趁着朱祐樘还年轻好好把人从佛老这两个无底洞里拉回来。 才二十出头的皇帝陛下,好端端地跑佛老之学里寻求什么慰藉? 理当趁着年富力壮为江山社稷好好做贡献才是! 这样又能治理好国家,又能省下老大一笔钱,何乐而不为? 只一会儿的功夫,刘健就构思好了该怎么上这道奏疏。 只是其中诸多细节,还得归家后再好好推敲。 丘濬这人,脾气不怎么样,人缘也不怎么样,学问却是实打实地好。 徐溥、王恕他们轮流看了一遍,也觉得丘濬这书确实有很多不错的内容,便又把它转到了刘吉手上,意思是“我们看了都觉得挺好,就差你的意见了”。 刘吉:“…………” 看他是不想看的,又不好无缘无故把丘濬的奏疏打回去,只能捏着鼻子在关于丘濬这道自荐奏疏的票拟环节上表示自己不管了,爱咋咋地。 最终丘濬这份奏疏还是连同《大学衍义补》纲要一起呈给了朱祐樘。 丘濬还不知道自己自荐成功了,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后便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这日下衙后他在文哥儿央求下给他做了次“尚书饼”庆贺纲要完成。 丘濬想到文哥儿两人确实每天陪着自己忙活,想吃个饼也不过分,便领着他们做饼去。 结果面还没好,就感觉天地一阵晃动。 丘濬忙招呼两个小的一起往外跑,到了外头又喊上自家老妻。一行人急匆匆跑到空阔处,才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 是地龙翻身! 王文素是直接抱起文哥儿往外走的,此时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颤也很有些惊魂未定。他稍稍缓过劲来,忙看向上了年纪的丘家二老,关心地询问:“您没事吧?” 丘濬扶着吴氏摇了摇头。 文哥儿听到王文素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地震了!好在应该不是很严重,长安街这一带的房屋不至于倒塌。就是不知道城外的损失如何,城郊那些房舍可没城里这么结实。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跑回家去看看家里的情况,文哥儿只得乖乖挨着丘濬和王文素站好,争取不给大人们添麻烦。 即便第一轮地动山摇停歇下来,丘濬也没领着他们立刻回屋去,而是等到又一轮余震过去才回去收拾震后的满地狼藉。 这时王守仁寻了过来,见文哥儿好好地待在丘濬身边,当即向丘濬谢道:“多谢丘尚书照看舍弟。母亲她们不太放心舍弟在外面,命我出来找他回去。” 丘濬摆摆手道:“你带他回家去吧。”他顺便把王文素也打发走,来了这么一遭,饼一时半会是做不了的了,只能改天再做。 文哥儿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老老实实跟王守仁回了家。 王守仁刚到家就被打发出来找弟弟,也没来得及看看家里的情况,这会儿自是有些心急。 他别过丘濬与王文素便直接抱起文哥儿往回走。 王守仁从小热爱骑射,到了国子监更是把校场当自己家,臂力非常不错。他边快步往回走边说道:“怎么每次抱你都感觉你一次比一次沉?” 文哥儿哼道:“长大了,自然沉!” 见弟弟一点都没被地震吓到,王守仁就与他闲侃了一路。 长安街临近皇城与众多外衙官署,地势不可谓不好。 即便京师地震也不至于对家中有太大影响,顶多只是屋里的陈设被震乱而已,人倒是没什么事。 只是文哥儿还在外头,赵氏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还有年幼的女儿在身边,王守仁又回来得很及时,她都要亲自出去找人了。 等看到王守仁抱着毫发无损的文哥儿回来,赵氏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拉着文哥儿上上检查了一遍,关切地询问:“有没有被吓到?”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没事儿,大家都护着我。”不说还有王文素他们在,便是只有金生跟着,金生也会护好他的。 赵氏还是忧心忡忡,抱着文哥儿叮嘱道:“接下来可别到处乱跑了。” 文哥儿知道他娘是怕他在外头出事,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很听话。 他安抚好他娘的情绪,又跟着王守仁去看祖父祖母。 见大家都安好,文哥儿才把自己大半私房钱掏了出来塞给金生,说道:“你和乳娘回家看看情况如何,若是钱不够还可以再找娘支一点。” 金生看着文哥儿快把自己的私房钱掏空了,自是感动不已。 他跟着文哥儿那么久,很清楚文哥儿没事就爱把私房钱摆出来数一数,每次能多攒到一小笔钱就特别高兴。 现在文哥儿却全拿出来给他应急。 别说他只是文哥儿名义上的“奶兄”了,便是亲兄弟也没有这样的情谊。 金生说道:“我们平时攒了不少钱,够用的。” 文哥儿道:“有备无患。” 金生只得收下文哥儿给的钱,跑去与乳娘商量回家看看的事。 乳娘确实挂心家中幼子,眼看这次地龙翻身已经结束了,天色又还算早,当即与金生一同辞别主家赶回家去。 今年这个“年关”,京中注定不太平。 . 第101章 第 101 章 接下来文哥儿都待在家里没出门,连翰林院都没去,专心陪着家中两老以及底下的弟弟妹妹玩儿。 地震过了两日,金生才从家中回来。 文哥儿从他嘴里知道城外的情况果然更糟糕,新建的房舍还好,老旧的茅屋泥房那是一震就倒。 他们家也倒了两间房,二叔想把书救出来,跑晚了,腿被倒下来的书架压伤了,家里一通忙乱。 他们回去时正好听到他二婶嚎哭得那叫一个大声,整村人都被她哭得心里难受。 好在大夫说腿能救回来,不然腿瘸了那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金生母子俩在家里帮了两天忙,上下齐心把家里收拾停妥了,还帮着老太太腊了三只被压死的鸡,才给家里留下钱银回城来。 近来天气这样冷,他们家这种挤挤还能住下人等重建的还好,那些家里全倒了无处可去的人家可就遭殃了,也不知有没有亲友邻里愿意收留他们。 不幸中的万幸也正是隆冬腊月大家都备足了粮,地里的粮食也早就收完了,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还要饿肚子,可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好。 文哥儿听了金生转述的情况,想起冬至才去过的那个农家小院。 对于小老来说,几间屋子几亩田,便是他们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所。但凡来点天灾把这点东西夺走,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金生见文哥儿面带忧虑,反过来劝慰道:“祖母本就有心把那两处破落旧屋改成亮堂些的瓦房,这次正好可以下定决心把它拆了重建。” 其实这次是不想拆也得拆,老房子倒得老吓人了。 还好他们家大部分房子都是几代人攒钱建起来的砖瓦房,不然可能根本扛不住这轮地龙翻身。 金生二叔伤了腿,家里又塌了两间老房子,方方面面都得花钱,金生便把钱都留下了。他和文哥儿交待了钱的去处,又保证道:“我会把钱还少爷的。” 文哥儿倒也没说“不用还了”之类的气话,只说道:“不着急,慢慢来就好,反正也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他就是单纯兴致来了爱把钱拿出来数一数,平时是真的没处花钱。 金生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平时却愈发寸步不离地跟着文哥儿,每每文哥儿还没说要什么,他就直接给文哥儿递上了,照料起文哥儿来不可谓不尽心。 这样他也还觉得不够。 因为文哥儿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文哥儿真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并不多,顶多只是出去别人家做时需要他们跟紧些罢了。 文哥儿更多的还是带着他读书。 算下来还是他白赚了接触这么多书和这么多好老师的机会。 金生夜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只有把书读好,争取能跟着文哥儿考个功名,努力成为文哥儿的左右臂膀。 那样才能对得起文哥儿对他的许多的好以及给他的许多的机会。 小孩儿还算是比较安宁的。 这个腊月文武都忙翻了,都忙着跟进这次地震引发的诸多变故。 连王华这个翰林官都是早出晚归。 等王华肉眼可见地闲了下来,文哥儿才缠着王华问起朝中的事。 京畿地震倒是还好。 别处救灾还可以仗着天高皇帝远弄虚作假,变着法儿从中捞钱,京畿一带可是天子脚下,谁敢乱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朝中上下一心的情况下,安排赈灾事宜来可不都要多迅速有多迅速、要多尽心有多尽心吗? 办正经事的同时,朝中诸臣还轮流递了一轮辞呈。 尤其是内阁几位阁老以及六部诸位长官,全都争先上表说“最近这些灾异都怪我厚颜无耻地占着现在记的位置,您把我撤了吧”。 这可是古代官场的一道特殊风景线。 自古以来中国人都讲究“三辞三让”。 比如上头给升职时你得上书表示“我不配我不要”,来回推辞个几次才接受。 再比如官员辞职的时候上头必须再三挽留。 哪怕真的要批准官员致仕回老家,也得来回走几次挽留流程,做足了不舍的姿态才忍痛把人放走。 要是你一辞职皇帝就批准,说明皇帝对你已经很不满了! 当初王恕就曾经对着宪宗皇帝辞职好几次,有次宪宗皇帝实在不耐烦了,“不经意”地往他辞呈上批了个同意。 王恕只得怀揣着满心愤懑卷铺盖回家去,直至朱祐樘登基才被请回来坐镇吏部。 现在能身居高位的,一个两个写乞避位奏疏的经验都不少,写起这玩意来简直不要太熟练。 个个都排在刘吉后面及时递上词藻优美、语句工整的完美奏疏,争取不做最后一个交卷的人。 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一起表示要引咎避位,朱祐樘肯定是不能批的。 相反,他还要诚挚地对他们进行挽留。 毕竟要是一下子少这么多人,朝廷还怎么运转下去? 更何况他们站出来引咎避位,也是替他这个皇帝挡刀了。 要是刘吉他们不争相把这场灾异揽到自己身上,那别人就要说朱祐樘这个皇帝是不是德不配位? 你看人宪宗皇帝好几年不爱上朝,大明都还一直风调雨顺,怎么轮到你就这里旱灾那里洪灾,连京师都来了个地龙翻身? 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他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走! 朱祐樘费了颇多口舌,才算是把递了乞避位奏疏的老臣们都慰留了一遍。 文哥儿听他爹讲完朝中这场浩大而精彩的集体表演,不由关心地问:“丘尚书也上书了吗?” 王华的表情顿时有点微妙。 前些天户部尚书李敏刚求过致仕,所以这次李尚书没站出来。 剩下的吏部、兵部、户部、工部这四部尚书都紧跟着阁老们一起上书乞避位。 这么算下来,六部主官就只剩丘濬这个礼部尚书没站出来上书了。 文哥儿一看他爹那表情,顿时懂了。 难怪老丘人缘不好,连这种集体活动都不参与! 不愧是你,老丘! 文哥儿见朝野内外都风平浪静了,地震瞧着也不会再有余震,便央着他爹让他出门找老丘玩去。 老丘还欠他一顿饼来着! 王华没拦着文哥儿,只叮嘱道:“我与你讲的事你别到处瞎说。”他说完又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写进文章里。” 要是文哥儿没拜李东阳为师,王华倒不怕他乱写。 可文哥儿已经拜了师,要是他敢瞎写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全天下都知道了! 文哥儿沉浸在自己马上能吃到心心念念的“庆功饼”的喜悦中,哪里有耐心听他爹啰嗦,连连点头说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 说都没说完呢,人就已经蹿到门边,兴冲冲喊上金生一块出门去了。 显见是这些天把他给憋坏了。 文哥儿溜达到丘濬家,就见丘濬坐在那儿捧着本书在看。 他跑到丘濬身边坐下,哪里还记得他爹的叮嘱,一开口就好奇地问丘濬怎地不跟刘吉他们一起上书。 大家都上书,就你自己不上,多不合群! 丘濬闻言冷哼一声,睨了眼文哥儿,问道:“你爹跟你讲的?” 文哥儿这才想起他爹让他别到处说呢,立刻记说道:“我问的!” 丘濬道:“我若想避位自然会避位,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种没甚意义的事情,他才不乐意去做。 他最推崇的汉文帝、汉宣帝时期的做法。 汉文帝是逢灾异则求言,让天下人指言得失,并让各地向朝廷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 汉宣帝则是每逢灾异则求才,让天下郡国举荐治下最出色的两个人才给朝廷。 从此不管是日食、星陨,还是地震、山崩、水旱、疾疫,朝廷都将广开言路、广纳贤才,施政者能及时知道自己是否有过错,怀才者也能及时得到朝廷重用。 这才是对天下有益处的做法。 只可惜道理大家都懂,愿意这么做的君王却太少了,愿意这么做的臣子也太少了,否则汉祚也不会只有三四。 合该千秋万代才是。 丘濬觉得这种“集体乞避位活动”没甚用处,他要是上书乞致仕,那肯定是因为身体撑不住了,不想占着位置尸位素餐。 这些想法丘濬书里都有写,文哥儿跟着整理纲要时也读到过,自然明白丘濬是对这种表面工作没什么兴趣。 文哥儿本也不是冲着这事来的,见丘濬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他马上转入正题:“我们还做饼吗?上次都没做成!” 丘濬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忙,陛下怕也没空看我早前呈上去的奏疏。” 这话的意思是“你饼没啦”。 文哥儿睁大了眼,明显很受打击。他说道:“您就不能去给陛下提个醒吗?” 朱祐樘不看奏疏可以忍,没饼吃不能忍! 丘濬道:“京师刚地震完,我岂能在这节骨眼上去求陛下看我的奏疏?” 文哥儿磨了丘濬老半天,丘濬都不为所动,气得文哥儿起身要走。 结果吴氏端着碗糖姜过来了,招呼文哥儿过去吃点。 文哥儿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甜丝丝的味道。他哪里还记得生气,跑过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人,才好奇地探头看吴氏端来的糖姜。 吴氏一脸慈祥地摸着他脑袋说道:“前些天你在这边肯定受了惊吓,吃两块糖姜再回去。” 文哥儿对没吃过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当下不气地动起了筷子。 姜这玩意不管是食用还是药用都源远流长,当年孔圣人就说过要是饭菜里不撒姜他是绝对不吃的。 许是因为姜自带的辛辣滋味,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吃姜益处颇大,甭管受惊受寒都爱喝上一碗姜汤压压惊驱驱寒。 这糖姜是丘家自家做的,选的都是新鲜的嫩姜,熬去大半辣味后再放砂糖反复熬煮。 这样熬出来的糖姜吃着不那么辛辣,反而还有丝丝甜味,很对小孩子胃口。 文哥儿尝了一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对吴氏说道:“还有梅子味!” 吴氏笑道:“熬煮的时候放了些梅卤。” 那还是老丘亲自做的梅卤,她见还剩下一些,怕放到明年会坏,就把它放下去做糖姜了。 文哥儿一听是丘濬亲手做的,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玩意,踊跃朝丘濬自荐:“明年我也做!您教我做!” 丘濬睨了他一眼,眼底的怀疑写得明明白白:就你这小子? 文哥儿不服气地道:“明年我四岁了,肯定可以学会!” 丘濬:“…………” 行吧,四岁对王三岁来说真的是很大的年纪了。 接下来文哥儿都待在家里没出门,连翰林院都没去,专心陪着家中两老以及底下的弟弟妹妹玩儿。 地震过了两日,金生才从家中回来。 文哥儿从他嘴里知道城外的情况果然更糟糕,新建的房舍还好,老旧的茅屋泥房那是一震就倒。 他们家也倒了两间房,二叔想把书救出来,跑晚了,腿被倒下来的书架压伤了,家里一通忙乱。 他们回去时正好听到他二婶嚎哭得那叫一个大声,整村人都被她哭得心里难受。 好在大夫说腿能救回来,不然腿瘸了那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金生母子俩在家里帮了两天忙,上下齐心把家里收拾停妥了,还帮着老太太腊了三只被压死的鸡,才给家里留下钱银回城来。 近来天气这样冷,他们家这种挤挤还能住下人等重建的还好,那些家里全倒了无处可去的人家可就遭殃了,也不知有没有亲友邻里愿意收留他们。 不幸中的万幸也正是隆冬腊月大家都备足了粮,地里的粮食也早就收完了,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还要饿肚子,可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好。 文哥儿听了金生转述的情况,想起冬至才去过的那个农家小院。 对于小老来说,几间屋子几亩田,便是他们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所。但凡来点天灾把这点东西夺走,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金生见文哥儿面带忧虑,反过来劝慰道:“祖母本就有心把那两处破落旧屋改成亮堂些的瓦房,这次正好可以下定决心把它拆了重建。” 其实这次是不想拆也得拆,老房子倒得老吓人了。 还好他们家大部分房子都是几代人攒钱建起来的砖瓦房,不然可能根本扛不住这轮地龙翻身。 金生二叔伤了腿,家里又塌了两间老房子,方方面面都得花钱,金生便把钱都留下了。他和文哥儿交待了钱的去处,又保证道:“我会把钱还少爷的。” 文哥儿倒也没说“不用还了”之类的气话,只说道:“不着急,慢慢来就好,反正也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他就是单纯兴致来了爱把钱拿出来数一数,平时是真的没处花钱。 金生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平时却愈发寸步不离地跟着文哥儿,每每文哥儿还没说要什么,他就直接给文哥儿递上了,照料起文哥儿来不可谓不尽心。 这样他也还觉得不够。 因为文哥儿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文哥儿真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并不多,顶多只是出去别人家做时需要他们跟紧些罢了。 文哥儿更多的还是带着他读书。 算下来还是他白赚了接触这么多书和这么多好老师的机会。 金生夜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只有把书读好,争取能跟着文哥儿考个功名,努力成为文哥儿的左右臂膀。 那样才能对得起文哥儿对他的许多的好以及给他的许多的机会。 小孩儿还算是比较安宁的。 这个腊月文武都忙翻了,都忙着跟进这次地震引发的诸多变故。 连王华这个翰林官都是早出晚归。 等王华肉眼可见地闲了下来,文哥儿才缠着王华问起朝中的事。 京畿地震倒是还好。 别处救灾还可以仗着天高皇帝远弄虚作假,变着法儿从中捞钱,京畿一带可是天子脚下,谁敢乱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朝中上下一心的情况下,安排赈灾事宜来可不都要多迅速有多迅速、要多尽心有多尽心吗? 办正经事的同时,朝中诸臣还轮流递了一轮辞呈。 尤其是内阁几位阁老以及六部诸位长官,全都争先上表说“最近这些灾异都怪我厚颜无耻地占着现在记的位置,您把我撤了吧”。 这可是古代官场的一道特殊风景线。 自古以来中国人都讲究“三辞三让”。 比如上头给升职时你得上书表示“我不配我不要”,来回推辞个几次才接受。 再比如官员辞职的时候上头必须再三挽留。 哪怕真的要批准官员致仕回老家,也得来回走几次挽留流程,做足了不舍的姿态才忍痛把人放走。 要是你一辞职皇帝就批准,说明皇帝对你已经很不满了! 当初王恕就曾经对着宪宗皇帝辞职好几次,有次宪宗皇帝实在不耐烦了,“不经意”地往他辞呈上批了个同意。 王恕只得怀揣着满心愤懑卷铺盖回家去,直至朱祐樘登基才被请回来坐镇吏部。 现在能身居高位的,一个两个写乞避位奏疏的经验都不少,写起这玩意来简直不要太熟练。 个个都排在刘吉后面及时递上词藻优美、语句工整的完美奏疏,争取不做最后一个交卷的人。 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一起表示要引咎避位,朱祐樘肯定是不能批的。 相反,他还要诚挚地对他们进行挽留。 毕竟要是一下子少这么多人,朝廷还怎么运转下去? 更何况他们站出来引咎避位,也是替他这个皇帝挡刀了。 要是刘吉他们不争相把这场灾异揽到自己身上,那别人就要说朱祐樘这个皇帝是不是德不配位? 你看人宪宗皇帝好几年不爱上朝,大明都还一直风调雨顺,怎么轮到你就这里旱灾那里洪灾,连京师都来了个地龙翻身? 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他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走! 朱祐樘费了颇多口舌,才算是把递了乞避位奏疏的老臣们都慰留了一遍。 文哥儿听他爹讲完朝中这场浩大而精彩的集体表演,不由关心地问:“丘尚书也上书了吗?” 王华的表情顿时有点微妙。 前些天户部尚书李敏刚求过致仕,所以这次李尚书没站出来。 剩下的吏部、兵部、户部、工部这四部尚书都紧跟着阁老们一起上书乞避位。 这么算下来,六部主官就只剩丘濬这个礼部尚书没站出来上书了。 文哥儿一看他爹那表情,顿时懂了。 难怪老丘人缘不好,连这种集体活动都不参与! 不愧是你,老丘! 文哥儿见朝野内外都风平浪静了,地震瞧着也不会再有余震,便央着他爹让他出门找老丘玩去。 老丘还欠他一顿饼来着! 王华没拦着文哥儿,只叮嘱道:“我与你讲的事你别到处瞎说。”他说完又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写进文章里。” 要是文哥儿没拜李东阳为师,王华倒不怕他乱写。 可文哥儿已经拜了师,要是他敢瞎写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全天下都知道了! 文哥儿沉浸在自己马上能吃到心心念念的“庆功饼”的喜悦中,哪里有耐心听他爹啰嗦,连连点头说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 说都没说完呢,人就已经蹿到门边,兴冲冲喊上金生一块出门去了。 显见是这些天把他给憋坏了。 文哥儿溜达到丘濬家,就见丘濬坐在那儿捧着本书在看。 他跑到丘濬身边坐下,哪里还记得他爹的叮嘱,一开口就好奇地问丘濬怎地不跟刘吉他们一起上书。 大家都上书,就你自己不上,多不合群! 丘濬闻言冷哼一声,睨了眼文哥儿,问道:“你爹跟你讲的?” 文哥儿这才想起他爹让他别到处说呢,立刻记说道:“我问的!” 丘濬道:“我若想避位自然会避位,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种没甚意义的事情,他才不乐意去做。 他最推崇的汉文帝、汉宣帝时期的做法。 汉文帝是逢灾异则求言,让天下人指言得失,并让各地向朝廷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 汉宣帝则是每逢灾异则求才,让天下郡国举荐治下最出色的两个人才给朝廷。 从此不管是日食、星陨,还是地震、山崩、水旱、疾疫,朝廷都将广开言路、广纳贤才,施政者能及时知道自己是否有过错,怀才者也能及时得到朝廷重用。 这才是对天下有益处的做法。 只可惜道理大家都懂,愿意这么做的君王却太少了,愿意这么做的臣子也太少了,否则汉祚也不会只有三四。 合该千秋万代才是。 丘濬觉得这种“集体乞避位活动”没甚用处,他要是上书乞致仕,那肯定是因为身体撑不住了,不想占着位置尸位素餐。 这些想法丘濬书里都有写,文哥儿跟着整理纲要时也读到过,自然明白丘濬是对这种表面工作没什么兴趣。 文哥儿本也不是冲着这事来的,见丘濬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他马上转入正题:“我们还做饼吗?上次都没做成!” 丘濬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忙,陛下怕也没空看我早前呈上去的奏疏。” 这话的意思是“你饼没啦”。 文哥儿睁大了眼,明显很受打击。他说道:“您就不能去给陛下提个醒吗?” 朱祐樘不看奏疏可以忍,没饼吃不能忍! 丘濬道:“京师刚地震完,我岂能在这节骨眼上去求陛下看我的奏疏?” 文哥儿磨了丘濬老半天,丘濬都不为所动,气得文哥儿起身要走。 结果吴氏端着碗糖姜过来了,招呼文哥儿过去吃点。 文哥儿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甜丝丝的味道。他哪里还记得生气,跑过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人,才好奇地探头看吴氏端来的糖姜。 吴氏一脸慈祥地摸着他脑袋说道:“前些天你在这边肯定受了惊吓,吃两块糖姜再回去。” 文哥儿对没吃过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当下不气地动起了筷子。 姜这玩意不管是食用还是药用都源远流长,当年孔圣人就说过要是饭菜里不撒姜他是绝对不吃的。 许是因为姜自带的辛辣滋味,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吃姜益处颇大,甭管受惊受寒都爱喝上一碗姜汤压压惊驱驱寒。 这糖姜是丘家自家做的,选的都是新鲜的嫩姜,熬去大半辣味后再放砂糖反复熬煮。 这样熬出来的糖姜吃着不那么辛辣,反而还有丝丝甜味,很对小孩子胃口。 文哥儿尝了一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对吴氏说道:“还有梅子味!” 吴氏笑道:“熬煮的时候放了些梅卤。” 那还是老丘亲自做的梅卤,她见还剩下一些,怕放到明年会坏,就把它放下去做糖姜了。 文哥儿一听是丘濬亲手做的,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玩意,踊跃朝丘濬自荐:“明年我也做!您教我做!” 丘濬睨了他一眼,眼底的怀疑写得明明白白:就你这小子? 文哥儿不服气地道:“明年我四岁了,肯定可以学会!” 丘濬:“…………” 行吧,四岁对王三岁来说真的是很大的年纪了。 . 第102章 第 102 章 <s></s> 飞速中文.中文域名一键直达 文哥儿没吃上饼,但尝到了糖姜,还被吴氏塞了一包让他带回家吃。 他乐滋滋地拿着糖姜回了家,给大伙都分了尝鲜,并大言不惭地表示明年梅子熟时他就能跟老丘学着做梅卤了。 文哥儿大言不惭的次数太多,每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王华给文哥儿讲了个新安排,说是明天开始他可以继续去翰林院读书了。 不过他娘经过地震一事,心里总觉得只有金生跟着不太够,想让王华出门时直接把文哥儿捎上。 也就是说,文哥儿没法睡懒觉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文哥儿道:“起这么早,会长不高!” 王华笑道:“你要长多高?像我这么高的话不用睡你这么多。” 文哥儿:“…………” 文哥儿才不信,跑去问他祖母王华小时候睡多久,得出的结论是王华很小的时候就早睡早起,经常一大早跑出去找安静的地方读书。 提到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王老爷子也在旁边捋着胡须插起话来,给文哥儿讲起他爹幼年早起读书干过的一桩牛逼事。 当初王华年仅六岁,却已经十分好奇,每天早起跑去江边读书。 有天清晨他在半路上意外捡到一袋别人遗失的金子。 王华想留在原地等失主回来拿,又怕自己年纪小金子被人抢了去,便趁着左右无人悄然把金子沉入水中。 等到那失主哭着一路找过来,王华便把金子沉水的位置指给了对方,并摇着头拒绝了对方赠予的一锭金铤,自顾自地到老地方读书去了。 刚才等待失主费了不少时间,他得赶紧补回来! 王老爷子讲完了,还要瞅上文哥儿一眼,意思是“你看看你爹以前一没有名师教导二没有一翰林院那么多好书可看读起书来却比你刻苦多了”。 文哥儿听完他祖父分享完状元亲爹的童年轶事,总觉得他祖父也在诓他。 他爹居然也有六岁的神童事迹! 文哥儿立刻向他祖母核实:“祖母,那是真的吗?是不是祖父编来骗我的?” 这又是拾金不昧又是好学不倦的,教育意味过于浓厚,他强烈怀疑是他祖父在骗小孩。 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坏得很! 王老爷子朝文哥儿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什么意思?他是那种爱吹牛的人吗? 岑老太太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那丢了金子的人隔天还亲自到家里来感谢,要不然我们都不晓得这事儿。” 文哥儿听他祖母亲口说了,这才信了大半。 看来早起这事儿是避免不了的了,除非他想每天闷在家里不出门,要不然得就跟他爹一块走。 好在他们夜里玩不了多久就会睡觉,算下来睡眠时间还算充足的。 文哥儿挨在他祖母旁边长长地“唉”了一声,感慨道:“读书可真不容易。” 岑老太太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了,揉着他脑袋说道:“当然不容易,世上本就没什么是容易的。” 相比于那么多辛苦的行当,读书算是最轻松的一条路了。 文哥儿才刚接受自己要早起的事实,又在他爹嘴里得知另一桩事:由于这一整年里灾异不断,朝廷决定明年的元宵集体聚餐不搞了,元宵十天假期也不放了! 说是明年,其实也就是下个月了。 这可是全年里头最长的一个假期,结果现在朝廷决定不放假了! 满朝文武集体加班,共克时艰 ╲飞╲╱中╲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速╲╱文╲ 完整内容请点击 查看 . 第103章 第 103 章 <s></s> 飞速中文.中文域名一键直达 杨一清这次只是交接完工作回京暂住,等待吏部给他安排新差使,看起来并不会长留京城,是以目前只住在朝廷安排给他的临时落脚处。 眼下来翰林院蹭饭,也是李东阳力邀他过来的,师兄弟俩许久没见,合该坐下来吃吃聊聊。 文哥儿以一己之力夹在别人师兄弟之间,力求在新出现的师叔面前刷刷存在感,总感觉这重师叔侄关系特别新鲜。 李东阳两人也聊了好一会了,倒没在意文哥儿跑过来横插一杠。 李东阳还给文哥儿讲了讲杨一清这个师叔的光辉履历。 说起来无非又是“七岁能文,过目不忘,无书不读,八岁入翰林读书,十四岁乡试中举”云云。 文哥儿:“…………”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可恶,这些大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哥儿决定转移话题,和杨一清说起杨廷和给他们布置的作业来。 主要是郁闷地表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几天没来,功课就变得这么难! 教学难道不需要循序渐进的吗?! 学生跟不上怎么办?! 文哥儿觉得杨廷和姓杨,杨一清也姓杨,既然都是老杨家的人,他跟杨一清告状绝对没问题! 杨一清:“……” 杨廷和:“……” 这真不算一家的。 他俩都是有名的神童,也都是十来岁参加乡试一考就中举。可祖籍差得挺远,一个是云南的,一个是四川的,哪能说是一家人?! 不过文哥儿年纪实在太小了,大家也没和他掰扯太多。 杨一清对文哥儿所说的功课内容倒是很感兴趣,细细地问了不少关于图表绘制的事。 文哥儿属于没有话题都能和人聊半天的,有话题那可就更来劲了,一口气把自己知道都给杨一清介绍了一遍,什么表格曲线柱形图饼状图都讲得头头是道。 不时还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给杨一清示范几笔。 简直图文并茂! 杨一清是个很擅长聆听的人,不时会提出些令文哥儿觉得“这个问题太妙了”的疑问,叫文哥儿说得非常尽兴。 连李东阳这个对图表不甚感兴趣的人,经文哥儿这么一讲都觉得还挺有趣。 只给他看这些图表,不让他看原始数据,还是很不错的。 杨一清这几年都在山西布政司干活,接触的都是地方上的事务,平时也会与当地不少晋哥儿这些直观的图表展示法才格外感兴趣。 等文哥儿去跟钱福他们一起赶作业,杨一清就找杨廷和聊了起来,两人都不算多话的人,有了共同话题之后却是交流得十分愉快。 杨廷和自己埋头钻研了一个多月,眼下终于有人可以和他尽情讨论,自是逮着杨一清探讨起关于图表绘制的心得体会来。 李东阳听着听着现他们聊的内容渐渐变得难懂起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场对话。 算了算了,他最后看看他们的讨论成果就好,有些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考虑到李东阳他们手头都有活干,杨一清和杨廷和约好改日再叙,离了翰林院为自己的新职位跑动去了。 地方官回京等着吏部安排新差使,免不了要上下活动一番,争取能弄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和职务。 杨一清还算好的,他幼时以神童荐入翰林院读书,内阁阁老与诸多朝臣都与他有旧交,谋个好去处用不着费太多功夫。 转眼到了年底,杨一清的新差遣就下来了,是去陕西当按察副使兼督学,统管陕西文教工作。 这意味着往后整个陕西的读书人想要出陕,大都必须先过了他这一关。辖内只要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才,全都可以算是他的学生。</p ╲飞╲╱中╲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速╲╱文╲ 完整内容请点击 查看 . 第104章 第 104 章 <s></s> 飞速中文.中文域名一键直达 文哥儿本以为这句就是老丘全诗的精华所在,结果老丘还一口气写了一长串。 眼瞅着都快奔两去了! 文哥儿坐在边上心情逐渐从“震惊!还能这么写诗”转变成“震惊!让我看看老丘还能写多长”。 虽然看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等丘濬写到最后一段,文哥儿才总算又瞅明白了。 老丘表面上是说读东坡诗有感,实际上却是在说苏轼当年曾长住琼州,他们老丘家正好就在东坡遗迹周围! 咱琼州人必须力挺琼州名人! 瞅瞅咱东坡居士这才华,往前数也只有李白杜甫韩愈能和他比,剩下的人都是小垃圾! 文哥儿:“…………” 您老写诗就写诗,怎么还拉踩其他诗人捧自家人呢! 丘濬一口气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写完,转头就瞧见文哥儿对着他的诗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小子做什么摆出这么副表情? 丘濬脸皮抽了抽,追问道:“怎么?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吗?” 文哥儿还真有不懂的,指着几个自己不明白的典故以及自己不认识的词请教起老丘来。 等弄懂了整诗到底啥意思,文哥儿就把丘濬誊写出来的诗稿给顺走了,说是要拿回去好好揣摩。 丘濬见文哥儿这么捧场,自然欣然答应,由着他把那《读东坡诗》拿走。 文哥儿揣着书稿溜达回翰林院,想到他四先生吴宽乃是东坡居士铁粉,一手好字都是跟着苏轼学的,立刻绕了个弯去找吴宽分享老丘巨作。 想来他四先生一定会高兴! 文哥儿兴冲冲找到吴宽,问道:“先生您现在有空吗?” 吴宽刚把手头的活收了个尾,瞅见旁边倏地探出颗毛茸茸脑袋,脸上还一副“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的小表情,不由端起旁边的茶润了润嗓,才问道:“可是有什么要请教的?”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要请教。他兴致勃勃地掏出份诗稿递给吴宽,口中说道:“您看,这是丘尚书写的《读东坡诗》!我刚想到您也喜欢东坡居士,就拿来给你看看!” 吴宽:“…………” 丘濬最出名的除了他的理学著作、史学著作之外,还有他以理学名家身份创作的《五伦全备记》,力求把民间流行的戏曲变成宣传工具,通过传唱宣扬理学精神。 那部叫《五伦全备记》的传奇戏,连王恕这个不关心文学创作的实干家看了都忍不住皱眉,苦口婆心地劝丘濬别搞这些不该他搞的玩意。 结果丘濬不仅不听,还和王恕绝交了,同为六部尚书时他都不搭理王恕的! 这老丘,绝对是听不得实话的家伙。 吴宽不是喜欢背后说人的性格,诸多想法在他心里打了个转,最后还是笑着接过文哥儿递来的诗稿。 看到第一句赫然写着“东坡居士真天人”,吴宽有一瞬的默然。 行吧,至少不是用东坡居士来宣传三纲五常。 不然他怕东坡居士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抡起砚台砸死丘濬。 许是因为最开始就把期待值压到最低,吴宽读完后居然觉得还能接受。 吴宽也知晓李东阳要教文哥儿写诗的事,笑着宽慰道:“诗文本就应有感而成、顺心而为,你初学更不必过分拘泥平仄格律,多读多写自然就会了。” 至于老丘的诗写得如何,吴宽并没有评价。 文哥儿也不是找吴宽要评价的,单纯就是想到能给吴宽看看,现在吴宽已经看过了 ,他便又揣起诗跑别处撒欢去了,瞧着那是一点烦恼都没有。 吴宽见文哥儿蹬蹬 ╲飞╲╱中╲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速╲╱文╲ 完整内容请点击 查看 . 第105章(猪仔窗花) 即使已经掉坑里很多次,文哥儿每次兴头上来了也还是忍不住捋起袖子直接干。 这次栽了,下次还敢。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从李东阳那得了本《声律发蒙》。 自元朝起就有不少写过这类启蒙书,与后世流行的《笠翁对韵》《声律启蒙》大同小异,都是按韵分编,方便小孩子掌握声韵格律。 比如由杨林兰公编写的《声律发蒙》的“东”这一韵,就以“天对日,雨对风,九夏对三冬”起头。 文哥儿只读过诗,没读过专门用来搞诗词启蒙的书,还真等天色亮了起来便饶有兴致地对着锦鲤读起了新到着他觉得一个人念没什么意思,又开启了教学模式,自己念一句,叫金生跟一句,教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早上杂事不多,几个年纪尚小的皂吏经过见他们一个教一个学,也好奇地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甚至还跟着金生一起念起那什么“天高地迥,水阔山重”。 他们大多听不太懂,可眼下朝阳初升,暖融融的映照大地,连锦鲤都忍不住探出头来听他们读书,便是不明白句中之意,跟着多念几句也觉得通身沾了几分书卷气。 文哥儿见聚过来的人多了,教了几句又问他们会不会写。 听他们说不会,不由折了根柳条写在地上。 这样一会教他们读一会教他们认字,日头已经高高地从角楼处升起。 那负责投喂锦鲤的老苍头见此情景,默不作声地把想过来喊人的其他皂吏打发得远远地,叫他们多读一会书。 这么多人捧场,文哥儿教得很是起劲。直至读得口干舌燥,他才合起书和大家约定道:“今儿就读到这,我们明儿再一起学!” 那几个年纪不大的皂吏们如梦初醒,猛地想起自己还有活要干,忙四散开去。 只不过从这一天起,“小先生”之名便在皂吏间传开了。 文哥儿过足了“小先生”的瘾,代价是渴得厉害,麻溜跑去讨了杯茶水吨吨吨。 结果文哥儿才刚润了润他小小的可怜的喉咙,就瞅见他大先生谢迁看了他一眼,与李东阳笑道:“说起来你这个当先生的还没教怎么写诗,文哥儿昨天就写了一首给豆哥儿。” 李东阳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让谢迁说给他听听。 同时还给文哥儿一个“你小子怎么回事写了诗不给作文老师看”的谴责眼神。 文哥儿捧着自己的吨吨吨专用杯愣在那里。 他睁大眼睛看着谢迁,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怎么回事! 谢豆这个不靠谱的,不仅给邹老太太念了,还给他爹看了! 这些家伙一个两个,全都有点过目不忘神技在身上,但凡他们看过一眼的诗文他们张口就能跟别人分享! 就在文哥儿愣神的功夫,谢迁已经慢悠悠把他学着靳贵写的“对面落笔”诗给大伙诵读了一遍。 本来就是小孩子写的诗,没什么佶屈聱牙的词儿,读来着实朗朗上口。 就那么短短十几二十字,念完也就大家喝几口茶的功夫。 李东阳听完了,瞅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本书挡住自己脸的文哥儿。他乐道:“写得挺不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哥儿悄悄把书挪开一些,试图观察李东阳的夸奖是否真诚,嘴里也直接追问:“真的吗?” 李东阳瞅见文哥儿那偷偷望过来的小眼神儿,故意挤兑他:“哄哄你而已,这你都信?” 文哥儿顿时就不服气了,扔开书跑过去和李东阳理论起来:“哪儿不好了?” 李东阳见他这么不经逗,自是哈哈直笑,说道:“那你自己觉得哪儿好了?” 文哥儿:“…………” 可恶,哪有让人自己做自己的诗歌鉴赏的啊? 换个脸皮薄些的,早就不好意思了! 文哥儿哼了一声,掷地有声地自卖自夸道:“好在字字真诚!” 李东阳就喜欢文哥儿这股子敢说敢做的活泼劲。 李东阳赞同地笑道:“对,字字真诚,最为珍贵。你还小,写诗作文都不必太着急,想写的时候就放开了写,实在不想写也不必勉强。” 他们都只是领文哥儿进门,并不会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倘若像布置功课那样强行要文哥儿每日写诗作文,文哥儿又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怕是只会磨掉他本身的灵气。 文哥儿一听李东阳也是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让他学,不要求他天天写,这可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趁着李东阳还不忙,文哥儿拿出自己早上读过的《声律发蒙》,请教起其中几个自己不懂的典故和词汇。 早上他给金生他们讲解,都是挑自己会的讲,不会就偷偷跳过。 现在难得李东阳有空,可得好好问个清楚! 还得把明天要带金生他们读的部分提前预习了! 要不然回头金生他们问起了,他根本不懂怎么办? 这些浅显的问题,李东阳自然是随口就能答上来,没一会文哥儿就心满意足地抱着书研究下一段去了。 有些翰林院同僚家中也有差不多大的小孩,看着文哥儿不仅不哭不闹,还又是读书又是提问,一天下来都不会烦到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的羡慕自是不必提的。 等回到家后,他们看到自家儿女后不免教训了几句,与他们讲起“王状元家的小神童也是个状元苗子”云云。 三四岁大的娃娃懵懵懂懂地听着,不太明白他们亲爹在讲啥。 小神童?什么小神童? 是能吃的,还是能玩的? 对着家中儿女激情洋溢教育了半天的翰林院同僚们:“…………” 算了,他们没王华那么好的运气。 运气很好的王华正在家里试新衣,趁着还有两天才过年,赵氏让他把新衣裳穿上身试试,要是不合身可以赶在年前改好。 王华向来是不管这些琐事的,赵氏提了他便去换上试了试。 文哥儿他们的新衣也裁好了,他按他娘的意思换上一看,发现连衣袖都刚刚好,登时屁颠屁颠跑去夸他娘备的新衣特别合身。 至于样式和颜色,这个就不说了。 反正估摸着在他十岁之前,过年都会穿得花里胡哨格外喜庆! 让姐儿也穿上了新衣,听她哥和亲娘说合身,也学着她哥那样举起手给赵氏看,奶声奶气地跟着夸:“合身!” 比起文哥儿三天两头闹出点新鲜事来,让姐儿倒是和俭哥儿他们那样按部就班地长,说话不早也不晚,眼下刚学会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往外蹦。 赵氏看到一双儿女争相举高手来夸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嫁了人,她的天地就只有王家后宅这一亩三分地这么宽,所求的也不过是看着儿女好好长大。 她仔细把文哥儿兄妹俩身上的衣裳看了又看,确定真的不需要改了,才让他们把新衣裳换下来自己玩儿去。 按照岁数,家里四个小萝卜头要数王守俭最大。 可王守俭爱把话往心里藏,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大的不吱声,小的又啥都不懂,于是他们四个难得凑一起的玩耍时光,都是文哥儿说玩什么就玩什么,每晚乐呵到戌时过半就散场。 没办法,夜里灯烛不够亮,看书容易伤眼睛,许多要用眼的事也不能玩儿,只能早早睡觉去。 翌日一早,文哥儿又在锦鲤池边教金生他们读书,昨儿那几个皂吏也早早过来了。 也不知是真的想学还是觉得有趣。 文哥儿也不在意,来了他就教,有人提问他就回答,从不管对方是谁。 等王华他们上过早朝回来,看到的便是文哥儿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教人读“日乌月兔,风虎云龙”。 众人觉得有趣,齐齐噤声悄无声息地绕池走近,只见文哥儿等金生他们跟着读过了,又拿起树枝在旁边的沙地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金生他们看。 教得可以说是非常尽心了。 哪怕有的人一开始只是来凑凑热闹,跟着学下来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目光都全神贯注地跟着文哥儿手里那根树枝走,想趁此机会多认几个字。 识字多的人,到哪都更容易得到抬举!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不管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认真得很,竟没注意到王华他们的走近。 李东阳几人望着兴致勃勃教人识字的文哥儿,心中不免都有些感慨:他们这些当老师的都还没正儿八经地教文哥儿什么,文哥儿自己倒是给人“传道受业”起来了。 这小子似乎做什么都能玩得倍儿开心。 众人都没再走近,默契地转道回了直舍,尽职尽责地修书去。 文哥儿不知他爹和他老师一行人来了又去,径自完成了当天的教学任务,便又跑去庶吉士那边蹭课,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就这样,他还不忘去礼部找丘濬遛弯,兴冲冲和丘濬聊起了自己的教学进度,表示假以时日一定把整本《声律发蒙》统统教完! 丘濬道:“你自己都一知半解,还好意思去教别人?” 文哥儿道:“我只教我会的,不会的我才不会乱教!” 丘濬觉得这只是小孩儿瞎胡闹,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就是除夕了。 今年除夕并不放假。 文哥儿早上照旧在翰林院的锦鲤池边聚众读书,直至冬日高悬才宣布下课,转而拉着金生画起可可爱爱的小猪仔来。 等他画好了就要找人给他剪猪仔窗花! 刚才有个皂吏说自己有祖传的剪窗花手艺,一会去弄点红纸回来就能帮文哥儿剪,想要什么就能剪什么,不用出去外面买! 万事俱备,只差猪仔花样! 文哥儿画得那叫一个起劲。 明年可是猪仔年! . 第106章(非常感动) 因着弘治三年灾异不断,京师今年这个腊月过得有些冷清,只不过老间处置好了灾后诸事,该怎么过年还是会怎么过年。 杨廷和今儿也不给庶吉士们上图表绘制课了,由着他们自由读书学习,省得他们听课听得心不在焉。 文哥儿自己哼哧哼哧画了半天猪仔图样,左看右看都不太满意,感觉自己的手不太跟得上自己聪明绝顶的好脑子。 想到翰林院中人才济济,文哥儿麻溜拿着自己画的草图跑去找帮手,看有没有人擅长画画的,帮自己把可可爱爱的猪仔草图画成可可爱爱的猪仔成图。 可惜钱福昨晚仗着今天没课跑去喝酒,到今早都没太清醒,一直坐在那闭目打盹。靳贵又说他画画不是很好,文哥儿只能找上平时话不太多的刘存业。 刘存业道:“我画得很一般。” 文哥儿立刻把自己的“大作”拿给刘存业看。 刘存业看了眼纸上那寥寥几笔的小猪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他说道:“那行,我试试看。” 文哥儿便积极地给刘存业解释起自己的一张张设计图来,力求把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小猪仔和各种过年常说的吉祥词儿结合起来,最终变成喜气洋洋的好看窗花! 刘存业拿着那一张张草得不能再草的草图,就着文哥儿的解说认认真真给他画起图样来。 庶吉士们没任满六年是不能回家省亲的,见文哥儿说得眉飞色舞,便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回头也拿上几张回去贴到寓所里,也算是给自己的暂住之处添些年味。 于是能画画的便跟刘存业一起提笔画画,不能画画的便帮忙往画上题大字,过年用的最多的不过是福、禄、丰、寿之类的。 正热闹着,钱福总算从宿醉中醒来了,他见大伙聊得热火朝天,也凑过去欣赏起大家的画作来。 考虑到剪窗花的难度,这些图样画得都不复杂。 也不知文哥儿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一只只平时瞧着又懒又脏的猪竟变得格外可爱,不是欢欢喜喜捧着聚宝盆,就是高高兴兴抱着鱼,叫人一看就喜欢上这些圆圆肥肥的小猪仔。 钱福越看越觉得这些兴高采烈的小猪仔有点眼熟。 他低头看看画,又抬头看看文哥儿。 再低头看看画,再抬头看看文哥儿。 明白了,这不就活脱脱的小神童入画吗? 钱福见大伙都在为文哥儿的窗花大业做贡献,便也唤皂吏取来纸笔,提笔画起了圆圆肥肥的小猪仔。 一只两只的,要么抱着酒坛子,要么抱着金元宝。 定睛一瞧,他这三个图样对应的竟是酒、色、财! 靳贵瞅见钱福提笔就来,画的还是这种玩意,忍不住摇着头说道:“你可别带坏了文哥儿。” 文哥儿一听会带坏自己,立刻来了兴致,颇为好奇地探头过去瞅钱福到底画了什么。 钱福不愧是状元郎,一支再寻常不过的毛笔在他手里可谓是变化无穷。 只勾勒那么寥寥几笔,那种因酒、色、财而生的贪与痴竟是跃然纸上! 文哥儿看了很是喜欢,只是想想自己要是往窗子上贴这样的窗花,怕是要被亲爹打断腿,只得颇为遗憾地说道:“等我长大了再贴!” 钱福许是酒还没醒透,闻言懒散一笑,说道:“随你高兴。” 文哥儿收集了一堆庶吉士为他绘制的窗花图样,拍着胸脯保证要是剪好了一定给他们分几张。 金生把红纸买回来后,文哥儿就去找那据说有着祖传剪窗花手艺的皂吏,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剪。 看到这么多新鲜图样,那皂吏见猎心喜,马上动起手来。 剪刀在他手上,就像笔到了钱福他们手上,只是几个起落回转间,本来普普通通的红纸骤然变了样。 他轻轻松松便在纸上雕镂出图样上那一只只的小猪仔,不仅眼耳口鼻俱全,神态还各不相同,圆滚滚的模样瞧着憨态可掬。 文哥儿看得叹为观止,对那皂吏说道:“不如你剪些去卖,一定能很多人想买。” 皂吏搔搔后脑勺,说道:“我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而且眼下都是除夕了,还是算了吧。”他与文哥儿聊了两句,又专心致意地给文哥儿剪新图样去。 文哥儿在旁看得兴起,也寻了把剪刀要试试看。 结果当然是毁了一张红纸。 看着自己狗啃似的成品,文哥儿只得乖乖放下剪刀继续当个旁观者。 文哥儿得了一堆猪仔窗花,兴冲冲拿去分给钱福他们,算是他们提供图样的“润笔费”。 像钱福的“酒色财”就只有他自己能享用了,别人怕是都不好意思贴。 毕竟都是准备大展宏图的年轻人! 文哥儿给钱福他们分发完“润笔费”,又去孝敬他的几位老师,最后只留下几张最合自己心意的窗花带回家。 还有他整理好的猪仔图册。 底稿他得留着,下回碰上猪仔年再拿出来找人剪! 京师祖籍各异,各家的风俗也不一样。翰林院这边才刚下衙,街上就已经陆续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连外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都吵不醒他们。 各家小孩儿正满大街撒欢,跑到放炮仗的人家门前捡红红的鞭炮。 文哥儿哪里知道这么多,看到朋友们都出来了,立刻带着他们满大街撒欢去。 丘濬放下书瞧了眼孙子,又瞧了眼那格外喜庆的猪仔窗花,淡淡说道:“喜欢就多看两眼。” 王四岁俨然还是孩子王! 得知此事的王华:“…………” 小小年纪的,好的不学坏的学! 文哥儿哪里管王守仁的郁闷,又去给他二哥送“岁岁平安”“学业有成”。 文哥儿才不理他,又去给他大哥二哥分。 他们老爹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窗花了?! 小孩子说“喜欢”的意思一般是“我也想要”。 丘濬长子:“…………” 王老爷子瞥了一眼,摇着头点评道:“幼稚!” 看得小伙伴们越发佩服。 这小子怎么回事? 他哥是个大佬,理当早点生个侄儿、把侄儿养育成才,争取让他们王家富过三代! 文哥儿并没有忘记自己“长大靠子侄”的伟大理想,特意挑出自己指定的“人丁兴旺”“早生贵子”小猪仔窗花送给王守仁。 很久没尝过亲爹手艺的兄弟俩非常感动,积极地给丘濬打下书,平时就挺少出来大街上玩了,一路上不免多看那些开开心心玩耍的小孩儿几眼,决定明儿开始就约谢豆他们出去漫无目的地瞎跑。 最先听到“暗号”出来和文哥儿出来会合的自然是谢豆,接着不少熟悉的小孩都从家里跑了出来。 每天都在揍儿子与不揍儿子之间挣扎徘徊。 除夕夜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围着火炉守岁,小孩们一开始兴头十足,后来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最终撑不住睡了过去。 文哥儿挨个把它们收进自己的福袋里。 文哥儿揣着图册和窗花往回走,被震得耳朵麻麻的,忙伸手把自己帽子上的护耳往下拉了拉,把自己耳朵挡得更严实。 等把给家里人准备的窗花都派发完了,他才乐滋滋回去给自己住处贴上了“吃喝玩乐”四只小猪仔。 “吃喝玩乐”并没比“酒色财”好多少好吗?! 有时候遇上父辈的熟人,别的小孩都怂得跟鹌鹑似的,文哥儿却是主动迎上去热络地打招呼。 别说,还挺新鲜的,别处根本没见过。 等吃过午饭,他们发现丘濬居然做饼去了。这是见他们都回家来过年,特意给他们做饼吃吗? 一大串炮仗放完总有之鱼,对小孩子来说可都是不要钱的好东西,光是你推我搡比较谁胆子大敢点火就能闹上半天。 文哥儿也睡得昏天暗地,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抱回房的。 文哥儿也没把自己的生辰放在心上,吃过早饭后就拿起他许久没用过的小鸟瓷哨,跑去出沿着整个东西长安街呼朋唤友。 没事学人催生做什么?! 文哥儿把接下来的正旦假期安排妥了,开开心心地跑去给他祖母分窗花,并强调这些图样都是他精心构思并拜托庶吉士们他们帮忙画的,肯定沾了许多好运气,贴在家里能保家宅平安! 翌日天刚蒙蒙亮,文哥儿醒过来时觉得枕头底下有东西,坐起来伸手一摸,是压岁钱! 丘濬看了看时辰,把桌上的文稿和手头的书都放好,起身离开了书房,剩下他小孙子眼巴巴地趴在那儿看猪仔窗花。 王守仁:“…………” 相比趁着假期尽情玩耍的文哥儿,丘濬家里也难得有着儿孙齐聚的热闹。 一年一度的私房钱又陆续进账了,棒! 他爹奉命过来拎走儿子,顺着儿子的目光往窗上一瞧,冷不丁看见两只可可爱爱的猪仔贴在上头。 他们一家三代人性格都差不多,过年儿孙归来也不太敢打扰丘濬,还是他最小的孙子看着书房窗户上贴着的猪仔窗花和丘濬夸了起来:“祖父,喜欢!” 文哥儿却不一样,文哥儿现在可是在翰林院里读书的小神童,圣上见了都夸好,他们家里人很乐意让自家孩子沾沾文哥儿的“神童气”。 考验友谊长不长久的时刻到了,他这么久没出来玩耍,也不知能喊出多少人来! 岑老太太含笑接过一看,只觉这窗花样式看着怪新鲜的,又唤王老爷子一起看。 年初一还是文哥儿的生辰,不过小孩子过生辰一向不怎么隆重,只周岁那会儿会办个抓周宴,平时也就家里人给做碗长寿面而已。 小孙子:“…………” 要是别人来找,他们家里可能不一定同意放他们出来玩。 原版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culiuxue) 搜醋溜学官网, . 第107章(没有之一) 文哥儿在外头玩耍半天,早上从西跑到东,下午又从东跑到西。 直至看见个卖花的老妪背着个装着花枝的背篓迎面走来,文哥儿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跑上去指着剩下的几支梅花问:“花还卖吗?” 老妪略微驼背,越老瞧着便越矮,她抬眼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地说道:“卖的,卖的,不过这几支不太好,要不小官人明儿再买?” 老妪也是听说城里人愿意买花,才折了一背篓到城里试着叫卖。 这儿具体是什么街什么巷她也不甚清楚,反正从早走到晚,竟也把花卖去了大半。 文哥儿道:“不用,就这几支,我看着很喜欢,全买了!” 他刚攒了许多压岁钱,豪气地从兜兜里数出钱给了老妪,抱着几支品相略显寒碜的梅花溜达回去和谢豆等人会合。 老妪看着空了的背篓,再摸了摸缝在贴身位置的钱袋子,伛偻的身子仿佛一下子充满了活力,迫不及待地趁着天色还早出城回家去。 谢豆见文哥儿抱着花跑了过来,耿直而实诚地点评道:“这花不好看。”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就是要不好看的,我上回在丘尚书家看到个丑瓶子,灰不溜秋的可难看了,丑瓶配丑花,肯定很不错!” 文哥儿讲完自己的“良苦用心”,又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去老丘家。 一听到“丘尚书”三个字,所有小孩马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只有谢豆表示可以陪文哥儿一块去。 没办法,老丘家啥都没有,只有满屋子书和臭着一张脸的严肃老头儿。 不管是书还是老丘,都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不乐意碰上的东西。 要他们主动跑上门去,那更是不可能! 平时能与文哥儿一块去老丘家读书的,也是年纪和李兆先他们差不多的那群少年郎。 文哥儿从不勉强别人,抱着花与谢豆一块去丘尚书家送花去。 还没进门呢,文哥儿就隐约闻见点心心念念的饼香。 他睁大了眼,有点不敢置信地吸了吸鼻子,确定自己没闻错以后立刻咻地一声扔下谢豆往里跑。 好哇,平时他怎么软磨硬泡老丘都不肯给他做饼,现在过年了,自家儿孙回来了,老丘就背着他给儿孙们做饼吃! 不是亲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丘家上下早把文哥儿当自家人看,见文哥儿蹬蹬蹬往里跑也不拦着,任由文哥儿熟门熟路跑去找丘濬兴师问罪。 丘濬儿子刚把蒸好的饼起锅呢,就看到个小萝卜头跑了进来,一脸愤愤地看着自家老爹,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控诉。 丘濬儿子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就是老来他们家读书的王家小子吗? 这小孩儿怎么这副表情? 文哥儿才不管旁人怎么打量自己,径直蹦到丘濬面前谴责道:“您背着我偷偷做饼!” 丘濬瞅了文哥儿一眼,见文哥儿生气得眼角都快憋出泪花儿来了,没好气道:“也不知今儿是谁的生辰。” 文哥儿一听,泪花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儿是谁的生辰? 今儿是他的生辰! 是他王四岁没错了! 文哥儿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追问:“真的吗?是给我做的吗?” 丘濬懒得再搭理他。 跟着忙活了一下午的丘家兄弟俩:“…………” 好家伙,还以为老爹是特意做饼给他们吃呢,结果确实是特意做饼没错,但不是给他们! 兄弟俩端着手里刚起锅的饼,心情很是复杂。 唉,刚才特别想吃的饼闻起来都不那么香了。 不过想想他们老爹从前待他们的态度,兄弟俩很快又想开了。 要知道前年元宵节他们回来时只是多讲了几句话,亲爹就不耐烦地出门看灯去了,还不让他们跟着,叫他们想看自己去看! 算了,有得吃就行了,管它是给谁做的。 就是不知道这王家小子怎么这么讨他们老爹喜欢! 文哥儿感受到丘家兄弟俩复杂的眼神,全然没了最开始的愤怒。 他把抱着的花举高给丘濬看:“我刚在看到有个老婆婆卖花,只剩这么几支了,瞧着很适合您那个丑瓶子,就买来给您了!” 丘濬:“…………” 丘濬几乎是一下子就知晓文哥儿说的丑瓶子是哪个,不满地说道:“什么叫丑瓶子?明明古朴雅致得很。” 那是许多年前朋友送他一陶瓶酒,他把酒喝完了觉得那陶瓶古意盎然,就搁在书房插些应时花枝。 这小子倒好,第一次看到就对他说“好丑”,回头见了又说“丑是丑了点,看久了还挺顺眼的”,现在更是直接说是“丑瓶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种玩意有现成的就行了,难道非要花钱去买那些贵得要死的文玩花瓶不成? 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多买几本书。 文哥儿惦记着吃饼,压根没管丘濬是什么脸色,径直抱着花去找那个丑瓶子。 刚好是冬天,丘濬没在里头插花,他便把买来的梅枝一根根插了进去。 梅花本就怎么插都好看,他买的这几支虽说花骨朵不多,却胜在姿态奇特,枝杈盘曲,稍微那么一摆,还真与那陶瓶相得益彰。 这一拙一奇的搭配,摆在书案上分外赏心悦目。 文哥儿非常满意。 就说嘛,丑花配丑瓶,绝配没错了! 文哥儿麻溜把花摆好了,去洗净了手准备吃饼。 谢豆已经在桌边等着了,再见到文哥儿后忍不住埋怨:“你刚才怎么突然跑了?” 文哥儿凑过去和谢豆说悄悄话:“这不是闻到饼香,觉得丘尚书在背着我们偷偷做饼吗!” 丘家兄弟俩:“…………” 你们说悄悄话可以小声点,我们都听到了! 吃饼就吃饼,别在我们伤口上狂妄地撒盐! 好在好饼当前,文哥儿和谢豆两个小孩儿也没嘀嘀咕咕太久,很快就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一别多时,老丘做的饼还是软乎乎的好吃极了! 王华乐道:“也不知是谁读了几首别人的诗就憋不住学着写。” 过年这几天天气又开始转冷,锦鲤池上悄无声息地结了层冰,走近时依稀能瞧见五颜六色的锦鲤在冰面下游来游去。 他爹虽然居心叵测,可是给的建议真不错! 老苍头道:“天冷了,它们就不吃东西了,得等暖和些再喂。” 就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孩儿。 写的诗有趣,性格也有趣,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乐上半天。 王三岁啊王三岁,你怎么这么笨! 王华也没在意,他就是随口钓钓文哥儿,这小子上不上钩都不打紧。 文哥儿被夸得直翘尾巴,偏他嘴里还学大人玩起了谦虚:“没有没有,写得也就一般般,一般般啦。” 反正已经炫耀完生日饼的事了,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跑走,省得他爹继续当面深挖王三岁的黑历史。 老苍头正给冰面凿个口儿叫锦鲤透透气,听了文哥儿的话后笑答:“它们耐冷得很,不容易冻死,就是不能叫冰面上积太多雪,得及时扫掉雪让日头照进去才成。” 这么好的老丘,合该让所有人知道! 主要讲述,这不是普通的饼,而是满含心意的饼! 瞧见他脸上那掩不住的得意劲,读过诗的人都不由得朗笑起来。 其他人听李东阳这么夸,登时也来了兴趣,纷纷传看起文哥儿的诗稿来。 他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孩子,从不揭人伤疤! 文哥儿跑出去玩了一天,也浪不动了,翻出《声律发蒙》开始找适合写诗夸老丘的韵脚。 真的吗?他不信。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老苍头凿冰洞洞,一转头就瞧见年前那几个跟他学《声律发蒙》的少年皂吏都过来了。 文哥儿蹲在边上问那负责喂鱼的老苍头:“水都结冰了,它们会冻死吗?” 接下来文哥儿白天每天出去撒欢,晚上每晚哼哧哼哧憋诗,憋到为期五天的正旦假期结束,可算是写出一首自己满意的新诗来了。 他兴致盎然地接过诗稿一读,登时乐了。 李东阳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文哥儿又写出了第二首诗。 这小子这诗写得吧,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他和老丘,相差整整六十好几岁,感情却好得不得了,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忘年之交没错了! 文哥儿左看右看,没看见鱼食,又追问:“今儿不喂它们了?” 文哥儿可不上他爹的当,非常聪明地拒绝道:“我连韵脚都没背完,怎么能随便写诗呢?没学会走路,不能直接跑!” 一张小脸蛋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高采烈。 王华道:“你不是开始学作诗了,这么棒的事不得赋诗一首纪念一下?” 到天光大亮,他又照旧就着沙地又给他们教了好些生字。 文哥儿很耐得住性子,没急着去找李东阳交作业,而是拿着《声律发蒙》给去锦鲤池边准备读书。 大概只有丘尚书的儿子读了这诗,会有那么一点难受吧? 等时隔好几天的早课终于上完,李东阳他们也已经齐聚在直舍内修《宪宗实录》。 王华:“…………” 我,王小文,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还好,他现在是王四岁了! 年初六,假期结束,文哥儿一大早跟着他爹蹦跶到翰林院,兜兜里偷偷揣上了他怎么看都押对了韵的新诗。 老丘对我超级好,亲儿子都羡慕! 李东阳摸着文哥儿脑袋,很大方地给了他一顿夸:“不错,回头我得拿给你师叔看看,让他去陕西后得抓紧时间多收几个弟子,要不然他可就落后太多了。”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们这位“小先生”,听小先生有理有据地这么一夸,他心里都高兴极了。 文哥儿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有的人就算把同一件事做个十年八年,怕也还是什么都弄不清楚,大多都是别人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见文哥儿终于注意到他们了,几个皂吏立刻齐齐喊了声“小先生”。 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家处女诗惨遭谢豆豆泄密的事。 文哥儿:“…………” 没有之一! 吃了饼光向他这个当爹的炫耀怎么行,当然得写成诗去给谢迁看看、给李东阳看看,给其他亲朋好友都看看。 文哥儿一听这称呼,马上又有了“传道授业”的兴头,打开课本(《声律发蒙》)教他们读了起来。 文哥儿由衷夸道:“您懂得可真多!” 王华只是提了那么一句,文哥儿回去后就越想越心痒。 文哥儿想着下次再吃到还不知得是什么时候,忍不住吃到自己肚皮滚圆。 养鱼居然也有这么多学问! 老丘,面冷心善,对人好极了! 文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过去,瞅准眼前这个人最齐的机会自信满满地掏出自己的新诗给李东阳看。 老苍头一咂摸,觉得这话竟也有些道理。 老苍头道:“日日都在做这事儿,自然就摸清了它们的习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伙都知道,他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过年期间老丘家人这么多,文哥儿再怎么厚颜也没好意思连吃带拿,只好带着一肚子尚书饼溜达回家,兴冲冲和他爹分享了丘濬特意为他做生日饼的事。 那股子嘚瑟劲简直能从纸上透出来,叫人感觉有个逗趣可爱的小人儿在字里行间来回蹦跶。 经过这个假期的实践使用(找韵脚写诗),文哥儿感觉这是用处极大的作诗工具,必须好好把它学透! 还有,老爷子过年得出去串门吧?要是能带上一首四岁孙子新写的诗,话题可就多了! 欢喜的是谁,难过的是谁,他就不细说了。 王华看在眼里,没有戳破,就等着看他一会要怎么作妖。 王三岁干的事,和他王四岁有什么关系? 可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都说知子莫若父,说得可真是一点都没错。 文哥儿甚至在诗里记了一笔,说他以为这饼是老丘给儿孙做的,丘家兄弟俩也这么以为。得知这是给他的生日饼时,真是有人欢喜有人难过呀!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使用普通浏览器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culiuxue)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搜醋溜学官网, . 第108章(晴天霹雳) 文哥儿这首新作,不出意外地在翰林院绕了一圈,以至于下午丘濬被文哥儿拉到翰林院遛弯时,总感觉所有人眼神怪怪的。 文哥儿等丘濬转到直舍检查完修书进度,才掏出自己的诗稿准备给丘濬个大惊喜。 丘濬:“…………” 丘濬如临大敌地看着文哥儿手头的诗稿,并没有感到很惊喜。 这小子又作什么妖?! 丘濬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接过了那份诗稿,准备亲自看看文哥儿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看之下,丘濬脸皮顿时又抽了抽。 这小子又写诗了,写的依然是他做的饼,一天到晚就只惦记着吃! 偏这小子写得还挺好的,哪怕技巧和文辞上稍有欠缺,读来却格外趣意盎然这小孩儿分明有这么多名师环绕,写的几篇诗文竟隐隐有他自己的风格,与他任何一个老师都不甚相像。 丘濬本也觉得李东阳他们不太靠谱,见文哥儿没走李东阳那“茶陵派”的路子,倒是没再介意文哥儿又大肆炫耀“尚书饼”的事。 至于这小子在诗里说的什么“交情胜海”,丘濬直接当没看见。 小小年纪的,满打满算也才出生三个年头,哪里懂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净学旁人瞎掰扯。 丘濬当场把诗稿收了起来。 嘴里说的还是那句话:“既是写给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文哥儿本来就是为丘濬(的饼)写的,自然不在意丘濬没收他的诗稿。他就是要多夸老丘几句,夸得老丘下次不好意思不给他做饼! 深谋远虑,说的就是他王四岁了! 文哥儿屁颠屁颠地送丘濬回礼部去。 所有人之中就数他年纪最小,也就数他最爱跑来跑去,仿佛要把他那小胳膊小腿都跑结结实实。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瞎跑起来真那么有效,文哥儿长到这么大连个喷嚏都不多打,周围相熟的人家里有新生儿出生,都爱讨文哥儿一两件旧外衫去,说是希望自家孩子穿了也能不侵。 文哥儿知道后都吃惊不已,没想到自己的旧衣裳居然还有辟邪功效! 即便对效果有点怀疑,文哥儿也大方地让他娘把自己小时候穿的外衫分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每天还是早早跟着他爹去翰林院,与年前区别并不大。唯独遇到不少他爹的同僚来翰林院,他都能收获一份压岁钱。 还没出元宵,那就还是再过年,见面都该给! 文哥儿开心不已。 钱袋子又鼓起来! 私房钱重获新生! 频频有新的压岁钱进账,可把文哥儿乐坏了。他每天把自己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下来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或者累。 只要有压岁钱拿,学习又算什么! 王华瞧见自家儿子天天上蹦下跳,忍不住直摇头。 这小财迷攒到点小钱就乐开了花,也不知到底像了谁。 相比文哥儿的快活无边,丘家兄弟俩的心情就不那么明媚了。 这次他们归京会多留了几日,至少得出元宵才走,自然免不了约昔日朋友出来喝喝酒聊聊天。 结果吧,大伙看他们兄弟俩的眼神都怪怪的。 都是京师官宦子弟圈子的一份子,很多东西一传十十传很容易就人人皆知。 比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 消息来源各不相同。 有来自老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的学生,才刚满四岁。” 有来自长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家孩子,才刚满四岁。” 人在长安街,谁家没个翰林院长辈、老师或者熟人? 这就导致王家小神童再次名扬长安街,听说这都不是人第一次写诗了,人三岁的时候就会写了,只是人老师觉得这次写得更有趣、更像样,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就问你觉不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各家子弟听了并不觉得惭愧,只是悄然记下这王家小神童,以备接下来各种朋友聚会的酒余饭后当谈资。 独挨骂不如众挨骂! 咱是好朋友,有骂一起听! 过年嘛,正好是各方亲友相聚的好日子。 这导致还没到元宵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就传遍了长安街。 于是丘家兄弟俩出去赴宴自然会被频频侧目。 大伙心里想的是:哟,这就是羡慕王家小神童的兄弟俩啊! 明面上却是热情地邀丘家兄弟俩喝酒,抚慰丘家兄弟俩受伤的心灵。 还是遇到个好事者当场把诗稿递给丘家兄弟俩看,丘家兄弟俩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说呢,如果这首诗里面没有他俩出场,他们也会觉得这孩子天赋卓绝、令人惊叹。 可你高兴就高兴,做什么要带上我们兄弟俩! 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自家灶头边上,那天他们拿着刚起锅的饼,那王家小神童则在旁和他们老爹在聊起“饼为谁而做”的话题…… 当时傻站着的他们像极了傻子。 这小子怎么回事! 吃饼就吃饼,怎么还写诗呢! 那是元宵佳节,由于去年灾异不断,朱祐樘取消了今年的元宵放假计划。 见老丘明显很着急儿孙的教育问题,文哥儿摇头晃脑地给老丘念俗语:“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 也就是说,他加班五天了! 丘家兄弟俩喝得醉醺醺回家,本来是想回房的,半路上碰到他们永远把严肃写在脸上的老爹,一阵伤心委屈不知怎地涌上心头,竟是兀自坐到走廊上对着丘濬嚎啕大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 他想了想,进屋把小孙子抱了出来,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的小孙子谆谆教导道:“看到没有,酒不是好东西,饮酒过度容易误事。” 狠还是老丘这个当爹的狠,不仅抱出孙子去看儿子醉酒失态的模样,还把这事儿写成了诗告诫世人! 这种情况下加班,朱祐樘自然心情不佳。 而且正常元宵放假是从正月十一日放起,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 丘濬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儿子。 只不过如何教育儿孙这种话题,的确不太适合和个四岁小儿聊。 哦,也还是有的,儿不懂事爹心痛! 他们到时候可以偷偷把这首诗删掉吗? 小孙子第一次看到自家亲爹这种情态,可不就震惊不已。 丘濬打发文哥儿自己找书去。 四岁大的小子懂个啥养儿育女,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饼! 京师正月里头发生的最有趣的事,自然还是王家小神童引出来的。 这些新诗除了他们自己自珍自爱以外,又有多少人会用心去读? 儿子喝醉酒痛哭流涕什么的,和他丘仲深有什么关系? 王家小神童与丘尚书这一老一少的诸多往来,理所当然地被底下人贴心地摆在最前头。 丘濬瞪他。 作为大明皇帝,他的工作内容也不算太多,通常只需要拿拿主意就好。 得把他们写进诗里,告诫世人酒绝不可多喝! 偏文哥儿和丘濬这两首新诗却是运道极好,竟是在几天之后出现在朱祐樘的案头。 于是就有人把京中新鲜趣事送到了朱祐樘案头。 好的不学,学人纵酒,真是两逆子! 这小子什么意思?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丘濬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纪的,上哪记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喝酒真可怕,他得把祖父这话记下来,等爹和叔叔酒醒了再告诉他们! 瞧见丘家兄弟俩那表情,朋友们哈哈大笑,又给他们斟满了一杯,乐道:“来,多喝两杯!” 丘濬教育完孙子,叫来两个健壮的小厮把两醉鬼扛回屋去,自个儿继续踱步回书房看书。 这道理谁不懂,真碰上儿孙不上进还是会气。 即便他官至尚书,又能荫得了儿孙几世? 这么不孝的事,他们显然是不能做的。 到时他们这次醉酒嚎哭并被亲爹拿来教育孙子——乃至于教育天下人的事儿,可就要随着他们爹的文集永久地流传下去了! 王家小神童以后搞不搞文集他们不知道,以他们亲爹对自家诗文的爱惜程度以及诗文著作的丰富程度,以后绝对会搞一本厚厚的文集! 简直晴天霹雳。 他爹在位时一直风调雨顺,怎地到了他继位就年年天灾不断? 丘濬冷哼:“他们还好意思生气?” 真是太可怕了。 丘濬:“…………” 这次过年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文哥儿并不知晓丘家兄弟俩的惨痛遭遇,就是再次跑丘家借书兼玩耍的时候感觉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比起当年他在琼山时想考出来的艰难,他们自读书起有看不完的好书、有随时可以请教的好老师,结果连科举都不去试一试,一个两个就等着荫官,像样吗? 文哥儿感慨道:“还好我不是您儿子。” 文哥儿想到自己把人写进诗里,很有些心虚地跑去找丘濬说起这事儿,问丘濬他们兄弟俩是不是生他气了。 只是一想到今天本来应该轻轻松松过假期,开开心心宴请群臣一起吃饭喝酒观舞赏灯,朱祐樘不免又有些郁闷。 文哥儿接过丘濬的新诗一读,顿时叹为观止。 他们顺顺遂遂地长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此一劫?! 就他们那点能耐,进国子监是靠爹,当个末流小官也是靠爹,过年回来一趟还跑出去喝个烂醉,难道不该敲打敲打? 还是得他们自己争气! 瞧瞧,又是神童,又是作诗,又发生在翰林院,怎么看都是能让朱祐樘心情愉快的好消遣! 简称在加班。 就,虽然酒已经醒了,但还是好想哭。 当晚酒醒后先被自家小儿子(小侄子)教育了一番、接着又看见亲爹新诗的丘家兄弟俩:“…………” 一老一少都没太把这一前一后两首诗放在心上。 当他儿子有什么不好? 他很矜持地把自己的新诗拿给文哥儿看。 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哪怕一读书人里头只有一个在某天写了诗,那当天也会有成千上新诗出现。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09章(四分之一) 朱祐樘看了这事儿,也确实觉得有趣。 不过他更关注的还是屡次被提及的“尚书饼”。 这个老丘真偏心,算下来他这个当皇帝的平时也听他讲学,怎么不把这饼献给他尝尝? 饶是朱祐樘这么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还是一次次被文哥儿夸个没完的“尚书饼”馋到了! 说起这事儿就得羡慕唐朝了,人每次给朝臣升官,朝臣都得热情地献上一席“烧尾宴”敬献皇帝。 可惜即使是繁盛如唐朝,这一习俗也不过延续了二十余年,明朝官员们更是支撑不起这样的巨额花销。 朱祐樘是个想当明君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起这样的坏头。 有这样有趣的事打头,别的新鲜事看起来就不那么有趣了。 朱祐樘忽地想起年前内阁那边呈上来一份丘濬的奏疏。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朱祐樘就把那叠看起来过分厚实的文稿暂且搁到一边了。 瞧这上而写的,说是文哥儿与丘濬曾一同编纂《大学衍义补》纲要,是以丘濬待他分外不同。 据说上回丘濬上书提庶吉士制度改革诸事,也是受这小孩儿怂恿的! 这小子翰林院读书,与庶吉士接触多了,想到《大学衍义补》里头有相关内容,就跑去与丘濬说了。 眼看丘濬不听他劝,那小子还愤愤地写了篇文章批评丘濬来着! 《大学衍义补》这本书朱祐樘有点印象。 是不怎么美好的印象—— 太厚了,真的太厚了。 厚得他都不想看。 真没想到那么小一小孩儿,竟还有耐心陪着丘濬编纲要。 朱祐樘叫人去把丘濬那份奏疏连着《大学衍义补》纲要一同取过来,决定开始好好加班。 先看看丘濬在奏疏里写了什么,再看看这份纲要是不是比书好读! 这也算是正事来着。 既然内阁那边能把它呈给朱祐樘,丘濬花费将近半年整理出来的纲要自然还是很精简实用的。 除却他那些死活不愿意删掉的“理学精髓”之外,几乎每一纲目都对应着不少实际问题,甚至还提供了很不错的解决办法。 朱祐樘:????? ……早这么写,大伙不就乐意去看你书了? 丘濬好歹是当代理学名家,朱祐樘也不好对他的写书风格指手画脚,只叫人去请诸位阁老过来讨论讨论这份纲要的事。 既然挑挑拣拣,能挑出不少实用意见、解决不少眼下就碰上了的问题,那肯定是让大伙讨论讨论,挑可以用上的施行下去。 既然都取消元宵节假了,咱就干点有意义的事,坚决不白白加班十天! 这份纲要阁老们年前就看过了,就等着朱祐樘亲自批复来着。 既然现在朱祐樘也觉得挺好,连刘吉都捏着鼻子夸了几句。 丘濬这个当事人很快也被召了过去。 一听是朱祐樘要重视自己的著作了,丘濬只觉脚底生风,再没有这么快活过。 君臣集体加班讨论了许久,决定先解决一部分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剩下的往后再议。 这个结果已经让丘濬非常满意了。 他一生所钻研的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若自己的所学不能用到实处,于他而言就是最难受的事。 丘濬高兴了,刘吉对此却很是纳闷,不知道朱祐樘分明把丘濬的奏疏放置了将近一个月,怎地突然又想起来了? 刘吉心情颇为不爽地回到家,正好又碰上自家孙子从外头撒欢回来。 刘吉骂道:“都已经元宵了,还一天到晚在外而瞎胡闹,就不能多读点书吗?你看看人家王家那小神童,才刚满四岁就会写诗了!” 刘吉说完了,没等孙儿认怂卖乖,就一下子怔在原处。 要说最近有什么和丘濬有关的新鲜事,那无疑是王家那小神童写的诗没错了。 王家那小神童一来年纪小,二来确实有些天分,有个什么动静便能传遍整个长安街。 偏这小子和丘濬还很要好,丘濬连写奏疏都不忘带上他。 圣上听说那小神童的诗后突然想起年前丘濬递的奏疏,是很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刘吉愈加郁闷了,瞧着自家孙子越看越不顺眼,毫不留情地训了孙子一顿,罚他回去把《论语》抄一遍。 刘吉孙子:????? 所以说,他特别讨厌那个姓王的小子!!! 自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横空出世,长安街那可真是每天都演绎着所谓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却说朱祐樘忙完了正事,不经意地瞥见御案上还摆着几张模样十分讨喜的窗花。 也不知底下人是怎么搜罗回来的,说是那王家小神童叫庶吉士们帮忙画的图样,别处根本找不着。 朱祐樘觉得这王家小神童的日子着实过得有滋有味。 旁的神童去了翰林院可从来没有他这么如鱼得水的。 朱祐樘把窗花带了回去,准备给张皇后也瞧瞧。 旁人都说猪又懒又馋,这猪仔窗花却剪得着实讨喜,就是他拿到手的时机晚了些,要不然宫里都可以贴上这喜庆的玩意。 张皇后瞧见朱祐樘带回来的新鲜玩意,也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像这般可爱的窗花可不多见。 得知这猪仔窗花乃是王家小神童央人给他剪的,张皇后也想起了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儿。她说道:“这孩子真是难得。” 张皇后笑着拿起来问朱祐樘:“他怎地还叫人剪这样的?” 文哥儿凑过去把那菜灯转了转,发现每一而都做得极其像菜,瞧着毫无死角! 许多早慧的神童大多小小年纪便稳重老成,像文哥儿这样每天都过得快快活活的才是异数。 这并不影响他拿着搓好的圆子给谢迁他们送去,表示这是自己亲手做的! 这种热情也延伸到了生活里头,但凡他们回乡去,四邻八舍都会热情地送来些山货土产,诸如冬笋野榛荸荠杨梅萝卜葱之类的,便是家中什么都不种,一年四季也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蔬果。 可惜丘濬不喜和人往来,自然不晓得文哥儿一话多用的可耻行径。 那灯瞧着稀奇极了,远远看去只觉翠叶葱茏,仿佛屋里长了颗菜。 吴宽:“…………” 文哥儿一听,这话很有道理。 他们吴地俱是热爱交游之辈,不管是以文会友还是以画会友,凑在一起都很聊得来。 张皇后边陪着朱祐樘用膳,边叫朱祐樘多讲些关于王家小神童的事,她到时也好说给太后她们听。 这些好吃的里而很多都只能现采现吃,送到京师会坏掉或者变了味道。 要是丘濬在这儿,就会发现这句话特别耳熟。 可惜今年元宵不放假,晚上不开夜禁,要不然他可以在吴宽这里蹲着看它亮起来是不是连灯光也绿油油的! 穷人连路费都出不起。 毕竟秋闱在八月,春闱在次年二月,从秋闱到春闱之间,满打满算顶多也就五个多月的时间。 吴宽乐道:“你大先生与你爹同是余姚人也就算了,你二先生的成都和你三先生的茶陵怎么算?” 这要是往园子里一挂,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一株菜了! 关键是,他们江南水土好,物产丰富,一年到头都能吃到不重样的好东西! 出得起路费的还得有个好身板,并保证路上不会迷路。 这种介绍当地有什么好吃的以及怎么个吃法的内容,他最爱听了! 再加上路上得不断换乘各种交通工具…… 嘶,太难了! 文哥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手低,搓啥啥不成,倒是把自己给糊成了花脸猫。 吴宽见文哥儿这么感兴趣,含笑邀他坐下就着菜灯聊起自己那些个有趣的同乡来。 中间要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一届科举可就没你份了! 饭桌上的气氛分外融洽。 这题文哥儿会做,京师距离苏州一千里,距离海南岛肯定得有两三千里了! 文哥儿积极应道:“我爱听!” 莫怪朝廷不给官员们放假,这要是人人都回家省亲,一来一回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在路上。 朱祐樘自是把今儿刚知晓的许多趣事都给张皇后讲了。 文哥儿听了十分向往,不由说道:“您老家远不远?要走多久?” 他还在家里和谢豆他们一起搓圆子玩。 “厉害!”文哥儿两眼熠熠发亮地夸道。 可惜苏州居然在千里之外那么远! 文哥儿把自己有份搓的圆子交给下人,跑过去吴宽身边问道:“先生,您这是灯吗?” 文哥儿听了特别高兴,当即说道:“您的故里就是我的故里,我也算是半个苏州人了!” 朱祐樘回想了一下王状元家的情况,笑着说道:“许是他兄长新婚没两年,他拿回去送给他兄长。” 朱祐樘一看,也乐了。他哪里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人剪这个? 文哥儿道:“丘尚书当初来京师考试可真不容易!”他感慨完了,又积极地向吴宽表示自己是个敬爱老师的好学生,等什么时候吴宽要回苏州老家了,他一定送吴宽回去! 他麻溜改口。 文哥儿送到吴宽家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吴宽正坐在那摆弄一盏灯。 这送灯之人就是他的同年兼同乡,他们幼年时就认识了,几十年来一直往来不断。 文哥儿对一千里路要走多久没什么概念,不由问道道:“那苏州的读书人要到京城考试得花多少时间?” 这种京师里头的新鲜事物,拿来哄太后她们开心再适合不过了。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随便憋了首诗,居然引出了那么多事。 吴宽哈哈一笑,心情颇好地把好友送的菜灯转送给了文哥儿:“既是你四分一老乡送的,干脆给你带回去玩儿好了。” 张皇后在猪仔窗花间挑拣了一会,目光很快落在那张“早生贵子”上。 “我也算四分一的苏州人!” 吴宽一眼便看出文哥儿是想跟着他去苏州吃喝玩乐。他笑着说道:“行,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的话,一定带上你。” 即便已经过了贴窗花的时节,拿过去说点王家小神童的趣事让太后她们开开怀也很不错。 朱祐樘后宫只张皇后一人,帝后两人也没生下皇子公主,宫中不免有些冷清,张皇后便得不时过去陪伴太后她们一二。 “在苏州那一带,约莫有一千多里。”吴宽笑了笑,揉着文哥儿脑袋说道,“我也许久没回去了,着实有些想念,竟与你说了这么多。” 吴宽道:“别听千里很远,走水路的话我们还算近的,算下来约莫只消大半个月就能到。像丘尚书他们这种从琼山出发又没有水路直抵京师的,怕不是得走上三四个月。” “倒是个惦记着家里人的好孩子。”张皇后不吝夸赞,不知怎地莫名很喜欢那张“早生贵子”。她笑把挑出来的几张窗花说道,“这几张我们留着,剩下的拿去给母后他们看看喜不喜欢。” 吴宽笑道:“是灯没错,我一同年送的,瞧着挺稀奇。” 别人都是做花灯,就他这同乡想法独特,竟是做出盏惟妙惟肖的菜灯来。 大伙都明白他嘴里说的“亲手做”可信度不怎么高,也都没在意,笑着收下了他的节日孝敬。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0章(因诗废食) 文哥儿提着盏菜灯往家里走,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天色有点黑了,还找别家门房借了火把菜灯点着。 他,王四岁,今夜是长安街最惹眼的崽! 中”,老写诗要“归园田居”? 所以,他这别具一格的菜灯最引人注目! 虽说今晚不开夜禁,街上还是挺热闹的,不少人都赶在夜禁前出来散散步看看灯,再顺便秀秀自己的灯。 做好了灯不能秀出来,浑身难受! 文哥儿绝对是秀得最厉害的,他拎着自己的碧莹莹的菜灯在长安街盘桓半天,直至有人敲梆子提醒该宵禁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溜达回家。 王家人都习惯了文哥儿每次一跑出去就老半天才回来,左右有人跟着,也不怕他丢了。不过瞧见文哥儿提着的那菜灯,王华忍不住纳闷:“这是哪来的?” 出去的时候不是只带着几份要孝敬师长的圆子吗? 文哥儿神神秘秘地道:“这是我四分一老乡送的!” 王华不知“四分一老乡”是怎么个说法,一问之下才晓得那是人吴宽的老乡,搁他这就成四分一老乡了! 王华:“…………” 想想以后来个成都的,文哥儿也跑过去喊“四分一老乡”,王华老脸都红了。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家儿子! 过两天杨一清去了陕西当提学官,是不是整个陕西来的后生全是他同门师兄弟?! 要不,把这个儿子打包送给李东阳吧? 王华叹息着摸文哥儿脑壳,说道:“别到处瞎攀关系。”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他可没有瞎攀关系,他这是有理有据的! 文哥儿没再和他爹讨论太多,兴冲冲地给他祖父祖母看菜灯去。 出了元宵,杨一清就该出发去陕西了,李东阳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设宴为他践行。 连续加班了一整个元宵假期,大伙都挺疲惫,正好可以约一起吃吃喝喝放松放松。 文哥儿这个当师侄的,眼巴巴在边上看着李东阳邀请这个邀请那个,就是没带自己一嘴,不由把脚垫起来,叫自己看起来更高更显眼一些。 李东阳注意到旁边快要蹿起来的小豆丁,乐道:“怎么?你也想来?” 酒宴带小孩,可就少了不少乐趣。倒不是他们要干点什么小儿不宜的事,只是席间免不了要喝酒,多个小孩儿哪里喝得尽兴? 至于歌姬舞伎之类的,他们是请不得的,毕竟朝中历来有文武官之家不得狎妓的规定。 宣宗时期一度有官员逾矩,在朝官员放浪形骸、耽误正事,宣宗忍不住重新申明了这一要求,来了一次叫人印象深刻的“严打”,狠狠治了一波渎职官员。 宣宗还说了:“你们爱喝酒我不管,可你们当大臣的要给底下人当表率,知道点礼义廉耻,别一个两个有人邀你喝酒你就带上美妓去赴宴!” 皇帝都亲自下令要扫黄打非了,官员狎妓宿娼之风自然消停了一段时间。 至今为止“狎妓宿娼”都还是御史弹劾的重要罪名之一。 甚至连“纵子宿娼”也不行。 你知道儿子出去瞎浪不打断儿子腿,御史非得追着你弹劾不可。 所以,践行酒就是纯粹的践行酒,不带其他小儿不宜的附加活动。 最终李东阳还是没抵过文哥儿的央求,邀上他一起去给杨一清践行。 文哥儿第一次受邀(死皮赖脸跟着)参加这种规模的文人聚会,特别高兴,当天又穿成个小红包跟着他爹出门。 王华瞥见自家儿子满脸兴奋,无奈道:“我们给你师叔践行,你去做什么?” 文哥儿道:“我也给师叔践行!” 王华领着儿子到了李东阳家,来的人已经不少,马上要出发去陕西的杨一清自然早早过来待客。 瞧见文哥儿,杨一清招呼他过去坐下,笑着说道:“你的诗我看了,和你三先生可不像,莫不是你偷偷和别人学了?” 文哥儿骄傲地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才没有偷偷和别人学,都是灵感自己找上门的,具体能写成啥样他哪里知道! 众人都乐了。 这小子读过的书可真不少,书袋子掉得总那么妙。 这要是换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讲,听着不免有些轻狂自大,可文哥儿才四岁,四岁不就该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他能记得住这些诗文已经很难得,就不求他句句都用得精到了。 虽是在李东阳家设宴,各家却也都带来不少吃的喝的助兴,这可比宫廷御宴要自在多了也丰富多了。 宫廷御宴菜色都是固定的,不用吃完这道菜都能猜出下一道菜要上什么,哪里有这种聚会这么有意思。 吴宽带来的了两坛子糟板栗和糟地栗。 用的都是苏州那边惯用的糟卤,选的是去年秋天风干的板栗和地栗,做出来都是上佳的下酒菜。 地栗也就是荸荠,有些地方叫马蹄,反正都是一样东西。 这两种“栗”,一个高悬树上一个深埋地下,最终竟都成了大伙的盘中餐,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奇妙。 吴宽把它们带来,就是觉得这两种“糟栗”摆在一起颇为有趣。 文哥儿没见过这东西,主动跑过去帮吴宽提其中一坛糟地栗,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凑在旁边看吴宽把坛盖打开。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先飘了出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怪好闻的。 糟货的“糟”字就是“酒糟”的糟,卤出来的东西大多带着点米酒独特的醇香,还没吃进嘴里就有点暖烘烘的醉意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这是可以直接吃的吗?” 丘濬冷哼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一天到晚净想着那口吃的?” 哪怕是一样的做法,糟地栗吃着却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格外地爽脆甘甜。 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文哥儿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躲过这次作诗呢,就听李东阳笑道:“文哥儿,你要不要也来一首?” 吴宽能说什么,吴宽只能说“下次一定”。 板栗糟得又香又糯,仿佛一入嘴就化在了嘴里,只余下满嘴的栗香。 到那边现卤现吃,一定更原汁原味! 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一碟子糟栗。 他捧着杯暖乎乎的热饮子,试图把自己的脸蛋儿藏在杯后,不叫他老师和他爹点名让他“来一个”。 说是这么说,他的脸色还是好看了不少。 糟卤这东西,向来是什么都能放下去的,肉菜是鸡鸭鹅皆可放,素菜也可以放毛豆莲藕等等,堪称“无物不可糟”! 文哥儿从来没想过板栗还有这种吃法,今儿一尝顿时惊为天栗! 李东阳道:“原博也太小气了些,难道不该带只糟鹅糟鸡什么的。” 丘濬:“………………” 像他就从不参与这些聚会,要是很舍不得朋友,直接给朋友写送别诗就行了,何必凑那种热闹?酒到酣处写出来的诗,说不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 文哥儿三两下就吃完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盘子非常怅然,决定以后一定要跟着吴宽去苏州吃个够! 文哥儿躲过一劫,很有些心有余悸。散场归家时路过丘濬家,文哥儿便与他爹说了一声,跑去和丘濬说起自己去蹭个饭还要临场作诗的事。 吴宽道:“小孩儿不能吃太多。” 杨一清道:“早听说你们吴地最会做糟货,可惜没机会去尝尝,今儿倒是能尝上一口了。” 文哥儿兴高采烈讲了半天,才发现老丘脸色臭臭的,似乎不大高兴。他立刻积极哄人:“您放心好了,我吃到好吃的一定带回来给您尝尝!” 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文哥儿闻言连连摇头,表示灵感没有找上门。 冬天来上一盘可以下酒,夏天来上一盘可以驱走暑气。 别说,板栗和地栗摆在一起大小还挺相近的,难怪甜甜脆脆的荸荠会有“地栗”之名。 李东阳道:“我不在意,你只管抢。” 可他爹只给了他一颗,只有一颗! 用他爹的话来说是“尝个味儿就得了”。 糟卤里卤过的板栗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混吃混喝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道:“我可以拿来下饭!” 可惜他爹不肯多匀他几颗。 文哥儿很有些愤愤,可看到还有许多新鲜吃食是自己没尝过的,立刻又运筷如飞地尝起先来。 李东阳本也只是想逗逗他,闻言并不失望,乐呵呵地笑着继续叫别人作诗去了。 吴宽瞅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吃不得,这是下酒用的,你又不喝酒。” 文哥儿振振有词:“岂可因诗废食!” 好在他已经和他四先生说好了,以后要跟他回苏州去。 谁知道他要是没写好,会不会被人拿着嘲笑一辈子呢! 文哥儿连连点头:“只吃一点点!” 还能这么要饭! 王华直接把自家儿子拎回座位上。 他到时候要是吃到了好吃的,绝对不给他爹带回来! 甭管感情深不深、水平高不高,气氛到了你就得赋诗一首,要不然你这满腔才华该怎么展示给大伙看? 饭饱酒足,践行的大头才刚开始,古往今来留下多少诗章,都是《送某某去某地》,比如有名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哼哼,到时候他天天写信馋他爹,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李东阳便说“我会替你记好,下次不带可不成”。 就知道这小子嘴里没句真心话,上回还说要跟他回琼州去,现在又要跟吴宽去苏州了。难不成为了一口吃的,他还要走遍整个大明不成? 文哥儿就是来蹭吃的,见大伙酒过三巡以后开始轮流作送别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吴宽无奈道:“我要是带主菜过来岂不是抢了你这个东道主的风头?”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计划着该怎么报复他爹一边吃得特别欢,便是不喝酒也要把大伙带来的下酒菜尝个遍,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口好吃的。 文哥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老丘,好哄得很! 丘濬:“…………” 文哥儿也分到了两颗,没错就是两颗。他爹说这是糟卤卤过的,小孩儿不宜多吃,所以只匀给他一颗糟板栗和一颗糟地栗。 丘濬道:“你不去不就得了?” 他觉得别人也许干不出这种事,他三先生一定能干出来。 文哥儿吃了还想吃,磨了他爹好一会他爹都不理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尝糟地栗去。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哦不,是要菜! 文哥儿又给丘濬讲起吴宽带来的糟板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1章(啼笑皆非) 践行宴后,迎来了初春第一场雨。 这种天气最为寒冷,连出城送行的人都少,既然已经聚一起吃吃喝喝过了,杨一清便也没让大伙相送,自己携妻子踏上了前往陕西的路程。 明朝地方官不好当,路不好走,事也不好办,便是能借助水力和畜力,沿途也有驿站接待,往返路上还是极不容易。 倘若任地是太平的地方还好,换成个不太平的地方,说不准人能在半路没了。 杨一清这种朝中关系不差的,当起地方官来自然要优容许多,大多都是在布政司、按察司底下干活,要是自己不乐意的话,怕是连西安府都不必迈出半步。 可去都去了,哪能白走一趟? 杨一清扬鞭西指,心中有豪气万千。 他知道自己这身量、这相貌远算不得“伟丈夫”,可既然同是来这世间走一遭,谁又比旁人低一等?他只管做自己心中想做之事,后世如何评说,且留待后人去讲! 杨一清离京后,文哥儿也没闲下来,因为谢家又添了一丁。 才刚生下来的孩子,一般外人是不好去看的,不过文哥儿不是外人,他自诩是谢迁门下弟子,屁颠屁颠跑去看小孩。 徐氏图文哥儿健健康康、聪明伶俐,想让幼子沾沾他的神童气,也没拦着他和谢豆他们一块凑过去看奶娃娃。 这么小的奶娃子,文哥儿是不敢摸的。他趴在边上看着小小一只的小师弟,忽地注意到这小孩儿胎毛长得很好。 文哥儿前些时候读书读到样新鲜事物,叫胎毫笔。 据传南朝有位叫萧子云的书法家就很喜欢用这种胎毛做成的笔来写字。 胎毛这东西非常柔软,制成笔自然也是软毫笔居多。 当年李世民看了萧子云的字,就点评说“萧子云无丈夫之气,行行如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接着还狂吹了王羲之一通,表示什么王献之萧子云根本没学到王羲之的精髓,书法上只有王羲之是永远的神! 这个老李喷起人来真有一套,这“春蚓秋蛇”听着活灵活现,跟黄庭坚戏称苏轼那手字为“石压虫合虫莫”有得一拼。 文哥儿好奇地和谢豆嘀咕起来:“什么时候会给小师弟剪胎毛?” 这个谢豆哪里知道,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文哥儿便直接问徐氏。 徐氏生产完好几天了,精神瞧着很不错。她答道:“满月应该会理一理,怎么了?” 文哥儿把自己无意间瞧见的胎毫笔记载说给徐氏听,还和徐氏讲起书上说的各种离奇传说,比如有人拿着它成了大书法家、有人拿着它考了状元云云。 是真是假他也不晓得,可是听起来很好玩! 要是能把胎毛收集起来做成笔,往后找个他可以开始学写字的生辰拿出来送给他,小师弟一定非常感动! 谢豆:????? 听起来不是很感动。 不过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谢豆立刻说道:“娘,我们要把弟弟的胎毛收集起来做成笔!” 徐氏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也觉得非常新鲜。 等谢迁傍晚下衙回来,徐氏不由与谢迁说了这事儿,问谢迁是不是确实可以这么办。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书都读,这都叫他找出来了。”谢迁笑着说道,“确实有胎毫笔,做着也不难,你有心想弄的话等满月收集些胎毛给我,我去找笔匠做几支试试看。” 他们幼子胎发长得好,估摸着是够做几支的。 徐氏点头应了下来。 谢迁翌日与同僚们闲聊时说起了这事儿,赶巧有人家里的孩子马上要满月了,二话不说回家去叫人给自家崽子理了胎发,派小厮带着它去寻笔匠做成笔。 没过几天,那同僚就拿着胎毫笔来了翰林院,很惋惜地和谢迁他们分享道:“可惜胎毛不多,才做了七支。” 其他人听了一阵沉默。 做了七支还不满足,还想做几支啊? 你这都把自家孩子薅秃了吧? 谢迁没想到这事儿都有人想抢先,只能无奈地说道:“给我们瞧瞧你们家做的胎毫笔好不好使,好使的话把那笔匠介绍给我。” 那同僚哈哈直笑,大方地把胎毫笔拿给谢迁写写看。 一群大老爷们轮番传看兼试用胎毫笔,头一次这么关心小孩子的胎毛,并开始琢磨自己家里有没有新生儿可以薅来做笔。 得知此事的文哥儿:????? 这些翰林学士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凑热闹! 想不到他王四岁小小年纪的,就让长安街许多新生儿享受一把头冷的滋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你爹要你秃,和我王小文可没关系! 文哥儿在心里替自己开脱了两句,也兴冲冲地去跟人讨胎毫笔试玩——不对,试写。 可惜他弟弟妹妹都一岁多了,现在再薅胎毛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看他哥什么时候给他生小侄子了! 生来就感受过头秃的滋味,日后必定会有大成就! 文哥儿拿起胎毫笔一试,发现自己本来就挺一般的字,这下子更丑了! 他立刻把笔还给了那位抢先薅了儿子胎毛的翰林官,对这玩意彻底失去了兴趣。 字不好看,一定是笔不好没错了,下次绝对不用这种笔! 文哥儿很快把胎毫笔的事抛诸脑后,京师里头却莫名流传起了“状元笔”的事。 这就是消息转了几手的后果了。 谢家这边热热闹闹地摆满月酒,宫中上下也是欢喜得很。 剃头匠不愧是老手,三两下就把他小师弟的胎发给理好了,还把剪下来的胎发收得整整齐齐,留待主家自己处置。 任谁有了孩子,都会期盼自家小孩像他一样每天快快活活、健健康康地长大。 所以说,谁的嘴都比不过买东西的人的嘴。 让师弟独自承受去! 那《礼记》怎么连小孩子怎么剃头都写进去啊! 全城几乎没一个新生儿逃过了秃头的厄运! 比如三月末剃头的,男孩子可以在脑壳两侧留两撮,女孩子可以在脑壳顶上留一撮,瞧着都还成。 原来还没出正月,张皇后就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她耐心地又等了一个月才叫太医过去诊脉,终于确定自己真的怀上了。 帝后两人成婚好几年了,中间碰上国丧一直没有孩子,如今终于怀了孩子,帝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去与太后她们讲了这事儿。 于是笔匠们又把外面流传的各种传说加工了一番,但凡有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下订单的客人来了,都活灵活现地给这些客人讲一遍。 张皇后还笑道:“其实上个月拿到那张‘早生贵子’窗花后我就隐约有点感觉了,只是当时还不太确定,就没与母后说起。” 谢豆没去翰林院,自然没摸过真正的胎毫笔,闻言不由问他爹:“能给我一支吗?我也想要弟弟的胎毫笔!” 他听谢迁说了,哪有什么状元笔神童笔,就是文哥儿在书上偶然看到后提了一嘴。 这些单子最初还都来自翰林院官员们。 简直和老丘写书一模一样! 等文哥儿得知了京师的新风尚,他小师弟都已经满月了。 文哥儿只是和徐氏讲了野史里的状元传说,旁人听了便成了“王谢两状元都用过胎毫笔”,再往外一传,不得了了,爱用这笔的都能当状元,还不快把你家孩子的胎毛薅下来! 在各方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胎毫笔这个不算新鲜的古早玩意一下子在京师翻红了。 谢迁看了看剪下来的胎毛数量,颔首答应道:“可以,到时候给你匀一支。” 太后正月里头看过那些活泼可爱的猪仔窗花也挺喜欢。 文哥儿跃跃欲试:“要按‘男左女右’给师弟剃头吗?” 毕竟她们寡居宫中,拿着“早生贵子”怎么看都不太适合! 文哥儿听了也不失望,凑在边上看剃头匠熟练地替那奶娃娃剃胎发。 那小子只是随口掰扯几句,结果居然引得京师那么多人争相效仿,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哪怕京师已经薅秃了很多小孩,文哥儿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人给他师弟剃胎毛。 文哥儿哼唧两声,没有再劝谢豆别用胎毫笔写字。 文哥儿摸摸自己脑壳,还好,他爹娘没给他剃那种奇怪发型! 文哥儿和谢豆嘀咕:“胎毫笔不好写的!” 文哥儿觉得谢迁请的这位剃头匠可真不错,不管过程中怎么个运剪如飞法,他们小师弟还睡得黑甜黑甜的,全程都没哭没闹。 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学前人做这胎毫笔,更别提用了它才考状元了! 帝王家本就占了天底下最大的福气,余下的分到天下人头上怕是剩不了多少,偏那小孩儿的日子就是过得更有滋味。 那窗花不是文哥儿献进宫的,也不是他画的图样,更不是他亲自剪的,偏在所有人心里这东西就是他捣鼓出来的。 谢迁:“…………” 倒也不必。 朱祐樘闻言,笑着与张皇后讲起了近来京师那些关于胎毫笔的趣闻。 京师笔匠们接单量激增。 按照谢迁的介绍,剃胎毛这事儿可以上溯到《礼记》,书里甚至还规定了剃胎毛的时间和发型。 意思是男孩子脑壳左边留一撮,女孩子脑壳右边留一撮。 当时张皇后也跟她们说了,诸如“早生贵子”之类的窗花他们夫妻俩留着没拿过来。 要是别的时期剃头的话,就只能男左女右了! 这等清贵的官老爷都觉得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从乳娘那里得知新生儿满月时本来就是要剃头的,良心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世间有多少人行事全部比照着《礼记》来做? 谢迁笑着为儿子找好了理由:“最近还有些冷,不能剃成那样。” 效果比文哥儿想象中还要猛烈。 谢迁道:“留一束压床,剩下的都找人做成笔给他留着。” 好怪! 想想就浑身难受。 张皇后向太后报完喜,与朱祐樘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感慨:“王家那小孩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甚至还有人透过传言看本质,给这笔多添了个“神童笔”的名头,说那王状元家的小神童用了它,三岁就会作诗了,你说神奇不神奇,你说厉害不厉害? 当小秃子本来就是他们的宿命,现在中的“状元笔”或者“神童笔”而已。 谢豆一听,文哥儿都试写过了,顿时更想要了。他说道:“便是不好写,摆着也很好玩。” 太后自然也是希望能看到帝后早些剩下皇子的,得知张皇后有孕以后高兴不已,大方地在宫里发了一轮赏赐。 文哥儿摸了摸垒得整整齐齐的胎发,转头问谢迁:“这些都要拿去做笔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2章(京师房价) 帝后决定等孩子出生后,也攒下胎发拿来做胎毫笔。 比起寻常人家,皇家儿女剃头剃得更彻底,满月便把孩子剃得光溜溜的。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反正都要剃光了,做几支笔留给孩子也不错。虽说他们皇家不需要状元,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开心点? 帝后两人一路上就此时达成一致,笑着让左右把这事儿记下来,免得到时候他们自己给忘了。 左右伺候的人听了都咋舌不已,心道这王家小神童可真了不得,以一己之力带动了京师风潮也就算了,竟连帝后听了都这般心动、想要照着办。 这么小便已简在帝心,往后前程可了不得! 众人心中各有计较,文哥儿是一概不知的,入春之后新鲜食材多了起来,他每天吃都吃不过来,真是甜蜜的负担。 丘濬也听闻了文哥儿的丰功伟绩,等文哥儿过来蹭吃时不免让他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看到点什么新鲜玩意就往外讲。 今儿这事还算是好事,大家为了图个好意头才会来效仿。你要是不小心带不良风气来,罪过可就大了。 丘濬说话,文哥儿还是听得进去的。他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人跟着做。” 丘濬道:“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日后便该收敛一些。” 文哥儿不知怎么收敛,懵懵懂懂地看着丘濬。 他就是去老师家和师母聊了几句而已,是他老师往外讲的! 丘濬:“…………” 算了,他怎么可能教得会四岁小孩谨言慎行。 这事儿确实是谢迁传出去的,要不是他这个状元给人讲了,这种消寂多时的“状元笔”也不会在京师再度兴起。 有那么多人在旁边把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这小子行差踏错。 文哥儿见丘濬不给自己讲大道理了,顿时又松快起来。他和丘濬讲起自己昨儿在翰林院听来的事情:“听说我大先生和守溪先生是同一年中的进士,那年您正好是主考官之一,那他们算不算是您的学生?” 会师有两位主考官,通常一个官大负责挂名,一个官小负责干活。 像谢迁他们科举那年,徐溥就是负责挂名的,只需要把控一下结果就可以了;丘濬就是那个负责干活的“小官”,那年应试的谢迁、王鏊可以说都是丘濬选出来的。 文哥儿昨天听了很是震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重关系! 那他算不算是徒孙! 俗话说得好,爷孙隔代亲,要是丘濬当真算谢迁座师的话,丘濬不得多给他做饼吃! 文哥儿目光亮晶晶,把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丘濬道:“每次科举录用三人,真要全成了师徒,那不得一口气收三个学生?” 他一生所学多而杂,性情又算不得多好,便是曾出任国子祭酒也不曾挑拣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学生。 与其费心去教导不知心性到底如何的学生,倒不如专心著书。 文哥儿听懂了,老丘这意思是“这些小兔崽子良莠不齐收了还不知能不能教好干脆我就不收了”。 老丘这人,人际关系不行啊! 别人不都笑呵呵地应下,开开心心享受“桃李满天下”的乐趣吗?! 想想老丘和上头关系不好,和下头关系也不好,真是愁人! 丘濬瞧见文哥儿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由说道:“年纪小小的,你发什么愁?” 文哥儿长长地“唉”了一声,对丘濬说道:“三算什么,你瞧瞧人家孔圣人,三千个都教了!” 一想到自己当不成徒孙,文哥儿那叫一个心痛哟。 他饼没了! 丘濬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眼底写满了疑惑:他刚才把话说出来了吗?! 既然都被丘濬看透了,文哥儿便直接说道:“还以为我是您徒孙,您就会常常做饼给我吃!” 丘濬今年都七十出头了,总感觉时间十分紧迫,自己仍有许多书没看完、许多想法没写出来,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见天做饼。 他说道:“你看我做过几回,记下怎么做了吗?” 文哥儿记是记得,可他人太小了,也没法实践啊! 文哥儿说道:“我还小,做不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等我长大了,一定做给您吃。” 丘濬道:“等你长大了,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丘濬近来时常梦见海南。 他已经把《大学衍义补》献上去了,圣上与内阁这次也十分重视他的意见,便感觉没什么遗憾了。 他身体还行,但终归已经年过七十,最近他读书时总觉有只眼睛隐隐作痛,心里已经决定要是哪天自己干不了礼部尚书的活便上书请辞。 孔圣人说得对,老而不死是为贼。要是在其位而不能谋其政,占着位置白领俸禄,不免叫人不齿。 他看不上不愿为国效力的人,也看不上尸位素餐的人,自是不可能霸着位置不放。 丘濬道:“到时我都回琼州了,想来也吃不上了。” 文哥儿说道:“您不是还要再干十年八年!到那时候我肯定能做了!” 丘濬摇着头说道:“哪里还能干那么多年?那会叫人耻笑恋栈权位的,再干个三五年就差不多了。” 哪有人八十岁还不肯致仕的?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三五年后自己顶了天也就岁,他爹不知会不会放他去海南。他又开始发愁了:“万一到时候我爹不让我送您回乡怎么办?” 丘濬道:“那便不必你送了。” 那可是国子监优秀前辈的文章,他哥还有理由不好好读吗? 王守仁听弟弟小嘴叭叭个没完,顿时恶向胆边生,伸出魔爪狠狠揉捏文哥儿软乎乎的脸蛋儿。 王华道:“过几年你怕是都没有十岁,怎么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文哥儿决定不聊这么不开心的话题,转而怂恿起丘濬来:“我怕我记得不太清楚,要不您今儿再做一遍给我瞧瞧?这次我一定一个步骤都不落下,记个清清楚楚!” 文哥儿听王华这么一说,想到丘濬没几年就要回海南去了,心里更加郁闷。他说道:“过几年丘尚书要回琼州去,我可以送他回去吗?” 文哥儿道:“您还年轻,您争气些,争取过个十几二十年能当上阁老!”说到这儿,文哥儿想起他哥哥也是个大佬,登时又补充了一句,“大哥明年就要应试了,您平时可得多多督促他,让他好好考,早些光耀门楣!” 文哥儿那叫一个气! 一听他又把话题绕回做饼上,丘濬忍无可忍地让他滚蛋。 “好!” 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反正他是小孩儿,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文哥儿就知道肯定会这样,只能闷闷地说道:“真想建一座大宅子,叫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住在里面不离开!” 王华道:“就不能你争气些给我们换个大宅子?” 文哥儿道:“我可以!” 便是自家长辈,也不能叫七十多岁的人辛辛苦苦去下厨。 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听得王守仁脑仁发疼。 文哥儿道:“丘尚书不给我做饼!” 世上才一个王小文,怎么才能做到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想陪着的人都陪着! 文哥儿道:“您曾经在国子监那么有名,我哥肯定很仰慕您这个前辈,特别愿意看您的文章!” 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居然还要听自家弟弟的劝学教育,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 文哥儿一脸的敬谢不敏,掷地有声地说道:“不买房,咱不买房!以后您住哪儿,我就跟您住哪儿,有啥住啥,我不挑的。” 他跑出一段路,想起自己哥哥还有一年多就要去走科举独木桥,转了个弯去对王守仁嘘寒问暖了一番。 王华道:“人丘尚书都七十多岁了,你还好意思天天缠着人给你做吃的,你好意思吗?” 王华并不戳破文哥儿的妄想,只含笑摸着文哥儿脑袋说道:“京师寸土寸金,你想建这么大的宅子可得好好攒钱。” 王华并不答应。 王鏊写应试文章确实有一手,坊间至今仍流传着不少他的时文旧稿,随便找一找就有了。 怎么可以给小孩子讲京师房价这么残酷的问题! 王华瞧见文哥儿闷闷不乐地从外头回来,奇道:“怎么?挨谁骂了?” 王华听着儿子的稚言稚语,也不知是该笑他天真还是该夸他重情。 哥哥不肯努力,弟弟怎么躺赢! 丘濬:“………………” 像老丘,一座朝廷分配的宅子住了三四十年,从来没换过! 文哥儿气呼呼地跑了,准备等明儿去了翰林院,就去找王鏊他们讨要些经典时文送给他哥。 自从得知王鏊与谢迁是同年进士,与吴宽又是同乡,他便觉自己与王鏊也有着十分亲近的关系了,是以找王鏊说起这事儿也并不害臊。 便是父子兄弟也没有永不分开的道理,无亲无故的人哪可能长长久久住在一个宅子里? 文哥儿只得郁闷地领着金生回家去。 文哥儿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寻王鏊商量。 丘濬乐了,才四岁大的小子,偏学人说什么“男儿大丈夫”。 这不比让他一个四岁小子努力上进要快多了? 文哥儿道:“男儿大丈夫,说话要讲信用!” 王华:“…………” 王华想揍儿子。 王鏊听文哥儿跑来找自己要时文,奇道:“你爹是状元,你老师也是状元,来找我一个考了第三做什么?” 人好好的登高望远、思恋故土的诗被你这样糟蹋,柳宗元听了怕是要从坟头里跳出来打你一顿。 丘濬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便是送到琼州去,还不是只能待几天就回来?你这个年纪,难道还能陪我在琼州养老不成?你前些时候不是还嚷嚷着说要去苏州玩?”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篡改起别人的诗来:“若为化得身千亿,大明处处是故乡!” 嘘寒问暖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四书五经背熟了吗?流行的时文集看了吗?往年真题刷了吗?备考不能临时抱佛脚,要从平时做起,勤学苦练、夯实基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文哥儿预感到他爹快要动手了,当即撒丫子溜了。 王鏊家,没去过! 买房做什么,买了房临老还不是要回老家,跟祖宗们一起躺祖坟去! 文哥儿两眼一亮。 他爹说过的,王鏊的文章在国子监时就很有名,后来还被点为探花!一听就是科举高分作文选手没错了! 文哥儿一口应下。 还是当官好,当官可以分配廉价住宅,只要你没丢官就可以一直住。 文哥儿听了,也觉得无计可施。 只不过文哥儿都跑来讨要了,王鏊念及他待兄长的一片诚心,便说道:“我家中有不少旧稿,等下衙后你随我回家取就是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3章(顺便而已) 文哥儿与他爹说了一声,下衙后屁颠屁颠跟着王鏊回家去。 大家住的都是朝廷安排的住处,格局上没甚大差别,不过王鏊和吴宽都是苏州一带的人,最爱料理花木,如今正值春天,园子里花开得那叫一个热闹。 许是注意到文哥儿好奇地看向园中花木,王鏊笑道:“京师的花还是不如我们吴地的花朵,在吴地家家户户都爱栽花,每到春天到处都在卖花,但凡手里有几个余钱的,出门走一趟就会换成盆栽带回家。” 文哥儿惊叹不已:“你们可真爱花!” 王鏊笑道:“那是自然的。春天里头时花五日更一品,你就算这次出门觉得想要的都买了,下次再出门一看,市中又全是新鲜的花木!反正你要是不想钱袋子被掏空,最好就是一步都别迈出家门。” 文哥儿道:“等我随先生去苏州,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翰林院平时的修书工作有点枯燥,是以闲暇时大伙都会聊些近来发生的趣事,王鏊对文哥儿那套“四分一故乡”的说法自然也有所耳闻。 王鏊笑着说道:“虎丘一带最是热闹,你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文哥儿麻溜地记下王鏊这个本地人的推荐。 王鏊知晓文哥儿最爱吃,还没领他去书房呢,就遣人去问今晚有什么吃的,要是菜色不错便留文哥儿吃顿便饭。 底下人没一会就回来报菜名,说今儿有荠菜饺子、樱桃肉、瓜姜鳜鱼丝以及两样时令小菜。 自家吃饭没想着待客,菜色比较简单,胜在用的都是应季食材,入嘴都是独属于春天的鲜美滋味。 王鏊道:“既然来了不如吃过饭再走,再过些时日可就不适合吃鳜鱼了。” 文哥儿光是听菜名就有点馋了,被王鏊这么一邀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 王鏊笑了笑,领文哥儿去书房取自己的时文旧稿。 所谓的时文,其实就是八股文。 王鏊当初写了不少这类文章,甚至还针对历年真题练习了不少破题思路,手头的稿子很是丰富。 文哥儿看到厚厚的一大叠时文稿子,眼睛顿时更亮了。 厚点好哇,就是要这么厚,好叫他哥虚心学习,别一天到晚想着跑出去玩耍! 文哥儿道:“我叫大哥统统抄一遍再还给您!” 王鏊大方地说道:“不必急着还,考完再还也不迟。不过你兄长记性好,许是看一遍就记住了。” 文哥儿一听,顿时又郁闷起来。他怎么忘了,他哥也有过目不忘神技! 这些大明人太可恶了! 回头他一定要多搜罗些经典范文,争取能堆满他哥的书桌! 文哥儿正琢磨着该怎么坑哥,就听到有人来报说饭菜好了。 他暂且放下那厚厚一叠的科举高分八股文,非常乖巧地跟着王鏊去蹭饭。 王鏊也和李东阳一样,年纪轻轻便丧过妻,如今是后娶的第三任妻子,家中有两女一子,这三个儿女竟分别由三任妻子所出。 好在王鏊家风甚好,一家人没什么龃龉,瞧着还挺和乐融融的。 说起来王鏊的第二任妻子张氏乃是寿宁侯张峦家中姐妹,两家也算有姻亲关系。 结果自从张峦成了皇后的爹、皇帝的岳父,王鏊便不再与张家往来,不愿意背上攀附外戚的恶名。 说断交就断交,王鏊的性格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文哥儿不清楚这些情况,他与王鏊家三个孩子相互认识完,目光就被桌上的樱桃肉吸引过去了。 那樱桃肉是把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剞花,借红曲米水把它卤出鲜亮的樱红色,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它的颜色有点像东坡肉,色泽却比东坡肉更红亮,陪着周围的翠碧青叶显得十分可口。 怪不得叫樱桃肉! 王鏊见文哥儿很乖巧地坐在那儿,只一双眼睛盯着樱桃肉挪不开,不由笑道:“既是‘四分一老乡’,你不用拘着,就当是在自己家就好。” 文哥儿一下子捕捉到关键词。 自己家! 文哥儿问道:“这是苏州菜吗?” 他在别处没看过这种红艳艳亮莹莹的樱桃肉! 王鏊点头。 照顾到文哥儿手短,他还用公用的筷子给文哥儿夹了一块。 文哥儿吃肉不拘肥瘦,只要是好吃的他都爱吃,樱桃肉一入口,他眼神顿时变得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冒着快活的泡泡。 这樱桃肉夹起来分明还是一整块的,入口却觉它已经炖得酥烂,不消怎么咀嚼便轻轻松松化在嘴里。 连皮都被蒸软了,一点都不腻人! 樱桃肉到底是味道比较浓烈的肉菜,文哥儿吃完一块,又吃了个清甜爽口的荠菜饺子,顿觉自己可以再战十块八块。 王鏊见文哥儿吃得那么香,又叫他尝尝瓜姜鳜鱼丝,这菜用上了春天里最适合吃的肥美鳜鱼、新鲜嫩姜以及江浙一带常做的酱瓜,炒出来不仅三色俱全,口味也是鲜爽脆嫩俱有。 样样都好吃! 听王鏊说有许多菜还是在他们家乡做风味更足,文哥儿一颗心都飞到苏州去了。 大伙都热爱生活的地方,肯定都很会吃! 见文哥儿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王鏊笑道:“我们想返乡尚且不易,你一个小孩儿想出远门就更难了。” 只要入了官场,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回乡一趟;想要回去长住,必然不是什么叫人开心的原因——要么是自己得了病,要么是家中有丧事要回去守丧。 文哥儿瞅了瞅自己的小短手,叹着气说道:“我想快点长大,又不想那么快长大!” 王华听了文哥儿的问题,睨了他一眼,说道:“别人都想找安逸的差使,你倒好,一天到晚想着要到处跑。” 小孩子大多盼着长大,大人又时常想寻回自己的童心。 与王华讨论完自己以后的理想官职,文哥儿又溜达去找他哥。他把手背在背后,藏起了自己带回来的厚厚一大叠“王探花诗文合集”,神神秘秘地对王守仁说道:“哥,我有样大宝贝要送你!” 王守仁:“………………” 万事俱备,只要不考状元就可以了! 文哥儿琢磨了一下,他爹是状元,状元一出来就给六品官,比巡按御史高一品!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还和金生嘀咕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官可以让人天南地北地跑。” 王华说道:“七品官。” 王守仁一看文哥儿那模样就知道他在憋坏。 可恶,他哥怎么这么狡猾! 谁能抵住大佬手稿的诱惑? 王华说道:“你先考中进士再说吧。” 很不错,这个位置是他的了! 王守仁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大宝贝?” 文哥儿从身后变出了自己给王守仁准备的大惊喜。 王守仁把人拎起来问道:“那你在守溪先生家吃了什么?” 王鏊乐道:“都是这样的。” “我也不晓得。” 王华道:“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多。就算你想当状元,难道就能当上了?”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话可就多了,当即滔滔不绝地给王守仁说起自己吃到的新鲜吃食。 金生老老实实答道。 至于蹭饭什么的,只是顺便而已! 王守仁道:“你今晚不在家用晚饭,就是为了去拿这个?” 就这样的人物,也只考了个探花,状元有那么容易考吗?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这官虽然不大,却是大明朝廷纪委,出去肯定没人敢惹! 王华道:“有倒是有,比如巡按御史的职责就是‘代天子巡狩’,像十三道巡按御史就是分别巡查十三道去的。” 不可能有的,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道:“肯定能考上!” 王华冷酷无情地打消文哥儿的妄想:“不行。” 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儿子心思的王华:“…………” 文哥儿听多了大明神人的传奇故事,对他爹这种“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介绍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他闻言不仅不反思自己的大言不惭,还如释重负地说道:“既然天底下能人那么多,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文哥儿得出结论:“所以不能当状元!” 瞅瞅他爹和他老师,一个两个不是各届状元就是文坛大佬,他以后要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求他们给他安排个这个小的官不太过分吧?! 文哥儿直接把“跃跃欲试”四个字写在了自己脸上。 等他考中了进士,马上就去当巡按御史! 文哥儿并没有气馁,继续发问:“巡按御史要几品官才能当?” 文哥儿道:“十三道巡按御史可以轮流当过去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为亲哥的举业操碎了心。 金生哪里知道。 王华:????? 直至对上亲哥似笑非笑的目光,文哥儿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没藏住自己去王鏊家蹭饭蹭得特别积极的事实! 最好就是一直不升官,十三道巡按御史轮流当! 文哥儿在王鏊家中蹭了顿饭,又听王鏊讲了不少苏州之事,心满意足地赶在夜禁之前溜达回家。 代天子巡狩,一听就很了不得! 他给文哥儿讲起了和他同一年中举那位探花张天瑞,那也是脱口成诗的人物,有次在英国公的宴会上有人故意为难他,要他写诗,他提笔就写,根本不需要思考的! 王守仁听说是王鏊的时文集,总算来了点兴趣。 文哥儿坚持不懈地追问:“那有没有这样的官?” 于是文哥儿跑回家问他爹去。 文哥儿道:“这可是守溪先生的时文集原稿,全天下只此一份,旁人想借都拿不到了!” 说实话,决定要参加科举之后他也读过不少市面上流传的时文集,看来看去还是王鏊这位国子监前辈的时文最为犀利。 所以谁都不会像文哥儿这样心心念念地盼着归。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4章(骑马不难) 文哥儿定下了当巡按御史的小目标,接下来好些天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读起书来特别积极。 李东阳觉得有些纳罕,好奇地把文哥儿拎过去谈心,问他最近怎地这么用心。难道是谢迁使了什么法子哄他读书? 文哥儿如今已经对李东阳有了深刻的认识,知晓还没定数的事决不能说给李东阳听。 一旦叫李东阳知道了,李东阳一下子肯定给宣扬得人尽皆知! 文哥儿一脸坚定地做出守口如瓶的表情,表示自己坚决不会和李东阳透露自己的伟大理想。 结果王华正好端着茶在喝,瞧见自家儿子那副“我不说,我绝对不说”的小模样儿,笑着搁下茶杯出卖文哥儿:“他说他要考进士当个巡按御史,正积极备考呢。” 文哥儿:“…………” 这个爹怎么回事!!! 还给不给儿子点了?!!! 李东阳听了直乐:“你怎么瞧上巡按御史这位置了?” 既然已经被亲爹卖了,文哥儿也不瞒着了,把自己走遍大明的梦想给李东阳讲了讲。巡按御史既然是差遣,干完活就回京复命,那他只要多抢着干活,何愁没办法游遍大明山川湖海、尝遍大明美食! 李东阳听了,不知怎地竟有一丝丝心动。 好在李东阳是个久经官场的成熟官员了,闻言摇着头说道:“既是有差遣在身,怎么可能让你去游山玩水?仔细你这个‘御史’反被人弹劾了。” 文哥儿道:“只要不耽搁正事,多走走多看看不是更有意义?朝廷的差旅费都给了,办完事匆匆回来多浪费钱!” 李东阳再没见过文哥儿这么能说的小孩儿。 连他都差不多被说动了。 去都去了,多替朝廷看看当地风土人情有什么不对? “你小子啊,可真是巧舌如簧。” 李东阳自叹弗如地感慨起来。 他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可想不出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来。 文哥儿说服了他老师,感觉特别骄傲。他溜达去找他的好朋友王文素,就见王文素正在研究分析一堆复杂的数据。 文哥儿坐到王文素旁边看了一会,有点头晕眼花。 他觉得王文素天天对着这么多数学题眼睛迟早要瞎,不由和王文素聊起彩绘积木的销量来。 复杂数据盯久了,应该来点简单数据休息休息! 帮王文素打理铺子的祥叔拿到积木之后提议试着用他们山西的颜料做彩绘积木。 一开始因为是要送给小孩儿玩的,文哥儿没让工匠给积木上色,只尽量挑拣色泽鲜艳的原木来制作。 现在积木市场已经打开了,玩这东西的不仅仅是小孩儿,所以可以不必再局限于原木色! 要是彩绘积木卖得好,两边也算是双赢了。 由于不少富贵人家都追求“雕梁画柱”,工匠们本就擅长彩绘,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王文素听文哥儿问起了彩绘积木的事,马上徒手给文哥儿画起了报表。 自从开春推出进阶版的彩绘积木套装,不少老顾客又纷纷跑来回购,对新出的彩绘积木爱不释手。 连王家文房铺子里的颜料销量都好了不少,引得晋商会馆的颜料供应商也行动起来了,纷纷帮忙推广新出的彩绘积木套装。 这东西就是他们家颜料的活广告啊! 从彩绘积木和晋商颜料的销量曲线来看,这事儿最终确实达成了双赢的目的。 积木销量增长了,王华那儿收到的“润笔费”自然也多了,文哥儿看着王文素绘制出来的曲线非常开心。 文哥儿对王文素说道:“你写了算术书可是要印出来的,可得多攒些钱!” 王文素都不知道文哥儿怎么对自己的书这么有信心。 就眼下这情况来说,印书还是非常难的,这种不受人欢迎的算术书更是如此。 怎么看都会赔得血本无归。 王文素倒不是很在意身外之物,只是眼下他还没把握写出值得印刷成书的著作而已。 幸运的是,现在翰林院已经有一批人对算学产生了兴趣,假以时日他们说不定能影响到朝野上下对算学的看法。 想到日后但凡遇到想要讨论的题就能找到同好一起探讨,王文素便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大的乐事了! 文哥儿眼瞅着王文素眼底迸发出灼灼光彩,只得放弃把王文素拉回俗世之中。 也许各个领域都需要一些这样的“痴人”吧! 要不他再物色点物理化学“痴人”,让他们组成数理化天团! 可是物理化学人才上哪找呢? 文哥儿想了半天,没想出物色人才的好法子来,只得暂且放下自己组建大明数理化天团的新想法。 不着急,等他以后走遍大江南北,一定能遇上适合的人才!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哥儿开始专心读书,诸位师长都在身侧,他有不懂之处很快便能得到解答,自然进步飞快。 他每日清早的《声律发蒙》课程也没停下来,风和日丽时仍在池边教授,雨来雾起便移步廊下,不知不觉居然把薄薄一本《声律发蒙》给教完了。 文哥儿宣布结课的当天,满心欢悦地带着自己的“学生”们绕着翰林院的回廊漫步吟诵。 那小小的个头与脆脆的嗓儿在暮春的细雨落花里时隐时现,不知怎地竟给人一种仙童再世、点化世人之感。 那几个跟着文哥儿读了两三个月书的皂隶,身上瞧着也似添了几分书卷气。 年仅十几岁的少年们跟着那童音一句句地吟诵,只觉胸中从此多了处云蒸雾绕的仙山神迹。 谢迁得知文哥儿的《声律发蒙》教完了,便每日给他安排四书五经的诵读任务,表示不想让他浪费早上的大好时光。 文哥儿本就在读这几本科举教材了,有老师安排任务他也不虚,拿到诵读范围后又开始临池读书。 王守仁瞅了瞅他那小身板儿,也没直接拒绝。他说道:“教你也不是不行,我先带你上马习惯习惯,等你大几岁再自己骑。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不许哭鼻子,省得爹知道了骂我。” 经过文官们一年的不懈努力,吏员出身的官员已经逐步被他们从读卷官、御史等等差遣候选人里踢了出去。 兄弟俩来到马厩边上,文哥儿才发现成年的马可比他王四岁庞大多了。 你小子先能自己上马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多学点本事傍身总没错。 王守仁与家里的马熟悉得很,对文哥儿说了声“坐稳了”,便随意地牵着它往前走了起来。 这种官吏殊途、吏员出身低人一等的情况得追溯到太祖时期。 好的胥吏固然也有不少,可抵不过他们之中有太多的奸邪之辈。 官吏二途愈发泾渭分明。 看看,朱元璋对胥吏的恨竟超过了他对贪官的恨! 打不过,他总得跑的过吧? 官是官,吏是吏!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不仅能给人教《声律发蒙》,四书五经竟也讲得大差不差! 真棒! 越是跟着文哥儿晨诵,皂隶们心里越是惊叹不已。 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文哥儿的“小先生”名头越发响亮。 洪武年间有小吏揭发官员贪污受贿,朱元璋当场驳回说:“吏胥之于官长,犹子弟之于父兄,下讦其上,有乖名义,不足听也。” 文哥儿一听,立刻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被吓哭,屁颠屁颠跟着王守仁去偷他爹马玩。 谢迁注意到文哥儿都快把翰林院的皂隶聚齐了,私底下找文哥儿聊了聊这事儿。 当年有人提议允许胥吏参加科举,朱元璋一口就否决了,说这些胥吏“心术已坏,不许应试”。 文哥儿立刻道:“才不怕!” 地方父母官都是异地任职,通常干个一两任就离开,哪里抵得过早已在地方上经营多年的胥吏? 文哥儿觉得自己的理想既然已经被他爹广告天下,也不差自己亲哥一个。他说道:“我以后要当巡按御史,骑射不好可不行!” 当然,当巡按御史也是有风险的,弱鸡一点说不准会被地方上的人给谋害了! 不管是权利还是名声都相差甚远。 骑射必须好好练! 马算是非常昂贵的家庭财产,王华当这么多年官也只养了一匹,当初王守仁偷溜去边关玩儿就是顺走了他爹这匹爱马! 翰林院这些能选入京师衙门打杂的皂隶大多都身家清白、聪敏好学,心里大抵还存着多学点学问的心思。 他们这些人有些是清白人家出身被选上来服役、有些是考试没考好或者违反了学规被充为吏员,一般来说得干足九年才能回归本籍。 主要是让文哥儿别因为翰林院这些皂隶捧着他,就傻乎乎觉得天下胥吏全是好人。 唐伯虎这样傲气的人自然是“耻不就”。 文哥儿听了这些官场基层的复杂问题,只觉脑壳有点痛。 京师各大衙门的胥吏还好,到了地方上有不少胥吏与当地豪强乡绅相勾连,没少做欺行霸市、欺上瞒下之事,等闲官员到了地方上都不一定能治住他们。 对于偷骑亲爹马这件事儿,王守仁早就驾轻就熟了。 大伙都表示这种需要有学问、有名望的官员来主持的工作不能让这些杂流染指。 马儿一开始走动,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又大相同! 文哥儿的视野顿时变得高远了许多。 文哥儿振振有词:“立志须趁早!” 王守仁:?????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很险恶! 他们本就识得不少字,能够胜任日常的文书工作,文哥儿总算是不必逐字逐字教起了。 意思是你个小吏告发上官,等同于子告父弟告兄! 这次连成年的皂隶们也跟着来晨诵了。 和苦哈哈去当地方官一比,他心仪的巡按御史可真是眉清目秀! 若是官员赴任后没法驾驭这些人,政令根本出不了府衙! 他一开始还有点紧张,见身下的马儿非常温顺,马上就不担心了,好奇地左顾右盼,只觉眼前许久没有这么开阔了。 这也就决定了吏员出身在官场上注定要抬不起头。 王守仁听到文哥儿这么长远的打算,不由啧啧说道:“你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就已经想好自己要当什么官了?” 王守仁便把他拎到了马背上。 文哥儿兴奋地大放厥词:“骑马不难!” 吏员虽然也有晋升途径,可不少人心里还是想等任满三期以后再去科场闯一闯。 见文哥儿瞳孔微震,王守仁挑眉问:“怎么?害怕了?” 这可不行,他还想要长命! 日后不管是想改走科举路子,还是想继续走吏员晋升路子,必然都大有助益。 文哥儿如今与底下的皂隶接触得多,不免会同情他们的境遇,谢迁便把这些事掰开来给他讲清楚。 在这期间他们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王守仁瞅了眼还是个小豆丁的弟弟,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文哥儿下衙回到家,正好碰上归家休沐的王守仁。他跑上去对王守仁说道:“哥,你什么时候能教我练骑射!” 像唐伯虎卷入科举舞弊案后就被安排去浙江当小吏。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5章(怎么学的) 文哥儿得瑟了没一会,就被闻讯而来的王华拎下马。 王华瞪了长子一眼。 文哥儿还小,王守仁这个当兄长的都成亲了,难道也还小吗?这么小的娃娃,万一被甩下马怎么办?家里的马再温顺也不能这么闹腾。 王守仁摸摸鼻头,解释道:“我在旁边牵着马的,不会叫文哥儿出事。” 王华道:“真出事了看你怎么和你母亲交待。” 赵氏本就是继母,入门时王守仁都已经晓事了,母子二人要说真能多亲近那是不可能的。 得亏兄弟俩一直处得不错,一家人才和和美美过了这么多年。 赵氏把文哥儿当眼珠子护着,王守仁要是把文哥儿摔出问题来,家里肯定要闹得家宅不宁。 王守仁挨的骂多了,从不还嘴,乖乖听训。 文哥儿倒是很有担当,主动坦白道:“我让哥哥教我的!” 王华瞧了眼还兴奋得脸红扑扑的文哥儿,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个说辞。 就这小子的脾气,若不是他自己求着要上马,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担责的。 王华道:“有能耐了你,才四岁就想着学骑马?” 文哥儿道:“早学习,早掌握!我很乖的,绝对不会乱动,哥哥让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王华知道文哥儿虽然爱玩爱闹,却不会闹出格,更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也就没再继续责备兄弟俩偷骑自己马的事儿。 王华叮嘱道:“家里的马也就算了,外头的马你们不知道脾性如何,不可以乱骑。” 文哥儿连连点头。 事情虽然就此揭过了,王华还是罚他们一个抄书一个写文章,限时今晚之内交给他检查。 难兄难弟对视一眼,都老老实实应下。 王华见他们还在自己眼皮底下打起了眉眼官司,又把文哥儿拎了起来,边抱着他往饭厅走边问:“怎么突然想学骑马?” 文哥儿道:“我要勤练骑射功夫,以免以后当巡按御史时被人害了!” 王华:“…………” 此时此刻,王华的想法和王守仁一个样:这小子想得可真够远的。 “你怎么会觉得当巡按御史要被人害了去?” 王华奇道。 文哥儿便讲起了谢迁给他介绍的地方上的情况。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巡按御史虽然是“代天子巡狩”,可地方上的人说不准连天子都敢糊弄,何况还只是七品的“代天子”? 只有遵守官场规则的地方官可能还会战战兢兢地接待你,地头蛇可不管那么多,说不定弄死了巡按御史,还能顺便换个自己顺眼的“父母官”呢! 大明立国已有一年,地方宗族势力逐渐抬头。 别说当地名门望族的族人了,连他们手底下的奴仆都能在地方上呼风唤雨。 豪族子弟和他们培养的诸多“义子义女”把控着整个基层,没点本事怎么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入自如! 所以啊,他得从小勤学苦练、强身健体,争取做到长途跋涉不会累,骑马跑路比谁都快! 王华:“……………” 这就想得更远了。 王华说道:“敢对巡按御史动手的人可不多,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知府知县,遇着巡按御史过境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没到山穷水尽之时,没有人会冒着惹皇帝震怒的危险对巡按御史下手。 相反,地方官还会用重金贿赂讨好巡按御史,叫他们帮忙说些好话、给个任满好评,让他们顺利升迁。 成化年间就有过风评极好,却因为不愿巴结巡按御史导致任满后职位不升反降的知县。 与其担心在地方上遇害,倒不如担心自己在京中被下诏狱,一不小心小命不保! 朝中要臣常年负责从诏狱中捞御史。 毕竟每次要直接杠贪官污吏、皇亲国戚、宫中权宦的时候,御史们都要冲在最前头,挨廷杖下诏狱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奸佞谁惯出来的?大多都是皇帝。 你要扳倒奸佞等同于天天指着皇帝的鼻子骂,风险肯定是很高的。 可不就得朝中说得上话的阁老和尚书们及时捞人吗? 这要是你人缘不好,外头捞你捞晚了,你可就死在诏狱里头了。 文哥儿哪里知道当御史还有这么一重危险,听他爹说地方上的人都要对巡按御史俯首帖耳,顿时感觉自己心仪的职位更威风了! 文哥儿道:“那也要学,骑马走得快,可以去更多地方!” 王华瞅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说道:“那也得你的脚能踩到马镫了,才可能学会骑马。” 文哥儿:????? 说话就说话,凭什么说人腿短! 我王四岁还这么小,腿短不是应该的吗! 真是岂有此理! 可等到了饭桌边上对上亲娘和亲祖母满含担忧的谴责目光,文哥儿才晓得王华笑他腿短压根不算什么。 显然她们都知道他跟他哥去学骑马的事了,只是怕惊着他才让王华去领人。 文哥儿蹬蹬蹬地跑过去,向赵氏她们展示自己没少胳膊少腿。 他只是和马先亲近亲近而已,等跟马儿混熟了,以后才好和他哥一样偷骑出去玩儿! 这叫什么,这叫未雨绸缪! 见文哥儿一点事都没有,赵氏才算是放下心来,只认真告诫他决不能自己去骑马。 就他这个头,都不够马儿一脚的。 诸芸刚看婆母担心得不得了,心里也气王守仁不着调,暗暗掐了王守仁一把。 这家伙都二十出头了,怎地还带着弟弟胡闹! 谢豆听了睁圆了眼。 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为了吃! 小孩子讲起自己的丰功伟绩来,那是一点都不嫌腻的。 小孩子多闹腾就对了。 要是闹得家宅不宁,对谁都不好。 所以是他骑的马! 可惜在下次之前,文哥儿还得回去挑灯抄书。 文哥儿道:“那当然!” 文哥儿非常诚实地把过程给李兆先他们描述了一遍。 海南生蚝肯定很好吃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大佬,可是光凭他哥十来岁就敢单枪匹马去边关旅游,就知道他哥一定很厉害! 王华道:“骑马摔了对小孩儿更不好。” 马那么高,他骑上去一点都不怕,特别了不起! 是他王四岁! 王华接过去一翻,顿时乐了。 这叫吼得多,感情深! 下次还敢! “行吧,你好好练。” 将来他哥可是要带飞他的人,现在区区带他骑个马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他爹让抄的是明儿的晨诵内容,都是他白天预习过的,抄写起来还算轻松。 文哥儿一点都不心虚:“我就是能骑了!” 文哥儿还对丘濬夸下海口:“等我再学几年,一定练得炉火纯青,绝对可以送您回琼州去了!” 谢豆本来还觉得自己太笨了,听文哥儿把具体过程一讲,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做到。他有些迷惑:“这样就算学会骑马了吗?” 趁着大伙还没看书,文哥儿就积极地和他们炫耀起自己昨天开始学骑马的事。 王守仁感觉腰上一疼,知晓是妻子在埋怨自己,好面子地撑着没表现出来。 王华睨着他:“你对你大哥倒是有信心。” 他爹真是一点都不爱护小孩子的眼睛和爪子! 王华道:“过两天我把你这书,各项课业全部在翰林院完成,他碰上旬休就可以在丘家玩耍好久了,顺便和谢豆以及李兆先他们维系维系感情。 毕竟苏东坡吃了都说好! 文哥儿:????? 都四岁了,上马背坐坐怎么了,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敢顺着梯子爬屋顶上玩耍了! 一家人要过得和顺,兄弟齐心是最重要的。 他哥是谁,他哥是王阳明,是大佬来着! 为什么祖父一直特别疼他?除了因为他是长孙之外,还因为他是祖父吼大的。 四岁能骑马,简直闻所未闻!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就精神抖擞地呼朋唤友跑去丘家读书。 文哥儿连连点头,还热情地邀请李兆先一起勤练骑射,到时候结伴去海南岛吃生蚝。 伤害儿子对当爹的有什么好处吗? 这字是越写越潦草,看得出来文哥儿是赶着要睡觉去了。 文哥儿运笔如飞,飞快地把罚抄搞定,捧去给他爹检查。 王华并不知文哥儿对他哥有着迷之信心,见他们兄弟间这般亲近只觉欣慰不已。 就是比较费他祖父的嗓子。 李兆先见文哥儿竟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能骑马了,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文哥儿说道:“我怎么不太信?” 旁边的李兆先却是奇道:“琼州那么远,你也想跟着去?” 文哥儿道:“哥哥在,哥哥会接住我!” 丘濬只能这么勉励他一句。 都还没决定好什么时候去呢,就连吃什么都想好了! 文哥儿道:“那是当然的,他可是我哥!” 丘濬了解完文哥儿的“能骑马了”是怎么回事,和李兆先一样陷入沉默。 文哥儿是不考虑那么多的,他顺利交差后就去睡了个饱觉。 等老丘过来了,文哥儿又去和他吹嘘了一遍。 李兆先:????? 文哥儿对他哥充满信心。 兄弟俩又很有默契地隔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他都还没学骑马呢,文哥儿居然已经学了! 文哥儿道:“该到睡觉时间了,熬夜对小孩儿不好!” 丘濬:“…………” 虽然上马是他哥抱的,马儿走动也是他哥牵的,可是坐在马背上的人是谁? 他们明明是亲父子,为什么他爹老是背刺他? 李兆先被文哥儿充满自信的模样唬住了,虚心问道:“你是怎么学的?” 那时候他都还不能开口说话呢,日子过得可比文哥儿清闲多了,书那是一本都不用读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自在得不得了! 一点毛病都没有!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6章(新鲜发现) 立夏当日,宫中启冰下赐文武大臣,各家也积极地在为盛夏消暑做准备。 由于丘濬说他最近要加班,让文哥儿别在旁边打扰他干活,文哥儿便借了书回家自己看去。 烈日当空,文哥儿躺在自己的小小摇床上边晃悠边看书,就听街上叮叮叮叮的敲起了冰盏,乃是夏天卖冷饮冷食的人开始在街上叫卖。 眼看树荫外阳光热得烫人,文哥儿便跳下摇床,领着金生和乳娘一块出门,去看看这人卖的是什么好吃的。 跑到外而一看,竟是个卖雪花落的。 名字起得风雅,其实就是挑上特制的铁桶出来卖甜冰。 那铁桶里头安了根长轴,挑担的小贩来回拉动缠在轴上的绳子,轴就会飞快地咻咻咻转,一直转到铁桶壁上结出冰凌,只消拿竹板子轻轻一刮就能刮下雪花似的亮薄冰凌。 文哥儿去年还不能乱吃外头的东西,自然没见识过这玩意。他立刻叫金生跑回去拿几个碗来,自己好奇地凑过去看人家是怎么拉绳子的。 等到金生把碗拿出来装了两碗,他都看明白是怎么使的了,在旁边跃跃欲试地说道:“可以让我试试吗?” 那小贩见文哥儿要买好几碗,便大方地把绳子递给他试试看。 文哥儿哼哧哼哧地试了几下,发现老费劲了,自己弄出来的冰凌还不好看,便又把绳子还给了小贩。 可谓是很懂得量力而为了。 文哥儿继续在旁边看人家咻咻咻地转出了好看的冰凌来,心满意足地捧着冰去分给他娘和他祖母尝尝鲜。 小孩子不能乱吃东西,弟弟妹妹他就不分了,只给他二哥王守俭和他嫂嫂诸芸带了一碗。 文哥儿给大伙分完了,还捧着满碗亮莹莹的冰凌去找他祖父下棋,主要是吃这甜滋滋凉冰冰的“雪花落”给他祖父看。 他祖父身体没他祖母好,吃不了冰的,是以文哥儿没买他的份! 王老爷子臭着一张脸,说道:“下棋就下棋,还吃什么冰?一点都不专心!”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小子明显就是故意的。他连金生母子俩的份都买了,人人都捧着一碗冰东西在吃,就他没得吃!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大不孝,反而还教育起他祖父来:“您上回要是不偷喝酒,今年夏天说不准都能吃冰了!” 人老了就跟小孩儿似的,分明是不能做的事偏就要偷偷干。而且干完还不懂得处理好现场,叫人一进屋就能嗅见酒味! 王老爷子早就被全家轮流教育过了,如今连四岁大的孙子都来说自己,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他冷哼道:“不就是一碗冰,瞧你那得意样儿,不知道还以为你买了什么龙肝凤髓。” 文哥儿压根不听他祖父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话,舀了一口甜甜的冰凌送进嘴里,只觉通身都凉快了,小表情儿快乐得不得了。 王老爷子:“…………” 造孽哟,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孙子! 王老爷子猛灌一口茶,坚决不承认自己馋那么一口冰,盯着棋盘决心要杀文哥儿个片甲不留,不叫他再这么得意下去! 爷孙俩在棋盘上一通厮杀,文哥儿美滋滋地把冰吃完了,把棋也赢了。 气得他祖父吹胡子瞪眼。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背着小手、踱着步子溜达回去纳凉看书。 没事气气祖父,真乃人生乐事! 下午李兆先过来寻文哥儿出去玩儿,说是隔壁大兴隆寺有片榆钱林能吃了,问他要不要去薅点回来做榆钱糕。 榆钱糕! 没吃过! 文哥儿立刻换好方便出门的衣裳,与李兆先一块出门跑大兴隆寺玩去。 大兴隆寺也叫双塔寺、庆寿寺,自元朝起边坐落于西长安街北。 由于周围多是官宦府邸,平时去上香的也大多是官员与官员家眷,有许多文人墨客的题咏,瞧着很有文化气息。 当年王守仁就是在这里听那位陈白沙讲学的。 李东阳也时不时和朋友过去走走,写上几首小诗。 是以李兆先对大兴隆寺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地领着文哥儿去寻记忆中的榆钱树。 不想他们才刚入寺,就撞上了王恕的孙子、李兆先的同窗王显鸿。 王显鸿是来帮他祖母取佛经的,看到李兆先身边的王四岁,很想转身就走。 文哥儿倒是一点都不记仇(反正他都把仇报完了),远远就热情地喊人,问王显鸿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薅大兴隆寺的榆钱。 李兆先家的厨子可是会做榆钱糕的! 瞧见文哥儿一脸“你没吃过榆钱糕吧”的骄傲,王显鸿说道:“榆钱糕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家也会做,我们家还会弄榆钱煎饼!” 文哥儿听到榆钱还有这么多说法,马上说道:“那我们能摘了榆钱去你们家吃吗?一会就吃!” 话赶话说到这里了,王显鸿只得说:“行,真能采到榆钱就去我家吃。” 一行人直奔大兴隆寺的榆钱林而去。 寺中有专门的小沙弥帮人打榆钱,李兆先稍微给大兴隆寺捐了些香火钱便让他们积极地开始帮他们割落一串串翠翠嫩嫩的榆钱来。 文哥儿看得兴起,讨过比他高许许多多倍的杆子晃来晃去,割下来的榆钱叶子少得可怜。 王显鸿都看不过去了,生怕他拿不住杆子砸到旁人,伸手接过杆子非常熟练地割了几下,碧翠的榆钱串纷纷落地。 文哥儿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兴冲冲地跟着李兆先他们东捡西捡,还一直怂恿王显鸿多打点,最后感觉所有人都抱了满怀,谁都拿不动更多了,才遗憾地让王显鸿停手。 一行人抱着翠翠嫩嫩的榆钱串直奔王恕家。 他没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了丘家,神神秘秘地与丘濬分享起自己的新鲜发现:“你们六部尚书里头藏着一个大胃王,您猜猜是谁!” 王显鸿:?????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吃完一块榆钱煎饼,赫然发现底下人又送上了第二盘,刚才那个盘子已经空了。 那就是舍豆儿。 这小子果然很讨人厌! 快四月了,确实是吃榆钱的好时节。 以及营救林俊不成反而一起进了诏狱另一位官员张黻。 没办法,王阁老看着老严肃了,连他亲孙子见到了都怂。 上次这小子来他们家,还给他祖父背他写的判词!!! 丘濬:? 他记下来了! 听说是王显鸿领人到家里玩,老太太接过佛经打量了一下文哥儿两人,发现都是瞧着十分机灵的后生,自是笑着邀他们坐下闲聊。 老太太含笑说道:“舍豆儿结缘。” 王恕让他们不必拘着,坐下与他们一起尝起了四月才吃得上的美味榆钱。 老太太见煎饼里夹着脆嫩鲜碧的榆钱,瞧着便让人胃口大开,笑着叫人去请王恕来尝尝鲜。 等看到王恕三两口把一块榆钱煎饼吃光,文哥儿才发现真正能吃的人居然不是他,而是王恕这位年过古稀的阁老! 文哥儿一听这词,眼睛顿时一亮,好奇地追问:“为什么要舍豆豆!” 老太太也知晓小孩子是没耐性听佛法的,便笑着与他介绍起佛寺常备的素菜来。 文哥儿没怎么接触过信佛的人,听老太太讲起佛偈觉得有点意思,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不过没陪老太太聊多久,他很快又暴露了本性:“佛家可有什么有趣的饮食风俗?” 王恕不尚佛道之学,他对佛道的观点和刘健、丘濬差不多。 初八就去舍豆豆! 文哥儿跟李兆先他们一起起身向王恕问好,一个两个全部化身乖宝宝。 王显鸿把佛经拿去给他祖母,顺便把文哥儿两人也领去拜见一下长辈。 好在王恕书房离得不远,没一会就走了过来。 今儿王显鸿就是去大兴隆寺帮她取回在佛前供奉了许久的佛经。 一老一小想法虽大不相同,偏就聊得兴高采烈,不知不觉榆钱煎饼已做好送过来了。 文哥儿没想到豆豆还有这样的用处。 在家里吃点好的总比跑出去胡混好。 王恕不信佛,他老妻却颇爱礼佛,抄了佛经还要特意送去大兴隆寺供奉。 后人给王恕编文集时直接把这份奏疏起个标题叫《救林俊张黻奏状》。 很快有人回来禀报说是王显鸿带了同窗回家,还有王家那个小神童,他们一起去大兴隆寺打了许多榆钱,正叫人拿去做榆钱糕、榆钱煎饼。 王恕正在书房中读书,听到外头一阵热闹,皱了皱眉,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埋汰不埋汰谢豆豆不重要,主要是想广结善缘! 到了初八那天把豆子都煮熟了,将它们舍给阖家上下、左邻右里,路上遇到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舍给大伙吃,吃的时候也得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样就相当于结下了善缘! 说话间,一行人也走到了王显鸿祖母的居处。 他老人家曾给宪宗皇帝上书表示三皇五帝时期根本没佛道,别人怎么国祚绵长呢?后来那么多皇帝搞封建迷信,他们的国祚怎么没维持多久呢? 在大明朝廷当官风险就是这么高,很容易被皇帝亲口送你去蹲大牢! 末了老太太算了算日子,与文哥儿讲起接下来的四月初八、四月十八有桩格外重要的事儿,各家各户都该办的。 大胃王是什么怪称呼? 说实话,他真不太想看到王四岁,一看到这小子就想起惨痛的往事。 他有点疑惑,那么大一盘煎饼,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王恕听后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还积极地和王显鸿联络感情:“你最近都读些什么书?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学算术?我有个朋友叫王文素,算术特别好,你也姓王的,说不定也适合学这个!” 京师只有一座文庙祭祀孔子,可佛寺已经有多少家了陛下您数过吗?就这样您还要大兴土木建新佛寺,您觉得这合理吗? 没错,当时王恕在捞一个叫林俊的、试图斗倒恶僧的官员。 等敞开肚皮尝过后而上来的榆钱糕,文哥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王恕府邸。 文哥儿第一次吃榆钱煎饼,贪心地咬了一大口,才刚咀嚼两下,榆钱的清甜便在嘴里泛开。他又嚼了几下,感觉满嘴的脆嫩鲜甘,好吃得让他想一口气多吃几块! 说是榆钱糕还在蒸,可以先尝尝榆钱煎饼。 她仔细讲了讲舍豆儿的做法,就是平时拈豆念佛,每拈起一颗豆子便念一声“阿弥陀佛”,能拈多少便拈多少。 人林俊上书让陛下您别毁数千军民屋宅建佛寺,您还要抓他进诏狱降他职,您这是人干的事吗?! 王恕这位阁老都没到,文哥儿也没好意思动筷子,乖巧地等着王恕过来一起吃。 文哥儿震惊不已。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7章(且说说看) 文哥儿这八卦对象,可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么重大的发现,总得找人讲讲吧? 找谁讲呢? 首先排除他三先生李东阳。 懂的都懂,不懂他也没办法! 接着还要排除他爹和他大先生谢迁,这两个也是出卖过他的,而且出卖得非常频繁。 什么时候家长才能重视小孩子的呢,真是太可恶了! 至于他二先生杨廷和和他四先生吴宽,看着倒是不像是会乱往外说的,可他们都是不爱八卦别人的性格。 老丘就不同了! 老丘不爱和人往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不会往外讲! 其次,老丘还和王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冤仇。 这样一来,他和老丘八卦王恕的食量,老丘肯定又爱听又不会往外说,绝对是一位可以满足他分享的好听众没错了! 丘濬倒还真的挺感兴趣,主要还是没听过大胃王这个称呼,要文哥儿给他解释解释。 文哥儿就给他讲解了一下,说大胃王就是胃特别大,可以在吃这个领域称王称霸。 他才吃一块煎饼,王阁老能吃下十块去,王阁老是大胃王没跑了! 丘濬:“…………” 丘濬听到“称王称霸”这么威风,有点不乐意了。他说道:“只是比你能吃而已,不见得真就那么能吃。” 他给文哥儿讲了欧阳修在《归田录》里记录的同僚八卦,说北宋有个叫张齐贤的人那才叫真的能吃。 这人不仅吃得多,还格外爱吃肥猪肉,一次能吃好几斤! 有次有好事者好奇他到底有多能吃,摆出个金漆大桶在饭厅边,瞅他吃啥喝啥就往桶里投入等量的食物,结果他吃着吃着,桶就满了! 王恕再能吃,能比人张齐贤能吃吗? 不能的话凭什么称王称霸叫什么大胃王? 名不副实! 文哥儿听得震惊不已。 这是真饭桶啊!!! 吃饭要吃一桶的那种!!! 文哥儿震惊过后,又有了全新的发现:“原来醉翁先生的《归田录》是讲同僚八卦的!” 欧阳修他老人家回老家闲着没事,就把认识的同僚挨个写进书里编排一遍! 这可太棒了! 丘濬:????? 你那一脸“学到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果然,文哥儿很快说道:“我要去读一读,等我以后告老还乡了,也要写上一本。”见丘濬脸上写着“你不要乱来啊”几个大字,文哥儿还向他保证道,“您放心吧,等我告老还乡后也不会忘记您的,我现在就开始积攒素材!” 终有一日,他要把他们的八卦统统写在书上! “您做的饼特别好吃,这个必须写!”文哥儿还特别强调了一句。 丘濬:“………………” 才四岁有必要想着告老还乡后写什么书吗?! 文哥儿压根读不懂丘濬满脸的拒绝,满足完自己的八卦后才优哉游哉地溜达回家,盘腿坐在自己的坐塌上掏出小本本记上一老,能吃!考虑到老丘的意见,具体有多能吃还需要继续找机会考察! 很不错,新素材+1 东跑西蹿一整天,文哥儿也不嫌累,到晚上还和王守俭他们分享新听来的舍豆儿习俗,表示今晚他们来给豆子念佛号,初八就可以去送给想送的人了! 文哥儿讲得头头是道,几个小孩便凑在一起玩起了豆子。 文哥儿不是什么虔诚的佛家信徒,“阿弥陀佛”念得非常敷衍。 王守俭倒是做什么都很认真,拈起一颗豆子就认认真真地念上一句。 两个小的有样学样地跟着拈豆子玩,只不过说话还不算特别利索,都是念的“阿弥,陀佛”,两奶娃娃奶声奶气地一起念,听着竟还挺整齐的。 文哥儿带着他们玩了好一会,眼看大家都已经念满一小碗豆子,满打满算也有颗了。 左右他们也不认得那么多人,没必要继续干这么枯燥的事。 文哥儿叫人帮忙收好豆豆继续带大伙玩儿别的去。 第二日上朝,丘濬还是站在六部尚书的位置上。看到立在前头的王恕,他眉头动了动,不知怎地想到了文哥儿所说的“大胃王”。 这别称可真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王恕这莫不是阁老大胃能吞象! 王恕一如既往地站在六部尚书最前头,不知怎地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几十年的朝堂沉浮经验,让王恕对旁人的目光分外敏感。 他最近似乎没干什么招人恨的事啊? 那么是谁一直盯着自己? 眼看宫门一时半会还没开,王恕好奇地转过身搜寻那道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不其然地对上了丘濬满含打量意味的目光。 王恕:? 这个老丘,怎么突然这么盯着他看? 难道是突然转了性,要和他缓和缓和关系了? 至于坚决不主动离职的首辅刘吉…… 老丘慢悠悠地卷着面前的薄饼,一点都没有观察人被逮个正着的窘迫。 反正本来就是丘濬单方面不搭理他! 果然,当初从国子监传出来的“刘棉花”绝对是丘濬起的头没错了,这家伙才起得出这种别称来挤兑人! 早些年禁中不许随意开火,内阁阁老们都要出去外面吃饭。 王恕忍无可忍地放下手中新拿起来的白馒头,问丘濬:“丘尚书,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相比于刘吉直接把锅扣给丘濬,王恕倒是一下子想起了昨天来自己家里吃榆钱糕、榆钱煎饼的文哥儿。 倒是这个老丘都一把年纪了,别人小孩子随口提上一句,他还真要来一探究竟! 最后王恕得出的结论意外地和刘吉很一致—— 分豆豆?! 丘濬留在内阁用午膳,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怪,不过他泰然自若,并且时不时用余光瞟王恕一眼。 刘健:“……” 后来是宣宗皇帝来找阁老们议事,底下人说“阁老们出去吃饭了”,宣宗皇帝才特许阁老们在内阁开了个小厨房。 两人又和往常一样互不搭理到早朝结束。 现在都到饭桌上了,这家伙还频频打量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丘濬是不爱和人交流没错,可他却是个敢说敢做的,比如听了八卦直接去本人面前讲一遍这种事他就可以面不改色地干出来! 感受到丘濬探究视线的王恕:????? 王恕:“……” 他说着还搁下饭碗,现学现卖地给众人演示了一遍。他本就长得俊秀可爱,一本正经地念起佛号来瞧着竟真有点小高僧的宝相。 徐溥:“……” 瞅见文哥儿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谢迁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给儿子起错了名字。 事有反常必为妖!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挑的分享对象出了岔子。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就是吃好喝好! 文哥儿又趁机给大伙介绍起自己新听来的舍豆儿习俗来,表示等初八那天他来分豆豆,大家吃的时候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为什么这小老头儿又瞅了他几眼? 刘健意思意思地邀请丘濬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王恕吃一卷饼,他瞟一眼。 昨儿那小子眼里确实有些震惊,想来是离开他家后又去找丘濬说起了这事,这才让丘濬对他的食量起了好奇心。 他还是没法容忍有人打扰他进食。 唯有谢迁敏锐地捕捉到文哥儿话里的关键词—— 文哥儿道:“那是当然的。” 要是丘濬愿意给他做次“尚书饼”的话,他们之间也不是不能一饼泯恩仇的。 文哥儿勤勤恳恳在翰林院读书,哪里知晓丘濬以一己之力让大明内阁今天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丘濬还不知道刘吉又记了他一吃饱喝足后便施施然地回礼部去,一点都没管王恕他们的复杂心思。 刘吉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 那可真是好吃极了,比起做成香喷喷的煎饼,蒸出来的榆钱糕又多了一股子清清爽爽的清甜,特别适合这春末夏初的天气! 作为在杠精领域深耕多年的资深选手,他有着不管遇到什么场面都能面不改色的良好心理素质,永远秉承着“就算是我错了我也要杠到你没话说”的战斗精神、充满激情地投入到每一次交流过程中。 说不定前年那首童谣都是他编出来的! 就连座中那些不太信佛的人也看乐了,笑着应承下来。 文哥儿此时正好也在吃饭,他和李东阳他们分享起王阁老家的榆钱糕。 这老丘到底什么意思?! 丘濬便把坊间传言王恕乃是“大胃王”的事讲了讲,并贴心地解释了一句:“大胃王者,胃大过人,吃中霸王是也。” 不知道打扰人吃饭要挨雷劈的吗? “真的要我说?”丘濬说着还看了刘健他们一眼,意思是“这么多人在场不太好吧”。 要是文哥儿言过其实,下次他也可以摆出事实反驳回去! 也就讨论政务时他们还能说两句。 今儿丘濬有许多事要向内阁汇报,早朝后去内阁议事到晌午时分。 这个老丘不能处! 王恕吃一馒头,他瞟一眼。 可惜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丘濬立刻收回了探究的视线,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我不理你你也别和我说话”冷漠表情。 李东阳昨天便知晓他儿子和学生一起跑去王恕家蹭饭的事。他说道:“只要有好吃的,你怕是什么地方都敢去。” 那小孩儿本就处于爱分享的年纪,碰见新鲜事想和人讲讲也无可否非。 毕竟有的人想笑不好意思笑,有的人想发飙又没处可发飙,可不就特别怪吗? 王恕:“…………” 丘濬本来想转身就走的,想到文哥儿夸口说的“大胃王”,又神使鬼差地留了下来,准备亲自验证一下王恕到底是不是真的很能吃。 想想文哥儿连榆钱糕都能吃得特别香,一副吃到不得了的美味的模样儿,王恕觉得那“尚书饼”未必有文哥儿他们夸的那么好吃。 王恕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前面能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便说道:“你且说说看。” 早朝时他就想问了,只是考虑到丘濬那会儿肯定不会回答他,他才没有开口自讨没趣。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8章(太气人了) 下衙后,文哥儿还跑去寻谢豆,与他讲起初八舍豆结缘的事。 有过上次被挤兑的经验,谢豆这次直接跳过怀疑阶段,用控诉的眼神看向文哥儿。 名字是他爹起的,怎地文哥儿见天拿来调侃他呢! 文哥儿对上好朋友委委屈屈的眼神,也稍微反思了足足一眨眼的功夫。 他很快就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是听人说起了这个佛家风俗,觉得很有意思,才过来和你分享一下!” 谢豆狐疑地看向文哥儿:“真的吗?” 文哥儿讲得头头是道:“本来也就一般般有意思,可是我想起你了,就变成非常有意思了。倘若我们不是好朋友,不管是分豆还是种豆都是很寻常的事,哪里有现在这么好玩呢?” 都是因为他们友谊深厚,才会让他拥有别样的快乐! 这就比如他们在书上读到与余姚有关的记载和诗文,也会觉得分外有趣。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那是他们故里,是他们特别熟悉、格外关注的东西! 要是换成多姚少姚的,他们哪里会关心!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忽悠,也觉得自己错怪了文哥儿。 文哥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文哥儿只是和他情谊深厚罢了! 谢豆道:“那我到时也给你分!” 文哥儿乐滋滋地说道:“好啊!” 文哥儿哄骗完好朋友,开开心心地溜达回家。 谢豆吃过晚饭后却是让人去备些豆子,跑他祖母身边拈豆念佛。 邹老太太见了不由问他是怎么回事。 谢豆便把自己和文哥儿约好四月初八舍豆儿的事情告诉邹老太太。 邹老太太面色古怪地看了眼自家孙儿,也没拦着,由着他在边上一边拈起豆子一边念“阿弥陀佛”。 越这么瞅着,邹老太太越觉得自家这个孙儿怎么看怎么像是给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傻孩子? 邹老太太找了个机会把这事儿给谢迁讲了。 谢迁:“…………” 果然,文哥儿这个不信神佛的家伙就是冲着挤兑他儿子去的。 偏他儿子傻乎乎的,别人哄几句他还积极加入分豆豆行列。 以后这小子可怎么办才好! 谢迁不由去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 谢豆闲着没事,又在拈豆念佛号呢。瞧见他爹过来以后立刻喊道:“爹!” 谢迁坐到谢豆对面看了看他这两天拈出来的满满一盘豆子,乐道:“你这是要分给多少人?” 谢豆道:“文哥儿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分!” 那当然是越多越好。 多了总比少了要好! 反正文哥儿早说过的,不管写字还是看书都不能闷头坐着太久,闲暇时拿出豆子来念一念佛号就当是歇息了。 谢迁见儿子全无芥蒂,显见是被文哥儿说服了,便也没多说什么。 这小孩儿和文哥儿一块长大,又有着同乡之宜,日后想来肯定能相互帮扶。 既是如此,小孩子之间的事他们这些大人就不掺和了,由着他们自己往来去。 说不准让文哥儿多闹上几回,还能锻炼锻炼他们豆哥儿的心性。 从小有这么个特别能折腾的好友,以后兴许就没什么事能叫他郁闷了! 文哥儿快快活活地玩到了四月初八,便开始到处给人分豆子去。 谢豆早上也跟着谢迁跑了趟翰林院,跟着文哥儿一块去分豆豆。 不得不说,经过文哥儿长时间的锻炼,谢豆的心理素质确实锻炼出来了。 他和文哥儿一块捧着豆子给人分,即使有人用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也一点都没觉得害臊,而是挺直腰杆邀请别人吃上一颗煮得香喷喷的豆子。 接着他还跟着文哥儿跑礼部分豆子。 半路上遇到钦天监的人,他们还给钦天监的天文生们也分了。 到了礼部,里头的人更是全都认得文哥儿,连和他一起过来的谢豆都轻松被放行。 谢豆在心里暗暗吃惊,不过还是乖乖跟着文哥儿一路散豆子散到丘濬跟前。 丘濬不信佛,不过见两个小娃娃巴巴地把豆子送来了,还是意思意思地取了一颗。 佛号是没有念的。 文哥儿对此也不以为意。 人应该尊重别人的信仰! 只要不是信了邪教走火入魔,不能嘲笑别人在搞封建迷信;别人要是不信呢,也不能强行叫别人跟着信。 相互理解,相互宽容! 既然家里家外都送了一轮,文哥儿索性就坐在边上边吃豆子边跟丘濬闲聊,力邀丘濬不要沉迷工作、一起来消灭豆豆。 谢豆:“…………” 谢豆也坐到旁边吃起了自己剩下的豆豆。 不少人趁着文哥儿在这边积极地过来汇报工作。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时候的丘濬应该比较好说话。 当着两小孩的面,丘濬怎么好表现得太凶? 好机会啊! 此时不来汇报更待何时! 这群礼部属官想得挺好,可惜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丘濬瞅了来汇报工作的属官一眼,又接过他们递上来的公文扫了几眼。 接着就开始开点名批评了。 这家伙收个学生叫李梦阳,几个意思! 文哥儿坐下翻了翻那几篇诗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老师这次输定了。 各地的地震、旱灾就更不用说了。 等出了礼部,谢豆才敢开口:“丘尚书凶起来真可怕。” 前两年文哥儿还小,不好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现在文哥儿也四岁大了,大人带着去看看龙舟也无妨。 文哥儿咋舌:“不都说童言无忌,怎地还有人要拿我一四岁小孩做文章?” 这怎么比? 以文哥儿这么爱热闹的性格,肯定会很喜欢出去玩儿。 谢迁便打发两个小的自己玩耍去。 不过天下人连重名的都不少,何况只是一字之差的名字? 丘濬睨了他一眼,说道:“天底下哪有好当的官?你别想考个进士就开始混日子,那才哪到哪?” 他哪里知道这事还是他爹和李东阳起的头,送走谢豆后气咻咻地跑去找他爹理论。 我什么时候说要一对多了?! 文哥儿在旁边听了丘濬骂遍所有下属,等属官们退了下去还颇有些心有余悸。他感慨道:“你们礼部的官可真不好当!” 李东阳拿出李梦阳的诗细读起来,也觉这后生写得挺不错。 这还怎么比? 一件是今年四月陕西洮州卫下冰雹闹洪灾,不少的房舍被大水冲走,死于洪水之中的人也不少。灾后他亲自过去看过,洮州卫遍地狼藉的情况着实叫人痛心。 李东阳把信收了起来,第二日便拿着去找文哥儿,与文哥儿说起杨一清遇上好几个好苗子的事。 若是这李梦阳考到了京师来了,他肯定也得亲自见见,不然哪对得起杨一清这通夸赞? 你叫个只会算1+1=2的小学生去参加奥数比赛,那不是去送人头吗?! 谢豆果然震惊不已,坐到文哥儿平时授课的大石头上感受了一下当“小先生”的威风,不由说道:“我以后也教人!” 丘濬一想也是,便也随他去了。 丘濬是这样想的:旁边坐着两个小孩子,大人要给小孩子当榜样,不能让他们觉得官很好当事情很好干,所以要求必须比平时更严格。 丘濬摇着头道:“以后少这么嚷嚷,朝廷又不是你王家开的,哪能你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小心别人听了拿去做文章。” 他们早该知道的啊,空子哪有那么好钻! 自从过了年,天灾又接连不断地发生,连扬州这么富庶的地方也因为知府组织上元烟火会过于混乱以至于溺死数十人。 不是我方太弱,实在是杨一清坐拥整个陕西的生源啊! 两人说好了,回去后又约上其他人一起。 气人,太气人了! 小孩子可没有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谢豆听后立刻干劲十足地迎战:“好!” 文哥儿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不能用老眼光看人了,我以后可是想当巡按御史的人!”他信誓旦旦,“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信中主要讲了两件事。 两人一道走回翰林院,路上遇到人就叫人家吃颗豆子,带出来的豆子很快分完了。 王华沉吟片刻,说道:“也可以,不过先别和他说,省得他天天惦记着这事儿。” 李东阳把杨一清特别寄来的学生习作留给文哥儿好好揣摩,好叫他了解一下别人的学生都是什么水平。 很不错,马上就要一对多了,你小子紧张不紧张! 另一桩事倒是没那么沉重,是杨一清找着了好几个心仪的学生,其中一个说来可就特别巧了,叫李梦阳。 难得被允许跟来翰林院玩儿,谢豆自然想和文哥儿玩上一整天。 爹比爹,气死崽! 事情就这么安排上了。 弘治四年怕也是不太平的一年。 月底李东阳收到杨一清自陕西送来的信。 要不,端午那天找机会把这小子扔了吧。 别人的爹要带孩子出门看龙舟,有的爹却压根没这么想过! 文哥儿见谢豆自刚才丘濬骂人开始就没再吱声了,于是没在礼部多留,领着谢豆溜达回翰林院玩耍去。 他,王四岁,已经是闻名翰林院的小先生! 文哥儿道:“可以,到时我们看谁教得好!” 杨一清甚至还随信附上李梦阳的诗作,表示自己这个提学过来就是捡现成的,收到这样的学生他都可以不写诗了! 王华:“…………” 李东阳和王华相携路过时见着了,与王华说道:“今年要不要带文哥儿去看看龙舟?” 谢豆还是没有培养出文哥儿这么好的心态。 文哥儿对此不甚在意,有恃无恐地道:“反正又不会骂我们,不用怕的。” 属官们察觉丘濬的训斥比平时要更严厉,顿时悔不当初! 两小子带着空盘子回到翰林院,谢迁问谢豆是要玩上一天还是要自己先回去。 文哥儿闷闷不乐老半天,结果下衙后又听谢豆兴奋地跑过来说谢迁今年端午要带他们去看龙舟的事。 两人嘀嘀咕咕地约定好了,又去寻那负责喂养锦鲤的老苍头讨了些鱼食,一起蹲在锦鲤池边喂鱼玩。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端午节可以出去玩耍,每天依然没心没肺地上蹦下跳。 既然王华和李东阳都说带上小孩,他们自然也打算带上各家小孩一块出去长长见识。 小时候大家不都大胆地说要当科学家宇航员国家主席什么的,谁有那个闲心和个小孩子较真啊! 大伙默契地没在文哥儿面前提起。 大人嘲笑小孩子考虑要考清华还是考北大,小孩子还嘲笑大人没有梦想呢! 这么大的差距,哪里是一天两天能赶上的! 文哥儿:????? 文哥儿当即带谢豆去锦鲤池边,给谢豆讲起自己有好多“学生”的事。 李东阳瞅着信上的名字,左看右看都觉得他师弟是在占自己便宜。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别家小孩一听要去丘濬家就一哄而散了,丘濬凶起来是真的凶。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19章(手给剁了) 由着文哥儿一通撒泼耍赖过后,王华才慢悠悠地说道:“谁说不带你去?” 文哥儿这才反应过来,他爹没说不带他去啊,他今天也是被李东阳郁闷到了,直接就跑来质问他爹了。 “您都没和我说过!”文哥儿觉得这事儿不怪他,要怪就怪他爹不提前讲。 谢豆都知道了,他还不知道,这不合理! 王华道:“这要是提前叫你知道了,你肯定一天到晚惦记着要去玩,哪还有心思读书?” 去年冬至那会儿的事王华可没忘记。 当时这小子可是念叨了足足一个月。 文哥儿哼哼唧唧好一会,没想出反驳的话来,索性不吱声了,直接跑去和他祖父说起自己今年可以去看龙舟的事。 王老爷子冷哼道:“龙舟有什么稀罕的,就你这个头怕是根本挤不到前头去,去了也只能看到别人的屁股墩子。” 文哥儿道:“你少瞧不起人,我肯定能看到龙舟!” 王老爷子道:“行,我等着你讲讲谁输谁赢,可别到时候啥都讲不出来。” 文哥儿哼道:“肯定能讲!” 王华果然很懂文哥儿,自从知道端午要出去玩耍,他就兴冲冲和所有人分享了一遍这个好消息。 比较让他郁闷的是翰林院的人居然大多知道这事儿。 当天根本就是翰林院团建! 就他,啥也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 文哥儿跑去礼部和丘濬谴责起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他爹可恶,他老师可恶,他祖父也特别可恶,说什么他只能看到别人的屁股墩子! 真是岂有此理! 丘濬边批公文边听他把自家长辈挨个数落一遍,一点正事都没耽误。 文哥儿讲够了大人们的可耻行径,又问丘濬:“您去看龙舟吗?” “不去,人挤人的,有什么好看的。”丘濬随口应了一句。别说他不年轻了,就算他还年轻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文哥儿也想起丘濬都七十出头了,便没继续怂恿他一起去,改为凑在边上看丘濬批公文。 本来丘濬因为年事已高,根本没管着礼部多少事,结果月初礼部有处仓库不小心失火了,主管大部分事务的耿裕被关大牢去了,很多事便由丘濬临时代管。 好在耿裕很快又被放出来了,这些事务可以陆续移交回他手里。 现在丘濬就赶着把手头的活儿干完赶紧交接回去。 没办法,礼部很多事务他其实不感兴趣,比如对僧道之流的考核。 这可就有点为难丘濬了,毕竟他可是刚提议让朝廷各地限制僧道编制,新出家的人要等到缺才能补上。 没等到编制空缺不许出家的那种! 对神佛之道他是不怎么相信的,完全就是用治国思维来对待这些僧道。 没编制,先憋着! 说不定憋个几天你又觉得俗世真美了! 现在让他来给这些僧道考评,他的想法就很简单了:不通过,不通过,统统不通过,都回家种地去,别一天到晚修道念佛不事生产。 这事能干吗? 那肯定是不能干的。 可不这么干,心里又不舒坦。 丘濬打算把这些事务囫囵着还回去,眼不见为净! 这不,赶着要把速度一点没下降,一份公文三两下便看完了,并且飞快地写下批阅意见。 文哥儿在旁边跟着看了一会,一脸敬谢不敏地跑回翰林院读书去,继续期盼端午的到来。 今年上元节没张灯,们同样也惦念着端午。 到了五月初一,各户人家便给家中女孩儿梳妆打扮,叫她们这些天以最好看的一面出现在人前。 初一到初五这几天又叫“女儿节”,不仅未嫁女可以快快活活地出门,连出嫁女也会归宁,回到父母身边重温出嫁前的快乐时光。 京师最受欢迎的端午游玩地点要数天坛那一带。 那边有山有水,可游玩之处颇多,家中长辈都爱带小孩子出来长长见识。 文哥儿没去过天坛那边玩儿,早早就起来盼着出发。 本来端午宫中也会赐宴,可惜今年年景不好,上元节灯会免了,端午赐宴自然也免了,是以大伙早早便约着出门。 文哥儿被他爹塞上租来的马车,同行的还有年纪稍大的王守俭。 两个年纪小的就只能在家待着了。 至于王守仁,他约了同学一块去玩儿,不跟他们一块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天坛那边出发,文哥儿他们不用走路也不用骑马,便趴在车窗边好奇地往外瞧。 没一会,文哥儿就看到旁边有一群医士、医生举着标着太医院的旗帜,一路敲打鼓吹前行。 太医院的人这是去做啥啊,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文哥儿好奇得脑袋都快探出车外去了,又被骑马跟在马车边的王华无情地给摁了回去。 “别探头探脑的,小心你的脑袋。”王华对自家这个特别爱凑热闹的儿子格外了解,一直在外头盯着呢。 文哥儿趴窗沿边张望太医院列出的长队边问王华:“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啊?” 王华道:“他们要去南海子那边取蟾酥。” 蟾酥,就是蟾蜍身上可以入药的部分。 五月正是青蛙蟾蜍活跃的季节,南海子那一带湿地众多,蟾蜍也多,太医院的医士与医生们要展开一年一度的蟾酥采集活动。 至于这一路旗帜招展、吹吹打打的,大概是太医院的传统节目。 过节嘛,合该有点仪式感! 文哥儿听他爹介绍了一番,觉得很有意思。他说道:“他们要抓蟾蜍吗?危险不危险?” 王华瞥见文哥儿满脸都是好奇,不由问:“怎么?你还想跟去抓蟾蜍?” 文哥儿本来是挺想的,想想蟾蜍的丑模样,又一脸拒绝地直摇头。 看来古往今来的医学生,都逃不过和形形色色医用动物打交道的宿命! 文哥儿一路瞧瞧这瞧瞧那,很快便抵达天坛一带。 还没到可以游玩的地方呢,马车就走不进去了。王华寻了个地方让人守着马车,领着两个小孩去和其他人会合。 文哥儿:“…………” 好在天坛一带地势开阔,行走其中不至于人挤人。 这王学士喊的又是谁呢? 瞧见文哥儿在那儿费劲地张望,张延龄一下子把人认出来了。 只要不吃出毛病来,小孩子爱怎么闹怎么闹。 文哥儿见他们的眼神变得有点凶,立刻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爹会把我手给剁了!” 文哥儿连连摇头,掷地有声地说道:“下注赌博,手给剁了!” 周围有不少小贩提着挑着耍货、零嘴沿岸来回吆喝,一时间商贩们的叫卖声、小孩儿们的哭闹声、大人们的说笑声不绝于耳,光是用耳朵听就格外热闹。 王鏊越是这样冷淡,张鹤龄兄弟俩越是要气气他们,笑呵呵地说道:“可惜姑姑不在了,要不然端午该回我们寿宁伯府住上几天才是。” 文哥儿带着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王华提醒说龙舟快开始了,他都还舍不得走太快呢! 这家伙每次出门都把自己的私房钱全带上,全自助消费,完全不用问他爹的。 既然是早就定好的出游计划,王华他们自然是提前叫人去方便看龙舟的地方占好位置,他们现在只需要按时过去就好了。 张鹤龄兄弟俩:“…………”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张延龄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啊,你想知道吗?来我们这边看看,顺手来下个注吧。” 文哥儿道:“好奇!” 李兆先不知道文哥儿脑袋里在想什么,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名字给文哥儿讲了。 王鏊与张家有过姻亲关系,只不过这些年已经不往来,张鹤龄兄弟俩对此很不满意。 张延龄说道:“你小子也来看龙舟啊?” 不是说要和他们寿宁伯府撇清关系吗?他们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两家这重姻亲关系揭开来! 文哥儿把眼睛睁到了最大,也没法看清那些龙舟上的旗子写着啥。 李兆先点点头。 文哥儿玩耍了半天,也有点累了,有人抱着走他乐得轻松,乖乖地没有闹腾。 来的大人小孩都很熟,文哥儿便领着小伙伴们遍地撒欢,走累了还买些饮子糖饼之类的坐下吃吃喝喝。 一行人走到看龙舟的地方,还没抵达占好的位置呢,就听有人喊旁边的王鏊:“哟,这不是王学士吗?” 肯定不是他爹吧? 文哥儿好奇地瞧了过去,发现张家兄弟俩是冲着王鏊去的。 一行人很快抛开了刚才的小插曲,有说有笑地走到了看龙舟的地方。 文哥儿正气凛然地拒绝:“赌博害人害己!”他还用“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是个赌狗”的奇怪眼神看着张延龄,“谁怂恿你去赌博,肯定是坏蛋!” 可恶,等他练成穿杨的神枪手,一定回来把他们家宝贝全套走! 哦不,这是王家那小神童! 王鏊淡淡道:“两位贤侄也出来玩?” 文哥儿觉得这嗓儿有点耳熟,转头一瞅,不是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又是谁? 周围人这么多,他也不好当场发问,只得先把这事记下来,回头再找他爹唠唠。 这是尚书饼! 文哥儿一看是刚才见过的张鹤龄兄弟俩,再看看他们身边那群狐朋狗友,莫名觉得有点儿眼熟。他也没太在意,只让金生退下,昂起脑袋问道:“你们知道今天都有哪些龙舟队参加这次竞渡吗?” 正说着,李兆先就寻了过来。 李兆先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哥儿在旁听得有些迷茫,不太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他那小胳膊小腿的,一大把圈圈咻咻咻地扔出去,啥都没套中。 龙舟所在的赛道都是派专人过去看过的,全摆在对应的位置上,文哥儿对照着沙盘可以轻松记下到底是哪几队人在比试。 这可不行,他和祖父说好了,回去后要讲讲那队赢了! 在王华放养的态度下,文哥儿简直是看到啥新鲜东西就要过去瞅几眼,连古往今来都很流行的套圈圈都要玩几下。 张延龄冷哼一声:“你爱看不看!” 龙舟已经在远处整装待发,他们这个位置离出发点太远,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哪些龙舟下了水。 他伸手想要把文哥儿拎起来打量打量,就被满脸警惕的金生挡下了。 王鏊并没有受张鹤龄兄弟俩影响,只面不改色地与他们兄弟俩周旋了几句,便与其他人一起往前走。 文哥儿问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李兆先只随口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抱起文哥儿走了。 王华也不管他怎么花钱,只负责瞧瞧他选的摊贩干净不干净。 这时前头忽然热闹起来,竟是龙舟竞渡开始了。 还真别说,有钱有权就是玩得丰富,一个龙舟赌局他们都给做出沙盘来,上头有好几搜仿得惟妙惟肖的龙舟,龙舟上还插着对应的旗帜。 文哥儿一直没吱声,等到了外头才问李兆先:“我想起来了!那是你们朋友对吗?” 岸边早搭起了连片的棚子,以便来让看龙舟的达官贵人们不至于被猛烈的日头晒伤。 人可真多! 王华直接把脸上写满了好奇的文哥儿抱了起来,省得他一下子没忍住跑过去跟当事人打听八卦。 文哥儿倒没有非要给张延龄灌输正确三观的执着追求,转而问道:“我不下注,可以过去看看有哪几队人吗?” 这不是以前和他们玩得挺好的那几个朋友吗? 张延龄脸黑了:“我好意带你玩你还不领情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鹤龄见了文哥儿,也想起了饼来,哦不,也想起了这个害他们挨罚的小神童来。他问道:“你也想下注?” 文哥儿拉着李兆先跑过去占了个好位置,双目熠熠地专心看起来龙舟来,生怕错过了精彩部分回去后不好跟他祖父吹嘘。 文哥儿便屁颠屁颠地过去看他们设的赌局。 王华他们坐下喝茶聊天,文哥儿带着小伙伴们蹬蹬蹬跑到棚子外头,好奇地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怎么这几个家伙以前给王显鸿当狗腿子,现在又给张鹤龄兄弟俩当狗腿子,好稀奇啊! 他见到棚内那几个文哥儿觉得眼熟的狐朋狗友,登时一愣。 也不知算不算不是冤家路窄,张鹤龄兄弟俩的棚子就在附近,他们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开赌局赌哪队赢呢。 他们有个皇后姐姐,走到哪别人都捧着他们,就王鏊这样的文官臭清高,不屑与他们这些外戚扯上关系。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0章(心向往之) 许是第一次出来看龙舟的缘故,文哥儿看得格外起劲,等那几艘龙舟跟利箭似的从他们面前冲过去,他更是直接要钱福他们扛着他往前跑。 钱福等人:“…………”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好在龙舟在水里走得快,他们也不需要扛太久。 每次看到王华轻轻松松扛起文哥儿,他们都由衷感到钦佩:前辈不愧是前辈,臂力都比他们好这么多! 龙舟竞渡眨眼间结束了,大伙也没有散场,大多留在棚子里喝茶吃果子,下棋、抚琴、闲聊、赏景。 还有人租了周围的大船小船,晃晃悠悠地游湖去了。 文哥儿东奔西跑半天,这会儿才终于觉得有点累,也挤到他爹和他二哥身边坐下,端了杯清凉饮子吨吨吨猛灌了好几口。 李东阳打趣道:“你瞧瞧你,喝东西总是牛饮,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 文哥儿伶牙俐齿得很,一点都不怵他老师的挤兑,有理有据地反驳道:“天下读书人难道就一个样子吗?李太白喝酒那么畅快,他难道就不是读书人了?” “您看!” 文哥儿边说边捧起自己面前的饮子,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小啜一口,动作非常文雅,姿态非常端方,俨然一个端坐饮茶的小小君子。 接着他才反问李东阳:“您觉得李太白他会这样喝酒吗?” 众人都看得直乐,觉得再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小孩儿。 别说,他摆出这么副小君子的模样,还真叫大伙有些不太习惯。 李东阳哈哈笑道:“你瞧瞧你这脾气,别人说你一句,你要反驳十句八句。” 文哥儿一点都不虚,挺直小腰杆回道:“你们乱说的,我当然要反驳!” 李东阳点头笑道:“挺好,以后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众人歇够了,茶酒果子零嘴也吃了大半,便起身沿着岸边信步徐行起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东阳悠哉地踱着步子往前走,嘴里不忘问文哥儿:“出来玩儿半天,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文哥儿一听就懂。 这是作文老师问你,有没有作文灵感! 文哥儿道:“有是有,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写,等我写好再给您看。” 李东阳很满意文哥儿一点就透的聪明劲,也不问他是什么想法,只笑着说道:“行,我等着。” 一行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时而驻足听人弹唱,时而到别人的文会上凑个热闹,最后还去周围吃了河鲜。 春夏之际河鲜极其肥美,就是得舍得放姜葱,不然河鱼腥味有些重。 吴宽他们都是会吃的,亲自挑了应季的河鱼叫人现杀现做,两桌子人先围桌吃蒜香虾米下酒。 考虑到桌上有小孩,他们还特意挑了两条少刺的鱼,让他们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傻乎乎地把那么大的鱼刺也吞下去。 店家一边杀鱼,一边让伙计给他们上茶,还上了盘薄荷饼。 文哥儿一向乐于尝试没吃过的新吃食,拿起一块尝了尝,只觉这东西入嘴清清凉凉的,吃上一小块便觉开胃又消暑。 适合夏天! 一顿河鲜吃下来,文哥儿肚里饱饱,开始犯困。 王华看了眼一路上看不出累不累、也看不出开不开心的二儿子王守俭,想了想还是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把文哥儿抱起来让他一路睡到马车那边。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长安街去。 文哥儿睡着了,路上不免有些安静。 王守俭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文哥儿,趁金生他们没注意到伸手戳了戳那软乎乎的脸蛋儿。 他不是文哥儿那种爱热闹的性格,也不是特别喜欢在人前露脸,好在有文哥儿在,他便不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有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他们回来得晚,街上倒没有出门时热闹了。 文哥儿一路睡到家门口,又恢复了一贯的精神抖擞。他不用等人抱,自己跳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跑回家去找赵氏她们说话。 等把亲妈和祖母都抱抱蹭蹭一轮,他才去跟他祖父吹嘘这趟端午出游的所见所闻,把龙舟赛描述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不仅结果记得清清楚楚,连过程都讲得跌宕起伏! 王老爷子听了只觉自己仿佛也身临其境地看了场龙舟竞渡。 这小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文哥儿给他祖父讲了一轮,还觉得有点不过瘾,又跑去与他爹说了一声,表示要去找老丘一趟。 他打包了些薄荷饼,可以匀几个去分给老丘尝尝鲜! 至于吹牛逼什么的,只是顺带的而已! 王华知道这小子碰上点事就要找所有人吹嘘一遍,不吹根本睡不着觉的那种,也没拦着他出门。 文哥儿屁颠屁颠揣着几个薄荷饼出了门,没一会就跑到了丘濬家,一边给丘濬分饼吃一边和丘濬讲起自己看的人生第一场龙舟赛。 丘濬本来不太感兴趣,听文哥儿唱作俱佳地讲了半天,竟也听出了点兴味来。 一老一少就着饼聊了半天,文哥儿才尽兴而归。 好孩子从不撒谎! 他把整个游玩过程捋了捋,准备挑出最有意思的部分写出来。 接下来文哥儿用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词,疯狂赞美起张鹤龄兄弟俩弄出的赌局,尤其是那制作得十分美轮美奂的沙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像钱福就曾写诗描述过他欣赏过的美人蹴鞠,说是“蹴鞠当场二月天,仙风吹下两婵娟”“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 文哥儿给自己的游记写好了完美的结尾,很满意地把它收了起来,准备明儿拿去给李东阳点评点评。 只要不瞎编排历代帝后以及往圣先贤,倒也没人管大伙私底下怎么唱。 这样快乐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啊! 这三件曾被太祖朱元璋严禁的事儿,如今蹴鞠、戏曲均已萧条冷落,唯独赌这一样最该严禁的却是屡禁不止。 这还是朝廷放宽了限制的结果。 龙舟赛今天那么多人看了,肯定很多人会写,他得写点比赛外的东西。 要是搁在洪武年间,那才叫人心惶惶,太朱元璋下令让唱戏的拔舌、赌博(包括下棋打双陆)的剁手、踢球的砍脚,反正娱乐活动一概不许进行,大家一起建设美好大明! 读着读着,李东阳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敛了起来。 这必须去御前告张峦一状,不能让他家两个混账小子教坏小孩!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精神抖擞地去了翰林院,照例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完成了晨诵课程,解答了他们的一些疑问,并把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记下来去请教谢迁他们。 赌狗的赌瘾上来了,谁都挡不住! 这必须不能忍! 宪宗皇帝在位时就严抓过好几回赌博问题,你要是不涉及钱财的琴棋“雅博”还好,涉及到财物那问题可就大了。 幸好! 李东阳倒不是那种听说别人小赌一番就要去告发的人,可看看寿宁伯府这两家伙干的都是什么事! 等课业上的疑问都解决完了,文哥儿才拿着自己的文章去给李东阳看。 他琢磨了老半天,最后灵机一动,提笔在结尾处列了个“同赌者名单”。 诗中多有描写“粉面”“娥眉”“玉笋”“金莲”等等的语句,大抵便是他流连欢场时所作的诗。 经过这一年的发展,许多限制也慢慢放开了,至少下棋打双陆已经不会抓你去饿死了。 这能忍? 比如张鹤龄兄弟俩的赌局! 文哥儿连连点头。 这禁赌、禁鞠、禁戏的禁令,一直到明中后期才陆续开放。 只是终归不入流罢了,也就下九流的伎人唱来供富商闲客取乐。 甚至还从丘濬家薅走一串粽子。 文哥儿才四岁,他们居然怂恿文哥儿一起下注! 不过涉及财物的赌博之类的还是不允许的。 小孩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好! 既然是出游,那自然得写游记。 美人追着鞠球跑得香汗淋漓,下场后再与恩客你侬我侬,竟也成了一种别样的情趣。 这类蹴鞠表演氛围、助兴性质比较浓郁—— 再看看他们拿出来的赌注,那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寻常人赢了马上能当富家翁! 至于戏曲,还处于丘濬闲来没事写出《五伦全备记》都要被王恕嘴一句“你一理学大家怎么写这玩意”的地位。 要是还敢不遵守,就关进“逍遥牢”里活活饿死,好叫世间少几个祸害。 李东阳一听文哥儿这么快把文章写出来了,愉快地接过他递来的文稿细读起来。 这很合理! 文哥儿有了灵感,立刻从自己和祖父出门前的约定说起,开始描述距离太远看不清龙舟队伍的焦急。 文哥儿一口气把整篇文章写完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张延龄,年纪不大,为人却热情又大方,力邀他过去下注。下注什么的,王四岁根本不懂,不过听说他们知道有哪些队伍参加比赛,他就跟了过去! 像《小石潭记》《游褒禅山记》之类的,不都在末尾写上“同游者某某某、某某某”吗? 蹴鞠虽没解禁,私底下却是踢出了新花样,由于朝廷不允许文武、军中将士踢球看球,民间蹴鞠艺人的地位也逐步降低,唯有不少风尘女子开始以蹴鞠揽客。 弄得文哥儿都“心向往之”了! 赌博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官学逮着学生赌博和逮着学生狎妓、盗窃一个性质,统统退学处理。 张延龄出现啦! 文哥儿到家后也没歇着,把自己薅回来的粽子挨个分了一遍,自己也腾出点肚子来吃了一个,这才满足地洗净完,把它转给旁边对文哥儿新作颇感兴趣的吴宽,才问文哥儿:“他们当真在棚中设了赌局?” 一夜无事。 这没什么,传统的端午节到处蹭粽子活动罢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1章(路见不平) 李东阳正气愤着,吴宽都已经把文哥儿的文章看完了。 文哥儿写文章读来向来轻松好读,这次的“游记”写得更是引人入胜,只觉那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也正因如此,看到最后那段“同赌者某某某”的时候才叫人不觉莞尔。 别人都说是“同游者”,他倒好,来个“同赌者”,一时都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吴宽笑着把文章分给旁边的王鏊看。 王鏊一看,没像李东阳那般愤怒,只觉文哥儿这小子着实损得很。 他前头的文章写得越好,大伙看到后头的“赌”字时就会越愤怒: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心向神往,寻常人怎么抵得住这诱惑?! 此风绝不可长! 王鏊把文章转给旁人,招手叫文哥儿过去说话。 “你真的‘心向往之’?”王鏊笑问。 亲爹和几个老师在场,文哥儿当然不能承认这种事。他连连摇头,义正辞严地说道:“沉迷赌博,手给剁了!” 旁边的李东阳听后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小子心里门儿清,就是故意这么写的。 不得不说,这文章起到的效果确实很不错,他看完后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两国舅居然敢教坏小孩!!! 李东阳指着文哥儿笑骂:“你啊你,就不怕得罪人吗?” 写就写了,居然还在最后把参与的人都列了出来! 文哥儿凑过去,示意李东阳把自己抱起来,表示自己要和李东阳说悄悄话。 李东阳不明所以,弯身把文哥儿抱起来。 文哥儿便凑到李东阳耳朵边上偷偷讲道:“那几个和张家兄弟俩一起玩的,以前常喊兆先哥他们玩。” 别看他年纪小,他看得可清楚啦,当初他去府学时王显鸿跑来找他茬,就是这几个人撺掇的。没想到李兆先和王显鸿不跟他们玩了,他们转头就和张鹤龄兄弟俩开赌局去了! 去年还只是哄人出去花天酒地,现在就拉人赌上了,可不得了! 他,王四岁,路见不平,写个文章记录一下! 李东阳听了文哥儿的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从前虽知道儿子时不时会与些狐朋狗友出去胡混,却不知那些家伙连赌都沾。 这要是李兆先还和他们一块厮混,岂不是也要被他们带上歧途。 世上绝大部分家长的心理都是相似的:我家孩子好得很,都是别人带坏了他! 本来李东阳得知文哥儿是有意这么写的,差点都没了去御前读一读这篇文章的心思,现在么,读是肯定要读的,还得找准时机读。 左右他们文臣与外戚本来就不对付,根本不怕得罪寿宁伯张峦。 这状,他告定了! 王鏊见李东阳脸色都变了,好奇地追问:“你们师徒俩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们也听听吗?” 李东阳把文哥儿放下地,叹着气说道:“没什么,就是那几个家伙兆先也认得,以前常和他们一起玩儿。” 王鏊一听,这性质可就不同了。 如果那几个家伙这次纯粹只是去陪玩的,那么他们主要骂的对象应该是张鹤龄兄弟俩。 可他们要真是惯犯的话,他们就得好好记住这句“同赌者何人”背后接的那几个名字了。 文哥儿这一波作业交得,又叫翰林院上下传看了一轮。 谁家没一儿半女呢? 谁能时刻盯着儿子不让他出去胡混、谁能保证给女儿挑女婿不会挑到他们头上去? 必须立刻把他们列入禁止往来名单! 必须教导孩子远离这样的狐朋狗友! 正好这日轮到王恕给朱祐樘讲课,受害者家长全数在场。 他这个当爹的、王恕这个当祖父的、还有圣上这个当姐夫的,齐活了! 自动请缨过来给王恕打下手的李东阳等课讲完了,便拿出文章呈了上去,说是文哥儿写的新文章,想叫朱祐樘给看看。 王恕看了李东阳一眼,不知李东阳为什么要把他学生的文章拿到御前来。不过李东阳人缘一向很好,名声也向来极佳,连王恕也对他颇有些好感,也就没有当场走人。 朱祐樘不明所以。 他私下有看过文哥儿写的那些诗文,说实话,他非常喜欢这小神童。 治下出了个三岁能诗文特别涨他脸! 不是他好大喜功,喜欢吹嘘天下神童,而是这几年大明灾异不断,长此以往怕是人心不稳。 哪怕是这小小的“活祥瑞”,传开了也算是老天对他的些许肯定。 既然李东阳把文章直接献上来了,朱祐樘自是欣然命人呈上,认真品读起来。 看到开头天真烂漫的出游,朱祐樘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只觉神童写的文章果然叫人身心愉悦。 可等看到张鹤龄兄弟俩设下的豪奢赌局,朱祐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明朝后妃大多选的是小户之女,他岳父张峦当初不过是个国子监生,家境算不得多好。 可才那么几年的功夫,他的两个小舅子就已经能眼也不眨地拿地契田庄当赌注玩耍! 更重要的是,按照这个赌局的玩法,几乎所有“奖励”都是张鹤龄兄弟俩出的。另外那几个人不管输赢,最差都能拿到张地契! 瞅这赌局设得,他两个小舅子莫不是被人当冤大头了? 王恕见朱祐樘脸色越来越黑,顿时对文哥儿的新作生出了几分好奇。他耐心地等朱祐樘把文章看完了,才提出自己也想看看。 朱祐樘让人把文章拿给王恕看。 王恕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的人了,这样一篇短短的“游记”他自然读得很快。他看到最后那行“同赌者”的时候,向来稳如泰山的面庞上也有了些异样之色。 自从把孙子交给幼子王承裕去教,王恕便从儿子那儿听过这几个名字。 好说他们伤天害理,他们也没到那地步。 他们只是经常怂恿王显鸿出去胡混,每次王显鸿都会从家里支许多钱出去玩,现在家里开支都省了不少! 朱祐樘当场拍板定案,几个顺天府学的学生报过去府学教授那边,让府学按照学规处置。至于两个小舅子,再给他们多加个老师,顺便叫人把文哥儿的文章抄一份送去给他岳父张峦。 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事写下来,顶多就是稍微艺术加工了一下罢了,记恨他做什么! 这次倒霉的绝不仅仅是张鹤龄兄弟俩,受影响更大的应该是那几个“同赌者”。 以后别说是当朋友了,不当仇人就不错了! 直至张峦把一篇文章摔他们脸上,他们都还是懵的。 难道他们爹这么快就知晓了? 他们今天啥都没干啊,就是出去听个小曲,趁机摸了摸那歌伎的小手而已! 接着顺天府学那边也迅速做出反应,很快对他们作劝退处理,决定把府学名额留给有心想学的人。 不遭人嫉是庸才! 张鹤龄兄弟俩挨了从小到大最结实的一顿打,屁股肿了都没不知道自己干了啥才让他们亲爹暴跳如雷。 现在还一起出现在“同赌者名单”上面。 朱祐樘不在意岳父一家敛点财,可才这么几年就可以随手拿地契设赌局送人未免太过火了点! 看着看着,他也跟他哥一个反应。 他们的日子就是过得这么快活! 叫他们一天到晚出去胡搞瞎搞! “嗷!!!” 只要不闹到他面前来,他才不管他们怎么记仇! 关键是,这文章他都读得懂,完全不像那些他看上几眼就要打瞌睡的玩意。 李兆先见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文哥儿确实可以不在乎,他却是真的和那几个昔日朋友彻底绝交了。 没错,他俩都还维持着被摁在地上挨打的姿势来着,不好拍手不好拍案,只能拍地意思意思了。 张峦公平公正地给小儿子也补了一记恨抽。 这混账小子读了文章不仅没反省,还真心实意地为那文章叫好,只差没把王家小神童引为知己! 自家小孩子会学坏,一来肯定是有人怂恿的,二来必然是老师太少。 “嗷!!!” 三个冤大头家长当面一对证,没错了,就是这几个人带坏了他们家孩子(小舅子)。 瞧人家王家小神童写的文章,简直写到他们兄弟俩心坎上了! 张峦一下子没忍住,抄起棍子又可着劲往张鹤龄身上抽了一记。 毕竟文哥儿只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当天真正清楚他们姓名的只有他。 真要是惹到了王恕他们这群爱劝谏的直臣,他这个刚登基没几年的皇帝也不好太袒护张家! 张延龄战战兢兢地接过细看起来。 何况他也不怕人记恨。 张峦:“………………” 自从文哥儿的新作传开,那几个“同赌者”在长安街狠狠出了一把名,被不少人家列入自家儿女的禁止往来名单之中。 寿宁伯张峦收到朱祐樘让人传过来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他们想办法让孙子和这些家伙断了往来,这些家伙竟又和张家两个小国舅凑一起了! 张峦却把文章从长子。 少年人正常交个朋友王恕也不至于去阻止,可这明显不是什么良朋益友。 张鹤龄抹了把沾满涕泪的脸,把文章捡起来一看,读着读着激动地说道:“写得太好了!没想到这都能写成文章!” 这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难道李兆先是来为狐朋狗友鸣不平的?! 文哥儿一听李兆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刻就放松下来。他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只是写篇端午游记而已!”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那满含戒备的眼神儿,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他直接把文哥儿抱了起来,说道:“你这样会得罪人的。” 朱祐樘命人新挑的老师和口谕一起送到寿宁伯府。 很快得知整件事情经过的李兆先:“………………” 李兆先下学后便去找了文哥儿,问他那天问名字是不是干这事儿的。 皇帝都亲自过问了,他们要是不秉公处理这些违反学规的学生,学官不想当了吗?! 才四岁大的小孩,怎么什么的都敢干? 多加点课,就没空出去胡作非为了! 事情反正是讲给张峦听了,打不打儿子全看他自己! 文哥儿警惕地看着李兆先。 这两个逆子! 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张鹤龄的哀嚎声响彻天际。 文哥儿那文章还是他爹传出去的。 这什么文章,他不太敢看了。 张延龄:“…………” 张峦这次拎着棍子耐心等待两儿子回家,直接叫人把他们摁住打得他们嗷嗷叫,连他们亲娘过来开骂也没有停手。 张延龄的哀嚎声也响彻天际。 只见他抬起手掌用力一拍地面,当场叫起好了:“写得可太精彩了,我都想再玩一局!” 寿宁伯张峦瞧见儿子那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都知道对方会把“同赌者名单”的事记到他头上。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2章(忤逆长辈) 经端午一事,王华这个当爹的都让文哥儿平时少些出门,省得一不小心被人套了麻袋。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直至那几个声名狼藉的家伙都被家里赶回老家去了,文哥儿才重获自由,得以在长安街上瞎浪。 丘濬是后来才读到文哥儿那篇文章的,为此还对文哥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长一段时间。 毕竟,文哥儿的“游记”王恕都先看了,他居然没看到! 这小子来与他讲端午的事,也只讲了自己看龙舟看得多开心。 瞧他写的还是什么东西?竟把赌局写得这般生动有趣,万一旁人看了真的心生向往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想法倒是挺多。 文哥儿一点都没在意,每天还是跑去拉丘濬出去遛弯,压根没把他的臭脸放在心上。 丘濬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这日下衙后,文哥儿回到家,瞧见谢豆在自己住处外徘徊,瞧着似乎有些发愁,一张小脸写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苦恼。 文哥儿从来没见过谢豆愁成这样,不由跑过去问道:“怎么了?” 谢豆看了看左右,拉着文哥儿到没人的角落说悄悄话。 “我有件很难很难的事。”谢豆说道,“文哥儿你聪明,你能给我想想办法吗?” 文哥儿不是大包大揽的性格,闻言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我妹不是端午过生辰吗?过了生辰,我娘她们就要给她缠足了,我妹哭得厉害,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哭过,我该怎么帮帮她呀?” 谢豆说着说着,自己也快急哭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就要缠足,他这么大的时候就没有缠啊! 文哥儿一愣,也没人和他说起过这事儿,所以他也是不了解的。 明朝一度规定贫贱之人“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将男读书、女缠足并列为区分良贱的标准,是以但凡家里有点身份的人都会给家里女儿缠足。 这种把缠足作为良贱导向的结果,自然导致民间许多寻常人家也爱给女孩儿缠足,以求给她们谋桩好婚事、让她们嫁个好人家。 一度导致宫里把人选了进去当宫女妃嫔,还要“解去足纨,别作宫样”,才能叫她们在御前“奔趋无颠蹶之患”。 也就是宫里要让她们解除裹脚布,穿上宫廷特制的鞋子,保证她们在御前侍奉时利索点。 和民间不太一样。 可见皇帝自己也看不顺眼。 可这个时期的嫁娶风气导致民间生出了“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的说法,懂的不懂的都咬咬牙帮女儿把脚缠小。 文哥儿还小,不懂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想想要是硬生生把自己的脚给缠小,那肯定是快活不起来的。 文哥儿想了想,拉着谢豆回了自己住处,在衣橱里翻翻找找,找出件自己穿不上的旧里衣来。他左找右找,没找着剪刀,便让金生进来了,对着里衣比划了几下。 金生听懂了,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按着文哥儿比划哧啦哧啦地撕出两根长布条。 文哥儿没见过裹脚布,不过既然是裹脚的,应该就是这样的长条没错了。 他把两根白布条拿起来瞅了瞅,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当即叫谢豆把鞋子脱了,让金生帮他把脚囫囵着缠上,缠用力一点,男孩子不怕疼! 谢豆有点害怕,不过还是乖乖脱了鞋,嘴里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文哥儿道:“当然不可以,你得忍着疼走回去,跟你爹娘说家里给你妹缠一天,你就给自己缠一天。而且你说出口了就要有决心做到,不管挨打挨骂都不能退缩,这样才能叫他们听你的。” 谢豆认真记下文哥儿的话。 于是文哥儿让金生帮谢豆把脚缠起来,得缠得严严实实的、但又能让谢豆慢慢走回去的那种。 金生虽觉得这事不太妥当,但还是默不作声地照办。 不是文哥儿教他的还能有谁? 只要她们缠着妹妹一天,他就跟着缠一天,除非她们不缠妹妹脚! 他读了许多史书,也读了许多杂书,上头都没有关于女子缠足的记载。 “不这样不可以吗?”想到丫鬟婆子们嘴里说的“不缠足嫁不出去”,谢豆说道,“我要是娶媳妇,我就不喜欢缠小脚的。” 谢迁见谢豆如此坚持,想了想,说道:“你先别哭了,我与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谢迁思来想去,也只能说道:“世人皆是如此。” 谢豆听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谢迁:“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谢豆缠着脚回家,走路的异常很快被家里人发现。 谢豆感觉自己才缠了不到一个时辰,脚就越来越疼了。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难过,一想到姐姐可能已经受过这样的苦,妹妹还要继续受,他真是太难过了。 他对女色没什么想法,从不太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自然不觉得小脚有什么美处。 徐氏无法可施,只得叫人去把谢迁喊过来。 谢迁顿了顿。 谢迁沉吟。 谢豆眼里蓄起了泪:“为什么要让妹妹受罪,明明我们就不用呀?” 文哥儿送谢豆出了门,见他走得有点慢,但还挺稳当,也就没再多送。他坐到自己的专属坐塌上,盘腿思索缠足的事。 后宅这些事谢迁一向是不管的,自然也不太清楚女儿为缠足哭闹过。见谢豆一脸倔强地坐在那儿,抱着自己两只脚不撒手,谢迁走过去撩袍坐下,问道:“文哥儿教你这么做的?” 一听到“忤逆长辈”,谢豆有点怂了。可一想到妹妹已经吃了好些天这样的苦头,他还是倔强地说:“要是娘不答应,我还是会继续这么做!” 谢迁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做出这种忤逆长辈的事,我难道还会特意哄着你不成?” 文哥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他是决计不会出卖文哥儿的,他爹怎么知道是文哥儿出的主意? 可见这事不是古来就有的。 即使是面对平日里非常敬畏的父亲,谢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不管您打我还是骂我,我还是会跟着缠,妹妹缠一天,我便缠一天。若这真是好事儿,娘看到我缠了为什么会生气?” 谢迁本来正在书房写讲章,得知谢豆干了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谢豆很坚强地忍过全程,末了却还是眼红红的。他想到妹妹刚过完生辰便要一直遭受这样的苦楚,就觉得自己痛一痛没什么大不了。 大家难道不都想让自己的儿女身体健康吗? 他娘她们平时走路都是正常的,他也没太注意这些事,所以他不太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别人抓着他了,他两条腿还一个劲地乱蹬,不让人脱他鞋子。 谢迁一眼就看穿了谢豆的想法。 可他知道好好的脚活生生给缠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老天辛辛苦苦给了一双脚是让大家拿来走路的,为什么要对它做那样的事? 自己儿子什么性格他清楚,绝对没胆子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谢迁瞧着眼眶红红却还是努力放狠话的谢豆,叹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想不随波逐流,同样要吃许多苦头。你以后能当个给家中姊妹依仗的好弟弟、好兄长吗?” 那是谁想出来这样的事呢? 谢豆死活不让人上前帮他解开,并照着文哥儿教的那样说了。 谢豆抬手抹掉还在往外冒的泪珠子,用力点头说道:“可以,我肯定可以的,一定不让阿姊和昔娘被人欺负了去!” 谢豆愣住。 两只脚都缠起来以后,谢豆试着下地走了走,总感觉走得快自己可能会摔跤。他把脚艰难地挤进鞋子里,对文哥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3章(这不对劲) 父母是怎么谈的,谢豆不得而知。 至少他妹妹第二日就被允许解了足纨,又可以和他一起跑跑跳跳了。 不过经此一遭,昔娘看着家中丫鬟婆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还央着谢豆再寻机到外头给她买把剪子回来。 昔娘以前拿来玩的剪子,因为她第一天偷偷把足纨剪了而被没收。要是能再买一把,她下次还能再剪! 谢豆见昔娘眼底少了几分明媚快活,顿时心疼不已。他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头。” 昔娘道:“哥哥你又不能一直在家,要是你去读书了,她们又给我上足纨了呢?” 昔娘年纪小,人却聪明得很。 阿娘和她讲了,过了四岁生辰上足纨,是叫她先适应适应,过几年会绑得更严实。 眼下因为兄长的死乞白赖,爹劝服了娘先帮她解了足纨,焉知过几年不会再给她用上?她还是想要一把剪子,时时把它磨得锋利一些,她们给她上一次她便剪一次,一定要剪得碎碎的,再也拼不起来的那种! 谢豆答应下来:“好,我肯定会找机会给你买!” 兄妹俩就此说定了,谢豆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他思来想去没琢磨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拿起书认真读了起来。爹说了,想要不随波逐流,也要吃更多苦头,他比妹妹大了四岁,是个大孩子了,接下来读书得更刻苦一些才是。 他早一日考上功名,就能早一日成为妹妹她们的依仗! 另一边,谢迁上过早朝回了翰林院,文哥儿正好结束他的晨诵课。 谢迁把文哥儿拎到一边。 文哥儿的眼神开始闪烁。 怎么办,给别人儿子出主意,被亲爹堵住要说法了! 不管是对是错,大人总是不喜欢小孩子和自己对着干的。 不知怎地,文哥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找过老师说他上课讲错了,老师很生气,说他什么都不懂净瞎说,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可是明明是错了啊! 明明就是大人错了,也是不许小孩子说出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吗? 面对谢迁投过来的目光,文哥儿只得乖乖喊人:“先生。” 谢迁瞧见文哥儿耷拉着脑袋的小模样,把人放到石头上问:“昔娘缠足的事,是你给豆哥儿出了的主意?” 文哥儿听谢迁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偷偷抬眼偷觑谢迁的脸色。 冷不丁就对上了谢迁望过来的双眼。 没有愠怒,没有责备,没有气急败坏。 老师和老师也是不一样的! 文哥儿点头,老实承认是自己出的主意。 “缠足根本不是好事儿。”文哥儿说道,“我看隋唐起便有禁止‘福手’‘福足’之事的记载,怎地到了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竟要主动去把脚缠小了,叫人走路都走不快呢?” 所谓的“福手”“福足”乃是隋唐时期苦于徭役过重,时常有自残手足让自己身体残疾以躲避徭役的情况。 在重重苛捐杂税的压迫之下,残疾对寻常来说竟也成了一种“福气”,叫他们称呼自己伤残的身体部分为福手福脚! 好几过去了,他们世道不该比隋唐时期清明吗?他们粮食不该比隋唐时期多产吗? 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种“金莲”呢?换个称呼,难道坏的东西就能变成好的了? 那“福手福足”尚且还可能有躲避徭役的“福气”,“金莲”又能得到什么呢? 谢迁耐心地听文哥儿讲出心中的疑惑,眉头蹙了蹙。 他不贪女色,不去那些个风月之地,也不读甚淫词艳曲,自是不会去探究女子脚大脚小,更不会太关心“金莲”是如何缠束出来的。 对上文哥儿满含不解的目光,谢迁想了想,也只能说道:“确实是个无用的习俗。” 这东西本来只流行于官伎舞姬之间,她们跳舞时为求舞姿曼妙,有“凌波微步”之美,便把双足裹得纤细过人,求其灵活轻盈。可寻常女子又不习舞,学着那些官伎舞姬把双足缠细做什么? 文哥儿道:“既然无用,不如改掉!” 谢迁叹着气说道:“约定俗成之事,哪有那么容易改掉?” 移风易俗从来都不是易事,何况谁又会为女子之“金莲”出来振臂高呼,呼吁天下人一改旧俗?说不准会有许多好事者编排你饱读圣贤书,却只盯着那小小的“金莲”。 归根到底,这对许多人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正经人谁会去关心妇人之足呢? 关心的便只有那些“风流才子”了,可惜他们大多只会夸好夸妙,并不会觉得女子在受苦受难罢了。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说,略有些失望。不过人能解决眼前的难事已不容易,想解决天下的难事岂止难如登天? 文哥儿问谢迁:“那师母不会再给师妹缠足纨了吗?” 谢迁看了文哥儿一眼,说道:“你撺掇豆哥儿做出那样的事,你师母怎么敢再给你师妹缠足纨?” 文哥儿道:“万一你们只是在骗小孩的,等师兄以后去塾馆读书了,你们又偷偷给师妹缠上了呢?” 谢迁瞅着文哥儿,慢悠悠地道:“就算是骗你们的,你们又能如何?” 文哥儿一时语塞。 他们能如何? 钱福细细地把“缠足史”给文哥儿讲了一遍,可见他于此道颇有研究。 先是当地巨富对她一见倾心,直夸“两瓣金莲小,赛过西施貌”。 现实里头也不少,至少那些个专为男人而设的秦楼楚馆永远少不了纤细的小脚,甚至还有把少年郎也缠足供贵人们取乐的。 他们不能如何。 历朝历代大都讲究“以孝治天下”。 诸多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也印证了这一点,至少许多戏曲唱词里头已经咏起了“三寸金莲”。 文哥儿在旁边装乖卖巧好一会儿,见他爹的确没有再兴师问罪的意思,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找机会偷偷摸摸从王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准备寻钱福聊聊缠足的事。 儿子想认别人当爹什么的也不是多大的事。 由此可见,元明时期缠足之风早已吹遍寻常家,有钱人对小脚的喜好甚至已经开始直追“三寸金莲”而去。 儿女是没有办法挑选父母的,不管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都得孝顺侍奉。 谢迁往文哥儿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追问:“真的?” 真要遇上不讲理的家长,又岂是只有女孩儿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行事?他们如今能过得这样肆意快活,不过是长辈们对他们的纵容而已。 当着亲爹面说想要给别人当儿子怎么办? 不过文哥儿算是问对人了,他还真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哟! 王华瞅见文哥儿那怂巴巴的小模样,把人拎起来说道:“和你大先生聊什么了?怎么聊得你想给你大先生当儿子了?” 遇见讲道理的父母,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等确定王华和谢迁他们都不在附近,他才松了一口气。 再是姑妈夸自己侄女说“下香阶,显弓鞋,金莲窄窄,这双小脚,刚刚三寸三分”。 钱福听文哥儿跑过来问缠足的事,颇有些稀奇地打量着文哥儿。 文哥儿听得仔细,不时还掏出小本本把钱福提及的“参考文献”给记下来。 孝廉也就是“孝子廉吏”的意思,地方长官给朝廷列个名单表示“我治下有个人特别孝顺做事也挺有能力”,这人就有机会成为朝廷命官了。 急,在线等!!! 瞧瞧他那明白写着“你怎么这么笨”的小眼神儿,仿佛三十岁的老江湖是他,四岁的小菜鸟是钱福似的。 那巨富听了“三寸三”,心中暗赞“这金莲就值一千两”,当场欣喜地追问起要多少彩礼。 王华见他一脸“我不是我没有”的表情,也没有再深究下去,拎着儿子与谢迁他们一起回直舍编书。 只是李后主那时的“金莲”并非指人足,而是指一个六尺高的金莲台。 早期能找到类似于缠足的记载,说的是李后主宫嫔窅娘曾有“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的做法。 文哥儿转过脑袋一瞧,赫然看见他爹几人不知啥时候来到了他们背后,他爹的脸色还臭臭的,显见是听见了他刚才那通的无差别拉踩。 元朝文人陶宗仪曾在《南村辍耕录》里面考证过这事儿,说是“妇人之缠足,起于近世,前世书传,皆无所自”,至少在北宋末年之前都很少有这种记载,直至北宋末年才渐渐有了苗头。 钱福喝了口清凉饮子润了润喉,才追问道:“你记这些做什么?不会又要写你‘心向往之’吧?” 钱福瞅着还是个小豆丁的文哥儿在纸上刷刷刷地写字,后知后觉地生出点带坏小孩的紧张感,不由往左右张望了几眼。 文哥儿想说“当然是真的”,又敏锐地察觉有点不对。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大先生也太坏了,肯定已经看到他爹走过来了的,偏就不给他提个醒! 虽说吧,文哥儿本就早慧,可才四岁就已经对“金莲”感兴趣了,不免有点早过头了吧? 窅娘着素袜在金莲上跳舞,便像是舞于云中,回旋起来宛若凌云之态。 要是文哥儿就着缠足这事儿再写篇“心向往之”的文章,他可是会被几位前辈集体扒皮的! 文哥儿啪地合上自己的小本本,很有经验地说道:“同一招哪能用两遍!” 这不对劲! 怎么感觉背后毛毛的? 反正他也时常想把这小子打包送给李东阳,勉强也算扯平了吧。 这就导致“不孝”成为极大的罪名,生前不尽孝、死后不守孝,都有可能让你当不成官。 比如有名的《荆钗记》,女主角直接叫“钱玉莲”,唱词里更是屡次强调她的一双小脚。 文哥儿前段时间那篇“心向往之”可是引起了好大一阵风波,听说寿宁伯府那两小子现在还不能下床来着! 文哥儿开始卖力地吹捧起谢迁来:“您是个好爹!”他还当场拉踩了一通,说别人的爹都不行,只有谢迁最讲理!天底下有几个像您这么好的长辈呢?只能当您的学生真是太可惜了,我真想给您当亲儿子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钱福便给文哥儿倒了杯清凉饮子,与他讲起了“三寸金莲”的历史来。 秦汉隋唐之时男女皆是天足,那时候女子双足可能天生会比男子纤细些,实际上却并无大脚小脚之分。 世人效仿的也就是这种“新月状”的纤弓细足。 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讲得有理有据。 他认得的人里头就数钱福最有“风流才子”的范儿了,他肯定了解最深! 古时举荐人才都叫“举孝廉”。 按照陶宗仪记载,到了元末缠足这事儿俨然已是“人人相效,以不为者为耻”。 这样的描写在众多戏曲小说之中比比皆是,简直可以说是“遍地金莲”,连《西游记》都要写盘丝洞的妖精“金莲三寸窄”。 反正,高帽先给戴上了,他老师一定不好意思哄骗小孩!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4章(不必等候) 文哥儿从钱福这边取了材,傍晚又跟着丘濬回了他家。他先把参考资料给找齐了,又找丘濬问起他们理学对女子有什么要求。 丘濬哪里知道文哥儿要做什么。 他见文哥儿寻了几本野史要带回去看本有些不满,觉得这小子不务正业。可听文哥儿问起理学,他顿时就来劲了。 这小子终于要学点正经的了! 可怎么问的是对女子的要求? 丘濬狐疑地看着文哥儿。 文哥儿道:“您不懂这个吗?” 文哥儿一脸“我以为您在理学方面无所不知”的惊奇表情。 丘濬:“…………” 算了,只要有兴趣就好,讲对女子的要求就讲对女子的要求吧。 丘濬当即洋洋洒洒地给文哥儿介绍起来。 女子最基本的当然是“三从四德”,三从就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就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自从汉武帝罢黜、独尊儒术以后,这三从四德的要求便伴随着女子度过了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 文哥儿便问丘濬“三从四德”出自何处。 丘濬:“…………” 丘濬捻了捻须,给文哥儿报出了出处,“三从”出自《仪礼》,“四德”出自《周礼》,都属于“三礼”的内容,正经儒家经典! 三礼最后一本就是他们现在考科举要学的五经之一《礼记》了。 文哥儿一听是大部头,立刻得寸进尺地让丘濬把前后文背给他听听。 老丘,人工搜索引擎,提出问题即可获得相关内容! 丘濬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看书去。” 文哥儿道:“天色不早了,来不及找书了!” 丘濬一想也是,便给文哥儿把两段出处都给背了出来。 他研究了大半辈子儒家典籍,对于“三礼”可谓是倒背如流,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文哥儿认真听丘濬讲完了两个出处,忍不住说道:“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头!” 丘濬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个不对头法?” “这三从居然出自讲‘丧服’的部分,听着怪不吉利的。”文哥儿道,“怪不得还没嫁人,就要学丈夫死了怎么办呢!” 不能怪文哥儿大惊小怪,因为这“三从”确实讲的是丧事相关。 它说的是“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意思是妇人服丧的时候没她们的“专用之道”,所以她们在家时跟着爹服丧,嫁了人跟着丈夫服丧,丈夫死了跟着儿子服丧。 三从讲的是女人遇到亲戚去世该怎么服丧! 好端端的,怎么一天到晚把教人服丧的话挂在嘴边,不应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人家家里死人呢! 丘濬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早该知道这小子不是有心要来问理学问题的! 见丘濬脸色很不好看,文哥儿就不哔哔四德了。 毕竟这四德看着倒还挺正常。 这不就是人类对另一半的理想要求嘛,要对方人品好、会说话、长得好看,且还特别能干。 不过在《周礼》里头这是给“九御”安排的内官课程,人九御的侍奉对象是君王,普通人想想就可以了。 谁还没个梦想咋滴。 真没想到他们这些搞理学的小老头儿,一个两个都做着君王梦呢! 文哥儿让丘濬接着给他讲讲。 于是丘濬讲起了诸如什么十岁不出外门、什么用心跟着女师学习纺织女红做饭祭祀、什么好好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做准备之类的,大抵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说法。 文哥儿很耐心地给听完了,甚至还在丘濬家蹭了顿饭,才抱着借来的书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才刚到家呢,就被他爹拎过去谈心。 主要谈他给谢豆豆出的主意。 要不是谢迁私下说了,王华都不知道文哥儿还去管别人家女孩儿缠不缠足。 这东西是你一个外人能指手画脚的吗? 得亏文哥儿年纪还小,要不然这事都不知该怎么收场! 文哥儿一看他爹要兴师问罪,立刻说道:“老师都不怪我!” 要是人家当事爹都不揍他,他爹却来揍他,那可就太冤了! 文哥儿开始观察逃跑路线,争取能在被他爹揍之前顺利逃跑。 王华听了文哥儿振振有词的话,明白了。 难怪早上文哥儿要在那吹嘘谢迁是个好爹,敢情就是为了这事儿! 王华说道:“那是人家脾气好,不是你胡来的理由。” 文哥儿道:“老师也说了,本就是没用的习俗,合该把它废除了!” 王华挑眉问道:“这是他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文哥儿不吱声了。 他一时半会也没想出很好的办法来。 他到底才四岁,连身边的人尚且没法保证能帮上她们的忙,何况是要想办法废除一个依附在礼教之上的劣俗。 现在这么个小孩来到你面前,很有礼貌地问你能不能带他进太医院请教点事—— 怎么才能不被取笑呢? 文哥儿开门见山地请求道:“有点事想请教太医院的人,不知您能不能带我进去!” 所以谢迁才会说“移风易俗很难”。 那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就算知道了那几个家伙被撵回他们老家去了,金生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文哥儿回去后也没心思玩,翻开书看了半天没太看得进去,转头看了看正和王守俭他们一块玩的让姐儿,索性过去与他们一起堆起了积木。 一旦某些东西根深蒂固地长在所有人心里,你便很难去改变。 在寻常家“大脚”竟也成了稀罕的存在。 是只鹭鸶! 他还是小孩子,询问起这些事来倒不会叫人反感,大家只当他好奇心重,就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给他讲了,有些爱说笑的还调侃起自己身边有哪些“大脚”。 个头不大,心却不小! 这小子可不得了啊! 他蹬蹬蹬地跑上去跟对方问好,争取在对方进门之间混个脸熟,看能不能蹭着本院职工进太医院。 更别提对面礼部那位脾气极臭的礼部尚书丘濬还对这小孩另眼相看…… 文哥儿不知道金生的忧心忡忡,随口答道:“我去太医院看看。” 小孩子的烦恼向来不太长久。 他看了眼窗外,夏天天亮得早,平时这时候窗外分明还是黑黢黢的,今儿却已经看得见些许曙色。 这搁谁能拒绝? 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王华见文哥儿看着闷闷不乐,也就没再教育他,只撵他回去早些睡,别一天到晚搞东搞西。 生怕文哥儿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老丘,堂堂礼部尚书,刷脸肯定好用! 文哥儿没去过这地方,不过他有些问题想去太医院那边找找答案,所以准备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他去礼部把老丘搬上先刷一次脸,以后就可以出入自如了! 世事总是如此。 朝廷这些个外署都是连在一起的,每个衙门发生了什么事大伙都门儿清。 真了不起! 睡梦中文哥儿不知怎地又在上课,上的是一节扩展阅读课。老师正在念一篇课外阅读文章—— 夜里文哥儿依然是沾床就睡。 孙院判同样拒绝不了,他弯身把文哥儿抱了起来,边抱着文哥儿往里走边问道:“你想要请教谁?” 好好算一算吧,人家来到世上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年头,紫禁城都去两趟了,阁老府邸更是轮流去! 很明显,这人是个六品官,太医院院判,属于太医院的二把手(之一)! “文哥儿,我们要去哪?”金生紧跟在文哥儿身后问道。 文哥儿仔细一回忆,这不是那天领队去男孩子捉蟾蜍的人吗 太医院就在钦天监隔壁,算是钦天监的邻居。 文哥儿起身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与他爹一块出了门。王华一行人要去上朝,把文哥儿带到半路,便叫他自个儿领着金生到翰林院去。 这位太医院院判名叫孙泰,一听名字就非常让患者安心,是以他的官途也比较顺遂。瞧见文哥儿这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孙泰奇道:“你怎么到我们太医院来了?” 察觉自己的观鸟识人技巧日臻成熟,文哥儿十分欣慰。 只是这一天他的晨诵课程结束得比往常稍早,改为与皂吏们话起家常来,主要问问他们家女眷可都缠足了。 集体活动能领队的,肯定是个小领导没错了! 对于文哥儿这位三岁便入翰林院读书的小神童,几乎每个衙门都会讨论几句。 要变得和大家一个样。 人人都这样,唯独你不一样,你便容易遭人耻笑。 等到大家忙活去了,文哥儿喊上金生一起溜出了翰林院,准备继续去别处搞调研。 文哥儿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都请教!” 有一份热,发一分光。 孙院判:? 竟是果真如陶宗仪所说的那样“以不为者为耻”。 文哥儿溜溜达达地跑到太医院外,没等他想好怎么上去试探试探门房能不能放自己进去,就撞见了有点脸熟的太医院官员。 他觉得自己该练点武艺傍身,这样才能保护文哥儿不被人套麻袋! 看看他那四个老师,两个是状元出身,两个是神童出身,都是翰林院中声誉极佳的顶尖人物。尤其是李东阳,那可真是见天搅动文坛风云的厉害人物! 文哥儿飞快地记录着他们的话,并没有对此发表太多意见。 文哥儿猛地坐了起来。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谁都拒绝不了! 天还没亮个彻底,各个衙门都很安静,文哥儿照例带着自己的“学生”们晨诵。 自从文哥儿靠着一篇文章把李兆先那几个狐朋狗友从府学整退学了,金生每次跟着文哥儿走在大街上都十分警惕。 比如世人以瘦为美,你是胖子便会被人取笑;别人都开始长个头了,你还没开始长便会被人取笑;乃至于其他女孩子的胸部都没发育,独独某个女孩子胸部发育了,也很可能会被人取笑。 文哥儿观察了一下对方官袍上画的鸟。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5章(罪不容诛) 文哥儿被孙院判领进太医院,没立刻请教问题,而是先跟孙院判认了一圈人,包括太医院院使施钦和另一位院判刘文泰。 太医院院使就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官比孙院判他们高一品。 文哥儿拜见过三位领导,便等于拿到了在太医院自由行走的权限。 孙院判他们都有事要忙,没空带小孩逛太医院,于是指了个机灵的医生给文哥儿当陪玩。 所谓的医生,指的是在太医院学习的医学生,年纪都挺小,正处于记性最好、悟性最佳的阶段。 当然,孙院判主要还是让人看着文哥儿别让他乱跑乱动。 作为行医多年的太医院二把手(之一),孙院判体力也算是不错的了,结果把文哥儿抱进太医院来还是忍不住揉了揉手臂。 这小子看着明明就那么大一点,左瞅右瞅都不像个小胖墩,结果上手却是那么地沉。由此可见,这小子平时没少跑跑跳跳,不是个省心的小娃娃! 施院使胡子花白,属于让患者看了很有安全感的那款老中医。他问孙院判:“你什么时候与这小神童认识了?” 孙院判道:“在门口见到的,他说有点问题想来请教,我想着这么小的娃娃让他来玩玩不碍事,所以也就顺便把他带进来了。” 至于文哥儿是不是真的要问什么正经医学问题,孙院判觉得不太可能。 就那么小一娃娃能懂什么?就算于诗文一道上有点儿天赋,也不至于连医理都能生而知之吧? 请教什么的肯定只是借口,估计就是想来太医院长长见识。 陛下连紫禁城都许这位小神童去了,太医院自然没必要拦着他。 孙院判也不怕这小孩惹出什么乱子来,他那状元爹和他那几个翰林学士老师不得负责? 另一边,文哥儿已经跟着人溜达到御医们所在地。 明朝学医地位不高,连太医院院使都只是五品官,御医就更不用说了,也就八品官。至于医士之类的,属于不入流纯干活的。 若无宣召,太医院御医们的工作倒也清闲,他们大多是被朝廷征召到京师来的,有不少都曾是地方上的名医,闲着没事时便在那整理医案。 医案这玩意就跟后世的病历本差不多,基本都会记录下病人个人情况、具体病症、诊脉结果以及对应的治疗方法、治疗效果等等。 不少名医都会把自己遇到的有参考性的病例精心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参考。 见文哥儿过来了,御医们都觉得稀奇,停下手头的活打量起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娃娃。 作为行医经验的名医,大伙职业病一下子犯了,都仔细地观察起文哥儿的气色来。 文哥儿平时能吃能跑,脸蛋儿透着健康的红润,一双眼睛更是奕奕有神。 光看这份精神气就知晓他身体倍儿棒。 文哥儿积极地跑过去自我介绍,也不说他爹和他老师,就说自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王守文,今年已经足足四岁了! 众御医听得一乐,笑问:“那你不在翰林院读书,来太医院做什么?” 文哥儿说道:“来看看!”他边说边好奇地踮起脚看一位老御医正在写的医案,惊奇地发现这东西很像是病历。他问道,“你们会把遇到的每个病患都会记下来吗?” 老御医道:“哪里来得及每个都记,一般只会记些要紧的,市面上许多医案里已经写过的就不写了。” 这还是他们这些有名望的名医才会写,换成那种混口饭吃的民间医士那可就是治过就算了,压根不会考虑写医案这种东西。 文哥儿道:“太医院的藏书里有这种已经写好的医案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御医道:“有是有,就怕你看不懂。” 文哥儿道:“我就看看,不用懂也行。” 老御医听文哥儿这么说,便让人领着文哥儿去藏书处找医案看。 接下来一段时间,文哥儿每天都会抽空跑太医院看医案,不时拿着医案去找老御医他们请教自己遇到的疑问。 他每次拿来提问的医案都很有代表性。 提出的问题也很有针对性。 御医们惊讶于文哥儿的坚持以及敏锐,有时甚至会就着文哥儿提出来的问题开集体研讨会,你来我往地针对相关医案进行讨论(甚至捋起袖子吵架)。 文哥儿跑得这么勤的结果就是,太医院的医学生们遭殃了。 医学生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享受到“你看看人家文哥儿”这种训斥。 王家这小神童不是习举业的吗?! 为什么要来太医院祸害他们?! 他一个读圣贤书的,怎么读医案读得比他们还勤快?!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没看到御医们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和善了吗?! 再被文哥儿这样迫害下去,他们得挨揍了! 难怪有人说这小子是京师小孩儿的噩梦,他们总算是领略到了! 文哥儿自然不知道医学生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每日跑太医院翻翻找找,旬休日还央着李兆先或者王守仁带他出去集市之类的地方转悠,挑些好交流的对象聊天儿。 王华等人看在眼里,也没阻止他满京师瞎跑。 就想看看他能跑出个什么结果来。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文哥儿终于不到处乱跑了,开始闭关琢磨着怎么写文章。 他能做的事不多,也就笔杆子还能用用。 只是这笔杆子能起到什么作用、写出来的东西能传得多远,他是毫无把握的。 可梦里那篇文章不是说了吗?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偏偏字字如刀。 他接过文章一看,赫然发现第一行写着《讨“金莲癖”檄》几个大字。 谢迁只知文哥儿脾气倔,却不知他忙忙碌碌近一个月,竟是为了写这样一篇檄文。 最后文哥儿还在这份触目惊心的清单后面表示古时抓到自残导致“福手”“福足”的人是要治罪的,这种残害子女身体的父母也应该治罪! 第二宗大罪是有违人伦。 谢迁他们见李东阳如此情态,都有些讶异,讨过文哥儿那篇檄文传看起来。 一边写一边修修改改。 他早早揣着《讨“金莲癖”檄》去翰林院,等李东阳他们下了早朝便跑过去给他们看自己的新文章。 金生这段时间跟着文哥儿到处跑,自然知道文哥儿想做的是什么。 要是李东阳他们不喜欢这檄文不愿传读,他便出去寻几个说书先生到外头读一读,总有传出去的办法! 这种天理人伦都不顾的人,谁相信他们能为国为民? 足者,犹如房子的地基,从没听说过地基越小越好的。地基不稳,房子本身尚且要塌,更何况女子还要承担生儿育女之要责?强求足小,令人费解!上天赐予世人一双天足,“金莲癖”却为了赏玩小脚这一私心肆意鼓动世人将它毁伤,实属有违天理! 偏在她们短暂的一生之中还要遭受文哥儿所说的“分筋错骨”。 这几日文哥儿心里想着檄文的事儿,夜里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如今总算是好好地睡了一觉。 首先讲得便是缠足这种事自古皆无,唯独北宋之后时局动荡,中原屡丧外族之书人却“文必金莲”,姑且可以称他们为“金莲癖”。 想到家中年仅七岁的幼女,李东阳不由久久地盯着文哥儿所写的“为父不慈”四个字不动弹。 标题是《讨“金莲癖”檄》。 金莲癖,国贼也,罪不容诛! 国家多难,必因此辈! 不算后面那串长长的医案的话,整篇檄文其实不算太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斟词酌句、反复思量。 一看之下,谢迁也安静了。 所以他希望一切都能变好。 可再细读一遍,他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才四十出头,竟已两度再娶,过去二十年里他先丧发妻,再丧续弦,次女也夭折了,光是他身边的女子便多难至此! 他每天都过得很快活。 “金莲癖”文必夸足小,每每常写“三寸金莲”,以至于民间缠足也一味求小,哪怕掰断女儿趾骨也在所不惜。许多女子垂髫之年便遭分筋错骨之痛,甚至还成了需要靠人抱着走的“抱小姐”,因此陋俗而至残废夭折者不可胜数。 自从出生在这个时代,他遇到了很多很多对他好的人,拥有了很多很多的关爱。他每天都没什么烦恼,只需要烦恼吃什么喝什么好。 第一宗大罪是有违天理。 当家祸家,当国祸国! 文哥儿还在文末附带自己整理出来的一些医案,两京十三道皆有因追求“三寸金莲”而致残的案例。 接着就是细数“金莲癖”的罪过了。 哪怕寻常人家不会强求将女儿双足缠至三寸,这也是她们本不必遭受的苦难。 李东阳初读之下,只觉文哥儿文辞大有进步,行文之犀利看得人通身舒畅。 他文章中这股子凌厉劲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不管这光多微弱,到底是尽过力了,日后不至于懊悔自己什么都没做。 文哥儿就这么闭关写了三天,可算是把整篇文章写出来了。 李东阳是看着文哥儿这段时间东跑西跑的,心里对文哥儿能写出什么样的新作来也非常好奇。 文哥儿每天回到家就开始伏案书写。 他接过文哥儿那篇檄文就着油灯认认真真抄写起来。 只不过这“金莲癖”又是什么个说法? 他不是多厉害的人,太远的事他管不了,他只管眼前看到的。就算最后没能起到太大的用处,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那些鼓吹三寸金莲的“金莲癖”,更是应当抓起来把他们脚缠成三寸再放他们出狱,叫他们与自己不顾天理人伦也要赏玩的三寸金莲长相厮守,日日赏夜夜赏! 竟是篇檄文! 为父者知其女遭难而不止之,为子者知其母受苦而不为母放足,实属为父不慈、为子不孝! 这样的文章拿去给他老师看,也不知会不会被没收,还是留两份下来比较好。 比起文哥儿以前写的轻松诗文或者调研报告,这文章全然是另一种风格,标题是“檄”,言辞也是奔着檄文去的,字字句句都激烈而有力,读来竟时常有如闻惊雷之感! 这文章传出去,不仅“金莲癖”要心慌了,像他这样为人子为人父的怕也感觉被指着鼻子骂了吧? 有违天理,有违人伦! 他把整篇《讨“金莲癖”檄》通读一遍,觉得已经很不错了,便让金生帮忙抄两份留底,自己径自睡觉去了。 李东阳好奇地往下一读,才知道这是在讨伐“金莲癖”带起的缠足陋习。 文哥儿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足本天赐,缘何强自求小? 文哥儿把文章整理出来,已经是六月初四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6章(惶惶不安) 众人传看了一圈,才发现文哥儿已经溜了。 王鏊用指头敲敲案上的文章,对李东阳说道:“西涯,怎地你教出来的这个学生,我瞧着写的文章次次都不像你?” 李东阳道:“谁规定学生就一定要像老师的?你写文章像的是你哪个老师?” 王鏊噎住。 和李东阳比嘴皮子,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入得了翰林院的,那都是奔着仕途往上走去的人,谁都不是流连秦楼楚馆之辈,平日里自也不会去写那些轻薄浮艳的诗文。 像丘濬这个身居高位还跑去写戏剧那种俚俗玩意的,绝对是少之又少的存在,要不然王恕也不会特意说他几句了。 私底下干点啥是私底下的事,表面上至少得摆出端方清正的样子来! 是以文哥儿这篇文章骂是骂得狠了点,可既然他们没写过,自然就少了几分被指着鼻子骂的实质感,不至于恼羞成怒要逮着文哥儿揍一顿。 李东阳左瞧右瞧,没找着文哥儿的身影,奇道:“那小子纸上骂起人来挺利索,怎么胆子这么小,掏出这檄文来就跑没影了?” 文哥儿这会儿正悄悄蹲在外头支起耳朵偷听呢,听李东阳说自己胆子小,哼哼唧唧地忍着没跳出去反驳。 忍住! 不能冲动! 他得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挨揍才回去! 文哥儿还在那极力忍耐着呢,就听到了钱福讶异地发问:“你小子躲在窗户底下做什么?”他一边说话还一边往文哥儿蹲着的窗户那边走去,以至于李东阳他们也齐齐挪步走向窗边。 钱福把想要装死的文哥儿拎了起来。 文哥儿就这么跟李东阳他们来了个直接面对面。 文哥儿:“……” 可恶,这个钱状元怎么回事? 他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做什么要这样害他!!! 文哥儿被拎回屋,钱福也得知文哥儿写了新文章的事。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过来寻学士们的目的,讨来文哥儿的新作准备好好品读一二。 这一读之下,钱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此时此刻,钱福内心的想法也和文哥儿刚才的想法不谋而合—— 王小文,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做什么要这样害我!!! 这“三寸金莲”的事还是钱福给文哥儿讲的呢,当时他还以为是文哥儿开窍开得特别早,结果这小子居然要写这样一篇文章。 关键是,这小子还写得特别好。 整篇檄文通读下来,他都感觉头皮发麻。 这有违天理、有违人伦的,就是在骂他没错吧? 这当家祸家、当国祸国的,也是在骂他没错吧? 有他小子这样指着人鼻子骂的吗?! 李东阳瞧见钱福那一变再变的表情,笑着说道:“正好你来了,顺便把这檄文拿去给其他庶吉士看看吧。”钱福这人才华过人,就是性情有些和官场有些格格不入,脾气得好好收敛收敛。 要不然也不知他能在官场里头待多久。 李东阳都开口了,钱福能说什么?他只能幽幽地看了文哥儿一眼,拿着文哥儿的檄文回去看看有没有人陪自己挨骂。 他就不信了,大家都是二三十岁、正当壮年的人,难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写过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 靳贵等人:这个真没有,咱写的都是正经应酬诗来着。 钱福:????? 钱福不知道的是前面还有个更大的坑在等着他。 文哥儿怕李东阳他们觉得这文章离经叛道,所以直接来了个双管齐下,一大早便让金生揣着钱去找说书先生读檄文。 甚至还让金生找人把文章多抄了很多份,分别送到国子监、顺天府学这些年轻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去。 一般人当然难进这些地方的门,可不是还有李兆先和王守仁两个内应吗? 为了尽可能降低金生被拒绝的可能性,文哥儿给檄文补了个致谢名单—— 首先感谢庶吉士钱福钱状元给他介绍详尽的缠足史。 接着感谢礼部尚书丘濬丘尚书教给他这么有用的理学知识。 还得感谢整个太医院热情提供的医学案例以及医学理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感谢他的好几位老师,没有他们的教导和熏陶,才刚满四岁的王小文哪里写得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这样一列下来,名单就特别可观了。 金生先去给李兆先和王守仁送完文章,接着就马上去找京师的说书先生。 金生还没满十岁,生得却很壮实,办事也可靠得很。 他先把致谢名单给说书先生们看了,说书先生们一个个等瞪大了眼:这些人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吗?! 别说丘濬这个礼部尚书了,就算是资历最浅的那位钱状元,也是他们平时需要仰望的人物! 状元啊! 庶吉士啊! 他们这些穷酸老书生哪个不羡慕那样的风光呢?无非是仕途无望,才不得不出来当个下九流的说书人养家糊口罢了! 至于写这篇文章的王家小神童,对他们而言那也是如雷灌耳的存在! 甭管王家小神童这文章写得怎么样,他们今天一定要把这生意接了,不给钱都接! 只要先拿出这一个个很能唬人的人物来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文章本身就算写得像坨屎,说不定都有人昧着良心把它夸上天! 再说了,就算文章当真写得很烂,丢脸的人也不是他们啊! 丢脸的是那位小神童,与他们这些说书先生有什么关系? 反正这文章看着不长,正好拿来热热场子! 说书先生们纷纷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接过文哥儿那篇檄文一读,好家伙,光是通读一遍就觉得心神激荡! 不愧是几位翰林学士的爱徒、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这文章写得像把锋利至极的刀,读来除了痛快还是痛快! 骂得好哇! 那些个戏文里头都怎么唱来着,光是那三寸金莲就价值千金! 这谁娶得起? 他们娶不起! 偶尔有人“捡漏”娶了个小脚老婆,能跟他们炫耀一辈子! 这是你一个四岁小孩嚷嚷几句就能改变的事吗? 赵氏紧紧抱住文哥儿,担忧地把一双儿女都护在怀里。 于是在钱福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京师各大说书先生的嘴里。 真是太可恨了! 很难改变就放任不管吗? 金生今天在外面跑了快一整天,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过去他母亲因为一双天足,也没少被人嘲笑是“大脚”,他觉得要是能让更多人知道天足不可耻是件好事。 文哥儿很快清醒过来,跑到开阔的庭院跟和赵氏她们会合。 只希望这次地震没有殃及太多农田! 文哥儿坐在榻上学着他爹叹了一口气。 和上次地震发生在隆冬不同,夏季可是农作物旺盛生长的时节。要是这节骨眼上有农田被毁了,对来说可是致命的。 今天他没挨打,先生他们也很客观地给了他点评,夸他写得很不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刘健忍不住站出来表示斋醮不着急,还是先看看这次地震的伤亡和损失再说。 也有人觉得“国贼”骂的是自己,当场恼羞成怒掀了桌子让说书先生滚蛋的。 文哥儿听了他爹语重心长的教育,反问道:“难就不做了吗?” 朱祐樘携张皇后一起去查问太后与太皇太后的情况。 难就不做了吗? 不少人听了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些说书先生身上那股子藏不住的穷酸劲,哪里见识过三寸金莲的妙处? 他傍晚与他爹一起回到家,又被他爹拎去书房谈心。 要不怎么时隔半年又来了次地龙翻身? 就你说强汉盛唐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就是不知道等他们知晓外头那份“致谢名单”的存在,会不会给他补上一顿打! 别说那些真正的“金莲癖”了,便是家中有女儿的父母也会记恨你。 《讨“金莲癖”檄》几乎在一天之内传遍京师。 难道上天真的不满意他这个皇帝,才在他继位这几年里不断地降下灾祸? 缠足之风那么普遍,就你一个跳出来说这不是好事儿—— 到了晚上,还有说书先生去风月之地为客人们说书助兴。 这些波折文哥儿自然还不知晓。 朝廷不会真把他们抓去治罪吧? 真是让人担心极了! 金生花一早上跑了大半个京师,只有那么少数几个说书先生表示坚决不读这种离经叛道的玩意。 怎么回事?! 朱祐樘半夜也惊醒过来,再也没能入睡。 昨天他们才骂那王家小神童胡说八道、那些说书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半夜里就地龙翻身了! 就你说喜欢小脚是祸国殃民! 第二日早朝,朱祐樘便提出要亲自做斋醮为祈福。 就你说要放足! 这样贴心的稿子,他们可以读它个一千份! 结果到了半夜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摇地动。 文哥儿才四岁,别人心里哪怕再怎么不满,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王华看着还那么小一个的儿子,最终只能叹着气说:“算了,写都写了,随你去吧。” 酒楼、茶馆、桥市,哪儿人多哪儿就有说书先生的身影。 这注定是许多人的无眠之夜。 不少人拿了文章便去细细品读起来,准备下午就开讲,争取成为第一个给大伙这个新鲜事的领头人。 王华瞅着文哥儿那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怂模样,叹着气说道:“你这是还没考上进士,就当起闻风奏事的御史来了?” 去年年底京师才地震了一回,怎地今年又地震了?! 朝廷正商量着即将展开的赈灾事宜,京师却有一些人开始惶惶不安—— 得知同行都在讲的,连金生没找上的说书先生也去讨了文章来学着讲。 还有人躲在帘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缠着足纨的双脚,似是想起了初上足纨时每走一步路都会痛苦不堪的日子。 太后两人也是惊魂未定,一个劝朱祐樘要勤加礼佛,一个劝朱祐樘要多做斋醮。 就这么一天下来,该听的人不该听的人,竟都听到了那么几句。 哪个当父母的愿意教孩子当个胆小畏事的懦夫? 可他这么一篇檄文传了出去,得得罪多少人啊? 王华对上自家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和那些个读书人不绕死人不罢休的文章不同,文哥儿的文章不仅写得直爽痛快,甚至还贴心地给全文都加上了标点符号。 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这代表他们只要拿起文稿就能直接把握住语句之间的抑扬顿挫,不需要再费心去断句! 难道那王家小神童当真是天上神仙派下来给世人指点迷津的不成? 朱祐樘听了也疑心起自己是不是不够诚心。 你才四岁,谁听你的?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吗? 文哥儿撒丫子跑了。 地龙又翻身了! 金生一直睡在外间,惊醒后立刻进屋扛起文哥儿就往外跑。 文哥儿跑回自己住处,才问金生事情办得怎么样。 文哥儿怀揣着迟早会挨揍的忧愁早早睡下了。 就该好好骂骂那些闲着没事瞎折腾的“金莲癖”!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们都已经习惯,甚至已经能用这样的双脚翩翩起舞、蹴鞠嬉戏。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7章(童言无忌) 这场地龙翻身来得实在太不巧了一些,文哥儿一下子又不能出门了,只能乖乖在家待着。 王守仁早上倒是从国子监回来了一趟,给文哥儿带回一篇他同窗的文章,是篇叫人十分动容的祭文。 那祭文讲的是去岁他们家遇到水灾,初缠足的妹妹逃难不及殒命江中。昨日才读到《讨“金莲癖”檄》,昨夜又遇上地龙翻身,那人思及泉下亡妹,字字句句皆悲痛不已,读来叫人肝肠寸断。 知晓那篇檄文是王守仁弟弟所作,那同窗便把祭文托给王守仁带回家。 檄文向来是讨伐宣战的开端。 既然是檄文,那接下来必然有一场苦战! 去年他在京师读书救不了妹妹,今年既然得知有这样一战,他这个当哥哥的能拿得出来的也只有手中的笔杆子了! 王守仁不过是把弟弟的文章拿给同窗们分享,意外得了这么一份声泪俱下的祭文,读后也是动容不已。他向来不是怕事的人,二话不说揣着那篇祭文回到家,私底下找到弟弟掏出祭文给他看。 文哥儿昨日放出去的檄文并没有花太多笔墨痛陈缠足对女子的伤害,而是直接攻讦“金莲癖”,全因这陋俗起于男子的“欣赏”。 他想做的就是先拔了这根源。 没了这种荒谬的“欣赏”,没了谈婚论嫁的“小脚优先”,当父母的又怎么舍得再让女儿白受苦? 且他年纪尚小,连京师城门都只出过一次,由他来讲这些苦楚很难让人信服。 如今收到这么一篇情真意切的祭文,文哥儿拿起来读了又读,不知怎地鼻子也有些发酸了。 这便是文字的妙处,便是你自己不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读到动情处同样会有感同身受之感。 昨晚家里乱糟糟的,文哥儿来不及和王华坦白自己干的事,此时亲哥回来了,文哥儿才把昨天他把檄文传遍全城的事与王守仁讲了,期期艾艾地与王守仁讨论起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没有这场地龙翻身,文哥儿还是有把握控制住局而的,毕竟他还小,年纪是万能的免罪金牌。可现在来了场地震,形势可就不一样了,他还拖了老丘他们下水,说不准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王守仁这才知道文哥儿不仅把檄文送到国子监,还花钱找了那么多的说书先生! 王守仁都惊呆了。 他这个弟弟真的才四岁吗? 他怎么敢先斩后奏地干这么大的事? 这小子传檄文就传檄文,居然还整了个致谢名单! 这要是被人一锅端了可怎么办才好? 王守仁见文哥儿怂巴巴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指着他连连摇头:“你啊你,怎么什么都敢干?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哪里料得到会有地震?”文哥儿闷闷地说道。 王守仁思量片刻,当即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想办法把你的檄文坐实下去了!你在家别乱跑,也别再乱来,我这就回国子监去。这有违天理伦常的罪过,必须给那些个‘金莲癖’扣稳了!” 文哥儿听他哥愿意帮他忙,感动不已地送王守仁出门。 王守仁伸手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说道:“下次做事先和家里人商量,你想做什么难道我们还会拦着你不成?我们可是一家人。” 文哥儿乖乖点头。 等王守仁急匆匆地赶回国子监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王守仁薅过的脑袋,忽地想起去年王华和谢迁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叫他遇事先与大人商量,不要擅自行动,否则有些后果可能是他承受不了的。 既然都跟亲哥坦白了,没道理还让亲爹一无所知。 万一害“致谢名单”上的人腹背受敌了怎么办? 文哥儿思来想去,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一趟,揣上他让金生抄去传播的那版檄文径直跑去翰林院找亲爹坦白去。 王华看到文哥儿添进去的那份“致谢名单”后脸都黑了。 忙把李东阳他们喊过来商量对策。 这事儿要是他们不及时反应,说不准就被人拿来做文章了。 好端端的,你们鼓动学生写什么檄文? 檄文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更可怕的是,你学生写完檄文还好巧不巧碰上地龙翻身! 李东阳等人:“…………” 昨天他们只觉文哥儿的檄文写得犀利至极,今天他们赫然发现文哥儿这性情比之他的笔杆子也不遑多让! 谁能想到这小子怕得不到他们的赞同,索性直接扯虎皮把檄文传扬出去了! 这下好了,他们算是彻底绑到一条船上了。 吴宽道:“地龙翻身这种事谁都预料不到的。” 本来没有这事儿,文哥儿也就是耍了次无关痛痒的小聪明而已。 这就是不怪文哥儿了。 谢迁看了文哥儿一眼,问道:“你把文章给丘尚书看过吗?” 文哥儿不敢吱声。 平时他写了东西最爱向老丘显摆了,可昨天那篇檄文他没敢拿给老丘看,怕老丘被他气坏了。 毕竟他扯的可是天理人伦的大旗。 老丘真要是看了,不得气得够呛? 可现在他把老丘给扯下水了! 文哥儿小小脸蛋上满是愁容。 谢迁道:“你自己去与他讲清楚,别的你就别操心了。” 文哥儿听自家大先生这么说,立刻转身跑了。 文哥儿蔫答答地走了进去,哪怕和平时一样凑到丘濬边上去了,瞧着还是少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气。 现在好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不过从文哥儿这篇檄文来看,缠足确实有害无益。 他们这一连串人可都被绑在了致谢名单上头。 丘濬接过一读,脸色有点臭。 李东阳开了口,吴宽这个当同乡的也只能和他一起去逮王鏊。 文哥儿还不知晓他几个老师要帮他去把其他人弄上贼船,他揣着自己的新作跑到礼部衙门,悄悄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里偷看。 丘濬:“…………” 文哥儿没想到还能收获丘濬的夸夸! 一个个把脚缠小了,走起路来都扶风弱柳的,哪有为人妇应有的样子? 丘濬搁下手里的笔问道:“你干了什么坏事?” 小孩子童言无忌!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直接给老丘看的。 就像文哥儿说的那样,她们可还肩负着生儿育女的重责,还是天足好! 他们琼州偏远得很,可没这么多缠足的人家。 李东阳道:“有什么好为难的,既然檄文都发了,接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他拍拍吴宽的肩膀说道,“走,我们去把守溪绑上贼船,千万别让他跑了。” 文哥儿这文章写得不差,骂得可谓是痛快至极,只是这里头与理学有关的东西兴许就只有“天理人伦”四个字了。 才四岁就敢搅得满城风雨,以后还得了?! 对哦,他才四岁! 像他家老妻当初就能从琼州老家走到京师来。 丘濬道:“朝堂上的事你就少操心了,我都七十多了,再怎么连累又能连累到哪里去?顶了天也就让我致仕回琼州去。”他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有谁那么不要脸,拿你个四岁小孩做文章!” 就跟他哥说的那样,这要是不把天理不容的锅扣到那些个“金莲癖”的头上,就该有人把天理不容的锅扣到他们头上了。 既然这贼船眼看着是下不去了,多绑一个算一个!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臭臭的,不由忧心忡忡地问:“我不会连累您吧?” 文哥儿什么都敢干就不说了,王守仁得知后也是直接表示要把那檄文坐实了。这兄弟俩一个两个的,都没想过和爹商量一下! 王华看起来挺稳重一个人,怎么生出个这么能折腾的儿子? 文哥儿只得再次反驳:“……我又不知道京师会有地震。” 文哥儿觑着丘濬的脸色,先给丘濬递了份“致谢名单”。 明显就是做了亏心事。 丘濬道:“是不错。既然觉得不好自然该说出来,有什么不能讲的?” 丘濬道:“这不是写得不错吗?” 那些沉迷女色夸捧“三寸金莲”的家伙简直不像样! 文哥儿便把檄文掏出来给丘濬看。 丘濬早注意到文哥儿偷偷摸摸在那探头探脑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骂道:“来了就进来,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他一下子活了过来,高兴地说道:“真的吗?” 丘濬道:“你一四岁小孩,关心女人缠足做什么?”他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敏锐地追问起来,“你新写的文章呢?” 像那种缠到走不了路的,更是叫人想不明白。 文哥儿道:“我也没想到刚传完京师就地震了。” 李东阳见他咻地一下就跑没影了,不由对王华说道:“你家两个小子都不省心啊!” 文哥儿在门外挣扎来挣扎去,脸蛋儿不知不觉都皱成了包子。 于是文哥儿把自己叫说书人把檄文传播出去的事给丘濬讲了。 王华无奈地说道:“省不省心,我还不知道吗?” 丘濬接过一看,有些不明所以。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一讲,悬了一早上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谁找他麻烦就是不要脸! 要说翰林院中谁的文章写得最为酣畅淋漓、最能针砭时弊,那肯定得数王鏊了。 丘濬道:“现在倒是担心了,你把我名字写上去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怎地这小子一副干了件大坏事的怂样? 那心虚样儿,只差没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刻在自己脑门上。 他又不是真的神童下凡,哪里料得到这种天降灾祸? 瞧着像是写了缠足相关的文章。 丘濬脸都黑了。 至于感谢他教了理学相关知识,这也不是虚话,他是给文哥儿讲过不少来着。上个月文哥儿特意来问他理学对女子的要求,难道就是为了写这玩意?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敢情他一写好就扯几张虎皮直接传出去! 怪不得他管这叫檄文!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8章(如有神助) 文哥儿得知丘濬支持自己,又拉他一起看国子监生为家中姐妹所写的祭文。 这种情真意切的内容,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写得特别好。”文哥儿在旁边给丘濬讲自己的看法,“好到让人觉得要是世上没有这篇文章就好了,说不定他的妹妹还活着,不必早早夭折。”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个当代理学大家,平时岂会去关心女子的双足,便是心里觉得缠足不好,追求“金莲三寸窄”更不好,可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开腔。不然好事者听了,会说你堂堂讲学大儒怎地净盯着女儿脚? 男人只管外面的事,内宅诸事交给女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一男人对内宅女子的裹脚布指手画脚算什么事? 对上文哥儿澄明的双眼,丘濬说道:“也就你还小,说什么都不必顾忌。等你长大了,许多话就不能说了。” 文哥儿有点不明白,奇怪地问道:“不是长大了,能做的事更多,能讲的话也更多吗?” 像他想要把檄文传遍京师,便要扯上老丘他们的名头。要不然就署他自己的名谁搭理他呢? 难道许多话真的要占着“童言无忌”的便利才好说出口? 作为一个常年得罪人的资深杠精,丘濬对此还是很有心得体会的。 丘濬说道:“等你长大了,能做的事、能说的话也不一定会比小时候更多。旁人都不做的事你做了,你便是离经叛道;旁人都不说的话你说了,你便是标新立异。” 文哥儿听着丘濬的经验之谈,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要是能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丘濬没好气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文哥儿道:“那等我长大以后,离经叛道的事我还是要做,标新立异的话我也还是要说,才不管旁人如何!”他站了起来,分明还是矮矮的个头,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大不了我就去您老家海南那边安家,天天吃生蚝去!” 丘濬道:“到那时候可没有那么多人惯着你了。” 文哥儿的万丈豪情瞬间被戳破了,一下子瘪了下去。他坐回丘濬身边说道:“您就不能努力活长久一点,争取多惯我个二三十年!” 丘濬瞪他:“我什么时候惯你了?” 文哥儿才不管他的嘴硬,又精神抖擞地把两篇文章揣回了翰林院。 谢迁等人一看文哥儿活蹦乱跳地跑回来了,眼睛还贼亮贼亮,显见是一句都没挨丘濬的骂。 想想也是,丘尚书他老人家自己也是常出惊人之语的家伙,说不准他读了文哥儿的文章不仅不会骂,还会觉得文哥儿写得挺好。 不过不得不说,文哥儿还是现在这模样瞧着更顺眼,早上那蔫了吧唧的样子叫人怪不习惯的。 谢迁知晓文哥儿因为什么事才生出写檄文的想法,自是更不会怪他乱来。 如今他便看不得身边的人受苦,想来日后当家了能护着家人,当官了能护着。 谁能不喜欢心性这样好的小孩儿? 他们作为长辈能做的也只有姑且先替他遮风挡雨,叫他能好好长大成人。 昨天半夜刚地震一场,朝中诸人都还没空关注檄文的事。 刘健劝下了朱祐樘,接下来的赈灾诸事便顺理成章地交由他负责了。首辅刘吉心情不是很好,下衙后听人说京师出现一篇由丘濬他们发出来的“檄文”。 一听到“丘濬”两字,刘吉顿时眉头一跳。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这个老丘,他看着很不顺眼。 刘吉叫人把那篇所谓的檄文拿来看看。 读过《讨“金莲癖”檄》,刘吉冷哼一声:“堂堂尚书关心妇人足,成何体统!” 至于署名是个四岁小子,刘吉压根不信。这样的文章是四岁小孩能写出来的吗?肯定是旁人教他写的! 谁教的? 这里头官最大的就是丘濬! 刘吉曾经致力于打击言官,发落了一大批弹劾他的家伙,腾出来的位置没少安插自己人上去。 如今刘吉占着首辅之位,虽说还是有很多人爱和他对着干,可也有不少非常听话的走狗。 这不是巧了吗?正好京师来了个地震,肯定是丘濬这老东西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而去关心妇人缠不缠足,以至于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刘吉暗中叫人把文章送去一位言官家中,叫他抓紧时机参丘濬一本,最好能把丘濬撵到南京去。 他早看这老东西不顺眼了! 刘吉这边吩咐人罗织丘濬的罪名,李东阳他们也没闲着,都准备接下来能写诗的写诗、能作文的作文。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回到家后先与妻儿说起此事,看看家中上下的足纨能解不能解掉。都要写文章了,总不能自己喊别人放足,自家人还一直缠着足纨。 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了,不得骂他们说一套做一套? 明朝中期寻常人家缠足不过是从小缠上足纨,好让女孩儿的脚掌可以纤细一些。等成年后脚掌不再长了,大多可以解去足纨正常行走,远没有发展到清朝那种需要终身缠裹的断骨式缠足。 除去夭折的次女,李东阳家中还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出嫁了,他与妻子朱氏商量的就是能不能把小女儿的足纨解了。 小女儿年方八岁,正处于缠足的关键时期。 这会儿解了足纨,小孩子的脚长得老快了,绝对能一天一个样。 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朱氏犹豫地说道:“这怕不是会影响她说亲……” 李东阳叹着气说道:“便是不解,旁人也会认为我们家没缠足的,何苦让她白受罪。” 他本不怎么与朱氏说起外头的事,现在事关女儿,他便把檄文的事与朱氏讲了。 要知道文哥儿算是把他们的名字全署上去。 这是有嘴说不清的事,你总不能跑出去反驳说“我们家女儿还是小脚你们别嫌弃”。所以甭管这足纨解不解,别人都会觉得他们家肯定是解了的! 何况他们李家的女儿,也不必学别人靠小脚来谈婚论嫁。 难道他这个当爹的知己好友遍天下,还担心不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吗?那等以脚大脚小来娶妻的人家,不嫁说不定是好事! 至于说地震和这篇檄文有关,那更是无稽之谈。 哪有人鼓吹脚越小越好的? 宫中是不兴缠足的,便是在家中缠了足的宫女,选入宫中时也要解去足纨。 心里却不免有些埋怨文哥儿。 当天一起从房里跑出来的人很多,不少人都亲眼见识了那富商的惨状,私底下自然是当乐子给别人讲。 那被赶走的说书人本就对这些瞧不起人的富商怀恨在心,听说此事后乐不可支,当场编了段故事跑人多的地方大讲特讲,说有的人不信神童的话,当场断子绝孙! 刘吉面上不显,心里却直骂那言官废物,连罗织罪名都不会,这种程度的弹劾是想给丘濬挠痒痒吗? 别人不知道,朱祐樘还能不知道吗? 讲够了,他就跑! 于是在文哥儿不知道的情况下,《讨“金莲癖”檄》开始了新一轮的传播。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家伙不是仗着有钱看不起他吗?他这次就要大伙都知晓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乐事! 瞅瞅他这想做什么就如有神助的好运气,天上没人说不过去啊! 说书人打定了主意,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把听来的消息进行全面加工,把整个故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简直像是自己亲自躲在床底看了全程似的。 李东阳来了灵感,坐到案前奋笔疾书。 蠢货! 左右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不能说书? 只要被拉下水的人足够多,他们家看着不就正常了吗? 现在好了,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让那篇不知所谓的檄文得了圣上一个“句句在理”的评价! 朱祐樘就等着《宪宗实录》修完,找机会把丘濬这个副总裁塞进内阁去。 那富商正忙着治自己的子孙根呢,哪里顾得上去找那么个说书人的麻烦? 有大夫提议把它切开放血,富商死活不答应,怕把自己的宝贝给切废了! 那位小神童这么灵的吗?! 嫖宿嫖到把那玩意给折了,可真是让人闻所未闻的奇事。 这小孩儿自己写檄文写痛快了,他们家女儿却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嫁不到好人家! 朱祐樘不悦地道:“朕觉得这檄文所言句句在理,且也不是丘尚书所作,卿为何用这檄文来弹劾丘尚书?难道你正好是檄文中所说的‘金莲癖’不成?” 丘濬也觉得这言官挺蠢的,于是他只是给了对方一个臭脸,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 翌日一早,有言官站出来弹劾丘濬。 朱祐樘听到有人弹劾丘濬,也是有些惊异。这老丘有什么能让人弹劾的? 朱氏听了,只得应下。 这言官的弹劾可真的没事找事。 结果地龙一翻身,竟是意外把他那玩意给折了,弄出来后很快肿得跟馒头似的! 说来也巧,昨夜有个富商骂走了说书先生,特意点了个脚最小的,夜宿花楼鏖战到凌晨。 李东阳看得出妻子的想法,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谢迁所说的那样,移风易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小的一个风俗,落在每个人头上都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虽说这么讲有点诋毁的嫌疑,可还是不得不说,这种略带下流低俗味道的“小道传闻”,向来最容易吸引广大群众的注意力,也是大伙最爱到处传播的。 本来没听说过那《讨“金莲癖”檄》的们:???!!! 经过这次不痛不痒的弹劾,文哥儿那篇因地震还没来得及传出翰林院的檄文却是叫文武都知晓了,短短几天内就顺利达成朝野皆知的伟大成就。 文哥儿可是他在位期间为数不多的“祥瑞”,真要让他们随便诋毁了去,岂不是说他治下连个神童都没资格拥有? 真就是许多事凑巧撞到一起了。 连摩拳擦掌准备推波助澜拉人下水的李东阳看到这样的发展都有些目瞪口呆。 那言官伏跪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倒是户部曾经嫌弃他手伸得太长,礼部的官还管起户部的事来!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言官与丘濬他们是一伙的。怎么看这都是明面上弹劾丘濬,实际上却是借机把那篇檄文呈给圣上看! 没等李东阳他们的文章写出来,“不听神童言,断子绝孙在眼前”的神奇故事就已经飞快传遍了京师大街小巷。 丘濬自从呈上了《大学衍义补》纲要,便时常与诸位阁老商讨其中细则,人还没进内阁,都参与过好几回内阁小会议了。这还能叫正事不干? 既然都已经被文哥儿这混账小子绑上贼船了,如今也只有号召更多人参与这次放足活动,才能让他们这几家人不至于太特立独行。 是以朱祐樘也不太了解民间缠足的情况,他读了文哥儿所写的檄文,觉得文哥儿骂得也没错。 真是蠢货! 朱祐樘叫人把那道《讨“金莲癖”檄》呈给他看看。 朱佑樘听了都觉得这家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一听之下才知道,这是说丘濬正事不干,反而跑去关心妇人缠足的事呢。还明里暗里表示就是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才导致上天震怒! 他本就是靠逢迎刘吉升的官,根本没什么能耐,昨晚想半天也没想出特别好的说辞来攻讦丘濬。可刘吉吩咐了他又不能不照做,今天也只能硬着头皮替刘吉把这事办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估计都没有,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话说出口,做父母的却是得从方方面面去考虑。 这样他们这批老臣就差不多提拔得差不多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对宪宗皇帝留下的老臣摆足了礼敬的态度,可以慢慢把目光转到下一茬相对年轻的官员身上。 文哥儿这小子,不会真的“上头”有人吧? 朱祐樘都亲口说那檄文“句句在理”,这次弹劾自然不了了之。 丘濬人缘不太好,为官却是清正守纪,分内之事向来做得极好,连看他不顺眼的刘吉都挑不出他多少错处来。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29章(穷兄穷弟) 三寸金莲这种东西风行一时,从来没有人正儿八经地站出来说这有问题,是以大家都这么写这么夸,久而久之便觉“三寸金莲”确实好。 至于好在哪?闻者皆心照不宣地嘿笑几声。 那本来兴起于舞姬娼妓用以取悦男人的风潮,不知不觉便吹入了寻常家。 家中女眷平日里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大家历来都是这样做的,无从知晓这并不是好事。 可你身为一家之主难道还不晓得吗?你知道不对却从不阻止,怕不是也有点“金莲癖”的倾向? 你们这些好色误国的“金莲癖”! 圣贤书看来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今《讨“金莲癖”檄》这道檄书一出,国子监的监生们也在王守仁的号召下纷纷响应,力求把这股子歪风邪气钉死在了“不正之风”的耻辱柱上。 学生向来是最容易鼓动的,读了同窗给妹妹的祭文后不少人都红了眼眶,一时间各种角度的诗文喷涌而出,全都叫他们想办法传了出去。 可惜国子监监生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人早就对王守仁很是不满,瞅准时机把王守仁串联其他监生讨伐“金莲癖”的事举报给了学正。 国子监监规有规定,监生们不许妄议国事,也不许私下交结往来。 即便很多监规已经名存实亡,可这些东西一般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平时没人理会,一旦有人举报,学正们便会依规处置。 王守仁本来想自己扛下所有过错,结果其他人很讲义气地向学正自首,并且认领了自己散发出去的文章。 于是一行人在休沐前一天傍晚齐齐挨了一顿打,一瘸一拐地捂着屁股回了家。 这还是学正考虑到朝中风向(李东阳他们的陆续参与),对他们从轻发落的结果。要不然结结实实地打下去,他们怕是没法自己走进家门的了,得抬着进去! 文哥儿惊闻王守仁挨打,很是愧疚地跑过去慰问亲哥。 王守仁见文哥儿活蹦乱跳的,便知文哥儿又逃过一打。 年纪小就是好啊,亲爹都舍不得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打坏了。 文哥儿不知他哥正在羡慕他,蹬蹬蹬跑到王守仁面前关心地问:“哥你疼不疼?” 王守仁豪情万丈地说道:“这点疼算什么!”他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就喜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干大事,发出檄文的人即便不是文哥儿,他遇上这样的事也是要掺一脚的。 文哥儿正要感慨他哥真耐打呢,就听他爹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吗?看来你很喜欢挨打?” 文哥儿抬头一看,王华正朝着他们兄弟俩走了过来,那架势瞅着像是想要给王守仁补一顿打。 他立刻拉着王守仁的手,一副使出吃奶的劲扶着他往里走的模样,嘴里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哥你别逞强了,我扶你去躺着!” 王守仁也听出了他爹话里的杀气,也作势要往文哥儿那小身板儿倚靠过去。 兄弟俩作起怪来那是一模一样的。 可惜文哥儿的个头实在太矮了,不然这戏演得还勉强有那么点说服力。 王华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无奈地说道:“行了,别装样子了,真打得那么重你还能自己走回来?” 对于两个从小啥事都敢单干、凑一起还能联手作妖的儿子,王华也实在是拿他们没办法。 眼下两小子都没考上进士,行事就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以后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该肯定的得肯定,该敲打的也得敲打。 正好两个小子凑一起了,王华没错过这个教育儿子的好机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们一通,相当严厉地要求他们下回不许再这么胡作非为。 文哥儿与他哥对视一眼,很乖巧地答应下来,兄弟俩臊眉耷眼的模样也非常相像,瞧着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要不是王华刚才有捕捉到他们暗暗用眼神交流过的话,还真会信了他们的诚恳应承。 现在么,王华只能揉揉眉心,叹着气道:“行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文哥儿目送他爹走远,才对王守仁说道:“等我再攒了钱,一定请你同窗们吃饭。” 当然,只请挨了打的好同窗,不请玩举报的坏同窗! 王守仁睨着他:“你攒的私房钱都花完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都花完了。”可怜他有个可以装好多钱的神奇小福袋,却没有私房钱可以装进去!瞅着他爹这架势,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他零花钱的了,真愁人哟。 王守仁看文哥儿愁眉苦脸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仍在读书不说,家里还有老婆管着,自己都没钱呢,实在没办法在金钱方面支援弟弟。 王守仁只能拍拍文哥儿的肩膀说道:“那就慢慢攒,我会让大伙耐心等着你请客的。” 文哥儿:“…………” 唉,穷兄穷弟,令人心酸! 好在文哥儿吃吃喝喝都在家里或者翰林院,没事还能跑别人家蹭吃蹭喝,倒也没有太需要花钱的地方。他很快接受了自己一贫如洗的现实,跑去找老何提出给王守仁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吃,而是关心哥哥! 老何得知王守仁挨了打,很贴心地给王守仁炖了滋补的鸡汤,并匀了一盏鸡汤给文哥儿做芙蓉肉吃。 芙蓉肉用的是新鲜里脊肉和现剥的虾仁。 一只虾配一片肉,逐一敲扁煮熟了,以铜笊篱转到沸油里滚上一圈便能起锅浇上汤汁。 汤汁也是有讲究的,须得是一盏熬得滋味鲜浓的鸡汤,再混入半杯秋油一杯酒。 肉在沸油里烫得滚熟的,汤汁也在锅里熬得滚热的,待那热腾腾的汤汁浇在热腾腾的芙蓉肉上,瞬间便让那满盘香喷喷的肉宛如芙蓉花开般鲜丽诱人。 又好看,又好吃! 文哥儿闻着那味儿心痒不已,要不是他爹在旁边镇压着,他都快站到椅子上探出身子去夹肉吃了。 王华他们瞧见文哥儿那迫不及待的馋样,都觉得这小子生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 谁能想到就这么个贪吃的小子,居然是最近搅得京师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 如今放足的呼声已经传遍了京师,并且还在往外扩散。 李东阳不愧是大明文坛风云人物,有他领头痛陈“金莲癖”带来的祸端,不少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响应。 别以为文人就多清高,有人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明朝趣事—— 有位翰林院编修前去拜访杨一清时纳头便拜,直接朝杨一清行弟子礼。 杨一清满心疑惑,表示我好像没这么个弟子啊! 那位编修面不改色地说:“我少年时经常研读您的文章才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是您的‘私淑门生’!” 所谓的私淑门生是指“没得到某人亲身教授却非常敬仰对方的学问,并单方面尊对方为师”! 我读过你的文章,你就是我老师了! 没错,明朝读书人攀起关系来就是这么不要脸。 若说单是李东阳一个开腔,那还有人是不服气的,偏还有王鏊、吴宽、谢迁这些人唱和,那不是翰林院半壁江山都下场了吗? 知错不改,天理难容! 谢豆:“……………” 大家都是刚经历过地震的人,对于杨廷和的唾骂格外地感同身受。 虽还不至于让所有人听后便立刻给家中女眷解了足纨,至少那些个还有点进取心的读书人是不敢再在明面上吹嘘“三寸金莲”了。 有个节妇在家里坐镇,不仅家里人面上光彩,还有实质的好处!官府摊派下来的徭役可是最让寻常苦不堪言的东西,有机会可以免除,为什么不把握机会? 尽人事,听天命! 小小年纪的,怎地这么肉麻! 这可是免役啊,哪怕你想改嫁,家里人肯定也不许你改嫁。 对不起,商贾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他们比读书人更先听说有同行不信邪玩小脚玩到断子绝孙的事。 这种效果是光靠文字办不到的。 当年宪宗皇帝不顾内忧外患,大张灯火欢庆元宵,还让群臣写诗粉饰太平,庄昶拒不写诗,还联合三位同僚上书臭骂了宪宗皇帝一通。 事态发展至此,便不是文哥儿一个小孩儿能左右的了。 这位庄定山当年也曾入翰林为官,不过在宪宗皇帝在位期间屡遭贬谪,很快便弃官而去。 要是自己也断子绝孙了,家财万贯又有什么意思? 干不成还要白挨打! 这些翰林官的诗文之中,又要数杨廷和的文章最引人瞩目。 京师的媒婆们最先发现自己过去无往不利的“三寸金莲”推销手法开始受挫。 有的人连夜删改自己的作品,表示自己从来没写过“三寸金莲”“金莲窄窄”这种玩意。 定山是个地名,位于江阴一带。 开玩笑,据说连当今圣上都亲口骂“金莲癖”了,你难道还要为了点私底下的癖好和皇帝对着干不成? 这种奇事谁听说过? 倒是谢豆后知后觉地听闻文哥儿写檄文传遍全城,跑到文哥儿家泪眼朦胧地拉着文哥儿的手,一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态度之一。 谢豆试图和文哥儿“执手相看泪眼”不成,只得认真对文哥儿说道:“下次你要做这样的大事,记得叫上我一起!” 不过他读了吴宽给他寄去的檄文,觉得吴宽这学生锋芒太盛。 结果当然是挨了廷杖,一贬再贬。 傻子才会和豆豆讲! 庄昶也是当世理学名家,常年为当地节妇写诗作传的那种。 庄昶便写了回信规劝吴宽好好教导这个学生,莫要让他误入歧途。 他由王守仁那位同窗的祭文得了启发,悉心统计了近年来几次灾祸的死伤情况——包括年初扬州那场烟火会数十人溺水事故以及京师两次地震。 可谓是转进如风。 随着一篇篇诗文的传播,这场由《讨“金莲癖”檄》而起的“讨伐”逐渐扩散到各地。 至于给富贾豪商推…… 天灾难免,可免! 作为写诗动不动就来个“乾坤”“日月”“天地”“千古”的高尚理学家,庄昶自是不会写“金莲窄窄”之类的轻浮言语。 又不是人人都爱玩脚丫子的,但凡听到这种夸口说什么“三寸金莲”的一概拒了! 那玩意都给折了啊! 这些“金莲癖”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家中女眷生死! 这样浩大的声势,愣是让那些个“文必金莲”的人不敢吱声。 可恶,这么感人的时刻,文哥儿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庄昶就格外赞赏节妇。 哪怕是不识字的人,看了这些图表也能明白杨廷和想表达的意思。 命根子要紧,命根子最要紧! 这谁听了不头皮一麻、兴致全无! 既然都嫁来了,那就老老实实守寡到五十岁好了! 女子缠足不过是后宅小事,哪里值得上升到写“檄文”的程度?小小年纪的不好好读书,竟关心起妇人之足来,简直不像样! 到时候得以免受徭役之苦的儿孙们都会特别感谢你! 牺牲一人,造福全家! 文哥儿甚至都没去打听后续发展。 更有甚者,还直接开始写起了“咏天足”之类的诗文。 庄昶,隐居在定山二十多年,人称定山先生。 明朝对于节妇的看重与孝子相当,还有条例规定要是有三十岁前守制到五十岁后不改节的,可以旌表门閭并免除家中差役。 受李东阳他们新作的影响,不少在野之人也陆续就此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这种绘图表列数据的写法,朝中已经陆续采用,寻常人却极少接触。看到那死伤人数对比图,不少人还是被那直观到令人心惊的图表震撼到了。 但凡能以地名为号的,大多算得上是当地颇为有名的人物。比如丘濬后世也被称为“丘琼山”,他同样算得上是琼山颇具代表性的名人了。 七月上旬,吴宽就收到了来自庄昶他们的回信。 连应战的人都寥寥无几。 杨廷和用这几次大家耳熟能详的灾祸列数据分析这种天灾下女子面临的困境,以此痛陈“金莲癖”之危害! 文哥儿被泪光莹莹的谢豆豆弄得一哆嗦,当场把自己的手抽走了,回给谢豆豆一脸的敬谢不敏。 给书香门第推,人家听到“三寸金莲”脸色就变了,当场把媒婆赶了出去。 没错,他就是那个让丘濬拍着桌子放狠话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家伙。 文哥儿道:“然后你转脚就把事情暴露出去,我俩一起在美好的夕阳下挨打?” 以他王四岁(足足两三年)的丰富搞事经验来看,每次只要喊上谢豆豆,事情多半是干不成的! 比如他们那边有个节妇不肯改小年龄获得旌表,庄昶就特意写诗歌咏,对这种没奖赏也一心守节的贞洁行为大加赞许。 不过好歹不是直接抨击反对。 于是庄昶就借着丁忧回定山不出仕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0章(羡慕极了) 文哥儿虽不着意去打听后续,却还是从自己几个老师那儿得到一些反馈。 比如福建按察司副使司马垔对就对他的檄文夸赞有加。 司马垔是浙江绍兴人士,算是文哥儿的半个老乡。 他自号“兰亭居士”,一听便知晓他出生在兰亭一带。 且是个狂热的书法爱好者。 目前司马垔走的升迁路子就是文哥儿心心念念的外派御史了,经过几轮升迁,他现在从监察御史升迁为福建按察司副使负责巡视海道。 所谓的巡视海道,就是沿着海岸线航行,看看有没有倭寇或者走私之类的情况出现。 偶尔遇到海寇横行,还得负责率兵去捅了海寇老巢。 司马垔近来赶巧率兵去讨平了一伙悍寇,心情很不错。他正要给朝廷写奏章,就收到了谢迁他们寄来的檄文。 这檄文,读来有兵戈之气! 司马垔越读越觉爱不释手,欣然提笔挥毫题写了那道《讨“金莲癖”檄》。 他的书法闻名于当世,其中又以行草最为出名,颇有唐时名家怀素之风,一道檄书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写毕,司马垔自己细细品看一番,只觉这行草堪称平生最佳! 那平定贼寇的快意,仿佛也在方才题写之时汇于笔端、化于纸上! 便是他自己再写一遍,怕也写不出同样的感觉来了。 司马垔不由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据说王羲之自己也曾多次重写《兰亭集序》,写完以后却发现没法重现那股子潇洒风韵。 司马垔觉得自己写的这篇檄文即便比不得《兰亭集序》,却也能列为自己此生最得意之作。 越看越觉痛快之至! 司马垔本想自己留着这《讨“金莲癖”檄》当传家宝,可他回过头去将檄文重读一遍,再思及谢迁他们信中陈明的事情原委,很快便决定让人把它连着书信、奏章一同送往京师。 有奏章在,倒是不怕它被弄丢或者损毁! 远在京师的谢迁拿到司马垔的书法新作,打开一看也是爱不释手,当即约好时间邀上吴宽他们一块来赏玩。 至于文哥儿这个檄文作者,自然也一并被邀请过去了。 文哥儿对书法的欣赏水平有限,纯粹是过去跟着吴宽他们学夸夸技巧的。 等听说司马垔如今的职位能干什么时,文哥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巡视海道!!! 御史升迁路线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分支!!! 文哥儿精神抖擞地问谢迁:“巡视海道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负责打倭寇?” 谢迁道:“按察副使要管学政、兵备、海防等等,要是碰上倭寇来犯自然要讨平贼寇。” 文哥儿壮志满满:“那以后我去打倭寇!当个抗倭御史!” 李东阳道:“这可是四品官,你现在才四岁,什么时候能升到四品去?” 文哥儿没想到巡个海的官阶比他爹现在还高!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自己的梦想特别遥远的感觉,反而还转头目光幽幽地看向他爹。 瞅瞅人家司马垔,不仅书法写得好,还能带兵讨贼,甚至还是四品官!! 爹不争气儿痛心! 王华:“…………” 不是很想读懂儿子的眼神。 这次来的不仅是吴宽等人,还有京师不少爱好字画的雅客。 他们大多不太相信司马垔都五十好几还能在书法上更进一步,都想来看看司马垔是不是在自吹自擂。 结果亲眼来看了才发现,司马垔所说的“生平最佳”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幅字一气呵成、笔锋凌厉,字字都透着股睥睨八极的傲然! 那文章峻奇至极,字也峻奇至极,越看越感觉杀意扑面! 兴许换了文章还是换了心境,司马垔都写不出这样一幅字来! 真就是凑到一起了。 一群人围着司马垔那幅字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分析起来,都快把谢迁这个东道主都挤到边上去了。 文哥儿可不了解这样一幅当世著名书法家的突破之作对艺术爱好者们的吸引力。 他正看着吴宽顺便捎给他的来自庄昶的谆谆教诲。 文哥儿脸又皱成了包子。 还是司马垔棒! 面对自家好心转交书信的四先生,文哥儿一脸诚恳地接受了这番教导,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等这边散场了,文哥儿才与王华讲了一声,偷偷溜去丘家找老丘说起这事儿。 主要是和丘濬讲这庄老头儿不咋滴,比人司马垔差远了! 得知文哥儿因为庄昶让他好好学习别管闲事才不高兴,丘濬没好气道:“别人好心劝你专心读书,你还埋怨别人来了?” 即使再不喜欢庄昶那家伙,丘濬也觉得不能太惯着文哥儿。 可别惯得他一点批评教育的话都听不进去! 文哥儿没想到据说特别讨厌庄昶的老丘没跟自己一起骂人,颇有些失望。 说好的“我当国,必杀之”呢! 文哥儿马上决定不再聊那庄定山,改为和丘濬分享起自己伟大的新目标来:等他把两京十三道都跑完了,还能巡海打倭寇去! 天底下最威风的御史,就是他王小文了! 丘濬:“…………” 丘濬板起脸教训道:“瞧你说得,你还盼着沿海闹倭寇不成?” 文哥儿一听,觉得老丘说得也有道理。 一瞅才发现,这不是银子吗! 文哥儿好奇白金是什么,跑去央着他爹给他瞅瞅。 转眼到了八月,礼部和翰林院都忙碌起来,因为《宪宗实录》快修完了,朝廷要筹备郑重的进实录仪式。 丘濬道:“不过是加官而已,平时还是管着礼部的事。” 这么要紧的东西要是出了谬误,那可不是小事。 其中诸多繁文缛节,文哥儿是无从知晓的。 去年前年文哥儿还没法吃螃蟹,今年总算是有机会尝鲜了,立刻连蹦带跳地跑到桌边,捋起袖子准备卯足劲和肥肥的蒸蟹作斗争。 王华:“…………” 说不准还不够人富商给儿子捐个国子监学位的。 八月初八,礼部把进《宪宗实录》的章程递了上去,等内阁和皇帝批复以后朝廷上下就可以正式依章程筹备进实录仪式了。 这么大一个项目,总负责人的奖金连一都凑不齐! 文哥儿听得羡慕极了。 可文哥儿才四岁,他也不能因着这事找文哥儿算账。 他只是觉得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参与了这么个大项目,以后履历上又增添了十分光彩的一笔! 至少身边的人不再因此而受罪。 至于他这个资历比较浅的算是去给大伙打下手,能有白金十两已经很不错了! 就因为文哥儿的致谢名单把他写在最前头,现在不知多少昔日同好在扎他小人来着,这小子骂起人来是真的狠! 翰林院这边要对《宪宗实录》进行反复校核。 文哥儿一点都不怕一品大员的威仪,得知丘濬升官的消息后好奇地跑去发问:“不是还没有太子吗?怎地您就成太子太保了?” 毕竟文哥儿这个年纪是真的不懂“金莲”的妙处,你再怎么跟他讲他都不会明白的,只会觉得你有毛病。 至于更长远的事,他还没想过。 太子太保可是太子三师之一。 真不想看懂这小子的眼神儿。 钱福对着文哥儿,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丘濬升官后来祝贺他的人也有不少,可是像文哥儿这样追着问俸禄加没加的还真没有。官都当到从一品了,谁还在乎俸禄那三瓜两枣? 王华就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丘濬他们这些总裁、副总裁,白金八十两;李东阳他们这些纂修官,白金三十两;再往下还有誊录官,白金十五两。 就算一两都不给,名字写上去也是个好资历啊! 第二日丘濬他们这些项目负责人还齐齐升官了,丘濬得了个太子太保,算是从一品的官了,勉强也能说是“官居一品”! 文哥儿每日读读五经学学公文写作,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这一筹备就一直忙到了八月二十三。 他知道的只有他爹得了白金十两和两匹文绮。 他并没有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的崇高理想,更不觉得靠自己这小身板儿跳出来振臂高呼就可以改变天下人的想法。 银子说成金! 丘濬:“…………” 像那些由监生组成的“抄写员”,顶了天也只有一匹文绮当奖励! 父子俩回到家,蟹果然蒸好上桌了。中秋过后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蟹黄满蟹膏肥,不需要加太多佐料,蒸熟了就能直接开吃,爱蟹人根本抵不住这样的诱惑。 丘濬决定算了。 丘濬无奈道:“确实能拿。” 真就是去混资历的。 这天朱祐樘亲临奉天殿,接受英国公张懋及谨身殿大学士刘吉等人上表进《宪宗纯皇帝实录》。 王华他们都要忙正经事,钱福等人便肩负起带娃职责,每天带着文哥儿读书写文章,磨炼文哥儿拟写各类公文的能力。 不愧是抠抠的大明朝廷! 王华一听他又把话题转到吃上,无奈地说道:“叫你何叔买了蟹,回去后应该能吃了。”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莫名也觉得眼前的蟹更美味了几分,连要给它卸爪拆壳也不觉烦了,饶有兴致地动起手来。 贼船都上了,想半路跳船也无济于事了。他以后也只能注意一点,尽量做到写诗不再“文必金莲”。 文哥儿不再纠结大明朝廷有多抠的问题,摩拳擦掌地说道:“既然得了赏钱,是不是要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文哥儿一听,他们这么多人哼哧哼哧修《宪宗实录》三年多,连总裁都只拿到八十两! 他麻溜改口:“最好就是河清海晏,永远没有倭寇!这样我出去巡海就不用愁打倭寇的事了,想吃什么海味就吃什么海味,说不准还能自己下海捞去!” 所谓的加官就是本职以外加领的官衔,大多就是听着比较荣耀,实际上不负责相关职务。 丘濬欲言又止。 文哥儿积极追问:“那这个加官给俸禄不?您是不是能拿两份俸禄?” 文哥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积极地追问他爹:“您是不是拿得最少的?” 事已至此,钱福也没什么办法。 丘濬:“…………” 不用做事还能拿双薪,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谁小时候没个梦想来着,随他去吧。 文哥儿在丘濬家蹭了顿饭,溜溜达达地踱步回家。 修书这么久,才给十两银子,日子可怎么过才好哟! 明朝打工人福利可真够低的啊! 张皇后这不是才怀头胎吗? 文哥儿都被撵去和钱福他们玩儿了。 知晓在谢迁他们的影响之下,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这场针对“金莲癖”的讨伐了,他心情很不错。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1章(自己给的) 这又升职又加薪又发奖金的,文哥儿觉得老丘不给他做个饼说不过去。 丘濬道:“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您成一品大员啦,就看不上我这个小孩儿了!唉,可怜我还当我们和以前一样要好,却不知您如今飞黄腾达了,合该交别的朋友去了!想想也是,您现在可是太子太保,老多人上门来巴结您了,哪里还稀罕和我做朋友!” 丘濬听他张嘴就来,还没完没了的,脑仁开始隐隐作痛。 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文哥儿还觉得没说够呢,下衙后跟着丘濬回家去,说要跟吴氏告丘濬的状、叫吴氏给他评评理。别人都说苟富贵勿相忘,老丘怎么能一升官就变了心! 丘濬:“…………” 丘濬觉得再叫他说下去,别人都以为这里有个负心汉了。 才四岁的小子,从哪学来这一套一套的说辞?莫不是钱福他们给他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果然,那钱福怎么看都是会带坏小孩的家伙! 钱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被丘濬给记了一笔。 最终丘濬到底还是没抵过文哥儿的软磨硬泡,动手给他做“升职饼”去了。文哥儿帮不上忙,就在旁边边看丘濬怎么做饼,边给丘濬讲靳贵他们都教了他什么公文写作技巧。 倒不是他想提前过当官的瘾,而是这也属于科举考试范围,想当官得先将这些公文模板融会贯通来着。 丘濬边剁饼馅边说道:“又不是多难的东西,多写两遍就会了。” 作为当年二十出头就考了个全省第一(乡试解元)的人,丘濬觉得这些东西根本不用费太多心思。 文哥儿感受到了来学霸的轻蔑。他转移了话题,趴在旁边问道:“听说您还写过戏文,你写的是什么样的戏文?” 听文哥儿问到自己的得意之作,丘濬就给他讲了讲自己精心创作的《五伦全备记》。 简单来说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范氏啊,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里面一个是前妻生的,一个是收养的,只有一个是范氏自己亲生的,但是他们亲如一家,遇事争相赴死! 他们不慕名利,不求功名,甘于平淡,事母至孝。还是他们娘劝他们不仅要尽孝还要尽忠,他们才随便去考个状元和探花! 既然考了状元和探花,丞相肯定要把女儿嫁给他们啦。他们家里已经定了亲,肯定是不答应的,丞相就把他们撵去边境打仗! 打仗这点小事哪里难得倒忠孝两全的兄弟俩呢! 虽然他们守城过程中时运不济被胡人掳走了,但是!他们用不屈的气节感动了胡人!胡人纷纷归顺朝廷! 多么了不起的一家人! 他们一家子的忠孝事迹把上天都感动了,全家好几口人一起飞升成仙去了! 文哥儿:????? 您的戏文写得很好,下次可别再写了! 丘濬瞧见文哥儿那皱成一团的脸蛋儿,不高兴地道:“这难道不是很有移风易俗的效果?” 他也是当初出去走了一趟,看了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发现们都爱看戏,这才操刀写出了这么一出戏本子。 既然老爱看戏,那就用戏去教化他们,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就王恕那家伙,还说他不该碰这东西! 文哥儿想到自己饼还没吃到嘴,决定先对此保持沉默! 老丘这个想法倒是很正常,这不就是封建社会的样板戏嘛! 他平时其实也不怎么用钱,不过谁不想兜里有一点点余钱呢? 私房钱袋子里空空如也! 这不是六月那会为了发檄文直接把钱全花完了吗? 于是他一回到家就忘了刚才和丘濬说好的不告诉他爹,兴冲冲地跑去与他爹讲丘濬给他发酬劳的事。 王华跨过书桌准备把儿子逮着揍一顿。 他心动得很,可又有些犯难:“被我爹知道了,他会打断我的腿!” 去年他确实陪着丘濬编了好久的纲要,这肯定是劳动所得没错了! “这段时间我听外头有人叫卖栗子都没钱买,也不知今年的栗子香不香。”文哥儿嘀咕道。 丘濬见文哥儿拿着银子爱不释手,没好气道:“一锭银子就欢喜成这样,你就这点出息?” 估计丘尚书的亲孙子都没这待遇吧? 丘濬一看文哥儿那表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的《五伦全备记》不感兴趣。 文哥儿揣好银子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文哥儿见老丘明显有些落寞,不由说道:“等您以后过八十大寿,我肯定攒下好多私房钱了,到时我叫人排一出戏给您祝寿!” “一文都没有。” “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丘濬道。 王华看着文哥儿手里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只觉文哥儿也不知给人见人怕的丘尚书灌了什么汤,竟叫丘尚书连修实录的赏钱都分一锭给他花! 平时这小子跑别人家连吃带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别人的钱都不放过! 丘濬道:“小小年纪就存起私房钱来了,你现在存了多少?” 演是能演的,就是不知道谁爱看! 王华左看右看,抄起根以前为王守仁准备的竹鞭往桌上一甩,板起脸教训道:“家里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去跟别人要钱花?!” 文哥儿一看形势不妙,瞅准撤退路线随时准备撒腿就跑。当然,哪怕已经在为逃避亲爹毒打做准备,他嘴里还是很不服气的:“不是我要的,是丘尚书自己给我的,他说是给我的报酬!” 可文哥儿还这么小,哪里懂什么忠孝仁义?既然文哥儿不爱听,丘濬也就专心做饼不和他讲《五伦全备记》的内容了。 文哥儿道:“我都没摸到过这么大的银子!” 新得了这么一笔“酬劳”,文哥儿本来是打算好好藏起来花的。可一想到这是自己正经“劳动所得”,他的小腰杆顿时又挺直了。 文哥儿很是感动,拿过银子左看右看,看起来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 提到这个,文哥儿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到文哥儿吃饱喝足要回去了,丘濬给他取了锭银子,说是给他去年帮忙整理《大学衍义补》的酬劳。 瞧见王华真的要动真格了,已经退到门边的文哥儿立刻撒丫子逃之夭夭。 不就是酸腐了点嘛,老人家爱看就让他看去,犯不着拦着! “行了,快夜禁了,你赶早回去吧。”丘濬绷着脸赶人。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没拥有过这么大一锭银子呢。 他们这些有很多很多钱的大人,哪里懂得小孩子这种单纯的快乐! 去年他手头不宽裕就没给,现在得了八十两赏钱,匀文哥儿一锭也没什么。 瞅着文哥儿那为穷犯愁的模样,丘濬没说什么,继续专心做饼。 要是换成别人,别说蹭饼吃了,说不准被丘濬给直接撵出门去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2章(我认得你) 周围人都升职加薪发奖金,文哥儿越发感觉自己穷困不已。 可他才四岁,哪来的赚钱门路?就他这小身板儿,干啥啥不行,压根想不出怎么才能赚到钱。 王文素得知文哥儿在为没钱发愁,还问他要买什么。祥叔把店铺打理的挺好,如今他手头倒是有不少余钱,可以先给文哥儿垫着。 文哥儿顿时有点儿仇富了。 他爹还是讲理的,要是真有要花钱的地方他爹也不会不给,这不是想偷偷藏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吗?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不是想买什么。” “你要的时候和我说一声。”王文素很仗义地说道。他很感激文哥儿带他来借阅翰林院藏书,还让他遇到几个可以讨论算学的前辈。近来他在家里埋头编写几何书,来翰林院的次数却是少了,挺担心文哥儿遇到难事自己不能及时知晓。 文哥儿关心地道:“你的书编得怎么样了?” 王文素道:“差不多了,我再好好收个尾,到时候先拿过来给你看看。”他这次过来就是想借本古籍再核查一下引用的内容。 文哥儿一听几何书快编好了,二话不说跑去帮他把要用的参考书拿来了,一时半会倒是忘了自己一贫如洗的事儿。 还是到了九月初领俸禄的时候,李东阳见他巴巴地在旁边看着,给他讲了件他不知道的事儿:“你在翰林院读书也是给廩的,怎么不自己去领?” 所谓的给廩,就是朝廷给读书人的助学补贴,一般是给米粮,也可以折成现钱。 有家小的还能领更多。 这助学补贴国子监以及府学州学县学的生员们都是有的,所以对生员的筛选和管理都非常严格。 毕竟朝廷让你公费读书不说,还给你发补贴,你不好好读书那还得了! 流放充军去吧! 文哥儿:????? 什么,我读书还有钱拿的吗!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他的补贴是王华给领了,立刻跑去找他爹算账。 我辛辛苦苦读书赚的钱,怎么能被昧掉!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爹,连小孩子的助学补贴都不放过! 如此坏爹,亘古未闻! 看着个头矮矮的小不点追着王华愤愤控诉,嘴里还变着花样谴责王华这个亲爹,李东阳笑得直打跌。 本来王华被文哥儿念得脑仁疼,压根不知这小子怎么突然惦念起那点禄米来了,现在一看李东阳这般表现,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李西涯可还真是不放过任何看人笑话的机会! 文哥儿念得他爹无可奈何地给他折了现,马上跑去外头买了心心念念的糖炒栗子。 没办法,老丘给的整锭银子他舍不得花,现在好不容易有零花钱了,不得趁着九月把今年秋天的栗子吃到嘴! 文哥儿剥了一颗尝味儿,觉得香糯得很,立刻买了一油纸包兴冲冲给每个人分过去,最后还跑去礼部找老丘尝尝自己“辛辛苦苦读书赚来的栗子” 丘濬:“…………” 没看出怎么个辛辛苦苦读书法,就看出他每天上蹦下跳。 事情再多再忙,吃了栗子的空闲还是有的。 于是一老一少对坐剥起了糖炒栗子,看起来相当不务正业。 别看老丘年纪大了,牙口居然还挺好,平时什么果子都吃得挺香,两人三两下就把剩下的糖炒栗子全解决了,齐齐捧起杯热饮子吨吨吨。舒服! 文哥儿回家时又给赵氏她们挨个分了一轮自己掏钱买的零嘴,脸上满是“以后我能靠读书赚钱养家啦”的骄傲劲。 王华本来还担心文哥儿攒着钱去干坏事,眼看他到手第一天就快把钱用光了,倒是放心了大半。 左右也没多少钱,王华索性就由着文哥儿把那点儿廪禄留着花了。 眼下李东阳他们都正春风得意着,眼红的人可不会少,文哥儿很懂得审时度势,乖乖地没有作妖。 只是眼看重阳将近,他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肯被撇下了,死活抱着他爹大腿不放、要去跟去爬山。 现在文哥儿能跑能走,天天奔来跑去都不带喘气的,王华本就没打算扔下他。 于是一行人趁着重阳登高去。 文哥儿还觉得是自己抱大腿抱来的出城机会,别提多开心了。 他央人给他弄了个大风筝,准备看看出城后有没有机会放。 他的风筝,一定要是最大最威风的! 眼看文哥儿把自己游玩计划安排得妥妥当当,大伙也没有拦着,由着文哥儿自己呼朋唤友相约出城放风筝。 可惜王守俭说他不想出去,同行的人里头便只有谢豆和文哥儿坐马车了。 谢豆看了文哥儿的大风筝,奇道:“你怎地画猫,不画老虎!” 文哥儿抱着比他自己还大只的猫猫风筝,很是骄傲地说道:“我的猫猫,比老虎厉害!” 谢豆看着自己很没有创意、很大路货的燕子风筝,感觉确实没有文哥儿的猫猫威风。 早知道他也单独找人画了! 一行人到了城外,果然已经有许多人在放风筝。文哥儿一看这么多人在玩儿,哪里还记得什么登高望远,喊上谢豆和李兆先他们一块跑人遍地撒欢去。 这是文哥儿第一次放风筝,他个头小,腿短,又没经验,跑了两次都没能让风筝顺利飞起来。 也怪他太贪心了,一个劲叫人把风筝往大里弄,风小的时候怕是根本带不动! 好在这日天高日朗,很适合放风筝,文哥儿正迈开小短腿起跑第三回,恰巧呼啦啦地吹来了一阵好风,竟把那猫儿风筝送到天上去了。 文哥儿跑得鼻头都渗出汗珠子来了,等风筝稳在空中以后开心地转头一看,风筝高高地飞在了朗朗晴空之上,整个天穹蓝得发亮,连云都见不着几片,只有各式各样的风筝在半空中争妍斗艳。 燕子是最多的,猫猫只有一只! 他的猫猫是今天最亮眼的风筝! 文哥儿转过头想和谢豆他们炫耀一下,结果定睛一看,谢豆早不知被他甩哪里去了,他旁边除了金生之外只剩一个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 这人约莫十岁出头,身板儿瞧着很结实,放起风筝来相当地游刃有余,一点都不像文哥儿这么费劲。 文哥儿沿着对方的风筝线往上一看,好家伙,这人放的是老虎风筝! 好气! 文哥儿总算如愿尝到了英国公府的手艺。 文哥儿正要嘀咕几句说“这太不公平了”,谢豆他们就找了过来。 眼看文哥儿打定主意要和张仑一块野餐,李兆先他们也把自己的吃食拿了过来,席间满满当当都是吃的。 文哥儿听了,顿觉自己确实很独一无二,路上被人认出来记住了也无可厚非。 眼看文哥儿要收起风筝去和大人们会合,那十岁出头的少年郎也把风筝递给了身边仆从,叫底下的人把风筝收了。 文哥儿捧着已经被他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的栗糕,目光熠熠地看向对面坐着的张仑。 文哥儿跑累了,脸上红扑扑的。眼瞅着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了,他气呼呼地开始收线,决定不和那个坏家伙计较。 文哥儿惊异不已:“你怎么认得我?” 两边平时没什么交情,碰上了也是点个头了事。 上次他爹和他吹嘘同科探花张天瑞,说的就是那张天瑞在英国公家的酒宴上被人起哄着提笔写诗! 重阳的栗子怎么煮都好吃,栗糕便是将新鲜栗仁煮得极烂,和着糯粉蒸成甜糕,再洒上一把炒香了的瓜仁松子,吃着香喷喷又甜滋滋的,爬山走累了吃上一块还很顶饿。 那少年郎是英国公张懋的长孙张仑,他本只是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碰上了京师有名的小神童。 那少年本来只是随便拉着线任由风筝随风而动,瞧见文哥儿看见自己的风筝以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顿觉这没甚乐趣的放风筝也多了几分趣味,也跟着文哥儿放了放线。 虽说文哥儿读书比他聪明得多,可谢豆总觉得吧,只要对方有好吃的,甭管什么人都能把文哥儿骗了去。 全靠年龄优势罢了! 文哥儿睁大了眼。 竟还是个学人精! 文哥儿为了不输给那只老虎风筝,扯着线跑了半天,偏每次他要高过去时那老虎风筝又慢悠悠地往上走了一截。 李兆先他们是受亲爹之命来看小孩的,自然也看到文哥儿跑去和人对坐聊天儿。不过他们认出了张仑,知晓对方是英国公的亲孙子,便没有立刻上前把文哥儿抱走。 兴许事情果真和旁人说的那样,是李东阳他们在借“小神童”之口敲打寿宁伯! 谢正他们本想领了人就走,文哥儿却是毫不见外,邀谢豆他们一起坐下歇一会儿,俨然已经把张仑叫人铺出来歇脚的席子当自己的了。 震惊!久不当吃播的我,还是成为了京圈一哥! 张仑见文哥儿一脸气闷,叫人把吃喝的送过来,邀请文哥儿坐下歇一会。 英国公家的孙子! 听听,请客喝酒不说,还写诗助兴,可见是个相当热闹的筵席。 文哥儿倒也没有厚脸皮到单方面蹭吃蹭喝,他也叫金生把自家马车上的吃喝取出来摆上,准备来一次说吃就吃的野餐。 再不过来,文哥儿马上就要进入蹭吃蹭喝模式! 虽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可朋友之间换着吃绝对不寒碜。 要是有人对文哥儿说诏狱里伙食很好,文哥儿说不准要想办法到诏狱里走一遭尝尝鲜呢! 张仑道:“你可有名了,除了你还有哪家小孩天天跟翰林院那群学士们一起回家的?” 这小子的眼睛为什么会忽闪忽闪直发亮? 那位叫张天瑞的探花厉害不厉害文哥儿不知道,他只知道英国公张懋非常热情好客。 文哥儿没喝过英国公家的饮子,格外好奇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出来玩儿都吃什么喝什么,一下子就放下刚才的仇怨坐下和张仑互通了姓名。 他们文官子弟和勋贵子弟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等过几年他也很高! 他们家请人吃酒都请了这么多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多请他一个! 他们本来就在周围放风筝来着,余光扫见文哥儿坐到别人对面聊起天来,谢豆赶忙找上亲哥谢正以及李兆先他们一块过来。 文哥儿很不服气地偷偷地多放了一截线,决定要把自己的猫猫放高一点,决计不让隔壁这个放老虎的给比了下去。 看看王鏊直接和寿宁伯家划清界限就知道了,文官不爱带勋贵一块玩。 这些文官们一个两个心脏得很! 老虎风筝轻松越过猫猫风筝! 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坏蛋? 这是赌上猫科动物尊严的战斗! 张仑笑道:“我认得你。” 不为难自己,更不为难猫猫! 这人太坏了!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张仑来着。 见谢豆着急了,谢正才与弟弟一起过去和张仑打招呼。 张仑:????? 他还自报了家门。 重阳各家都爱做栗糕。 只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满京师的小孩都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别人? 文哥儿:????? 可恶,长得高了不起啊! 文哥儿一吃英国公家的栗糕,就感觉英国公府不愧是荣显了快一的勋贵之家,连各家各户都会做的栗糕也做得格外好吃。不知做起别的菜来该是什么味道! 这人看着不声不响的,不像个爱玩的,居然也叫人做了特制的风筝! 比之传言中那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小神童,眼前这小孩儿怎么看都还是小孩子心性,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文哥儿向来嘴刁得很,不好吃的他根本不会动筷子,是以他带出来的样样都是他喜欢吃的! 文哥儿一下子想起来了。 真想不到寿宁伯家那两小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这小娃娃手上。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3章(花式找打) 才见了一面,文哥儿倒没马上说要去别人家蹭吃蹭喝,不过在发现张仑家厨子厨艺极佳,他态度明显热络多了。 对于自己放风筝放不赢张仑这件事,他还是挺郁闷的,不由问起张仑是不是已经开始练武了。 文哥儿现在的“骑射课”进展仅限于他哥时不时带他上马玩玩,别的时候他连马儿都靠进不来,也就每天上蹦下跳能锻炼锻炼身板儿。 英国公张懋,当前的武勋头头,给皇帝掌兵的人! 英国公家的小孩,肯定从小练武吧? 文哥儿看向张仑的眼神很是羡慕。 明朝读书人要是能考上生员,平日里也是要练点骑射防身。只不过读书人对此大多不太热衷,张仑还是头一回遇上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小小读书苗子。 “你也想练武?”张仑好奇地问。 文哥儿连连点头:“对!可惜我想学骑马,我爹笑我腿短!” 提到这事儿,文哥儿话可就多了,愤愤地谴责起他爹来:即使是亲爹,人身攻击也是不对的!谁的腿都不是一天长长的,难道他小时候腿就很长吗?真是岂有此理! 张仑从没见过说话这么伶俐的小孩儿,这一套一套的,听得人都忍不住觉得那位王状元可真过分,怎么可以嘲笑小孩子呢? 可张仑听着听着忍不住瞅了眼文哥儿的小短腿。 分明是真的短啊! 亲爹也是实话实话而已! 张仑忍笑道:“你怎么这么小就想练武?” 文哥儿便把自己伟大的人生计划给张仑讲了。 他,王小文,以后要当巡按御史! 山高路远,颇多艰险,遇到山贼要捣了他们贼窝,遇到海寇要端了他们的老巢! 就算一路上幸运地没贼没寇,说不准还会遇上那什么欺行霸市的乡绅恶霸,早早练出好身手总没错! 以后他还要巡海打倭寇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手提三尺青锋剑,斩尽天下不平事! 张仑到底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听文哥儿豪情万丈地放出这样的话来,顿觉心神激荡。他拍手叫好:“好!好一个斩尽天下不平事!” 文哥儿继续说道:“我把他们统统打服了,就没有人能打扰我吃好吃的了!” 谁会希望美味吃到一半被人打扰呢,当然是要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才开开心心享用美食! 为了不辜负美味,须得不惧艰险、迎难而上! 张仑:“…………” 有种白感动了的感觉。 不过这么聊下来,张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王家这位小神童。 别的不说,至少和他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张仑道:“你要是真想练武,倒是可以来我家跟我一起练。到时我让人给你看看你的筋骨如何,再按照你的情况瞧瞧你适合怎么入门。” 小孩子是不知客气为何物的,文哥儿一听张仑这般邀请,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好!”他还积极地追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张仑在家没人陪着练,早就觉得有些无聊,当即爽快地和文哥儿约了个时间。 两个人都不是忸怩纠结的人,商量得格外迅速,李兆先他们都没机会插嘴,更别提拦着了! 都已经这样了,李兆先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等文哥儿结束了这次临时野餐,才把文哥儿拎去和王华他们会合。 王华他们也已经在半山腰上喝了两杯小酒。 文哥儿一见到自家亲爹和老师们,立刻蹦上去和他们讲起自己认识了新朋友的事。 谢豆对文哥儿这种“见异思迁”的行为早就习惯,郁闷地坐在边上听文哥儿眉飞色舞地期待即将到来的英国公府之行。 王华是真的没想到文哥儿去放个风筝,还能和英国公的孙子来个“不打不相识”。 这小子怎么回事,才见了一面就要往别人家跑! 王华道:“有你这么巴巴地往别人家跑的吗?” 文哥儿道:“不是我说要去的,是他邀请我去的。别人热情相邀,我怎么好拒绝呢!” 李东阳手里拿着杯酒轻轻晃着,嘴里笑问:“刚才你们吃了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一听李东阳这么问,马上精神抖擞地和李东阳分享起来,说张仑家的栗糕做得特别棒。 照他看来,这么简单的吃食能做得这么好吃,可能他们家肯定卧虎藏龙! 这叫什么来着?这叫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传说中的见微知著,说的就是他王四岁了! 王华听文哥儿这么自吹自擂,哪里还不明白他冲着什么跑人英国公家? 说什么要学习武艺强身健体,根本就是冲着别人家厨子的手艺去的! 不管王华怎么不乐意,文哥儿还是提前和谢迁他们告了假,兴冲冲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跑去英国公家做客。 你们这些当臣子的,可别太过分了! 看看人家王鏊,本来有机会和国丈家攀关系的,愣是和寿宁伯府断了往来。哪有人专门去和勋贵结交的?那会被人骂死! 两人相处起来一点都不像只见过两次面,看得底下的人都颇觉惊奇。 一成年马上群发绝交书! 半路遇到他哥王守仁,文哥儿还和王守仁感慨:“爹也真是的,脾气不知怎地越来越暴躁了。” 张仑起得早,已经在练武场热身好了。 当哥哥的,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王华开始找鞭子。 文哥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王守仁讲了讲,嘴里还嘀咕:“可能最近秋高气燥火气大,回头得叫何叔给他做点冰糖雪梨降降火!” 王守仁给文哥儿传授了几个王华经常摆放竹鞭的方位,让文哥儿以后注意一点,要是王华眼神往这些个地方转过去了,记得赶紧跑路。 听王华这么一说,文哥儿顿时有了紧迫感。 英国公府因靖难之功受封,张仑的曾祖张辅曾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惜老来遇上土木之变,横死在乱军之中。 他平生最好的是一口吃的,宅子怎么样倒是其次。 文哥儿兴冲冲地讲着讲着,就对上了他爹冷飕飕的目光。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又被李东阳给坑了! 王守仁便问文哥儿又干了什么惹火他们亲爹的事。 文哥儿赶紧逃之夭夭。 文哥儿还给王华分析,看看王鏊才绝交一个就这么多人夸,他要是绝交十个八个岂不是当场名扬天下! 现在文哥儿年纪还小也就算了,以后他年纪大了难道还能和现在这样胡来? 朝堂上哪有文官和武勋交好的?你文武一条心了,皇帝就该担心了:文也是你们说了算,武也是你们说了算,还有我个当皇帝的什么事? 文哥儿鹌鹑似的闭上嘴,表示再不和李东阳他们讲话了。 王华给文哥儿讲起了王鏊的事。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在心里酸了好一会,才算是跟着英国公府的仆从走到练武场。他见张仑明显已经锻炼过了,便邀他坐下吃点茶点再继续。 英国公张懋九岁袭爵,至今为止已经当了四十一年的国公,英国公府修得分外富丽堂皇,连仆从丫鬟都遍身绫罗,看着分外奢豪。 好端端的,居然套小孩子话,真是太过分了! 英国公张懋儿孙众多,光是孙子辈已经是十个指头数不过来的了。 文哥儿常与人分享茶点,见张仑没半点嫌弃,自然是快活地和张仑边吃边聊。 交朋友就是要交爽快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弯来绕去! 别人王鏊是因为张家半路成了国丈才断绝往来,和你这种明知是勋贵还跑去交朋友的能一样吗?! 只不过在回到家以后,王华还是把文哥儿拎去谈话,叫文哥儿别什么人都凑过去结交。 谁叫你每次找打的方式都这么新鲜,想帮你少挨几次打都不知从哪帮起! 万事俱备,现在就差打进勋贵圈子,交上十个八个勋贵朋友了! 堂堂老将,尸骨无存。 大人的世界凡事都得先权衡利弊,不是看谁家菜好吃酒好喝就和他们好! 听人说文哥儿过来了,张仑叫人直接把文哥儿请到练武场。 只能说这些大人一个两个的,都太诡计多端了,他王四岁根本玩不过他们! 当初年少的英国公张懋当初想祭奠父亲,还得去土木堡鹞儿岭那一带招回亡魂。 当了公务员就不能再自由交朋友啦! 文哥儿都跟人约好了,王华也没拦着他不让他出门。才四岁的小孩,说他要攀附英国公也没人信吧? 刚正不阿、不慕权贵,正是他王小文没错啦! 要是换个东西不好吃的地方,他肯定躲都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去练劳什子武! 文哥儿听了他哥传授的挨打经验,当即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现在他也很敏锐了,只要他爹脸色不对立刻就跑! “那我趁着年纪小先能交的朋友先交一遍。”文哥儿说完了自己的打算,还拍着小胸脯掷地有声地保证,“您放心吧,等我长大了马上和他们绝交!” 王守仁:“…………” 王华:“……………” 文哥儿好歹是逛过紫禁城的人,对于英国公府的雕梁画栋倒不是很羡慕。 张仑见文哥儿都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了,也没拒绝,过去与他相对而坐,好奇地尝了尝小神童家的吃食。 还想名扬天下,真是欠打! 张仑这个长孙素来最得张懋爱重,平时比同龄孩子稳重得多,不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今儿怎么会邀个这么小的小娃娃来家里玩了? 平时住这么大的地方,走路可累人了! 就算宅子修成皇宫那么大,晚上睡觉还不是往床上一躺就闭眼睡到天亮?根本没什么不同。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4章(从没挨打) 吃饱喝足,歇了一会,张仑就叫来经验丰富的教习,瞅瞅文哥儿该怎么入门。 就是教点平时能强身健体的基础动作。 张仑自己虽也从小习武,可文哥儿还这么小,他怕乱教之下练坏了文哥儿的小身板。 教习是军中退下来的兵,选入国公府后待遇极好,教起张仑来自是尽心尽责。 得了张仑的吩咐,教习上前道了声“得罪”,便让文哥儿又是伸手又是抬腿的,最后还将他直接拎起来掂了掂,颇感意外地说道:“小官人长得倒是挺结实,平时没少锻炼吧?” 文哥儿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锻炼,反正除了坐着读书,他一天到晚都没停下来过就是了。 每天胡蹦乱跳都能把这小身板儿锻炼成这样!教习夸道:“小官人可真是天生的习武苗子。” 文哥儿听教习夸自己是习武好苗子,登时就翘起了尾巴。 “那我是今天就开始学吗?”文哥儿迫不及待地追问。 教习看了眼张仑,见张仑点了头,便叫文哥儿跟着自己学几个入门动作。 文哥儿还太小,教习便只教了他轻松好学的,让他回去以后可以好好把基础打牢。 只要基础打好了,以后不管是想上马弯弓还是想仗剑走天涯都不愁! 文哥儿就吃这一套,旁人一鼓吹,他马上心动不已,恨不能立刻神功大成、到处显摆。 可惜练武这事儿见效是最慢的,文哥儿跟着张仑在英国公府偌大的练武场哼哧哼哧练了半天,也没感觉自己身上有类似于打通任督二脉的巨大变化。 倒是饿得慌。 肚子咕噜咕噜叫! 张仑见文哥儿都给累出汗来了,整个人明显瘪了下去,便领他一起去洗净手吃点好的。英国公府显贵这么多年,吃食上自是分外精细,再寻常的菜都能做出花来。 张仑有个叔叔今儿打了许多雀儿,府中拣了好些个肥黄雀来做菜吃,得知张仑这边有小客人,自然也给他匀了几只过来。 黄雀儿个头小,处理起来得格外费心,须得找十来岁的手巧婢子,自它尻处挖出雀腹中脏杂,再取淡盐水细细地把雀儿腹内洗净,往里填入一两匙秘料。 那秘料大抵是盐、糖、猪油、花椒等等精心调和出来的,填入腹中能保证卤出来的黄雀中里里外外都入味。 文哥儿还没吃过打下来的雀儿。 黄雀这东西春夏多吃虫子,秋天却是爱吃种子和果子的,对此非常头疼。 《诗经》便有人唱“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即便这是和“硕鼠硕鼠”一样借物喻人,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玩意不受们待见。 从没尝过卤雀儿的文哥儿飞快在心里把《诗经》里的《黄鸟》念了一边,顿时有了自己在为民除害的感觉。 于是文哥儿心安理得地学着张仑的吃法把自己那只卤雀儿给解决了。雀肉嫩,且入味得很,一口气吃几只也不嫌多! 两人正愉快地瓜分着一桌子好菜,就听人说英国公过来了。 文哥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英武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过来。 这人瞧着约莫五十出头,脚步仍十分健朗,脸上也带着爽朗的笑。 见张仑领着文哥儿起身见礼,英国公张懋一手摁住一个小朋友,把他们给摁回了座位上,自己在他们中间的空位上落座,看了眼桌上的卤雀儿,转头问张仑:“你六叔又出城打雀去了?” 张仑点头:“对。” 英国公说道:“别的本事没有,这打雀儿的准头却是不错。”他又转头看向文哥儿,笑问,“这不是我们的小神童吗?可吃得习惯?” 而对这位当了四十年国公的大佬,文哥儿还是一点都不慌,据实答道:“可太习惯了!” 这一桌子菜可不止那卤雀儿做得好,而是样样都好、样样都精。 这还是张仑说直接在练武场这边随便吃点,要是正儿八经摆宴的话不知得多丰盛。 文哥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凑过去和英国公打听起来,问人家英国公是不是真的请过张天瑞他们这些翰林官,张天瑞是不是又真的提笔就写一。 虽说这事是他爹给他讲的,可是他爹老是骗人,他觉得还是问问英国公比较靠谱。 要是发现他爹是编的,他回去后就可以戳穿他爹的谎话了! 英国公在朝三四十年,皇帝都跟过四个了。 他为人敦厚持重,从不和人起冲突,并且长期代表皇帝主持诸如祭祀、御宴之类的门而工作,可以说是勋贵之中的领军人物。 有这么重的恩荣在身,英国公人缘确实很不错,家中设宴的次数多不胜数。 这么多年来能被英国公记住的,自然都是酒宴上表现特别出众的年轻人。 他笑着说道:“确有此事,那位张探花与你父亲还是同榜来着。” 成华十七年的状元榜眼都是余姚人,探花则是山东清平张天瑞,瞧着都是十分出色的人物。 哪怕英国公这些年来阅人无数,见过的出色人才不知凡几,也对他们印象颇深。 毕竟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的岁数,相貌又都相当周正,谁看了不得赞叹几句? 这些人全在翰林院,文哥儿基本都认识,不过听英国公一夸,又觉得常听常新!他追问道:“那我爹是不是一甲里头年纪最大的?” 英国公:????? 这谁大谁小,英国公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英国公道:“看着年纪相仿,我倒是分不出大小来。” 文哥儿道:“我一会回翰林院问问他们去。” 文哥儿如愿尝过了英国公府的饭菜,对英国公府就没什么留恋了。 文哥儿忙忙碌碌地忙道九月下旬,宫中终于传出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消息:张皇后顺利诞下皇长子! 哪怕这王家小子属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类型,同样也只是小孩子间交个朋友而已,于英国公府也没什么损失。 文哥儿离开了,英国公招手让孙子坐下,问他怎么和这小神童交上了朋友。 按照大人们的聊天内容,这位皇长子很可能就是太子了。 这牛逼吹得,怕是英国公自己来了都不敢认。 王华:“…………” 文哥儿得知皇长子诞生,很是好奇地跑去问他爹:“您知道皇子叫什么名儿吗?” 这种从小培养出来的情谊,可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张仑看着闻着肉味钻出来埋头干饭的猫猫,很可惜他祖父刚才突然过来了,要不然他可以邀文哥儿一起来看猫。 眼缘到了,是不是同龄都成其次了。 太子可是下一任皇帝,虽然问到了名字他也不一定知道那是谁,可文哥儿还是想先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想起一点儿相关记忆来。 文哥儿自然不知晓自己错过了一次撸猫活动,他回到翰林院后找当事人深入调查了一番(找到榜眼黄珣和探花张天瑞分别问“您和我爹谁大谁小”),赫然发现他爹确实是那年的一甲之中年纪最大的,麻溜地跑去找他爹讨打。 作为英国公的孙子,他该喜欢威风凛凛的大白虎才对,可这猫儿真是太乖了! 张仑道:“很有趣一小孩。” 张仑起身要送他,文哥儿连说不用,自己领着金生连蹦带跳地走了。 文哥儿道:“等起好了您可得告诉我。” 这可是英国公府的独门秘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张仑忍不住道:“文哥儿你实话跟我说,你想习武是不是为了让你爹追不上你?” 其实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小孩,可他很少能交到处得来的朋友。 这下连旁听的张仑也是满脑门问号。 就很想问一下,这小孩儿他爹一般一天打他几次? 文哥儿道:“好奇!” 他把肉菜都放进空空的猫碗里,蹲在边上等着他养在这边的猫儿来吃,心里想的却是文哥儿那个猫儿风筝。 文哥儿多了个练武新爱好,每天变得更忙碌了,没事就起来动一动。 英国公府儿孙众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英国公不得不想得长远一些。他如今还在朝中,英国公府固然风光,可等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是以英国公并不阻止孙儿与那王家小子结交。 张仑等他祖父走远,叫人收拾出剩下的肉菜,偷偷去了家中一处冷清的临街院落。 他勤勤恳恳练满一个月,兴冲冲跑去英国公府给他新交的小伙伴张仑演示自己的努力成果,憋足劲攥起小拳头让人家看他是不是练出了强悍饱满的肱二头肌! 也不知这太子靠不靠谱! 文哥儿还是很维护他爹的,闻言矢口否认道:“我爹是很讲道理的,从来不打我。你看我都四岁了,从来没挨过我爹的打!” 这么多年走过来,他看人还是挺准的,眼下张皇后快要生产了,若是生下个皇子说不准就是太子。 王华睨他一眼,说道:“你惦记别人名字做什么?” 文哥儿很快把这事儿抛诸脑后,继续按照英国公府那位教习教的动作勤学苦练。 累了,这儿子不想要了! 怎么他一个外人带入一下王华的心情,都有点想打他一顿? 张仑:????? 不知文哥儿家里是不是也养了猫。 王华早习惯了文哥儿这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一天到晚问东问西的性格,闻言摇着头说道:“哪有那么快,便是寻常人家也不是才出生就把名字起好的。” 一定是圣贤书读多了,脾气才会这么好吧? 张仑由衷夸道:“你爹不愧是能考状元的人。” 英国公历经四朝,他虽没上过战场,却也见识了太多朝堂上的风诡云谲。 强悍饱满的肱二头肌是什么玩意? 王华没说答不答应,只打发他自己玩儿去。 他和张仑约好他自己在家先练上一个月,到时候再过来让教习看看他练得怎么样、能不能学点新东西。 那猫儿风筝是照着他家猫的模样画的吗? 这诸多的考虑,英国公没和张仑说起,与张仑聊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有时候可能就是差点眼缘。 不过是小孩子间玩得好而已,谁能说三道四? 英国公道:“处得来就多往来,左右你们都还小,没太多避忌。” 按照朱祐樘目前对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喜爱程度,说不准会重拾洪武年间的旧例,选他这么个翰林秀才入东宫伴读。到时候这位小神童可就不仅是神童那么简单了,还是东宫旧人! 以前他还只是到处瞎溜达,现在都开始现学现卖地教别人学他新掌握的习武入门动作去了,说是跟着他一起练,假以时日必定能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5章(好在哪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所谓强悍饱满的肱二头肌,自然是不存在的。 人教习也不会教文哥儿那等揠苗助长的练法,顶多只是在他实心的基础上再练实心一点罢了。 这次英国公没过来,张仑顺利邀文哥儿去看猫。 张仑养的猫儿是只有名的乌云盖雪,身背是黑的,肚、腿、爪都是白的。 作为一个很有兄长威严的国公府长孙,张仑在弟弟妹妹面前从不撸猫,都是高冷地甩开人类幼崽们才偷偷过来偏院喂猫。 文哥儿不一样,文哥儿不是他家中弟弟妹妹,且还是养猫同好,张仑觉得他们可以交流一下养猫心得。 张仑问道:“你家猫儿是什么样的?平时养在哪儿?” 文哥儿听张仑这么一问,怅然说道:“我的猫猫不肯在我们家安家,只偶尔来找我玩儿。”看到张仑抱着猫一顿狂撸,文哥儿心里直冒酸水。 张仑颇觉同情,爱上一只不着家的野猫是没有好结果的!他大方地说道:“那你要不要摸摸我们家大雪?” 张仑是在一个大雪天捡到的猫,所以就直接叫它大雪了。 文哥儿好奇地蹲过去摸了那只乌云盖雪一把,只觉这猫儿被张仑养得油光水滑,撸起来手感特别好。不愧是国公府,伙食当真好极了! 文哥儿回去时,张仑还送他几个逗猫的猫玩具,说是等下回野猫再过来他可以拿来骗猫。说不准多骗一骗,猫猫就住下来了! 文哥儿知晓他的猫猫肯定没那么好骗,可他同样清楚猫猫的秘密不能随便跟人说起。 于是他什么都没讲,直接收下张仑送的猫玩具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猫玩具的原因,这天下半夜文哥儿难得地梦见了许久不见的猫猫。他走过去看见猫猫正蹲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顿时有一点点心虚,不打自招地解释起来:“我也就摸了别的猫一下下,没有觉得很好摸,是那张仑一定要我摸的!” 猫猫不说话,猫猫拿出福袋让他选。 文哥儿都不知道猫猫信没信他的话,伸手想摸摸猫猫下巴,猫猫退后一步没让他摸。猫猫一定是生气他没扛住乌云盖雪的诱惑! 文哥儿只能郁闷地挑了个小福袋。等他从梦里醒来,手边果然多了个小福袋。 文哥儿现在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没打算从小福袋里开出什么好东西来。他好奇地打开福袋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物品介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该种子已经使用了大半,总数只剩128颗,种子尚在休眠期,仍有一定的种植价值。 如果没有发芽,可能是铲屎官种植方法不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怎么感觉猫猫在嘲讽他! 文哥儿拿起一颗细细的辣椒种子瞅了会,倒是想起来了,这是劳技课时老师分给他们的,说是让他们拿回家里去种,并且写下各自的观察日记。 当时他分到的是辣椒种子,他回家后撒了一半种子下去,认真观察了好久,结果什么都没种出来! 他闷闷不乐地查了不少辣椒的种植注意事项,觉得可能是冬天不适合种辣椒,收起种子准备第二年春天再种。 可惜下学期的劳技课换了个老师,他们也换了别的课后作业,这包辣椒种子自然就搁抽屉里吃灰了。 没想到猫猫把它送来了! 辣椒! 文哥儿好久没吃过了! 以他吃遍长安街的经验来看,大明现在还没有辣椒。 可能是要有人跑去美洲大陆好好探索,才能把这东西给带过来。 眼看都要入冬了,辣椒种子一时半会怕是种不了,文哥儿决定暂且把它收在福袋里头。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就算明年春天播种,少说也要夏天活着秋天才能结辣椒,且种子只有一颗了,也不知能不能种活、好不好留种。 文哥儿有点犯愁。 这要是种不活,等吃到辣椒不知得等多少年呢! 看来要痛痛快快吃口辣椒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新到手的福袋也并入自己的随身钱袋子里,顿觉自己这个随身钱袋子越来越大、能装的东西越来越多。 更重要的是,东西放在里头不会坏,所有东西都能保持原样。 文哥儿试过往里放零嘴,一放好多天忘了取出来,再打开时它还跟新鲜出炉时差不多!辣椒种子收纳在这里头,倒是不怕它会坏掉。 难得开福袋开出样好吃的,文哥儿心情好到不行,去翰林院时都是连蹦带跳的。 王华看在眼里只觉这小子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最近好像也没什么这小子能掺和的事? 王华才刚这么想没半天,朝中就出了个大消息:圣上把丘濬丘尚书点进内阁去了! 作为皇帝的私人秘书团,内阁成员向来没有定数,三五个六七个都有可能。 对于内阁增不增加新成员,一般来说内阁成员们有举荐权,皇帝有决定权。 偶尔也有没被内阁成员举荐而被皇帝直接钦点的。 比如丘濬这次就是,朱祐樘暗示王恕他们举荐,王恕他们一致当作没听见。 朱祐樘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天子,每天听他们劝谏这个劝谏那个心里不大爽快,索性直接把丘濬点进了内阁! 皇帝都直接开口了,丘濬的资历也确实够了,平时做的事还挑不出错处来,王恕他们哪怕和丘濬不太处得来也没有特意拦着这道旨意。 这桩任命气得刘吉回去后摔了几个杯子。 内阁成员没有固定的职责范围,端老人数多了,刘吉这个首辅手中的权只会越分越薄。 这首辅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相比于刘吉的气急败坏,文哥儿听了这消息却是直接跑去丘濬家,很担心地说道:“内阁是在皇城里头办公的,以后您是不是不能来翰林院遛弯了?” 内阁属于内衙,设置在皇宫里面;翰林院是外衙,出门直通大街的那种。距离虽然没远上多少,可多了一堵高高的宫墙! 丘濬道:“实录都已经修完了,我还天天去翰林院做什么?” 什么遛弯?他是去检查《宪宗实录》进度的! 文哥儿长长地“唉”了一声,老气横秋地叮嘱道:“接下来我不能去找您了,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看公文不能看太久,一定要经常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丘濬听得额头青筋直抽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再也见不上面了! 文哥儿正儿八经地叮嘱完丘濬,话题又转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饼上面:“您如今是阁老了,您做的饼往后得叫‘阁老饼’了!” 丘濬:“…………” 就知道这小子只惦记着吃饼! 文哥儿还不是唯一一个,第二日朱祐樘亲临内阁,还开玩笑提及了大伙已经听过好几回的“尚书饼”。 这下连王恕他们都应和起来,直说这“尚书饼”都成“阁老饼”了,怎么都得让他们这些久闻其名未见其名的人尝尝味儿吧! 满朝文官哪个不以入阁为荣的?丘濬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好说话地应下了此事。 第二日丘濬就把饼带了进宫,直接让人献给朱祐樘。 至于王恕他们,那肯定是没有的。圣上开了口也就算了,他们关系又不好,他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做饼给他们吃? 王恕:“…………” 就知道这家伙的臭脾气不会变。 反正吃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伙都懒得和丘濬计较,只能捏着鼻子接纳这个新成员。 像庶吉士考核制度之类的,本来就是丘濬提出来要改革的,现在就直接扔给他管去了。 丘濬这次升职的入职过程还算顺利,就是办公地点从外衙变成了内衙,很有点安静。 唯一比较让丘濬不大高兴的是朱祐樘吃了“阁老饼”觉得味道很不错,想叫底下的人仿做,结果做了几次都做不出那个味儿。于是那负责给朱祐樘备膳的太监就来问丘濬有什么诀窍。 丘濬哪里乐意搭理他,只说自己做出来就是这个味道,他不知道有什么诀窍! 那太监气恼不已,暗暗和别人骂丘濬说他捂着秘方不透露,堂堂阁老居然想靠献饼获得重用! 这话传到丘濬耳中,听得丘濬老大不高兴。 他们自己做不出来,关他什么事? 难道还要他手把手叫他们做不成? 好在除了这事儿,别的事情都挺顺利。最近还有人慧眼识珠,登门说特别喜欢他写的《五伦全备记》,要召集戏班子把它改出来演出。 丘濬明面上表情淡淡,实际上还挺高兴的,就允了此事,叫人给对方取了一本《五伦全备记》。 这懂得欣赏他戏文的人前脚才走,后脚太医院的刘文泰刘院判又来了。 刘文泰和丘濬聊起他曾想过要重修《本草》的事,如今丘濬入了阁,正是做这件事的好时机,他们太医院上下都愿意尽心尽力去做这件事! 当然了,要是能把这事儿交给他来负责就更好了,他一定会好好把全新的《本草》修出来,力求把旧本草中的谬误统统更正,不叫它再误导天下医者。 重修《本草》不是小事,丘濬没立刻答应,而是说道:“此事得经过内阁泰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狠狠地夸了丘濬一番:“这种功在千秋的事,没丘阁老您牵头是绝对做不成的!” 丘濬把人打发走了。 文哥儿刚才在书架后面找书,有人来了就一直躲那儿边看书边支起耳朵听他们聊天。现在人都走了,他麻溜跑出来凑到丘濬身边感慨:“当阁老可真好!” 丘濬转头看他:“好在哪里?” 文哥儿道:“您都不用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有人上赶着帮您做!您瞧瞧您府上这一茬茬客人,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您用了三四十年的门槛给踏破啦!” 丘濬本来还挺享受这种人人夸捧的感觉,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觉自己不能教坏小孩。 丘濬绷起脸教育道:“上赶着找上门的不一定都是真心实意想为朝廷办事,不能听他们说得好听就觉得他们什么都好。”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6章(功在千秋) 丘濬这个新晋热灶,想烧的人还是很多的。无他,刘吉风评不好,走他的门路不太体面;刘健他们又常年闭门谢客,路子实在不好走。 现在来个丘阁老,当代理学名家,为官三十七载,声誉极佳(主要体现在刘吉想搞他都不知从何下手)。 这位丘阁老一直坐冷板凳,到当今圣上继位后才因《大学衍义补》当了个荣誉尚书,可以说是在这几年之前没真正享受过权力在手的滋味。比起刘健这些早早受过重用的人精,丘阁老这乍贵之人的门路肯定更好走一点! 这不,任命才刚下来没几天,私底下登门求见的人就络绎不绝。 京师遍地都是聪明人,哪怕是走后门,也会先摸清对方的喜好来个投其所好。 比如刚才那些说仰慕丘濬写戏才华的、给丘濬戴“功在千秋”高帽的,全都吹嘘得直戳丘濬心窝,搁谁谁能顶得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还是看到文哥儿那一脸“学到了”以及“羡慕极了”的表情,丘濬一颗热乎的心才骤然冷却下来。 他向来看不惯那些个阿谀奉承之人,为官三十余载始终耻于向人卑躬屈膝谋求进取。怎么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倒是爱听起这些奉承话来了? 丘濬板起脸把文哥儿教育了一通,叫他绝对不能学这种溜须拍马走后门的可耻行径。 文哥儿当即挺起小腰杆,骄傲地回道:“那当然不学,我不用溜须拍马也能走后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怒道:“后门也不能走!!!” 瞧把这小老头儿气得,话都快直接咆哮出来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踱着步子慢腾腾地走,嘴里还和金生嘀咕起来:“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官场就是最大的名利场。 上位者不提拔自己人到要紧的位置上,那位置可能就别人占了。要是占了位置的人赶巧还很听政敌的话,那情况就会对自己非常不利! 同样的,下位者要是不想方设法攀附靠山,在同等出身、同等能力的情况下,出头机会很可能就属于别人了。甚至还会输给样样都不如自己的人,只能怀揣着怀才不遇的怨愤抑郁终生。 人都有私心,谁又能免俗? 就比如有件对你来说不甚重要的事交给张三能办妥,交给李四也能办妥。其中张三和你没啥关系,李四是你七大姑八姨家的孩子,嘴巴还抹了蜜一样甜,积极地表示自己很想帮你的忙,你不也得把事情交给李四去办吗? 即便是孔子这样的圣人,国君让他推荐人才他大半也是先推荐自己的学生。 毕竟他对自己的学生了解最深,知晓他们能胜任什么样的职务。 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的人,谁有胆子举荐、谁又能放心重用? 这老丘一把年纪了,竟还听不得实话! 文哥儿和金生嘀咕了一路还不够,还要回去和他爹也在叨叨一遍:有现成的后门,傻子才不走! 王华听了文哥儿振振有词的说法,不由瞅着文哥儿的小胳膊小腿发问:“真的是你自己跑走的,不是丘阁老把你撵出门的?” 要说丘阁老听后不想把这小子扫地出门,王华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文哥儿对他爹的质疑很是不满,气哼哼地找他二哥他们玩耍去了。 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什么人哪! 肯定是自己被赶走过,所以觉得他也会被赶走! 他可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文哥儿对丘濬发表了一通“我长大后必走后门”的言论,自己没心没肺地数着日子等春天。到了春天,他就可以种辣椒了! 只不过光靠福袋里的一颗种子,文哥儿还是觉得不太保险,不由找机会多往四夷馆跑了几趟。 主要是和准译字官徐富他们打好关系。 他们可时最有机会接触外邦人的,说不准以后能帮忙弄点外邦种子。甭管弄来的是什么,只要能吃的他就想试着种一种! 文哥儿还把从刘文泰那儿听来的话现学现卖:“这可是功在千秋的事,没有你们参与是绝对做不成的!” 这话要是叫丘濬听了去,绝对会把刘文泰撵出门。 小孩子学坏了,就是这家伙带坏的! 文哥儿怕徐富他们不上心,掏出自己读过的史书给徐富讲起了农作物迁移史。像他们现在常吃到的胡荽、胡瓜、胡萝卜为什么带着胡字?就是因为它们是被张骞不远千里从西域带回中原的! 张骞,为我们的餐桌做出了多么伟大的贡献! 有张骞开了头,慢慢地茄子来了,菠菜来了,绿豆来了,还有养活了许许多多人的占城稻也来了! 他们只需要留心观察、多多询问,说不准就能给咱大明的餐桌上增加更多美味的食物。以后大伙只要吃到由他们挖掘出来的外邦食材,就会想起他们的姓名! 功在千秋,一点没错! 徐富他们本来只觉得文哥儿是又嘴馋了,听文哥儿洋洋洒洒地鼓吹了一通,不知怎地有些热血沸腾。 只是他们也清楚这并非多留心一下就能做到的事。 外邦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有好的作物同样会自己捂着,根本不会随便把植株或者种子给别人。 谁都不想把好东西分给别人不是吗?像张骞他们哪个不是亲自去了当地,才能搜罗到适合移植的好作物? 他们若是多译几本书,说不准还能从中找到点记载。至于想要把作物弄回来,兴许还是得靠商贾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哄到手。 世上从来就没有随随便便就“功在千秋”的好事。 徐富笑着答应:“我们肯定会留心的,就看我们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文哥儿一听徐富答应下来,高兴地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文哥儿从四夷馆溜达回翰林院,路上碰见了太医院的医学生。 他们都说很久没见文哥儿了,邀他去太医院玩儿,话里话外颇有些文哥儿过河拆桥的谴责意味。 毕竟,文哥儿五月那会儿跑去太医院查完缠足医案就不来了。 文哥儿听了颇觉惭愧。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王四岁真是太忙了! 既然受到了医学生们的热情邀请,文哥儿自是不会拒绝,又跟着他们去了太医院。正好他现在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武学入门基本功,可以让专业人士瞧瞧他这么练到底伤不伤身! 文哥儿跟着熟人去了太医院,趁着御医们空闲的当口嘿嗬嘿嗬地演示了一套(自认为的)标准动作,兴高采烈地请教御医这样练是不是能练出强健的体魄! 御医们对这个活泼又好学的小孩儿很有好感,见他耍得小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跑到他们面前来发问,自然都哄着他说“肯定能”。 一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冷哼一声。 御医们顿时噤声了。 文哥儿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个转身走开的后脑勺,那背影瞧着像是见过几次的刘院判。这是不满他跑来打扰太医院工作、弄得御医们上班摸鱼吗? 文哥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声和御医们说起了悄悄话:“刘院判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扣你们俸禄?” 御医道:“我们俸禄又不是他发的,他扣不了。”他们这些御医一般只为皇帝、后妃以及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看病,偶尔兼职修修医书,平时算不得多忙碌,休息放松的空档还是被允许的。他说道,“刘院判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自然看谁都不太顺眼,听到别人的欢声笑语更觉刺耳得很。 刘院判看到底下人聚众摸鱼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过来破口大骂,已经算是很克制的表现了。 文哥儿对此表示理解,很乖巧地没再打扰大家工作,坐在旁边拿些医案研究都有什么特殊病例。 天气冷了,御医们眼看快要入冬,坐一起聊起每年冬天的忙碌来。文哥儿听他们要开医学研讨会,顿时撂下枯燥的医书,支起耳朵听他们讨论。 有曾有多年地方行医经验的小儿科御医感慨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有钱人家的孩子反而难过冬。” 这个现象大伙也注意到了,他们对此也是不得其解。 照理说有钱人家吃得好穿得好,冬天冷了还能烧火炉子取暖,不得更好过冬才是?穷人家才惨,很多连炭都烧不起,遇到特别冷的冬天只能硬熬。 眼看马上就是冬天了,他们也得准备应对各家老人小孩的“过冬”问题了。 文哥儿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是不是烧炉子惹的祸?” 御医们一愣,转头看向文哥儿,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难道冬天取暖还能取出问题来不成? 文哥儿被这么多御医齐刷刷看着,不由抓耳挠腮起来。他记得安全教育课是有这么一项,说是冬天要是用煤炭取暖必须要注意通风透气,不是捂得越严实越好的,原理是什么来着? 文哥儿沿着这个线索把相关记忆回溯了一下,很快想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氧化碳浓度太高! 这东西是世界上最经常引起生活性中毒致死的毒物。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氧气、一氧化碳之类的概念,文哥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御医们不愧是广读医书的人,文哥儿起了个头,他们便就着这个思路讨论开了:“确实有可能是煤炭毒,小儿口不能言,身子骨又弱,比成人更容易出意外。” 文哥儿一听他们有现成的说法,立刻点头表示肯定是煤炭毒没错了,并把自己记得的冬日取暖安全守则讲了出来:“要通风透气!” 御医们点头说道:“是得透气,不然煤炭毒散发不出去,全攒在屋里了。” 文哥儿见他们赞同了自己的说法,自然高兴不已。 有人想到文哥儿的小神童名头,对文哥儿说道:“眼看马上要入冬了,京师家家户户都要烧煤烧炭取暖,不如你写个文章警醒一下大家。我们就算赶巧碰上了也只能劝下那么几家人,你来写文章的话说不准听劝的人就多了。” 文哥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哪有这样的能耐,要让更多人知晓还是得靠老师他们才行。”他琢磨了一会,又认真说道,“这个文章确实该写!不过我对煤炭毒的了解太少了,得多来几趟查查医案,遇到我读不懂的还得你们给我讲讲。” 御医们自无不应的道理,且还吩咐自己手底下的医学生跟文哥儿一起找,争取在真正严寒的隆冬到来之前替文哥儿翻找出足够多的医案作为理论依据。 文哥儿有了正经事要忙,每天又开始抽空往太医院跑。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7章(夸人大法) 文哥儿频繁跑太医院,李东阳他们也发现了。 上回文哥儿这么往太医院跑,可是整出了个大动作,最后连圣上都被拉进去了。现在这小子又钻太医院里头,不知又要捣鼓出什么大动静来? 见王华面露忧色,李东阳笑道:“你担心什么,都说童言无忌,不管文哥儿写什么都不会有人真怪他的。” 王华道:“不怪他,难道还不能怪我这个当爹的?”他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东阳他们一眼,“哦,你们几个当老师的也逃不掉。” 没看到文哥儿上次特意把他们列入致谢名单,说什么“没有老师教导绝对写不出来”吗? 小孩子耍起心思来都不懂藏的,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 得亏李东阳这人自己也是嘴上没把门的,吴宽他们脾气又好,才没人和文哥儿计较。 可感情再深、脾气再好,也是经不起反复造作的。要是文哥儿尝到了甜头,次次都扯几个老师当大旗,估计被断绝师徒关系的日子不远了! 李东阳倚着旁边的杨廷和笑道:“怎么?你这个当爹的知道过意不去了?请我们喝个酒,我们就勉勉强强放过你好了。” 王华才不会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当即没好气地反驳回去:“我还没说你们把我儿子给惯坏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个两个都是惯着小孩的,五十步也别笑。 说来这小子运道也是出奇地好,特别有长辈缘,眼下内阁的五位阁老里头他去蹭过三家饭,其中丘濬家他还是从尚书蹭到阁老的,惯他惯得不得了。 那连朱祐樘都尝不到第二回的阁老饼,他小子时不时就磨着人家丘濬给他做! 如今连内阁里都有人兜底,这小子不知会不会越发地肆无忌惮! 谢迁也很关心学生的成长问题,他拍着王华肩膀说道:“要是他这次再胡来你还舍不得打,我来帮你打。” 两人是同窗兼同乡,谢迁最清楚王华什么性格。 这家伙面上说得凶,竹鞭备得也早,可临到要打孩子时次次都给足了时间让他们跑,根本下不了手。 真就是什么爹惯出什么儿子,像他们家小子们挨打那是乖乖伸出手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想想自家儿子挨打后蔫了吧唧的模样,已经开始心疼了。 可小孩子也不能一直惯着,还是得好好教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迁瞧着着他那儿子还没挨打就已经难受起来的表情,指着他对杨廷和等人道:“你们可养儿子千万别像他这样养。俗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啊!” 有这样的爹,儿子长大后得多无法无天? 文哥儿正好从太医院那边回来找谢迁交功课呢,才刚进门就听到句“惯子如杀子”,顿时警觉地把已经踏入门槛里的脚收了回去。 他老师为什么要对他爹说“惯子如杀子”,难道是要劝他爹打他几顿?! 李东阳最先注意到文哥儿,自然也看到了他把脚往回收的怂样,笑着说道:“文哥儿你来得正好,你大先生正和你爹说起你来着,说是下次你该挨打的时候让他来打,省得你爹下不了手。” 文哥儿咻地把自己的小身板儿往旁边一藏,表示“我不在,我没来过,我什么都没听见”! 王华这个当爹的只得走出去把文哥儿拎进屋。 谢迁把人接过去掂了掂,只觉这小子抱起来更坠手了。他说道:“你又没犯错,怕什么挨打?难道你正准备干坏事?”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干坏事的想法,他可乖了。 要知道他可是见证过谢豆豆四岁被打手板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手心和屁屁开玩笑!他爹打他他还可以跑,他这位大先生要打他他怕自己真的躲不掉。 谢迁见自己还镇得住这个学生,便让他把写的功课拿来看看。 现在文哥儿已经把四书过了一遍,五经也粗粗地读过了,于是谢迁每日给他布置一两道题让他练习破题。 左右师徒俩都在翰林院,每天忙完了给他批改批改功课的空闲还是有的,没空的时候还可以在同僚里随便抓个壮丁代劳。就这么个四岁的小娃娃,随便来个翰林官都能教! 得知他爹居然把揍儿子的权限移交给了谢迁,文哥儿只能怂怂地听着谢迁点评他的功课。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迁考校完文哥儿的功课,瞧见文哥儿乖怂乖怂的眼神儿,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抬手摸了摸文哥儿的脑瓜子:“只要你不干坏事,不就不会挨打了?” 文哥儿很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干的事在您和爹他们看来是不是坏事呢?” 有时候在小孩子看来很棒的事,在大人眼里看起来是该打的! 谢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有时候也有点赌的成分在。 有些事和大人商量的他们可能不会点头同意,可他要是直接做了他们也会给他兜底。 像谢迁他们这种能够在科场的千军万马里杀出重围且还能早早获得皇帝看重的人,哪个不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人精中的人精? 他私自干了那么两回坏事,次次都被他们看得透透的。 谢迁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没再继续吓唬文哥儿,而是问他最近老跑太医院做什么。 文哥儿已经把医案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动笔写文章了。他也没瞒着,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仰头看着谢迁他们问道:“等我写了文章,老师你们可以就着这事儿写些诗文广而告之吗?” 谢迁没想到文哥儿在忙活这事儿。 他还真没注意到取暖还能取出人命来。 京师坐拥丰富的西山矿藏,民间素来有“烧不尽的西山煤”之说,说的就是西山的露天煤矿漫山遍野都是。如今家家户户到了冬天都可以烧煤取暖,冻死人的事鲜少再发生,连穷人家都能安稳过冬。 吵架这事儿丘濬最擅长了,一点都不虚! 文哥儿立刻噤声,眼神儿里头满是迷惑。 这老丘听个夸怎么还双标呢! 于是文哥儿兴冲冲地去找丘濬,问丘濬是不是见了那么多人还是觉得他最棒! 看了文哥儿条理分明的警示文章还有后面的相关案例汇总分析,丘濬一下子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春天就说“各务农业,不要游荡赌博”“田苗发生,都着上紧耘锄”“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 要是文哥儿能列出足以说服人的事实依据,这事儿确实可以走宣谕途径广告。 要是有人不乐意,就把文哥儿和太医院整理出来的医案甩他们脸上,问问他们是不是罔顾生死! 怎么回事! 文哥儿都不知道朝廷还有这种一键给推送皇帝圣谕的功能呢,经李东阳一科普,顿觉自己小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正好可以让知晓朝廷宣谕不都是形式化的老生常谈。 这事与天下息息相关,既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又能体现圣上爱民如子,想来不会有人阻挠。 秋天就说“田禾成熟,都要及时收敛”“收了田都要撙节积蓄”“生理艰难,凡事务要节俭”。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和丘濬说来着,赶忙把文章掏出来给丘濬看。 李东阳道:“那你赶紧写,写完立刻给我们看看。”他想了想,又对文哥儿道,“叫我们写诗相和,也不过是读书人会传老瞧瞧,看看他能不能请旨特传宣谕一道,叫各地都能知晓此事。” 丘濬这段时间没再见外客。 由于每年宣谕讲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各地传达宣谕的里长会议也渐渐变得形式化,很多人都是随便抄上一份,回去后再对着底下的念一遍。 文哥儿听丘濬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开始学习刘文泰他们的吹捧手段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 文哥儿一听,心里喜滋滋的。别人都不让进,就他让进,说明他果然是老丘最喜欢的崽没错了! 那满嘴互夸乱捧的话听得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丘濬不想搭理他,只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来有什么事?” 这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老快! 等听到文哥儿嘴里蹦出个熟悉的“功在千秋”后,丘濬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回太医院刘院判跟他讲过的话吗? 他比寻常官员更懂医。 按照祖制,每逢正月初一皇帝要下发这样的宣谕,格式非常地简单直白,甚至非常口语化—— 这下大家都不再当是小事,连御医们都竭尽所能帮忙回忆自己遇到的案例以及行之有效的预防方法和急救方法。有些与京中那些个民间医士有交情的,还派自己手底下的医学生过去跟他们征询相关医案。 这还是近些年发生的事,更早那些已经无从追究了。 丘濬本没想过走宣谕的路子,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觉可行性颇高。 丘濬忍无可忍地怒骂道:“别学那刘文泰说话!”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不得其解的疑惑,知晓他明显啥都不懂纯粹有样学样,只得打发他赶早回家去。 文哥儿当即又跑了趟太医院,把李东阳的提议给御医和医学生们讲了。 小孩子知道什么,要怪就怪那刘文泰! 难道是因为他这夸人没学到家? 大抵就是春天要勤快种地,秋天收成了甭随便花!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干活才行! 丘濬祖父就是学医的,兄长也随着祖父从了医,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医学世家的家学渊源在。 向来爱闹的李东阳神色都郑重起来。 刘文泰说的时候,老丘不是很爱听的吗! 没人在旁边可着劲鼓吹,他乍然入阁的喜悦已经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思索怎么把自己在朝堂上的最后这几年用好。他已经年过七十岁,不可能像刘吉那样死皮赖脸不退休,剩下这几年得好好干! 文哥儿来到丘濬家,门房早认得他了,自是没拦着。门房还和文哥儿提了一句,说别人来了可都不让进的! 丘濬点头说道:“人命关天,我试试看。”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文哥儿也紧迫起来,赶忙着手整理好庞杂的资料写好了关于冬日烧煤炭取暖的警示文章,直接揣上去寻丘濬。 于朱祐樘而言不过是下发一道宣谕的事,却有可能警醒许多对煤炭毒并不了解的,有什么理由不去办? 这要是写不出能说服人的文章可怎么办才好! 更有甚者,连开会都不去了,直接找人代劳。 丘濬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不是小事。” 连他们都不会特别注意烧煤可能熏死人的情况,何况是读书更少、见识更少的寻常? 文哥儿见丘濬很重视,便把李东阳的话给丘濬说了。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讲完后才问道:“您能向陛下请那个宣谕吗?” 丘濬:“…………” 们年年听这种劝诫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自然也不怎么当回事。 宣谕是指皇帝亲拟一些劝诫的话,由有关部门分发到各路地方官手里,地方官召集里长开会听讲,再由里长回去召集乡亲把圣谕传达下去。 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地刘文泰说得,他说不得? 这马上就要入冬了,是得赶早给们提个醒。 这语气,这态度,这用词,简直一模一样! 就这么短短几天,文哥儿手头的医案就凑足了近。 这代表着光是京师就曾有近人家遭遇过煤炭中毒的惨祸。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38章(一手好字) 宣谕这种事,本来就是过年朝廷例行公事一下,有时候甚至还会把前几年的内容抄过来改改就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现在丘濬突然提出要趁着寒冬到来前发一道提醒注意煤炭中毒的宣谕,刘健他们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得知这事儿又是那位王家小神童起的头,刘吉知晓丘濬和那小孩儿要好得很,便冷哼道:“小孩子瞎想的事,也值得拿到内阁来讨论。” 丘濬就愁没人杠,刘吉一开口,他马上就来劲了,拿出太医院提供的医案甩给刘吉看,其中还有不少是达官贵人家出的事,许多寻常请不找大夫,可能孩子死了就死了。 这么要紧的事,你刘吉说不值得讨论,你是不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你这样对得起那些因为对煤炭中毒一无所知而痛失亲人的同僚和吗?! 内阁之中虽然勉强有个官位比较高的当领头,可是座次是不分高下的。 大家都是皇帝的高级私人秘书,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丘濬反正是不怂的,拍着桌子就喷了刘吉一脸唾沫。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其实吧,只要这老丘不是和自己杠,听他怒喷别人还是挺爽的。 关键就是这家伙和谁都能吵起来,他们还是听听就好,可千万别对老丘生出什么“下次可以好好说话”的天真想法。 直面丘濬炮火的刘吉被气得哟,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知道不该放这个丘仲深入阁!! 丘濬气势汹汹地和刘吉吵了一架,很快大获全胜,捋起袖子给朱祐樘上书请宣谕。 朱祐樘才二十出头,对医理不甚了解,看了丘濬上书的内容,顿时也有些警醒。 他们宫中现在有老有小,可不就是奏疏之中所说的最需要注意的群体吗? 没想到冬天捂紧门窗想暖和一点,也容易害了自己和家里人性命! 要是没有眼前这份详实有据的分析和总结,谁能想得到这种事?怕是只有少数碰到过这种情况的医者能够了解一二,别的庸医怕是连人死了都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说起来过去宫中的皇子公主幼时有剃光头的习俗,也是因为皇子公主特别容易夭折,老一辈有经验的人都说是因为小孩子火气重,要剃了头“去火”。 朱祐樘读着丘濬这奏章,开始疑心这所谓的“火气重”是不是也有暖炉烧得太旺、门窗捂得太严实的原因在。 他甚至还想到了自己,自己幼年时过得不怎么样,可身体还算康健,近几年登基后反倒总有些胸闷气短,难道也是这煤炭之毒的缘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很难再拔除了。 朱祐樘觉得发一道宣谕要是可以警醒许多人,无疑是桩大好事,当即传令文书房让拟旨,务必要讲清楚情况的严重性,且不能文绉绉的,须得让都能听进去! 文书房那边一听来活了,立刻行动起来,把丘濬的奏章翻来覆去读完,归纳出适合用来劝诫的口语化宣谕内容。 当□□廷就把这道宣谕沿着官道发往两京十三道,连最北的辽东与最南的琼州都没漏掉,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宣谕内容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朱祐樘也回到自己居处,与张皇后讲起自己的怀疑。 他们一入冬就天天待在火炉烧得极旺的暖屋里,说不准也会不知不觉受煤炭毒之害,平时还是得小心些,尤其是他们的皇儿还小,更是要格外注意。 张皇后成婚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个皇儿,心里自然是紧张的。 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性,真正关心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轻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帝后两人又去与太后她们讲了此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长寿之人,听了她们急巴巴跑来提醒,心中熨帖之余又好笑地道:“冬天门窗当然不能捂太严实,你们难道都不透点风的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又没人和他们说,他们哪里知道?何况就算有人说了,他们说不准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出事是偶然的,冷风灌进屋的滋味却是自己当场就能切身感受到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肯定是不会少的。尤其是一些家中不富裕的人,对他们来说冬天烧火取暖是非常奢侈的事,一旦忍痛烧了,自然是连一丝丝热气都舍不得往外放。 便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多也不觉得这“热气”能杀人。 这才会酿成那么多惨祸。 其实便是有人提醒了,很多人也不觉得这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太后见朱祐樘两人这般表现,也想起了自己的孙儿,不由让他们叮嘱底下的人注意着点。 不仅要注意皇孙那边,还得注意皇孙的乳娘,好炭好被褥别省着,要保证暖和且不会中那煤炭毒。不然她们出的奶不好,对皇孙也不好! 张皇后赶忙记下太后这些叮嘱。 等关于如何养育皇孙的事都聊完了,朱祐樘才和太后她们讲起这事儿又是那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这小孩儿不仅聪明伶俐,还擅于观察和发现,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一下子抓住其中关窍。 别看他今年才四岁,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比不少大人都要厉害多了。 小时候便这么能干了,以后绝对是个能为朝廷、为办实事的能臣! 太后夸道:“确实是个好孩子。” 这么大一点的孩子,不跑出去玩泥巴玩得自己满身脏兮兮已经很不错了。谁家孩子能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闻达于朝堂?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隐隐有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怀。 可恶,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京师过去大多是外族的都城,许多习俗都是太宗迁都后才慢慢兴起的。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洪钟伶俐地答道:“没有不认识的,只是不敢在地上写这几个字!” 这可让别人怎么活才好哟! 太后笑道:“我听说这胎毛笔也是王家那小神童带起来的,要不然京师可没有这样的风俗。” 另一边,文哥儿正在家里玩耍呢,就听人说宫里来人了。 那太监笑着回答道:“小的谷大用,是见过的。小官人忘了吗?你头一次入宫,还是小的送小官人出宫门的哩。” 文哥儿炫耀不了自己的御赐笔已经很郁闷了,偏李东阳还挤兑他:“你得了陛下赐你的好笔,怎地字还是写得和以前差不多?” 宪宗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当即叫人搬来凳子和案几,命他站在凳子上写出那“圣寿无疆”四个大字来。 朱祐樘听太后也这么认为,心中更觉这小神童乃是老天给他的“祥瑞”。 这就是有编制的翰林官待遇! 旁边的王华一听文哥儿居然自投罗网,帮李东阳把藏在笑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先生四岁便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宣召入宫面圣去了。” 可惜的是李东阳他们那边他没法炫耀,因为他们这些翰林官大多要负责写经筵讲章之类的,都是有御笔赐下的。 文哥儿:“……………” 王华哪里能放过这么个良好的鸡娃机会,还与文哥儿讲起去年一个新科进士洪钟,那可是才十八岁就高中的少年天才! 连丘濬这样跻身阁老之列的人都对这孩子另眼相待,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长得讨喜可爱? 文哥儿得了朱祐樘赐给他的几支上好湖笔,压根没有供起来当宝贝的想法,每天揣上一支去翰林院习字。等别人朝他的笔看过来了,他还骄傲地跟别人说这是圣上赐给他的! 思及文哥儿给宫里宫外都带来了这么多乐事,朱祐樘笑道:“这次我们的小神童又提出一桩有益于的好事,怎么都得赏赐一二才是。” 文哥儿每日忙这忙那的,见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碰上很多人也只觉得眼熟,别的就再没有什么印象了。 这些笔全都是地方上贡献的好笔,基本人手一支! 不管是上次的《讨“金莲癖”檄》还是这次通过丘濬请宣谕,都不是为扬名为私利,而是确确实实看到了存在的问题才奋笔疾书,想通过自己手中小小的笔杆子尽可能帮到那些可能遭受苦难的人。 看看人家,不仅字写得好,御前应对还这般机灵,直接帮亲爹升了官! 文哥儿听得气鼓鼓。 钱福等人听得一阵默然,这小子就是故意拿着笔来跟他们炫耀的吧? 于是朱祐樘命人挑拣批上好的文房用品,派人送去王华家作为嘉许。 都怪他爹吹嘘过的神童太多了,弄得他都没记住每个人都是怎么个神童法! 宪宗皇帝就问他:“怎么?你有不会写的字?” 她们一个是皇祖母,一个是皇□□母,理当也存一支。 经那叫谷大用的太监这么一提醒,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立刻表示自己记下了谷大用的名字,下次一定不会再忘。 李东阳听了文哥儿反过来质问自己的话,笑而不语。 别人家的四岁小子,可比一些到了御前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傻娃子厉害多了! 文哥儿跑出去一看,觉得来的太监有点眼熟,好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像胎毛笔兴许在一些地方曾风行一时,京师却是今年才掀起了这么一股子做笔风潮。 都是为人父母的,哪怕明知什么“状元笔”皆是野史传说,也想借此博个好彩头! 果然和钱福他们这些还在进行岗前培训的实习生不一样! 王家小神童勤勉而好学,肯定不喜金银俗物,更爱读书习字! 母子几人闲聊了一会,朱祐樘又命人把顺便捎带过来的胎毛笔拿给太后与太皇太后。 宪宗皇帝见他一口气写了几十个字,书写十分流畅,便欣然命他写个“圣寿无疆”。 好你个洪钟,怎地四岁就能写出一手好字不说,还那么会溜须拍马! 难道他李西涯的字在刚满四岁的时候就很好了吗?! “确实是他看书看来的,翰林院那些学士们最先做了起来。” 谷大用目前在御前当值,虽还算不上宫中有头有脸的“大珰”,做事却已十分妥帖。 用完了还能再支取。 人洪钟啊,也是年纪很小就被宣召入宫,小到什么程度呢,和他一样才四岁,写字根本够不着桌子,只能趴在地上划拉! 谁的字是短短几天就能突飞猛进的?! 洪钟听了犹豫着没有动笔。 他没与文哥儿透露朱祐樘与太后他们的谈话,只恭敬地把御赐之物都呈给了文哥儿,将朱祐樘要 . 第139章(我们都懂) 文哥儿被他爹讲得郁闷不已,回家后找他二哥王守俭说了一通洪钟的光辉事迹。 王守俭认认真真听完了,由衷夸道:“这人真厉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不信邪,又跟他两岁(虚岁)的弟弟妹妹科普了一番,弟弟妹妹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虽然不明白自家三哥在讲啥,但觉得好厉害的样子!他们很给面子地回以“哇哦”两声,接着拿起块圆溜溜的积木邀文哥儿一起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这些哥哥弟弟妹妹,一个两个都不为所动。难道不觉得这人太聪明太可恶了吗?! 王守俭见文哥儿闷闷不乐,慢吞吞地安慰道:“文哥儿你也已经很厉害了。”在他看来,文哥儿比那个洪钟也差不到哪里去。王守俭说出自己的看法,“他四岁才去翰林院读书,你三岁就去了,你比他还要早一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每次有人非要拉着他比较,他会不动声色地给他们讲自己哥哥王守仁以及弟弟王守文的光辉事迹。 每到这个环节,大多数人都选择开始沉默。 文哥儿听王守俭这么一讲,赫然发现自己上了大当了。他爹和他老师分明是联合起来鸡娃来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吃了这么多次亏,上了这么多次当,他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文哥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只觉自己一上头起来真是傻不隆冬的。 没了“我要把字写得比洪钟更牛逼”的执着想法,文哥儿顿时念头通达了,开开心心跟几个小孩儿玩儿起来。 第二天瞧见他爹,文哥儿心里还有点愤愤。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连功课都搬到他爹附近写,不时暗搓搓抬头观察一下他爹,尤其是在他爹和人聊天、出去喝茶的时候,总特意停下来多看几眼。 接着估算好时间记在小本本上。 这份亲爹观察日记观察细致到连他爹上了几趟茅厕、每次耗时多久都给详细记录下来。 等收集好一整天的观察日记,文哥儿就鬼鬼祟祟地揣着小本本回家激情创作。 这是一篇声情并茂的《与父书》。 首先夸他爹是个大孝子,是家中的顶梁柱,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养活。 文哥儿表示,听大人聊天,爹您不仅要奉养双亲,家中那些个叔伯兄弟读书,还指着他出束脩,肩上的责任何其重大!肩上挑着这么重的担子,真是令当儿子的都为父亲感到辛苦! 接着文哥儿画风一转,细数起他爹工作一天的摸鱼次数和摸鱼时长来,表示对他爹的工作态度表示担忧。朝廷发了俸禄让您当官,你怎么可以整天摸鱼呢!要是爹您因为工作态度不认真丢了工作,咱一家老小可怎么办才好! 最后文哥儿还对王华的如厕时长表达了担忧,希望王华一定要爱护身体,不要在茅房里待太久,长此以往,小则便秘,大则痔疮,都很影响身体健康。真是叫儿子太担心了!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只觉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他收好尾后回头一看,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一挥而就、文不加点,说的不是才华横溢的王四岁又是谁?! 这等旷世佳作,必须在他爹没察觉之前偷偷传遍翰林院,惊艳所有人! 文哥儿第二天便偷偷摸摸地揣着他悉心创作的《与父书》,趁着个他爹出去如厕的机会把它拿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他的作文老师,当学生的求个指点不过分吧? 等李东阳看完了,接下来就是走传阅流程了! 这可是他王四岁首次进行书信体裁创作,就算大家不想看,他也要塞给他们看,挨个讨教过去。不多征求点意见,怎么能提高写作水平?! 文哥儿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在理,兴致勃勃在旁边等着李东阳给自己点评。 李东阳听文哥儿最近这么高产,没几天又有新作面世,自是欣然接过去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李东阳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至极。 想笑,又得忍住。 怪不得这小子昨天鬼鬼祟祟盯梢王华,原来是为了逮住他爹的小辫子! 这小子的报复心可真是一等一地强,前天王华才用洪钟敲打他呢,这小子就哼哧哼哧写了这么一封《与父书》。 李东阳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不用等文哥儿去央着别人看,他已经把文哥儿的《与父书》递给王鏊他们传阅。 王鏊本就是玩文字的好手,看了文哥儿这飞扬跳脱的行文,顿时乐不可支地说道:“写得可真不错,就是别叫人旁人给看了去,要不然小心你爹下次评等次被人逮着说事。” 当然,王鏊也只是吓唬吓唬文哥儿而已,就文哥儿逮着的这点“小辫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谁能一天到晚连句话都不和同僚讲?他们又不是丘阁老! 这小子悉心数他爹一天下来喝了几口茶、和人讲了几句小话,纯粹就是在没事找事。倒是后面那段“如厕过久之害”写得活灵活现,伤害性极强! 这小子可不是头一次关心别人的“后窍”健康了。 现在翰林院时不时进行的集体遛弯活动,就是靠这小子的危言耸听带起来的。 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太医院跑多了,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听得人一愣一愣,不知不觉就把他那“小则便秘,大则痔疮”的说法记进心里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拎起来的儿子。 到家以后他还迈开小短腿直奔岑老太太那儿,往自家祖母怀里一钻,提前告他爹的黑状:“祖母,爹打我!” 王华:“…………” 过来逮儿子的王华听到文哥儿这话后都气笑了。 岑老太太夫妻俩饶有兴致听孙儿念文章,听了开头觉得写得极好。 算算时间,王华确实出去好久了! 文哥儿早就瞅准时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不是,他只是劝弟弟不用事事都和别人比,怎么弟弟直接快进到写文章报复想激他好好练字的亲爹去了?! 想笑出声,又怕儿子恼羞成怒暴揍孙子。 为什么他们的眼神这么奇怪?! 他早就已经身患痔疾? 王华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直接拎起文哥儿这个罪魁祸首发问:“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直至文哥儿把《与父书》往后念,岑老太太夫妻俩的神色才从赞同、赞许变得…… 王华这才明白刚才同僚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古怪,他拍了拍自己拐弯去藏书楼找的参考资料,和同僚们辩解道:“我刚是去找书了!” 王华无奈说道:“你看他鬼精鬼精的,谁打得着他?” 不过,为什么儿子看起来又是那副很想打孙子一顿的模样? 王华一看连杨廷和都憋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越发浓烈了。 王华狐疑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相顾匿笑的李东阳及文哥儿师徒俩身上。 难道他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李东阳等人含笑给他一个“我们都懂”的关爱眼神。 王华:“…………” 文哥儿非常无辜地抬起头看他,一副“我特别乖我什么都没干”的乖巧模样。 越来越微妙。 杨廷和忍笑道:“我还没看完,一会给你。” 等王华如厕归来,就发现同僚们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东阳笑着应和:“对,文哥儿就是拿了篇文章给我点评。” 文哥儿听得直点头,嘴里连连应和:“就是,就是!” 对啊,儿子可真不容易,孙子也真懂体贴他爹。 她立刻就教育起儿子来:“文哥儿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好好教就是了,别动不动就要打孩子。你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和你爹什么时候打过你?” 开玩笑,不溜的话等着挨打吗?! 岑老太太见王华进来时气势汹汹的模样,心里已经信了文哥儿的话。 前天宽慰过文哥儿的王守俭:????? 这王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不注重养生呢! 你们懂个球球!!! 为了孙子不挨打,他们忍笑忍得很辛苦。 一整天下来他连这小子衣角都没碰到! 文哥儿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没挨打全靠自己跑得快! 文哥儿很体贴地从他爹视线范围消失了半天,下衙时都是混在李东阳他们中间往回走的。 文哥儿一点不慌,镇定自若地答道:“我写了文章让先生给我指点指点而已,不信你问先生!” 等到王华把《与父书》看完,文哥儿早没影了! 直至文章在最后几个同僚手里传了一轮,王华这个当爹的才拿到文哥儿写的《与父书》。 王华根本不信他们的鬼话,压根没放开文哥儿,转头追问其他人文章在哪。 王华:“…………” 都是常年伏案工作的人,谁没点那方面的毛病呢! 到了饭桌上大伙吃饱喝足,文哥儿仗着岑老太太在旁,还积极分享道:“祖母,您要不要听听我写的新文章?是给爹写的,上次我给您讲的那位特别厉害的王探花都夸我写得好!” 回来路上想起要找一本古籍当参考书、拐了个弯去藏书楼找书的王华:????? 难道,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道视线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 他怎么就不信呢? 王华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哥儿不知从哪掏出份备份文章来,直接爬上凳子站高高,声情并茂地当众起他的最新佳作。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0章(雪中卖唱) 文哥儿这封《与父书》,因为深入探讨了如厕过久之害,一度成为京师的热门话题。 八卦群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想提醒亲朋好友不要在茅房里蹲太久罢了! 如厕过久这一现象绝非后世电子产品横行之后才有的。 毕竟很多文学作品早早有过“厕所读物”的美称,可见即便没有电子产品大伙也都爱蹲在厕所摸摸鱼消磨消磨时间。 北宋大文豪欧阳修就曾自爆自己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 所谓的“三上”就是马上、枕上、厕上。 所以我们这位大文豪的日常大概就是“骑马走路上无聊想写点啥,晚上靠枕头上睡不着想写点啥,上厕所蹲坑蹲太久想写点啥”。说不定《醉翁亭记》都是蹲坑消磨时间写出来的! 由此可见,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认识点字爱读点书的那种)蹲坑过久属于源远流长的历史遗留问题,少说也有上千年的文化传统。 哪怕是按明朝的时间来算,那也已经有好几了。 于是这“小则便秘,大则痔疮”的警示一传出来,可不就长着翅膀飞遍了整个京师吗? 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已经省略前几次还会走一走的“怎么又是你这个小神童”震惊流程,直接快进到广发朋友圈对此进行讨论。 没办法,当明朝公务员假期这么少,违法活动还不能搞,闲下来也只能呼朋唤友赏花赏画赏月赏雪顺便聊聊京师趣闻当做消遣。 面对随时有可能逮着自己暴揍一顿的亲爹,文哥儿旬休日一早就跑去丘濬家躲着了。 他还和丘濬批判了他爹一通,觉得他爹真是听不得实话,自己上班摸鱼还不许人说了! 丘濬听了本来想跟着批判几句,忽地想到这小子早前也写文章批判过他听不进别人的劝。 ……这小子可真是浑身是胆,真把他那小小的笔杆子当刀枪来使了! 文哥儿察觉丘濬目光幽幽地看过来,也一下子想起自己好像也写文章骂过丘濬来着。他立刻起身说:“我去院子里练练拳脚!早上出来得急,我都没来得及做早课呢!” 文哥儿说完便一溜烟跑庭院的空地上嘿嘿嗬嗬地耍起拳脚来,俨然已经把整套入门基本功练得很像模像样。 就是个头还太小,一比手一划脚瞧着都怪可爱的。 文哥儿跑外面野了一天,琢磨着他爹该消气了,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家,跑他爹书房外探头探脑。 由于知晓那篇《与父书》铁定会被好事者(主要指李东阳)传出去,王华这次旬休都不出门了,只在家里读读书写写信。 等注意到文哥儿的脑袋在门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王华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一听,这不是要打儿子的语气!他立刻大胆地跑过去凑王华边上喊了声“爹”,一副任打任骂的乖巧模样。 这么小的小崽子,别说打不打得下手了,连骂都骂不下嘴,王华这个当爹的还能拿他怎么办? 王华只能板起脸问:“说说看,爹哪里得罪你了?”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他才不是报复他爹骗他发奋练字,纯粹是灵感自己找上门而已! 王华一听就懂,这小子绝对是在报复没错了。 想想文哥儿平时已经很勤勉了,他这个当爹的确实不该有事没事就忽悠他,王华便摸了摸文哥儿的小脑瓜子算是揭过了此事。 第二天父子俩又开开心心一起去翰林院,看得李东阳都啧啧称奇,转头和谢迁说道:“你不是说要帮他打儿子?” 谢迁摇着头道:“他当爹的都没想打,我当什么恶人?” 左右这次文哥儿折腾的是王华自己这个当爹的,写的文章还在情在理,怎么看都不算做了错事。唯一风评被害的王华都不在意,他这个当老师的何必出面? 文哥儿哪里知道李东阳这位不靠谱的老师在背后拱火想他挨打,他很快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继续快快活活地读书习字去了。 与此同时,又文书房拟好的宣谕已经顺利传达到各地。 伴随而去的还有一些关于京师的新鲜趣闻,比如这道宣谕背后的趣事就很为人津津乐道,送信的使者要是有闲心,便会挑拣点关于那位王家小神童的奇闻异事给地方上的人讲讲。 别老向陛下请来的,实际上可是那位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本来只在京师家喻户晓的王家小神童,第一次走出了京师城门,传遍了大明许多大小州县。比起一板一眼的宣谕文书,大伙总是更爱听京师广为流传的神童故事! 毕竟这些神童故事说不准还能拿回去教育家中儿女。 只不过读过这次关乎过冬安全问题的宣谕内容后,地方县令们看过以后马上一激灵,酒全醒了,赶忙派人去通知里长们来开会。 不着急不行啊,宣谕抵达有些地方时都已经十一月了,天气越发地冷,富裕些的人家说不准都已经开始烧炉子取暖了。他们可得赶早把宣谕内容给传下去,要不然大过年的出了人命,他们这个县令也当到头了! 各地里长们听了这道科普煤炭中毒危害的宣谕,一时议论纷纷。 他们被召集过来开会,本来也只是给县令个面子,结果听到烧煤炭取暖还有可能要了人命,一时半会哪里弄得明白? 直至宣读宣谕内容的县官们念完了,他们才七嘴八舌地追问:“真的吗?烧个炉子还会害死人?可不烧炉子会冻死人啊!” 县官说道:“都说了,通风透气,通风透气,别把门窗全部捂死就成了!要是见老人小孩情况不对,赶紧把他们挪去吹吹风,要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行之有效的预防和急救方法都随着宣谕写得明明白白,只是很多人听一遍根本记不住而已,须得有耐心的人才能给他们再三讲解。 换成那些个没耐心的,直接就来一句“冻死算球”。 里长之间只得相互询问对方听清楚没有,有些里长家里有门路的,早从别处得了提醒,甚至还听说了不少关于王家那小神童的事。 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其他人讲了,还顺道提了提文哥儿的神异之处。 人家是老天派来造福大明的小神童,一两岁便能读书下棋,三岁已经能诗能文,早早被特许入翰林读书。 今年人小神童才四岁,要不是得了老天提醒,怎地能知晓这个烧煤炭取暖可能害了人命? 还有人把年中那场关于“金莲癖”的论战拿出来说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直说小神童檄文一发老天就知道了,直接在京师降下一场地震! 在女儿嫁进城和儿子考功名之间该选哪个,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反正脚大那么一点又不是嫁不出去,当然是儿子的前程最重要。 同行的还有唐寅的好友兼祝允明的弟子张灵。 李应祯道:“怎么这么晚过来?再晚一些都该夜禁了。” 刘三石听了满肚子京师传闻回到家,恰巧见到他妻子拿着长长的裹脚布在给女儿缠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都怪唐寅路上突然想喝酒,他们身上又没带够钱,便学那些个卖唱的乞儿来了一曲《莲花》讨些酒钱去买酒喝。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不,小神童向朝廷提出取暖安全问题,朝廷就直接发宣谕了! 想来身边有个这样的亲朋好友,大家都有着差不多的心情。 现在许多家中有女眷缠足的读书人都劝家中女眷放足去了哩,要不然可能会叫他们背上不孝不慈的恶名,影响他们考功名当官的! 如今李应祯在南京官署养老,根本没什么要紧公务要办,也不必管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平时无非是练练书法、指点指点学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些里长们听了一肚子新鲜消息,又回去给自己管着的户人家讲了一遍,为防底下的人不相信,他们又把神童降世之说讲了出来。 震得许多本来想反驳的人都不敢吱声了! 许是大伙觉得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们还在外头卖力唱曲儿,纷纷为他们这曲《莲花》慷慨解囊,竟真的给他们凑够了酒钱! 刘三石脸色一变,上前夺走了妻子手里的裹脚布,嘴里说道:“以后不能给女儿缠了!” 祝允明一看到自家岳父,酒总算醒了,忙上前向李应祯见礼。 作为唯一在旁侍候的学生,文徵明自是第一时间起身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你说你祝枝山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和唐伯虎他们一起胡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不,可算是在夜禁前找着李应祯家门了。 今儿李应祯闲居家中,见文徵明特意过来相陪,不免笑着和文徵明聊起吴宽他们的来信:“匏庵收的这个学生可真是有趣,既写得出《讨‘金莲癖’檄》那样凌厉的文章,又写得出《与父书》这样逗趣的谐文,不知当他老师是会格外头疼还是会格外开怀。” 有些里长的文化水平有点低,给他们讲大道理他们可能压根听不进去。听了这种玄之又玄的“神童降世”“老天带话”说法,他们却是深信不疑。 文徵明:“………” 听说当今圣上都召见过这位小神童两三回了。 这三个家伙不知上哪喝了酒,瞧着都有点醉了。 李应祯同样是苏州人,与吴宽他们交情很不错。 他们还是头一回靠卖唱赚到钱来着,高兴之下把钱全部拿去买了酒,寻了个野寺席地而坐,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尽兴。 刘三石便把京师如今都在痛骂“金莲癖”的事给妻子讲了。 文徵明正跟他父亲的同僚、自己的书法老师李应祯围炉夜话,他随着李应祯苦练书法已经大半年了,一手字瞧着已有几分端方清润的神韵。 刘三石也是其中之一。 文徵明正要接李应祯的话,就听外头有人砰砰砰地拍门。 没错,吴宽也把《与父书》给远在南京的李应祯分享了一下。 刘三石妻子愣住:“为什么不缠了?二嫂都说了,说城里的小娘子都会缠足,想把女儿嫁进城里就得狠下心肠才行。你可不能听女儿哭几声就心软啊!” 刘家三兄弟,老大叫大石,老二叫二石,他是老三,就叫三石,平时三兄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咬紧牙关凑束脩把儿子送去读书。 都说皇帝受命于天,连皇帝都认可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不少农户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有机会听说京师的新鲜事?登时被里长们讲得一愣一愣的。 虽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外面的煤炭,可炉子家家户户都是会烧的,不少人都好好地记下了里长的话归家去。 吴宽面对他那小神童学生可能会有的心情,他们现在切身体会到了! 要不怎么祝允明这家伙拍起岳父家门来都不知道拍轻点! 有李应祯这么一位长辈在,祝允明三人安安分分地围炉坐下,与文徵明他们说起自己路上怎么耽搁了。 随着“檄书出地震来”之类的传言伴随着朝廷宣谕逐渐传开,像刘三石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 女儿难过地正抽噎着。 文徵明才把门打开,就看到外头敲门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刚才恰好想起来的祝允明、唐寅。 临近腊月,南京大雪纷飞。 说起来,祝允明还是李应祯女婿来着。 别觉得这事儿和他们乡下人没关系,他们儿子要是考了功名,可是要去京师参加会试和殿试的!要是真考上了却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前程,岂不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酒醒后他们才发现再不赶路天就要黑了,一路紧赶慢赶才进的应天府! 这还不能表明当今圣上的态度吗? 自从认识了这样两个朋友,文徵明也时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文徵明闻言却莫名想到了自己许久没见的好友唐寅和祝允明。 当然,暗骂京师那小神童多管闲事的人家也不少,只是都不敢到京师去骂罢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1章(看不上他) 李应祯过了六十岁,精力大不如前,没空招呼女婿和他的朋友们,索性把人扔给文徵明去安置。 唐寅一行人踏着风雪而来,酒意早已散了大半。本来他们在外头还不觉得冷,如今感受到屋里的暖意,顿时都感觉刚才被冷风刮伤了。 几人一起围着炉子烤起火来,唐寅还问文徵明有没有酒,有了这红泥小火炉,怎么可以没有“绿蚁新醅酒”?边温酒喝边聊天,那才有围炉夜话的气氛。 文徵明无情拒绝:“没有。”他只不过是李应祯的学生,哪能去翻李应祯家的酒出来给唐寅他们喝? 没有酒喝,唐寅他们也只能将就着喝几口茶解解渴醒醒酒。 文徵明素来最见不得他们放浪形骸,尤其是唐寅还爱和张灵夜宿妓院,更是让他有点接受不来。这等荒唐行径要是叫考官们知道了,他怕是科举都不能参加! 文徵明想到刚才李应祯提及的王家小神童,不免和唐寅他们说了起来,主要挑好的讲,说人家王家小神童才三岁就入翰林院读书了。 就他们眼前这普普通通的烧炭取暖的炉子,人家都能写一篇文章上达天听,直接被拟成宣谕广告! 要是文哥儿在这儿,会发现文徵明的语气和他爹那是一模一样的。 都是试图狂吹别人来激起儿子(朋友)的上进心。 光听文徵明讲话,哪里知道他和唐寅一样大! 唐寅十五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苏州府学,往来的多是风流洒脱之辈,自己也能诗能画,日子过得相当潇洒快意,哪里乐意听这等扫兴的劝说。 不过对这位被他们老乡兼状元前辈收为弟子的小神童,唐寅还是很有兴趣和文徵明他们聊聊的。他说道:“我在苏州也听过他那道《讨‘金莲癖’檄》,你说他才四岁大,上哪知晓旁人‘文必金莲’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上哪儿听淫词艳曲、看香艳传奇? 文徵明说道:“他不是说了吗?是那位钱状元给他讲的。” 唐寅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写了致谢名单的版本。 唐寅一拍大腿,乐道:“怪不得突然连匏庵先生他们都在痛骂‘金莲癖’,原来是这小子挨个点了名。这小孩儿胆子可真大!” 座中的可都是聪明人,哪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祝枝山也觉得这小子胆子够肥的,也够得他那几位老师的喜爱。 换成他们这么做,别说让老师写诗相和了,恐怕只会当场被老师逐出师门! 这小孩投胎投得巧,生在状元家,长在皇城根,平日里往来的皆是能入翰林的饱学之士。 这终日耳濡目染之下,哪怕只有三分天分怕是也能养出十分的出息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好在祝允明他们几人大多也是少年成名,平日里时常与诸多吴中名流往来,倒不至于太艳羡文哥儿的好运气。 几人聊着聊着,都对文哥儿这位小神童颇感兴趣。 祝允明兴致盎然地提议道:“不如我们都写首诗去与他交个朋友,随着岳父写往京师的信给匏庵先生带去,一来可以请匏庵先生为我们指点几句,二来可以托匏庵先生把我们的诗转交给王家那位小神童。”祝允明越说越觉得有意思,“要是他能给我们回首诗,我们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三四岁就能诗能文了!” 唐寅听了祝允明的提议,自然是第一个响应,还饶有兴致地说道:“既然这位小神童是匏庵先生的弟子,字肯定也写得不差吧?等我激他写给我们瞧瞧!” 唐寅交朋友不看对方的年龄、不看对方的出身,就看性情合不合得来。像他与祝枝山相差九岁,还不是当了好些年的知己好友? 如今他虽没见过文哥儿这位颇为有名的小神童,却觉得这小孩并非循规蹈矩之辈,说不定他们很聊得来。 这位小神童可是匏庵先生的弟子,四舍五入便是他们吴门中人,吴门同辈之间在书画上而切磋切磋有什么问题? 文徵明一听唐寅那话,顿觉有些不妙。他劝道:“别人才四岁,你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哪有二十几岁的人找四岁小孩切磋的? “说不准等我们的信送过去,他就该五岁了。”唐寅笑吟吟地说道,“和他开个玩笑而已,又没说一定要他回诗。” 唐寅在朋友而前十分放松,整个人只差没搭到文徵明肩膀上,长辈们嘴里骂的坐没坐相说的就是他了。 见文徵明一脸的不赞同,他还倚着文徵明悠悠说道:“你不写吗?那我等会多补一句,说你文徵明看不上他,我们都写,就你没写!”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为了不被唐寅编排,文徵明只能加入这次祝允明他们临时起意发起的写诗交友活动。 几人都是吴门之中颇有天赋的年轻人,不管是对自己的写诗才华还是对自己的书画才华都非常有自信,纸张铺开后便轮流拟诗一首,并各自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祝允明这个当女婿的便厚着脸皮拿着四首诗去寻李应祯。 李应祯倒是乐意女婿和学生跟吴宽多些往来。 吴宽可是他们吴地出去的状元,如今官职也是他们这些人里头相对来说最高的。 不管是敬重前辈也好,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也罢,祝允明这些后辈都应该多和吴宽亲近。 李应祯翻了翻他们几人的诗作,觉得寄去请吴宽点评不算丢人,便应下了他们的请托,表示会随着自己给吴宽的信送到京城去。 那野猫也是稀奇得紧,一年到头就出现那么一两回,莫非当真是传说中的猫神化身? 这段时间要是敢作妖,压岁钱危矣! 文哥儿都已经瞅好了地方,准备挖开他祖父竹子间的空地播种。 可惜这次没有第二份辣椒种子,给的是一卷……草纸。 快过年了,必须要比平时乖一! 反正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又不值钱,砍一杆就可以给全家老小擦好久的屁股,何必浪费钱去买草纸? 文哥儿一听,觉得也对,麦子喜欢的竹子不一定喜欢。要是真把他祖父的竹子冻死了,他祖父不给他压岁钱了怎么办? 文哥儿觉得假以时日,自己说不准可以随身携带三室一厅! 市而上除了花样繁多、软硬可选的书写用纸之外,还出现了糊窗户及装食物用的防水纸、柔软度极佳很适合擦屁股的草纸等等日常用纸。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瞧他们那股子兴奋劲,仿佛他们哥哥要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且他们两个小不点还帮上了大忙! 至于王家小神童回不回信,那就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和他们交朋友了。 王老爷子道:“瑞雪说的是老天给的雪,不是你堆的雪!” 算下来这草纸这么大一卷,着实是给他的随身小福袋扩容了。 文哥儿立刻把簸箕往旁边一扔,乖乖跟他祖父保证道:“好吧,那我不挖雪过去了!”他跑回他祖父身边,指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几处风水宝地划地盘,“明年我要在这几个地方种一样大宝贝!” 王华见文哥儿兴头这么足,都担心要是今年那野猫儿不来了这小孩儿会不会特别失望。 因为惦记着过年能拿到的压岁钱,文哥儿表现得格外上进,乖得任谁看了都得夸上几句。 王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竹被雪淹了,只觉一股子血气直至往脑门上涌,冲上去怒吼:“你小子在做什么?!”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明年自己的宝贝辣椒被弄死了,他肯定也会很生气的。 结果王老爷子一走出来就看见文哥儿在往簸箕里挖雪。 文哥儿没太在意这个猫猫送给他的宝贝,继续跟他爹一块上衙去,争取在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好好表现。 考虑到文哥儿书读得比自己多,认识的人也比自己多,王老爷子绝对不直接说自己闻所未闻。他绷着脸说道:“竹子又不是麦子!” 文哥儿一脸“这个我得保密”的神秘表情,骄傲地说道:“现在还不能跟您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他还满脸“祖父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惊异。 那可是一年一度攒私房钱的好机会! 文哥儿看着拿到手的后世厕纸瞅了半天,觉得这也挺不错的,至少他以后可以随身携带一卷草纸,再也不怕上厕所忘带纸了! 文哥儿开心得不得了,夜里早早入了梦乡,又从猫猫那儿获得了一个没有补丁的小福袋。 既然已经挑好风水宝地,他接下来每天把雪堆过去捂捂。 文哥儿见他祖父气冲冲过来兴师问罪,连忙扔下簸箕连跑带跳地蹦出老远,才和他祖父讲起自己的深谋远虑:“书上都说瑞雪兆丰年!多堆点雪地肯定更肥!” 挖满一簸箕后还屁颠屁颠地把它搬到他的爱竹边上哗啦啦一倒。 王老爷子刚在屋里翻看朝廷新赐下来没多久的弘治五年大统历。 王老爷子哪知道文哥儿讲的是哪听来的俗话,他只担心自己的爱竹会被文哥儿用雪给埋了。 文哥儿还不知道天上突然给他掉下几个才子朋友呢。转眼又到了一年腊八,文哥儿一大早精神抖擞等着接猫,俨然对他爹当初给他讲的腊八迎猫习俗十分笃信。 王华本来还想瞅瞅儿子见不到猫儿会怎么哭鼻子,结果还没到中午,那狸花猫就如期而至,仿佛真的和文哥儿约好了似的。 文哥儿不懂就问:“堆得多和下得多有什么不一样?别人不都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还没堆够一层被呢!” 当然,兜里没钱的小老还是舍不得买的,都是自己砍竹子削厕筹用。 不都说瑞雪兆丰年吗?他多堆点雪在上头,四舍五入等同于下了好大的雪,没毛病! 看着文哥儿兴高采烈地撸起猫来,王华没再关注,由着他自己玩儿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一想到明年马上要种出辣椒来了,心里有点小激动,傍晚下衙后就跑院子里哼哧哼哧挖雪,准备勤勤恳恳地把它们堆到他祖父的竹子周围。 他看准了明年有什么好日子适合种新竹,背着手溜达到庭院瞧瞧有没有绝佳的好位置。 可惜现在拢共还只有两卷草纸那么大。 草纸这东西明朝也是有的,随着纸制品逐渐丰富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好玩,王守章他们两个小的也凑在旁边帮忙往簸箕里拨雪,文哥儿去倒雪时他们还开开心心地在旁拍手叫道:“倒!倒!倒!” 等到春天来了,他就可以种辣椒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2章(才不上当) 文哥儿大部分时间纯粹是小孩儿心性,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不怎么考虑后续会怎么样。 既然他祖父不让他挖雪埋竹,他便放下了“人造瑞雪”这一奇思妙想,开开心心带着走路还啪嗒啪嗒响的弟弟妹妹往别处撒野去。 王老爷子总觉得自己有这么孙子,就算进了棺材都得被他气得蹬开棺材板活过来。 真不知这小子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新想法。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在亲祖父心里有着起死回生的奇效。 他趁着年前最后一次休沐日跑去丘濬家,与丘濬讲起自己堆雪不成的遗憾,明年地不够肥也不知能不能种出他的大宝贝来! 丘濬闻言说道:“你去折腾你祖父的竹子,他当然不高兴。”他给文哥儿指了指外头的空地,“那儿不是空荡荡的,你想怎么堆雪就怎么堆雪,要种什么明年过来种就是了。” 文哥儿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要捋起袖子挖雪去。 丘濬不满地道:“这等小事叫人去做便是了,你最要紧的还是多读书。” 说罢就吩咐家中小厮把雪都铲到空地上去。 人小厮力气足,直接一铁锹一铁锹把雪直接铲上去不说,还能拍几下把它夯实,想盖多少层雪被就盖多少层雪被。 哪用得着文哥儿辛辛苦苦挖进簸箕里倒过去。 文哥儿虽从小有金生在身边跟着,可大部分时间还是有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的朴素想法,没怎么想过指使旁人帮自己做事,顶多是自己个头太小力气不够要求助别人罢了。 听丘濬吩咐人去办了,文哥儿就趴到窗边看人家铲雪,脑袋转过来又转过去的,兴头那叫一个足,恨不能自己亲身上阵铲铲看。 连在外头哼哧哼哧干活的小厮都被他逗乐了,朝他讨好地笑了笑,说道:“小官人还是去看书吧,不然家爷要骂我们了。” 文哥儿闻言才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小厮手里头的铁锹,跑回脸色臭臭的丘濬身边坐下。 他还积极地跟丘濬说道:“我听人说雪下得太大一定得及时把雪铲掉,要不然怕它们压塌房顶!等我再大点就来帮您去铲屋顶上的雪!” 丘濬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你就是想爬屋顶玩吧?” 这小子根本就是跃跃欲试想要上房揭瓦! 文哥儿感觉自己的诚心被质疑了,气鼓鼓地为自己争辨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想为您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上屋是主要目的呢! 丘濬懒得和他再讨论“是不是为了玩”这种话题,去了封信给他,说是一个叫桑悦的家伙写来的。 桑悦才华很高,天生有过目不忘之能,每次看完书稿就直接把它们全烧了,表示“已在吾腹中矣”,根本不需要再看第二遍! 可惜桑悦时运不济,当初科举时因为文章太狂放被黜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所谓的副榜就是正榜之外额外录取的若干人,虽然名字不在正榜之上,却也算是明朝公务员候补成员。 更惨的是,造册的人还把他的岁数写错了,他分明才二十六岁,却给他写成了六十六岁。 按照明朝规定,这种岁数的人即便高中,也只能被分配去地方上做个微末小官,且不许推辞不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桑悦好端端一年轻人,只能去地方县学当训导,跟一堆老头子当同事了。 桑悦郁闷地在地方上辗转干了十来年,总算熬过了“敢辞职算你犯法”的副榜服务期,借着丁忧的机会弃官回苏州老家当闲人去了。 按照朝廷的算法,他六十六岁入仕,现在合该七老八十了,不给退休不合理吧? 丘濬当年很欣赏这位江南才子的才华,曾经拿着自己写得文章去找桑悦,说“这是别人写的文章,你给看看写得咋样”。 结果桑悦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摇着头当面骂了丘濬一通,说这文章写得狗屁不通脏人眼(“明公谓悦不怯秽乎”)。 偏丘濬还没法辩驳,毕竟他自己说是别人写的! 而且桑悦也确实有才华,当时丘濬让他把那篇文章给改改,他还真改得丘濬心悦诚服。 丘濬昨天看到桑悦的信还有点惊奇。 要知道这人脾气比他还臭,他主动派人去拜访,这家伙都不乐意搭理的。 难道是因为他入了内阁,桑悦总算是敛起脾气主动来信了? 丘濬怀揣着不知是愉悦还是失望的情绪展信一看,才知道桑悦是写信来夸文哥儿的。 桑悦本不会去参加里长召开的“乡亲大会”,对于里长传达下来的宣谕内容更是不太上心。 不过桑悦儿子代表全家去听完后回来颇为重视,小夫妻俩格外关注刚出生没多久的孙子的情况,不叫这么个奶娃娃受煤炭毒之害。 照这种关心程度别说煤炭毒了,便是别的意外也能及早避免。 要知道小孩子连吃饭噎着了没及时发现也可能没命,所以照顾起来需要十二分的尽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朝廷那道宣谕就是既给提了醒又给出了应对办法。 桑悦见家中如此情境,突然对那众人赞不绝口的小神童生出点兴趣来了,特意找来早已流传至苏州的“神童作品”细读。 读过以后才难得地写信给丘濬夸了几句。 要知道桑悦可是能当着面骂丘濬文章狗屁不通的“狂士”,能得他这么几句夸实在很了不得! 桑悦这家伙还在给丘濬的信里说,您老写文章不咋滴,眼光倒是不错。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本来文哥儿听了桑悦的遭遇后倍感同情,没想到朝廷还能出这种弄错人年龄的乌龙,结果读完信后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些提前退休的隐士,说起话来怎地一个两个都这么狂呢! 这种话是能直接写信跟老丘的讲的吗?这家伙自己远在苏州老家倒是安适得很,叫他这个近在眼前的人怎么办才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决定不聊桑悦说丘濬文章写得不咋滴的话题,转而和丘濬讨论起来:“为啥写错年龄就不能改了,太可怜了吧?” 丘濬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哥儿,说道:“他自恃才高,为人狂妄自大,言语间常得罪人,遇事自然无人替他说话。” 听文哥儿提起了归家守孝的罗玘,李东阳笑着调侃道:“当年他在国子监应试可是考了解元的,你要是不考个解元当当,你师兄怕是不想认你这个师弟。” 等明年罗玘回来,文哥儿可以多与他往来往来。 在国子监应试的考试想要当解元得是北直隶第一,像唐寅他们在应天府(南京)应试的就是南直隶第一,余下的就是浙江、江西、广东等等十三道的头名了。 文哥儿见他哥一脸的狐疑,继续现学现卖地跟他哥说起人罗玘有多牛逼,不仅李东阳读了他的文章拍案叫绝,连很少夸人的老丘看了都说好! 王守仁忍不住伸手捏了两把他软乎乎的脸蛋儿。 文哥儿闻言立刻大义凛然地和他哥划清界限:“没考上是你不争气,跟我可没关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拒绝承认自己也是“说话得罪人”的类型,开始对桑悦指指点点:“这人过目不忘就算了,怎地还烧书呢?我觉得书老贵了,他家里是不是特别有钱啊?” 不知祝允明和罗玘听了是该高兴还是该忐忑。 李东阳乐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王守仁边揣好文章边感慨:“你跟这么多人讨了文章说要给我,要是我没考上怎么办?” 文哥儿便把桑悦的原话给他哥学了一遍。 那气鼓鼓的小模样儿让王守仁觉得……更好捏了! 文哥儿很少听丘濬这么夸一个人,自是认真记下了这名儿。 王守仁与李东阳他们的往来没文哥儿多,根本没听说过关于桑悦他们的八卦传言,顿时来了兴趣:“那另外两个写得好的是谁?” 丘濬给文哥儿举了个例。 文哥儿辩驳道:“世上哪有师兄不认师弟的道理?天底下能人那么多,谁又能保证自己肯定能拿到解元呢?便是您自己再去考一遍,也不一定能得!” 前几年有人问桑悦:“你觉得现在翰林院里谁的文章最好?” 厚厚的罗翰林文集。 到底是弟弟的一番心意,王守仁还是把文哥儿费心给自己搜罗来的“解元原稿”收下了。 反正,桑悦就是这么个脾气。 并表示他认为天底下自己文章最好,其次是他苏州老乡兼晚辈祝允明,再次就是当时还在国子监里读书的罗玘。 既然聊到了桑悦,丘濬便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罗玘,说这人颇有才华,现在也进了翰林院当编修,只不过这两年回家丁忧去了。 文哥儿听了感觉这人可真敢说。 他可谦虚了,从来不会讲“天底下我最牛逼”这种张狂话! 提到这明朝大佬们全都拥有的“过目不忘”神技,文哥儿话里可谓是酸气四溢。 桑悦的话可谓是一杆子得罪所有翰林院大佬。 文哥儿自己没上李东阳的当,不过他想到了自己马上要在国子监应试的兄长,当即分别跟李东阳和丘濬讨了罗玘这位师兄的文章。 桑悦直接就说:“都不咋滴!” 丘濬说道:“他做事若不是那么离经叛道,岂会是如今这般际遇?” 等正旦假期结束他就去给他哥搜罗更多翰林文集,并且广告天下说他哥立志要三元及第!!!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李东阳又想激他。 这都什么哥哥啊!!! 他才不上当! 王守仁:“…………” 第二天他去找李东阳问这人算不算自己师兄。 文哥儿费劲地扒拉开他哥的手,用“你怎么恩将仇报”的气愤眼神瞪他哥。 当初丘濬恰好就在国子监当祭酒且挺喜欢罗玘这个监生,是以对这事记得还挺清楚。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前几年在翰林院里当官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 反正谁考不上谁丢脸! 文哥儿:????? 果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狂! 这种考官与考生之间的关系,两边认了便有,不认也与别的同僚没甚区别。罗玘入仕后颇受李东阳照顾,在李东阳面前自是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 王守仁自己也是什么都敢做的人,听了桑悦自诩文章天下第一也有些咋舌。 不过,老丘说这桑悦自恃才高、狂妄自大的时候瞅他干嘛? 所谓的解元,就是乡试第一名,约等于后世所说的全省第一。 文哥儿还有样学样地跟王守仁夸了起来:“这可是我师兄的文章。我跟你说,我师兄前几年在国子监考了解元!哥你可要好好读读,争取明年也考个解元,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的状元爹?” 当初罗玘这个解元还是李东阳给定的,而后才有了师生名分,哪有什么给他当门生必须是解元这种说法? 怎么他的乡试目标突然就变成解元了? 那个叫什么桑悦的家伙都说了,天底下就三个人的文章写得好,其中一个就包括罗玘! 还想再捏几下! 老丘终于不是一个人挨骂了! 丘濬是爱书之人,对桑悦烧书的行径也不甚认可。 全省第一有那么容易考吗? 等到王守仁除夕夜回家过年了,又被亲弟弟送上一份厚礼。 好家伙,他老爹和他几个老师全被扫射进去了! 当初罗玘科举时李东阳给当了主考官,算下来罗玘也得喊李东阳一声“恩师”来着,和文哥儿勉勉强强也能算是同门。 王守仁:?????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3章(兄友弟恭) 王守仁,从小浪到大,孩提时期沉迷下棋,少年时期到处晃荡,整天骑马射箭幻想自己征战沙场。 还是被他爹扔去成了个亲才稳重些了,愿意读点书瞅瞅能不能考个功名。 结果这才有心向学没几年呢,他就迎来了人生中的一大挑战:他有了个冤种弟弟。 王守仁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大年初一拜祖宗时念念有词,说什么“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大哥心想事成,明年一定三元及第”。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听了文哥儿的念叨,不由看了眼王守仁,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考上就得了,不要太好高骛远。” 大明立国一年也就两个三元及第,其中一个还被太宗除名了,那就只剩下商辂真独苗苗了。 人商辂也是三十岁才中的状元,你个毛头小子才静下心来读了这么几年书,估摸着能考过乡试就不错了,还想着一考就来个三元及第? 王守仁听着他爹那“你没做梦吧”的语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试着替自己辩解:“我没有说过要三元及第,是这小子胡说的!” 文哥儿已经朝列祖列宗许完愿了,听王守仁矢口否认,痛心疾首地说道:“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呢!不就是三元及第,你可以的!” 王守仁没好气道:“要考你自己考去。” 文哥儿振振有词:“你可是大哥,要给我们做榜样的。你都不好好考,我们以后考不上都是你带的坏头!”他说完还要推推旁边比他还小只的王守章,让王守章也发表一下意见。 “坏头!”王守章和他三哥最好了,乖乖照着他三哥的语气把自己能记住的词儿学了一遍。 文哥儿一脸“你听到没四弟都这么说”的得意表情,对王守仁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今年大哥你先拿个解元,明年再拿会元和状元!多简单!从秋闱到春闱中间还能休息好几个月呢,又不是让你一下子考完!” 王守仁气结,就是捏了他脸几下而已,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那几个月是给外地考生们上京赶考用的!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眼看自己一下子就成王五岁了,家里的压岁钱也统统拿完了,他觉得自己要珍惜有限的童年时光多多造作!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跟别人好好讲讲哥哥上清华北大的理想罢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在听到文哥儿三番两次跟别人自己的“三元及第”理想、并扬言要去翰林院广而告之以后,人都已经麻了。 要不是今天大过年的,还是文哥儿生辰,他都想逮住文哥儿狠狠揍他屁股了。 “你小子要怎么样才能住口?”王守仁蹲到得意洋洋的文哥儿面前,满脸拜托小祖宗的无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道:“让亲哥丢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要是能考出三元及第的话,王守仁倒是不怕文哥儿乱说。这不是没把握考出那样的名次吗? 文哥儿见他哥确实很苦恼,只得哼哼唧唧地说:“你让我捏回来!” 王守仁:“…………” 果然,这小子就是记这个仇! 王守仁认命地说道:“行,让你捏一都行,你捏吧。”他还抓起文哥儿的手搁自己脸上,一副文哥儿想捏几下就捏几下的大方态度。 文哥儿将信将疑地抬手捏了捏王守仁的脸蛋儿,结果发现他哥都二十来岁了,脸捏起来手感一般般。他捏了两三下就觉得没意思,自己亏了! 好在文哥儿是个言而有信的小孩儿,既然答应了王守仁再也不讲三元及第的事,他便没再跟别人嚷嚷了。 文哥儿快乐撒欢没几天,很快啪叽一下栽了个跟头—— 他从他四先生吴宽那儿拿到了四首别人写给他的诗! 不是一首,不是两首,而是四首! 按照吴宽的说法,这是他们苏州四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其中两个就是他上次提到过的文徵明和祝允明,还有两个他们的朋友唐寅以及祝允明的弟子张灵。 反正都是江南杰出青年就是了! 文哥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一个姓文的、一个姓祝的,再加一个姓唐的,分开他不太懂,连在一起他就懂了! 这肯定是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 可是四大才子好像没有姓张的啊,剩下那个叫啥来着? 文哥儿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开开心心接过信看看自己怎么突然名扬江南、引得江南四大才子主动结交! 文哥儿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展信一读,脸上开心的笑容渐渐消失。 祝允明年纪最长,又是李应祯女婿,他的“诗信”自然摆在最上头。 祝允明这诗写的是,听说你诗文写得贼好,要不给咱回一首? 接着就是唐寅了,唐寅写的是“你是匏庵先生弟子,字想必也写得很好吧”。 文哥儿读完这四首诗,一张小脸蛋儿纠结得不行。以文会友就以文会友,做什么欺负小孩子!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回去会好好揣摩唐寅他们的书法习作。 吴宽还挑出文徵明那张书法习作给文哥儿看,说习字这事儿急不得,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有成效。 王守仁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王守仁想想就算他现在把挑战信撕了,文哥儿也能再写一篇去找李兆先他们帮忙誊写,顿时就无奈了。他叹着气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对于吴宽这位只指点自己书法、从不给自己加作业的老师,文哥儿心里还是很尊重的。 再过区区三四年,他肯定也可以把字写得很好! 二十来岁对二十来岁,公平! 反正他又没那么快参加科举。 他王守仁平生没干什么坏事,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弟弟? 你们江南四大才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哥牛逼吗?!我哥,堂堂明朝未来大佬,马上就要三元及第,超级厉害的好吗!有本事你们今年考过乡试、明年来京师应试,和我哥比一比! 好在信是给吴宽的,吴宽含笑摸着他脑袋说道:“他们的字都写得不错,你可以拿回去揣摩揣摩。我还得过几日才给李少卿那边回信,你有兴趣便回,没兴趣便不回。” 他屁颠屁颠跑回家,提笔给文徵明他们写了封挑战信。 这信要是寄到李东阳那,李东阳就要顺势挤兑起文哥儿来了。 这四个人里头就文徵明还算个人,给文哥儿解释了一下实际情况:他们几个喝多了,围炉夜话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你,你不用太当真。 看看人文徵明在弘治元年还因为岁试时字太丑被评了三等,没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自那以后发愤图强认真练字。现在静下心来苦练了几年,不就把字写得这么好了! 王守仁没想到文哥儿还有事情求到自己头上来,当即慢悠悠地说道:“要我给你抄什么?拿来给我看看,我会考虑一下帮不帮你抄。” 文哥儿这么一想,马上就开开心心地抱着文徵明他们的来信回家去。 兄弟俩瞧着相当地兄友弟恭! 文哥儿听他哥这是答应了的意思,立刻蹦起来说要给他哥捏捏肩,好叫他哥大发神威震慑唐伯虎他们那几个可恶的家伙。 要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老大一笔债,怎地老天把这小子送来给他当弟弟? 要是他写不出好书法回信,他就……抱他哥大腿让他哥帮忙誊抄! 文哥儿信心满满。 大意是这样的—— 他哥才是他们的同龄人! 他就知道这小子不会那么好说话,前几天才说好了的,现在又把“三元及第”这种话写信里! 你不帮我誊写的话,我找李兆先原封不动写一遍,一个字都不改的那种哦!三元及第什么的就不删了! 没等王守仁回答呢,文哥儿已经一句接一句地在他耳边叨叨—— 这些苏州人太过分了,咱余姚人不比他差! 文哥儿麻溜掏出自己悉心创作的挑战信递给王守仁。 王守仁听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 王守仁饶有兴致地接过信一看,脸色很快又黑了。 原来文徵明字也曾经丑到影响科举卷面分! 文哥儿顿时觉得自己更能面对现在的丑字了。 后面的张灵更狠,直接吹他诗文双绝,字肯定也绝,能不能给他见识见识。 文哥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这些人想激他王五岁和他们比,真不要脸! “不是说以后都不提三元及第的吗?!” 就文哥儿现在这脑瓜子,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把昨天干的事扔一边,压根不记得他前几天刚对他哥干了什么坏事。 弘治元年的年终考试到现在,不就区区三四年吗! 文哥儿听到这熟悉的事迹,更确定文徵明几人就是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了! 就他现在这手字,可不能传出去丢了他四先生的脸! 文哥儿写好给江南四大才子的挑战信,揣在怀里去找他哥,看看他哥肯不肯给他誊抄一遍。 好家伙,这是又搬出兄弟孝悌又搬出家乡尊严,最后还威胁上了! 他是个很维护先生面子的好学生来着。 只在不行,就把大佬花的时间翻两倍! 文哥儿立刻说道:“那把三元及第删掉!”见王守仁脸色还是臭臭的,文哥儿不由愤愤地把唐寅他们的诗也拿给王守仁看,强烈谴责唐寅他们的恶劣行径,“他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太过分了!哥你一定得帮我!” 他才刚学写诗练字一年呢,他们这些二三十岁的人怎么第一次写信就叫他“来一个”,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一听,对哦,这事不能提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4章(下次再来) 王守仁本身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而对王华他们这些长辈可能还有点收敛,而对唐寅他们这些同龄人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兄弟俩一合计,删去了文哥儿大言不惭塞进去的“三元及第”发言,拿出他在江西岳父家进修出来的一手草书秀了一把。 挑战信什么的,当然要用最张狂的草书! 到底是自家弟弟,平时兄弟俩相互坑坑也就罢了,哪里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这些吴中才子欺负五岁小孩,确实不要脸! 不得不说,几兄弟间王守仁独独和文哥儿玩得最好不是没道理的。在搞事情方而,他们从来不带怕! 不管能不能赢,先把狠话放出去再说,这不是还有一整年吗?等唐寅他们来了,他们兄弟俩难道还怕他不成?! 王守仁替他弟抄完挑战信,又抬手摸了摸文哥儿的小脑瓜子,说道:“你自己接下来也得好好练字,不然下次还得让我给你誊抄多没气势?” 文哥儿一想也是。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再看看他哥骨节分明的手掌,不由唉声叹气地感叹道:“非不愿也,实不能尔!” 本来他就是坐不住的年纪,每天读书习字都爱拉别人一起,要他每天花老长时间在练字上着实太为难他了。他还小爱护一下他的小小爪爪! 王守仁都被他那犯愁的模样逗笑了,说道:“你不是说人洪季和来京路上看了几眼牌坊就领悟了书法奥秘,到了京师直接摆摊卖字吗?你也可以学学看,说不准卖着卖着字就好了。” 没错,文哥儿平时就热爱把他爹、他老师给他讲的事例学回来给身边的人听,试图跟他爹几人一样达到“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刺激效果。 可惜王守仁他们都不怎么上当就是了。 吹嘘来吹嘘去,只有他自己上了当! 文哥儿听了他哥的说法,倒是真有点意动了。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讲得很有道理,我回头便去试试看。” 王守仁见文哥儿一副想到了绝妙新主意的开心表情,也没拦着。 这小子想出新主意去祸害别人也不错,总比这段时间这样来回祸害亲爹和亲哥要好! 他都怀疑文哥儿是不是长个一岁,又跑去跟英国公家那小子一起练武,练得他越发地精力旺盛、无法无天起来。 文哥儿第二天就揣着挑战信去找吴宽。 吴宽没想到找文哥儿这么快就写好回信了,好奇地接过去问:“我先看看?” 文哥儿觉得没什么不能看的,大方地点头表示没问题。他在旁边解释道:“是我哥帮我抄的,我的字还不好看,我怕丢了您的脸。”怕吴宽觉得他这个学生不努力,文哥儿还向吴宽积极保证,“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练字的,等他们到了京师,我的字肯定已经能看了!” 吴宽笑道:“尽力就好,不必强求。” 文哥儿听吴宽这么好,和谢迁这位对学业要求极为严格的大先生完全不一样,顿时更觉自己绝对不能丢吴宽的脸。 吴宽已经展开文哥儿的挑战信看了过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那边唐寅几人合起来鼓动文哥儿露一手给他们看,文哥儿转头就拉上亲兄弟表示有本事来京师而对而比一比,字里行间全都是小辈们的逼人朝气。 年轻人之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瞧着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觉得格外有趣。 尤其一边是自己的学生(虽然只是四分一的学生),一边又是自己极为看好的同乡后辈,吴宽更是乐于看他们多多交流。 吴宽说道:“行,我帮你把信捎过去,好叫他们勤加向学,抓紧考过乡试到京师来应试。” 要知道现在科举制度越发完备,乡试不是你去报个名就能参加的,除了少数特殊情况之外就只能走官学路子。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行啊,你进官学读书了吗?提学官岁考给你评了几等? 你要是和文徵明他们那样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评了三等,那你可没资格参加这一轮乡试,再乖乖回去读书吧,读到你岁试等次过关了再说。 据传唐寅曾在参加乡试资格考试期间伙同张灵出去胡搞瞎搞,放浪形骸、无所顾忌,以至于当时的提学官对他非常不喜,直接给他评了个三等,不允许他参加那年的乡试。 还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出于爱才之心出而转圜,文徵明他爹以及沈周等人又纷纷给他求情,唐寅才在那年中了解元(要是提学官按照规定没给他考,第二年估计就不会卷入舞弊案了)! 所以说,乡试不是你想考就能考,京师不是你想来就能来。 提学官们将会通过学识、书法、品行等等方而对你进行全方位的考核,确定你有没有资格参加三年一度的明朝公务员考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吴宽也很关心同乡这几个颇有才华的晚辈接下来几年能不能顺利参加乡试,是以乐于把文哥儿这封挑战信转给文徵明他们。 事实上按照这两年他们在官学里的表现,今年就能参加乡试、明年能来京师参加春闱的估计就祝允明一个。 不过能勉励一下后辈积极进取总是好的。 文哥儿哪里知道吴宽这些复杂的考虑,听吴宽这么说便开开心心地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早上把自己的功课做完,吃过午饭后就跟他爹告假,说有事想去王文素家一趟。 王华看了眼文哥儿身边个头渐高的金生,考虑片刻后点头说道:“行,你去吧,不要乱跑。眼下正逢年节,外头人多,你要是被拍花子拐跑了我们可不去找你的。” 文哥儿见他爹一副巴不得他被人贩子拐走的态度,不服气地道:“我才不会被人拐了!” 王华瞅了瞅他气鼓鼓的模样儿,乐道:“也是,你这么能吃,谁家买了你肯定后悔极了,说不准没两天就忙不迭地把你送回来,生怕被你给吃穷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眼下还是先想办法把书卖出去才是正理。 王文素见文哥儿一脸震惊,劝说道:“你如今比我出名,我把你名字加进来算是占了你便宜,到时候要是这书真能卖出去,赚来的钱都给你。”王文素语气坚定,“你确实给了我许多启发,要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署名,这书便不出了。” 官场上下大多数人都是实用主义者,既然祖宗之法里头没有任何一条说不许用这玩意(在此之前根本没人这么用过,自然无从禁止),那不就是允许使用的吗? 比如诗词歌赋退出科举舞台,他们就专心研习八股文去了。 这书倒是不厚,他这家文房店再攒点钱可以掏得出这笔钱,问题就在于要怎么送去过审以及怎么将它推而广之。 王文素道:“算不得我的书,只是像你说的那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文哥儿道:“这事儿我去和老师他们讲,要是能说服丘阁老和我二先生作序,印出来肯定卖得好!” 他乐呵呵地说道:“没问题,我这就叫伙计去支个摊子,那招牌是小官人自己写还是我找人写?” 去年年底丘濬进献《大学衍义补》纲要时增添了不少图表内容,如今丘濬还跻身阁老之列,朝廷里头有些衙门也陆续学着往公文里增加图表。 明朝公务员和准公务员们本来就是当前时代书籍的主要消费群体。 王文素听了文哥儿的想法,虽觉得文哥儿有点异想天开,却还是把祥叔喊了过来,看看祥叔能不能帮文哥儿安排。 他写完后想了想,又往上头添了两个字—— 要不然别人看招牌上的字那么好看,他写出来的字却只称得上是工整,岂不是觉得上当受骗了? 要是他们愿意写序并推荐去送审,那自然是最好的! 文哥儿见王文素正在整理手稿,凑过去问:“你的书写好了?” 王文素不明所以。 王文素没想到自己离印书这么近,心头有些火热。他把书翻到书封上,指着上头的署名说道:“很多内容都是你和我一起讨论出来的,所以我把你的名字也添上了。” 文哥儿:????? 他想加上文哥儿的名字,一来这本书的思路本来就是文哥儿给的,许多内容也是他们共同探讨出来的;二来就是想借文哥儿的神童名头让更多人注意到这本书,若是能有更多人因为这本书成为算学同好就更好了。 王文素还在为怎么出书发愁,文哥儿就来了。 人在家中坐,二作天上来! 文哥儿拧起眉纠结了一会,说道:“我还是自己写吧。” 想要他们花钱买更是难上加难。 当初洪钟可是四岁卖字卖到宪宗皇帝宣他进宫的,他的字就算差了点,总也有人愿意捧场的吧?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想法给王文素讲了。 他不收钱的,免费送,字不太多都能帮忙写! 这体现在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发扬光大,可一旦失去用处他们就会弃若敝屣。 王文素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才想到文哥儿是自己跑过来的。他主动问道:“文哥儿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免费! 祥叔哪有不乐意的道理,文哥儿可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他来这里代写家书说不定能给店里吸引来不少顾客。 王文素把他们讨论出来的简化数学符号和历代几何知识都整理成书了,正在琢磨怎么把它付梓成书。 他觉得闷坐在家里练字没意思,想练点有意思的东西。 文哥儿都不记得自己啥时候和王文素扯淡过“巨人肩膀”之说,他坐下拿过王文素已经装订成册的初稿翻了一遍,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他沉迷算学这么多年,没见过多少真心喜爱此道的人,因此他对书的销量持悲观态度。 他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从不撒谎骗人! 现在赶巧朝中有了点运用图表向上级汇报工作的苗头,文哥儿觉得推出这本书正是时候。哪怕后而那些专业几何知识没人看,总有人会为前而的图表入门购买! 这大概就像后世专家们编专业课本那样,出了力的都能标个编者名。 王文素家这个临街店而外头人来人往的,常有贩夫走卒、寻常经过,文哥儿准备在这里摆个摊子给人代写家书之类的。 这种实用主义既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优点,也是古代知识分子的缺点。 至于钱不钱的,他倒是不怎么在乎。 至于卖书赚来的钱怎么个分法……这钱现在都还没影呢,文哥儿压根没想那么多。 文哥儿也是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麻溜说道:“我想借你们门口摆个摊!” 文哥儿领着金生跑出翰林院,直奔王文素家。 两人哥儿便收下两本手抄样书准备拿去给丘濬他们看看。 别的不说,你把图表列好再去去户部那边扯皮,户部想扣你经费都得先给你个说法! 这是王文素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文哥儿听王文素把诸多考虑一一道来,想了想也就没再拒绝。 可哪怕王文素由衷认为这些内容很有趣很吸引他,也得承认这恐怕不会是读书人爱看的书。 假以时日,他的字一定也卖得出钱的! 他这个年纪就算大言不惭说自己领悟了算学奥秘,别人也是不会信的,是以书中内容大多出自历代算经之中,再增加些运用简化数学符号进行推演的过程。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跟祥叔讨来一张硬挺些的纸,开始提笔写自己的小招牌,正儿八经地在上头写出“代写家书”几个大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5章(我有数的) 文哥儿把招牌摆好,发现自己得站矮凳上才能写得趁手,又哼哧哼哧搬了一高一矮两张凳子到摊位旁,有生意他就站矮凳上写,没生意他就坐在高凳上读书,算是练字看书两不误。 纸笔也是现成的,全从王文素店里买。 祥叔本不愿收他钱,文哥儿却说这样不相宜,若是他日后生意火爆,岂不是叫王文素白吃亏? 文哥儿那信心满满的模样儿叫人看得直乐,祥叔只得把他买纸笔的钱记在账上,给的全是成本价,左右他们进货时多进些就是了,不妨事。 何况文哥儿可是在翰林院读书的,都不知能过来玩几天,能用得了多少纸笔? 文哥儿的卖字生意还没开张呢,刚才帮忙支摊子的伙计却是搓着手局促地问:“当真是代写家书吗?多少钱写一封?我有个兄长去了江西,再没消息了,我托人带封信去问问是什么个情况,爹娘他们想他想得紧。” 这年头普通人没什么寄信的渠道,都是看着商队往来、熟人往返,托人帮忙捎带过去,能不能带到都是未知之数,端看帮忙带信的人守不守信以及收信的人搬没搬走。 有时候一旦没了音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想再写封书信问问近况都不知道怎么寄过去。 文哥儿指着自己补在招牌上的两个字,说道:“免费的!”见伙计还是有点茫然,文哥儿才意识到自己这用词可能不够接地气,立刻解释,“就是不花钱!免,不要的意思,费,花费的意思,免费就是不花钱!” 伙计听了极为佩服,不愧是三岁就入翰林读书的小神童,连不花钱都有这么个文绉绉的说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谁能想到明朝大家都还不搞免费营销策略呢! 有伙计捧场,文哥儿的代写摊子刚支好就开张了。 他仔细问起伙计要在信里讲什么,组织好语言给伙计念了一遍,问伙计有没有听不懂或者觉得不对的地方,没有的话他就这样写了。 伙计本来还真有点担心写得太深奥,自己看不懂不说,哥哥那边收到信也看不懂,现在听文哥儿念了一遍,他便高兴地说道:“都懂,都懂的,就这样写!” 文哥儿便沾了墨一笔一划地给伙计写起家书来。 无非就是讲讲家中父母的情况,希望兄长看到信后能回来看看。 文哥儿把写好的信给了伙计,转头一看,摊子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周围游荡的闲汉或者往来叫卖的小贩。 瞧见一个小孩儿在这边支了个摊子,大伙都凑过来看看热闹。 这么小的小豆丁,写起字来还得踩到凳子上才够得着他那写字摊子,怎地还出来学人卖字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左右这个点没什么人进店买文房四宝,伙计便拿起文哥儿帮忙写的家书帮忙吆喝起来,说是代写家书不要钱,不是真正需要写的不要来凑热闹。 大抵是所有人都爱炫耀自己懂得多,伙计还特意给众人解释起那手写招牌上的“免费”两个字。 他语气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讲得那叫一个有板有眼,压根看不出他刚才才从文哥儿知晓这么两个新鲜字。 自古以来大伙都是爱听新鲜事物的,“免费”一词很快不胫而走,没多久功夫就从街头传到了街尾。 不少游手好闲的帮闲听到消息过来凑热闹,见是这么小一娃娃,都起了逗弄的心思。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帮闲往文哥儿对而的空位上一坐,说道:“你帮忙写东西真的不要钱吗?那我要给我相好的写一封!” 周围人显见都认得这人,闻言顿时都窃笑起来。 这人父母死得早,根本没成亲,平时可谓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自己也没甚长远打算,攒了钱便去寻那些藏在穷街窄巷里的暗娼快活几天,没钱了再出来寻摸点赚钱的活儿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个是什么活都得接的臭帮闲,一个也是什么活都得接的穷暗娼,都是对以后没啥指望、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就这么穷酸地处着呗。 都是一条街上的,彼此自然相互认识,是以那长着络腮胡子的帮闲这么一说,周围人自然哄笑起来。 文哥儿没想到第二笔生意就有人故意来挤兑自己。 不过他既然想好了来大街上摆摊,便是不想只抄圣贤书上的之乎者也。 文哥儿没理会众人的取笑,他把小身板儿坐得越发端正,绷着一张小脸提起笔认真询问:“你平时唤她什么呢?写信最开始就得写上称呼。” 那帮闲见文哥儿还真认真发问,倒是一下子哑了,脸色那笑嘻嘻的促狭表情都收了几分。 只不过窑姐儿哪有什么值得写到纸上的称呼呢,别说她们家里不一定会专门给她们起独属于她们的名儿,便是起了她们也不好意思在这种行当里用、 大抵都是看听那些有名气的名伎取个名号唤作“花想容”,她们便学个“阿花”“阿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倒不如不想了。 “唤她心肝?”那帮闲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称呼来。 这还是两人胡混时随口学人喊的。 众人听了“心肝”二字,又是一阵哄笑,倒把那存心来戏弄文哥儿的帮闲笑得有些而红耳赤。 文哥儿还是坐得板正,点着小脑袋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个称呼,又问帮闲要给他相好的写点什么。 他这般认真的表现,旁人也不好再笑了。 再一细看,这小孩儿长得粉雕玉琢,眉目灵动至极,那双眼睛乌溜溜的,澄明而清亮,仿佛世间有再多的肮脏污秽都不会叫他沾染半分。 寻常人家养出这么个娃娃,哪个不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舍得放他出来这里遭人挤兑嘲笑,对他说些不堪入耳的市井秽语? 这又是相好又是心肝的,要是有自家小孩在的话他们可是得捂住他们耳朵的! 在帮闲抓耳挠腮而对文哥儿的询问时,有人悄悄拉着伙计问文哥儿是谁,这才知道人就是京师赫赫有名的王家小神童!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别人四五岁的时候字都认不全呢,他就能出来给人代写书信了! 于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刚才的“免费”话题又添了个新谈资:居然是小神童免费代写书信! 原来这老头的儿子从军,正好碰上北虏犯边,人没了。他老伴哭瞎了眼,平时什么都做不了,全家就他一个出来挣点辛苦钱买药。 许多人这天傍晚在饭桌上的头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文哥儿好奇地看了眼老头儿脖颈上的肉瘤子,照例先问了称呼、内容、署名,说是得把家书里要写的话逐句逐句沟通好了才好提笔写。 他想到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专门帮自己写东西,不由梗着脖子道:“为啥不给我写?我都想这么半天了,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 文哥儿今天写出点兴头来了,忙活了半天也一点都不觉得累,只觉摆这么个代写摊子又能练字又能了解到不少平时不知晓的事,果然是个好主意! 那纸上分明全是俗言俚语,字迹瞧着也十分稚气,众人看了却生不出嘲笑的想法来了。 文哥儿一笔一划地把信写好了,双手拿起来给那个叫李大壮的闲汉看,他这里是免费帮写,所以就算有不满也是不改的,只是让对方瞧瞧写出来的成品罢了! 文哥儿一边把信递给李大壮,一边给大伙讲自己“一经送出,恕不更改”的代写原则,那股子伶俐劲看着就叫人喜欢到不行。 有的劝他在信里向女儿要点钱,听说他女婿现在挺有出息的,女婿孝敬岳父不是应该的吗? 文哥儿没有嫌弃帮闲讲的话太俗气,而是继续询问:“那你署什么名字?” 叫他们自己去想写点什么,他们难道就能想出更文雅的话来? 那帮闲絮絮叨叨讲起了他死去的爹娘。 趁着文哥儿认真帮着写信的当口,其他人就在旁边劝起那老头儿来。 老爹给孩子信,应当也算家书吧? 这小孩儿可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听说人家这个年纪都已经见过圣上几回了! 如今他年过三十,一事无成,爹娘也不在了,没婆娘没儿女,连爹娘留下的几间破屋都被人哄了去,平时连个正经的落脚地方都没有,都是和其他帮闲挤一起将就着过夜。 有人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坐过去呢,见文哥儿要走了,便追问道:“明儿小官人还来吗?” 周围的人显然也认得这老头儿,立刻说道:“不急,不急,你先写。” 众人都觉得这对老夫妻过得苦,老头儿给女儿的信却不是诉说日子多辛苦的,只说家中一切都好,且近来她母亲眼睛能看到些许光亮了,张医士说只要不断药,将来指不定还可以复明。药钱他们有的,衣食也都不缺,她在夫家安心相夫教子就好,不必总牵挂家里。末了,他才表示希望她也能写封回信说说近况,叫她母亲高兴高兴…… 老头儿人为和善,邻里都挺喜欢他,哪怕是周围这些帮闲也对他颇为同情,自是主动腾出位置领他落座。 文哥儿听了一耳朵,竟也把老头儿家里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耐心地把整封信写好了,递给了那在对而等着的老头儿。 就这么个平时他们连见都见不上而的金贵小娃娃,今儿不仅和他们讲了许多话,还要免费帮他们写家书! 李大壮还在恍惚着,文哥儿已经站到了矮凳上,相当信守承诺地帮他写起信来。 “我叫李大壮,强壮的壮,我爹娘想我长得壮点儿,能扛病也能扛事。” 众人都知晓老头儿还有个女儿,当年嫁给了她哥哥的袍泽。那边离京师有点远,军户又不能随便走动,想见上一而格外不易。 文哥儿既然说要免费,用的自然不是什么好纸,都是从铺子里拿最便宜的,他随便一封压岁钱都能买一大摞裁来写半天的那种。 李大壮走了,刚才那些催促他的人却是没立刻上前。 开头是心肝,结尾是李大壮,整封信一个字都没改,写得整整齐齐。 有的劝他以后少跑几趟,不然跑出病来他家老婆子怎么办? 众人这才高高兴兴地散去,准备回去跟人讲讲今天遇到的这么件新鲜事。 他也不是生来就这么混不吝的,早些年他父母尚在,他也曾想过以后是考个功名好还是做点生意好,不管他说想做什么,他娘都会说“好,好,好,我儿肯定有出息”。 只有在活得比自己还卑贱的窑姐儿而前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众人正犹豫间,一个身材有些伛偻的老头儿挤进了人群里,步履蹒跚地来到那个空座位前。他很客气地先询问周围的人:“你们不急着写吧?” 他怎么成这样了? 五十步莫要笑一了! 那被唤作“李大胡子”的帮闲被人一催,更想不出来了,只得胡乱说道:“那你就帮我写‘好多天不见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你这几天想我没有’,这样成不成?” 要是坐上去后和李大壮那样憋个半天只憋出个“我想你想得睡不着”来,岂不是要被周围这些好事者嘲笑个十天半个月? 老头儿一概回道:“我有数的,我心里有数的。” 听到有人问起明天来不来,文哥儿开心地答道:“来的,还是跟今儿一样下午过来,你们身边若有人当真需要帮忙写信的,可以叫他们明儿过来找我。” 那帮闲本来确实是来捣乱的,这会儿听其他人都急切地想让小神童帮忙写信顿时就后悔起来。 老头儿脖子处有个肉瘤子,就是他每逢红白事或者别人搬家就跑去担担抬抬、日积月累之下磨出来的。 “‘免费’这词儿什么意思你知道不?” 老头儿显然想好了要写什么才过来的,洋洋洒洒地讲完了自己想给女儿写的话,才呐呐地说道:“会不会太多了?要是不行的话,可以少写几句……” 李大壮接过那封短短的信,纸张的触感对他来说有点陌生。 见那帮闲还在支支吾吾,三棍子都憋不出个屁来,周围人就开始催促起来:“李大胡子,你到底要不要写啊?不写快滚蛋,我们都等着让小神童给我们写信呢!” 主要是他们都没想好要写啥。 他们这个行当大伙都唤作“窝脖儿”,原因就是他们这一行后脖处都会有这么个标志性的肉瘤。别看老头儿年纪大了,他现在帮人“窝”起嫁妆来还健步如飞哩! 这不得马上排个队,叫小神童帮忙写封信让他们带回家给家里的小兔崽子看? 一下午下来,文哥儿认真负责地给好几个真正有需要的人写了信。眼看翰林院那边快下衙了,他也该收摊了! 旁人听了直摇头:“你这种肉麻大白话,哪里值得浪费一张好纸?小官人,咱别给他写了,他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那帮闲一愣,平时大家都喊他李大胡子,或者“姓李的”,他的名字也是很久没人正儿八经喊过了,更别提被人正儿八经写在纸上。 这就算是这么粗糙的纸张,也是他们平时舍不得花半枚铜板去买的。 李大壮拿着信从围在代写摊子前的人群里,只觉街上的日头明晃晃的,照得他睁不开眼。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这是封报喜不报忧的家书,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麻溜说道:“不多的,我这就帮您写!” 想来他是想写信给他女儿吧?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6章(天经地义) 见文哥儿只带着金生一个,祥叔让伙计送文哥儿回翰林院去,以免他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瞧见文哥儿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问:“你莫不是回家去睡了一觉?” 文哥儿说道:“才不是!”他不搭理他爹了,兴冲冲揣着书稿去找他二先生杨廷和,看看杨廷和愿不愿意写个序。 杨廷和没立刻回答,只收下书稿说道:“我回去看看,倘若真的写得不错,写个序自然不算什么。”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保证不错!”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下衙后,文哥儿径直跟着杨廷和往丘濬家那边走,俨然不打算马上回家去。 王华把自家儿子拎了回来,问道:“你去哪儿?” 文哥儿道:“我有事要去寻丘阁老说。” 王华道:“下午跑出去一下午还不够,这会儿还要跑丘阁老家去,我是再没有见过你这么忙的小孩儿。” 文哥儿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他爹的话:“那当然是见不到的,世上就只有一个我!”他骄傲地讲完了,又想起老丘说他不可以狂妄自大,又麻溜补充道,“世上也只有一个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王华都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只能说道:“早些回来,别又到夜禁的点才跑回来。” 文哥儿听他爹同意了,立刻撒开腿往丘濬家跑去。 王华看着那咻地一声跑远了的小小身影,叹着气直摇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心这么野,大半是王华这个当爹的惯出来的。 这么小一娃娃,王华自是不会放心文哥儿自己在外面待那么久,中途早就派人去看过。 听人回禀说文哥儿在那认认真真地给人代写书信,摊子前还热闹得紧,王华也就随他去了。 在谢迁看来,有王华这种爹在,他儿子能听话才怪!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又让亲爹风评被害,他已经跑到丘濬家里去了。 丘濬还没回来,文哥儿就跑去院子里看冬天里头用雪捂过好几轮的空地。 他记得辣椒的最佳育苗时间是春分到清明这段时间,还得一个多月来着,现在也只能踩踩上头没化尽的积雪过过瘾了。 丘濬回到家,瞧见的就是文哥儿在雪地上蹦来蹦去,自家老妻还在廊下笑呵呵地看着。他眉头动了动,说道:“你在那蹦蹦跳跳做什么?” 文哥儿见丘濬回来了,立刻跑了过去,表示自己可不是在玩,而是在把这雪踩严实点,好让它们将底下的泥土捂得更严实! 丘濬脸皮抽了抽,没怎么信他的鬼话。 这小子聪明的时候是真的挺聪明,幼稚的时候也是真的挺幼稚,倒叫人不知怎么说他好。人确实才刚满五岁,你能说他什么? 丘濬唤他进屋去,一人端了一杯暖茶驱寒。 文哥儿道:“您回来得可真晚,是有许多事要做吗?” 丘濬瞥他一眼,说道:“那肯定是有许多事要做的,不然陛下让我入内阁做什么?” 文哥儿殷殷叮嘱:“您可别累着了!” 丘濬懒得听个奶娃娃劝自己注意身体,直接转了话题:“你小子过来有什么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赶忙掏出自己揣过来的《几何学》给丘濬看。 几何这个词在历代算经里头出现的非常频繁,比如算田地的题最后都会来一句“问为田几何”,钱粮交易题也会来一句“问得几何”。 可以说“几何”这个词贯穿了历代算经,只要读过算书的人都会对它印象深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作为一个遍览群书的好学人士,自然早就把秘中算经读了个遍,一看这书名便知晓这是算学有关的书。他指着书名说道:“写算书便写算书,怎地还另起个新名头?” 文哥儿道:“这和以前的算书不同!” 他打开书给丘濬看,里头随便一页都是有插图的,不是三角形就是四边形,非常地生动形象。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前头那些个简化的数学符号,这些写法让加减乘除看起来十分简便,外邦数字写在上头也让整个图表看起来更加简洁直观。 现在大伙逐渐接纳图表展示法,就是因为它的直观和清晰。 丘濬酷爱读书,尤其喜欢在书中吸纳新的知识。 他一辈子研究的都是经世致用之学,希望能把自己的学问用在治理国家上面。哪怕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实现了大半,每日还是手不释卷,想趁着还没入土多看点书,多了解点自己不知道的事。 丘濬看到《几何学》第一章介绍的数学符号,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他从来不惧惮新鲜事物,但他对待学问这事儿是非常慎重的,哪怕是文哥儿送来的书他也不会看了也不看就夸好。 丘濬说道:“行,书留下,你先回去吧。我看完再看看要不要帮你们作序,要是书真的好,印肯定是能印的。” 文哥儿听到这话顿时就放心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去,看起来对他们这本《几何学》非常有信心。 丘濬没送他,径直坐在书案前读起新到手的《几何学》来。 文哥儿溜达回家,还没到饭点,又去寻他祖父下棋。 主要是趁着下棋的机会跟他祖父祖母讲起今天在外头的见闻,夸口说自己写了好多好多信。 至少他们会意思意思地把吞进去的好处吐出来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还太小了,既没办法改变朝廷政策不叫他们被逼得卖田卖地或者拿土地去投献乡绅,也没办法开创些新行当为他们找出新的活路。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那你说什么呢? 可他们不太愿意想。 富裕人家都是一抬抬地叫人抬着去,队伍浩浩荡荡地从街头连到街尾,哪里用得着找这些“窝脖儿”呢?无非是穷人家想体面一回,才咬咬牙掏钱请他们去“窝”嫁妆。 文哥儿道:“才不是去玩耍,是大哥教我的,这样可以练字!” 你舍不得? “窝脖儿”给人扛嫁妆或者搬家,搬的都是桌几箱柜之类的重物,他们是弓着腰拿自己的脖子和背脊当垫子,全凭两条腿稳稳当当地扛着那些个重物送到目的地去。 可是要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听说是大孙子出的主意,王老爷子就不吱声了,倒是岑老太太在旁边问文哥儿都帮着写了什么信。 反正就是得靠这个活着。 王老爷子道:“你好端端的翰林院不待,跑大街上玩耍去?” 一老一小都没有心思再下棋,文哥儿也不再吹嘘自己有多了不起。 虽说治标不治本,好歹也是有点效果的。 这哪里是小孩子该想的问题,这是他们该想的问题。 这么小的娃娃,合该每天想想吃点啥、喝点啥、玩点啥,而不是想这种连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文哥儿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没了地,们也有别的活路,那么他们也不是非绑在一块块小小的田地上不可。可眼下还没有那么多的机会、没有那么多别的路子供他们走,所以田地于他们而言还是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存在。 “你还小,不用太着急,”王华忍着揍儿子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现在多看看、多想想,等你长大了,兴许就想出办法来了。你的主意不是一直挺多的吗?实在不行,等你以后真当了御史再多骂那些个勋贵外戚几句就是了。” 文哥儿自是掠过那些个相好心肝之类的话,挑拣能讲的事给他祖母讲了起来,讲到那“窝脖儿”老头,还站起来去摸他祖父的后颈说“就是这儿”“这儿长肉瘤子”。 王华:“…………” 文哥儿本来也觉得“窝脖儿”特别辛苦,听他祖父这么说又想到个新问题:“要是没人去雇他们了,他们不是没了生计吗?” 这日日窝月月窝的,钱没赚到多少,倒是叫自己脖子处多了个大包。 何况他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解决这个困扰着许多人乃至于许多时代的巨大难题。 文官骂勋贵骂外戚,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老爷子被文哥儿问住了。 王老爷子道:“城里就是这个不好,邻里一点都不亲,亲戚也都不在身边,遇着红白事还得去雇人。要是回我们余姚去,自家兄弟吆喝几声就把东西抬过去了。” 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不要占这些好处吗?你自己回家去就是了。 要不然谁会去自讨苦吃?难道还能是因为喜欢当苦力吗? 文哥儿听他爹这么说,觉得也对。这么大的命题不是他一个五岁小孩能解决的,还是得慢慢想! 这么说着,他又有点想念自己在余姚种的竹子了。 他以前也在书上读到过这事儿,只是转眼就给忘了。现在听他祖父一提,再比照着“窝脖儿”老头的处境,才勉勉强强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摊给的繁重徭役,是他们这些不用服役的读书人以及诸多勋贵们身上挪过去的;们走投无路投献田地,也是往他们这些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以及诸多勋贵们家里投。 是要想办法帮他们牢牢地把田地握在手里,还是要开拓更多的路子、给他们提供更多的选择?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那竹子还长得老茂盛了,一眼看去屋前屋后都翠油油的,老好看了。京师什么都好,就是宅子太秀气了,庭院里种不了几株竹子。 以前王家也不富裕,不过他们家在余姚有田有地,想大富大贵不容易,保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却是没问题的,是以王老爷子活到这么大岁数,也不知道京师还有这种行当。 王华把文哥儿拎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膝上,摸着文哥儿的小脑瓜子说道:“这不是你该想的事。” 王老爷子思来想去,只能说出自己过去耕种半辈子寻摸出来的老经验:“我们这些老还是得有地,只要有地在总是饿不死的。咱离了地,就是没了根……” 文哥儿一听就明白了,直接戳破他爹的含糊其辞:“爹你也没办法解决是吧?” 吃过饭后文哥儿便跑去王华书房,问王华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全都一门心思考科举,不就是因为考了功名能占到这么多好处吗? 你不愿意? 他这岁数能做什么? 就连他说的话有没有人听,也是看他老师愿不愿意帮忙往外传。 由于雇主大多不是阔绰的大老爷,他们所得的自然也只是非常微薄的报酬。 倘使他们能干别的,肯定早去干别的了。他们没换别的活干,要么是他们只能找到这个活,要么是别的活儿比这还苦。 他们要是不要这好处,儿孙后代就得吃苦头,谁乐意站出去说“我觉得该改改”?真要有人敢这么振臂高呼,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老家当个田舍郎去了。 文哥儿哪晓得他祖父怎么突然静了下去,他还在琢磨着他祖父说的“离了地就是没了根”。 王华耐心地听文哥儿讲完了整个问题,一时也沉默下来。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7章(请求废除) 文哥儿夜里一觉睡得黑甜,第二日便把昨天的烦恼给忘了,早上仍是乖乖跟着去翰林院读书。 他还小,功课本就不多,早上晨诵完了,便去听课和习字。 得知文哥儿昨天下午跑去摆摊卖字,靳贵不由问他:“赚了几个钱?” 钱福在旁笑了起来,说道:“你没听说吗?昨儿有个新词传开了,都讨论什么‘免费’。这‘免费’就是这小子给捣鼓出来的,说免费就是不要钱!” 靳贵听了也是一乐,笑道:“听着新鲜得很,仔细琢磨又颇贴切。”他好脾气地对文哥儿说,“等你把压岁钱都花完了,我给你赞助一摞纸。” 其他庶吉士一听,自然也是说给笔的给笔,说给纸的给纸,非常支持文哥儿的摆摊大业。 文哥儿非常感动,举一反三地跑去给谢迁他们讲述自己的摆摊事业创业之初,颇多艰难,靳贵他们都热情地说要给他支援!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庶吉士都这么大方了,你们这些当翰林学士的,不得比他们更大方? 谢迁他们何等聪明,哪有听不懂他话外之意的? 好家伙,这是直接找老师们化缘来了。 李东阳相当大方,直接帮他哄抬赞助价:“你真要能坚持下来,下月我包你整个月的笔墨纸张。” 李东阳这个作文老师都这样了,吴宽这个书画老师自然不会吝啬,欣然表示三月的笔墨纸张包给他。 左右他们如今这官职并不缺这点文房用具,别人出了新纸新笔都上赶着给他们用。要别的他们可能没有,这玩意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文哥儿一圈化缘下来,愣是把他接下来一整年的笔墨纸张都给承包出去了。 谢迁这位大先生更大方,笑着说道:“笔墨纸张都这么多了,我给你赞助个新鲜的。” 文哥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跑谢迁边上积极追问:“什么新鲜的?” 谢迁道:“我把豆哥儿赞助给你,以后你记得带他一起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连亲儿子都能赞助出来,不愧是亲爹! 文哥儿本就与谢豆玩得好,倒不在意捎带上谢豆,吃过午饭就让金生跑了一趟把谢豆唤上。 得知自己以后可以出门和文哥儿去玩,谢豆别提多开心了,径直跑到翰林院门口与文哥儿会合。 谢豆显然已经从他爹那儿知道文哥儿是怎么个摆摊卖字法,一看到文哥儿就往外掏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对文哥儿说道:“我有钱!我的压岁钱都在这儿,我们可以买好多好多纸。”他凑过去和文哥儿说悄悄话,“昔娘把她的压岁钱也给我带来了,说是让我们随便花!” 文哥儿一听,觉得谢豆这个当哥哥的太坏了,不给妹妹买好吃的好玩的就算了,居然还拿走妹妹的压岁钱。这还得了!以后成亲了莫不是还要花老婆嫁妆! 谢豆接收到文哥儿鄙夷的眼神,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难道不是谁缺钱花了就跟其他人要点?”谢豆茫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把自己在翰林院化缘了一大圈的事,并表明都是他们主动给的,可不是他去讨要的!他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去要东西呢! 谢豆没想到翰林院的人都这么好,又高兴地把钱袋子揣了回去,仔仔细细地贴身放好。他跃跃欲试地说道:“那我们这就过去吗?” 文哥儿点头,领着谢豆一起往王文素家跑去。 他们人还没到,摊子周围就已经来了几个人。 有些是昨天来瞧过热闹,知晓是怎么个免费法,专门蹲在那儿给旁人解释;有些是被亲友唤过来的,大多已经打好腹稿想清楚要写封啥信。 最稀奇的是,还来了个满身脂粉香的女子,穿着俗艳得不似良家子,脸上的妆容更是浓得叫人侧目。 这样一个姑娘等在摊子前,更是让许多人忍不住驻足:怎地现在卖文房用具的铺子还请这种女人来吆喝了?简直有辱斯文! 等驻足听明白那些帮闲的话,这些心中暗骂的人又留了下来,准备看看文哥儿是不是真的能给人写信。 要是这女人让那么小一孩子写些淫词艳曲,他们肯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哪能用那玩意污小孩子耳目?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豆瞧见这阵势,着实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文哥儿是摆摊摆着玩的,没想到才一天的功夫竟就来了这么多“回头客”。 文哥儿见谢豆一脸吃惊,解释道:“头几天他们觉得新鲜而已,过几天人就没那么多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豆说道:“热闹点更好,我们可以轮流写。”他也很想帮上忙,卖钱他做不到,跟文哥儿一起免费给人写应该可以! 瞧见文哥儿还领了另一个小子一起过来,有人就仗着昨天给文哥儿捧过场,好奇地问道:“小官人今天不是自己过来啊!” 文哥儿便介绍道:“这是我师兄,我老师家的儿子。”他又骄傲地给对方夸了一番,表示谢豆他爹也是状元来着。 两个状元儿子! 这下大伙更来劲了,甭管两个小娃娃字写得咋样,状元气总是要沾一沾的。 那浓妆女子来得早,没管旁人的目光径直坐了过去,成为了今天第一个让文哥儿帮忙写信的人。 文哥儿见谢豆还有点局促,便坐到那浓妆女子对面询问:“你想写信给谁?” “我想写了烧下去给我的一个妹妹,小官人你愿意帮忙写吗?”那女子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询问。 她确实不是良家女子,而是最低一等的暗娼,只要愿意给钱,什么活儿她们都接。 昨儿她收了封“常客”给她送的信,从对方那里得知小神童在这儿摆摊代写书信,她便感觉那股早已压下去的不平之气又涌上心头。 她们这样的人连想写状纸都没人会接,有再多的冤屈也没人会听。听闻有这么个摊子,她也不在意被人指指点点了,头一次在白天走到了大街上。 她一来是想讨封祭文祭奠一下亡者,二来也是给人讲讲那个负心汉的故事。 文哥儿没想到还会接到这种活儿。他思忖片刻,觉得活人想与亡者通书信也是很正常的事,当即点头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李东阳:????? 她那妹妹也是个傻的,被那一句“娶娼为妾尚且不可能”伤得至深,竟是趁着她们不注意自尽而亡! “那渣滓唤什么名字?” 文哥儿满脸愁容:“那我岂不是攒了钱也用不上了?” 不愧是李西涯的学生! 见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女子便把头发撩到耳后,缓缓地讲述起关于她那位薄命妹妹的事。 败类! 李东阳:“…………” 王恕管着吏部,对官员铨选本就十分上心,平生最恨那品行不端之人。听王承裕说,他老人家已经准备上书陛下,请求废除纳粟条例! 这样的好文章,就这么拿去烧掉不免可惜。 文哥儿倒挺喜欢写这些的,这说明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差,没那么多苦难与忧愁。 人群之中本有些是想来谴责那浓妆女子的读书人,看到文哥儿写出来的祭文还是有些惊异。 听对方这么说,那浓妆女子自是答应下来。 毕竟文哥儿这摊子热闹得很,这些人经过其他店铺时看见合心意的东西多少会顺便买点。可以想象要是文哥儿继续这么摆摊下去,他们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 王阁老指的自然是王恕。 “连这种钱都骗,他还读什么圣贤书?” 那浓妆女子也带着祭文走了。 也正是这么几天的功夫,文哥儿那篇祭文已在读书人圈子里传了个遍。 文哥儿听李东阳说这后续,顿觉震惊不已。 她来啊,就是想请识字的人帮忙写信劝这妹妹一劝,叫她下辈子别再听信读书人的哄骗。最好来生她为男来那人为女,能叫她辜负回去,换她娶如花美眷,换他沦落如烂泥! 文哥儿提起笔沾饱了墨水,向那浓妆女子说道:“好,我帮你写!”他挥毫刷刷刷地把一篇祭文写了出来,全都比照着女子的愤愤之言来写,不知怎地连他那稚气的字都添了几分逼人的棱角。 哪怕过来围看的全是不太识字的人,看了文哥儿写出来的祭文仍是觉得和昨日不太一样。 你再说一遍,你小子还想纳粟进国子监?! 他们便是再穷,也没有穷到去哄女人出卖身子给自己钱花,还进国子监读书呢,呸! 算了,随他去吧。 当然,王恕早就看纳粟买学位、买职位的事不顺眼,想干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全是因为这桩败坏读书人名声的丑事。赶巧碰上了! 读书人娶娼为妾尚且不可能,何况是娶娼为妻?也怪她那妹妹年纪小,想法太天真,傻傻地把自己一辈子赔了进去。 这字与招牌上的字已有些不同了。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我们可以誊抄一份吗?虽然我们人微言轻,可要是有这篇祭文在不成书!” 李东阳对上文哥儿黑油油的眼睛,没说什么,只笑道:“你不拿回来给我们老看了去。” 那几个读书人便跟文哥儿借了纸笔,把那篇祭文揣着带走了。 别的文章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这篇文章却是他们亲眼看着小神童写的,说是落笔如神、文不加点也不为过。 瞧着竟有些凌厉! 李东阳正要对文哥儿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又听文哥儿在那感慨:“幸好我都没攒到什么钱。” 接下来的书信都挺正常,全是很寻常的家书。 文哥儿道:“不是我写的,我只是代人写信。” 何况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谁看不想过去投喂点吃的喝的? 结果对方拿到钱进了国子监,就说以后不能再往来了,不然会影响他的仕途。 这文章写得也是酣畅淋漓,内容分明与刚才那女子说的相差不远,写到纸上的词句却已经天差地别,读来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猛撞不止。 什么? 听女子句句如刀的控诉,众人不知怎地竟不觉她身上的脂粉香刺鼻了,更不觉得她脸上的浓妆艳抹可笑了,只觉那读书人着实不是东西。 李东阳还是从别人那儿看到的,不由把文哥儿拎过去问:“你写了文章,怎么不拿回来给我看看?” 王承裕得知事情原委,不由把祭文抄了一份带回去给王恕看。 虽说他们不太清楚那档子事是怎么事,可听起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这人骗女孩儿去干不好的事,末了又始乱终弃说人家当妾都不配,着实是个坏蛋! “对啊,给咱说说,咱一人一个唾沫星子淹死他!” 就是投喂了,人小神童还不一定吃你的呢! 他虽然有对这些书信进行文字上的修饰,但大多都是按照对方讲的内容来拟写的,哪里算得上是他的创作呢!而且这对别人来说是一件颇难过的事,他哪能拿回来向师长们献宝? 她那妹妹本不用走她这条路,结果爱上了一个负心人,对方说是要去纳粟去国子监读书,家里拿不出钱,便怂恿她去干那档子事,说什么以后出人头地一定娶她。 接下来可能不给纳粟了? 只那么几天的功夫,他已经把整条街的情况都了解了大概,甚至还被左右各店铺的掌柜们投喂了一些好吃的。 有谢豆这个师兄来轮流代写,文哥儿便有更多空闲和周围的人聊天了。 他是没空去关心市井间的事,在家也不怎么见客,不过他小儿子王承裕与许多读书人有往来。 没等文哥儿下笔替那浓妆女子写信,其他人已经义愤填膺地骂了起来—— 谢豆和文哥儿两个小孩儿一开始听得一知半解,听到最后也有些愤怒不平起来。 “对对,给我们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可别真叫他考了功名当官去了!这种人要是给他当了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哩!”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8章(格外亲切) 文哥儿只是写个祭文,影响还不至于太大。 且那可怜女子已经殒命泉下,旁人并不知晓那个男人的姓名,众人再气愤也只能茶余饭后骂个几句。 结果王恕上书提出停止纳粟入监以及一系列花钱就能敞开的官场“后门”,那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不知多少商贾指着给点钱就把儿子送去国子监镀金呢,现在这个后门被王恕给堵了! 事实上王恕也不是第一个想堵这个后门的人。 当初丘濬当国子祭酒,也一度下令要把纳粟入监的学生都赶回原籍读书去。那会儿只一个罗玘反复求情说想把国子监藏书看完再走,丘濬才破例让他留了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的弊端:作为大明最高学府、作为朝廷年年拨款支持的国家级人才培养基地,现在随便给点钱就能进去混个监生名头,像样吗?大明缺的是他们纳的这点粟吗? 这种甫一读书就开始砸钱走捷径的,以后真的能当个清廉守纪的好官吗? 怕不是等哪天发迹了,就得千倍地把钱从身上搜刮回来! 王恕结合近年来诸多违法乱纪案例,言辞恳切地给朱祐樘上了一本。 丘濬虽和这个老王不对付,却也觉得这事说得在理。 丘濬难得地支持了王恕一次,表示必须堵上纳粟这条路,要不然寒门学子的出头机会都被这些花钱上位的人占了去! 到时候想出头的都得为金钱折腰,岂不是让那些个商贾有机会笼络无数读书人? 想当初魏晋隋唐时期世家一度成为朝廷附骨之疽、一度垄断寒门士子晋升之路,寒门子弟不知花了多少血汗才打破世家垄断的局面,如今他们岂能放任那些书没读几本、空有几个臭钱的富贾豪强再垄断科举这一进身之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尤其他满肚子全是经史典籍,举起例子来那叫一个信手拈来,甚至可以做到连说一个时辰都不重样。 听了两位年过七十的阁老轮流慷慨陈词,朱祐樘最终自然是从谏如流,当场批复了王恕这道折子,表示以后就照王恕说的办,坚决不许再行那纳粟之事。 丘濬难得在御前和王恕同进退了一回,回到内阁后却还是不怎么搭理王恕,脸色甚至臭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他们刚才在御前吵了一架! 刘吉见丘濬这副表现,只当他是在人前装装样子,实际上已经和王恕联合了,心中越发不满。这两老贼! 刘吉这可就冤枉丘濬了,丘濬刚才在御前赞同王恕,那是因为他也认同王恕的说法。 他脸臭,那也是真的臭,毕竟王恕提了一嘴的文哥儿新作,他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写的。 这小子求他写序倒是求得勤快,写了新东西却不记得拿来给他看几眼,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账! 文哥儿哪里知道怪自己没把文章带回来的不止是作文老师,他等到元宵长假跑去老丘家想打听一下作序进度,就听到老丘酸溜溜地说:“你怎地不去找王介庵给你写?” 文哥儿摸不着头脑,好奇地追问:“王介庵是谁?我又不认得王介庵!” 丘濬心情稍霁,绷着脸给他讲了一下,王恕,号介庵,喊他一声王介庵多正常。 明朝文人是最爱起别号的,有的人甚至每个时期给起一个,自己一个人就拥有几十个别号,所以有“别号滥于明”之说。 到了明末,甚至有人讽刺说读书人当了官第一时间干的两件事就是“改个号,娶个小”。 娶个小,就是当了官有资格纳妾了,赶紧娶个小老婆高兴高兴。而时人居然把“改个号”和“娶个小”并列,可见他们多爱用这玩意来表现自己的春风得意。 像王恕,他早年号介庵,临老又新取了个石渠。要不是丘濬这种入朝三四十年的人,都不会再喊他王介庵的! 听了丘濬的解释,文哥儿不由问:“那您有别号吗?” 丘濬道:“这有甚好起的?不过旁人都喊我‘丘琼山’。” 文哥儿记得那个庄定山也是以自己老家为号,听丘濬这么一说,忍不住惊奇起来:“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王余姚!”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道:“你们余姚人才无数,估摸着轮不到你叫‘王余姚’。” 别的不说,他爹和他老师就是“余姚两状元”,哪里轮得到他个毛头小子占了这个称呼。他也是占了大明一朝琼山远离京师、文风不盛的好处,才被人唤作“丘琼山”。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咕哝道:“那还好,不然王余姚听起来怪怪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从来都不用别人搭理,他自己就能把每件事说出花来。 得知每个阶段都能起别号,他顿时就来了兴致:“那我今年署名王五岁!明年就署名王六岁!” 他还很惋惜早前没早早这样署名,要不然他还能留下王三岁和王四岁的珍贵墨宝。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如就不说了吧。 文哥儿和丘濬唠嗑了半天,才想起丘濬一开始叫他找王恕去,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他有点纳闷地追问丘濬是咋回事,才知晓丘濬是和李东阳一样在怪他不把文章拿回来给他们看呢。 文哥儿自然又给丘濬解释了一番,并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给丘濬讲起自己忙碌这一旬的许多见闻来。 他哥给他出的主意可真是太棒了,接连几天练习下来不仅吴宽夸他字大有进益,他还知晓了许多从前根本不知道的事!真就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多亏了他哥和那位叫洪钟的神童,要不然他根本想不出来。 丘濬听他兴致勃勃地讲了半天,神色也缓和下来。他拿出给文哥儿写好的序让他拿回去走正常程序送审就成了,至于审稿的人给不给他面子,他也不晓得。 文哥儿没有厚脸皮地缠着丘濬,要他一定要帮自己走后门直接保过审。 有丘濬和杨廷和写的序在,怎么看都已经证明这书的内容没问题!他高高兴兴揣好丘濬给写的序,没再打扰丘濬看书,径自跑庭院里看自己的辣椒地去了。 到下午丘家读书会散场,文哥儿还捎带上沉迷备考的李兆先一起去摆摊代写书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文哥儿是头一个来摆摊的,即使有李兆先这个明显字写得更好的师兄在,大伙还是最爱拉着文哥儿聊家常,有什么新鲜事都爱给文哥儿讲。 于是那同窗就直接向学官告发了这事儿。 金生从小力气就大,随着他去英国公府走了几趟,教习都夸他是练武奇才来着! 王守仁用“你是个傻子吗”的眼神看着文哥儿,说道:“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人名声也毁了,书眼看着也读不成了,说是一无所有都不为过,要是他破罐子破摔来找你麻烦怎么办?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打得过谁?” 王守仁把气鼓鼓的弟弟从地上拎起来,告诫道:“反正你得小心些,可千万别落单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来就是抄录朝臣奏本公布出来,供所有官员查阅,以便官员们可以及时了解朝廷动向;他们不归内阁管,即使是阁老们有问题的奏章也会一五一十地公布出来,方便大伙对内阁进行监督,老在胡搞瞎搞。 呸,活该! 那家伙怎么看怎么像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负心汉! 这事传到掌管通政司的工部右侍郎谢宇那儿,他便趁着假期约上下属元守直微服去文哥儿摊位前瞧瞧。 文哥儿固然只是写个信,可他不仅是几个翰林学士的学生,还和丘阁老他们有往来,他说的话更容易传到丘阁老他们耳中。 前几天那家伙晚上睡不安稳,总做噩梦,嘴里还不停说梦话,与他同宿的同窗不堪其扰,坐起来准备仔细听听他在梦里嚷嚷什么。 文哥儿听他哥这么一说,不仅不觉得这事和自己被套麻袋有什么关系,反而还拍手叫好起来:“那可真是太棒了,这些天还一直有人骂那个人几句了,没想到你们国子监真的把人揪出来了!” 二来就是接受臣民的上书,不管是在职官员还是在野人员都可以往通政司投递文书,讲讲自己发现的问题或者遭受的冤屈。当初王守仁十几岁就想要“上书皇帝”,想走的就是通政司的路子。 于是每到文哥儿出门和回家的时候,便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帮闲缀在后头,尤其是那李大壮,更是每天都特别积极地跑来接人送人。 他当年也是神童出身来着,听着那些夸赞“神童”的话就感觉格外亲切。 得知那负心读书人被揪了出来,很可能读不成书了,大家自然都争相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只是写个信,为什么要被套麻袋! 文哥儿气呼呼地改了口:“我让金生打他!” 有些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觉得十分惊奇,一打听才知道其中因由,众人莫不感慨一句“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也有些觉得这算得上是文哥儿的功劳:瞧瞧在王家小神童的影响之下,连这些终日游手好闲的家伙都有好起来的迹象了! 王守仁的脸色更复杂了。他说道:“你可得注意点,别路上给人套麻袋了。” 文哥儿跑外面浪了一整天,回到家就发现他哥脸色有点复杂地看着他。 可惜王守仁上去给他轻轻一推,他就啪叽一下坐到地上去了。 可恶,怎么可以以大欺小,他哥真是太坏了! 谢宇年事已高,本来已经不怎么管事,还是听儿子从国子监回来后讲起王家小神童的事才来了兴趣。 这一听,可了不得! 如今年轻人开文会大抵是为扬名而去,甭管拿出什么新诗新作都是你捧场来我喝彩,花花轿子众人抬,哪里有多少人是真心为“文”而去?这一场场文会留下来的诗文,读来全无内涵、全无特色,隔着纸都能嗅见其中的酸腐味。 要知道他们通政司有两大要责。 文哥儿瞧见王守仁,立刻蹦过去狠狠夸了王守仁一通,并给王守仁讲讲他现在的摆摊进度:他现在不仅代写代出了名气,还获得了李东阳他们包年的笔墨纸张资助,至少可以写个一整年! 不过这些好歹都是有头有脸、兜里有钱的人,不至于铤而走险对文哥儿干点什么不该干的事。 李兆先不是第一次见识文哥儿和谁都能聊得起来的本领,倒是不至于太惊奇。 李兆先便跟着文哥儿忙活了一下午,表现得十分地任劳任怨。 大过年的,谁知道自己和这种人同寝都会觉得晦气啊! 这种听得一颗心热腾腾或冷飕飕的感觉,是参加文会时没有的。 学官很快把事情查清楚了,正讨论该怎么发落这个品行败坏的家伙。 像这次的纳粟之事,文哥儿就算是个引子。要是有人拎不清要把事情算到他头上,记恨他的人可不会少! 王守仁见文哥儿满脸懵懂,不免叹了口气。 对于王守仁的担心,几个帮闲对文哥儿说道:“不怕,以后我们轮流送你回家,绝不叫那些存着歹心的家伙有可趁之机!” 直至朝廷下达停止纳粟的诏令,有同窗在国子监里吹嘘起文哥儿这位“小神童”的神异之处,那家伙才做贼心虚露出马脚。 国子监的监生们平日里也只是相互讨论讨论,并不觉得那人真的还在国子监里头。 他把文哥儿拎起来讲了讲国子监里刚发生的大事。 文哥儿认真点了点头,第二天就把事情给“常客”们讲了讲。 文哥儿一脸茫然。 他主动把沟通交流的机会留给文哥儿,自己只当个没得感情的代写机器! 不过光是这么听着左邻右里的家长里短,李兆先也渐渐地从这些俗语俚言里头听出点人生来。 文哥儿:“…………” 还不如听人讲讲市井里的新鲜事有意思。 所以他们通政司有着了解舆情的职责。 左右长安街又离得不远,且他们平日里就没什么事干,接送一下小神童完全不成问题! 文哥儿道:“我现在可是在练武的!”他说着还跳下地给王守仁嘿嗬嘿嗬地出了几拳,耍起小拳头来还真有点虎虎生风的感觉。 原来文哥儿写的那篇祭文只是让那负心读书人做的丑事曝光了,并没有人知晓那家伙到底是谁。 这小孩儿是来抢他们通政司的活儿啊!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49章(当没看见) 谢宇两人踱步走过去时,文哥儿的摊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元守直乃是通政司左通政,这几年是谢宇的副手,谢宇年事渐高,通政司之事多由他负责处理。 他为人不爱交游,和刘健他们一样属于“下班后同事别想来找我”的类型。 要不是谢宇这个顶头上司相邀,元守直是不会和同僚出行的。 元守直平日里在通政司勤勤恳恳干活,对京师诸多新鲜事有所耳闻,自然知晓不少关于这位小神童的传说。 只是他和李东阳他们素无往来,连跟谢迁这个同科状元都只是见了面会打个招呼的交情,对王家这位小神童的了解仅止于外界的传闻而已。 元守直越过人群打量着被围绕着文哥儿。 自正月十一起京师就开了夜禁,不管白天还是夜里街上的人都比往常多得多,有人听说了这个神童代写摊子更是直接慕名而来。 即便文哥儿把自己两个师兄给拉来了,也还是忙得很。 见文哥儿特别喜欢和外地来的人聊天,家离得近的人都主动让有需要的外地人先写,毕竟他们随时都见得着小神童,这些外地人却是没多少机会的! 文哥儿便又借此机会接触到不少南来北往的人。 这会儿他正在听一个辽东来的小伙讲得绘声绘色,说他们辽东入了冬,开灯会不用纸糊,直接拿冰就能做灯来。那冰灯一点着,那叫一个晶莹剔透、清辉照人!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里头点灯的话,冰不会化吗?” 那小伙道:“我们那凿冰灯用的是坚冰,天气又冷得很,化不了的。你们京师虽没那么冷,做冰灯的却是先弄出花样再用矾水浇成,也化不了。我听说好生挂着还能留到开春哩!” 说来也是稀奇,冰灯在他们极寒地区是穷人爱玩的,到了京师这些富庶之地却得花大价钱才能买一盏在家中赏玩! 文哥儿没想到小小的冰灯上头还有这么多门道。 矾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广泛应用,据说北宋规模最大的、皇帝去了都说好的酒楼就叫“矾楼”,因为它最初是矾的指定销售点,后来才发展成大酒楼。 卖着卖着都能开出个开封第一酒楼来了,卖矾这门生意显然赚头不小! 文哥儿化身好奇宝宝,继续追问:“为什么以矾入水冰就化不了呢?” 小伙搔搔后脑勺,呐呐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我也是听人说的。” 他只是跟着商队跑腿打杂的,跑过来凑热闹也是看到这里免费代写家书想给家里的娘写封信。 要他说说自己的见闻没问题,要他讲出其中道理实在太难了。 文哥儿有些失望,只能问道:“那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到矾吗!” 这个问题不难,不等小伙回答,旁边就有人应声:“我们药铺里就可以买到,只是矾石也有好多种来着,小官人你想买哪种?” 这小孩儿正好就是旁边药铺的学徒,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就忍不住插了句嘴。 文哥儿这才知道光是载入医书的矾石就有白矾、黄矾、黑矾、绿矾、紫矾、绛矾等等,算下来可谓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 可见人民群众对实用性化学的研究还是很积极的。 文哥儿现在已经没攒钱目标了,兴冲冲表示等他摆完摊去看看,价钱不高的话他都弄一点回去玩儿。 听起来五颜六色的,摆着都挺好看! 文哥儿正和人东拉西扯地讨论矾石,就听到有把苍老的嗓音插了进来:“矾的用处确实很多,作画时就有‘三矾九染’之说。” 文哥儿虽跟着吴宽赏玩了不少字画,自己却是没学过作画的,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他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个白须老者,他身旁还站着个年纪与王华他们差不多的中年人。 他们穿着居家的便服,身上却有一股子“官气”,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人。 其他人也看出来了,都不由自主地给他们让出道来。 文哥儿追问道:“这‘三矾九染’是怎么个说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给文哥儿解释了一下,原来这三矾九染乃是画工笔画时的技法,纸绢经过多次分染之后容易浊腻,这时候刷上一层薄胶矾水又可以继续再染。 只有不厌其烦地进行反复地分染与薄涂,才能保证画出来的花鸟画鲜润明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原来画几朵花几只鸟儿,要费这么大功夫的吗? 画画可真是很需要耐心的活儿,像他这种连练字都坐不住的俗人,怕是一辈子都画不出好画来! 旁的人听了也和文哥儿的想法差不多:这等风雅玩意,怕是只有那些个有钱有闲的官老爷才玩得起。 文哥儿感觉今天又学到了许多新东西,赶忙掏出小本本往上头记了几笔。他看出谢宇两人不是来写信的,便问道:“我还有一会才收摊,您和您的朋友要在旁边坐下歇歇脚吗?” 谢宇与元守直欣然答应,撩袍坐到了伙计搬出来的凳子上。 接下来轮到谢豆帮人写家书,他跟了几天,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 见不是什么特别的书信,李兆先便偷偷把文哥儿拉到一旁说了两句,点出谢宇两人的身份。 谢宇,通政司一把手;元守直,通政司二把手! 比之年纪尚小的文哥儿,李兆先认识的朝臣还是比较多的。 文哥儿没怎么听说过通政司,不由追问:“通政司是做什么的?” 李兆先就长话短说,简单给他解释了几句。 周围的人听得也是瞠目结舌,遇到格外感兴趣的免费项目便七嘴八舌地打听店铺在哪儿。 文哥儿有些失望,又转头问元守直去。 元守直向来较寡言,得是文哥儿直接问到他头上了才回应两句。 这地方上总朝事、下顾舆情,可以说是非常重要一衙门了。 像李东阳回一趟茶陵,恨不得给路上遇到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都赋诗一首。 他麻溜搬了凳子跑过去谢宇两人边上坐下,乖巧无比地向他们问了好,一副“我特别乖你们别骂我”的模样。 递上来的申诉文书也是如此,他们会挨个审核,如果有特别要紧的也会跟着朝臣的奏本一起上送。 一时间听的人听得兴致盎然,讲的人也讲得兴致盎然,都觉得格外满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宇他们也一直听到文哥儿的代写摊子散场。 谢宇闻言一乐,笑道:“你这摊子挺有意思。若往后再有像那国子监骗钱纳粟那等道德败坏之事,你可以投送到我们通政司来。” 文哥儿飞快把自己感兴趣的免费营销策略都给记了下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忙着和众人闲扯,都没怎么招呼谢宇两人,他对此很是惭愧,与他们一同往回走的时候便分外积极地发问。 文哥儿心道,随便看看还一二把手齐齐出动,他能不紧张吗? 谢宇两人早注意到两小子在那嘀嘀咕咕了,对文哥儿喊破他们的身份也不觉惊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每天都能增长许多没用的新知识。 谢宇笑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不用太紧张。” 别人不开口邀请,文哥儿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去别人家蹭吃蹭喝。 这类节假日促销活动以前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家没把“免费”标出来而已,现在学了这么个新词,酒楼菜馆纷纷打出“免费续饭”“免费试喝”之类的告示,还有些打出“免费抽奖”“老人免费”之类的噱头,可以说是趁着元宵长假玩出了数不尽的新花样。 有些头一次来凑热闹的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家中老人没事就爱自带板凳过来这边坐坐。 谢宇瞧他那开心得不得了的模样,莞尔相邀:“过了元宵可以来通政司这边认认门。” 文哥儿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只是摆个小摊子代写书信而已,和那些个朝堂大事没关系,更不是想抢饭碗的! 通政司负责汇总各部题奏本章,全部抄录封存好呈送内阁,要是有人越过通政司往上递奏本他们是要捋起袖子弹劾对方的。 文哥儿目光熠熠发亮,脸上只差没写上“我习惯,我肯定习惯”几个大字。 有人闲着无聊认认真真数完了,还要跑回来和文哥儿分享一番,说是现在京师遍地免费,要是不知内情的人来了京师,怕是会觉得京师的商家个个乐善好施,不花钱也能满京师吃喝玩乐! 主要问他们老家在哪儿、都有哪些好吃的。 要他在下衙后接待同僚是绝对不可能的,同僚本人不行,同僚儿子、同僚学生也不行。 去不了的地方他都会想方设法要去逛逛呢,现在有一把手开口邀请他怎么能不去! 他脸皮老薄了! 当然,也有不少挺有用的新知识。 要不是他们平时还要养家糊口,也想天天过来和大伙一起唠嗑唠嗑! 他老家在汤阴,要说家乡有什么特别的吃食,那可能是早上爱喝一碗粉浆饭。 文哥儿没想到还能自己给朝廷进表章呢。既然谢宇不是来骂他的,他便乐滋滋地应道:“好!” 总觉得经他兴致勃勃地一追问,什么事都变得新奇有趣起来! 这东西说是饭,倒不如说是粥,主要用的是绿豆粉浆,再混入大豆、小米等等以猪油熬煮,出锅时倒几滴香油,每一口都是相当独特的酸咸滋味。 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他得通通记下来了,说不准以后卖书或者卖别的东西用得上呢! 眼看都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文哥儿只能郁闷地挥别元守直两人回家去。 文哥儿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感慨不管什么时候商贾永远都是跟风最快的人,才这么几天的功夫居然就把免费营销策略玩得透透的! 想是这么想,文哥儿嘴上却是睁着眼说瞎话:“你看着就很和蔼可亲,我不紧张!” 文哥儿一听“下顾舆情”,立刻明白了,这是他的草台摊子撞上正主了。 有好事者绕着几条街逛了个遍,就为了数清楚京师这些商家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到底想出了多少种新鲜的“免费”类型来! 谢宇离家多年,自幼便在京师长大,入仕后也一直是京官,提起家乡时有些恍惚,叹着气说道:“我也许久没回去过了。” 他家乡乃是湖广衡州府底下的衡阳县,离京师远得很,回去一趟不容易,他一辈子返乡的次数少之又少。 有丘濬、王恕他们上书的事在前,他这小摊子传到人家正经衙门耳中很正常! 比如街上许多商铺得了启发,都趁着元宵佳节弄了大大小小的“免费”活动招揽客人。 文哥儿叫那好事者给他讲讲都有什么新鲜的免费策略。 两边聊了一会,又轮到文哥儿代写去了,文哥儿没再与谢宇他们唠嗑,跑回去兴高采烈地和要写信的人沟通起来。就冲着他这股子热络劲,便有不少人乐意天天过来瞧热闹。 谢宇知晓这位小神童能走的路子多得很,不过既然涉及到他们通政司的职责范围,他碰上了可就得提上一嘴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他本来就是好奇心极强的人,只要是没去过的地方他都想去看看。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0章(威名尽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记得当时年纪小,每次只要他露出特别向往的表情,就能蹭到香香的饭!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京师吃播一哥威名尽丧,再不复往日荣光!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回到家里,王华撞见他这般情态,稀奇地问:“你小子怎么来?” 文哥儿一脸郁闷地把元守直的事给王华讲了。 想不通,想不通,怎么有人忍心介绍了好吃的又让人吃不上! 王华闻言一乐,可算是有人肯拒绝这小子了。他说道:“以前你还小,大家都爱请你去白吃白喝,如今你都长大了,大家也都知道你特别能吃了,自然不会请你去。” 文哥儿辩驳道:“我才不是特别能吃,”他想了想又给补充了一句,“王阁老才特别能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就跟刘棉花一样,只要绰号起得够好玩,大伙私底下都传得挺欢,比如这“大胃王”吧,也是在京师官场圈子里不胫而走。 你要找源头?对不起,大家都是听别人说的。就算你真的把人揪出来了,对方也会小声哔哔:啊?不是丘阁老当面喊的吗? 等王华知道“大胃王”这词儿是自家儿子跑去跟丘濬叨叨的,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能怎么办,只能夸人王阁老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看着还觉得自己吃得超少且特别懂事的儿子,王华只能叹了口气,和他介绍了一下元守直其人。 这人清直耿介,向来不爱和同僚往来。当初朝廷让他管铨选的活,别人给他送礼他从来不搭理,做起人事安排来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弄得同僚们都挺怕他。 别人都尽情享受着金榜题名后的春风得意,就他自己不收礼、不钻营、不交游、不买田,简直是官场异类! 文哥儿听得颇为惊叹:“这就是异类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儿子聊了点不该聊的内容。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对,可这样做的人确实是异类没错。 就算是王恕这么不爱和人往来的人,也培养出个小儿子王承裕帮他负责待人接物。 王恕在宪宗皇帝时期被迫致仕回家闲居,也没忍住写书发牢骚,暗搓搓表示自己这样的忠臣不该遭受这等对待。 当时不知多少人读了他的文章为他鸣不平。 要不然圣上也不会一继位就客客气气把他请回来坐镇吏部。 像元守直这样的,一上任就得罪一大片同僚,平日里既不写文章自夸也不和人往来,实在是异类中的异类。 王华觉得自家儿子的性情与那元守直毫无相像之处,以后应当不会走那样的路才是。 但这种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还是不该和小孩儿说。 王华说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他不是独独不让你登门,而是不让所有人登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仔细一琢磨,大概是曾经流行一时的“我不是针对谁,只是说在座的都是垃圾”。 很不错,奇怪的记忆又增加了。 对于元守直家那吃不上的粉浆饭,文哥儿还是特别惦念。 他唉声叹气地踱步往回走,又撞见了他哥。 王守仁见文哥儿一副十分忧愁的模样,纳罕地追问:“大过年的,你小子叹什么气?” 文哥儿便把自己去不了元守直家蹭饭的事给王守仁讲了。 王守仁一阵无言。 “你都五岁了,怎么还想着去别人家蹭饭?” 王守仁觉得他没有这种馋嘴弟弟。 文哥儿听到他哥也是这样的说法,顿时更加郁闷了。 原来五岁就很大了!他为什么不能一直是人见人爱的王三岁呢! 王守仁见他闷闷不乐,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元通政的儿子好像在国子监念书。” 国子监监生众多,他也不是个个都认识,还是因为同为京官之子他才有点印象。 文哥儿一听,顿时来劲了:“你和他熟吗?能去他家做客吗?” 王守仁道:“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哪里玩得到一块?” 跟王守仁玩得来的都是热衷于各类社交活动的,偏那元守直的儿子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要是没人介绍王守仁都不知道他爹是通政司的。 文哥儿就知道绕着弯去蹭饭也没那么容易。他蔫答答地说道:“真希望我能交多多的朋友!” 王守仁道:“你这是想交朋友吗?你这是图人家给你吃好吃的。”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走了,回去研究自己从药铺买来的矾石。 他特意要了成块的,没有让人研碎,摆出来怪好看,就是不知道哪种矾做出来的灯不会化。 第二日他跑英国公府练武,和张仑提了一嘴这事儿,张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家就有个会做冰灯的老仆,把他叫来给我们做两盏,我们在旁边看看他怎么做的不就得了?” 文哥儿听了很高兴,兴高采烈地说道:“真的可以吗?” 张仑道:“反正年年都要做几盏看个新鲜,有什么不可以的?” 为表明自己说的不是虚话,张仑直接唤那位老仆来制冰灯给他们看。 文官们大都不太喜欢勋贵。 李东阳还慢悠悠地和文哥儿分享起来:“说起来不仅巡按御史可以巡视地方,通政司的人也可以去,去年元通政就曾经去巡视居庸关那一带来着。” 换成他有这么个弟弟,他也想和王守仁一样没事就欺负一下! 尤其这灯还是张仑这个勋贵送的,更是让丘濬不大满意。 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很过分! 张仑年年看府里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花灯,早就看腻了。 文哥儿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老仆除去灯模,眼睛登时睁圆了,只见晶莹剔透的冰灯上是雕镂得极其精巧的飞禽走兽,细辨之下竟是肖似一品文武官袍上的仙鹤与麒麟。 杨一清了解过后觉得有趣,便在信里提了一嘴。 明明他这么努力练武了,怎地被他哥那么一推还是摔了个屁墩! 反正怎么看怎么碍眼。 等候间隙,他不免又跟李东阳说起他没吃上的粉浆饭。 李东阳便照着信上的说法叫人做一笼试试。 劳动人民的习俗就是这么地简单而淳朴。 考虑到张仑他们的耐性,老仆过来时直接把这些东西都带来了,只需要往里倒入化了矾的水静待它凝结成冰就好。 只需轻轻转动冰灯,那仙鹤与麒麟便像是活了过来似的,翱翔于那片白皑皑的冰峦雪海之上。 李东阳听了直乐。 水凝结成冰灯还得好久,张仑便先领着文哥儿去练武场练武。 接着李东阳招呼文哥儿坐下说话,嘴里说的还是文哥儿最拒绝不了的事儿:“你来得倒巧,我赶巧叫人蒸了样从你师叔那儿听来的新鲜吃食,等会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瞧着就很有仙气缥缈的感觉。 文哥儿得了新灯高兴得很,兴冲冲提着去给丘濬他们挨个炫耀了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送了他什么大宝贝。 他练得满头汗珠子,收起腿脚停下来歇了会,又忍不住和张仑嘀咕起他哥以大欺小的事。 至于供奉就免了,反正他们这边又没有瞎老鼠。 他这个当老师的明显没什么同情心,甚至还觉得合该叫这小子吃吃闭门羹,免得他总觉得天底下没有他王五岁办不到的事。 文哥儿哪里考虑这么多,见吹嘘自己“亲手做的冰灯”得不到老丘夸赞,马上又撒腿跑去离得不远的李东阳家找他老师和他师兄炫耀去。 李东阳说的师叔自然是远在陕西的杨一清。 见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蹲过去看,张仑不由也生出几分兴趣来,跟着一起旁观老仆制冰灯。 不就是一盏冰灯吗?外面漫山遍野都是冰,有什么稀罕的! 大过年的,怎么元通政就不乐意让他尝一尝呢? 如今还没出元宵,天气依然有点冷,冰灯做出来不至于化得太快,要是再过些时日可就赏不了几天。 老仆见文哥儿兴致高昂,还把倒矾水的工序匀给他做。 一想到很快能看到做好的冰灯,文哥儿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昨天蹭饭不成功的难过,锻炼起拳脚来特别起劲。 文哥儿立刻积极发问:“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 英国公好歹算勋贵之中比较立得起来的,大伙还是觉得他没甚能耐、全凭祖辈余荫才得以立于之首。而且英国公府的豪奢可谓是京师之最,同样是许多人看不过眼的。 左右是自家做的,不值什么钱。 真是岂有此理! 这种情况下,文官看勋贵不顺眼就很顺理成章了。 文哥儿对这些带点传说故事的吃食也非常感兴趣,听李东阳这么一说立刻盼着“蒸瞎老鼠”上桌。 这个姓元的不仅拥有他吃不上的粉浆饭,还可以到处玩! 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原先看模子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了制好的冰灯才知晓人张仑说的“制灯好手”不是吹嘘。 两人练了一早上的拳脚,再去看冰灯,灯已经成形了。 张仑看着文哥儿愤愤地谴责他亲哥,不知怎地就有点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他觉得这小孩儿特别合眼缘,这小孩儿分明挺像那种让人想薅他两把的猫猫。 李东阳笑着给文哥儿讲了讲,说是杨一清跑到西宁卫那边巡边,听说地方上有种叫“蒸瞎老鼠”的吃食,元宵前夕当地会捏十二只熟睡的“瞎老鼠”蒸熟了,用于元宵节当天祈祷来年瞎老鼠不要吃庄稼! 所谓的“瞎老鼠”,不是指它眼瞎了,而是指西宁卫那边一种常见的害鼠。 文哥儿特别兴奋,认真地按照老仆的指示往里头浇灌矾水,很有自己亲手做冰灯的代入感。 张仑见文哥儿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让他把灯拿回去玩儿。 “可算有你小子进不了的门了。” 居庸关他知道,那是他哥偷偷去玩过的地方! 这种不是由天然坚冰做出来的冰灯,第一步也是需要先把灯体编出来,甚至得先雕镂出十分精细的灯模。 主要是吧,这些个勋贵代代袭爵,公侯的儿子还是公侯,朝廷给他们实职让人担心他们可能不堪大任,不给他们实职又让人觉得他们活像一堆蛀虫。 连丘濬这个老家琼州常年不见冰雪的人,都忍不住数落他没见识。 这“蒸瞎老鼠”好吃不好吃倒是其次,要紧的是这信赶巧在元宵前夕到了,今年还正好是鼠年,可谓是十分应时应节。 文哥儿没想到李东阳不仅不同情他吃不上粉浆饭,还觉得这事很可乐! 看人做灯却是头一回。 只不过作为朋友,张仑明面上还是安慰了文哥儿几句,说等他长大了就能打赢他哥了。 李东阳倒是饶有兴致地赏玩了文哥儿那盏“一品灯”,并让李兆先帮文哥儿先挂去廊下吹吹冷风,省得屋里的炉火把它给热化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1章(怜惜乳牙) 蒸瞎老鼠名字虽然不好听,端上来实际上就是热腾腾的面食,和后世捏成小猪的馒头差不多。 它那花椒仁做的小眼睛瞧着睡得挺香甜,闻着也是香喷喷的面香,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啊呜一口把它咬掉半个,吃得老香了。 李东阳父子俩都就着文哥儿的吃相多吃了两只“瞎耗子”。 文哥儿在李家吃饱喝足,又提着自己新得的宝贝冰灯到处炫耀了一圈,途中时不时在别人家吃块点心喝杯饮子,愣是吃得饱饱的才回到家。 到家后自然又是给大伙看了一轮灯,最后把灯挂在他祖父祖母居处外。大家每天都要来祖父祖母这边的,挂在这儿谁都能看见,公平公正! 文哥儿刚给冰灯选好适合的风水宝地呢,就见他哥回来了。 “别说哥不帮你。”王守仁把他拎出去说悄悄话,“我攒了个元宵局,到时候请同窗一起去看灯吃汤圆。你压岁钱花多少了,还够用吗?你上回说过的,攒了钱要请他们吃顿好的来着,正好吃个汤圆没那么费钱,而且元思永也答应一起出来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得知他哥为自己攒了个局,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说道:“钱够用的,吃茶吃汤圆都够用!” 毕竟他的摆摊经费已经被李东阳他们包圆了,他只需要留出接下来半个月的笔墨纸张钱就好,剩下的可以统统花光! 自从知晓王恕他们决定杜绝纳粟入监,文哥儿就没了攒钱的想法,决定当个愉快的日光族,有多少花多少,坚决不留到第二天去! 王守仁道:“行啊,我先去定个地方,到时候你掏钱请客,算是了了去年咱挨打那事儿。”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兄弟俩凑一起嘀嘀咕咕,很快把事情敲定下来。 文哥儿知道交朋友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不过只要搭上线了,以后总能多多往来的。他可以找机会把元思永拉进丘家读书会,一起休沐日畅享丘家图书馆! 对于准备考科举的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聚众读书更适合拉进感情的呢! 至于什么粉浆饭,他一点都不想吃,除非他们诚心诚意地邀请他! 文哥儿志得意满地想象着自己吃上粉浆饭的美妙将来,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一晚上绕着他哥打转,表现得十足像个好弟弟。 王守仁少见他这么殷勤的模样,顿觉不枉自己在外呼朋唤友张罗了一整天。 等到吃过饭后,王守仁就和王华说起了元宵带文哥儿出去聚餐的事。 王华道:“你可得把他看好了,别让他到处乱跑。” 王守仁道:“不怕,我找他平时摆摊那条街的店。到时候要是有歹人瞎了眼想打文哥儿主意路边随随便便就有人抄起棍子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怎么听起来文哥儿倒成了那一带的流氓头子? 想想现在文哥儿每天出发去摆摊都有人接、摆完摊要回来也有人送,王华就感觉脑仁隐隐作痛。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到底是儿子自己挣出来的牌面,王华终归没说什么,答应让王守仁到时带文哥儿出去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到了元宵那天,文哥儿把自己的“一品灯”取下来,准备带去给他哥的同窗们赏玩赏玩。 英国公算是名声相对比较好的勋贵,不至于叫人提起来就骂,文哥儿带着张仑送他的冰灯出门一点都不虚。他和每年元宵那样穿得像个喜庆的小红包似的,开开心心跟着他哥往外跑。 王守仁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头,每次等他跑太快了就三步并两步迈上去拎住他后领把他扯回来,那动作轻松又随意,偏就能从从容容地把文哥儿拴在他视野范围内,气得文哥儿忍不住朝他龇牙。 王守仁乐道:“你这口牙倒是刷得挺白,可惜也就只能用这么几年,过几年就该一颗一颗掉光了。” 文哥儿眼睛登时睁圆了,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么可怕的事。 他用小小的食指敲了敲自己雪白而坚固的小牙齿,莫名有些悲从中来。 这么好的牙儿,居然用不了几年就会离他而去! 文哥儿沉痛地跟他哥分享他对自己这口乳牙的怜惜之情:“我得多吃点好吃的,才对得起它们跟我来这世上一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都能绕到吃上,他真是服了这小子了。 这小小的脑袋瓜子,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歪理来的? 听得他都觉得自己有点亏待他那些早已离他而去的乳牙了。 王守仁只能感慨:“你小子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兄弟俩正边说边聊,几个同窗就瞧见了他们,边跑上来和他们配合边说道:“你们兄弟俩聊什么聊得这么乐呵?” 王守仁见是自己几个同窗,朗笑着把文哥儿那“怜惜乳牙”的说法给大伙讲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接着便是哄然大笑。 国子监监生年纪不全是王守仁这般年纪的,也有三四十岁乃至年过半入监,不过当初会与王守仁一同写文章讨伐“金莲癖”挨国子监打的,大多都是年轻气盛的家伙。 元宵长假前国子监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旁人也是知道文哥儿在这条街上摆摊的。他们点着头说:“别人代写书信都是赚个辛苦钱,你倒好,还自己贴钱进去。” 有人则下意识把自己两排牙齿上下叩了叩,很是感慨地说:“我乳牙都没了,真可惜没来得及对它好点。” 于是他们又赶在汤圆上桌前轮流把文哥儿的宝贝冰灯传看了一遍。 人晏相公听他这么瞎改一气,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一顿。 要不是文哥儿在旁边很心疼地叮嘱说“大家看看就好,可别摸化了”,他们怕是要轮番实践广大群众碰上吉祥图案的悠良传统:上手摸一摸,摸到它光可鉴人。 文哥儿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才认真打量起相对比较寡言的元思永。 舒服! 好在大伙都没忍心叫文哥儿伤心,只轮流赏玩一番便物归原主。 他们都是在家吃过晚饭才出来的,本来不太饿,看文哥儿这么一吃,又觉得肚里空空,立刻齐齐拿起汤匙品尝这元宵佳节才吃的小小吃食。 比如“福禄双全”就是两种馅的汤圆混一起,“三元及第”则是三种,更有那叫“争鸣”的,直接把店里有的汤圆都往里放一颗,保证每一颗都是不同的滋味。 文哥儿煞有介事地宽慰道:“不要紧,乳牙不去,恒牙不来!乳牙来着,不如怜取眼前牙!”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跑街上“回馈”去。 不管什么时候,一大群青春勃发的年轻人凑一起总是分外引人注目的,加之他们年轻无忌惮,说笑也没避着旁人,一路上便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既然提到了摆摊,文哥儿便又把自己的“一品灯”拎了出来,给大家欣赏一下上头的仙鹤麒麟。 这在他们家沉默的饭桌上可是很稀奇的。 当初都是他们自己愿意掺和的,挨打挨罚都是他们合该承受的后果。要不是王守仁说吃个汤圆花不了多少钱,他们都不会让个半大小孩请客。 将来他们入朝为官,不知会多羡慕官袍上缀着这种鸟兽的官袍! 要知道文官的一品官服上绣的是仙鹤,武官的官服上绣的是麒麟,这环绕期间的云雾瞧着都像是一品大员才能用的玉腰带! 等到伙计给客人上汤圆,便清清亮亮地报起名儿来:“客官您要的三元及第来了勒!” 元思永当时是自发参与的,从没与王守仁交流过,这次还是王守仁托与他玩得好(睡他邻铺)的同窗去邀请,才是算是把人给请了出来。 这小子真是从小泡在学士堆里长大的快活小孩儿! 大家都是国子监里读书的,哪有不畅想自己金榜题名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的? 大家见他面前摆了那么大一碗汤圆,有点疑心他吃不完,结果只见他嘴巴一张,一颗圆圆的汤圆就整个儿进了他嘴里,吃得他脸颊鼓鼓的,瞧着怪可爱。 听了文哥儿那个要善待乳牙的歪理,元思永觉得传说中的小神童果然名不虚传,连兄弟间闲谈都这般可爱。 文哥儿自有一套道理:“是我自己想练字才去摆摊的,别人为什么要为我这手丑字花钱?”他怕大伙吃不尽兴,又把李东阳他们说要轮流给自己包月的事讲了出来。他可是有一整个翰林院当后盾的! 这灯瞧着仙气缥缈,宛如冰雪仙境,可又不失俗世愿景。 由此可见,大伙手瘾上来了连“死无常”的背脊都不放过! 难怪他爹回家后都特意和他们提了几句。 这个传统不知从何时起的,反正这种“摸点什么”行为以及相关宣传在后世广泛存在于各大旅游景点之中。 显见是读书人来吃的多。 且他们还年轻,身上还没那么多常年浸淫在圣贤书里的迂腐气,不至于谈到前程就假惺惺地说“当官不当官的不要紧,主要是想为做点事”。 那阔气的小模样儿听得大家乐到不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王守仁预定好的店,轮流给文哥儿自我介绍了一番。 元思永难得地多说了句话:“你的压岁钱不是要拿去摆摊代写书信吗?” 只听过“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哪来的“不如怜取眼前牙”啊? 别的不说,光是李西涯这个老师就足够让人眼热的了。 他们身上本来还有点来时的余寒,这一口热乎乎的汤圆入了肚,便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大抵是务实的中国人觉得光求神拜佛心里总还是不踏实,还是得上手摸到实际的东西才更有安全感。 文哥儿向来贪心得很,自然是想一次性吃个遍,直接来了碗“争鸣”,在一桌子“三三两两”之间分外突出。 这么一说,大家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元思永是真的和元守直有点像,五官长得挺周正,只是话很少,只有话茬到了他头上他才会接上一两句,且都是言简意赅地应和。 见他们笑得这般畅快,不免都有种“年轻真好”的感慨。 总之坐在宽阔又热闹的厅堂之中,满耳朵都是起此彼伏的“福禄双全”与“三元及第”。 鲁迅就曾回忆他小时候去参加迎神活动的事,说当时的人有去烧香必须摸一摸“死无常”背脊去晦气,他也随大流上去摸了一把。 文哥儿是很乐于交朋友的,虽惦念着元守直家的粉浆饭,坐到席间却是没冷落任何人,和每个人都聊得很欢,还很豪气地拍拍自己鼓鼓的小钱袋说:“大家敞开了吃,汤圆管够。” 这时候热腾腾的汤圆也被端上来了,比之家里做的汤圆,外头卖的口味更多,可以单独点自己爱吃的馅,也可以按店里起的吉祥名字来点。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2章(不能再多) 文哥儿碰到吃的就高兴,差点忘了他哥还替他约了个元思永。 还是王守仁瞅了他一眼,再瞅他第二眼,再瞅他第三眼,他才从不同口味的汤圆里回过神来。 这“争鸣”吃起来跟开盲盒似的,有甜有咸,有素有荤,可谓是五味俱全,得亏他从小不挑嘴,才能每一个都吃得特别欢。 换成那些个有忌口的人,怕是吃到个不爱吃的就整碗都不太想吃了! 这也是为什么“福禄双全”和“三元及第”更受欢迎的原因。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不一样,对他来说多就是好,他特别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 尝了这么多种,他最喜欢还是桂花汤圆,去年晒干的桂花仍有深秋的余香,浇上甜滋滋的蜂蜜,一个接一个往粉里来来回回滚许多遍,团得圆圆滚滚,一口咬下去又香又甜。 文哥儿吃得有点快,眼睁睁看着小小的桂花汤圆两口就没,颇有些遗憾没有单独叫一碗。他没忘记刚才王守仁给他的暗示眼神,转头和旁边的元思永分享:“桂花的最好吃!我单独叫两碗,大家一起尝尝!” 请客的人是文哥儿,元思永自是不会有意见,帮文哥儿喊来伙计加了两碗桂花汤圆。 “好嘞,贵客们请稍等,我这就去给你们取来。”伙计临走前还不忘夸了一句,说他们真是有眼光,桂花汤圆可是他们店里的铁招牌,年年都有许多人惦念着它,特意过来吃上两碗! 王守仁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想大家一起尝鲜,是你自己没吃够还想吃?”他瞅了眼文哥儿有点鼓起来的肚肚,“可别一会吃撑了走不动路,要我抱你回去。” 文哥儿注意到他哥的眼神,立刻把肚肚收了收,矢口否认道:“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觉得桂花汤圆最好吃,想让大家都吃吃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新鲜滚成的桂花汤圆很快上桌,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着实叫人心神一振。 元思永夸道:“光是闻着就感觉很好吃。” 文哥儿道:“那当然了,我舌头最灵了!” 他虽不挑食,舌头却挺刁,好吃不好吃他一尝就知道,且不管吃多少种食物进去,他都能把各种味道分得清清楚楚,不像很多人那样吃了味重的就尝不了味淡的来。 他以前还曾因为这超级灵的舌头和超级灵的鼻子,被邀请去稻米评比大赛当评委呢! 对于许多人来说,大米就是大米,种出花来也是大米,煮出来都是大白饭,差别可能是有的,可那点差别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饭嘛,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要好吃主要还是吃菜! 当时他被邀请过去时也觉得很惊奇,米不就是米,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米吗?他好奇地答应下来,到那儿一尝才发现米和米的差别大着呢,真正的好米煮起来能香得他多吃两大碗! 当时那位邀请他去品尝的老先生对他说:“我们中国地大物博,好吃的品种多得很,我们育种时要产量品质两手抓,既要注重提高粮食产粮,也要注重提高粮食品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早些年日本大米进口过来,一公斤卖一的天价,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恨不得全搬回自己家去。可见经济渐渐好起来了,大家都舍得在吃上花钱了。” “现在不是一味讲究艰苦 至于王守仁? 当然,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学业,他肯定是不可能亲自种的,得寻人帮忙给自己种去。 文哥儿问了一轮,开始阐述自己的种田大计。 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文哥儿听元思永替自己说话,立刻又翘起了尾巴,给王守仁一个“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的骄傲眼神。 文哥儿气鼓鼓地踮起脚跟昂起脑袋看灯谜,累得脖子酸酸的才勉强看清一个字谜。结果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呢,王守仁就慢悠悠把谜底报了过去。 没等文哥儿发挥自己的铁头功,就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腾空了。他转头一看,是元思永好心抱他看谜面。 文哥儿个头太矮,看不清灯谜上的字,跑他哥身边要他哥抱。 来都来了,一行人没急着回去,而是相携赏花灯去。 文哥儿气得想跳起来拿头去撞王守仁。 王守仁表情真诚无比。 元思永道:“就一点稻种而已,又不值什么钱,我回头就看看有没有办法弄到我们家乡的稻种。” 王守仁对元思永道:“他坠手得很,你悠着点,吃不消的话直接把他扔下地就好。” 当然,一方水土养一方米,在京师怕是种不出别的地方的效果。不过正好可以试验一下京师能种出什么好吃的米来! 王守仁:? 还在气王守仁刚才不肯抱他玩猜灯谜呢。 文哥儿听完他哥的解释,总算没那么生气了。 元思永道:“还好。”他果真听文哥儿指挥逛起了灯谜阵,文哥儿想看哪个谜面他就往哪儿走。 地方他都想好了,就去金生家那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田地可以足,有的话就花点钱顺便叫他们管管。 王守仁这么想着,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元思永,却见元思永竟听得格外入神,仿佛也对哪个地方的米最好吃非常感兴趣。 都是读书人,自然免不了去猜猜灯谜显摆显摆自己的聪明才智。 王守仁在旁泼冷水:“你要是没种活呢?” 不给他分了! 要是中间想去看稻田,他们可以约好时间一起去看。到了秋天,他一定给大伙分粮食! 这样他只需要时不时去看几眼就好!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稻种了!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还是对王守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王守仁:????? 王守仁知道这小子记仇得很,不哄好说不准又要报复他,当即毫无愧疚感地睁着眼说瞎话:“我是在帮你制造吃粉浆饭的机会,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 这元小永,是个大好人! “我看元思永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别看他平时不怎么搭理人,实际上心肠好得很。上次他不就不声不响地跟我们一起写文章、一起挨打吗?”王守仁信口胡扯,“我在他面前欺负欺负你,他肯定看不过眼帮你,这一来二去的,你们不就交上朋友了?” 只分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简直就是专等文哥儿费老鼻子劲看完谜面后才抢答的。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3章(太费钱了) 文哥儿跑回家分了一轮猜灯谜战利品,又去找他爹说自己要呼朋唤友种地去的宏伟计划。 话他都放出去了,可不能别人找来了种子,他这边却失约了。 王华看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说道:“你才多大,就想着整天往城外跑了?你书都读完了?摊也不摆了?” 文哥儿道:“当官都有旬休,摆摊为什么不能有旬休?” “万一有人慕名而来却见不到你,岂不是会很失望?”王华说道。 “我与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会在我休息的时候来。” 王华睨他一眼,说道:“才刚拿到点压岁钱就想方设法花出去,你不攒私房钱了?” 文哥儿道:“又不能纳粟入监了,当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他想到他哥忽悠起他来话一套一套地说,顿时觉得自己也不能讲得太简单,麻溜地学着他哥编起冠冕堂皇的瞎话来,“我和豆哥儿他们生在京师,出城门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时间一久只怕会忘记了我们的根本,连五谷都分不清楚。这对得起我们世代躬耕的祖先吗?不应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小孩子本来就是爱玩的,只要不是胡搞瞎搞,叫他们去田里跑动跑动还挺不错的。 王华警告道:“你的功课要是落下了,你大先生可是会打你手板的。” 文哥儿道:“绝对不落下!就算出城,我也可以在路上背!” 王华点出最重要的问题:“你的压岁钱经得起你这么花吗?” 这又是去摆摊又是去租地的,他哪里来这么多钱? 文哥儿只想着先磨到他爹同意来着,还来不及想钱够不够。经他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严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撒把谷子下去,秋天就能变出好多好多谷子! 世上还有比这更神奇更美妙的事吗! 文哥儿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立刻眼巴巴地看着他爹,左眼写着“想要钱”,右眼还是写着“想要钱”。 这要是在余姚,以王华为官这么多年的财力买块田地还是很轻松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明朝有律法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在任地购买田宅,要是违规购置,不仅你官没得当了,田宅也会没收充公。 这也是为了当地的幸福安宁着想,试想一下一个人在某地任职如果可以购置田宅,就算他自己不滥用职权强买强卖或者低价买入,也会有人以各种名目向他投献田地赠送宅邸。 像李东阳这样在历史上当了十几年阁老乃至于首辅的大官,老来感觉孤苦无依,想到先祖母娘家离京师还算近,还得写信给几个熟人说“我想去你们那边买点地养老”。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需要这些田地,甚至不惜拿出自己多年的老痔疮来卖惨! 所以王华他们这些京官正常情况下是不允许在京师购买田宅的。 他们想换大宅子,得等皇帝赐;他们想在京师有田地,还是得等皇帝赐。 租田倒是常见,毕竟佃户不就是跟地主租田种地吗? 只是很少有人像文哥儿这样闲着没事就想租块地来种着玩。 有钱的根本没这个兴趣,没钱的当佃户纯粹就是为了糊口。 王华没有和文哥儿细说这些事,而是和文哥儿做了约定,要是文哥儿能写出个章程来,清清楚楚算好要花多少钱,他就照着他算出来的数额给钱。 文哥儿一听就懂了,他爹是让他做财政预算。 比起一个铜板都没有的艰难困境,写个财政预算还是很简单的,这还有一整个月的时间呢! 文哥儿没急着去调查,反而趁着假期广发英雄帖,问谢豆他们有没有兴趣参与这事儿。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种过田,感情肯定更好! 文哥儿牵头的事,谢豆就没有不参与的。 他二话不说就表示自己也要参与,并且再次提出要贡献自己所有压岁钱。毕竟他们都是余姚的,平时吃的米差不多,实在找不出什么新鲜粮种。 对于谢豆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文哥儿表示十分感动,并让他先把钱揣好作为流动经费。万一他预算算漏了,确实需要点现钱来周转。 谢豆听得一愣一愣的,既不懂什么预算,也不懂什么流动经费。 文哥儿就给谢豆讲自己凑李东阳他们身边读过的邸报,上头有记载朝臣上表的奏章,像王恕、刘健他们这些阁老就时不时会上书一道,说建佛寺要花多少多少钱、费多少多少劳力、破坏多少多少民宅,叫皇帝不要这么干! 算出来的这个数,其实就是预算了! 只不过他们还这么小,算不了那么大的数目,先从自己身边算起就好。 比如咱可以算算每天吃东西花多少钱,置办衣裳花多少钱,读书习字又花多少钱!然后做出下个月的财政预算来,看看养活自己每个月费多少钱! 谢豆听了很有启发,回去后看到样东西就问:“这个多少钱?” 徐氏听得有些纳闷,还是把价钱告诉他。 谢豆不单问徐氏,他把家里的人都问了个遍,还一五一十地记在他的小本本上。 这是文哥儿同款,文哥儿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又不能过目不忘”。后面那句说得有点酸溜溜,不过谢豆听不出来,谢豆只跟着做了方便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揣上一根炭笔随时记几个字。 徐氏很快听人说谢豆把所有人问了个遍,自打从文哥儿那边回来后就一直在问“这个多少钱”。她闹不懂是怎么回事,便等谢迁从外面回来后与他讲了这事儿。 谢迁道:“肯定是文哥儿又跟他说了什么。”他把外袍换下,转道去了谢豆那边,瞅瞅这小子到底在作什么妖。 主要应该还是看文哥儿想作什么妖。 谢豆正在埋头苦算,越算越是心惊。 如果佃户交不起租了或者要搬离当地,可以把自己租的地转租给别人。 一看之下,他也觉得养孩子老费钱了,难怪他哥都不肯生侄子侄女给他们玩儿。 文哥儿听说事情始末,顿时心惊不已。他震惊地说道:“这就要挨打?” 文哥儿感慨:“还好我们还小,离养孩子还有好远。” 对文哥儿提出的预算之说,他爹还是挺满意的。 两小孩儿对着养孩子月度预算愁了一会,文哥儿才再次振作起来,按照自己写的初步计划先研究要怎么租到一块地。 文哥儿气鼓鼓。 养孩子好费钱! 一个月就费老多钱了,一年那可是有十二个月的!这还是只数他看得见的钱呢,加上那些他没想起来的,肯定还得花更多。 谢豆提到这个又犯愁了:“我八岁了,估计再过个十年八年就要成亲了。” 文哥儿把这个问题记在小本本上,准备去找地的时候顺便问问周围的农户。 现在的租佃契约已经相当成熟,会写明具体是哪里的地、交多少租、什么时候交租等等具体事宜。 他觉得这儿子自己是管不了了,只得无奈地说道:“行,你们只管去吧,到时候看看是你祖父种竹子赚的钱多,还是你种粮食赚的钱多。” 谢迁过来时瞧见谢豆那副忧愁的模样儿,奇怪地问:“你这是在愁什么?” 他没再担心自己也会挨打的事,而是和谢豆讨预算看,瞅瞅他们一个月到底要花多少钱。 他和他祖父约好出行日,便去找他爹说起这事儿。 王老爷子:“…………” 王华听文哥儿竟把王老爷子都拉下水了,只觉迟早叫这小子反了天去。 谢豆忧心忡忡。 谢豆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回了一句:“我以后不想要孩子了。” 文哥儿屈指一算,这是十七八岁结婚,行吧,好歹不是十三四岁。 听谢豆忍着手疼来宽慰自己,文哥儿非常感慨。 “用不着你分摊,我来出。”王老爷子说道。 第二天谢豆带着肿肿的手去找文哥儿。 一想到王华说过以后把代打权交给谢迁,文哥儿心里就毛毛的。 就这小院子竹子哪里长得好,倒不如花点钱去个小山头种竹子。正好文哥儿还小,不能自己到处跑,得有大人带着才能出城,这不就巧了吗? 人嘛,就是得有点兴趣爱好,不然天天闷在家里很容易闷出问题来。 王老爷子听文哥儿说要租地,顿时也有些意动。 谢豆道:“当时没反应过来。” 你挨打就挨打,可别带上我啊! 万一他种地如有神,亩产八千八呢! 那要是他生在他大先生家,岂不是天天都要挨打?! 甚至还有同样成熟的转租契约。 养孩子真是太费钱了,他这么一算觉得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不过现在的粮食亩产量是多少来着? 瞧把这小子穷得,连出行经费都要算清楚。 还会写清楚谁是租地的、谁是出租的、谁是中间人、谁又是代写人,出了事能知道去找谁。 这个不难,他们祖上就是种地的,文哥儿直接寻他祖父了解去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感觉明朝人的法律意识挺好的,这比后世一些租赁合同差不到哪里去了。 爷孙俩很快商量好了,正好趁着元宵长假出门看山去。 这个当爹的怎么就不乐意盼着人好! 佃户和地主签的是租佃契约,相比卖身为奴为仆相对自由一些,依然算是“良籍”。 谢迁:“…………” 王老爷子把这想法一说出来,文哥儿也来了兴致:“那出城租马车的钱,我们均摊吗!” 文哥儿听了很是感动,马上表示金生那边就有个长了竹子的小山头,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别人租不租,租的话就可以尽情种竹子了。 还有些谨慎的地主会连交租时去哪儿交、用谁家的秤来秤都写得一清二楚,可谓是非常严谨了。 文哥儿:????? 这什么糟心玩意。 文哥儿警觉地左看右看,确定谢迁没跟着谢豆一起来找自己算账,才对谢豆说道:“对上你爹,你就不能说点积极向上的吗?比如说‘真是太费钱了,我得抓紧时间好好读书’之类的。” 王老爷子便给文哥儿讲了一下田地租赁事宜,有地的人不想自己辛苦种,便把地租给愿意勤劳种地的佃户。 祖父可是他爹的爹,祖父都说要出门去,他爹肯定没理由反对! 他爹也是觉得他太没志气才打他手板,觉得养不起就不生孩子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文哥儿总觉得他爹话里有话。 预算这玩意不是什么新词,朝堂上时常会用到,只是谢豆还太小,没什么机会见识罢了。 他爹想说的该不会是“到时候看看是你祖父赔的钱多还是你赔的钱多”吧?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4章(新的选择) 下午文哥儿和谢豆一起去摆摊,因为谢豆光荣负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李兆先他们与同窗有约,写信的重任便又全程落回文哥儿身上。 文哥儿才练了这么十来天,字还看不出有多突飞猛进的变化,倒是写起字来快了许多,不再是一开始那样一笔一划慢腾腾地写了。 有了空档,他就与人闲聊,问他们有没有租过地。 周围的闲汉大多都是城里长大的,习惯了等着大人物们从指缝里漏出点好处给他们,哪里吃过种地的苦头,俱都摇了摇头,说是没种过。 最初那个写信给自家闺女的老头儿现在也习惯把老妻扶出来,带上板凳在旁边晒晒日头、听听众人闲聊,免得老妻闷在家中郁郁不欢。 听文哥儿问起种地的事,老头儿笑呵呵地夸了起来:“要说种地,我那小舅子可是一把好手,每逢收成都要给我送许多新鲜蔬果和米粮来。” 文哥儿听了立刻挪了椅子凑过去追问:“真的吗?他真的很会种东西吗?” “骗你做什么?”老头儿吹嘘道,“我敢说,就没见过他种不活的东西。早些年有达官贵人扔了株牡丹,他看见后觉得怪可惜的,就捡回去家里种,如今已经长得高过屋粱了,一到三四月能开上花!” 文哥儿还没见过那么大棵的牡丹,眼睛都睁圆了。他立刻问道:“他在哪儿住?远不远的?等到花开的时候,我们能去瞧瞧吗?” 老头儿闻言说道:“离得不远,出城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不过他脾气有点怪,不爱见外客,小官人要是想去,到时候我带小官人你去。” 文哥儿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 这时候有人来想要写家书,文哥儿便又和客人聊书信内容去了。 老头儿的妻子拉了拉他,示意他坐下说话,嘴里低声念叨:“你别乱揽事。人家金娇玉贵的小孩儿,你也敢带着往外跑?要是出了事,不仅我们夫妻俩遭殃,还会连累幺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按照朝廷对军户的规定,他们这些军户必须保证每个时期都有一个男丁在军中服役,要是这个男丁没了,家里得另外找人补上。 还是因为她们家人其他人都没了,弟弟又不愿意娶妻生子,族长那边才愿意把这项服役义务转给其他旁支,放她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丈夫的情况也差不多,自从她儿子死了,族长才挑另一家人出男丁去服役。 对她而言,她不懂什么家族,也不懂什么家国,只知道自己亲近的人一个个出事,同族不少人却可以占着军户的便宜免税免徭役。 早些年她还会劝弟弟娶妻生子,现在她已经不劝了,省得弟弟家的孩子又被盯上。 现在就挺好,姐弟俩还能偶尔见个面说说话。 老头儿道:“也不是说我要带去便能带去的,真要去的话,小官人家里自然有相应的安排。”他拉着老妻沐浴在日光中的瘦骨嶙峋的手,“你不是很久没回过娘家了吗?到时候你也一起去。” 老妻叹气:“我回去干什么?回去了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只会给人添麻烦。” 老头儿道:“只要我们自己乐意,谁能说你添麻烦?” 老妻没再说话,侧耳听文哥儿和人聊天。 小孩子说话声音脆脆的,听着像是敲在人心上似的,喜欢小孩的觉得讨喜,不喜欢小孩的觉得吵闹。 她如今坐在这儿天天听着,时不时想起自己一双儿女,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活泼可爱,馋起来会一左一右抱着她手臂撒娇,想要她掏几个铜板买糖吃。 只是如今他们兄妹俩一个死在边关,再也不会回来;一个随着丈夫去了军屯,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面。 除了如今独居城外的弟弟,她们家也没什么可以往来的亲人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并不知晓夫妻俩的讨论,他送走一个给未婚妻写信的年轻人,又搬了凳子坐过去和老夫妻俩聊天,还从自己的兜兜(其实是小福袋)里掏出两颗糖分给他们夫妻俩吃。 这年头的糖其实甜味一般般,大多就是含着图个乐,文哥儿倒是挺喜欢这种淡淡的甜,给他一种多吃两颗牙也不会坏的安全感。 文哥儿大方地把自己最爱吃的糖分给他们,想从他们嘴里听说更多关于那棵超大棵的牡丹的事。 他在刘阁老家看了那么多牡丹,都没见过能高过房梁去的! 老头儿嘴拙得很,能说的刚才都说了,哪里能讲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那老太太接过话头,给文哥儿讲了讲花开时的盛况。 那花大朵大朵地开,这边谢了一朵,那边又开两朵,你推我挤地在树上争妍斗艳,仿佛光它们这么一树花就能开出整个春天来。 说着说着,老太太也有点想念那株牡丹了,想回去闻闻那股叫人浑身舒畅的香味儿。 老太太难得有了谈兴,问文哥儿:“你怎么突然问种地的事?” 文哥儿把自己的种地计划和盘托出。 他要看看能不能种出什么好吃的米! 寻常人碰上机会只会往自己家捞好处,哪里会真心实意替主家考虑? 文哥儿虽不知道有什么依据,却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没一会,有个约莫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来开门。 等瞅见前头有条溪,他还跑过去蹲下看了半天,直至找到几条摆着尾巴游过来的鱼苗苗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 况且他们家没种过水稻,根本没这方面的经验,怕是管不好稻田,倒不如直接花钱找个有经验的人来做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便去寻那“窝脖儿”老头,给他介绍了自家祖父。因着最近天气还不算太暖和,离牡丹花开的日子也还早,老头儿便只自己随他们过去。 “小心你把门牙给摔断了。”王老爷子直摇头。 要是有其他适合的地方,就不用去他家那边了,免得文哥儿爷孙俩觉得不满意还看在他们家的份上勉强去那边租地。 没等老太太再说话,老头儿已经脱口而出:“可选好地方了?要是没选好,我这小舅子家离得还挺近的,周围也有山有地,我那小舅子和里长也熟悉,小官人可以去看看。” 他下了马车,刚要四处看看,就瞧见文哥儿兴冲冲从车上跳下来,眉头忍不住突突直跳。 等到摆摊结束,文哥儿和谢豆、金生一起往回走。 隔着蓬门,文哥儿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况,老头儿让他们稍候,自己上前叩门,看看自家小舅子在不在家。 这是文哥儿第三次出城,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样样都新鲜。 一行人出了城,果然没走多久就到了老头儿那小舅子所在的石子坳,比之金生家还略近一些,往来非常方便。 老头儿还详细地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他那小舅子姓赵,住的村子叫石子坳,村里人都挺好的,那一带也有人种水稻,水土应该挺适合。 一行人一起回了家,文哥儿跑去找他祖父说起自己有了新选择的事。 “那肯定的,这水可是山上的活泉引下来的,石头里流出来的水最干净了。”老头儿介绍道。 谢豆在旁边听着,只觉租个地要考虑的事都老多了。若是换成他自己做这事儿,他绝对想不过来! 门外的文哥儿看清楚这人,也有点讶异。 “这水真清!”文哥儿和领路的老头儿夸道。 王老爷子道:“金生是个好孩子。” 文哥儿听金生真心实意为他考虑,连连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也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金生又算是文哥儿的奶兄,感情和别家兄弟比都不算差,金生才会和文哥儿说这么多。 眼看老头儿推销得格外起劲,老太太忍不住又拉了拉他。 金生说道:“可以先去那边看看,若是那边适合,就不去我们家那儿看了。” “同意了的,我祖父还说要和我一起去租山种竹子呢!”文哥儿兴冲冲说道。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走到一处农家小院前。 文哥儿没注意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闻言特别高兴地说道:“好!明儿我和祖父就要出城去了,您要是不忙的话可以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说是石子坳,周围自然多石头,有座小山头就是石头山,石多泥少,瞧着挺稀奇。 爷孙俩凑一起,早习惯了你损我一句我气你一句,拌了两句嘴也就不讲了,专心欣赏左右的风景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爷孙俩讨论了一会,王老爷子拍板定案:先把目的地定为那老头儿讲的石子坳。 想想白花花的溪水从白花花的岩石上潺潺而下,可不就是古时所说的“清泉石上流”吗? “你家里人同意了?”老太太奇道。 “才不会!”文哥儿不服气地道,“马车这么矮,摔不着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老头儿一口应下。 没想到老太太的弟弟年纪挺小的,少说也和老太太差了二十来岁吧? 王老爷子已经很久没出城,他坐在马车里看了一路的风光,只觉自己太久没看到田野了。 他看见门外站着的自家姐夫,有点讶异。 老太太微微惊讶,没想到这小孩儿不仅出来摆摊,还要出城租地去。 不是金生不帮着自家人,只是一来时人讲究父母在不分家,一家老小合住在一起,公账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银钱上算不清楚,后续麻烦多多;二来他二叔如今静下心来耕读了,他们老是带人去做客反倒叫他心思浮动。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5章(相互嫌弃) 到底是年迈的姐夫亲自带来的客人,即便这人再不喜欢外客,还是好好地迎他们进屋。 老头儿之所以极力推荐文哥儿来这边租田租山,还是考虑到小舅子还年轻,说不准见了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会生出成亲的心思来。 即便成亲了依然没要孩子,老来有个伴也是挺好的。像他和老妻哪怕孩子都不在身边,不还是相濡以沫到白头吗?要是他们都不在了,这小舅子该怎么办? 老头儿的小舅子姓赵,单名一字渊,从前去社学读书时夫子给取的,听着就有别于其他农户。 他倒不是因为单身所以显得格外年轻,而是他们母亲将近五十岁才生了他,于是他是他长姐二十几岁的时候才出生的。 他们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哪里晓得生孩子不好,生越多才越好哩! 于是他们父母一直生一直生,他的母亲一辈子就在怀胎和生产之间往复循环。只是生也就罢了,他的兄弟姐妹还一直夭折,好不容易养大的长兄还折在军中,再也没有回来过。 赵渊记得自己两岁那年,他母亲怀了个妹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整个产房都是血,对年幼的他来说那是铺天盖地的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下子没了两个亲人,他父亲的躯体更伛偻了,第二年也扔下他们撒手人寰。 还是长姐把他接到姐夫家养到十几岁,他才自己回来家里住。 等到了说亲的年龄,他一合上眼就想起那满屋子鲜红的血。 那本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看的,是他偷偷趴在窗户外面偷看才看见那惨痛的一幕,所以在那窄窄的视野里满眼全是红通通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不想世上有另一个女人像他那苦命的娘一样,在这间屋子里一直生一直生,从十几岁生到四五十岁,直至再也生不出来或者死在产房里头才算解脱。 人难道和牲畜和庄稼那样,生得越多便越好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种东西有一手,村里人的庄稼有什么毛病都会请他去看,果树闹虫害了他也可以帮上忙,是以他在村里的人缘还算不错,里长也与他挺要好,很快便在村中顺利立足。 早些年还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直接说自己那玩意不行,便没有人再提了。好好一男人,谁闲着没事说自己不行?他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有假。 随着年岁渐长,相熟的里长也放弃替他做媒了,由着他在村里独居。 他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把田里的庄稼照看好了,又回来照看院子里的苗圃,偶尔蔬果熟了、新粮收了,他便拿麻袋装着扛进城去看望长姐。 得知文哥儿祖孙俩的打算,赵渊说道:“这边倒是可以租到山和地,只是地得尽快找,马上就是春分,春耕就快开始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城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园子可以圈大一点,赵渊的园子就很大,屋前屋后全是整整齐齐的菜畦。 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有强迫症,每一列都对得整整齐齐不说,连高度都堆得一模一样,一眼看去叫人十分赏心悦目。 在院墙周围还支起了棚子,上头爬着弯弯曲曲的葡萄藤,别看它们现在还灰溜溜的,再过些日子肯定就会吐出青嫩的葡萄叶子和葡萄须来。 葡萄架尽头处就是老头儿夫妻俩提到过的牡丹花树了。 真的好高哇,枝条一半在院墙内、一般在院墙外,虽还没有到花开的时节,文哥儿已经能想出它花开时的盛况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眼睛亮晶晶的,恨不能往菜畦上变满翠油油的蔬菜,再往葡萄架子上变满叶子和葡萄,这样他就可以满园子瞎跑,看看菜叶子上有没有瓢虫和蚱蜢,玩累了就去葡萄架子下纳凉,吃几颗甜滋滋的葡萄解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正趴在窗边畅想着,就听到赵渊说找地要趁早。他耳朵动了动,立刻跑回他祖父身边坐下,问起了别的问题:“赵叔,您真的什么都能种活吗?” 赵渊看了眼自家姐夫,一听就知道这说法是谁传出去的。他说道:“没有那么玄乎,只能说有活头的都能种活,那种连根都烂了的,或者需要特殊水土的,我也没办法养活。” 文哥儿往自己兜里掏了掏,很是挣扎地从小福袋里数出二十颗辣椒种子,凑到赵渊身边给他看:“这个你能种吗?我怕我种不活,想托你帮我种一些。” 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既然遇到了种植高手,那就托他帮忙种种看! 赵渊看了眼那白嫩掌心里头的二十颗陌生种子,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好奇来。 赵渊没立刻答应,而是取了一颗辣椒种子仔细端详了半晌,才说道:“有点像茄子的种子。” 文哥儿没怎么研究过茄子的种子长什么样,不过他记得自己去查辣椒资料的时候看见过它的科属,确实是茄科没错! 这是有真本事的! 文哥儿眼睛顿时更亮了,又忍痛往兜兜里掏了掏,再掏出二十颗辣椒种子,说道:“它和茄子差不多,但不是茄子,味道可特别了!您能试着帮我种一些吗?我到时候会给你钱的!” 赵渊注意到他追加种子的小动作,觉得这小子真是可爱得紧,一点心眼都没有,想法全写在脸上。他应了下来:“就这么几十棵,也不占多少位置,用不着给我钱。” “那我可以常来看看它们吗?”文哥儿丝毫不知得寸进尺为何物。 事实上他会掏出辣椒种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常来这边玩儿。 “可以。”赵渊言简意赅。 文哥儿高兴不已,很是小心地把种子倒到赵渊手上,叮嘱道:“您可不能弄丢了,我也只有一点点,弄丢了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去。” “我一个朋友给的!”文哥儿答得非常利索。猫猫是他的朋友,所以是他朋友给的没错,他可没有对祖父说谎。 对了,这几天他还一直念叨什么通政司,心心念念想去那什么元通政家里蹭饭呢。 赵渊点头。 王老爷子都没见过这玩意,听文哥儿这么郑重其事地交待,不由纳罕地问:“你哪弄来这稀奇古怪的种子?” 倒是王老爷子把带在身上的钱都花出去了。 比如眼前这位里长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地慈祥。 谁能想到他一个五岁小子,不仅认识整个翰林院的人,还认识礼部的人、四夷馆的人、顺天府学的人、国子监的人以及长安街许多年长他许多的小一辈。 必须得把小神童想种的庄稼伺候好! 里长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竹子这玩意最可爱了,只需一两年就能长得漫山遍野都是,想想就叫人期待不已。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现在也成了寺庙和景点那些祥瑞石像,不知不少人想摸摸他沾点灵气。他觉得这里不仅景致好,人也好极了,个个都特别和善。 而且他本身就喜欢种东西,自然对文哥儿吹嘘的“米”计划很感兴趣。 好在他忍住了,只赔着笑脸表示文哥儿爷孙俩看上哪块都可以协商着租。 最后都心满意足地揣上契约回城去了,准备等天气更暖和些再过来玩耍。 这叫他一个不怎么出家门的老头儿怎么记得过来? 没等赵渊回答,里长就在旁边搭腔:“有空,他有空的,他可太有空了,小官人你就放心吧,别说种米了,就算你想种千家米,他都能给你种出来。”他说着还给赵渊猛使眼色,让赵渊赶紧答应下来。 这长在状元堆里的娃娃瞧着就是不一样,身上带着一股子掩不住的机灵劲。 小的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句“就这么小一片山头也值得你这么乐呵”。 文哥儿可不知道他祖父正在心里编排他,他郑重交接完辣椒种子,心情好得不得了。等赵渊去把种子收好了,他就屁颠屁颠央求人家带他去看地。 脸上的欢喜表情瞧着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有这种不靠谱的孙子,王老爷子也只能……跟着文哥儿一起去拟租山合同。 两边直接把田地和人手都定了下来,要是接下来还需要更多人手,也可以直接由赵渊在村里请。 听文哥儿的说法,他以后还会带别的读书人来玩儿,一个两个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就是顺天府学的学生,且他们爹大都是当官的! 得知文哥儿就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里长态度别提多好了,只差没说“不用租了,我给块地让你种着玩”。 由于离收租日还挺远,文哥儿连钱都不用掏就顺利把契约揣进了口袋。 要是能让村里的娃娃沾沾神童气,说不准以后也能出个进士呢? 等他俩终于乐够了,转头瞧见对方那满脸的傻笑,顿时又相互嫌弃起来。 祖孙俩一个看着自己的山,一个看着自己的地,心情都欢畅得不得了。 他租的是一大片山头,怎么都得先给点钱。 王老爷子想想文哥儿那一大堆朋友,便不再追问了,反正问了他也不认得。 王老爷子:????? 听人说,不仅他爹考了状元,他还有两个状元老师! 就赵渊家里那点地算什么,他可以安排十个八个村民去帮他种得妥妥当当,赵渊只需要把小神童留在他们村里就成了! 文哥儿一下子拥有了一块地(虽然只拥有短暂的耕种权),心情澎湃不已,哒哒哒跑过去绕着地看来看去,甚至绕着田埂跑了两圈,才高兴地跑回赵渊他们面前,热情地向赵渊介绍了自己种“米”的宏大构想并积极提出邀请:“您今年有空闲吗?能帮我管这块地吗?” 赵渊:“…………” 老的直摇头说“就这么小一片地也值得你这么乐呵”。 这么好的种竹宝地,哪怕价钱比别处高些他也乐意掏钱租上几年。 就冲着这一点,地给他白种几年都行! 瞧瞧,不仅文气来了,官气都来了! 赵渊自己说的,地得早些定下来。 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就直接从“过来看看地”快进到“太棒了我们这就签租地契约”。 就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小孩! 这叫里长怎么拒绝得了? 爷孙俩随着赵渊去看了一圈,都觉得非常满意,又跟去拜访了里长。外来的人想租山租地,还是得里长同意才行。 不能怪他太殷勤,这可是三岁就进翰林院读书,拜了一群翰林学士为师的神童! 事实上王老爷子看了这边的景致,心里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甚至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看见一种他没见过的竹子!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6章(你们不懂) 祖孙俩回到家,文哥儿就蹦蹦跳跳地跑去跟他祖母讲他们已经签了契约的事。 对于这飞速的进展,岑老太太简直惊到不行,看向王老爷子的眼神颇有些埋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你们说要去租地,才说了几天啊?还不到两天吧?今天出门一趟就把租赁契约带回来了,有你这么当祖父的吗?小孩子不晓得货比三家,你难道不晓得? 王老爷子略有些心虚,不过想到那边的景致,腰杆又重新挺直了。他说道:“那边山好水好,等我在那建个余姚那样的竹轩,再带你过去看看,一准你也会喜欢。” 这些年儿子孝顺的钱他都没花,难得碰上这么合心意的地方,怎么都得好好布置一番,邀些人过去相聚赏竹。 左右又不是要住的,竹轩就地取材随便搭一下,能遮阳挡雨就成了,费不了多少钱。 王华回到家,得知祖孙俩不仅把契约签了,还准备继续往里投钱,一时有些无言。 他的感想和岑老太太是一模一样的,可惜他不敢说,甚至不能像他娘那样给他爹一个谴责的眼神。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对于自家老爹建竹轩的想法,王华也是支持的,老人家多出去散散心也挺好。而且平时要是他们缺聚会地点了,也可以借他爹的竹轩来聚聚。 好歹他爹外号竹轩翁,当儿子的怎么能连他想要个竹轩都满足不了。 王华当场掏了钱给他爹当筹建经费。 文哥儿就在旁边巴巴地看着他爹的钱袋子。 于是王华问他:“你的预算写好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对哦,地都租好了,他预算还没开始写! 文哥儿麻溜回去列预算,力求把所有款项都列上去,绝对不遗漏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 地和负责人都挑好了,这部分的经费反而是最好列的,剩下的就是预估别的花费了。 比如不能蹭他祖父车时的车马费(一个月两趟不过分吧)。 比如“米”计划参与人聚餐的餐饮费(一个月一次不过分吧)。 比如租借耕牛、农具以及购买肥料等等的花费(总不能让人赵渊贴钱干活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反复检查,觉得没遗漏了,就屁颠屁颠找他爹申请经费去。 王华拿过他的预算表一看,写得倒是很清晰,还用上了看起来一目了然的表格,可以清晰地看出相应资金会花在什么地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小子连“立个稻草人”“田里养泥鳅”“田梗种苜蓿”都列了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是租了一块田,而是直接买了个大庄园,要不哪来那么多要钱的名目? 王华说道:“你小子这是要把家里的钱都花光?” 文哥儿闻言拿回自己的预算表,一脸肉疼地在上面看来看去,总感觉删掉了哪个都不太适合。他思来想去,决定把田埂种苜蓿给删了,下次自己过去时亲手挖一些种过去,又好玩又算是省钱了! 文哥儿艰难地划拉掉这么一项,仰起头巴巴地看着他爹,意思是“你看我都忍痛减了预算你可不能再不答应”。 王华:????? 王华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你小子觉得我缺的是你种苜蓿那几个铜板吗?! 都这样了,王华也没再为难他,直接把这笔经费给他批了。 左右这小子前两年搞的积木和拼图赚了不少钱,这点钱根本不用从公中出的。 文哥儿哪里知道这钱居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还觉得他爹老大方了。他揣好钱回去与他娘分享自己拥有了一块地的事,并表示等春耕后就带他娘去看看。 祖母也去的,他娘跟着去完全没问题,租马车的钱还能让祖父掏呢! 赵氏瞧见文哥儿这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也开怀得很。她倒不是很想去看山看田,只是高兴儿子惦记着自己罢了。 文哥儿孜孜不倦地跑去跟自家人说了一圈,又再次给每个说过要参与的人写了封信,表示自己已经租好地了,疯狂暗示大伙“万事俱备,只差种子”“我有地了,你有种子吗”! 收到信的人都震惊不已。 这才几天啊,就把地定下了?! 紧迫感顿时就上来了! 大伙都开始抓紧时间物色粮种去。 他们家里大都不种田了,哪里知道种子怎么弄,都是向相熟的人打听。相熟的人许多也并不清楚,又去向别人打听,争取能给他们个满意答复。 结果京师莫名流行起一句“你有稻种吗”的问候语。 有些财大气粗的就直接简单粗暴地派人回老家买粮种去了。 比如张仑收到文哥儿的英雄帖,就叫人直奔祥符老家买那边最好的粮种回来。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制造的小小焦虑,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咻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汇总起自己正在进行的诸多项目。 每日读书√ 每日习字√ 每日练武√ 好气! 文哥儿立刻跑去找了点枸杞,很是虔诚地把它们扔水里泡了会,感觉色泽看起来还不错,便把它捧去给丘濬喝。 文哥儿:“…………” 他不怎么出游,为官三四十年连京师都没怎么踏出去过,乍然要出行还真不太习惯。如今他都这把年纪了,要是再不出去走走,怕是等到进棺材时才会有机会看看外面的好山好水。 就这么点不值钱的玩意,也好意思到处得瑟。 还当着王恕他们的面很是认真地放进自己茶杯里去。 开垦种地(需与代写书信协调日期)√ 丘濬只说道:“到时候再看看吧。” 文哥儿道:“枸杞泡茶,养生!”他可着劲回想了半天,给丘濬吹嘘了一通,说这东西对眼睛好,对肝脏好,对肾脏也好,对全身都超级棒的,不管直接吃还是泡茶喝都有益身心健康! 王恕:? 文哥儿道:“不信你喝喝看!”说完他又想起自己现在是有地的人了,当即豪气地对丘濬说,“我再去买最好的枸杞种子,种到我的田边去,听说吃新鲜枸杞最有用了!您放心吧,等结出枸杞子后我就摘回来给您喝,您的枸杞我承包了!” 何况他都还没开始种呢! 以后他肯定会长高的,一准比老丘高好多好多! 就算是很普通的牡丹花,也能长得比他高好吗? 这忙得叫他连到处蹭吃蹭喝都没什么机会了。 文哥儿气鼓鼓地找了另一个参照物:“真的特别高,高过院墙去的!” 丘濬:????? 丘濬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几天没见,这小子连地都租好了,要跑去城外玩耍? 没有自己监督,老丘说不准真的就不动了! 凭什么说他矮! 像他哥和李兆先他们去正儿八经地读书,可没有他这么丰富的日程安排! 丘濬:? 文哥儿想想别人的苦处,便觉自己的人生分外自由,积极地洗脸刷牙吃早饭,然后趁着最后一天假期跑去老丘家玩,与老丘说起他宏大无比的“米”计划! 徐溥:? 文哥儿便坐回去兴冲冲地问:“您要去吗?您夫妻俩一起去好不好!我祖父祖母也一起去的!” “有的,有的!”文哥儿跳起来,可着劲想描述自己看到的牡丹花树,“我亲眼见着了,它长得老高了,比我高好多好多!” 刘健:? 丘濬被他气笑了,第一次听说邀人去赏花是站在别人院墙外赏的。 丘濬不怎么相信文哥儿的话:“哪有这样大的牡丹花树?” 代写书信(需开始考虑安排休息日)√ 枸杞清心明目他是知晓的,可也没他这么硬泡的吧? 尤其是丘濬这种天天过度用眼的,必须得多喝枸杞茶! 文哥儿积极邀请:“等禾苗长出来那会儿,您要去看看吗?我听说到那时候赵叔家的牡丹花树能开一朵花,一定很好看的!” 文哥儿道:“要去的要去的,我跟您讲,就算不进门,在院墙外也能看到半树的!” 丘濬嘴上虽然很嫌弃,第二天还是揣上把枸杞去了内阁。 吴氏可是曾经从琼州走到京师来与丘濬相聚的,不算是没出过家门的人。她得知文哥儿要带他们出城玩,自是欢喜不已,笑着说道:“得亏有你劝他出去走走,要不然他天天不是坐在那儿看书看公文就是埋头写东西,迟早把眼睛用瞎了。” 文哥儿对此很是犯愁,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变得如此忙碌。好在他几个老师的授课时间都挺灵活,不会要求他终日坐在讲堂里头听讲。 刘吉:? 这什么玩意? 丘濬用“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睨着他。 丘濬见文哥儿都快气坏了,才慢悠悠地说道:“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文哥儿可听不出丘濬话中的怪里怪气,咻地站起来跑去找吴氏说起这事,一来是早早让吴氏知道他们要一起出游,二来是找个见证省得丘濬反悔。 谁要吃你的枸杞了。 “行,到时我们到别人院墙外看花去。”丘濬直接应了下来。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说,马上当他答应了。他高兴地说道:“那我好好算着什么时候花开得最好,到时候大伙一起去看花!”他计划完又突然烦恼起来,和丘濬补充了一句,“听说赵叔不太喜欢见生人,过几天我得去找他问问怎么安排。” 文哥儿左思右想,没想出什么护目良方,搜肠刮肚半天才想起后世养生人士都爱喝枸杞茶,听说那对眼睛很好来着! 小孩子矮点不是很正常吗! 丘濬睨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比你高有甚稀奇?” 这小老头儿放枸杞就放枸杞,怎么还一脸“你们不懂这个吧”的讨人嫌表情? 现在就开始吹牛不觉得太早了点吗? 那花不是他的,他不能自作主张。 文哥儿一听,顿觉自己责任重大。 他是向来不知道客气的,别人待他一点好,他便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也不管别人是田里的农夫还是朝堂上的阁老。 丘濬无所谓地道:“我去不去都行。”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7章(丧心病狂) 枸杞的养生效果,早在《本草纲目》编成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 按照《本草纲目》总结的前人养生智慧,春天适合吃枸杞叶,别名“天精草”;夏天适合采枸杞花,别名“长生草”;秋天采枸杞子,这倒是直接叫“枸杞子”;到了冬天,可以挖枸杞根,别名“地骨皮”。 且枸杞也不止春天能吃,到了秋天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却老枝”。 听听这又是天精又是地骨、又是长生又是却老的,足以证明古代养生人对枸杞的高度评价。 所以大伙家里都多少都囤着点枸杞子。 就这种人人家里都有的玩意,哪里值得丘濬这么得意?! 还直接往茶里放,不愧是南海边上长大的南蛮子,吃枸杞都比旁人粗野! 丘濬见大伙都对自己投来关注的目光,丝毫不在意他们眼神里的复杂情绪,趁着没什么要紧事“顺便”和他们聊了聊,说王家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非要跟他说枸杞养生,还叮嘱他天天泡水,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瞧这还没春天呢,就邀他去看花,不就是能开朵花的牡丹花树吗?哪里值得特意邀人去看? 还说要亲自种枸杞给他吃,那种满大街都能买到的玩意有什么稀罕的?年纪小就是没见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好在国事繁忙,内阁里头适合闲聊的空档不多,且大家都不太想给这小老头儿陪聊,所以他也没明贬暗炫多少句,就继续喝着枸杞水看公文去了。 这天王华跟着谢迁他们入宫给朱祐樘讲学。他们结束一系列严肃的经筵教学过程之后结伴往宫外走,路上恰好遇到刘健等阁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华总觉得刘健多看了自己几眼。 等出了宫门,王华才和谢迁讨论起刚才刘健的古怪来。 他没干什么可以传到内阁去的事啊! 谢迁沉吟片刻,说道:“可能是文哥儿干了。” 王华陷入沉默。这,还真的挺有可能。 王华也不知道文哥儿哪来那么大面子,干点啥都能弄得人尽皆知,不是叫诸位阁老听说,就是直接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回到翰林院就把文哥儿拎去问话,看看文哥儿有没有干啥坏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哪里做了什么坏事?他每天都好忙的好吗?刘阁老倒是个好人,他们家还有刘阁老送的牡丹花呢! 只是刘阁老为人太严肃,比之老丘还要更严谨一些,他不太习惯往刘阁老家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对哦,刘阁老送过他牡丹花! 文哥儿陷入沉思。 王华见文哥儿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昨天邀请丘阁老春天去老是不是跟刘阁老他们说了,刘阁老因为我没请他心里不高兴!” 唉,没想到他王五岁还是这么受欢迎,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华:“…………” 王华说道:“你以为丘阁老和你一样,有点什么事就嚷嚷得人尽皆知?再说了,刘阁老也不是那种你不请他他就不高兴的人!” 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文哥儿听了觉得也对,顿时有些纳闷了:“那我就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了。” 王华想想文哥儿最近都在忙着他的种田大业和摆摊大业(且两个都在赔本),也觉得谢迁可能猜错了,这事可能和文哥儿压根没关系。 既然毫无头绪,王华也就不想了,专注地回到自己手上的工作里头。 文哥儿莫名其妙被他爹质问了一通,只觉郁闷得很,转头遇上李东阳,便和李东阳说了一通他爹的坏话。 别人都是智子疑邻,他怎么老怀疑自己儿子呢! 不应当! 李东阳了解完事情始末,不知怎地竟觉得文哥儿的猜测很有道理。 说什么丘阁老不爱到处说,上次那个“大胃王”的说法不就是丘阁老给传出去的吗?他的“不爱说话”仅限于他不想搭理人的时候,换成他自己想说的时候谁都堵不住! 李东阳用“你小子厉害啊”的眼神瞅了文哥儿一会,觉得再没有见过像文哥儿这么能搅动朝堂风云的小孩儿了。 矛盾来! 李东阳笑眯眯地询问:“你小子只邀丘阁老去看花,不邀我们去?” 文哥儿:????? 那闲汉说道:“对嘞,听说不仅他们太监有情义,宫女也很有情义,有些死了太监‘丈夫’的还会替他守节来着!” 他说着说着还啧啧感慨起来,没想到太监死了媳妇还会哭得那么惨,这谁看了不觉得惊讶? 不仅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替她和儿媳抱不平,连眼前这个年纪这么小的娃娃都尽心尽力想帮上她们的忙,她的儿子却赌成了个畜生! 文哥儿道:“倒是还有些情义。” 文哥儿见状也觉得她儿子真不是东西,提笔帮她把信写好了,又问她能不能找到熟人送信。 文哥儿道:“那花不是我的,等我与赵叔商量好了再邀请大家去!” 要是找不到的话他还是可以帮上忙的。 到有人坐下来要写家书,文哥儿都还在震惊中,感觉没用的知识每天都在不断增加中。 妇人闻言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为了让儿子戒赌,她不知哭了多少回了,可惜儿子根本听不进去,总说自己会把输出去的钱赢回来。 “什么是菜户?”文哥儿纳闷地问。 众人都义愤填膺。 像最开始那种负心人害了佳人性命的恶事不多见,新鲜词儿倒是让文哥儿听了不少,都是家中大人和翰林院诸多师长不会与他讲的。 文哥儿鲜少见到妇人来他的摊子,可能是看周围围着许多人,妇人们不太好意思过来。他见这妇人神容萧索,不由敛起旁的思绪,认真问道:“您想写信给谁?” 文哥儿:????? 闲汉见文哥儿有兴趣,便给文哥儿细细讲来:“那肯定的,听说他们要是娶不上媳妇也是会被嘲笑的,所以再怎么样都要攒些钱找宫女结为‘菜户’!” 妇人对着文哥儿千恩万谢,才匆匆挤出人群走了。 之所以叫菜户,估摸着是因为宦官才有出宫采买的权限,宫女有什么需要还得他们经手,所以一来二去也就因此结缘了。 他现在把每天的功课压缩到一早上,时间还是挺紧迫的,不赶完作业下午就摆不了摊了! 妇人道:“我想写信给我丈夫,看他能不能来接我和儿媳、孙儿孙女回乡去。”她报出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这次儿媳都差点被典卖了,她才算看清这个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重点难道不是一起谴责他爹! 文哥儿听得懵懵懂懂。 可惜她们现在一没钱二没认识的人,自己回不了乡,只能请人帮忙带个信给丈夫,让他想办法接他们回去了。 还能给太监守节?! 不过宫中的日子想来清苦又寂寞,太监宫女相处的机会最多,凑一起相互慰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这是重点吗?! 李东阳也没为难他,笑着表示刘阁老那边的事包在他身上,他找机会去探探底,瞅瞅刘阁老是怎么个想法。 比如这日两个宦官结伴而过,文哥儿本来太在意,有个闲汉就与文哥儿讲起了他们为什么出城,说是城外有座寺庙,里头供奉的全是宦官“菜户”的牌位,每逢忌日这些“菜户”的“丈夫”就会想办法出宫去拜祭。 他认识的人挺多! 可这家伙只是为了赌个痛快,就要把自己妻子给卖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现在累得家中老母典卖嫁妆,出来求陌生人相助,简直猪狗不如!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儿孙女被儿子带坏了! 文哥儿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出城去祭拜‘菜户’?” 看来这“菜户”竟也算是一种挺稳定的婚姻关系。 文哥儿没想到太监还能成婚,有点吃惊:“他们还要娶妻的吗?” 没有小叽叽也会被人催婚?! 那闲汉嘿嘿直笑,说道:“我们什么都不多,闲暇最多,有次我实在好奇这些太监出宫后会做什么,就偷偷跟上去瞧了瞧。我等他们走了以后溜进那寺庙里一看,好家伙,全是女人的牌位!厚着脸皮找人一打听,人说这些都是‘菜户’。” 要说是碰上灾荒大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甚至自己和妻子都卖身为奴,只求能有一口饭吃,那都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一起饿死! 吃过午饭,文哥儿便去老地方支摊子代写书信。大家都知道他这里是玩票的,没事就爱过来找他唠嗑,给他讲讲市井里的新鲜事。 文哥儿没想到宫中还会有这样的事。 那闲汉笑道:“太监与女人成亲就叫‘菜户’。” 文哥儿与妇人一番交流之下,才知道妇人儿子滥赌成性,儿媳差点都被他典卖了。还是妇人把自己嫁妆全卖了出去抵了债,才没叫儿媳被人拉了去。 众人一听,都觉这人真不是东西。 而且照这说法,当了太监都逃不过不结婚会被人嘲笑的命运?!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面容有些憔悴,眉目间满满的都是憔悴。 她得回去护着儿媳和孙儿孙女,省得那畜生又丧心病狂地打卖掉她们主意。 文哥儿是不记事的,听李东阳这么一说就把事情撂下了,继续赶自己的功课去。 妇人神色木木的,显见已经被赌徒儿子伤透了心。 他听不太懂,但大受震撼。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8章(小小宗师) 文哥儿把摊子留给谢豆,直接寻祥叔说起这事儿,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要去妇人老家,有的话他就不用另外找人了。 祥叔听了事情始末,也觉那赌狗儿子真不是东西,立刻说道:“事不宜迟,我去会馆那边问问,有的话我就直接把信转交了。” 他们晋商会馆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贾,经常天南海北地跑,找个顺路的人还是挺容易的。 文哥儿闻言便安心了,出去与谢豆一起代写书信去。 回家的路上,谢豆和文哥儿嘀咕起来:“看来养孩子不仅费钱,还不知道养出来会是什么样儿。你说要是把孩子养大成人了,他却变得那么坏,当爹娘的可怎么办才好?” 文哥儿听着谢豆的碎碎念,不由说道:“你可别你又去先生面前说什么‘我不想要孩子了’。” 这谢豆豆整天找打,迟早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哪怕回忆起了挨打的痛楚,谢豆还是有好多话想讲:“嫁给他的人也惨,你看要不是遇上个还算不错的婆婆,这人的媳妇岂不是被人卖了去?” 文哥儿点头:“是啊,要是婆婆也是坏蛋,伙同儿子一起把她和女儿都给卖了,她是有苦都没处说。” 他给谢豆讲了自己在野史上看到过例子。 有些人卖了老婆,但没全卖。他们把老婆典当出去,让自己老婆帮别人生儿子传宗接代再回来。 这事主要出现在娶不起老婆的穷人身上,两边一个娶不起老婆,一个养不起孩子,可不就一拍即合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左右自己家已经有了儿子后继有人,牺牲妻子幸福全家有什么不可以的?让妻子去帮人生个孩子就能养活全家老小,多划算不是? 至于什么礼教纲常,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一不能填饱肚子,二不能给他们生儿子。 对于这些被“典当”的女人来说,说不准想守节不为别人生孩子也是一种格外奢侈的幸福。 要不古人怎么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呢? 连孔圣人都说了,要是一个地方人口足够多了,首先应该想办法让他们富起来,人人丰衣足食;等人人都丰衣足食了,还应该让他们接受教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先“富之”后“教之”,才能让社会稳定安宁、安居乐业。 可惜赌博这种剁手都改不了的恶习,文哥儿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像张鹤龄他们那样的权贵子弟滥赌成性,顶多只是输些家财挨顿打,落在中下阶层家庭头上那可就是家破人亡、典妻鬻子的惨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即使是到了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也没人能杜绝这些东西的存在,更没有人能杜绝人性中恶的一面。 想要整个社会一点肮脏和阴暗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文哥儿转头对一脸纠结、多愁善感的谢豆豆,少有地宽慰了这位发小几句说道:“所以我们要好好读书,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到时候要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我们想怎么帮别人便怎么帮别人,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要是很多事只有站到高高的地方去才能做到,那就努力走到高高的地方去! 至于到底要走到多高才能做到这种程度,文哥儿没有说。 一来是这对小孩子来说是个很难想清楚的问题,二来是许多人穷其一生也做不到那种程度。 倒不如先说点好的,残酷的现实留给谢豆豆长大后再去发现。 谢豆不知道文哥儿难得的“体贴”,只觉文哥儿的话听得他心潮澎湃。 比起许多人要走的千难万难的路,他们只需要好好读书就能有出头之日,说想说的话,帮想帮的人,做想做的事,这何尝不是他们的幸运?很多人莫说是帮别人了,连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都已经艰难得不得了。 谢豆回到家,二话不说就埋头看书去,差点连吃饭都忘了。 谢迁见他如此表现,问他今日出去又碰上了什么事。 谢豆把那赌鬼儿子的事在饭桌上讲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按照谢豆的第一感觉,得知那赌鬼儿子有多狼心狗肺确实是觉得“要不还是不生孩子了吧”。 谢迁:“…………” 手痒,想打儿子。 好在谢豆很快把文哥儿宽慰他的话说了出来,且很认真地发起誓来:“文哥儿读书可努力了,我也要好好读书!” 谢迁神色稍霁,颔首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比起自家这傻乎乎的儿子来,文哥儿确实要聪慧一些。甭管他是为了不挨打,还是为了宽慰豆哥儿,总归还是说出了一番叫人听得顺耳的话来。 谢迁对文哥儿的觉悟非常满意,连夜看了看自己的教学进度,给文哥儿划拉双倍学习内容。 不用谢,这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应该做的。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照例带着自己“学生”们晨诵,时不时给大伙讲解一下经义内容,很有当小先生的劲头。等胥吏们都要干活去了,他又在冬末的朝阳下嘿嗬嘿嗬地练起了拳脚。 可以说和每天早上一样过得分外充实了。 结果谢迁他们下朝回来,赶巧瞧见他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手舞足蹈。 谢迁走过去轻轻松松把他拎进直舍。 文哥儿有点茫然,转头瞅了眼自家大先生,不晓得他怎么突然拎自己进屋。 谢迁道:“昨日你开导豆哥儿的话,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他微笑着说,“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那以后也得抓紧读书。” 说罢他就把双倍功课划拉给了文哥儿,直接从功课上体现了“抓紧”两字。 对文哥儿的各种奇思妙想,大伙都是很纵容的。 他想着自己已经读了挺久的书,该起来走走了,便屁颠屁颠跟着钱福去找庶吉士们玩。 “我自己出的。”文哥儿骄傲地道,“出题可比破题简单多了!” 钱福路过见他在那犯愁,忍不住问了句:“你小子怎么了?” 好在目前谢迁对他的要求仅仅是让他练习一下破题,没叫他现在就着手写。 只不过对于心思活泛的文哥儿来说,琢磨起这玩意来说还是有点脑壳痛罢了。 比如可以极大程度地减少考官通过个人偏好取士乃至于串通考生作弊的可能性、 独独钱福这家伙最爱促狭,破完题还爱挤兑他一句:“小宗师觉得我这题破得怎么样?” 什么时候他的目标是状元了? 众人顿时都大笑起来。 宗师负责当地的岁考,可以决定接下来哪些生员可以参加乡试。 想起钱福也是个状元,他顿时更愁了。 钱福啧啧赞叹:“你小子了不得,都还没开始科考呢,就过起考官瘾来了。” 这高高的地方是哪里,大家自然都懂的,那肯定是“居庙堂之高”。 怎地他们都考完科举了,还要练习八股破题? 文哥儿道:“大先生他们才不会说这种话!” 李东阳奇道:“文哥儿说了什么?” 谢豆豆啊谢豆豆,你怎么坏事藏不住,好话也藏不住,真是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 题目全是他仿照着往届真题从正在看的《礼经》里扒拉出的。 文哥儿对着双倍作业唉声叹气。 一般来说读书人把地方上的提督学政、提督学政等等统管某地教育的学官敬称为“宗师”,比如李梦阳在陕西参加乡试资格考试,就该称杨一清这位陕西督学为宗师。 他纯粹是来白嫖破题思路的! 谢迁便把文哥儿要“好好读书站到高高的地方去”给李东阳讲了。 “你哪来的题?”靳贵奇道。 这小子的嘴巴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否则寒门士子一没法出去游历涨见识,二没法遍览群书攒典故,考起试来是很吃亏的,至少眼界上就输了一筹。 但凡是被文哥儿问到的,都很快把他给的题给破了。 李东阳摸着文哥儿脑壳欣慰地说道:“有这志气挺好,我们就等你考个状元了。” 谢迁没兴趣掺和这等幼稚的对话,摆摆书吗?” 李东阳道:“你数数,算上你爹,都有几个状元在教你了?” 文哥儿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文哥儿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性格,听了钱福这声“小宗师”后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小小手背到身后,极有宗师风范地轻轻颔首,学着大人模样用极深沉的语气回了句:“不错,不错,为师很看好你。” 文哥儿当即和他诉起苦来:“功课太多,我连遛弯时间都大大减少了!” 这不是随便扒拉一句就能拿来考别人了吗?这样还能参考一下他们这些科举成功人士们的解题思路呢! 李东阳用手肘撞了撞谢迁,示意谢迁现场给文哥儿来几句,看看这小子该怎么办。 文哥儿道:“爹和老师厉害,和学生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所有状元老师都能教出状元学生来的,我听说您的老师也是状元,您不也没有考状元吗?” 就文哥儿这出题考人的劲头,可不就是想当宗师吗? 其他人鲜少见李东阳在言辞上落了下风,顿时都乐不可支。 靳贵等人:????? 现在大家都读四书五经,那差距就大大缩小了。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文哥儿左看右看,确定李东阳不在附近,才跟钱福做约定:“你不知道我三先生多过分,说什么我身边这么多状元,我也该考个状元!要是叫他瞧见我俩聊得好,他肯定又该再提这事儿了,以后他在的时候我们少说话。” 瞧见文哥儿那做贼似的警惕模样,钱福乐道:“行,以后你三先生在的时候我会假装不认识你。” 文哥儿想到自己双倍的功课,心里立刻充满了紧迫感,抱着书开始细读去了。 文哥儿:????? 一见着人,文哥儿就挨个给他们出题。 再比如减轻了寒门士子备考的困难,保证大家都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参加科举。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胡说! 明朝科举的八股文往往不许搞自己的思想,必须根据紧扣题目模仿古人语气“代圣人立言”。 其实他的名次也不差,好歹是二甲第一来着,可翰林院这里最不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李东阳:“…………” 刚从小先生荣升小宗师的文哥儿哪里知道破得好不好。 “行吧,下次换你大先生和你四先生来说你,你就没法这样犟嘴了。”李东阳叹着气说道。 这东西自由发挥空间比较小,个人风格比较淡,用处也是有的。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59章(还有新的) 文哥儿喜提小宗师称呼,对此不仅不谦虚,还颇为得意,溜达回去把自己考校靳贵等人得来的破题思路稍加整理,准备做成《庶吉士破题集》,供自己和谢豆他们科举时参考。 这一有了事干,文哥儿马上就精神抖擞,看起书来一点都不嫌累了,还嫌弃谢迁给他划定的功课范围不够大,主动翻起别的书找题。 要不然每次都出同一个范围的题目,他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了。出题就该大范围地出,最好出得他们摸不着头脑! 庶吉士们那么好使的脑子,怎么能因为科举结束就荒废了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读书如有神,去找谢迁接受考校时信心满满的。 遇到谢迁问及和自己出的题极其相似的命题,文哥儿尾巴顿时就翘了起来,整个人快活且神采奕奕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的出题水平和他大先生一样高! 为防止自己挨打,文哥儿很聪明地没照搬自己从靳贵他们那儿套出来的破题思路,而是按自己的理解来回答。 谢迁见他一边答题还一边得意,有些纳罕地问:“你瞎乐呵什么?” 文哥儿便把自己被钱福喊“小宗师”的事说给谢迁听。 谢迁觉得这事儿可真是,钱福这家伙敢瞎喊,文哥儿这小子还敢瞎应! “怎么?你不是说要去当御史吗?怎么又变成‘小宗师’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道:“喊喊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当。” 谢迁让文哥儿把他从庶吉士那边问来的破题思路仔细讲讲。 文哥儿麻溜给谢迁讲了一通,对上谢迁审视的眼神,才猛地发现他大先生是在摸他底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要是刚才他直接搞拿来主义,现在手估计已经肿了! 幸亏他王五岁聪明绝顶,最清楚走捷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迁见文哥儿一脸逃过一劫的庆幸,颇遗憾这次也没有机会叫这小子尝尝戒尺的滋味。 明明王华不是这样的性情,怎地生出来的儿子这样滑溜? 既然文哥儿没弄虚作假,功课也认认真真做完了,谢迁便放他自己玩儿去。 不知是不是看文哥儿的代写书信摊子格外热闹,元宵节后街边也陆续多出些别的摊子来,大多摆在别人的院墙下或者巷子口。 比如文哥儿摊子旁的巷口就多了个戳黑的。 戳黑的是行话,实际上是给人点痣的。 这年头一般人不会无缘无故想点痣,所以他们谭子胖支着个布幌子,上头画着个硕大的人脑袋,从脸到脖子都被浓浓的细墨线分作许多区域。 要是有人被布幌子上的图吸引了注意力,那戳黑的就该仔细端详对方几眼,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芝麻大的小痣,开始用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起对方来。 大抵是犯水危、犯火灾之类的危言耸听之语,又或是“妨夫”“克妻”“有碍子嗣”之类的切身相关之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据说这行当就是算命大师拿来锻炼徒弟的。 他们只有熟练掌握忽悠人点痣的专项口才,才算是有点儿“算命”天分,可以继承大师衣钵转职算命去。 文哥儿觉得挺有意思,趁着自己摊子还没开跑过去瞅瞅是怎么个“戳黑”法。 像文哥儿这么小的娃娃,戳黑的一般是不会列入忽悠范围的。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用的祛痣药性烈得很,大人尚且不一定能忍受得了,何况是这么小的小孩儿? 照着这位小神童如今的知名度,要是真在他摊子上有个好歹,他怕是要一辈子蹲大牢去了! 且文哥儿长得粉雕玉琢的,脸上白白净净,连颗小痣都寻不着,着实让那戳黑的想揽生意也不知从何下嘴。 “小神童来了?”那戳黑的今年三十六七,而相却是有些老成,眼睛还是眼白多于眼黑的吊三角眼,瞧着像极了话本戏剧里的反角。不过他倒是很热情,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 就是因为天生而带奸相,哪怕是笑着也有点像笑里藏刀、别有所图而已。 正因着他是这副长相,文哥儿才刚走过去呢,周围就有几道目光转到那戳黑的身上,瞧着颇有种“你要是干动小神童半根毫毛,我们就把你往死里揍”的架势。 文哥儿却是没盯着人的长相看,而是好奇地边研究那布幌子边问:“你们当真能把痣给弄掉吗?” “那当然,我这药保真,用料可足了,全是照着方子配的。不像那些黑心肝的家伙专用假药,害人家上了药活受罪不说,痣还囫囵着留在脸上,你说他们亏心不亏心?” “亏心!”文哥儿连声应和,又问道,“你们是用药的啊,用的是什么药?是弄上去后滋滋滋就把痣给滋掉的吗?” “倒没有滋滋滋的。”戳黑的答道,“就是挺疼的,就像火烧似的,这样说你能明白吧?痣也算是身上的一小块肉,想去掉它当然得受得了这小小的罪过,不疼的那都在骗钱!” 文哥儿好奇心重,还想看看药。 戳黑的见自己的摊子还没开张,有心想展示展示自己的药有多真材实料,便把一瓷瓶取出来。 这东西见不得光,还会腐蚀木头,只能用瓷瓶严严实实地盛起来。 樱红的盖子一打开,凑过去看药的文哥儿就闻到了一股子刺激的味道。 那戳黑的忙在旁边提醒道:“你可能不能伸手去碰,别烧坏了你的手。我们点痣都只用一点点的,决不能占别处的皮肤。” 文哥儿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让他把药盖好,嘴里追问:“这是你自己配的药吗?” “不是,这是我师父配的,他老厉害了。”那戳黑的利索地回答。 众人听他们聊得挺欢,不知不觉地也不嫌弃那戳黑的獐头鼠目了,逐渐有人走过来摊位前凑热闹。 文哥儿听那戳黑的挨个忽悠过去,只觉就算不点痣,凑过来听他说说话也很有意思。 点个痣还能这么一套一套地讲! 哪怕是从来没想过要点痣的人,到他摊位前走一遭都会觉得自己该把全身的痣给点光光! 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要是御史劝皇帝的时候能学到这套舌灿莲花的本领,皇帝怕是会被劝得什么都肯干! 文哥儿深感自己需要学习的技能还很多,很是不舍地回自己摊位前摆摊去。 接着他还很努力地现学现卖,积极忽悠起几个老在摊位周围看热闹、自己却从不写信的家伙轮流坐过来聊聊,力求聊到他们萌生想给亲朋好友的想法。 那戳黑的在点痣空档观察了一下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在做什么,接着就眼睁睁看着坐在他对而的闲汉被他忽悠得眼含热泪、哽咽着叙述自己想写的家书内容来。 戳黑的:????? 必须不能让他师父知道这个小孩! 要不然会显得他这个徒弟特别没用,还比不过人家四五岁的小子! 这就是神童吗? 简直恐怖如斯! 文哥儿积极实践了一下午,感觉自己所得颇多。 他与谢豆收了摊往回走,想到上次还收到了通政司的热情邀请,便决定与谢豆一起过去认认门,下次找个空档一起去通政司走一遭。 那可是通政使亲自邀请他去的,可不是他厚着脸皮要去玩儿! 文哥儿屁颠屁颠跑到通政司门前,赶巧遇上通政司的人下衙。 文哥儿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粉浆饭——哦不,元守直元通政。 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很有礼貌地向元守直问好。 看到这么乖巧的小孩儿,元守直也不好对他摆冷脸,只得浅笑着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认认门!”文哥儿问,“您要回去了吗?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元守直只能继续微笑领着两个小跟屁虫往回走。 他内心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啊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啊啊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可是而对这么小的小娃娃,他除了笑一笑以外又能怎么办呢? 文哥儿知晓元守直不太爱说话,也没非要缠着元守直聊个不停,一路上大多都是在和谢豆讨论今天摆摊的见闻。 等到快分别时,文哥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元守直自己下次能不能去找元思永玩。 元守直:“…………” 事实上元守直也是没想到和自己儿子居然能和文哥儿玩到一块,甚至积极参与文哥儿的种田计划。 这小子莫不是会灌汤不成?要不然怎么上至七十岁的阁老,下至几岁大的小孩子,个个都能和他处得来! 元守直道:“寒舍简陋,实在没甚好玩的,你们可以约到外而玩去。” 文哥儿虽有些失望,想想又觉得觉得确实不可能靠三两句话就能顺利撬开元守直家门。他没有被拒绝的难过,大大方方地挥手和元守直道别。 ……倒是让元守直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儿,便是来他家里玩一下也没多大影响。 好歹还是他那位同科状元谢迁的学生来着。 不过看文哥儿已经快快活活地跑进家门,元守直又把那一丝过意不去压了回去,继续独自往家里走。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转身太快错过了元守直那一丝丝动摇。 他回去后还找王华感慨了一番,说自己就没见过这么难进的家门,连去找元思永玩这个借口都不好使! 王华这才知道他还没对那粉浆饭死心。 “人家不愿意,你便别勉强了。换做是你,有人非缠着你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你能开心吗?”王华难得认真地教育起儿子来。 文哥儿听了他爹的话,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遇到那种情况怕是会生气地想抡起拳头暴揍对方。他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晓得了,下次不会再问了。” 王五岁的字迹是稚气的,出的题却很像那么一回事,王守仁一题题看下来,竟觉得还真的有所得。 等文哥儿跑远,她才放下书都惦念着你。” 文哥儿这才高高兴兴地说:“你只管看,接下来肯定还有新的!” 王守仁看到封皮上那“破题集”就乐了,故意促狭道:“你这上哪捡破题去了?” 他已经把收齐的种子托给金生带给赵渊,现在过了春分,应当已经开始育苗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绿绿的苗苗! 那戳黑的一听,顿时心生警惕:他莫不是马上要被逐出师门了?! 事情仿佛想特意凑到一起似的,文哥儿才跑丘家种完辣椒和枸杞,回到家就听人说有他的信,是文徵明和祝允明从南京寄来的。 两边说定了,文哥儿便翘着尾巴回家等消息去。 王守仁妻子诸芸本来正在做女红,只稍微支起耳朵听他们兄弟俩讲话。 文哥儿道:“代考要坐牢的!何况我连八股文怎么写都还没学会呢,哪里考得上!” 难得休沐在家,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 好在丘濬向来不怎么关心自家园子里种点什么,文哥儿爱玩儿便随他去了。 抬头一看,那株牡丹花树的叶子绿了起来,葡萄架上也爬满了清清可爱的葡萄藤。 对于城里长大的小孩儿来说,出了城看什么都是稀奇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哥儿还真没再去过通政司,每天都乖乖读书、认真摆摊。一个月下来,他不仅攒了厚厚一叠《庶吉士破题集》,还从周围的奇人异事身上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本领。 听赵渊这么爽快地答应,文哥儿脸上难得出现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呐呐地问:“我和人夸了赵叔你种的牡丹花树,他们都想来看看,您愿意让他们来吗?” 更别提看不起他的身份了。 他气鼓鼓地说道:“这可都是我出的题!这些破题思路全都是庶吉士给的,他们刚考完科举没多久,破起题来肯定最切合近年来的考法。这你都不懂!” 赵渊:????? 翌日也是文哥儿千盼万盼的休假,他一大早便去催王老爷子快吃早饭,吃饱饱他们就好出城去了。 都春天了,苜蓿肯定都长起来了,喊上谢豆还可以邀他一起挖苜蓿移栽到田埂上去。 努力备考什么的,等回国子监再说吧! 才过去一个月,赵渊的园子就已经变了样,那些光秃秃的菜畦里呼啦啦地长出了许多青嫩水灵的蔬菜,有的已经可以吃了,有的还是小小的苗儿。 王守仁把题集收了起来,准备回头带去国子监打发时间。 像到在旁边看他哼哧哼哧埋种子的丘濬都有点纳闷了:这小子不是说要在这里种一样很特别的东西吗?怎么全变成了枸杞了? 赵渊问:“都是什么人?” 说实话,王守仁也就这几年才稍微看点书,以前全顾着玩儿别的去了。 文哥儿向来是出软不吃硬的,听王守仁给自己说了一通好话,马上就不气了。他说道:“你看完可记得还我,我写得可辛苦了!” 可恶,等到明年他的字一定已经突飞猛进,震惊这些存心看他笑话的家伙! 王守仁道:“这小子总想爹多多升官,我再考个好名次,好叫他能仗着我们胡作非为。” 明年他可是王六岁了,字绝对不可能写不好! 这位老道士绝对是古代化学人才没错了! 赵渊正好在打理自家园子,听到这声欢腾的叫喊便转身过来把门打开。 不过文哥儿确实是个很讨喜的小孩,连他这个混江湖的也很喜欢与他交流。 托文哥儿的福,他这一个月来的待遇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好的。 比如那戳黑的便和文哥儿变得挺要好,没生意时就把凳子搬过来听文哥儿和人聊家书内容。 唐寅他们已经回苏州去了,委托文徵明两人一并帮他们把信也寄了。 这样一群人怕是连皇宫都进得去,居然要扎堆来他这里看花?! 文哥儿揣着自己宝贵的辣椒种子,往自己看好的竹下空地里仔仔细细埋了一小圈,又跑去丘濬家把剩下的种子挨个埋了下去。 文哥儿就稍微给他数了数,先数国子监的监生,再数自己几个老师和钱福这些庶吉士,最后还数了两个阁老(因为李东阳力邀刘健一起来,所以是两个)。 “等到了那边我们一起去挖苜蓿,省钱了!”马车才走到半路,文哥儿就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可耻想法。 文哥儿对他的人生理想那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的,经常跑来鼓动他们好好奋斗、争取能给他当大靠山! “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回去问问师父见不见你。”那戳黑的终归还是压下了自己被逐出师门的担忧,答应帮文哥儿约个时间去找他师父。 文哥儿对自己没见识过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现在是二月了,城外肯定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简直叫他期待得不得了。 老中小三代一起出门,文哥儿还顺便喊上了谢豆一起,要带小伙伴去看看他那块大大的田。 王老爷子拿一直在催促的文哥儿没办法,只得早早用过早饭,与文哥儿一同出城去。 有的人实在怕了他,没蹭几天神童人气就跑了,还有的人却是和文哥儿越混越熟。 毕竟从第一天认识开始,文哥儿就从来没有因为他的长相轻视过他。 文哥儿对那戳黑的师父颇感兴趣,听说他师父是个有道牒在手的正经道士。 数学人才有了,化学人才也在路上,再凑个物理人才,那他也是认识数理化人才的人了! 赵渊:“…………” 好在谢豆豆是个实诚孩子,一点都不介意去了要帮文哥儿干活,反而还很期待可以赶紧抵达石子坳,和文哥儿一起到处撒欢去。 王守仁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信心。 文哥儿见自己与那戳黑的已经这么熟悉,便提出想去拜访他师父。 我以为你想带我一起玩,结果你只是想我去当免费劳动力? 王守仁见文哥儿生气了,麻溜把题集接了过去,嘴里夸道:“没想到你现在都能给人出题了,了不得啊。是哥没明白你的苦心,你不要和哥计较。” 这小小的田埂,对水稻田来说就跟堤坝一样重要,必须在恰当的时候引水或放水! 真叫他像那些个近乎疯魔的“官迷”一样,考不上就呼天抢地,考上了也涕泪横流,他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科举支使了。 文哥儿听到他哥居然嘲笑他的题是破题,顿时觉得根本不能忍。 马车一停下,两个小孩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 他打开文哥儿给他的《庶吉士破题集》,倚在窗边随意地翻看起来。 这人敢在周围摆满一个月的摊,可见点痣本领还是到家的,文哥儿就亲眼见到个闲汉脸上的痣消失不见! 他对于考科举的想法是要是能考过也不错,要是考不过他也不会太难过。 人活着难道就只为考科举当官吗? 文哥儿隔着蓬门喊:“赵叔,赵叔!” 想到这儿,文哥儿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他那厚厚一大叠手抄的《庶吉士破题集》,忍痛说暂借王守仁几天。 都说水稻水稻,水可是很重要的,能不能种好还得看水控得好不好。 接着唐寅他们表示要是祝允明明年能到京师应试,他们便是请假也要一起过去。 这是赵渊给他讲的,田埂上种点苜蓿,可以巩固梗土,不叫它轻易被踩坏了。 对他来说是很大来着。 文哥儿很没见识地“哇”了一声,跑进去对赵渊说:“我爹和我朋友来了,可以让他们来这边歇歇脚吗?” 不考试你们都来凑热闹,有你们这样的人吗?! 文哥儿是亲自去买枸杞种子,才发现枸杞竟也是茄科的,种子同样圆圆扁扁,和辣椒种子老像了! 谢豆:????? 这点痣药与其说这是药,不如说这是一种化学试剂! 听金生前几天回来时说,他想要的竹轩已经建好,过去以后要是下起春雨来,他们都可以进去避雨了! 还是经金生给他提了个醒,他才想起春分到了。 王守仁早被文哥儿说麻了,没好气地说道:“行啊,到时你代我去考,想考解元就考解元,想考状元就考状元。” 王守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不弄丢任何一张题稿,就算弄丢了也会亲自帮他抄回来。 文哥儿高兴不已。 “可以。”赵渊一口答应下来。 王老爷子眼神里也满是迫切。 人来的全都是斯文人,且文哥儿还说吃饭什么的都在竹轩那边,绝对不会来烦扰他,只是过来看看花而已。 文哥儿拿着信去找王守仁,全然没有了自己看信时的愤愤,而是跑去他哥而前拱火:“哥你看,他们派那祝枝山来跟你比,你可不能丢了我们老王家的脸!必须先考个解元震慑他们!” 今年唐寅他们都还没资格应乡试,所以唐寅操刀回书一封,表示文哥儿既然只派他哥出战,他们便也只派祝允明出战,一对一才公平! “可以。”赵渊言简意赅。 最近文哥儿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每天不是编题就是给元思永他们陆续找来的稻种编号归类。 王华也在休沐,想到文哥儿接下来要邀请丘濬他们去玩儿,他这个当爹的便得先过去了解一番。 再怎么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白眼,也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被好意对待的感觉。 顺便埋下去的还有一圈枸杞。 辣椒可以种了! 这老道士能配出这样的点痣药来,显见是有点儿真本领的。 即便赵渊平日里不太爱接待客人,听了文哥儿数出来的这些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文哥儿还小,自然可以什么都不懂,他这个当爹的难道真叫文哥儿请人过去餐风饮露?该安排的自然得提前安排妥当。 谢豆呼吸了一口山野间初春的空气,只觉满满的都是从林间吹拂过来的木叶清香。他跟着在前而引路的文哥儿往前跑,两小孩很快跑到赵渊的小院前。 文哥儿:!!!!! 王守仁从来不这么认为,并且也不想让以后的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王守仁的字他们已经见过了,确实写得还挺不错,明年他们就该来吴宽家里拜访一番,顺便亲眼看看他这位小神童的字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0章(突然点名) 文哥儿得了赵渊允许,便兴高采烈地和谢豆满园子撒欢去,主要瞅瞅赵渊都种了什么菜。 等瞧见屋舍后头还架着一排让豆角攀爬的架子,文哥儿顿时眼前一亮,兴致盎然地对谢豆说:“看看,这种的肯定是会爬架子的豆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算了,认识文哥儿以后,他已经逐渐接受自己偶尔会被叫豆豆的现实。 两人把别人园子跑了一圈,又去问赵渊哪儿有苜蓿挖。 别人田埂上要有的,他们田埂也要种上! 他还要扎一个威风的稻草人,给立在他的宝贝大田里,绝不叫那些鸟儿偷吃了他的稻谷。 文哥儿难得出来一趟,直接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赵渊怕文哥儿迷路,亲自带他们去挖苜蓿。由于他们没带什么工具,最后还是赵渊把苜蓿锄出来,他们屁颠屁颠跟在后头拎着簸箕装。 王华见了只觉还不如直接让人赵渊来种,好歹不用等他们慢吞吞在后头捡半天。 不过这小子回去以后肯定又会跟人吹嘘一通,说什么“我亲手种了苜蓿”。 这小子爱自吹自擂的臭脾气,到底跟谁学的? 王华正思索着,就听王老爷子在那跟给他们领路的里长闲谈,说起自己在余姚种的那一山头竹子。 他那竹子啊,长得可好哩,十里八乡的人经过都会停下来多看一会,直夸没有见过这样的好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好了,他知道了,这自吹自擂的爱好原来是隔代相传。 父子俩很快抵达王老爷子托村里人帮忙建的竹轩。 所谓的竹轩其实就是竹子造的房舍,由于只花了一个月便造了起来,迈步走进去还能闻见阵阵竹香,也不知是竹林里吹来的,还是竹轩本身就有的。 比起文人纯粹用来会客的轩馆,农家建的竹屋突出高大和敞亮,里头有堆放农具的仓库和做饭烧水用的灶台,看起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王华想象中的“搭个竹棚子会客”要好上许多。 王华都怀疑里长是不是贴钱帮他们建了。他在朝为官,可不能犯这种错,赶忙问起里长到底花了多少钱。 该给的可得必须给足了,要不然给御史参上一本他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里长已经知道王华的身份,这可是一位状元郎,还是翰林学士,多了不得啊! 听出了王华的顾虑,里长立刻解释道:“没花多少,您看这竹子我们满山都是,家家户户都有,不值钱的,灶头也是泥砌的,人手更是大家闲着没事过来搭把手,能费多少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您这位状元郎要是能去我们社学里头勉励孩子们几句,大伙再建个十间八间竹屋都不会喊半句苦!何况老爷子都付钱了,又不是白让大家建的!” 社学这东西元朝便有,到了洪武年间大力推行。 规定是每五十家立一社,每社立学校一所,力求让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都有机会接受基础教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可惜经过一年的发展,官办社学始终办办停停,许多地方根本没办法把社学维持下去,大多还是靠私塾教学和家族教学。 京畿倒是还好,到底是天子脚下,延请塾师比较容易,且家里有余钱,家家户户都想供出个读书人来,社学勉勉强强也还能一直开着。 听了里长的请求,王华笑道:“勉励几句倒是容易,只是我只有休沐时才能出城走走,学生们怕是都不在社学里头。” 里长道:“这个简单,都是村里娃儿,吆喝一声就到齐了!” 等文哥儿过足了种苜蓿的瘾,跑来竹轩找他祖父和他爹,赫然发现只剩王老爷子在那儿歇脚。他不由得跑过去追问:“爹呢?爹去哪儿了?” “里长请他到社学去了,说让他给社学的娃子讲几句话。”王老爷子随口答道。 “不是放假吗?怎地社学还要上课?”文哥儿奇道。 “里长说想让村里的娃子们看看你爹这位状元郎,特意把他们都喊回去的。”王老爷子感觉得到里长越发恭敬(还有点羡慕)的态度,心情非常好,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余姚老家。 他走到村头,别人喊他一声“状元爹”;他走到村尾,别人也喊他一声“状元爹”,那滋味哟,别提多快活了!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可以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养竹子的本领,另一样则是养儿子的本领! 别人喊他一声“竹轩翁”,他乐到不行;别人喊他一声“状元爹”,他也浑身舒泰。 简直像是大夏天喝了一大碗冰饮子,从头舒坦到脚。 文哥儿可不懂他祖父的骄傲,他听说里长把人放假的娃喊回学校听状元讲座,十分同情地说道:“放假还要回学校补课,真是太惨了!” 王老爷子瞪他一眼,说道:“你天天活在状元堆里,自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想见到个状元可不容易!” 三年才考一次科举,年也就那么三十来个,按照祖籍来划分的话还得分别匀到两京十三道去。每个地方上能分到几个? 钱福这状元就是他们那边自开国以来的唯一一个来着。 文哥儿听他祖父这么一教训,也觉得自己整天泡在状元堆里,居然觉得状元不稀罕了。 这可不行,骄傲使人自满!他还远远不能满,他还要往脑袋瓜子里装好多东西来着! 文哥儿道:“他们往哪走的?我也想去看看!” 社学他是听说过的,就是大明义务教育嘛。不过他还没见过真正的社学,不知道明朝的义务教育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 王老爷子不算读书人,没打算去社学转悠,只给文哥儿指了个路便背着手到竹林里看竹去了。 文哥儿领着谢豆往村里跑,很快瞧见他祖父给他指的社学。 许是村里人掏钱翻修过,社学的房舍看起来挺结实,走近一看更觉讲堂里窗明几净。 瞧见最大的讲堂里坐满了小萝卜头,文哥儿转头朝比自己跑得慢的谢豆做了个噤声手势。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窗边看王华给人开状元讲座。 因着都是第一回见到状元郎,小萝卜头们还是听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假期被强迫补课的郁闷。 还有胆子大地窃窃私语起来:“那是谁?”“没见过啊!”“有个好像是里长说的小神童!” 让作者本人来给学生教他自己写的诗,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味呢? 再度充当小先生的文哥儿对这样的教学效果非常满意,兴致勃勃地说道:“记得几句就不错了。我跟你们说,这也是一位状元写的,等到牡丹花开的时候我让他亲自来教你们背完一整首!” 这首诗内容浅显,用词俗白,很适合拿到社学来劝学。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举人算什么?别看他们石子坳不大,接下来多沾几次状元气、神童气什么的,一准能出进士! 文哥儿:????? 王华的状元讲座顺利进行。他本来就搞过好几年的教学工作,这算是他的老本行,劝诫起学生来自然一套一套的。 他暂停了自己的状元讲座,绷着一张脸朝文哥儿招手,示意他和谢豆都进来。 文哥儿“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把钱福的《明日歌》念完便走下去问有没有人能记住。 文哥儿听他爹介绍得这么敷衍,还说什么犬子不犬子的,贼拉不高兴! 结果还真有人记住了几句。 谢豆很有些不好意思。 小孩子的注意力本来就容易分散,要是没掌握适合的句读技巧,读起书来便只是嘴巴动了,脑子根本不会跟着动,自然达不到“读书其义自见”的好效果。 他诵读时不是那种照着书本直来直去往下念的枯读,而是念得顿挫有度,该和缓时和和缓,该激昂时激昂,轻轻松松就把人带进诗里去,恨不得一句句跟着他念,追随他的诵念行走在诗里文间。 文哥儿把小萝卜头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又表示自己一句一句地再读一遍,好给大伙再打个底,大伙可以提前背上几句,见到钱福立马开口背出来,直接震住他! 真是来了个小神童,带来一串状元郎! 王华便慢悠悠地补了句“这是犬子王守文”“碰上疑问勉勉强强也能找他讨论”。 听王华说到时候需要从买些农家山货之类的待客,里长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您只管带人过来,村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要酒,村里有! 王华:“…………” 要菜,村里遍地都是! 得亏他当时机灵,甭管文哥儿想要什么都积极表示这边完全可以满足,要不然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到他们这个小村子里头? 要知道隔壁村里只是出了个举人,他们里长就拽得跟什么似的! 这小子可真是把钱福安排得明明白白。 要肉,咱还可以现宰哩! 一听又有一个状元要过来,小萝卜头们都沸腾了,激动得不得了。别人一个都没见过,他们马上就能见到第二个! 要茶,村里有! 王华想想那个场景,已经开始替钱福尴尬起来了。 文哥儿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啥问题,开始一句句地领读起来。 里长听着讲堂里头传出来的读书声也很激动,小声问旁边的赵渊:“真的吗?还会有别的状元郎过来?” 等王华他们结束“状元讲座”再见到里长时,里长眼睛简直是放光的。 王华:????? 结果王华给小萝卜头们介绍,说谢豆豆他爹也是个状元,谢豆豆读书可认真了,大家以后要是读书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找谢豆豆讨论。 有人听了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状元郎,教得可真好。” 毕竟文哥儿说过他老师要过来,据说他老师里头就有两个状元来着。 赵渊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的。” 王华把目光转到窗外,一下看见了在窗外探头探脑的文哥儿。 对上他爹脸上的笑容,文哥儿也没办法,只得跑上去给小萝卜头背了首他抄过的诗文。 别说,他这一整年的“小先生”不是白当的,教起学生来效果那叫一个好,小萝卜头们的朗朗读书声很快就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王·临时教师·对台下情况一目了然·华:“…………” 到状元讲座快结束时,王华还点名让文哥儿上来给小萝卜头们背一背《明日歌》。 都到村里来了,可不就得吃点时鲜的! 这诗着实写的朗朗上口,好记得很! 这一刻,写《明日歌》的钱福再度被列入他的记仇小本本上。 不过在外人面前,文哥儿还算给他爹面子,没用“犬父才能生出犬子”之类的遗传学知识来和他爹抬杠。 听到有不明就里的人感慨是状元郎教得好,看清楚具体情况的人便给他们讲了起来:“可不是状元郎教的,是小神童教的。得亏我们这边的地好,才让小神童相中了我们这儿来租地种!” 最怕蹭课突然点名! 王华听着里长激动得跟卖货郎似的说个不停,心里有点纳闷:现在的里长都这么热情好客的吗? 有的离得近些的,特意跑过去远远看两眼自家娃,再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采。 好在文哥儿现在每天早上还在坚持带胥吏们晨诵,区区读两首诗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里长喜不自胜地道:“这可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众人于是又窃窃讨论起来,不太明白小神童怎地还要种地。但他们也没太纠结,他们要是能弄懂小神童的想法,怎么说都得成大神通了! 就这么简单地被介绍了几句,文哥儿和谢豆很快被撵去后排坐下。 文哥儿积极地在旁边看着他爹,意思是“我呢我呢”“爹你怎么还不介绍我呢”。 只不过到底都是小孩子,当有个临窗的小孩不小心扫见文哥儿两人,开小差这种事不可避免地像涟漪般往周围扩散开,一个两个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往外转。 到时候看那家伙还能怎么得意!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1章(上哪开去) 文哥儿玩了大半天,一点都不觉得累,临走时还买了(薅了)人赵渊一畦碧油油的青菜,说要拿回去送给亲朋好友。 于是等他们回到长安街马车也没闲着,帮他载着菜一路送过去,甚至连刘健家和王恕家都得了一把。 基本都是送到人家门房那儿,门房给不给送进去、送进去别人家又吃不吃,文哥儿是全然不管的。 他觉得菜长得特别好,就送了,要是对方不喜欢也没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到了丘濬家,文哥儿已经把菜都送得差不多了,亲自抱着剩下的一大把跑进去找丘濬,俨然又是那“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的兴高采烈模样。 丘濬瞧见文哥儿抱着一大把翠油油的青菜跑进来了,脸上的肉不由抽了抽。他说道:“现在到处都有青菜卖的时候,你大费周章带这玩意回来做什么?” 大伙吃了一冬的咸菜和白菜,冰雪消融后立刻就把菜种子撒了下去,有些菜长得快,如今都割两茬了,市面上也逐渐多了些鲜亮的青翠蔬菜。这谁看了不得买回去吃几顿? “这菜长得特别好!”文哥儿强调自己送的菜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这可是他亲自在地里挑的,颗颗都是他看准了才割下来,不得是那什么“精选无污染有机绿色蔬菜”? 文哥儿把菜抱到丘濬面前,叫丘濬仔细看看那叶子多绿,那杆子多嫩,外头绝对没有这么新鲜好吃的青菜!是他,从城外带回来的! 为了让菜叶子不蔫掉,他一路上还很认真地给它们洒了好几回水呢! 整个过程神圣而认真,看着就像观音菩萨洒杨枝甘露赐予世人幸运祥和! 丘濬一语道破他的真实想法:“我看你路上无聊就是想拿水洒着玩。” 文哥儿才不会承认。来都来了,他又给丘濬吹嘘了一通,说他今天挖了好多苜蓿去种(全然不提都是人赵渊锄起来的),还去社学教村里的小孩读了《明日歌》(全然不提是他在外头探头探脑影响到他爹的状元讲座才被拎进去),甚至还扎了好大一个稻草人(全然不提他自己只负责递稻草)。 反正,他这一天干了老多事了! 丘濬听了半天,只觉得去社学是有用的。他说道:“那边的社学如今怎么样了?” “还挺好的,里长很重视社学,去年才组织村里人把社学翻修了。塾师为人也很不错,见了我爹一直跟他讨教来着。”文哥儿觉得想把事情做好且还付诸行动的人都很棒。 丘濬觉得文哥儿有点天真,塾师一直向王华讨教未必就是真的想教好学生,说不准是觉得碰上了难得的好机会想结识王华这位状元郎。 要不怎么刘健他们全都闭门谢客?还不是因为他们不想以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登门的人,又不能不提防有的人确实就是想走捷径。 与其挨个琢磨、揣测过去,倒不如一概拒之门外,凡事公事公办便好。 只不过文哥儿还小,丘濬也没与他讲这诸多考虑,只说道:“那挺好的。” 文哥儿道:“我听爹说,别处的社学并不怎么好,许多地方都已经荒废了。”他对此很有些纳闷,“我觉得社学挺好的,不仅能识字,还能学律法,怎么很多地方不办了?我听人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话丘濬是没听说过的,他咂摸了一会,觉得文哥儿这说得话糙理不糙。可不就是吗?再穷也不能穷教育。 何况朝廷并不穷。 只是社学这事太过琐细,且牵涉甚广,许多地方官员连治下有多少人多少地都摸不清楚,更何况是让他们维持那么多社学的运转。 有时候朝廷要求严格些,他们便执行得认真些;朝廷要求一放松,他们便撒手不管了。 丘濬几十年没出京师,对外头的社学情况也不大清楚,比起具体的操作执行,他更擅长从宏观上发表自己的观点。 他颇为气闷地说道:“除去两京之外,十三道的社学大多荒废了吗?难怪我在《大学衍义补》里提的关于社学的建议,刘希贤他们一概不讨论。” 丘濬给的建议其实很简单,就是让社学负责传授并演习礼仪,定时挑选聪明机灵品行好的人来当“礼生”,谁家有红白事就让礼生前去主持,免得只知道按照佛道两教来办事,忘记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去年文哥儿看到这个的时候还说呢,红白事礼仪怎么演习,是练习拜堂还是练习出殡? 气得丘濬好几天不想理他(结果还是理了)。 反正丘濬还是想搞以礼治国那一套,从日常礼仪做起,力求从方方面面规范所有人的行为。 他构想的这“礼生”,听着就类似于官方培训出来的民间司仪,帮不太懂怎么操持的老主持婚礼以及丧礼。 想法是挺好的,不过想想进社学的都是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就算学个几年也是没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他们说要去帮人主持红白事,人家真的会让他们进门吗? 文哥儿把自己的想法和老丘讲了。 刘阁老他们不讨论这事儿,说不准不是因为社学全荒废了呢? 文哥儿道:“我看可以每旬趁着小孩子不上课开个老年班,叫老人去当礼生,人德高望重的,说的话大家都爱听。还有那些闲居家中的致仕官员、闲住官员,也邀他们在乡里搞搞讲座,他们当了那么多年官,肯定什么都懂的,合该发挥发挥余热!” 所谓的闲住官员,就是被免职或者告病不去赴任、从此关起门来当起了家里蹲的官员。 像那庄定山、陈白沙,还有那个桑悦,都是干着干着觉得当官没意思或者没有上升空间,决定回家当个悠哉闲人去。 提到这些人,丘濬也是很是不满,觉得他们一天到晚沽名钓誉,根本不为朝廷和做贡献(桑悦那种刚出仕就被人误写成退休年龄的可怜人除外)。 文哥儿见丘濬有些意动,立刻又卖弄起他的养生小知识来,“其实人老了有点正经事可以做,有地方和人聊聊天,对他们自己身体也有好处。他们听说朝廷没有忘记他们,肯定也会很高兴!” 人越老就越怕孤单,怕独处的时候觉得自己没用处了,属于孔圣人说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只要感觉自己还被需要着,对后辈还有着极大的用处,且还有许多人听他们说话,他们走起路来怕是都会虎虎生风! 文哥儿这么一通鼓吹,竟是叫丘濬觉得这事儿全是好处。 现在问题来了,社学都荒废了,上哪开老年班去?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2章(言而无信) 既然是而对老人家的课堂,那自然不能去州学、府学、县学这些地方,毕竟以他们的身体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奔波。 一两次还好,去的次数多了,好事难免也会变成坏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道:“我先叫人去了解一下地方上那些社学的情况,既然你对开设这个‘老年班’有这么多想法,便回去写个奏章给我瞅瞅吧。你最近不是老惦记着人元通政家的吃食吗?就走通政司的渠道递上来,我到时候瞧瞧你写成啥样。”他瞧了眼文哥儿,“可别连通政司那关都过不了,叫我看不到你写的是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不就是个奏章吗?谁写不出来啊!他可是跟着钱福他们进修过公文写作课的,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咻地站了起来,径直回家琢磨着这事儿无了。 丘濬瞧了眼文哥儿送来的那把青菜,没让人拿去收拾,而是准备亲自下厨把它煮了。 吴氏见他从书房拿着把菜出来,便知这肯定是文哥儿带来的了,要不然谁还敢把菜拿进他那宝贝书房去?她说道:“这菜瞧着可真水灵。” 吴氏的话算是夸到点子上了,丘濬当即便说:“那是自然地,这可是地里现摘的,外头哪里买得到这么鲜嫩的菜?”说着丘濬又拧起眉感慨,“也就文哥儿年纪小不懂事,才这么巴巴地给人送一把不值钱的青菜。焉知那些个不识货的人会不会在背后笑他穷酸没见识?” 吴氏见他还担忧起来了,笑着说道:“文哥儿这般讨喜的孩子,谁会在背后笑他?你还是快去把菜煮了,别一会菜都蔫了,平白辜负文哥儿特地把它送来的一片心意。” 丘濬这才没再多说,径直做菜去了。 春天里头新鲜水嫩的青菜,放些油盐一炒便能上桌吃,叶子鲜,菜梗脆,不用荤菜都很能下饭! 尤其是年节期间吃多了大鱼大肉,入春后好的就是这一茬接一茬长出来的时令蔬果。 这晚不少人饭桌上都多了盘差不多的青菜,也都或多或少地聊起了文哥儿。 自是都吃得挺香,并没有人嫌弃他只送来一把菜的寒酸。 文哥儿也尝了自己挑的“精选无污染有机绿色蔬菜”,觉得倍儿棒。 不过饭后他就开始纠结该怎么写奏章了。 按照老丘的意思,社学的情况老丘自己会去了解,不用文哥儿去操心。 他只需要假设社学目前活蹦乱跳,可着劲鼓吹一下老年班有什么好处就成了。 文哥儿瞅中的就是老丘书里提到的礼生。 礼生去主持红白事,不说拿钱什么的,再不济都能被邀请到上座吃顿好饭,光是这能让老人家觉得而上有光的待遇就能叫好多人乐意去学。 从这方而入手,应该还是能保证老年班入学率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古时候有“礼不下庶人”之说,因为“庶人”终日忙于生计、奔波劳累,根本没什么机会学习且没什么机会使用各种礼仪,不能在礼仪方而对他们求全责备。 现在民间还算能吃饱饭,大多数地方的都不至于再冻死饿死,教化便该提上日程了。 不仅得提供礼生培训教程,最好能顺道给他们扫扫盲,叫他们认一些常用字。 别的不说,好歹给孙辈起名的时候不会再起大郎二郎大牛二牛之类的可以选。 现在这重名率实在太高了,地方官喊一声“张大郎”十几个人站出来,多不方便管理对不! 就说有个进贡御笔的笔匠按照惯例在笔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朱祐樘见了自己笔上的“施阿牛”三个字很是嫌弃,觉得这名字太粗鄙了,于是亲自为他给他赐名为施文用。 可见名字起得太俗滥,连皇帝都会嫌弃! 所以说,光靠给小孩子提供义务教育远不足以移风易俗,该给这些大人们也扫扫盲,毕竟人小孩子又不能给自己起名字! 应该把老一辈也抓起来让他们读书! 老人家要是有机会能多学几个字,多了解些礼仪,估摸着就不至于把儿孙往坏里教了,好歹有别的学问可以向儿孙显摆了不是? 自古以来都有不少由隔辈带大的孙子孙女莫名其妙叫长歪了。 一来是因为他们不懂怎么教养孩子,只一味地娇惯,可不就容易把他们惯坏了? 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很多可能大字不识一个,眼界也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 换成学校老师目不识丁、不知礼仪,早被家长反复投诉了,可孩子在家却是免不了日日与祖辈相处的,终日耳濡之、目染之,孩子自然便学不到什么真学问、更学不到什么好品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思量半天,很快确定了中心思想—— 把不识字的老人家统统抓去上学! 再把识字的老人家统统抓去教书!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努力,从此天下目不识丁的老人都能识字知礼,家家户户也都能享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幸福,真正打心里敬爱家中识过字学过礼仪的老人家! 孔圣人早就说过了,“孝”最重要也是最难做到的其实是这么两件事:由衷敬重和始终和颜悦色。 当家中晚辈能够发自内心地敬重长辈,长辈又用自己的所学悉心教导家中晚辈,风气难道还能变坏吗? 上梁正了,下梁不歪! 咱还等什么,快把家里的老人都抓进学校去吧! 文哥儿暗搓搓地写了几天,好生把格式改成了正经奏章。他没急着跑通政司送奏章,而是先去找他祖父说是有篇与他切身相关的新作要给他点评点评。 王老爷子虽没去考功名,却也是粗读过些书的,自然不愿在孙儿而前露怯。他颔首说道:“你念来我听听。” 文哥儿便给他念了起来。 念到激昂处(比如把他们抓去上学之类的),他自是又踩到凳子上站得高高的,一副要发表重要演讲的认真架势,掷地有声地继续对着他祖父诵读。 抓起来! 去上学! 说的就是他祖父了! 李东阳拿过去看了一遍,觉得文哥儿文义通顺,且文中明显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们的看法插进去反而显得突兀,便只从语句和格式方而给他提了一句。 王老爷子腮帮子抖了抖。 这个老丘居然说他写奏章连通政司那关都过不了,根本到不了内阁! 原来不是老丘瞧不起他,是他冤枉老丘了! 且人人都知道他要往通政司递奏本去了。 每个人都会变老的,所以老老人可以教新老人,老老相教无穷尽也! 每当王五岁开始作妖,周围人往往处于很想打他一顿或者马上打他一顿的不稳定状态。 王老爷子:????? 怎么可以只有孩子去上学! 天下孩子苦上学久矣! 文哥儿便把老丘瞧不起他的事说了出来。 这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没官身的通过通政司上书本来就不容易递到内阁去。 王状元不愧是王状元,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 必须把他们统统都抓过去! 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门而工作交由别人来拟写?他马上就写张摘要小纸条,夹带进去供通政司的人参考! 文哥儿写着写着就感觉一片阴影朝自己覆笼过来。 文哥儿乖巧喊了声“爹”。 所以,这小子到底写了什么?! 王华觉得吧,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儿子?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等他回到翰林院来才知道自己儿子又有新作而世。 李东阳给他解释了几句。 大儿子王守仁十几岁去边关走了一遭,回来后就觉得自己深入了解了边关情况,想要上书朝廷讨论军事部署。 要不然内阁几个阁老不得天天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奏本淹没?! 现在文哥儿倒好,五岁就想学人上书,还背着他嚷嚷得人尽皆知。 王华信他才怪。 不幸的是,王华这个亲爹今天又进宫参与经筵讲学去了。 这么说来,他还缺一份精彩的摘要! 文哥儿道:“我们家祖父年纪最老,所以我想去听听他的意见,他也答应给我点评的。谁知道他听了不仅当场反悔不给我点评,看起来还很想打我一顿,”他振振有词,俨然觉得自己很为自家亲祖父考虑,“我不想让祖父背上为我言而无信的骂名,只好自己先跑了!” 王华绷着脸说出了父母常用语录:“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既然没法从未来可能去入学或者去教学的当事人(他祖父)这里得到反馈,文哥儿第二天便揣着奏章去翰林院找李东阳他们点评。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找打,念完后还跳下凳子跑过去问他祖父:“怎么样?我写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昨天他去看他爹,发现老爷子脸色不太好。他关心地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偏又还得好好筹备今天经筵讲学之事,只能先作罢。 他抬头一看,黑黑的,臭臭的,是他爹的脸! 文哥儿听懂了。 活到老,学到老! 所以说,他爹怎么就不狠狠心真打这小子一顿呢? 这还来个广而告之,他还能怎么拦着? 当时王守仁这想法被他摁下了。 王华直接拿过文哥儿那份已经收集了好些个修改意见的奏本看了起来。 现在看来…… 这类民间奏本大多都是通政司捋个摘要递上去,内阁那边觉得有必要看看的话再命人去调阅。 看着看着,王华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古怪。 说不准他拦下了反而有更多人好奇这事儿,都想瞅瞅文哥儿到底写了什么来着。 王华找到了正在认认真真编摘要的文哥儿。 李东阳听了文哥儿的打算忍不住直乐。 重点是摘要吗?! 这小子一准是记住了他哥被拦着不让上书的教训,特意绕过他不给他先看! 学会了,就去教!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一副不知道他爹在生什么气的无辜模样。 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文哥儿凑近昂起脑袋一瞅,终于发现不对头,麻溜跑走了,留下他祖父一个人在那气闷半天。 李东阳趁着其他人还在看,笑着问道:“怎么突然想到写这个?” 李东阳:“…………” 王华问:“你昨天把这奏本拿去读给你祖父听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不是自己儿子),李东阳也就随他去了。 王华:“…………”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3章(这必须看) 文哥儿汇总了李东阳他们修改意见,精心修好自己人生中第一本奏本,把自己编出来的摘要夹带进去,揣上它直奔通政司。 由于文哥儿经常往来于各个官署之中,平时不仅经常闲着没事满长安街跑,现在还出去摆摊代写书信,是以他这张脸还是很好认的,人人都知晓京师有这么个小神童。 知晓文哥儿是来投递奏本的,便有人把他领进了通政司中。 文哥儿上次过来只在门口看了看,碰上元守直就立刻忘了踩点的目的,直接跟着人元守直往回走了。 现在他跟着大伙往里走,才发现官署和官署格局都差不多,只是陈设稍有不同,各个直舍也别有名目而已。 通政司是朝廷的喉舌,同时也是朝廷的耳目,意思就是“管进也管出”。 各方奏本一律由通政司递进,朝廷各种公文也一律由通政司抄发,包括六科廊房那边送过来的朝廷邸报。 所谓的六科廊房,就是负责和吏、户、礼、兵、刑、工对接的监察审核机构,六科廊房给事中有权利对内阁那边发出来的诏敕进行封驳。 也就是打回去让改改或者直接退还。 要是发出来的诏敕不需要封驳,六科廊房给事中就会把它们抄个副本当做邸报素材整理出来,送到通政司去对外传抄。 邸报传抄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地方一把手只能派提塘官抄回和本地有关的内容,想看其他地区的内容还得找专门的京师书手借京官们手头相对完整、相对全面的邸报。 据说不少地方官都得设立“抄报银”款项,专门用来完成邸报的抄写和送还。 文哥儿经过一处直舍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书手在那运笔如飞地抄邸报。 邸报一天的字数至少在五千字以上,这些书手每天的工作量都蛮大的,可不就得写快点吗?要是来个写字慢的,人通政司都关门了你都没抄完来着。 文哥儿在翰林院见过邸报,却不知道邸报是这样抄出来的。 想来也是,并非每天的奏本都有大量刊行的价值,每天做雕版印刷出来不免有点浪费。 文哥儿好奇地瞅了好几眼,才按照胥吏的指引找到投递奏本的地方。 瞧见眼前多出个小豆丁,负责接收奏本的官员乐道:“小神童怎么来我们通政司了?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上奏吗?” 他们对文哥儿并不陌生,毕竟李东阳他们的奏本都要通过通政司才能递进内阁,平时绝对不能绕过他们私自进奏。 仔细算下来,眼前这个五岁小孩儿出现在奏本里的次数竟不算少! 虽说大多只是提到了一句,可光是那么一句就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待遇了。 所以大伙看文哥儿的眼神都像看猴儿似的,只觉又新鲜,又好奇。 文哥儿听别人打趣自己,脸上一点都没不好意思,掏出自己揣进来的奏本问:“我自己想投进奏本的话,也是在您这里投吗?” 他怕民间本和官员本会有不同窗口。 万一明朝通政司也有对公窗口和对私窗口呢! 那官员一听,还真是要来投进奏本的,顿时笑了起来:“是在我这儿,来吧,把你的奏本给我,我们这边会一并汇总起来的。” 文哥儿便把打开奏本把夹带在里头的摘要给对方看,嘴里说道:“这里已经写好了摘要,您可以看看!” 官员乐道:“你年纪不大,懂得倒还挺多。” 文哥儿谦虚地说道:“都是老师教得好。” 这些事确实是李东阳这个老师教给他的没错。 奏本交接完毕,文哥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仿佛生怕自己的心血之作没有被好好对待,看得人乐不可支。 等文哥儿走远了,元守直便过来了。 听那官员说文哥儿来递了奏本,他有些纳罕,坐下叫人取来给他看看。 他们要汇总每天从各地、各个衙门递送过来的奏本、题本等等,做成小册子送去内阁等阁老们查阅。 内阁那边又会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把重要奏本挑出来给皇帝朱批。 毕竟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天也就能仔细看那么二三十本奏本(前提是别像丘濬那样随随便便写一万字),换成个懒惰的皇帝可能连这个数都达不到,可不就得挑拣着重要的往上呈报吗? 元守直把文哥儿的奏本看完了,满脑子都是“是不是得把亲爹送去上学”。 按照文哥儿的说法,社学要是有了这个老年班,只需三五十年便能做到大明上下人人都能粗识几个字—— 想想看,到时候现在的小孩儿长大了,他们在社学识了字;现在的中年人老了,他们会陆续去老年班识字;至于特别长寿的那些人,更是早就上完了老年班。 到时他们大明可不就人人都识字知礼,成为前所未有的全民识字社会吗! 这可比书中的大同社会还要厉害,毕竟大同社会想的只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他们可是连耋耄之年的老人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叫他们即便到了暮年也不虚度光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真是振聋发聩! 丘濬一辈子嗜书如命,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大字不识、看不了书的日子。 元守直冷静下来,也知晓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并不容易。 这才翻到第一页,就瞧见上头赫然有文哥儿的名字。 你一个地方官还能在当地干个十年吗? 他们连自己居住、办事用的县衙都不乐意掏钱修,更别提大力振兴吃力不讨好的社学了。 到底是小孩子,想法着实有些天真。 通政司这边接收了文哥儿的奏本,丘濬那边也通过阁老身份的便利给各地的社学情况摸了个底:地方上的社学确实荒废了大半。 作为阁老,丘濬是有资格直接对接皇帝的。他第二天揣着奏本去找朱祐樘,对着朱祐樘就是一通输出。 接着朱祐樘便召来其他阁老以及相关官员过来商讨此事。 本来朝廷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大臣才允许乘轿子,武官即使贵为国公也要自己骑马,结果如今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官轿,甚至连勋贵武官都来凑热闹。 就像最简单的官员出行不许乘轿子,现在还有多少人乐意遵守? 丘濬洋洋洒洒写了一通,言辞十分地慷慨激昂,很有他年轻时杠遍同僚的风采。最后他引用了文哥儿的话来收尾: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他是在国子监干过校长的人,对教育体系的运作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该怎么进行人员安排和财政安排,刷刷刷地就把整份奏本写完了。 元守直亲自把这奏本的内容摘要填到本日文册前排。 大厦之倾,往往源于根基不稳!就是咱大明的根基,有人想断了本来能走的路,就是想损害国本!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全然不顾太祖朱元璋当初不愿文武好逸恶劳、荒废骑射的苦心。 一行人册送过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每五十户人就搞一座社学,想要把治下的社学全部翻修好且请足塾师,那花销可不是几十两银子能解决的。 想想看,县衙账上就那么点钱,你要是把钱全投到了社学上,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效果? 丘濬站起来,在屋里踱过来,又踱过去,踱过去,又踱过来。 从进入社学到考取功名,大多数人至少都得“十年寒窗”吧? 别的元守直不清楚,至少在他们汤阴那边社学就已经荒废了大半。 真要能达成这样广开民智的文治之效,史书之上怎么说都得记上他们一笔! 最后他也提笔开始写奏本,启动自己最擅长的上纲上线技能,表示官员之中不愿意好好振兴社学的,都是有亡我大明之心的蠹虫。 这种情况下,地方官自然不乐意把钱花到那上面。 丘濬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在后面画了个圈。 许多地方上的社学都没有了,小孩尚且没机会去上学,更何况是从来没开设过的老年班? 难道从今以后便只有出得起束脩去私塾的人才能认字吗? 社学是义学,不收束脩的那种,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属于工作量巨大且成效十分缓慢的事,甚至还得不断地倒贴钱。 谢宇这位通政使如今不甚管事,他对这些奏本的排序还是有决定权的。 根本干不了那么久。 等元守直回过味来,赫然发现这小子的辩才不一般,一不小心就给他绕进去了。连他这般沉稳的人都被他说得心向神往,难怪李东阳他们都不拦着这小子把奏本递上来! 文册里头只有名目和摘要,想要看对应的奏本需要列好单子派人去会极门那边取。 可哪怕做起来可能只有之一的效果,算下来也能影响到数以万计的家庭。所以就算收效甚微,也比不去做要好。 丘濬刚去皇帝面前输出完,只觉自己浑身是劲,率先拿起通政司送来的文册翻看起来。 丘濬一口气把语气激荡的部分写完,又开始列具体的社学复兴章程。 很多想法都是好的,只是推行起来实在不容易。 元守直叹了口气,把奏本合拢起来,神色略有些复杂。 丘濬这风风火火的行动力,一点都不像个年过七十的老头儿。 富商子弟、乡绅子弟自然有的是条件读书认字,那寻常呢?那些真正需要社学的小孩儿,竟是一辈子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琼州文风不盛,社学难兴也就算了,如今竟连江浙这些江南富庶之地社学也办不起来。 意思是这个他必须看!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4章(误打误撞) 王恕等人传看文册,一下子就注意到文哥儿那道位列前排的奏本。 众人不由看了眼率先打了圈的丘濬,心情非常复杂:这老丘明明可以直接听那小子的建议,却还叫那小子往通政司送,到底是公正无私呢,还是多此一举呢? 不过通政司那边都把这奏本摆到前排了,想来写的内容应该还算言之有物。 要知道通政司有着初步筛选各方奏本、题本的职责,粗略地审查一下内容和格式对不对,并给非内阁必须阅读的奏本列个先后顺序呈上去。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干点欺上瞒下的事。 若是叫哪个内阁成员控制了通政司,就等于堵住了朝廷的喉舌和耳目,说不准连弹劾本人的奏本都能被压在通政司不上送,更别提想保个别的什么人了。 所以就算文哥儿有通天的关系,通政司那边还是会好好把关,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的奏本摆在文册前排。 文册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回到首辅刘吉手里。 刘吉看到文哥儿的名字,脸皮也抽了抽,不由和其他人那样看了眼丘濬。 看这内容提要,竟像是和丘濬这老东西一唱一和,说不准连奏本都是这老东西代写的。 要不然一个五岁小孩,知道奏本是什么吗?还一上书就挤上文册前排! 这全民扫盲计划一出来,可不就直戳想当个明君的朱祐樘心窝,叫朱祐樘彻底下定决心重振社学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具体体现在你劝他也听,我劝他也听。 只要吹上一把明君当如何如何,他就会立刻欣然应允。 这不就是又给这老丘逮着机会进言了! 刘吉在心里骂了丘濬好一会,才命人去把奏本都取来。 他倒要看看,一个五岁娃儿到底能写出什么玩意! 王五岁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奏本正搅动内阁风云(甚至好几个人正在腹诽老丘),他和谢迁他们告了假,跟着那戳黑的去一个城郊野寺里找师父去。 至于为什么这老道士住在野寺,而不是住在道观,那就说来话长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老头儿脾气不怎么样,修行也不怎么样,全靠跟着自己观主师兄才舒舒服服吃了半辈子的闲饭。 结果前些年他师兄驾鹤归去,新继位的观主早看他不顺眼了,对他很不恭敬,以至于底下的人也跟着挤兑他。 老道士享了半辈子的清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气之下直接跑了。 等跑出去以后他才发现,被挤兑一下算什么,观主对他不恭敬又算什么,冻死饿死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的。 老道士便开始云游四方,见着什么行当都去学一手,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发点小财。 财当然是没发的,市井间乱七八糟的学问他倒是都了解了一下。 老道士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云游至京城,去投奔他的一个和尚朋友,过起了啃朋友度日的是舒服日子,顺便带出个徒弟教他出去戳黑,收着徒弟的孝敬悠哉度日。 至于老道士这种性情,他徒弟为什么还死心塌地孝敬他,还得是因为老道士路过他们家时救了他们家好几口人的命,他娘便命他跟着老道士报恩去了。 戳黑的一路给文哥儿讲了不少关于他师父的事,说是别看他师父脾气怪,实际上心肠好得很哩。 他师父云游时每离开一个地方,都会把手里余钱散给更有需要的人,到了下个地方再想办法弄钱。 文哥儿听了这老道士特立独行的一生,只觉世上当真有不少奇人。 他跟着戳黑的进了寺中,便感觉这寺里当真冷清得很,连个外人都见不着,本寺也没几个和尚。 寺里收拾得倒是蛮干净,行走其间只觉分外清幽,倒是比城里那些非常商业化的大寺更有世外之地的感觉。 戳黑的领着文哥儿一路往里走,绕过两三个佛殿,很快便到了位于山根下的禅院。 城外地价比较便宜,这寺又似乎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所以禅院都造得挺宽敞。 哪怕老道士借住的是最边上的院子,看起来都算得上是间小四合院了。 到了门口,戳黑的便扯着嗓门朝里请示:“师父!我上次与你说的小神童来了!” 里头马上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回应:“带进来便是,瞎嚷嚷什么。” 戳黑的转头小声对文哥儿说道:“我师父当初去跟人学做炮仗,不小心炸坏了一只耳朵,听东西时灵时不灵的,他自己说话嗓儿也大,你不要被吓到。”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位老道长当真是什么行当都去干一干。 文哥儿对老道士更好奇了,走进去一看,没人。 戳黑的在前领路,把文哥儿领到一处热腾腾的锅炉房里头。 只见有个光膀子老头儿在那全神贯注熬煮着什么,不远处还扔着件他脱下来的道袍。 显见是觉得这儿温度太高,热得不行,直接把道袍都给脱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老道士听到脚步声,转头瞅了一眼。 文哥儿远远地瞅着大锅里熬的东西,只觉自己有满肚子的好奇。他忍不住问道:“道长您这熬的是什么东西?” 时人把它称之为“明瓦”,和一般瓦片相比它是透光的。 这东西可以用在瓦顶、窗棂、花灯等各种地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眉头一动,等走出一段路才和金生嘀咕:“这莫不是大伙说的太监供奉他们菜户牌位的寺庙?” 文哥儿自是非常捧场地狠吹了老道士一番,弄得老道士极有表现欲地讲述了其中原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老道士捋须说道:“以矾入水,小把戏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见是自己徒弟来了,老道士便把手里的家伙往徒弟手里一递,毫不客气地差遣徒弟帮忙干活。他自己则捡起道袍穿好,俨然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老道模样。 接着老道士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明瓦的压板,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灯罩的浇灌。 老道士听文哥儿小小年纪还知道玻璃,顿时不甘落后地闭起眼吹嘘:“玻璃有什么稀罕的?我认得一个三保太监的后人,还跟他学过西洋玻璃的烧法来着。” 那些个做明瓦的家伙不肯教他,全靠聪明绝顶的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怪不得老道士说自己认得三保太监的后人呢,原来他们误打误撞跑这儿来了! 老道士捋着胡子,得意地说道:“这里头当然有点门道,等闲人是弄不明白的,除非像我这种见识够广的。” 戴不起玉,我戴石头总戴得起吧? 老道士捻须的手一顿,差点掐断自己两根白胡子。 文哥儿发现自己当真难不倒老道士,顿时佩服不已:“您可真是什么都会!” 比如李商隐写诗时就说“云母屏风烛影深”。 只是时下流行的这些玻璃制品大多杂色甚多,和文哥儿印象中的玻璃有一定差距。 老道士信誓旦旦地说道。 比如人人都好玉,可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玉(到了明朝甚至庶人不许用金玉珠翠),所以大伙就想法子捡了白石子舂成碎末,用秘法合成“药玉”。 对于老道士这个来了就不走了的朋友,和尚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如今早已习惯老道士在此定居了。 吃饭时他还见到了老道士的和尚朋友,对方是个和和气气的圆胖老僧,看起来一脸宝相。 他的前半生昏昧冥顽,只知道依赖师父、师兄;后半生却是自己一步步走遍许多地方、学了许多本领,如今老来无事,有好友相交、徒弟孝敬,可不就可以尽情琢磨点自己好奇的东西吗? 西洋烧法! 金生觉得有可能。 这种“点石为玉”的秘法,与烧制玻璃已经差不离的,区别只在于选料不同而已。 不知道现在的烧造工艺是怎么样的! 老道士解释道:“羊角。我前些时候想起南京那边的明瓦,人不用云母也不用蚌壳,用的是羊角。具体是怎么个熬法,我也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弄明白。” 明瓦这东西文哥儿也知道,一般就是用云母贝壳之类的东西磨到很薄,达到让光透过去却又看不清里头情况的绝佳效果,类似于后世的磨砂玻璃。 也就是石头烧出来的人造玉。 老道士自得地捋着胡须微笑。 羊角确实很难熬化,还得往里加点特殊溶剂。 是以民间仿玉之风吹得到处都是,这种“变石为玉”的工艺也广为人知。 文哥儿却是不知道明角这东西还能用羊角来熬。 文哥儿还给老头儿讲起自己亲自灌出来的冰灯,那可是加了矾的,好久都没化呢! 文哥儿闻言积极预约下次再来的机会:“那您以后烧玻璃的时候,可以让我来看看吗?我还没看过人吹玻璃呢!”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在寺里蹭了顿素斋。 文哥儿化身好奇宝宝,凑到老道士身边追问:“羊角这么硬也能熬得化吗?” 要是自己能做的话,那肯定是想弄多大弄多大,想弄多亮弄多亮。 明代更是连许多四品以下官员戴的玉佩都是药玉。 肯定是郑和下西洋没错了! 三保太监! 文哥儿听了一脑子新鲜知识,只觉这老头儿确实博学多才。他由衷感慨道:“我还以为只有冰灯是浇出来的,原来羊角灯也能浇出来!” 文哥儿恍然大悟。 想来是大伙用着现成的云母和蚌壳,觉得大小不能自控,便想着要自己制明瓦。 文哥儿没显摆成自己的学问,顿时不服气了。 玻璃不是什么稀罕物,古时便有不少相关工艺。 等到文哥儿离寺回城的时候,恰好有两个太监结伴往这野寺走来,神色瞧着有些沉郁。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样可以为难老道士的相关学问:“那你会造玻璃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5章(印象深刻) 文哥儿回了城,没有与他爹说起那野寺供奉着宦官菜户牌位的事,只说了老道士自立自强的后半生。 看看别人,年过半崛起也不迟!如今胡子都白了,还这么充满求知欲,多么令人敬佩! 文哥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爹你都没满五十岁一定要好好努力长成牛逼大树给我们乘凉啊”。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下午回到家,文哥儿就满屋子数自家有多少明瓦去了。 不数不知道,一数才晓得家里还真不少,都是拿来采光用的。 他数到他祖父祖母那边,便跑去和王老爷子他们得瑟自己学来的新知识。 就是神神秘秘地跑去问他祖父:“你知道明瓦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见他祖父答不上来,文哥儿就开始翘起尾巴科普,煞有介事地介绍要挑什么样的羊角、要用什么溶剂才能熬化它以及怎么把它压成明瓦形状。那熬出来的胶状羊角,还能浇灌出羊角灯罩呢! 王老爷子被他显摆得一愣一愣,想要说“这玩意谁不知道”,偏偏自己又真的不知道,只能憋闷地听着。 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尊敬长辈! 文哥儿数完家里的明瓦,跑出去看自己撒下去的辣椒种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跨越了时空,他家里种的辣椒种子居然全都发芽了。 文哥儿第一次见证辣椒苗苗长出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回去挨个喊人出来一起看辣椒苗苗。 就那么矮矮的一小片青嫩嫩的小苗儿,压根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玩意,王老爷子看得很是不屑。 还是他祖母夸道:“文哥儿就是棒,种什么都能活。” 两个弟弟妹妹正和文哥儿一起蹲在小小的苗圃旁看苗儿,听他们祖母夸文哥儿棒,顿时也连连点头,非常崇拜地看着文哥儿跟着直夸棒。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种什么活什么,种植高手就是他没错了! 趁着天色还早,文哥儿又跑了丘家一趟,去看丘家的辣椒苗苗长得怎么样了。他跑进丘家庭院里一看,那苗圃里也冒出了一棵棵小小的青苗,越看越是可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立刻跑进屋把丘濬拉出来看。 丘濬嘴里说着“没兴趣”,却还是起身和文哥儿一起去看自己被改成菜圃的庭院。 瞅见那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的辣椒苗苗,丘濬摇着头说道:“才刚发芽,你就算一天看三遍它也不会长得更快,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就是棒!”文哥儿兴致盎然地挨个把辣椒苗苗数了一遍,记清楚发芽了多少棵后又拉着丘濬满院子遛弯,与他说起自己掌握的新学问来。 结果丘濬对明瓦和羊角灯罩了若指掌。 说是以前在书上看过,没什么新鲜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可恶,根本没法好好显摆! 丘濬还问:“你去的这个寺,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文哥儿暗道不好,老丘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解得非常多,旁人不关心的东西、旁人不读的书,他都会听一听看一看。 说不准他知道那野寺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怕自己下次没得去看吹玻璃,当机立断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他就逃也似的跑了,生怕老丘继续和他聊那寺的由来。 丘濬瞧着文哥儿一溜烟跑走,摇了摇头。 他踱步走回书房外时转头看了眼刚冒出头来的辣椒苗和枸杞苗,莫名就感受到文哥儿所说的“蓬勃的生命力”。 在文哥儿看来,小小的种子冲破外壳、钻出地面这个过程似乎也是一桩十分奇妙且十分不容易的事。 所以就这么几棵看起来非常脆弱的苗儿,也叫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看完还想再看。 丘濬回到书房中,想起文哥儿那明显非常心虚的模样,便叫人去打听那野寺有没有什么问题。 听说许多野寺名唤寺庙,实际上尽做些女娼男盗的腌臜事,表面上是佛门清净地,实际上内里乱七八糟,光是听人讲起来都觉得污了耳朵。 简直有伤风化! 若是那野寺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得让王华管着文哥儿别再去了。 至于为什么丘濬不自己管,那当然是因为这种事让文哥儿亲爹去当恶人比较好,他和文哥儿只是颇合得来的忘年交罢了! 王华这个当爹的也真是的,才那么小的娃娃也放心让他到处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文哥儿压根没发现自己把心虚直接写在了脸上。 更不知道他爹隔天就被偶遇的丘濬教育了一通,让他别让文哥儿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那野寺虽不是那种给人提供私会场地的淫窟,却是宫中宦官供奉菜户牌位的地方。 正经人谁往那种地方跑?将来文哥儿可是要做官的,可别因为他年纪小就放任他胡来。 王华是因为文哥儿身边有人跟着,才放心让他去寻访老道士的,哪里知道那寺里还有这样的内情。 听丘濬的说法,这小子早就不知打哪听说了这事儿,愣是一句都没提过。 真是皮痒了! 王华平白挨了丘濬一顿训,面上无光地回家找文哥儿算账。 他把正在日常观察自己辣椒苗苗的文哥儿拎进书房,板起脸问他对那野寺的情况知不知情。 王华:“……………” 皇帝朱祐樘也亲自祭告奉先殿、奉慈殿,对列祖列宗表示您的大胖孙子今天要被册封为皇太子了,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谢迁道:“你这当爹的都不动手,我又何必抢着当恶人?” 王华让他滚蛋,他一时半会真的不想见到这小子。 素的! 他只负责在家看看他爹分到的皇太子册封小礼包。 他平时劝王华狠狠心好好揍这小子一顿,王华总这么回他。 青绿素纻丝一匹。 也就是这天之前,朱祐樘才给皇太子赐名为“厚照”。 王华:“…………” 文哥儿再认真回忆了一下,小心脏突然突突直跳。 青的! 王华道:“陛下为太子赐名为‘厚照’。” 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没有干了哪一行就全是坏蛋的道理。何况要是遇上真坏蛋能想办法叫他少干些坏事,算下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不会等到他将来入朝当官,朝堂直接变成困难模式吧?! 在文哥儿心里,其实就算真结识了个把宦官,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文哥儿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应和道:“还小,还特别小,我才五岁呢。” 王华忍无可忍地把文哥儿拎去谢迁面前,叫谢迁帮他揍一顿,他保证不喊停。 具体怎么个耳熟法,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文哥儿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就东窗事发了。 总感觉这小太子比当今陛下朱祐樘要更有名一点。 王华语气少有地严厉:“下次不许再私自去那种地方,要是被我发现了,你就别想再和金生单独出门了。” 谢迁忍着笑对王华说道:“文哥儿还小,大些再说吧。” 文哥儿道:“那可是太子诶,我当然好奇!” 这个名字有一点点耳熟。 王华:“…………” 每到这种时刻,平时没什么事干的勋贵们都会分外忙碌,分头去祭告田地、宗庙、社稷。 王华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小子去了。 三月初八就是册立皇太子的日子。 自从上月初八礼部递送了相关章程,朝廷上下就开始合力张罗起这桩要紧大事。 瞧见文哥儿一派没事人的自然态度,王华只能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哥儿信誓旦旦:“您别担心,等我长大了,也和他们绝交!” 王华把悄悄往后挪的糟心儿子拎回跟前:“你也知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这小子才五岁,到底怎么认识了这么多人?! 文哥儿听明白了,立刻连声答应:“我去的时候一定与您讲。” 明朝比较有名的皇帝似乎都比较……荒唐? 文哥儿自是没资格参与册立皇太子这等大事的。 等文哥儿重获自由飞也似地跑远,王华便埋怨地看向谢迁:“不是说你帮我打,怎地事到临头你又不动手了?” 文哥儿道:“我知道那是你们觉得我不该去的地方。”眼看自己进入了难以逃脱的危险圈,文哥儿为自己辩驳,“可我只是去找张道长,又不是去和那些个宦官打交道,为什么不能去?” 王华说道:“瓜田李下的事,合该避嫌。” 文哥儿一下子愣住了。 他心虚地开始琢磨要往哪里跑才最安全。 这避嫌得了宦官,也避嫌不了勋贵啊! 合该让他自己消受他惯出来的好儿子。 肝也疼。 又想起了这小子和英国公嫡长孙交好的事了。 第二天他又跑去问了一圈别人能发点啥,回来跟他爹讲:看看人大先生,织金的!你的是素的!看看人老丘,还多一匹大红织金胸背! 剩下的仪式转到奉天殿举行。 脑仁疼。 文哥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迁,眼神里的意思是“您可不能助纣为虐咱这是忠言逆耳利于行”。 到了三月初,朝廷上下都很忙碌,因为朱祐樘要立皇长子为皇太子了。 俨然又是一副“爹不上进儿痛心”的模样。 到了晚上,文哥儿才想起来一桩定要紧的事:既然皇太子都册封好了,那皇太子的名字是不是也起好了? 文哥儿麻溜跑去找他爹问起这事儿,丝毫不记得自己白天才得罪过亲爹。 就像一个班级里面往往是调皮捣蛋的学生更让人印象深刻一样—— 王华一看文哥儿那模样就知道答案了,再看他一副随时要夺路而逃的怂样,登时被他气笑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6章(非常稳当) 看多了王华他们的官场生活,文哥儿真的觉得现在的朝堂是简单模式,各级上司都不算难相处,朱祐樘这个话的。 即使是风评不怎么样的首辅刘吉,近几年来也兢兢业业地干活,不敢太明目张胆地乱来。要不是前些年的前科实在太多,说不准大伙会少骂几句“弹棉花”。 想想要是以后他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结果却换了个难搞的大老板,那可真是太愁人了。 难道以后他也要成为老丘口中那种“我当国,必杀之”的英年早辞国家蛀虫?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当今圣上才二十几岁,应该没那么快退休吧?不过就算朱祐樘不退休也不保险,谁都不能保证好说话的人能一直好说话下去。 他小时候还嚷嚷着要咸鱼躺坚决不努力呢,现在长大了(五岁了),不还是天天上赶着读个没完? 年轻时是明君,老了以后未必也是啊! 文哥儿小眉头拧得紧紧的,一副很犯愁的样子。 王华看得纳罕,奇道:“你小子愁什么?” 怎地问了个太子的名字,就把眉头给皱成这样,难道他觉得太子这名字起得不好? 文哥儿就给王华讲了讲自己的担忧。 假设皇帝是他们东家,太子就是小东家,小东家小小年纪就被选定为继承人,表明他以后会继承家业。那么作为一个以后很可能在小东家手底下打工的人,可不就得愁一愁换了东家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往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什么人偷听才松了口气。 当今圣上才二十三岁,你小子说什么“换东家”?! “这又不是你能左右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处在什么位置便该干什么事,只要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了,旁人便奈何不了你。”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你看你三先生数下来也算历经四朝,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况陛下春秋正盛,说不准到你致仕了,都不会有什么‘新东家’。” 文哥儿对皇帝能干到他致仕这件事深表怀疑。 首先按照御医们的说法,太医院升迁不看实力,就看会不会走动关系。像那刘文泰实力就不怎么样,还是当上了院判,经常负责给宫中瞧病来着。 治病这种事不看实力提拔人,难怪很多人不乐意来当御医。 据说后来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曾经拿到过太医院编制,结果干了一年就辞职回民间给人治病兼写书去了,可见朝廷医疗体制编制对大伙的吸引力竟还不如自己回家开诊所! 就算不提不知道出生没有的李时珍,现在不愿意来给朝廷当八品御医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种不利于医疗水平提高的太医院环境,很难想象皇帝在他们手里能活很久。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至今忘不掉进宫吃的那顿“御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且营养一点都不均衡。 虽说以形补形这个说法虽然不能说完全科学,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比如你想长肉就该补充蛋白质,哪里蛋白质比较多?肉里比较多。 可不就得吃肉。 还有你身体某些部位需要补充特殊元素、特殊物质,这些元素和物质一般能在哪里找到?动物体内功能相似的部位。 由于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比比皆是,老祖宗便摸索出了“以形补形”这么个淳朴而直接的养生方法。 所以日常膳食中不摄入足够量的蛋肉,身体素质往往很难提升上去。 这就像你把植物栽在土里,缺了什么它自己吸收自己补,自然是土壤越肥沃植物长得就越好。 要是土壤里没有它必须的养料,它肯定就长不壮实! 文哥儿总结陈词:“谁不让你多吃肉,谁就是不想你好!” 王华本来听了文哥儿的两大考虑,还觉得文哥儿说得挺在理。结果听到这最后一句,气血一下子往脑门上涌。 这小子掰扯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多多吃肉?! 文哥儿瞧见他爹那副“我马上要打你了”的表情,立刻为自己辩驳道:“我可不是胡扯,您看那些草原上的人,天天大口吃肉大碗喝奶,长得多壮实、上马多能打对不?” 王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文哥儿的说法。 谁都知道吃得好身体会更好,那不是很多人没机会吃吗? 圣上那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全在吃素的饮食习惯确实有点儿不妥当。 王华正沉吟着,又听文哥儿凑过来小声问:“我听说刘阁老他们常劝陛下别崇信佛老之学,我听说那些个道士都爱炼丹的,陛下吃丹药吗?” 别人都是要么信佛家之学,要么信黄老之学,当今圣上倒好,来了个双管齐下! 更关键的是,也不知朱祐樘具体是怎么个信法。 要只是读读老子写的《道德经》,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里头挺多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可要是沉迷到开始磕丹药,那问题可就大了。 都说是药三分毒,你闲着没事一天三顿地吃药,身体还能好? 你要是碰上个像当今圣上那样的太子,当了皇帝还乐意坚持听谢迁他们给上课的(针对皇帝展开的经筵日讲基本就按照东宫上课那种上法),那当然是皇帝学到了知识,文臣赚足了面子。 具体培养过程是这样的—— 他磕药的佞幸之人而已。 可要不是宪宗皇帝去了,谁又知道万安私底下进献过这种玩意? 最后侍书官上去给少东家指点怎么练字。 求仙问药的皇帝那么多,从古到今有哪个皇帝活到一? 王华:“………………” 瞧见文哥儿那表情,王华又给他多讲了一点。 按照丹家的说法,汞代表“姹女”,铅代表“金公”,两者交融代表着阴阳相合,磕了这阴阳相合的丹药,必将获得人生的大圆满! 整个过程中,所有的侍读官、侍讲官、侍书官都会毕恭毕敬在旁边排队站着,绝不会让少东家有机会走神。 铅华就是女人的脂粉,为什么这里有个“铅”字呢,就是因为古代脂粉加了铅后非常贴脸,不掉粉,大家都爱用它来化妆,即使用到最终烂脸也在所不惜。不然难道还用寻常用的米粉吗? 王华道:“若是陛下当真有耽于丹药符箓的迹象,我们自然会上书劝谏。” 文哥儿被抄起竹鞭要揍他的王华撵得满宅子跑。 直到一早上的课全上完了,这一大帮子人才会齐齐叩头散场。 像万安曾经用奏疏和宪宗皇帝交流房中术,相关奏疏单独装了满满一箧,可见一个敢讲、一个爱听,君臣相得,甚是融洽。 那一边参加宴会一边掉粉多不体面! 相信在这么一大群文官们这样呕心沥血的教学之下,即使换了新东家,朝廷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绝对非常稳当! 更可怕的是,等他长大了还能一刀一个把你们给剁了。 文哥儿:??? 反正就像老丘说的那样,有国家者未见一人过而不死者! 王华:“……………” 皇帝劝得住,公猪都会上树! 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办,突然开始焦虑了。 看人家编得多么有理有据,谁听了不得先磕为敬! 后来宪宗皇帝大行,朱祐樘让太监怀恩把这些深入讲解房中术的荒唐奏疏拿去内阁当众给大伙一念,万安就没脸再在内阁待下去了,灰溜溜地辞职走人。 不知道说点什么,先在这里给朱厚照点根蜡烛吧。 不说别的,就说有人把含铅化妆品搓成丸子给你吃,你乐意吃吗? 大意就是“您瞅瞅有这么一个人,常年吃素(身体素质不高),常年磕丹药(坚持定时定量摄入有害物质),身边还没有好医生,您觉得他命长还是命短”。 铅这东西应用广泛,比如有个词叫“洗净铅华”。 等到他四五岁的时候,就该请老成的宦官天天给他念《孝经》,让他懂得孝悌之道。 王华忍不住问:“你小子又怎么了?” 文哥儿忍不住看着他爹唉声叹气。 少东家还没出阁读书前不该看的绝对不给他看,不该听的绝对不给他听,什么音乐啊舞蹈啊戏曲啊游戏啊,那是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保证少东家从小就不可能长歪。 上学过程是这样的—— 可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个坐不住的太子,焉知他听着你们天天念天天念,不会被你们念出逆反心理来? 这皇帝吃什么饭菜磕什么丹药,一般也不在他们这些大臣的劝谏范围啊! 丹药的必备材料之一可是铅。 说是咱大明很重视少东家的培养。 文哥儿站得高高的,伸直两只小爪子去摸着他爹的脖子感慨道:“爹您这大好的头颅,日后可千万别给新东家砍了去!” 文哥儿:????? 先由侍读官上前给少东家轮流把当日要学习的《四书》以及经史内容读个十几遍。 想想多少人被爹妈念叨多了都嫌烦,何况你还不是他爹妈! 文哥儿综合已知条件给王华分析了一通。 除了铅以外还有汞。 对于他爹自信满满的想法,文哥儿还是觉得有待商榷。 咱少东家在《孝经》陪伴下长到七八岁,就可以出阁上学。 文哥儿对此半信半疑。 大伙根本都不知情的事,自然无从劝谏起。 主要是皇帝私底下做的事,他们也没办法去打探,人皇帝不让你知道,你也没有办法。你要是从别的途径窥探圣前之事,皇帝说不准就恼羞成怒把你撵出朝堂了。 这玩意吧,估摸着正常人身体康健、新陈代谢好,多磕些可能也没事;有的人身体太虚,磕多了兴许就真的直接大圆满了。 这种用来脸上的还能说是隔了重皮肤,不一定直接进入体内,丹药可是直接磕进肚子里去的。 接着侍讲官上去给少东家上前讲解经义。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7章(新书面世) 不知是不是坚持练武半年多,此时此刻文哥儿的小短腿发挥出了极大的潜能,一路东跑西蹿,最后麻溜躲他哥身后逃过一劫。 王华追了半天,没逮着泥鳅似的文哥儿,这会儿也没了揍他的想法,只得把竹鞭收了起来。 王守仁见他爹转身走了,不由拎起心有余悸的文哥儿问道:“你又怎么招惹爹了?” 刚才那些老东家新东家之类的话,却是不好在外头乱说的。 文哥儿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感慨道:“我也不晓得,聊着聊着天爹突然就这样了!” 文哥儿这么一说,王守仁就一脸恍然地点点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难道和我聊着天突然很想打我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对上文哥儿那满含控诉的眼神,王守仁乐到不行。他说道:“你自己说话讨不讨打,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看看人家老丘,就从来没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刚才听着他爹甩鞭子的咻咻声,可算是把他多年不曾发挥出来的短跑潜能都激发出来了。 真吓人! 见亲哥不站自己这边,文哥儿便又跑去找他祖母告叼状,说父子俩聊得好好的,他爹总突然要打人,长此以往,他们的父子情谊可就危险了!他哪里还敢找亲爹说话呢! 岑老太太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寻机教育了王华一通。 光是打孩子有什么用,得好好教才有用。 王华心里那叫一个气,在亲娘面前还是只能无奈地道:“等我哪天真打着他了,您再说我也不迟。” 文哥儿告完叼状,早就溜没影了。 皇太子册封礼结束之后,朝堂上自然是一片欣欣向荣,上个月丘濬上书要求重振社学,现在礼部也把章程拿出来了。 丘濬身上还兼着礼部尚书的职务呢,虽说礼部事务已经不归他管,那边也算是他的老地盘了,对于这项提议自然全力支持。 反正礼部也只需要发文敦促底下的人好好干。 真正干活的人还是地方官。 王恕对这个决定也很支持,他是一个实干家,希望多点能干实事的人,老早就想踢走一些尸位素餐的家伙。 他比丘濬还狠,直接提议把重振社学列入年终考核项,谁没干好就直接不用干了。 现在还有不少闲住官员正巴巴地排着队等实差呢,你不好好干自然多的是人愿意干。 不愧是掌管吏部好些年的人,一开口就戳中官员们的死穴。 你不是嫌这事儿光花钱没成效吗?现在列为考核项目,不做好考核结果一概列为下等,官你都别当了! 刘吉听着丘濬和王恕你一言我一语地提着建议,越看越觉得两人沆瀣一气,背地里不知已经勾搭在一起多久了。 两个沽名钓誉、装模作样的老东西! 丘濬哪里知道刘吉心里的想法,他也是难得觉得王恕的提议挺好,吏部愿意配合礼部工作当然最好。 大伙对此都没什么意见,重兴社学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顺道塞进去的还有文哥儿提出的老年班计划。 既然都要花大力气去重建各地社学了,自然要尽量把它给用起来。 这事做起来并不难,县官本来就要年年统计地方上的人口情况,对耋耄老人甚至还要定时派人上门关心、送米送菜之类的。 毕竟你这个地方要是连养老工作都没做好,一不小心被人拿住这一点来做文章,你的任满考评结果就别想好了! 那可是能决定地方官任满以后能不能往上走的关键考核。 既然都有名单在手头了,这事儿安排起来自然再简单不过。 动员孩童入学的时候顺便动员下老人家就差不多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安排下去。 文哥儿得知王恕出了个狠招,听得瞠目结舌。 事情干不好,直接没官做了,这也太狠了! 不过要是能把重振社学,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当官的辛苦点就辛苦点,就当是建设大明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了! 尤其是丘濬如今位居内阁,偏又学了刘健和王恕他们的闭门拒客,不少人不得其门而入,便想着把这书买来研读一二,瞅瞅能不能从这书下手投丘濬所好。 文哥儿从王文素分到了一笔润笔费,本来王文素说要按照先前的约定全给他,还是文哥儿学着他的说法回了句“全给我我就一文钱都不要了”,才让王文素改成五五分账。 搞理论研究这条路大概注定得真正有兴趣的人独自去走。 原来乘法这么简单! 光是这五五分账,也叫文哥儿大大地发了笔横财。 由于京师公务员系统十分庞大,买书的人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人开展代购工作,帮一些有这方面需求的地方官买了送过去。 这样一来,他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地研究算学了,总算不至于败光家财要为生计操心! 第二天文哥儿就把有书坊主找上门的事和钱福他们讲了,并表示要是拿到润笔费的话大家一起分账,人人有份! 文哥儿见大家都对他和王文素出的书很感兴趣,便进店里讨了本样书出来,还搬了个练字用的沙盘出来作为教学工具。 那书坊主说道:“我家有个亲戚在国子监读书,最近拜读过小神童你这本题集,觉得非常有参考价值,特意回来给我讲了讲。你要是愿意出的话,一切都不用你操心,就是可能得等书卖出去以后才能把润笔费送上。” 等他们哥儿:“小官人是要印书了吗?” 由于有丘濬和杨廷和作序,捧场的人还是很多的。 王文素也只是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气馁。他说道:“你说得也是,至少书是卖出去了,不至于赔了店里的本钱。”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道:“你们不知道吗?小官人都印过一本书了!” 果然,不仅卖教辅资料赚钱,卖工具书也很赚钱! 他又不认识几个字! 文哥儿刚才才念叨着教辅资料,这就有人找上门了。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题集的?” 其他人便追问:“什么书啊?” 文哥儿见王文素有点失落,便宽慰道:“至少这次买你书的人多了,以后你再出别的别人觉得眼熟还会继续买。很多人出了书根本无人问津,还得自己贴钱印了送给别人呢!” 发现大家反馈不错,文哥儿又兴致勃勃地当街当起了小先生,给大伙上起了数学课。 靳贵说道:“书稿是你写的,题也都是你出的,你得多拿点,剩下的给我们随便分分就成了。” 书坊主听文哥儿这么说,立刻约定好明天下午再来。 再认加减乘除符号。 文哥儿捧着样书给亲朋好友挨个送了一本以后,大伙又或多或少都帮忙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介绍了一番。 他对数学也算有点兴趣,却没有更深入去钻研的想法。 整体销量居然出奇地好。 左右现在也没人来写家书,他就给大家介绍起书里涉及的数学基础知识来。 他正要回去找人好好吹嘘一番呢,半路上就被人拦下了。 先认阿拉伯数字。 见钱福他们对这事儿乐见其成,下午文哥儿就和那书坊主哥儿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当成压根和自己没关系,每天继续读书和摆摊,数着日子等牡丹花开。 不过王文素给文哥儿讲销量的时候,却没有特别地欣喜。 那人顿时语塞。 文哥儿道:“我得先去问问参与破题的人,要看看他们不愿意这东西被印成书,你可以明儿下午再来摊子那边找我。” 还有一些人是要把这书买来当工具书,想要系统地学习一下公文图表画法。 瞧见文哥儿在沙盘上写下简略的乘法等式,大家都直观地理解了这些数学符号的用法。 他也只是知道小神童和后头这家文房店的东家合写了一本书,哪里知道是什么书啊? 即便是后世也是各种实用科学研究更受欢迎,拉投资一拉一个准。 文哥儿见王文素想开了,也没再多说。 结果还没等来牡丹花树的盛花期呢,倒是等来了王文素书印好了的消息。 《几何学》正式面世了! 文哥儿揣着钱离开王文素家,决定把这笔横财当做流动资金,等他拥有了更多辣椒种子还得找片更大的地来种呢! 见大伙都听得一知半解,他又按照九九乘法表给他们演示起乘号的用法。 纯理论基础相关研究向来都是出了名的出力不讨好。 对方自称是个书坊主,说想要文哥儿把《庶吉士破题集》授权给他们印刷,最好能赶在今年秋闱之前印出来供广大读书人作为参考。 因为他发现很多人都是冲着丘濬他们买的,又或者为了学点实用的图表技巧,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冲着算学而来。 钱福等人听了自是没意见。 两边讨论也没避着旁人。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8章(委以重任) 文哥儿兴头一上来,就把他“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发挥得淋漓尽致,教得那叫一个起劲。 不仅周围的闲汉凑过来了,连满街撒野的小孩都围拢过来了。 等有些家长过来找孩子,见自家小孩居然不皮了,还乖乖凑在摊子边上学算术,嘴里念着什么加减乘除,可把她们惊了一下。 到有人来写信,文哥儿还顺便教他们识了几个常用字。 家长们见此情景,自是没带走自己孩子。她们还跟在边上听完课,并带着孩子进去买了些笔墨纸张才离开。 这可是小神童常年来摆摊的地方,肯定沾了许多聪明气! 左右孩子都是要用这些的,上哪买不是买? 文哥儿过足了“小先生”瘾,临收摊前还写了个塔状的九九乘法表压在摊子上,方便自己不在的时候大伙也可以过来看上两眼。 九九歌不是什么新鲜学问,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念叨个“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三七二十一”“九九八十一”,只是把九九歌用简略的符号列成乘法表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都围过来看了半天。 算是就着乘法表温习了刚学来的新鲜数学入门知识。 这两个月祥叔每天看着账上的钱哗哗哗地往上涨,早就有心和文哥儿说说这事儿。 眼看今天文哥儿还开始“开班教学”了,他等文哥儿忙完了,拉着文哥儿进店给他看这两个月多出来的进账。 祥叔说道:“生意都是小官人带来的,小官人不愿沾这些铜臭也就罢了,往后到店里拿纸笔可不能再给钱。” 文哥儿觉得自己最近可能走了横财运。 要不怎么不是有人给他送钱,就是有人坚决不收他钱? 文哥儿不是矫情的人,他攒钱的时候攒得很认真,花钱的时候却也是眼也不眨地花。既然祥叔说这些笔墨纸张算是给他的“推广费”,他便也不去细算了。 两边哥儿开开心心地溜达回家,对王华说自己凭本事让祥叔说免费供应摆摊用度,再也不用大家掏钱了。 毕竟他可是去翰林院化缘了一圈来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小小年纪就有商贾向他投机讨好,总感觉以后要是有人想要攻讦这小子,这小子绝对浑身都是把柄。 要不,还是从现在开始祈祷他科举直接落榜吧? 考虑到王文素不算是纯粹的商贾,倒更像是个有点偏科的读书人,王华还是准备先看看再说。 好歹这小子知道回来吱一声,不是自己自作主张白要别人送的东西。 王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底线正在逐渐被儿子拉低。 文哥儿摆了这么久的代写摊子,本已经有些疲乏,如今有了全新的教学安排,登时又去得格外起劲。 还是石子坳那边来了消息,说是牡丹花树的盛花期快到了,文哥儿才赶在旬休日前再次给大伙送了帖子,邀请大家一块去看牡丹花和他们的水稻苗苗。 听说谷雨之后就可以着手插秧了,如今谷雨都已经过了,秧苗肯定也长好了,说不准他们还可以亲自去田里插秧玩! 在种地这件事上劳动人民是非常专业的,早就摸索出十分成熟的经验,水稻育苗和插秧基本都是按着时令来的。 这是早前就说好的事,大家收到邀请帖后自然都回口信说“到时候一定去”。 三月下旬最后一个休沐日,文哥儿就领着一群同辈以及长辈热热闹闹地出城玩去。 还好一路上是边走边会合的,否则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朝廷要组织什么大型出行活动。 这次去的人特别多,把女眷和小孩都带上了,大伙都知道是出城玩儿,所以穿上了轻便的春衫和春鞋。 老天也给足了文哥儿面子,前些天还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今儿天穹却是蓝汪汪的,瞧着像是被入春后的无数场雨洗净了似的,往哪看都是一片明媚澄净。 王守章和让姐儿还是第一次出城,沿途趴在窗边一路很没见识地哇哇大叫,听得王守俭忍不住默默离他们远一些。 因着一架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文哥儿就蹭老丘的马车去了。 和他一起蹭的还有家里马车同样塞不下的谢豆。 两小孩不是第一次出城,却觉得初春的野外和如今的野外又大不相同,还是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往外瞅,偶尔看到鸟群还要转头招呼老丘夫妻俩一块看,一路上没一刻是消停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等到下车时,文哥儿先快活不已地蹦下车,接着还煞有介事地转过头来伸手要扶老丘夫妻俩下来。 丘濬看了眼他那小胳膊小腿,很是嫌弃地让他走开,自己下车扶着吴氏下来。 要不是上了年纪,他都能跟王华他们那样骑马出城,下个马车哪里用人搀扶着? 文哥儿不在意,跑来跑去数数人来齐了没有。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算了,难得出来玩儿,就不和这刘希贤抬杠扫兴了。 不得不说,文哥儿挑的这地方可真不错,尤其是春日里头到处青翠可爱,远处的山林间还缀着不少不知名的山花,光是下马车走上几步就觉得分外心旷神怡。 再嗅一嗅春风吹来花香与木叶香,更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园子里修再多的假山假水,也不如这天生地就的好山好水来得悦人心目。 石子坳的里长远远听见车马的动静,赶忙拉着赵渊出来相迎。 到了村口一看,好家伙,光是马车就来了好多辆,简直比他们村子最气派的迎亲队伍都要长。 更别提不少人还是骑着马来的。 村里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都忍不住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么一队人马。 说实话,别说这么多读书人了,就是这么多马他们也没见过啊! 里长也是懵了,他只知道小神童说过下次可能还有别的状元郎要来,却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他转头问赵渊:“小官人和你讲过回来这么多人吗?” 赵渊回答:“说过。” 里长:“………………” 里长追问:“那有说他们都是啥人吗?” 这么多人一起过来,总不能全是状元郎吧! 赵渊如实回道:“说过。” 这回答可把里长急死了,忙停下来追问赵渊:“你倒是说说到底有哪些人啊!” 赵渊只好简单地给里长介绍了一下来的可能都是什么人。 里长越听,呼吸越重。 最后他得紧紧抓着赵渊的手臂才能站稳。 赵渊:? 这是,日头底下晒太久,中暑了吗? 虽然有点嫌弃里长手心冒出来的汗,赵渊还是很讲乡里情谊地准备搀明显快要站不稳的里长回去歇息。 眼看赵渊都快把自己搀回村里去了,里过来。 钱福不想说话。 他们村里的祖坟是集体冒青烟了吗?! 光是这么远远看上一眼,就足叫人由衷感慨造物之奇妙。 村民们开开心心地看够了热闹,收了王华命人送过去的菜钱,便捋起袖子回去杀鸡宰鸭割菜做饭。 里长听后更觉村里那些坟上冒的青烟多得都快飘上天去了。 这次杨慎点了头,表示自己都记好了。 他这次又是哪里得罪文哥儿这小子了啊?! 刚才报数报得太乱,他还真没注意记。 钱福:“…………” 花也开得烂漫。 文哥儿是最兴奋的,呼朋唤友呼啦啦跑了过去,提议大家来猜个数,瞅瞅树上到底开着几朵牡丹。 走近一嗅,更觉这牡丹异香扑鼻,简直能香到人梦里去。 这时里长红光满面地走了过来,那张老脸都笑出了一堆褶子。 那花树长得是真的高。 钱福:????? 猜没猜中不要紧,反正猜中没有奖励,猜错也不会挨罚! 老天爷啊! 能背几句是几句! 钱福对自己即将遭遇的事还一无所知,正和其他人一起欣赏着周围的田园风光。 文哥儿领着大伙看花去。 其中好多个状元郎! 里长看着文哥儿的眼神,那不再是看小神童的眼神了,而是在看小金童,塑了金身的那种。他说道:“没有,我没生病,我好着呢!” 一会他们再去园子里把另一半牡丹数了,就可以知道它有没有开满一花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朗朗童声吸引过来。 于是一群矮不隆冬的小豆丁兴冲冲昂起脑袋认真数到底有几多牡丹越出墙头来。 小老等闲是不敢见官的。都说当官该为民做主,可世上又有多少好官?更多的是只知道吃喝拿要,还要你毕恭毕敬伺候着,要不然一准有你好受的! 文哥儿便让大家挨个把自己猜的数给杨慎报了一遍,又拉着杨慎去邀大人们参与这次无奖竞猜活动。 连刘健这个爱在家里养牡丹的洛阳人都没见过这么大一株牡丹花树。 谁猜的数最接近算谁赢! 怎么这小子一天到晚净逮着他折腾? 小孩子念诗哪有那么多章法,扯开嗓子就是背,像是在比谁背得大声似的。 还没走进村里,所有人都瞧见了那株高得越过院墙的牡丹花树。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69章(何必为难) 文哥儿带着一群小伙伴在墙外数了一轮,又跑墙里数了一轮,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提问两边加起来是多少。 还说是不许直接嚷嚷答案,加出来的偷偷给杨慎讲,算对的将荣获一起去偷砍他祖父竹子做竹筒饭的大好机会。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群小娃娃开始皱起眉头在那里做加法,外面三十二朵,里面多少朵来着?要不再去重数一遍! 还真有用傻办法算的,直接从三十二开始往下数,硬是给数出结果来。 可比现场学习两位数的加法要快多了! 还有些心思活泛的则是拉着关系要好的小伙伴偷偷跑到一边嘀嘀咕咕,从小伙伴那儿套取了现成的花朵数。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自然注意到每个人使出的小动作,但他没说什么。 等所有小豆丁都通过各自的办法报完数,他才笑吟吟地宣布答案:“不错,就是一八朵,大家都数对了!” 一群小孩儿自是欢欣鼓舞,都觉得贼有成就感。 文哥儿又给后面进来的大人们讲了猜猜游戏的结果,他自己没猜对,却不妨碍他瞎乐。 这株牡丹花树可真争气,说能开一朵,就开一朵,可算没让他被李东阳他们说吹牛!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副“我没骗你们吧”的骄傲模样,不由乐道:“瞧你这得意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花是你种的。” 赵渊家的园子再宽敞,也经不得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大家说好了轮流来看,有的人先去竹轩那边歇脚。 比起上次过来,竹轩里头又添了不少家当,有竹子做的桌子,竹子做的椅子,竹子做的箩筐篮子等杂物,可谓是把竹子利用到极致。 一行人临窗而坐,赏玩着外头的田野风光,当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刘健与丘濬难得出行一趟,却是没有坐下闲谈,而是在村里走走停停,看看村里的情况。 丘濬还专门去了文哥儿提到过的社学一趟,对着修得窗明几净的讲堂很是感慨。到底是近在京畿,他们琼山那边读书可没这样好的条件。 等丘濬看完社学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瞧见文哥儿带着一群没见识的小崽子们在撵鸡,说是他以前撵过,贼拉有经验,一准能撵到它们飞起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小子到底算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文哥儿本来正兴冲冲祸害着别人放养的走地鸡,瞧见丘濬从社学出来了,便跑上去问:“您还想去哪儿看看,我带您去!” 这俨然就是东道主口吻,说得好像他已经对这个村子非常熟悉似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颇为惋惜地道:“可惜赵叔说还不能插秧,要不然我们可以去地里玩。” 他来的时候还打算拉大家一起下田玩,毕竟来都来了,不下地踩踩泥巴,怎么能算是体验过农耕生活! 听说人皇帝搞亲农活动,还得下地去推推犁呢! 可惜赵渊说种子二月中才送来,苗苗还没长到可以插秧的时候,他们这次过来根本没法下田去。 丘濬道:“本来就不是这时候插秧的,你不是读过陆放翁的诗集吗?人家诗里写得明明白白,‘浸种二月初,插秧四月中’,还有‘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怎么说都得再过半个月才到插秧的时候。这些事便是不出门,你多读书也是能知道的。” 老丘不愧是忠实的读书爱好者,时刻不忘劝人多读书。 可惜只要不是谢迁划定的必背内容,文哥儿读书都是不求甚解,兴致来了就翻几页,兴致没了就撂一边,哪里记得这许多词句。 文哥儿不服气地辩驳道:“陆放翁可是南宋人来着,和咱隔了三年,那会儿的天候可能和现在不大相同,且他写诗的时候也不知到底在哪儿看人种地,可能他在剑南看的呢?可能他在蜀中看的呢?咱京师这边哪里能一样!听说你们琼州那边一年还能种足足三茬,难道也都是‘插秧四月中’吗?”说完他还掷地有声地背起了《孟子》里的名句,“尽信书,不如无书!” 丘濬这位资深杠精听着感觉自己简直后继有人了。 见文哥儿振振有词地辩驳了半天,丘濬点着头询问:“行吧,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赵叔说,你什么时候过来可以下地插秧?” 文哥儿刚才那讲得震天响的气势顿时蔫了下去,哼哼唧唧地咕哝:“……他说过半个月再来。” 丘濬:“…………” 好家伙,半个月后不就是四月中吗?! 那你嚷嚷啥“尽信书不如无书”? 莫非是甭管在不在理咱先嚷了再说?! 对于不能邀请大家一起糊个满腿泥这件事,文哥儿还是很失落的,毕竟下个月很多人肯定就不来了。好在他还有个竹筒饭可玩! 文哥儿便力邀老丘一起去偷竹子。 丘濬:????? 几支竹子而已,跟你祖父说一声不就得了? 文哥儿道:“我以前看过一篇大文豪写的文章,说是他一生中觉得最好吃的豆豆,就是和小伙伴一起去偷别人地里偷摘的!” “第二天那片豆豆地的主人知道后夸他有眼光,摘了许多豆豆请他吃,他都觉得没偷摘的那个味道好!” “可见还是得偷来的比较好吃!” 丘濬不信。 “我读的书比你多多了,我怎么没读过这文章?还大文豪,莫不是你自己瞎编的?” 他对文哥儿的说法深表怀疑。 文哥儿道:“才不是瞎编的,我记得写的是他们去看社戏的!” 丘濬见他这般言之凿凿,也起了好奇心,追问他是在哪本书上看的,又是哪个“大文豪”写的。 文哥儿语塞。 他现在想起来了,这书他在课本上看的,大文豪本名周树人。 这是能说的吗?这怎么说啊! 文哥儿只能郁闷地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丘濬都是当阁老的人了,自然不可能和文哥儿去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文哥儿便只能自己呼朋唤友去偷竹子了。 主要是金生这个年纪长、力气足的负责挑竹子砍,他们负责在旁边摇旗呐喊。 他们挑竹子的地方离得不远,王老爷子很快注意到竹子被砍倒的动静,气得吹胡子瞪眼地跑过去说道:“你小子做什么?” 文哥儿压根不跑,理直气壮地回答:“做竹筒饭!” 就一点都没有偷他祖父竹子被发现的惊慌。 这么多小孩在场,王老爷子只能肉疼地在边上念叨“够了,够了,砍那么多用不完”。 文哥儿也不是瞎捣乱,纯粹是需要多少才砍多少。他跑过去跟他祖父掰扯:“不都说竹子长得老快吗?我们把老竹砍了,新竹才能长出来,要不然新冒出来的小竹子往哪长呢?何况您不是说还想种些新竹子吗长齐齐望过来的眼神,文哥儿觉得自己比被掐住咽喉的小青蛙更窒息。 于是晋惠帝下令说:“若官虾蟆,可给廪!” 瞅把他能得,这次还没聚完,就已经约起下回了! 李兆先同样打算今年应试,也借此机会与王守仁他们交流起来。 年纪小的就说:“凉!舒服!” 你的品行让人信服,你的性格叫人喜欢,大家便都乐于和你交心。 他们也不进屋去和大人挤,都直接坐在竹廊下狼吞虎咽,就着山景吃得老香。 文哥儿道:“终日在地里劳作的伯伯们当然很辛苦,可我们人这么多,真动起手来一人也就割几镰刀,不是放松难道还能是辛苦劳作不成?” 各家都有仆从跟着,文哥儿又是个靠谱的孩子王,大人们也不甚担心,由着他们东搞搞西搞搞,到处追着喂马喂牛喂羊喂鸡喂鸭。 李东阳见他在那抓耳挠腮老半天都答不上来,便笑眯眯地给他讲了段“官蛙私蛙”的典故。 王守仁等准考生比文哥儿稳重多了,坐在廊下讨论起几个月后的乡试。 瞧着竹轩内外这热闹的光景,他对文哥儿的行动力也刮目相看。 可恶,老李害我!!! 王守仁啧了一声:“说得也是。” 刘伯温啊刘伯温,你不去当你的大预言家,无缘无故学人写词做什么! 大人们也分散在屋里屋外到处坐,像王守仁和元思永他们这些国子监生就没得和谢迁他们凑一起,全被撵出来和小崽子们一起吃。 文哥儿吃饱喝足,又带着一群小豆丁到处疯跑。 写词就写词,怎地还用典呢! “这算是其一,”李东阳慢悠悠地追问,“还有呢?” 谁能想到这小子年初只是想捣鼓一块地来种稻谷,现在不仅地有了,连山头都有了! 官蛙给吃官饭! 为什么要为难难得出来春游的小孩儿! 同是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可怜人(蛙),何必相互为难! 李东阳见难住了文哥儿,乐道:“‘何不食肉糜’都没读吗?” 金生从小力气就大,砍完两支竹子也摸到了章法,自然是王老爷子指哪儿他就砍哪儿,勤勤恳恳地帮王老爷子把他看不顺眼的杂竹都给清理掉了。 李东阳倒是笑着考校起他来:“既然你把青蛙抓来了,那么我考考你,刘文成公的《八声甘州》有一句‘问青蛙、有底不平鸣,真个为公私’,你可知道是用了什么典故?” 一伙准考生正就着午后的凉风聊得热火朝天,文哥儿就从田里跑了回来,跑到他们近前时还举起手里抓着的小小青蛙,兴奋地向他们展示:“看!青蛙!我抓的!” 原来是晋惠帝这家伙走园子里听到蛙叫声,问左右说:“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左右答:“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0章(落到实处) ,吹不好得重来! 文哥儿在四夷馆得知此事时,好奇地跑去找《榜葛剌进麒麟图》来瞅了瞅。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有多离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是欺负朱棣没去过非洲大草原,还是看准了朱棣思祥瑞心切?! 没想到榜葛剌不仅进贡过“麒麟”,还进贡过紫胶。 文哥儿正琢磨着榜葛剌这地方在哪、要不要想办法去引进点虫种来呢,就听丘濬补充道:“实际上我们也有紫胶,只不过一般不这么叫,而是叫紫矿、蚁漆之类的,所以你说紫胶虫大家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东西不仅云南有,岭南也有,我们南海沿岸更是不少。” 丘濬这么一说,吴宽这个擅长字画的便转过弯来了,恍然道:“原来是紫矿。” 他给文哥儿讲解了一番,说是自魏晋时便有南番人工生产蚁漆的记载,到了唐朝时作画已经用起了“南海之蚁矿”,只不过大家都是用作颜料和染料,都没太往文哥儿说的搓药丸子材料上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元思永旁听了大半天,回去路上一直若有所思。 等回到家中,元思永还在琢磨着紫胶虫、白蜡虫这些“益虫”的事。 他读书天分有限,进国子监靠的是他爹的荫佑,大家都在热情地讨论乡试,他却知道自己中举的可能性并不高。 元思永对农事更感兴趣,比如文哥儿提议的研究“米”就很对他胃口。 今日跟在那位叫赵渊的农夫身边学了不少种地的知识,更叫他感觉农学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听了文哥儿的“益虫”之说,元思永感觉自己心怦怦直跳,恨不能立刻去川滇之地走一遭,亲自看看那些能够产蜡产胶的虫子到底长什么样。 说起来先秦诸子之中便有专门的“农家”,后来农家虽是没落了,历代撰写农书的人依然多不胜数。 元思永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事。 至少比之以他的读书资质等着靠父亲补个县令之类的微末官职、一辈子埋首案牍之中要有意义得多。 元思永的性格和他爹元守直一样,平时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来不是多话的人。 可是一旦遇到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多难、多不被旁人认同,他们都会坚定不移地去做。 元思永是这么想的,回到家后也是这么说的:“爹,我不想考科举了,我想去云南看看。” 元守直看着一副“随您打随您骂反正我就是不想考公务员了”态度的长子,气得肝疼。 王华没注意到元守直看文哥儿的眼神,可他知道文哥儿向来敏锐,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他心里从小就门儿清。 这次大型春游集体活动结束后,李东阳他们不免又写了许多诗文相互吹捧了一通,甚至还叫文哥儿也一起写。 文哥儿保证道。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扰着元通政了!” 他们今天不是出去春游踏青而已吗?! 原来他大先生没打算真给他加功课的吗?! 本来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每日功课,现在学起来那叫一个吃力。 那眼神幽幽的,那脸黑黑的,很像是平时他干了坏事时他爹他老师臭臭的脸色。 前车覆,后车戒! 元通政就算不高兴他几次三番想去他家吃粉浆饭,也不至于讨厌他才是啊! 事实上文哥儿能坚持这么多天才来找他已经很让谢迁意外了。 难道这就是!长大成人必须承受的痛吗? 元守直平日里对旁人都是那副不假辞色的模样,今天也没差别,与王华点了个头就匆匆走了。 谢迁读完文哥儿的新作,深以为然地说道:“确实该落到实处才是。” 文哥儿光顾着玩了,哪里有注意该写些什么? 这小子从小到大连一顿饭的钱都没赚出来过! 文哥儿辩驳:“没有了,我都没再提过!” 他,王五岁,乖巧懂事,聪明可爱! 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他也下意识觉得元守直这态度是因为文哥儿屡次提出去别人家蹭饭的要求。 文哥儿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元守直气道:“行,你要是能自己筹措到路费便去吧,家中可没有余钱可供你满天下游历去。筹不到就给我在国子监里安心读书!” 几天下来他人都蔫了不少。 毕竟他们自古以来都很讲究尊老爱幼那一套。 王华说道:“早跟你说过了,别人不愿意的事你不能勉强,你还非要屡次三番厚着脸皮去烦扰别人,能怪别人不给你好脸色吗?” 听了文哥儿这么言之凿凿的反驳,王华也闹不清楚元守直的想法了。他只能说道:“就不许人怕你旧话重提?须知对很多人来说,开口拒绝人也不大容易。” 这可怜的娃儿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功课比之从前还是增加了不少。 难道是王家那位小神童因为他屡次拒绝他登门蹭饭,所以给他儿子灌了汤?看把他儿子忽悠得,科举都不想考了! 什么? 可不知怎地,文哥儿敏锐地感觉元守直飞快走远前还看了他一眼。 元思永才刚起了“弃文从农”心思,哪里曾想过银钱的事?听元守直这么一说,他顿时蔫了下去。 以前怎么没觉得儿子脾气像自己是这么烦人的一件事? 谢迁自然知晓这么多功课对这么小的娃娃来说有点吃不消。 元守直:????? 第二天文哥儿跟着亲爹出门去翰林院,在路上与走出门来的元守直不期而遇。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又不是金子,哪能讨得所有人喜欢呢? 他就不信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能有办法凭自己弄到钱? 若是官场上的往来,人元守直拒绝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可你一个五岁小娃娃三番五次开口央求,拒绝次数太多会显得人家特别不近人情,往严重里说还会影响别人名声。 文哥儿:!!!!! 谢迁佯作考虑了一会,才微笑着应允了文哥儿的请求。 文哥儿一听他大先生答应给他减负,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生龙活虎,抱着谢迁新给他划拉的本日学习范围走了! 元守直瞧见他那模样,心里气顺了一些。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去问谢迁能不能每天减少一点点。 元守直忍着当场抄棍子的冲动,耐着性子坐下问清楚事情原委,才晓得是王家那位小神童不知怎地勾起了元思永对先秦农家的向往。 切记,切记! 李东阳看完都乐了,这小子把埋怨老师的文章当功课交上来,胆子可真不小。他当即问谢迁:“功课加了没?你要是没加可就亏了,你看这小子都写进文章里了!” 文哥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问他爹:“我怎么感觉元通政好像讨厌我了?” 有时候提出请求的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对于被请求的一方来说却是得千斟万酌才能答复。好孩子不能强人所难! 王华摸摸文哥儿圆溜溜的脑壳以表夸奖。 这不是还有挺大的潜能吗?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果然感受到功课超级加倍的威力。 他辛辛苦苦憋了半天,最终只能把他和小青蛙同呼吸共命运的惨痛遭遇写了出来,以此劝诫天下小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记得离老师远点,要不然他们还不知会给你出什么考题呢!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1章(吃顿便饭) 文哥儿乖巧读书到国子监的下一个休沐日,才从王守仁嘴里得知元思永想要弃考的想法。 主要是元思永表现得十分忧郁,好几次差点被学官罚了,王守仁才过去关心了一下。 作为一个曾经离家出走、有过轻狂岁月的过来人,王守仁说道:“你是傻了吗?直接和你爹说这事儿就不怕挨揍?” 元思永道:“不说就不会挨揍了吗?” 王守仁说道:“我挑了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满身狼狈地回家,我爹看我这么惨,就不忍心揍我了。你听我的,话别多说,直接干就是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只可惜国子监逃学可比塾馆逃学性质严重多了,元思永一时半会还下定不了决心。 国子监到底是朝廷办起来的大明最高学府,岂能容忍学生乱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把元思永的挣扎犹豫给文哥儿说了。 文哥儿这才知道元思永居然生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想去走遍天下! 当然,比起他吃遍天下的理想,元思永要更高尚一些,元思永想的可是观察天下农事,写一本贴合他们大明国情的农书! 作为源远流长的农耕文明,历朝历代都不缺农书,连文渊阁藏书都单独列了个单独的“农圃类”,可见这不是个冷门的研究领域。 文哥儿觉得这事还是很有前途的,趁着年轻出去走走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不过像王守仁这样不提供任何支持,只怂恿人家“不要怂,直接上”,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靠谱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没等王守仁反应过来,文哥儿就咻地一下跑走了。 王守仁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怂恿元思永“直接跑”的时候赶巧被路过的夫子听到了,夫子正好认识元守直,直接向元守直告了一状。 ……唉,他先帮他弟打听一下有没有别家会做粉浆饭的。 看这架势,他们兄弟俩往后都会彻底被元守直列入拒绝往来户。 甚至会勒令元思永不许再和他们交朋友。 文哥儿哪里知道继他之后,他哥也在元守直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直接跑到元思永家,托人进去请元思永出来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元思永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怎么回事,此时此刻的元小永同学,看起来是个刚挨过打的人! 难道有的人(元守直)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背地里经常打孩子?! 不是文哥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元守直,而是有他大先生这先例在前,他觉得人的外表都不太可靠。 谁能想到瞅着相貌俊美、脾气温和的谢状元会是打起豆豆来毫不留情的凶爹呢! 文哥儿左看右看,确定凶爹二号元守直不会突然冒出来把他也揍了以后,才鬼鬼祟祟地把元思永拉到一边,说道:“你的想法我都听我哥说了,我觉得特别棒!” 元思永这些天跟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吐露了出去游历的想法,只有王家兄弟俩对他的打算表示支持。 昨天回家后挨过亲爹的毒打,元思永听到文哥儿的鼓励后分外感动。 他叹着气说道:“可我爹说得也对,我连一文钱都赚不着,哪里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文哥儿想想古代出行的艰险,就问元思永:“如果有钱的话,你做好远行的准备了吗?” 元思永只是脑子一热,一门心思想出去走走,哪里做了什么准备? 他摇着头说:“我连最基本的银钱都筹不到,也没去想别的。” 文哥儿听后觉得元思永这样的,怕是走不到云南的。他一本正经地摇着头说道:“你这样不行!” 他给元思永掰扯起来,看看他,因为想当巡按御史,现在已经开始勤练武艺了! 你不好好把身体锻炼好,怎么走得了那么远的路? 有了好身板儿,你的知识储备也得跟上才行,想自己写农书不得先把“农圃类”的书全看完,瞅瞅人家是怎么写的、有什么是人家已经写过的吗! 难道真就只是出去看看,路上看到什么就写什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左看右看,还是十三道巡按御史最威风! 元思永觉得自己即便没有文哥儿的神童天赋,学学文哥儿的脚踏实地还是可以的。 文哥儿把自己获取种田经费的过程给元思永讲了,他连租个地都是把经费明细、具体规划写好,他爹才肯给他钱的。 即使自己只是在心里对文哥儿生出过诸多意见,从来没有表露在脸上,元守直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妥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和元思永聊完职业规划后就跑了。 元守直看到还敢跑来找自己儿子的王家小神童,额角青筋跳了跳。他索性加快脚步走进家门,来个眼不看为净! 文哥儿对此一无所知。 比起王守仁这个不靠谱的亲哥,人小神童还是靠得住的。 马上开始读书锻炼,每一天都不能浪费! 元思永也回了家。 多亏他聪明绝顶,要不然还真会被他们骗了去。 文哥儿自己常年把未来目标挂在嘴边,现在有人说自己是“准巡按御史”,他也一点都不害臊,一口答应下来:“好!”说完他又羡慕地道,“听说通政司的人也能出去巡查,下次你爹出去时你不就可以跟着去吗?” 换个人到处嚷嚷说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官,早就天天被人逮着嘲笑,文哥儿却没被人取笑过,不就是因为他不只是嘴上嚷嚷,还踏踏实实地付诸行动吗? 元思永听着文哥儿帮他把方方面面都规划好了,只觉眼前的路前所未有的明确。 元思永便把文哥儿劝自己的话囫囵着给他爹讲了。 元思永:????? 什么都不做只嘴上说说的话,他爹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元守直看着儿子认真的脸庞,只觉这孩子一下子少了几分稚气。 元思永道:“通政司出去巡查的机会不多,我爹也就去年去了边关一趟。” 至少还知道一大早过来劝下元思永的弃考想法,不会像王守仁那样鼓励元思永先斩后奏直接离家出走。 看来他错怪王家那位小神童了。 太阳既没有打西边出来,天上也没有下红雨的迹象,怎么他会从他爹嘴里听到请客吃饭这种事?! 元守直道:“你能想明白就最好。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没一个五岁小孩想得明白?得亏你还听得进文哥儿的劝。” 元思永听得一愣一愣。 果然,他的老师们常年骗小孩! 你这一点规划都没有,项目申请书都不好好写,只嚷嚷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投资方(你亲爹)怎么可能批准并给你投资! 何况王五岁难道是普通的五岁娃儿?他做的那些事,很多人五十岁都不一定能做到! 元守直没想到一夜之间儿子的想法就被拧过来了。 “你说得对,我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元思永说,“要是等你考上了我还没考上,我就跟着你这个准巡按御史出去到处走。” 元思永觉得文哥儿这些考虑都很有道理。 文哥儿听元思永这个通政司二把手的儿子现身说法,立刻把通政司从自己的理想名单上划拉掉。 他要是嘴皮子一张直接伸手,他爹肯定也只会打他手板! 元思永正在心里暗自嘀咕,就听元守直又开了口:“下次国子监休沐时你邀他过来吃顿便饭吧。” 他奇道:“你昨天不是还梗着脖子说‘就是要去’吗?” 得知他爹回来了,元思永过去找他爹诚恳认错,表示自己最近心思太浮躁了,想法也太天真了,接下来他会静下心来好好读书(顺便做好外出游历的一系列准备),争取能考上功名。 文哥儿可是四岁起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规划哼哧哼哧努力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想做什么已经太晚了,可不能再耽搁下去! 文哥儿说道:“你可以先做两手准备,学业也先别放下,要是考上了咱一起当巡按御史去,能跑可多地方了!考不上也没事,你总有同窗能考上的,到那时你可以跟着选了外任的同窗去他们任地看看,多出去几次,你爹也就放心你走远路了。”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最容易上头,一旦生出某个想法就终日辗转反侧,恨不得马上就付诸行动,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两个人凑角落里嘀嘀咕咕,赶巧被从外头回来的元守直瞧见了。 大家一听他的打算都是直接劝他别去,王守仁这唯二同意的人也只是说“咱想去就去”,只有文哥儿这么认真仔细地给他分析规划。 就他现在这个年纪,他爹不乐意他弃考远行很正常,先做几年准备再出去肯定就容易多了。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2章(真够过分)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有一顿他心心念念的饭将会在下个休沐日从天而降。 他遛弯溜到老丘家,又跑进去和丘濬感慨了一番。他哥怎么这么不靠谱,要是给人元守直知道了,怕不是会直接在门口立个牌子,上书“姓王的禁止靠近”。 丘濬听着这小子对他哥指指点点,只觉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说道:“要不是你喊人去玩儿,别人也不会有那样的想法,还不是得怪你?” 文哥儿觉得自己老冤枉了:“那么多人去了,独独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能怪我?” 想他王小文今年才五岁,就得替不靠谱的亲哥擦屁股,怎么感觉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难道牛逼大佬的成长阶段和牛逼大佬的成熟阶段会有天差地别的改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什么时候他这不靠谱的大佬哥哥,才能成长成可供他依靠的参天大树呢? 文哥儿愁了一会,瞧见丘濬桌上摆着正在写的奏章,好奇地凑过去探头探脑,瞅瞅丘濬又再写点什么。 丘濬瞧见他那模样就眉头直皱,没好气地教训道:“你小子坐没坐相的,像什么样子?” 文哥儿便不探头探脑了,直接问:“您在写什么奏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上书吗?” 丘濬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朝廷藏书的意见。我想请陛下广搜天下遗书充盈馆阁藏书,同时找出两份副本分别送到两京国子监,这样一来就算失火也不至于把书全毁了。” 他生平最爱读书,如今进了内阁,自然便向借着这个职位做点有益于后世爱书之人的事。 自古以来藏书家最怕失火,书可全都是易燃之物,一把火烧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像以前起了战乱,书往往是头一个遭殃,不是亡国之君把它们付之一炬,就是叛军入城把它们付之一炬。 书做错了什么?它不过是安安静静地记载一些与这个时代有个的故事与学问罢了。 丘濬每每读史书,读到那些书籍被毁的事都十分痛惜。 现在自己入了内阁,最想做的当然是广搜天下图书,全都好好地收藏起来;再备几份副本送到别处好生保存,即便这边的毁了,至少还有副本可以抄来补齐。 文哥儿一听,这是在给广大学子谋福利的好事,肯定要支持。他好奇地问:“那《永乐大典》有副本吗?会分一套到国子监去吗?集举朝之力修好的书,就那么摆在禁中不给人看吗?” 《永乐大典》是一本“类书”,也就是古代的全书,主要是按照声韵把各种典故分门别类的排列好以供有需要的人查阅。 比如“妆”这一韵,底下就有佛妆、墨妆、唐妆、啼妆等等典故,但凡是古籍之中有提及的相关词汇,全都给汇总到了《永乐大典》里头。 文哥儿还没机会看过呢,对这部赫赫有名的古代官方工具书很有些兴趣。 丘濬道:“《永乐大典》有两万多卷,誊抄起来何其困难?文渊阁中也只那么一套。你若是好好读书,以后说不准也有机会到文渊阁借阅。” 这么浩大一套书,印刷是决计不可能的。可要是耗费人力物力抄出几套来,怕是许多负责誊抄书籍的人得埋头苦抄好些年,这期间啥事都别想再干了。 丘濬自己已经看过《永乐大典》,便觉得不是特别稀罕了,更希望能通过朝廷下令搜集别的图书充实文渊阁藏书。 至于现在还看不着《永乐大典》的文哥儿,正好叫他抓耳挠腮多期待几年,省得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就不好好努力了。 文哥儿可不能体会丘濬的苦心,他哼哼唧唧地说:“您这是以权谋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就是喜欢书,这有什么错吗?难道他命人搜集来的书就只有他自己看?大家都能看的! 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造福子孙后代的事儿,怎么能叫以权谋私? 两个人抬了一会杠,文哥儿又有了新想法:“您读了这么多书,也可以编一本类书来着,要不您试着编一本‘成语词典’!”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给丘濬描述起自己见过的那种成语词典。 “就挑那种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比如什么‘杞人忧天’‘口蜜腹剑’,挨个把出处写出来,叫大家看了书就晓得是怎么回事。这样不至于因为卷数太多而印不出来,又可以叫大家都能轻轻松松增广见闻!说不准他们读了您归纳出来的典故觉得有趣,就比照着出处找书看去了!” 丘濬本来就是一天不写书就手痒的人,听了文哥儿这提议意动不已。 尤其是文哥儿说的,说不准大伙看了有关的典故还会去找书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读书,最欣赏的也是爱读书的人。 要是把这《成语词典》编好了真能叫大伙都乐于找书看,那绝对是会让丘濬特别高兴的事! “你这想法倒是挺不错。”丘濬很矜持地回了一句,“等我写完奏章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写。”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以老丘的博闻强记,这活儿由他来干可太适合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这满肚子书不挤出来用用实在可惜了。 两人就着《成语词典》的事讨论了一会,文哥儿就跑别处玩耍去了。 丘濬看着自己桌上还没写完的奏章,本来打算洋洋洒洒写个几千字的想法一下子没了,罕见地只言简意赅地阐明征集天下遗书以及送副本出宫的建议。 没办法,这奏本已经是旧爱了,丘濬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新欢《成语词典》。 人一有了事干,那可真是劲头十足,他感觉自己腰不酸了,腿不麻了,眼睛都不觉得累了,要不是还要去内阁干活,他一天说不定能写一万字! 第二天众人看到丘濬的奏本,都觉得有些纳罕:怎地这次丘濬的奏章居然直切正题,没那么多赘言赘语?! 刘吉当场大义凛然地进谏:“要是封了张家子弟,那得把两位太后家中子弟也封了才行。” 刘吉心里藏着这些个糟心事,看着春风得意的丘濬自然是哪都不顺眼。 其因在于三月底朱祐樘叫他撰写加封寿宁伯张峦为寿宁侯的诰命,还提了句想顺便把张皇后的弟弟也封为伯。 上书两行大字:貌如卢杞心尤险,学比荆公性更偏! 丘濬臭着一张脸叫人去把对联揭下来,在心里琢磨了一圈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要不了几个月,他这个首辅就该彻底退场。 主要是丘濬都拿出《永乐大典》来吹了,说人太宗常年南征北战事情贼多,还不忘集天下文人之力编纂《永乐大典》,如今咱弘治一朝河清海晏、安享太平,怎么能连太宗一朝那种多事之秋都不如? 他回去把这事儿与张皇后一说,夫妻俩对刘吉都添了点不喜。 连丘濬自己都是这么哔哔的。 朝廷现在不算太穷,丘濬这个搜集图书的提议很快获得了朱祐樘的批复。 刘吉身居内阁十几年,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哪会听不出朱祐樘的话外之意:你现在退休我会给你点面子让你荣退,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朱祐樘反正是决定了,他每个月都派人去刘家问候一遍,一直问到刘吉主动上书乞致仕为止,就看刘吉受不受得住君王的频繁关怀了。 现在的刘棉花已经不是刘棉花了,他已经进化成直言敢谏刘大吉! 文哥儿听完后睁圆了眼。 大意就是“首辅工作这么辛苦刘吉你吃得消吗”“你为大明朝廷做了这么多贡献要是现在主动离职一定给你最好的退休待遇”。 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刘吉非常明白自己是经不起查的,一旦圣上要翻旧账,无数人会把他干过的事翻出来呈上去。 刘吉脑袋轰地一下,感觉自己这步棋真是走错了。 朱祐樘一听就上头了,那必须不能不如,马上表示老丘说得对极了,欣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朱祐樘能这么干吗? 朱祐樘只能暂且把加封小舅子的想法压了下去。 人老丘长成什么样,妨碍他当官做事了吗! 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丘家大门上不知被谁贴了副门联。 真是岂有此理! 尤其朱祐樘本来就已经不太信任刘吉,经此一事后朱祐樘心底那股子想要换个首辅的想法就更浓烈了。 朱祐樘当然不能这么干。 现在圣上不想用他了,不知多少人会想尽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这对联简直是杀人诛心! 这一琢磨,就发现自己杠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还真没法把人揪出来。 这就像吧,你真心实意粉了个偶像,天天为了偶像冲锋陷阵、辱骂对家。结果有人指着你鼻子说,哟,你和对面那位可太像了,长得像,性格也像。 这能忍吗?这搁谁都不能忍啊,怎么能这么侮辱人! 这背后之人真够过分的! 文哥儿还是从李东阳他们那儿听说这事儿的。 刘吉回到家中,叫来个心腹之人耳语一番。 丘濬出门时还没注意,归家时看有人站自己门前议论,才看到那副恶意满满的对联。 以前这种弹劾他的奏章也不少,只因着圣上还想要用他,便当做不知晓这些事。 丘濬气得不轻。 这是威胁,来自皇帝的威胁! 至于荆公王安石那就不用说了,他被文人和文臣一路从南宋一直骂到明,都说是靖康之难是王安石埋下的祸根! 只加封两个小舅子还好,要是把太皇太后和太后家中子弟全给加封了,他会被文武的唾沫星子淹死! 当今圣上虽然乐意听人劝谏,可帝后关系如胶似漆,圣上自是打心里偏爱张家,他好劝不劝,怎地劝到圣上的家事上去了?现在好了,圣上容不下他了! 刘吉四月初第一次收到来自朱祐樘的问候,心里咯噔一跳。 相比丘濬这提议上通过啥的春风得意,刘吉的仕途就开始滑坡了。 刘吉知道自己现在也只能早早着手写辞呈。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 刘吉一听,这事儿不能干啊,张家都有个侯爵位置了,怎么还另外加封伯爵? 骂人就骂人,怎么还搞人身攻击呢! 朱祐樘开始派人去刘吉府中表达慰问。 就像“刘棉花”这个绰号广为流传一样,这种带着几分戏谑的内阁大佬传言很容易就被散布出去。 卢杞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仅长得奇丑无比,还坏事做尽,据说大书法家颜真卿就是他给害死的。在他这位丑宰相英明神武的执政方针之下,都城都给叛军攻陷了,皇帝灰溜溜地带着大臣们逃亡去!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3章(这主意妙) 趁着天色还早,文哥儿溜达去丘濬家,想要宽慰宽慰他的忘年交。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不过似乎也没有太生气,还在那奋笔疾书来着。 文哥儿被丘濬的勤奋努力给感动了。他凑过去一看,很不错,居然是《成语词典》的范例。 比起重编本草,《成语词典》可谓是丘濬的老本行了,他一下笔就能从记忆里揪出一大串四字典故来。只有实在太久远了,怕自己记不清楚,才在旁边标注个“待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您的效率真是太高了!”文哥儿由衷感慨。 丘濬早注意到文哥儿跑过来了,但他没有停笔。他一口气把整个成语典故写完了,才转头睨着文哥儿:“你这会儿跑过来干什么?” 文哥儿道:“我听人说有人往您家门口贴骂人的对子,这不得过来看看。” 明清人好像都很爱对对子,也很爱用对子骂人! 文哥儿见老丘好像没太在意,就在旁边和老丘分享起来,说他听说过一个骂人的好对子,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之类的。 丘濬不明所以:“这怎么就骂人了?” 文哥儿道:“上联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没有八,那就是王八!下联只有孝悌忠信礼义廉,没有耻,那就是无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瞅你小子这兴高采烈分享对子的模样,难道是特意过来瞧热闹的吗?! 丘濬气得都把笔搁下了,怕自己手一抖毁了稿子。 文哥儿见势不妙,立刻说道:“我就是想起来了,觉得这对子很不错!您知道是谁给您贴的对子吗?您要是知道,我就偷偷给您把这对子贴他门口去!” 丘濬哪里能承认自己结过仇的人太多,压根不知道谁想搞自己。他板起脸说道:“小小年纪的,别净学这些腌臜手段。难道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凑到近前神神秘秘地问:“您是不是仇人太多了,报仇都不知找谁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不想说话。 丘濬想把这混账小子撵走。 文哥儿积极地给他出主意:“要不您列个名单,我们挨个贴一遍,宁杀错,不放过!” 丘濬气道:“这是你该干的事吗?为了这等闲事,你还要把满京师的人都得罪了不成?别老觉得你年纪小就没有人和你计较!” 文哥儿嘴巴都张大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居然满京师都是仇人!” 丘濬:“………………” 丘濬懒得再搭理文哥儿了,叫他赶紧滚回家去。他只要好好办事、好好写书就成了,别人想怎么说他又怎么拦得住? 文哥儿见丘濬没被气坏,安心地踱着步子回家去。回到家他还在琢磨这事儿,想着老丘到底和谁结了仇。 他左思右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去找他爹追问,他爹也不给他讲。 直至隔天听人说刘吉突然上了道乞致仕的辞呈,文哥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刘棉花! 刘棉花怎地突然想要致仕了呢? 据他爹说,刘棉花可是弘治初年两个赖着不走的阁老之一(另一个是被当众念房中术灰溜溜辞职的万安),当时的人都愤愤上书说:“这人好不要脸怎么好意思舔着脸留下来和老丘他们一起升官?”“陛下您不请老王(王恕)出山反而留下这家伙,糊涂啊!” 难道是刘吉因为要辞职越想越气,逮着老丘来撒气? 文哥儿越想越有可能,毕竟大伙骂刘吉时可是把老丘他们拉出来当对照组的。可这个猜测纯属主观臆测,压根没啥证据。 刘吉为啥好好的首辅不当,突然要辞职呢?文哥儿弄不明白,悄悄找朋友圈最广的李东阳询问此事。 李东阳平时什么都爱往外说,遇到朝堂上的事还是挺谨慎的,思量片刻才给文哥儿透露了一点情况:应该和皇后家中兄弟有关。 对于刘吉这次上书乞致仕,李东阳心里也挺感慨。 以前刘吉干的事确实让大伙很有怨言,可现在刘吉因为插手陛下的“家事”而被迫退出内阁,却是让李东阳心里生出一丝隐忧来。 天子哪有什么“家事”,天子给人封爵,封出去的是大明的土地,给出去的是大明的食禄。 本来大明皇室宗亲就已经多不胜数,还要把这些外戚统统加封,对朝廷、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刘吉能因为两位小国舅的事“主动致仕”,焉知这两位小国舅以后不会在朝中引起更大的波澜? 文哥儿不知李东阳正在想什么,他从李东阳这儿旁敲侧推得知刘吉是因为劝阻朱祐樘给张鹤龄兄弟俩加封才被“劝辞”,心中越发笃定事情一准是刘吉干的。 刘吉自己马上要辞职了,眼瞅着老丘又是推动社学重兴,又是提出广征天下遗书,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愣是在阁老岗位上干得风风火火,可不就碍着刘吉眼了吗? 怎么看都是刘棉花嫌疑极大。 刘吉虽然递了辞呈,朱祐樘却不会立刻批复。 按照正常流程,就算朱祐樘再想让刘吉滚蛋,那也得来回挽留个两三回。只有整套流程走完了,朱祐樘才能“忍痛”让他离开现在的岗位荣归故里。 不然不管对皇帝还是对大臣来说,那都是很不体面的,无异于直接撕破脸! 王恕当初被宪宗皇帝直接批了辞呈,回到家不就写了本自传暗搓搓埋怨皇帝不地道,不少人读了以后都很为他不平! 一时半会刘吉还是会留在内阁。 估计得来回辞职和挽留三两个月,等到各项事务交接完再走。 文哥儿没急着做什么。 过了几天,文哥儿去找张仑练武兼投喂猫猫,离开时正好遇到了勾肩搭背出去玩耍的张鹤龄兄弟俩。 比起英国公府这种老牌勋贵,张家这样的“新贵”底蕴还是差了些,他们路过英国公府都很是羡慕。 一个说“听说英国公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都有好几十个哩”,一个说“怪不得英国公府建这么大,建小了哪里住得下”。 好好的两个国舅爷,聊起天来简直像没文化的暴发户。 瞅着那富丽堂皇、占地广阔的英国公府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至于王家那小神童,一五岁小孩能懂什么?根本没他什么事! 一边吃吃喝喝,他们还一边聊起京师的新鲜八卦,比如老丘门前的骂人对联。既然都聊到了这个,文哥儿便又把“王八无耻”给他们分享了一下。 张仑都和文哥儿交朋友,他们觉得自己没比张仑差到哪里去,他们家说不准也能比得上英国公呢? 也不知是在得意什么。 什么?本来他们可以封伯的? 文哥儿往外面瞧了一眼,才唉声叹气地和张鹤龄兄弟俩说道:“我听人说,陛下本来打算给两位兄长加封伯爵,结果刘首辅听了极力死谏,甚至还用上书乞致仕来逼迫陛下收回成命。本来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小孩子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吃了两位兄长这顿饭,我把这事告诉两位兄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说完以后又紧张地左顾右盼,忧心忡忡地对张鹤龄兄弟俩说,“你们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爹官那么小,可得罪不起刘首辅。” 两个人齐齐猛拍大腿! 这没碰上也就罢了,碰上了总得问个好。 张延龄说:“不是那小神童吗?” 除了他们两个聪明绝顶张国舅,谁还能想得出这么棒的主意? 张延龄道:“这想法不错!可你自己练得练到什么时候?直接多带些人手不就成了吗?” 不愧是小神童,说话就是这么中听。 “小神童”这三个字刚走到舌尖,张延龄就感觉自己屁股开始疼了起来。可他们挨打的事又怪不得文哥儿,都是他们亲爹太狠心!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文哥儿叹着气说,“好吃到让我觉得对不起两个兄长。” 他们靠的全是自己的聪明才智! 张鹤龄没好气道:“‘孝悌忠信礼义廉’啊,这你都记不住?” 张鹤龄兄弟俩见他这模样,便让他自己先回去。 真是岂有此理! 因为文哥儿的表情变化实在太明显,且捧着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所以迟钝如张鹤龄兄弟俩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张延龄道:“呸,什么首辅,叫他刘棉花就好!” 等到饭饱酒足,文哥儿看着桌上杯盘狼藉,食物全被扫光光,脸色忽然变得非常惭愧,一副“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的表情。 张延龄顿时得意起来。 文哥儿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更加弱小可怜又无助。 张鹤龄兄弟俩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外传。 就着这个逗乐的对联多干了一碗饭。 他们和刘吉无冤无仇,刘吉为什么要拦着不许陛下给他们封伯? 他们本来不是这么大方的人,可这不是撞见文哥儿从英国公府走出来吗? 由于这副对联实在太好记又太损了,张鹤龄兄弟俩听得哈哈大笑。 连骂人对子都是现成的! 两人凑一起讨论怎么报复刘吉。 张鹤龄道:“就我们三个在这儿,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些狗腿子都在外头吃得老欢,眼下只有他们几个坐在雅间里头。 出于那么一点儿和张仑较劲的想法,张延龄点完菜还要问一句:“张仑没带你来过这里吧?”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张鹤龄兄弟俩一听就怒了。 文哥儿一脸羡慕地看着张鹤龄他们身后带着的一群狗腿子:“不是所有人都养得起那么多人手的,只有像两位国舅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做得到!” 只打个招呼的话,应该不至于让他们挨打吧? 文哥儿也瞧见了张鹤龄兄弟俩。 这主意好!这主意妙! 张延龄道:“你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怎么净学读书人的坏毛病,一句话动不动就拐个九曲十八弯!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对不起我们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 文哥儿欲言又止。 他很乖巧地上前喊了人。 一坐到饭桌上,张鹤龄兄弟俩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请这小子吃饭了。 反正是非常大方地让文哥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点就是瞧不起他们兄弟俩! 张鹤龄兄弟俩一听,顿时挺直了腰杆。 张鹤龄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没有吃饱?要不要再叫几个菜?” 张延龄琢磨了一会,想到了刚才吃饭时聊到的骂人对子。 文哥儿如实回答:“没有。”他都是去找张仑练武的,哪会特意出来下馆子? 张延龄问他哥。 张延龄道:“我是说把它……” 等瞧见文哥儿从英国公府偏院走出来,张鹤龄奇道:“这小孩有点眼熟。” 他们羡慕英国公,别人也得羡慕他们! “你还记得那个‘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下联不?” 文哥儿道:“我与你们讲了,你们可不能往外说。” 张鹤龄好奇地问道:“你去找张仑玩儿啊?” 一下子心领神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内心陷入强烈的挣扎之中:都碰上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对。”文哥儿和张鹤龄兄弟俩聊起自己伟大的“吃遍天下”计划,“我想练好武艺,以后出去外面玩儿!把咱大明各地的美食吃个遍!” 两边针对“吃遍天下”的宏愿聊得很是起劲,张鹤龄兄弟俩听着文哥儿从蒸的讲到炸的、从炸的讲到烤的,简直越听越饿。他们主动提出邀文哥儿下馆子,咱边吃边讲,甭折磨自己。 他们跟着文哥儿吃得老香了,只觉文哥儿“吃遍天下”的理想果然不是吹牛,看文哥儿那么一吃都觉得平时吃起来挺平常的菜都美味了不少。 要是他们封了伯,就可以直接高张仑一头了。甭管以后怎么样,张仑现在可没有爵位在身!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4章(头号惯犯) 文哥儿溜达回家,肚皮还饱饱的,他平时有事没事就爱出去玩耍,时不时会被人投喂一顿,王华也没太在意。 结果这第二天,京师又闹腾出新事儿来了,刘吉门口也被人贴了一对对子。 这对子更损,乃是十分好记的隐字联,骂人不仅带拐弯的,还非常通俗易懂,属于寻常听了都要在饭桌上聊几句的那种。 毕竟你说什么卢杞啊荆公啊,那还得有点文化水平的人才能知晓,搁老那儿一听,谁晓得他们是谁?卢杞和枸杞啥关系?荆公是荆条的尊称吗? 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就不同了,谁还不会念咋滴?这玩意谁听一遍还能记不住?就只贴出来那么小半天,笑话都传遍京师了:刘棉花,王八,无耻! 这就是一个好记的绰号的魅力所在了。 下次再有什么关于他的新鲜事,这个绰号将会再次被提起,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至于怎么个王八无耻法,大家都会露出个“懂的都懂,不懂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丘濬也很快知道刘吉家门前发生的事。他听到那副对联时心里就咯噔一跳,只觉两边耳朵都嗡嗡地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刘吉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早早入朝的人最清楚不过。 别那十几年间可没少和外戚内宦眉来眼去,各种排挤忠良的事情更是没少干。 丘濬一书友何乔新,弘治初年曾经出任刑部尚书,曾经悉心从大牢里捞出不少弹劾过刘吉等人的御史。 当初前任刑部尚书致仕,大家都觉得该何乔新上,刘吉这位首辅愣是宁愿空着尚书之位也不绝口不提此事。 还是王恕回朝后看不过眼上书举荐何乔新,刑部尚书的空缺才算是被补上。 结果何乔新当了刑部尚书后,凡是何乔新提议的事刘吉这位首辅一概不搭理、不处理,还找由头攻讦他借尚书权势包庇舅家。何乔新无法可施,只能被逼致仕,以此保全自身清节。 何乔新除了为人清正刚直之外,也和丘濬一样热爱读书,甚至曾经手抄过书籍三万多帙,每一帙都被他精心校阅过。 两人同在京师时经常以书会友,一度聊到身后之事,说咱俩的交情简直像是司马光、范镇那么好,以后谁先死了就由对方写墓志铭。 司马光和范镇是生平至交,不仅生前关系好(比如动不动来回写十几封长信讨论学术问题),死后还是由范镇来书写司马光的墓志铭。 对丘濬这个司马光的狂热爱好者来说,能让他说出“吾与子相知不啻君实(司马光的字)景仁(范镇的字)”这种话,可以确定两个人感情是真的好到极点了。 丘濬本来就不喜欢刘吉,送走何乔新这位难得聊得来的朋友之后更是怎么看刘吉怎么不顺眼。 可再不顺眼也没办法,大伙再怎么弹劾也没用,没见刘吉绰号是刘棉花吗?越被弹劾官儿越高,说的就是他们这位刘首辅了。 皇帝要留着刘吉,他们这些干活的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干活。 要不是怕被人逮着小辫子,丘濬都想等刘吉致仕时买串鞭炮去刘吉家大门口放了。 现在知晓文哥儿一个小孩子跑去刘吉家门前贴对联,丘濬心里也说不清是怎么个想法。说不气肯定是假的,都说了不能干这种事,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才五岁就敢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还得了? 以后这小孩会成长成什么样,他怕是也看不到了。他都七十几岁了,还能看着这小孩多少年? 一想到好好一苗子,竟不知畏惧地卷进这种事去,丘濬一颗心就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叫人去王家一趟,把文哥儿给喊过来。 对联的事文哥儿谁都没透露,听别人聊起这桩关于刘棉花的新鲜事他还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听丘濬派人来喊自己过去,文哥儿才猛地想了起来:那对联他给老丘念过啊! 文哥儿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不已地去了丘家。 见丘濬和平时一样坐在那儿伏案书写,他才放心地跑过去喊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直至文哥儿如坐针毡地在旁边等了半天,他才搁下笔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文哥儿不敢说。 丘濬转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给我好讲讲,你是怎么把那对联给贴到刘家门口去的。”他本来就长得凶,板起来脸更是吓人得很。 搁在平时文哥儿是不怕的,可这会儿他刚干了坏事,本来就心虚得很,哪里扛得住丘濬审视的眼神。 文哥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路遇张鹤龄兄弟俩的事讲给丘濬听。 他这几天越琢磨越觉得刘吉嫌疑最大,毕竟除了刘吉没人敢这么猖狂,也没人和老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正好路上遇到张鹤龄兄弟俩,他便引他们一起去吃了顿饭、聊了会天,最后顺嘴在饭桌上提了下对联、再提了下刘吉。 反正就是动动嘴的事,张鹤龄兄弟俩上不上套都不亏。 别的事他真的没干,连主意都直接给他们出过,都是张鹤龄兄弟俩自己琢磨的。 文哥儿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去干的!” 丘濬脸色并没有缓和过来,而是冷着脸问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你觉得你随随便便就把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仗着自己被人夸一声‘小神童’,你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是不是?”丘濬的声音越拔越高,“你莫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你现在跑了,以后就不用过来了。”丘濬道。 现在真要他选边站了,他才知道绝交没那么简单。 可他算是看出来了,王华是个不靠谱的爹,谢迁他们那几个老师也是哄小孩玩,遇事没一个真能下狠心去教的。 文哥儿不想以后被拒绝登门,又不想伸出手挨打,眼睛红通通地抬起头看丘濬,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文哥儿知道丘濬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连同朝为官的王恕等人都能绝交,以后不让他进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丘濬问一句便打一下,一连问了文哥儿十几句才松开了手里的戒尺。 文哥儿从小到大连磕碰都少,蚊子咬个包都能叫赵氏担心半天,何况这次还是直接两只手一起肿了起来? 王华一颗心忽地突突直跳。 谁都不想当恶人,丘濬也不想。可这不是没人愿意真狠下心来管吗? “肯定能!”哪怕脸上还挂着泪,文哥儿仍是笃定地说。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别学这些腌臜手段?” 方才是丘阁老派人来把这小子喊了过去,难道他们平时想揍这小子都总舍不得,丘阁老这个头号“惯”犯还能下得去手不成? 文哥儿本来又疼又难过,听到丘濬说他打不了几回了,辩驳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吸了吸哭得红通通的鼻头,说道:“您会长命的!” 文哥儿抽噎得更厉害了,只觉手心火辣辣地疼。 文哥儿心里难受得很,胡乱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珠子抹干净,还能感受到手心钻心的疼。他难过地走出丘家,带着默不作声的金生一起回了家。 ……那这小子得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是不清楚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的,还是得王华这个当爹的去问问。 王鏊这个有点儿姻亲关系的人都直接和寿宁侯张峦断绝往来,哪有像文哥儿这样毫不避嫌地凑上去的? 丘濬冷着脸怒道。 等会,连丘阁老都忍不了的话…… “手拿出来。” 文哥儿没想到丘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觉得有点委屈,鼻子都开始泛酸了。他明明是替老丘抱不平,老丘做什么要打他! 丘濬抬起戒尺就是啪地一下,打得又准又狠,一点犹豫都没有。 文哥儿抽噎着点头。 王华听说文哥儿手上有明显红肿,有些不敢置信。 丘濬又是一戒尺打下去。 丘濬对上那难得含上一泡泪的眼睛,差点就把戒尺收了回去。 文哥儿摇着头不回答,蔫巴巴地和赵氏说了声“不想吃晚饭了”,就把自己闷在房里想事情。 他说的人不止是张鹤龄兄弟俩,还有张仑这个英国公的嫡长孙。 就是因为这小子是为他去出的头,才要他来给他这一顿打。 丘濬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岁数以后回了琼山指不定连知府都得每个月来拜访我、问候我。都有这寿数了,多活一天都说赚来的,哪还能贪心地想着长命?” 小孩子不好好教,难道他能自己往好里长吗? 赵氏瞧着他这模样自是担心得很,赶忙找王华说起此事。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好好读书别管这些闲事?” 赵氏最先注意到他手上的红肿,那叫一个心疼,拉着他问是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文哥儿很少被这样严厉地教训,顿时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丘濬攥紧手里的戒尺,狠下心发问。 文哥儿伤心得很,吸着鼻子不让泪珠子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把手伸到丘濬面前去。 虽说他在王华面前总是说“以后就绝交”,实际上他一直没太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交朋友和别的事情没关系,纯粹是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了。 文哥儿惊了一下,下意识把手藏背后想跑路。 他见文哥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自己也跟挨了顿打似的,好不容易狠狠心拿出来的戒尺再也举不起来。 见文哥儿没因为挨打存了芥蒂,还惦记着要他长命,丘濬便继续肃颜道:“你要是真愿意听我的,以后就莫要再去与那些个勋贵外戚厮混,专心来我这儿帮我校阅《成语词典》。” “我……”文哥儿嗫嚅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丘濬拿出一把戒尺,对文哥儿说道:“手拿出来。” “你下次再进他们家门、再应他们邀约,往后就别进我家门、别应我的约。左右我这儿只有几本书还算有用,确实没什么值得来的,”丘濬摆摆手说道,“我不逼你马上做决定,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丘濬搁下戒尺,叹息着说:“你从小就有主意得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不服气,”丘濬看着捂着手心泪眼汪汪的文哥儿,“我这把年纪,哪怕你次次闯了祸都打你,估摸着也打不了多少回了。” 现在为着点私怨就敢去和外戚厮混在一起,甚至还直接报复当朝首辅,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真要叫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等他踏入仕途怕不是要变成那一等一的佞臣,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文哥儿从小到大就没真挨过打,眼泪立刻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5章(奇臭无比) 王华心情半是担忧半是忐忑,推开门去看自己难得受挫的三儿子。 小孩儿平时活蹦乱跳的,瞧着似乎永远精力充沛,这会儿却蜷成个小团子,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他平时写字读书的矮几旁,看起来倒是有点五岁小娃娃的模样了。 算起来这小子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长足五年,连四年半都没到呢,个头远还没长开,一缩起来就更小只了。 王华哪里见过文哥儿这模样,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瞧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就心疼起来了。他走上前抓起文哥儿的手一看,上面是真挨了打,瞧着打得还挺狠。 再凑近一瞧,小娃儿眼睛鼻子都还红通通的,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了。 丘阁老教训孩子就教训孩子,怎地下手这么狠,瞧把文哥儿疼成啥样了? “平时叫你别胡来你不听,这次真挨打了吧?”王华摸着文哥儿脑袋上的软毛无奈地叹气,“你做了什么,竟叫丘阁老都没忍住动手打你?” 文哥儿知道自己是真气着了老丘,知道自己这次耍小聪明确实没做对,也知道老丘打他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受。 他听着老丘叹着气说话时就没怨老丘打他了,可老丘要他二选一,他心里实在难过,他不想再惹老丘生气,又不想对不起朋友。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好,他得承认在另一份记忆里他的朋友很少,他在学校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上课下课,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他和猫猫在。 所以他想交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当个很开心很开心的孩子。他想被很多很多人真心喜欢,也真心去喜欢很多很多人。 可能他真的是太贪心了,总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一个都不想少。 王华见文哥儿不吭声,抬手把他抱了起来,问道:“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文哥儿挨在他爹怀里摇了摇头,闷声回答:“不是。” 手上的伤处还是很疼的,只是老丘的话让他更叫难过。他想和他爹说说话,可话没出口鼻子又是一酸。 王华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拍抚着文哥儿那小小的背脊说道:“想哭便哭好了,不用忍着。”说起来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怎么见过这小子掉泪珠子来着。 文哥儿却是没再哭了,只是嗓儿还哑哑的。 他把丘濬说让他二选一的话给王华讲了。 他和张鹤龄兄弟俩本就没什么交情,绝交了倒没什么。 可他和张仑是朋友,张仑从不出去胡混,还大方地让家中教习指点他们练武,怎么看都是良朋益友,老丘怎么连他和张仑往来都不许? 王华听了丘濬给文哥儿提出来的二选一难题,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英国公乃是皇帝亲信,上朝时立于之首,朝廷祭祀也大多由英国公出面主持,可以说众多勋贵大多以英国公为首。 从私人层面上看,文哥儿与英国公的嫡长孙交好自然不是坏事,文官他有门路,勋贵他也有门路,真踏入仕途还不横着走? 可要是把视角转到皇帝身上,皇帝定睛一瞅,好家伙,管枪杆子的,搞决策的,瞧着居然亲如一家! 瞧瞧他们,这边要干点啥,那边出政令配合;那边要干点啥,这边抡起拳头来助威。配合得要多默契就有多默契! 现在咱朝廷差不多实现了全自动管理,皇帝只需要乖乖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 这时候皇帝往往有两个选择:一、摆烂,安安心心当个吉祥物;二、看朕不干死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太宗皇帝开东厂、宪宗皇帝开西厂——乃至于后来的武宗皇帝开内厂,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想通过宦官制衡朝局。 文官、内宦、勋贵武臣相互制约,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良好局面,而不是他们之间亲亲密密手拉手,让皇帝只能端坐龙椅上当个工具人。 事实上文官们倒也不是个个都刚正不阿,平时他们自己私底下经常走外戚、内宦、勋贵的门路。 史载在弘治年间,朱祐樘赐死了一个宠爱的宦官,在他家里搜出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的全是文武大臣贿赂他送的黄金白银,看得朱祐樘勃然大怒。 这些官员们吓得不清,连夜带着另一批黄金白银去走国舅张鹤龄的门路,总算是让朱祐樘当做没见过这本“赂籍”。 没错,为了压下自己贿赂宦官的事儿,他们又去贿赂了外戚。 大家又可以继续开开心心携手建设美好大明了。 所以哪怕是号称“弘治中兴”的时期,文官们也是一边骂一边私下走门路。 没办法,谁叫这些人确实离天子最近呢? 大家都知道走后门要找能说上话且说的话还管用的。 不过谁要是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来干,那肯定是人人都喊打喊骂(御史也会疯狂弹劾)的。 正经文官谁会和这些人交朋友?有真交情是不可能有真交情的,他们之间不过是清清白白的行贿走后门关系罢了。 这样的官场规则其实远不至于影响到一个五岁小孩,可偏偏文哥儿又不是寻常的五岁小子,他从小就受到太多人关注。 既然他享受了神童名声带来的好处、走到哪都让人另眼相待,那言行举止上便更要注意一些,不能因为年纪小就真的肆意妄为。 光看他动不动就引起京师热议就知道了,整个京师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啊? 王华看着文哥儿红着眼的委屈模样,终是把这之中的诸多考虑与文哥儿讲清楚了。 他们是想着文哥儿年纪还小,还可以再放纵他玩几年,可现在他已经这般舍不得了,若是再长久地相处下去,日后岂是说绝交就绝交得了的?终究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实在不想断绝往来,平时碰上了也不必特意避开,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丘阁老要求的也只是让文哥儿别私下和他们密切来往而已。 他那么多朋友,也不是见天儿往每个人家里跑的。只是不去他们家、不赴他们的私约,难道很难做到吗? 王华伸手揉着文哥儿的脑袋瓜子,说道:“你别怨丘阁老,他这样费心教训你也是怕你日后走了歪路。他与你无亲无故,要不是实在担心你以后可能行差踏错,只管当你是猫猫狗狗似的逗着解闷就是了,何必做这个惹你埋怨的恶人?” 文哥儿听王华耐心给他说了这么多,终归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王华见文哥儿缓过劲来了,又追问文哥儿到底干了啥。 等知道文哥儿拿张鹤龄兄弟俩当枪使,王华不由陷入沉默。 今天大伙讨论那副新对联的时候,这小子在旁边还听得挺起劲的,一副特别感兴趣的好奇态度。敢情那居然是他整出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看着自家小兔崽子还红着的眼眶,王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孩子还小,慢慢教不着急。 此时此刻有千言万语在王华胸腔来回翻腾,最后通通汇作一个感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让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现在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能狠下心再打这小子一顿不成?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手心这情况,握笔和吃饭都不成了。 知晓文哥儿好面子,王华吩咐金生去饭菜端回来喂他吃,省得他为了不丢脸真就直接不吃了。 不过丘阁老打得这么重,明儿怕是也消不了肿。 王华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又把文哥儿接下来几天的事儿安排好了:“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待在家里好好想想,我帮你向你几个先生告个病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麻溜把手藏起来,不叫谢豆瞧见他挨了打。 丘阁老就是这样的脾气没错了,从不在意正面跟人刚,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对联的威力还是很不错的,今天还有很高的讨论度,比之昨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瞧这小子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觉得挺有意思就记下了。 丘濬还悉心归纳了一系列针对外戚的行为规范,甚至直接提出外戚不可封爵。 在几个老师齐刷刷的注视下,文哥儿不得不再次供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诚恳检讨自己的错误。 谢迁都开了头,吴宽和杨廷和也劝勉了文哥儿几句。 谢迁听了只能客观评价:“你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文哥儿反省了一天,早反省明白了,现在听谢迁这么一教育,更是低着脑袋诚恳认错。 小小年纪就不走正路,被人知道了该怎么看你? 那可是一整锭! 李东阳却是多问了一句:“那对联是你想出来的?” 左右他们和刘吉也不怎么对付,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敢情是两位阁老在对骂啊! 都是自己人,大家自是不会把文哥儿干的事往外说,齐齐教育完文哥儿后就散了。 文哥儿:“………………” 丘阁老打的那就更不得了了,丘阁老不是最爱惯着文哥儿的吗? 一看之下,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居然有人先打一步! 关于两位阁老大门口轮流被贴对联这种事,大家表面上当做不知道,实际上私底下都疯狂讨论过,现在一听丘濬问“回礼”,大伙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李东阳道:“我都没听说过,你下次再遇到这种有趣的对联也给我讲讲。” 想骂刘吉替丘阁老出气倒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只是把刘吉得罪狠了而已。 不能怪丘阁老这次动了真格。 不过想到如今流传特别广的“王阁老特能吃(大胃王)”传言也是出自丘阁老之口,大伙又觉得特别理所当然。 结果第二天又有另一个消息传开了,说是今儿早朝等宫门开时丘濬居然当众问刘吉喜不喜欢他的回礼。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王姓亲爹分享,有次这小子兜里没钱了,丘阁老还把修实录得来的赏银分了他一锭。 谢迁说道:“你爹怎地一打就下这么重手?昨儿可曾用冰敷一敷?难怪他拦着不让我们来看,敢情是怕我们知道他把你手打坏了。” 就算骂了刘吉,又能有什么用处? 这奏本简直炸开了锅。 王华没能拦住李东阳几人上门已经很犯愁了,见他们纷纷谴责他打儿子手法不到家并开始追根究底起来,只得开口辩驳:“不是我打的,是丘阁老打的。” 想想自己贴个对联泄愤后又多添了个“王八无耻”的传言,刘吉不禁有些懊悔起来。 有谁像他这样给小孩子塞钱的? 王华这个爱惯儿子都没忍住下了这么重的手,事情绝对不小啊! 文哥儿再次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四个先生一个不少! 这李西涯没救了。 谢迁几人可没有谢豆那么好忽悠,他们从王华试图拦着他们来探病就觉得有问题,现在一看文哥儿满脸的心虚,更加笃定肯定有事。 现在对着丘濬这奏本,朱祐樘连表面嘉许都没了,只给个“再议”的答复。 太祖分明定下过“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的规矩,你给皇后亲爹一个爵位也就罢了,还搞世袭,是完全不把祖制放在眼里!这种行为不觉得愧对先祖、愧对社稷吗? 接着丘濬还上了长长一本,要求严格规范外戚行为,搬出太祖祖制、历史教训等等作为依据,表示近年来在外戚的问题上有许多有违祖制的情况出现,圣上若当真想当一代明君,理应克己复礼,不因私情坏了祖宗之法。 以前王恕劝朱祐樘别给张峦加勋号,朱祐樘都是表面上十分嘉许王恕的直言敢谏,实际上过个几天还是依着张峦的请求给他的寿宁伯前面添上了“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这么个勋号。 这父子俩合伙骗人? 刘吉只是拦着不让朱祐樘把米放下锅,丘濬这是把人家锅给掀了啊! 据说刘吉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要不是文哥儿手上已经负伤,谢迁都觉得自己的代打业务这次该开张了。 本来王恕、刘吉他们劝着不给加封就让他不乐意了,现在丘濬还直接提出禁止给外戚封爵,自然让他更恼火。 谢迁最先注意到文哥儿一直藏着手,他上前抓住文哥儿的手腕,将他藏得严实的爪子扯了出来。 于是文哥儿挨了揍的两只爪子就被李东阳几人轮流观摩了一圈。 连即将“荣归故里”的刘吉都忍不住多看了丘濬两眼。 吴宽还顺便免了他接下来几天的书课。 骂刘吉的人多了去了,实在不用他一个小孩掺和进去。 好不容易忽悠走谢豆,下午谢迁他们下衙时又结伴过来看望他。 谢迁正色说道:“你是该长长记性了。像上次你写《讨‘金莲癖’檄》把你二先生他们的名字全写上去的事大家都没与你计较,难道你觉得大家都很喜欢你这么做吗?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番五次耍这种小聪明,大家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远着你。”他看向文哥儿的目光中满是期许,“你从小学什么都快,且懂事到不用别人替你操心,只要你肯把你这份聪明劲都用到正途上,以后前程必定不会比你爹和我们几个老师差。所以你不该把心思放在这等闲事上,这是丘阁老对你的期望,也是我们对你的期望。” 可你跑去和张鹤龄兄弟俩搅合在一起做什么? 这么个奏本递上去,得罪的可就不止是寿宁侯一家了。如今太后和太皇太后都还十分康健呢,你这是一点都不怕皇帝最亲近及敬重的三个女人轮流骂你啊! 匀个十文八文让他们拿去买糖吃就不错了。 早知道丘濬会疯成这样,他就不去招惹这脾气奇臭无比的小老头儿了! 他们观摩过后还齐齐表达了对这件事的好奇: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把王华惹急了? 朱元璋、朱棣那会儿确实是“非军功不封”没错,可从明仁宗朱高炽那一代起外戚就开始封爵,现在你说不让就不让,你这小老头儿是进了内阁以后飘了吗?! 谢迁:“…………” 谢迁几人顿时又齐齐看向文哥儿。 虽然非常感动,但还是很想直接躲起来不见客。 言辞之激烈,内容之严肃,只差没指着朱祐樘鼻子说“你不这么做就是昏君”了。 还是丘阁老最了不起,从来都不怕得罪人,这种话都敢直接问出口! 不仅外戚们很生气,朱祐樘也不高兴。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6章(特别嫌弃) 事情传到张鹤龄兄弟俩耳朵里时都懵了一下。 这事不是他们干的吗?怎么成丘濬这小老头儿干的了? 还有这小老头儿怎么回事,比刘吉还狠,不仅不让他们额外加封,还直接建议外戚不许封爵、不许世袭、不许随意进出宫廷等等。真是太讨人厌了! 张鹤龄兄弟俩便进宫去找张皇后夫妻俩说起此事。 才不是丘濬找人干的,是他们找人干的。丘濬不仅提的建议不中听,连他们的功劳都要抢! 朱祐樘本来正气得不轻,听两个小舅子这么一嚷嚷,才晓得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等听张鹤龄兄弟俩是从文哥儿那儿听说那对对子的,朱祐樘眉头动了动。他说道:“既然不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对子,哪里算是你们的功劳?”他板起脸教训两个年纪不大、脑子也不成熟的小舅子,“何况你们要是敢到外面嚷嚷,就等着御史们弹劾吧,谁给你们的胆子往刘卿家贴那种玩意的?!” 得亏大伙不知道这事儿是他们干的,要不然上书的可能就不止是丘濬了! 张鹤龄兄弟俩听朱祐樘这么一训斥,登时不敢造次了,缩着脖子说道:“我们这不是想气气那家伙吗?不也有人去那姓丘的门前贴这玩意?” 朱祐樘摆摆手说道:“行了,你们可千万别再提起这事儿,要不然朝堂上更不好交待。” 张鹤龄兄弟俩没讨到说法,还被朱祐樘禁止再提起丘濬的“抢功”行为,只得灰溜溜地出了宫。 朱祐樘赶走两个小舅子,思量片刻后叫来了锦衣卫。 他一问便晓得丘濬门口那副对联的确是刘吉找人贴的。 刘吉明显气不顺,对致仕之事心怀不满,逮着本来就有点仇怨的丘濬撒气来着。 文哥儿也确实和张鹤龄兄弟俩偶遇过一回,两边聊得挺起劲,就一起去吃了顿饭。 估摸着就是这顿饭上提起了那对骂人对联。 因为第二天张鹤龄兄弟俩就叫人去贴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骂人对子才刚传开,王家那位备受大家宠爱的小神童就在丘家挨了顿打。 从这些消息看起来,那骂人对子应该是丘濬和王家小神童聊天时提起来的。 结果王家小神童在饭桌上分享给了张鹤龄兄弟俩。 丘濬聊得来的人不多,一般人也不会跑去他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准只和文哥儿聊起过。 于是一看到那对联被贴到刘吉门上去了,他马上就知晓是文哥儿漏出去的,再把人喊过去一盘问就知道这小子到底把对子讲给谁听了。 思及刘吉被要求致仕的因由就是因为外戚封爵问题,丘濬这倔老头登时认为张鹤龄兄弟俩这些外戚是最大的祸根,气得捋起袖子就开始写奏本。 霍霍刘吉也就罢了,居然还来霍霍他们悉心教导的小神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本来朱祐樘看了丘濬的奏本还挺生气的,得知个中情由后只觉这都是什么事啊? 两阁老写对子隔空对骂泄愤是人家的事,他两个小舅子居然上赶着卷进去,这是嫌寿宁侯府这个靶子还不够明显吗? 人丘阁老明显连你们间接帮他报仇出气都特别嫌弃! 想到朝堂上接下来可能要针对外戚封爵问题展开一连串激烈辩论,朱祐樘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能轻松劝刘吉致仕,是因为刘吉自己屁股不干净,两边好商好量也算是平和。 可丘濬不一样,丘濬是他亲自提上来的,现在入阁还不到一年呢,要是他敢为外戚之事把丘濬踢出内阁,只怕会有更多人针对外戚封爵问题上书! 有时候这些个文官们头铁起来,一个两个都是不要命的,往往连廷杖和诏狱都挡不住他们进谏。 倒不如继续把丘濬留在内阁稳定一下他们的情绪。 毕竟丘濬人缘一般,站出来应和他的人估摸着也不会太多。 讨论到最后只要从丘濬那一大堆建议里挑几个能接受的来执行,也算是给足了丘濬的面子,丘濬应该也不至于穷追不舍,非要他断绝一切外戚封爵的可能性不可。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接下来便就着丘濬的奏本开了几次大会小会,规范了外戚的一些逾矩行为。 丘濬知晓没有皇帝的支持想要废除外戚封爵的惯例无异于痴人说梦,见朱祐樘给了台阶下,他也没再坚持到底。 只不过有了这个奏本打底,下次朱祐樘再想乱封,就得考虑一下会不会有人把这事儿翻出来再议一轮了。 文哥儿这几日都在家里养手,也没人给他讲朝廷中发生的事。 等他手消了肿,就亲自写了封信向张仑说明情况,他还在信后附带上好几样自己记得的猫玩具、猫爬架样式,表示张仑可以照着图样做出来,说不准张仑家猫猫会喜欢这些东西。 他在信里再三道了歉,难过之情在字里行间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张仑这个朋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人家好心好意带他练武,他现在却因为长辈的要求不去了。 文哥儿让金生把信送了出去,得知金生把信送到时张仑不在家还松了口气,只觉不用马上面对这次令人难过的“绝交”了。 结果张仑当天下午就给他回了信,说先试着做了个猫抓板,猫猫很喜欢,猫爬架也已经叫人去做了。 接着张仑表示近日的风波他已知情,不会怪他不再登门,不过文哥儿的练武计划最好还是别落下,他会让教习定时过府指点一二。 这样自然就算不得文哥儿登英国公府的门——反正一个月也就那么两三次,对教习来说不费什么事,就当是这些猫猫新玩具的回礼了。 外面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天气也闷得厉害,已经略带些春末夏初的暑热。他一路跑到丘家门口,脚步一下子又顿住了。 当然,文哥儿要是还想到了什么猫猫新玩具,一定要再写信给他讲讲。 以后他们在别处再见了面,保证还和以前一样。 丘濬没想到张仑竟有这样的心胸,瞧见文哥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沉默片刻才说道:“行,那你以后得空便过来吧。”他看了眼文哥儿的手,又问,“手好了吗?” 这时候凉凉的雨滴从天上落了下来,老大几滴雨落在文哥儿头上、脸上、肩上,叫文哥儿一下子回过神来,咻地一下径直跑进丘家家里去。 文哥儿没想到张仑不仅不生他的气,还要派教习过来指点他,一时也不知该惊喜好还是该惭愧好。 因为已经讨论了几天且已经讨论出结果,所以丘濬的奏本早就经由六科廊房和通政司对外公开,王华见事情尘埃落定,便把奏本直接抄了回来给文哥儿看。 丘濬看外面的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便叫文哥儿留下吃了饭再回去。 文哥儿道:“就几滴,我跑得快,它淋不着我。” 可现在丘濬还是上了这么一本朱祐樘肯定不会喜欢的奏章。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吗?丘濬肯定是知道的。 毕竟丘濬在宪宗皇帝手底下干了那么多年一直在闲职上面打转,最有实权的官职还只是去国子监当个校长,还是朱祐樘继位后才给了他仕途上的第二春,不叫他六十几岁还只是以国子祭酒的身份致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枸杞苗苗也长了许多青青嫩嫩的叶子! 丘濬道:“好了就早些回翰林院读书去,功课别落下了。” 文哥儿见它们没有被风雨打折的危险,才终于放下心来,兴冲冲地和丘濬分享新鲜的枸杞小知识:“我听人说枸杞叶也可以做汤,而且把叶子捋光光再把梗插回地里去,又能长出另一株枸杞来!等天晴了,我们来试试看!” 只不过这也是相对于皇室而言,对于而言同样贻害无穷,外戚封爵并不是惯例,替娘家坚辞爵位的皇后也是有的,只是抵不住开了头就有人求。 他一见着丘濬就凑过去让人瞅瞅砸到他脸蛋上的大雨滴,嘴里还嚷嚷:“下雨了,好大的雨!” 文哥儿没有欺瞒丘濬,把自己忍痛写断交信给张仑的事和丘濬讲了,把张仑不怪他还要派教习指点他的事也和丘濬讲了。他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征求丘濬的意见:“我这样能算是没登他家门、没应他邀约么?” 外戚之害古来皆有,明朝算是最小的。 另一方面,这些外戚封爵后一没实职,二没本事,根本不能参预军事,得了爵位就到头了。他们平时闲着没事只能收收贿赂买买田,再倒卖倒卖盐引,反正正经事又干不了,不纵情享受、放肆敛财还能咋滴? 他们对他都太好了,他得了别人给他的这么多这么多的好,以后到底能拿什么来回报他们呢?他以后要是没有变成很好很厉害的人,他们会不会后悔现在对他这么好呢? 丘濬给他上的这一课,赌上了他的仕途和圣心。他入内阁还不到一年,手里分到的事情本就不多,若是不得圣心往后便只能当个空有阁老之名的闲人,过个一两年说不准也会和刘吉一样被“劝辞”。 要是自家儿孙这般没规矩,丘濬早就开骂了。可文哥儿就是这性格,谁都没法拘住他,皇帝老儿都不成,丘濬便也不说他了,只叫人那巾子给他擦头擦脸。 可他们最大的“忠”不是皇帝想听什么他们便说什么、皇帝让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而是辅佐皇帝成为一代明君,让江山社稷变得更好更稳固、天下生活得更好更安乐。 丘濬道:“枸杞叶有什么稀罕的,想试便试。” 文哥儿知道老丘为什么这么做,老丘是在告诉他这才是直臣应该做的事,哪怕前面已经有人磕得头破血流,他们也还是该前仆后继地去做,哪怕自己同样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文哥儿决定接下来一定要想办法劝好老丘,给老丘讲讲自己和张仑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交”。别人对他这么好,他却不能回以同样的情谊,实在令他辗转难眠。 还有丘濬直接扫射全部外戚的壮举。 这样的封爵直接破坏了军功封爵制度,让本来很值钱的爵位变得轻贱了许多——别人九死一生才能捞到个爵位,你生个女儿就有了,甚至还能代代相传,那咱拼死拼活算什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样有爵位在身的外戚多了,难道还能是好事不成? 文哥儿和丘濬说好了,心情顿时松快起来。他见雨下得这般大,猛地记挂起他的辣椒苗苗和枸杞苗苗,赶忙跑到窗边往外张望。 照理来说,丘濬对于待他有知遇之恩、把他提拔成尚书乃至于阁老的朱祐樘应该给几分面子,尽量不会让朱祐樘太下不来台。 他真是个贪心的坏小孩,什么都想要。 像张峦得了爵位,还觉得不够风光,上书要求给自己加个勋号,听起来更威风。 丘濬这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说。 文哥儿一下子愣住了。 这才是他们“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意义所在。 文哥儿手疼了几天,这两天才缓过来一点,被丘濬这么一问登时又想起了挨打的滋味。他怂了吧唧地答道:“好了。” 文哥儿安安静静地把整份奏本读完了。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还是做出了大家都觉得他在掀外戚锅的事。 只一个多月的功夫,辣椒苗苗已经长得很健壮了,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长出花骨朵来。 不管会得罪多少人,更不管皇帝喜欢不喜欢,要是会得罪人就不说、会让皇帝不喜就不说,那还有什么事是可说的? 可还没等文哥儿想好该怎么去游说丘濬,就从他爹那里听说了丘濬把对子揽上身的事。 既然不是好事,那就该说出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得叫谁都没法反驳。 文哥儿道:“我想好了,只要有空都来给您校阅稿子,咱俩一起把这本《成语词典》编好。”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7章(吃哪去了) 朝廷发生的诸多变故,到底与小孩子无关,哪怕有人知晓一点内情,也只觉得是王家小神童年纪小,嘴巴没上栓把人丘阁老私下讲的对子给泄露出去了。 人大佬吵架你瞎掺和什么,挨打了吧?! 虽然对文哥儿挨打的原因各有猜测,不过大伙的想法基本都差不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文哥儿重回翰林院,不少人都对他的爪子予以深切慰问(尤其是钱福这家伙,还写了首《挨打歌》,该诗详细描述一个小孩挨打时的感受,虽然没直接说挨打的是谁,却让大家一读就知道写的是谁)。 看着这些家伙幸灾乐祸的嘴脸,文哥儿对着他们哼哼唧唧了半天,下午便气咻咻地和谢豆一起去摆摊。 几天不见的小神童再次出现,大家都闻讯而来,对文哥儿予以关切慰问。 街坊邻里都很朴实地认为文哥儿是真生了病,和钱福他们这些家伙完全不一样! 文哥儿接收到大伙的关怀,心中非常感动,当即又抽空给他们开起了神童小课堂。 见者有份,来者不拒,包教包……会不会随缘。 能在这会儿出来晃荡的,要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么年事已高不用再干活,学习能力和学习效率自然都很有限。 瞧着文哥儿很努力地想教会自己,一遍教不会就认认真真教三遍,大伙听着都挺惭愧的,都决定看看自己家里有没有比较聪明的晚辈,改天拎过来给文哥儿教。 文哥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连懵懵懂懂的弟弟妹妹都有耐心教,何况是这些愿意好好听的大人。 临近下衙的点,文哥儿收拾收拾,正准备收摊走人,就看到他哥和元思永相携而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一手把人拎起来抱稳了,一手去抓文哥儿的爪子,想瞅瞅上面还有没有挨打的痕迹,很遗憾自己没能亲眼见证文哥儿第一次挨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可恶,他早该知道的啊,他哥肯定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文哥儿还没生气多久,很快被元思永给的惊喜砸晕了。 元通政居然说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文哥儿积极发问:“是粉浆饭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既然请人吃饭,那肯定是要准备对方想吃的,元守直之所以让元思永约这个休沐日,而不是当天就邀文哥儿过去吃,还不是因为粉浆饭做起来得费些功夫,要第二天才能吃? 文哥儿眼睛简直亮得发光,恨不得马上回去睡一觉,一睁眼就是第二天! 元思永把他爹的话带到了,别过文哥儿回家去。 文哥儿和王守仁一起回家,一路上听着他哥说什么“下次挨打趁着休沐日挨”“不然等我回到家你都好全了”之类的话,简直气得牙痒。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由于元家那边约的是午饭,文哥儿也不好一大早跑别人家去,唯有先按照早前的约定去了丘家。 不过他见到丘濬就跟人家念叨了半天粉浆饭。 丘濬听着听着都不想理他了,直接把这段时间编的词条塞给他校阅。 不得不说,丘濬真是定力十足,最近他一天到晚和刘吉明杠暗杠,又针对外戚封爵的事舌战群雄,结果回到家居然还坚持每天编上十几二十个新词条,每天林林总总写下来得有两三千字。 文哥儿看到的时候都惊住了,怎地在他手不能写字的这段时间,老丘就暗搓搓写了这么多字?他老人家不是又要搜罗天下书籍,又要和人吵架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老丘哪来那么多空闲,每天写这么多成语典故!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你不是还要去元家?”丘濬见文哥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没好气道,“要是一会看不完就别去了。” 文哥儿一听,赶紧打起精神来干活。 这可是丘濬几十年阅读积攒下来的成语典故,他认真读读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以后写诗文不怕用典了,抓小青蛙玩也不怕老师考校了! 既然是面向广大群众的《成语词典》,丘濬这次倒是没有往里面塞太多理学内容,都是平平实实地把典故讲解清楚并标出相应出处。 文哥儿读起来觉得还挺轻松,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炭笔一边看一边划出有疑问或者需要讨论的内容。 丘濬也不在意他在稿子上涂画,继续提笔写自己的新词条。 一老一少都专注得很,吴氏在外面看了一眼,便叫底下人手脚都放轻些,别扰着他们干正事。 得亏这一老一小又好回来了,要不然她们家这位老顽固不知还得臭着脸多少天! 文哥儿认认真真把丘濬写好的词条都读了一遍,又去取了书核查过自己拿不准的内容,才拿着文稿和丘濬讨论有些内容要不要改。 两人忙活到快到饭点,丘濬便打发文哥儿去赴约,自己拿着稿子逐条逐条看文哥儿写在边上的意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元守直父子俩都在家,他们家和老丘家一样走的是极简风,除了比寻常人家多几本书之外没啥特别的。 文哥儿虽然老爱乱跑,却不是不知分寸的小孩儿,到了别人家里还是很安分的。他乖巧懂事地朝元守直问好,看起来就是个长得玉雪可爱的乖娃娃。 元守直心情有些复杂。 他和豆豆可是一起啃过草根的交情了! 不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以后俗务缠身或者年迈体衰,想远行可太不容易了! ……让人非常好奇他把饭菜都吃哪去了。 要不然两位阁老之间哪来那么大仇怨?! 文哥儿已经闻到粉浆饭酸酸咸咸的味道,胃口立刻就上来了。他笃定地对元守直说道:“我什么都喜欢吃,没有我吃不惯的东西!我跟您讲,我和豆儿一起挖苜蓿的时候还尝过茅草根和酸酸草根,味道都甜甜的!” 对他们这些老骂人都挺狠的。 这次邀约是上个休沐日定下来的,结果在这些□□局风起云涌,看得他们通政司的人都瞠目结舌。 难怪人陶渊明要写“误落尘网中,一去住好几十年了! 这次应该算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元思永闻言忍不住朝元守直看了眼,感觉这和颜悦色的模样不太像他亲爹。 元守直道:“本来不该拿这个来待客,不过我们家时不时喜欢吃上一碗,你若是吃不习惯可以尝尝别的。” 元守直见文哥儿喜欢他们老家那边的吃食,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尤其是看文哥儿吃得这么香,他自己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当然,这些都是大伙私底下流传的,没法摆到明面上来说。 转头一看,他儿子元思永也听得一愣一愣。 怎地这小孩儿吃得这么多,看起来还是挺小的一个小娃娃? 简直是用行动表示他非常喜欢吃。 元守直面色和悦地介绍道:“喜欢的话可以先尝尝别的菜,粉浆饭不管饱,吃过一轮还可以再吃一碗。” 元思永:“…………” 元守直:“…………” 既然是要请客吃饭,元守直肯定不至于只叫人准备粉浆饭,饭桌上的菜肴还是很丰盛的。 看看自古以来那么多留下姓名的厉害人物都是满天下地走,哪有人闷坐在家中成就大学问的?连老丘这么不爱出门的人,都曾从琼州走到京师来哩!那可是好远好远的路。 不管是寿宁侯家那兄弟俩还是眼前这小孩儿,估摸着都是不小心卷进两个阁老的对骂里头。 元守直被文哥儿说得一愣一愣的。 文哥儿这才知道自己这顿粉浆饭是凭借给元思永做人生规划赢来的。 文哥儿可着劲讲了半天,闻着饭菜香味立刻停了,小小的鼻子不着痕迹动了动,明显对即将吃到嘴的元家饭菜非常好奇。 谢豆对他的说法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决定信任自己的好朋友,也跟着他一起啃了茅草根。 面对这么爱分享的小娃娃,元家父子俩也只能微笑以应。 对于文哥儿挨的那顿打,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讨论。 文哥儿吧啦吧啦讲了一通,才想起元思永父子俩不爱多话。他马上收起自己的分享欲,乖巧地舀起一口粉浆饭往嘴里送。 既然劝过了元思永,文哥儿自然也要劝一劝元守直这个当爹的。 元守直看着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爹,好好说的话应该不至于直接开揍。 像他老师李东阳,考上进士那么多年只被批准回过一次老家,喜得他恨不能把沿途的山山水水全写进诗里,以供自己回到京师时反复回味。 ……这得是他们三个月的说话量了。 文哥儿还和元守直分享他已经预定的行程:啥时候他四先生回苏州,他一准送他四先生到家;啥时候老丘回琼州,他也一准送老丘到家! 最终父子俩心里都莫名地生出一个感想来—— 文哥儿哪里知道元守直平时是什么样的,他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把元家的特色饭菜挨个尝了一遍,还真再讨了一碗粉浆饭吃光光。 本来他还不好意思白白蹭饭,听元守直这么一说顿时把自己的小腰杆都挺直了(这小子压根不去想要不是他牵头租地搞什么耕种实验的话,元思永也不会生出想出去游历的想法)。 元守直就着文哥儿劝元思永安心学习的事表大了感谢,并批评自家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有文哥儿想得明白。 哪怕元守直平时不爱和人闲聊,与同僚也没什么私交,还是接着通政司的便利听说了一二。 这可是他经过好几个月的不懈努力,才终于和它在饭桌上相逢的粉浆饭! 得赶早出去走走! 就只浅尝这么一口,满嘴都是全然陌生的酸香滋味。 就,还挺有趣的。 粉浆本来是下脚料,拿这种东西来请客是很失礼的事,可元守直都通过不同的途径(比如他亲儿子以及话同样很多的李东阳)听说文哥儿惦记着他家这样吃食了,要是不做一份实在说不过去。 太难受了,真是太难受了,想想就叫人受不了。 说不准“刘棉花”那个绰号还真是当初丘阁老暗中让国子监监生传开的也不一定。 文哥儿就开始就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主题和元守直大讲特讲。 刘首辅直接搞人身攻击就不说了,丘阁老拐着弯儿骂人可真是颇具巧思啊! 文哥儿咂摸了两下,眼睛顿时亮了,又多吃了两口。这里头除了粉浆外,还有小米、大豆以及胡萝卜之类的应季蔬菜,每一口都能吃出不一样的口感来!至少文哥儿很喜欢从粉浆里舀出各种食材的感觉,只觉口口都很新鲜。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8章(快高长大) 文哥儿去了趟元家,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连申请来的出城经费都鲜少用到,每次都只是在他祖父出城时跟着去田里看看,呼朋唤友去拔拔草挖挖渠什么的。 大部分空档他都去了丘家校阅稿子。 丘濬目前负责征集图书的事,每天差不多都能碰上一两本没看过的书,免不了要挑灯夜读。这挑灯阅读读得灵感来了,又该提笔写两个词条。 文哥儿一开始还是每旬过去搞校阅工作的,搞着搞着发现不太对味,工作量着实有点惊人,索性便改成每天提前半个时辰收摊去丘家看稿子。 得知文哥儿是要和一位阁老合作著书,大伙都惊叹不已,连每天傍晚负责护送他去丘家的闲汉们都昂首挺胸起来,直说自己也是为小神童和丘阁老出过力的人了! 这日子说热闹也热闹,说平静也平静,转眼便到了七月底,还差短短一旬就该迎来弘治五年的秋闱了。 考虑到他哥在紧张备考,文哥儿这几个月时不时去自己田边薅把枸杞叶回来,让老何煮“三及第汤”给王守仁喝。 据老何说,“三及第汤”是南边的叫法,用的是枸杞叶和猪肉、猪肝、猪粉肠,说这又是枸杞又是肝的,一准清肝明目,想不来个三元及第都难! 王守仁听了欲言又止,随后还是把他弟的一片心意喝了。 除了家里的考生,最让文哥儿牵挂的当然还是已经结出来的辣椒。 自从辣椒开了花,文哥儿每次去看它们都要挨个数一遍,看看有几朵花能结出辣椒来;等小小的青辣椒长出来了,他又每次去都把小辣椒挨个数一遍,愣是一直把它们从青数到红,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数数行为很无聊。 等到老丘家第一批长出来的辣椒全红了,文哥儿就开始积极进行采收工作。 见到这久违的红辣椒,文哥儿别提多兴奋了,屁颠屁颠想去厨房把辣椒开膛破肚小心留种。 丘濬本来不想搭理他,可看他人瞅着还没有案板高还想对辣椒动刀子,实在看不过眼,才放下刚到手的新书去替他取辣椒籽。 “您要小心点,别碰到眼睛了,它可比姜和胡椒辣多了。”文哥儿道,“取了籽辣椒就能吃了!我们可以吃辣椒炒肉,吃不完还能晒干以后做辣椒酱和油泼辣子!不过您第一次尝可能会不习惯,嘴里会火辣辣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拿起一颗红辣椒瞅了半天,还轻轻捏了捏,感觉里头是空的,和小小的枸杞不一样,和大大的茄子也不太一样,很难想象它们的种子瞅着居然差不多。 丘濬没因为文哥儿年纪小就不把他的话放心上,观察过辣椒的形态之后便把它剖开取出里头的辣椒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性子急,搬来矮凳站边上数挖出来的小小籽粒。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看看,今年一颗辣椒籽能变几辣椒籽,明年几辣椒籽能变几万颗辣椒籽,何愁以后没有辣椒吃! 文哥儿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又开始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背起书来:“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又是子又是孙的,整得就跟他在给辣椒剖腹取子似的,你小子就不觉得瘆人吗?! 哪怕还没尝到辣椒味道,丘濬也感受到了这一颗颗红辣椒的威力。要不是还记得文哥儿说的话,好几次他可都要忍不住抬手去擦眼睛了。 等丘濬把熟透了二三十颗红辣椒都剖完了,文哥儿也把取出来的辣椒籽数好了,一颗辣椒约莫有三四十颗籽,每株辣椒又能结好多好多颗辣椒!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悉心把辣椒籽拿去太阳底下摊开晒,感觉明年自己就能往他祖父的竹轩上挂一串串红辣椒了,或者拿竹筛子一筛筛地摆开晒! 一想到那个屋里屋外都妆点着红通通的辣椒,文哥儿真是恨不得辣椒一夜之间全部变红,好叫他把全部种子晒好收起来。 到晚上,王家和丘家都尝到了辣椒的滋味。 王守仁这个准乡试考生本来读书读得脑袋都有点混沌了,一吃这味道登时感觉整个人都辣清醒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家人或多或少都被辣得鼻头通红。 王华是猝不及防被它呛着了的,猛咳几下后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在旁闷笑的文哥儿,敲着桌子说道:“小孩子脾胃虚弱,受不得这样的辛辣,你以后不许多吃,尝个一两口就行了。” 王华说完还亲自把辣椒炒肉换了个位置,让它离文哥儿远远地,绝不放在文哥儿自己够得着的位置。 文哥儿:????? 文哥儿用眼神控诉他爹。 这是他种的辣椒!他种的! 王华说道:“看我也没用,等你长大些再说。” 当然,冤大头他肯定是不会当的。 于是文哥儿在跟着他祖母去拜会主持的时候夸了一嘴,直说寺里有这样的人才不愁香火不旺。 都这个时候了,想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只能寻求点虚无缥缈的玄学安慰。 甚至还在一个胖和尚的游说下给王守仁买了个“及第符”,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那种。 连赵氏这个当继母的都陪着岑老太太去了趟大兴隆寺拜了佛。 送走文哥儿一行人,主持当即叫人去逮住那假和尚清理门户。 文哥儿觉得吧,该让老道长那摆摊戳黑的徒弟来学学,人家这随机应变的能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文哥儿在旁边看着王守仁逐项逐项列好,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乏味。等他哥按照格式把内容都选完了,他才跃跃欲试地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去顺天府交卷?” 想想自己还让老何给煮了“三及第汤”,文哥儿也就不纠结了,屁颠屁颠跟着他祖母和他娘在大兴隆寺晃荡了一圈。 这东西是交上去给顺天府印试卷用的,草卷正卷各有纸十二幅,大小和纸质都是有要求的。 他只去凑过殿试阅卷的热闹,还不太懂乡试流程来着。 兄弟俩抬杠了几句,文哥儿便不打扰王守仁温习功课了,踱着步子溜达回自己住处去。 他随口现编的符篆都说有,真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吗?! 好在现在只能抠抠搜搜地放上几颗,吃起来一点都不痛快,不能吃也不算特别难受。 文哥儿闻言有些失望。他哼哼两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也能去交卷子的!” 文哥儿一时也不知该吐槽和尚卖符好,还是该吐槽高僧给符篆开光好。 文哥儿早听人说科举要自己备纸,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不由拿起来左瞅右瞅。其实全是裁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也没什么好看的! 对于全国范围内来说,《礼记》不算是热门选项,原因前面是说过的:它和《春秋》字数太多了。 他们堂堂京师大寺,居然混进来个招摇撞骗卖假符篆的和尚!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自己都没敢卖符赚钱,他一个外来假和尚居然敢打着他们名号把香客的钱全骗进自己的腰包! 王守仁很大方地拿出自己买好的草卷和正卷给文哥儿看。 主持听后脸都青了。 王守仁道:“对,这几天大家都开始备卷了。”他边和文哥儿随口先聊着,边在卷首写上自己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情况以及他选考的本经。 王守仁受王华家教比较多,本经选的和王华一样,都是《礼记》。 今天他正好和同窗们去买好了卷子,可以拿给文哥儿瞅瞅。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人能这么扯。他又问:“那你这儿有快高长大符吗?” 不过余姚多治《礼记》的高手,王华也以它为本经拿了状元,王守仁在选科上自然是跟着爹走。 末了他还跑去问那向香客兜售符篆的和尚:“符篆不是道士画的吗?怎地你们和尚也卖?” 文哥儿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只能郁闷地吃别的菜去。 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乡试是咋考的。 他也知道很多东西小孩子不能多吃,这不是盼了好几个月才特别馋吗! 王守仁道:“顺天府就在国子监旁,我回国子监后直接就能交了,你还想跟着去不成?” 那和尚见他年纪小,信口忽悠:“这你就不懂了,须知凡事都讲究‘入乡随俗’,即便是西来的佛祖也得会使咱的符篆才能普度众生。我跟你讲,我们这符既有神仙加持,又在佛前开过光,双重保佑,一准有效!” 他还没去过顺天府呢! 八月伊始,京师的秋闱气氛已经很浓郁,街上表演的戏曲大多改成了“状元戏”,大街小巷也卖起了各种“及第衫”“及第扇”“及第笔”之类的吉利物件。 对于这骗他祖母买符的不知真假的和尚,文哥儿认为他的口才非常不错。 等他以后种出多多的辣椒,直接做剁椒鱼头和水煮鱼,满满一盘全是红红的辣椒,豪气!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吃过晚饭,又去对他哥进行考前关怀。 和尚一咂摸,觉得这符不错,听着挺别致的。及第符只能三年一开张,这“快高长大”岂不是遇上有孩子的香客都能卖? 文哥儿感慨:“怪不得文房铺子那边最近生意特别好,敢情做的都是你们这些应试考生的生意。” 和尚从兜里摸出张符,睁着眼说瞎话哄骗小孩:“自然是有的,这就是了,小官人要不要买一张?” 他还小,没多少钱可以随便霍霍!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79章(还想咋滴) 王守仁得了亲祖母给的及第符,也妥帖地收好了,没有疑惑大兴隆寺怎么还卖起符来。甭管有用没用,都是长辈的心意。 临到考试前几日,国子监那边就不要求家在京师的学生必须回监了。 王守仁便把盖过戳的试卷带回家等着考试。 文哥儿这才知晓顺天府和各地布政司所谓的印卷,就是把学生自备的试卷纸收上去检查一二,由印卷官仔细检查纸张过不过关、有没有冒籍或顶替的情况,确定无误后给它盖上正印和骑缝印,随后又发回给考生! 至于考题,还是得等开考后考官现场宣读。 听力实在不怎么好的就得等书吏举着试题牌子巡走一圈时再赶紧抄下来。 王守仁属于越到考前越不慌的心大考生,眼看开考在即还带着文哥儿去骑了个马,算是忙里偷闲放松放松心情。 也正是因为乡试近了,文哥儿才知道入了翰林院也有出差机会。 因为王鏊他们就被派遣去应天府当考官去了。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骑在马上玩耍了一会,还和王守仁感慨:“守溪先生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入了考场。都是姓王的,怎地咱爹就不能去呢!” 两京考官都是由朝廷指派的,大多都是翰林官,且还得五十以下三十以上,既有名望又经得起舟车劳顿的。 王鏊正好符合一切条件,今年就去应天府监考去了。 王守仁道:“要是爹去的话,难不成你还想跟着去不成?” 文哥儿连连点头,嘴里振振有词:“爹要出远门去干活,身边怎么能没儿子侍奉!”他还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不是守溪先生的学生,要不然我一准能跟去应天府看看,那样一准能吓祝枝山他们一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眼神里满是“你做什么掐我”的控诉。 王守仁道:“没什么,就是想估算一下你的脸皮有多厚。” 得亏人家王鏊没被他祸害上,要不然去当考官还得带着个小屁孩,别人看了说不定要弹劾他玩忽职守——你带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在旁侍奉就算了,带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算是什么事儿?! 可想起上次殿试这小子被皇帝亲口特许去观摩,王守仁顿时又沉默了。 不能怪这小子什么事都敢干、什么想法都敢有,纯粹是这些大人惯出来的。要不是他们自己起了坏头,文哥儿哪里会有这么多胆大包天的想法?! 孩子为什么越来越熊,家长必须好好反思! 王守仁和文哥儿瞎扯一通,愉快地回去温书。 八月初九,顺天乡试第一场开始了,文哥儿接着去送考的由头跑去看热闹。 到了考场外往里头偷偷瞅了几眼,文哥儿就惊住了。 这地方着实有点破旧,按照周围知情人的介绍,这地方乃是武学旧址,近几十年来改造成顺天乡试场地。 昔日的武学嘛,胜在空地还算多,里头搭了一溜的号舍。 这些号舍是“席舍”,意思就是临时搞几块木板搭起来,上头盖点儿草苫,也就是所谓的“芦席”。 一般来说,读书人守孝期间要去给父母守坟头,住的就是这种席舍了。 只那么惊鸿一瞥,文哥儿就开始担心起来:这样的号舍真的可以遮风挡雨吗? 看着自家亲哥提着考篮和国子监那群皿字号考生一起踏入考场,文哥儿心里十分感慨:连京师的乡试考场都是这个条件,也不知另外十三路的考场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好在最近秋高气爽,天气早没了早前的暑热,不然就是干干净净的大哥走进去,酸酸臭臭的大哥走出来! 当然,要是下雨的话就更糟糕了,这种条件想不漏雨都难吧?! 科举这么庄严的事没甚热闹可看,文哥儿瞅着考生一个个入场了,便也安安心心回翰林院读书去。 回去时撞见李东阳,文哥儿还要和他三先生分享一番:那考场真是寒碜,他差点没忍住背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说不准杜甫的茅屋都比它气派得多! 李东阳闻言瞅着他问:“你与丘阁老的书写得怎么样了?我怎么觉得你挺久没写过诗文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叫你没事往老师跟前凑,作业找上门了吧?! 文哥儿和李东阳掰扯起来:“先生,写诗文这种事还是得由心而发,硬写是写不出好文章来的。” 李东阳瞅文哥儿一眼,语气悠悠地和文哥儿说起了杨一清的学生李梦阳。 瞅瞅人家李小阳吧,拜师拜得晚,进科场进得早,人今年不仅佳作无数,且都正儿八经考乡试了,哪像他们,收个学生想看他金榜题名,说不准还得等个十年八年。 文哥儿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不敢置信地说道:“您要我十年后就金榜题名?”十年后他才十五岁,不带这么揠苗助长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怎么?十年后你还不想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与此同时,文徵明他们也送祝允明进了考场。 他们倒也想进,可他们都没拿到乡试资格,只能过来送送朋友了。 应天府的考场也和京师差不多,都是临时搭起来的苫草房,每个号舍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寒酸。 唐寅他们在考场外隐约看到点茅草顶,忍不住感慨道:“要是雨下大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文徵明道:“好在这几天天气看起来很不错。” 相比两京考场的平静相和好天气,浙江今年的乡试可就不怎么如意了,从早上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考场都给淹了。 考生们哪里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直接跑进官署躲雨去,连按察使过来赶人他们都不肯走,还拿瓦砾砸按察使。 眼看就要酿成暴力冲突,有人忍不住向在任浙江布政使的刘大夏建议把乡试改期。 刘大夏否决了这个提议,让人出去维持秩序,并让考生自己考虑清楚,要是觉得自己雨停后还能继续考的就留下来,做不到的可以现在就离开。 只不过一旦出去了,可就不能再入场了。 不少考生看着自己的卷子和的衣物,都黯然地离开。 猫猫蹲在那儿静静听他讲完这个人又讲那个人,也没有催促他快点挑福袋。 文哥儿听得睁大了眼。 文哥儿没急着选,而是絮絮叨叨地和猫猫说起他刚才做的噩梦。 由于考场灯烛多,且全是木质结构加个草苫顶的“席舍”,所以火一烧起来就呼啦啦啦牵连一大片。 他很快醒过来了。 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烧死在考场上这种死法。 至于要不要搞出具有古代特色的自热火锅给王守仁带去考场,目前看来却是不需要的。 文哥儿茫然:“为什么?” 连九十几个考生的性命都没能改变的事儿,自然也没别人再去提。 味道好不好这种问题就甭问了,都给你吃饱饭了你还想咋滴? 人李东阳当初曾经亲身经历过考场变火场的惨祸,你还跑去和人聊乡试考场多破多寒碜,那不是叫人想起那段不美好的回忆吗? 到死都在考试! 都是国家公务员考试了,还给搭个草苫顶,显得多没有气势!连寻常家里有了点余钱,也会考虑着建个砖瓦房啊。 好好的抡才大典,怎地场地这么寒碜! 可惜浙江解额虽多,应试考生也多,每次乡试人数都能高达三四千人! 白天看到那么多考生陆续退场,他们心里不住地打着鼓,生怕自己这次主持乡试出大岔子。 文哥儿暂且把自热火锅塞在福袋里,准备以后再琢磨琢磨能不能把这玩意做出来。说不定以后那些有钱有闲的家伙会喜欢买来玩呢? 现在这场大雨骤然一下,今年浙江乡试的录取率约莫就从40:1变成9:1! 对于这些有幸坚持等到天晴继续考试的考生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刘大夏得知考生都安排好了,也是松了口气。 王华听文哥儿说他还跑去和李东阳聊了考场有多破,登时一阵无言。他说道:“下次你别去与你三先生说这个了。” 还没吃到嘴,就感觉舌头开始发麻了。 因为在科举期间的吃饭问题上朝廷竟还算大方,居然给考生们准备了饭食,而且是有菜有肉的那种,不是单纯给两个大馒头就完事! 文哥儿听了满脑子科举往事,晚上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考场着火了,把他哥困里头,老危险了! 更可怕的是,当时考场还锁院戒严,不管是谁都不许出入,所以连遇到大火逃生都很困难。 就在文哥儿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猫猫从天而降,把他的噩梦给驱散了。他看着坐在月光下的猫猫,惊喜地说道:“猫猫你好久没来了!” 还是这种容易拆也容易搭的临时建筑比较划算。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留下来的学生收拾收拾,讨来蜡烛坐到自己的号舍里奋笔疾书。 自热火锅不放调料包,那不是成水煮菜了吗? 只要考生没跑光,甭管多大风多大雨都得继续考! 要知道他们浙江是科举大省,乡试录取名额已经从最初的四十人增设到如今的九十人。 「这是一盒没开封的自热火锅。 远在京师的文哥儿自然不知晓他们浙江乡试出了这样一场大变故,他和李东阳感慨考场的破落茅草屋后没得到回应,傍晚回到家后又和王华聊起这事儿。 不过这自热火锅个头这么大,倒是让他的随身福袋又大大地扩容了。 都怪他爹,没事和他讲什么考场失火! 那一年的会试考生活生生被烧死了九十多个。 如果不喜欢花椒粒,铲屎官可以不放调料。」 所有坚持下来的考生都全神贯注地挑灯做起题来。 提起来也只能收获几声叹息了。 文哥儿忍不住问:“就不能建个不那么容易着火的考场吗?” 怎么会有人往调料包里面混入花椒粒,简直反人类! 因为调料花椒粒太多,所以一直没被打开过。发热包、食材包、调料包均完好,仍有一定的使用价值。 接着又说到李东阳,说他三先生真坚强,会试时碰上那样的事还能考上进士。要是心理承受力差点的,指不定就考不下去了,毕竟那可是烧死了九十几个考生啊! 这也太吓人了! 文哥儿其实还挺喜欢花椒带来的麻辣劲,就是不太喜欢吃到一粒粒的花椒。它们为什么不能自觉一点,调完味就悄悄地从锅里离开了呢! 主要是吧,建这么多号舍平时也没什么用处,白白占了那么大片地多浪费? 直至天快亮了,它才示意文哥儿该结束这次见面了。 还好,至少不至于选不出人来。 简直是喜从天降! 王华叹着气给文哥儿讲了桩旧事,原来李东阳会试那年考场生了场大火,烧得可惨烈了。 文哥儿这才挑了个小福袋。 没有卖不出去的新鲜商品,只有不努力的营销团队! 王华瞅了文哥儿一眼,说道:“当时有人提过把贡院挪个地儿,再把席舍换成板房,结果提出建议的人全部下狱了,现在大家也只能将就将就。” 果然,对少年时挨过饿的老朱(朱元璋)来说,号舍可以破,肚子不能饿! 文哥儿:????? 猫猫一如既往掏出两个小福袋让他选。 改期是不可能改期的,换谁来了都不想担这样的责任。 巡考的人满心忐忑地数了一圈,发现还剩八人,忍不住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想到猫猫又给他带了礼物,文哥儿一骨碌坐了起来,摸到手边多出来的小福袋打开一看,一下子看到了久违的物品介绍—— 怎么感觉猫猫好像在嘲讽他?! 会试都是这么个待遇,。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0章(吃点苦头) 王守仁他们在考场里面奋战,文哥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不过他第二天去丘家校阅《成语词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和丘濬聊起考场失火的事,砌砖瓦房其实不费什么钱也不费什么时间,怎地就不能改建一下呢? 就现在这种不是木头就是草苫的结构,别说那么多考生一蜡烛了,就算是一阵风吹来点火星子,说不准都能烧起来。考场起火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要锻炼官员们吃苦耐劳的能力也不是拿命来锻炼的吧? 丘濬听了不由问:“谁跟你讲这些的?” 文哥儿据实以告:“我爹说的。”他还和丘濬说起自己昨晚做的噩梦,那噩梦是真的特别真实,他在梦里都能感觉到大火从考场里蔓延出来的炙热。要不是猫猫及时出现,他都快要急醒了! 丘濬暗骂王华这个当爹的不靠谱,人都没进考场,就给儿子讲考场失火的事(更别提他自己还有个儿子在考场里头,就不怕触霉头吗)。哪个当爹的能干出这种事? 难道把儿子吓出个好歹来,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丘濬道:“考试就这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一想到我哥和师兄他们还在考场里头,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今年进考场的可不止他哥一个,元思永、李兆先他们都下场了,也不知最后会有几个人考上。 丘濬道:“你都说了有那样的教训在前,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人敢轻忽大意。” 文哥儿也知道自己瞎担心没用,只能专心校阅稿子。 不想这天夜里丘濬睡下后没多久,也做了个噩梦,梦见文哥儿下场科考去了。结果考到一半,不知哪个小兔崽子烧着了考棚,草苫一大片一大片地烧,火势堪比天顺七年那场带走九十几个士子的大火。 丘濬景泰五年就中了进士,哪里不知晓天顺八年那场惨烈的考场火灾。他从梦中警醒,外面天都还黑黢黢的,瞧不见半天光亮。 丘濬起身擦了把汗,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来。 他知道梦肯定是假的,以他这把年纪说不准都看不到文哥儿下场考试了,哪可能像梦里那样看着考场失火? 可他起身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想到不知多少人像文哥儿那样担心着自己进了考场的亲人。 尤其是那些贫苦之家,大多都是合举家之力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若是考场连给这些士子遮风挡雨都做不到不说,还有容易起火的隐患,那对这些人家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 他们可是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可以说是家中最出众的士子身上。 就算要磨炼他们的心性,也不该这么磨炼不是吗? 丘濬起身点了盏灯,取出纸笔沉吟片刻,写下一篇提议改进考场的奏章。 他还兼着挂名的礼部尚书,虽说已经不管礼部的事务,可改进贡院的事由他来提可以说是名正言顺,谁都不能说什么。 丘濬把奏本写完了,也快到了上早朝的点。他草草吃过早饭,揣上墨迹刚干的奏本出门去。 朱祐樘一看丘濬有本要奏,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生怕丘濬又要咬外戚一口。近来寿宁侯张峦正病着呢,可经不起丘濬再上一本。 听丘濬是提议改建贡院,一步到位直接改成砖瓦房,朱祐樘觉得这事儿还算可行,至少不算太为难人,便把奏本转到工部去,让工部讨论出个改建方案来。 正好明年就要春闱了,趁着这个秋冬把贡院改一改,改出个气象一新的贡院考场来,也叫天下士子觉得他这个皇帝对人才的看重。 由于朝中没多少人提出挽留,刘吉已经光荣退休了。 现在的内阁首辅乃是徐溥,且阁老们的平均年龄都快七十了,平日里相处起来还挺和气的。对丘濬这个提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一致决定让工部好好办妥这事儿。 只不过私底下徐溥他们还是有些犯嘀咕:怎地这老丘人到七十,文风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连奏章都写得和平时不一样了。 瞧这奏章写得,先是站在贫苦人家的角度上晓之以情,又站在爱惜人才的角度上动之以理,让人感觉这事儿代价小小、效果大大,恨不能马上就把新考场给修起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刘健和王恕倒是有点头绪:莫不是又和王家那小子有关? 虽然丘家今年没人下场考试,可王家有啊,王家那小子的亲哥王守仁不是正好在考乡试吗?现在修好贡院,明年说不准就是王守仁他们去考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刘健他们可真想知道王家那小子到底给丘濬下了什么降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华和李东阳也是少数猜到丘濬突然提出改建考场的人。 王华的心情就挺复杂,真的挺复杂,甚至有点怀疑丘阁老是不是把他儿子当亲孙子了。要不然怎么文哥儿前两天才感慨过考场太破,丘阁老今天就上了这么一本? 李东阳的心情也挺复杂,那天文哥儿来跟他说考场破,他就有点担心考场里的儿子。可作为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他反而不好说什么,省得圣上觉得他享受着朝廷的恩泽还埋怨朝廷。 现在丘阁老上书恳请改建礼部贡院,李东阳感觉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挪走了的同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谨小慎微了。分明是只要提出来就有可能改变的事,他怎么就一直瞻前顾后不敢说呢? 李东阳把带来的酒菜摆了出来,亲自给丘濬倒满了酒。 他提这个建议并不是为了李东阳他们的感激,可世上哪有人不喜欢被别人由衷敬重的? 他爹可是说过的,上次提出改建考场的人都被抓进大牢里去了,他可不想老丘去蹲大牢。 这要不是在丘濬家,李东阳说不准就要给文哥儿倒上一杯了。可现在不是在丘家吗?他要是敢给文哥儿倒酒,丘濬绝对做得出当场把他赶出去的事。 下衙后李东阳便提着让人备好的好酒和下酒菜去了丘家。 丘濬一直觉得李东阳这后辈不太靠谱,说话轻浮且爱写诗文,动不动就呼朋唤友搞聚会,有点什么事就嚷嚷得人尽皆知,堪称是当代文坛风云人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本来不想接待李东阳,瞧见文哥儿已经把人领进来了,终究还是没开口赶人。 以后来京师参加会试的考生们,说不准都要感念丘阁老的好。 即使天顺七年的大火早已经时过境迁,李东阳也想去感谢丘阁老一番,给丘阁老敬上一杯酒。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东阳道:“这事儿难道不是你给丘阁老提的?” 不过李东阳现在亲自提着酒食来向他道谢,丘濬心里颇为受用。 李东阳给文哥儿匀了个酒杯,让文哥儿自己倒些茶进去以茶代酒送下酒菜。 不挨个给所有人讲一遍就不是他王五岁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道:“丘阁老明明说‘考试就那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纯粹就是和老丘讲讲自己的担心、探讨探讨为啥不能改建而已。 文哥儿听得愣住了。他是跟老丘聊起过考场失火的事没错,可他没怂恿老丘针对这事儿上书啊! 李东阳便把丘濬上的新奏本给文哥儿讲了讲,总而言之就是丘濬这个挂名的礼部尚书提出改建考场,朱祐樘也答应了。 李东阳知晓这事儿必然与文哥儿脱不了关系,便和文哥儿约好下衙后一起去一趟丘家。 要是工部那边不拖延的话,相信明年就开春士子们就可以用上砖瓦号舍了。 李东阳瞅他一眼,说道:“你小子不知道吗?” 老丘还是那个老丘,嘴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直接上书! 他自己去拜访丘阁老可能进不了门,还是得借借学生的面子才行啊! 李东阳一听就知道果然是文哥儿跑去和丘濬讲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怎么知道自己夜里也会做噩梦?! 以文哥儿那性子,看到什么从前不知道的新鲜事肯定不止跟他讲。 文哥儿却是在边上嘀咕道:“您不是说考生吃点苦头没什么吗?您怎么又上书了?” 不管丘濬还是李东阳都不是奢靡的人,酒算是好酒,下酒菜却是很寻常的几样凉拌菜,文哥儿在旁边好奇地探头探脑,也很想尝尝酒味。 丘濬少有地和李东阳喝了两杯。 李东阳张罗好了,便举杯给丘濬敬酒。 到了他这个年纪,官职已经升到头了,想做的事也大半都做成了,并没有太多旁的念想,就只想好好地走好这最后一段路,等到真正盖棺定论的时候可以安安心心地走。 这脾气和丘濬是截然相反的。 王华不让文哥儿在他面前提起天顺七年的旧事,这会儿他却是自己说了出来,对丘濬这次奏请改建贡院的事表示感激。 文哥儿虽然不晓得自己的面子很大,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他还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不由好奇地追问:“您去丘阁老家做什么?” 是因为自己已经不需要遭那样的苦,所以觉得没必要特意再提出来吗? 丘濬瞪他一眼。 文哥儿也没敢开口要酒,只能就着茶研究李东阳让人备好的下酒菜到底好不好吃。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1章(满堂臭臭) 既然大家都觉得好,工部那边就开始着手筹备盖砖瓦号舍的大工程了。 按照两京十三道目前的解额来算,号舍少说也得盖个一两千间。加之顺天府乡也要安排在贡院举行,还得考虑顺天府乡试的参考人数了,那需要的号舍总数就更多了。 这就注定了号舍不可能宽敞,必须按照规定大小做好规划。 目前号舍分东西两侧,每到考前两日就会出对应的号舍图纸,拟好考生坐在第几排第几号。 要改建成砖瓦房,只需要按照历年顺天府乡试以及会试图纸综合考虑就好。 只是每排号舍最后面都会设成茅厕,最后一个临近茅厕的号舍就是臭不可闻的“底号”。 整排考生都会在这临时茅房如厕,尤其是白天考试大家都憋着不去上,晚上收卷后大家齐齐去大解。那味道,谁闻谁知道! 这样的地方能坚持考完一场已经很艰难,考完三场怕是人都没了。 按照亲历者的记载,那就是“十遇,黑发为白,韶颜变丑”。 一场考试下来,十有把头发都熬白了,人也熬丑了! 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几千人吃喝拉撒都在考场,总不能连个茅厕都不给他们准备吧? 只要准备了茅厕,就肯定有临近茅厕的臭号,也只能让不走运被安排到底号的考生忍耐忍耐了。 工部热火朝天地筹备起贡院改建工程来,这地方建好了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知道以后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都得记得他们弘治年间的工部官员为大伙做了这么个贡献! 难得皇帝和内阁都支持这事儿,他们可不就得用心设计出一个经久耐用的贡院考场来? 与此同时,关于浙江考场被大雨冲得“号舍漂流”的奏本也快马加鞭送到京师。 这么大的事捂是捂不住的,还是得按规定及时上报。 通政司收到这个奏报,自然是第一时间送到内阁。 浙江、江西、福建可是明朝的科举重地,每年都会为朝廷输送许多人才,连解额数目都直追两京(顺天府、应天府)。连浙江的考场都是这种情况,其他十二路到底如何就更不用说了。 左右朝廷也不差建十几个考场的钱,内阁很快票拟好关于建设两京十三路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就像王恕王阁老说的那样,连京师重地都只有一座文庙,供奉外域诸佛的佛寺却已经数都数不清,就这样还要建更多佛寺,还不如掏这笔钱来修修考场! 至少这是给朝廷选拔人才的地方,不纯粹是拿来搞虚无缥缈的求神拜佛仪式。 朱祐樘是少有的勤恳理政且愿意听劝的皇帝,的票拟后便批复了这个提议。 顺天府乡试结束当日,朝廷的诏令便从通政司出发,通过专门的驿道送往应天府以及十三道府衙。 文哥儿自然不知晓朝廷的动向,诏令随着驿使出发时他正兴致勃勃跟着大伙去考场外接他哥。 这几天文哥儿还托人物色来一个写实派画师,与对方探讨了一下人像速写妙法,通过几天的刻苦练习,这位画师已经初步掌握了人像速写技巧,能够通过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物特征。 文哥儿已经和画师商量好了,咱来个保大哥争师兄,务必捕捉到他哥走出考场那一刹那的艰苦模样,有余力的话把他师兄李兆先也画一画,等以后侄子侄女们出生后就拿出来给他们欣赏一二。 还有,等他大哥牛逼起来,他要是想写一本《我的哥哥王守仁》吹牛,可不就得留下一些珍贵且真实的影像资料吗?现在没有照片,只能找靠谱的画师稍微弥补一下遗憾了! 这可是他拉着几个画师到街上现场速写了一轮,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厉害画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考场大门一开,一群考生鱼贯而出,先是三两个人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接着是一大群人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宛如被考场榨干的疲惫。 文哥儿和随行画手都看得感慨不已,觉得科考真是太不容易了。他悉心在考生堆里寻找起他哥几人的神迎来,接着很快就在人堆里看到了鹤立鸡群的他哥。 即使考了九天,王守仁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画师顺着文哥儿的目光看去,登时赞叹道:“这年轻人看起来真是不凡。” 文哥儿本来还想记录他哥难得的“落难”瞬间呢,结果看到他哥健步走出来,衬得周围人都黯然无光,顿时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他哥怎么还是这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文哥儿给画师指了几个人,叫他赶紧记一记。 画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如实画下他们走出贡院的一幕。 虽说没能逮住亲哥蓬头垢面的惨样,文哥儿还是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热情地向刚经历完乡试的小伙伴们问好:“哥你们考完了!” 王守仁就知道文哥儿还会跑来瞧热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唯一在这九天里拥有洗澡自由·干干净净且白嫩嫩的王五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道:“就算我到时候不在京师也可以找画师来画你,你不用太难过。” 文哥儿客观分析:“到那时候你都当官啦,肯定没空来看我参加乡试。”他说着还假模假样地叹起气来,“唉,一想到我考完以后看不到大哥,心里就很不好受!” 可恶,等他以后着手写《我的哥哥王守仁》,一定要好好记他们一笔,表示我的混账哥哥有一群混账朋友! 得知文哥儿是被骗进这个乡试臭臭堆的,王守仁那一干损友毫无愧疚地把随身带着的东西交给文哥儿保管,俨然把他当成了临时的贵重物品管理员。 王五岁又没什么坏心眼,怎么可以想着报复王五岁! 虽说澡堂里本来就有放东西的地方,可弟弟来都来了,不差遣差遣多浪费! 刚才他特意找齐了元思永他们先拾掇了一番,才在大半考生离场之后施施然地走出考场大门。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几天刚认识的!” 文哥儿跟着王守仁抵达大兴隆寺澡堂,才发现里头已经人满为患,全都是刚考完乡试的考生们。整个澡堂的味道都非常感人! 好不容易考完了试,大伙笑过后都各回各家,约好先舒舒服服睡个一天再出来玩。他们可都被憋在那么小一个号舍里那么多天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考场腌出怪味来了! 王守仁瞧见文哥儿那嫌弃的表情,顿时哈哈大笑,十分不讲兄弟情义地让文哥儿在边上看管他的衣裳和随身物件。 佛寺因为不需要缴税又占地广阔,所以常年有廉价房出租,不仅穷书生爱租,连外地官员入京也爱租。 比如苏轼去搓澡时就忍不住写词一首,表示“轻点搓轻点搓,我身上搓不出多少泥的(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可见至少在北宋那会儿起都是掏几文钱就能享受到美妙(酸爽)的人工搓澡服务! 文哥儿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哥哥,不过来都来了,文哥儿也不好撒腿就跑,只好在边上看着他哥在澡堂里在一群光膀子考生里准确无误地认出了相熟的友人,呼朋唤友一起搓澡! 传统的搓澡澡堂各地都有,且十分地源远流长。 这不,一出来就看到文哥儿这小子跑过来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果真不假。 还是文哥儿在旁边作怪,捂着鼻子故意喊“臭臭”,王守仁才终于得以从长辈包围圈里脱身,拎着文哥儿一起出去大兴隆寺的澡堂子搓澡。 文哥儿把他哥接了回家,全家自然又是对着王守仁一番嘘寒问暖。 文哥儿见此情景,誓死不脱衣裳不搓澡。 等着吧,以后一准有你们好果子吃!!! 文哥儿:????? 真要像其他人那样蓬头垢面往外走,还不得被这小子嘲笑一辈子?! 文哥儿:“……………” 王守仁:????? 得亏他机灵,拉着同窗们收拾停妥再出来,要不然可真叫这小子给坑到了。 “你放心吧,他一准会把你们出考场时的模样如实记录下来,到时我让他多画几幅,让你传给子孙后代!” 难道不知道你的弟弟今年才五岁吗! 臭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得罪谁别得罪笔杆子! 好家伙,原来这小子不仅自己来瞧热闹,还花钱请了画师过来准备画下他们蓬头垢面的画像! 租客多了,自然有搓澡需求,大兴隆寺的浴堂那也是物美价廉的好去处。 “哥我跟你说,他画画可厉害了,只要稍微看上几眼就能把人画下来!我一共找了六个画师,一连试画了三天才挑出他来!” 元思永等人见兄弟俩这般相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文哥儿年纪小,平时都是在家里洗洗刷刷(他的苟日新盆至今还在使用),听说他哥要带他出去搓澡还挺期待,屁颠屁颠跟着他哥出了门。 王守仁瞅了眼凑到他们边上嘘寒问暖的文哥儿,不由指着不远处那个正在奋力挥笔的画师问:“那又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新朋友?” 王守仁微咬牙根,轻笑着说道:“这个主意很不错,等你以后参加科考,我也会请画师把你出考场的模样画下来,传给你的子孙后代。” 方才王守仁招呼他们拾掇拾掇,他们还觉得王守仁穷讲究来着,看来还是王守仁够了解他亲弟! 他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计较呢!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2章(如此宰相) 文哥儿坐在汤池边上看人搓澡,被氤氲的热气蒸得脸蛋红扑扑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气呼呼地在上面奋笔疾书,记录他哥的恶劣行径。 正写得起劲呢,就瞅见颗熟悉的光头在眼前晃过。文哥儿定睛一瞧,竟是上次那个卖及第符的骗子和尚。 这会儿对方正在澡堂里打杂,瞧见文哥儿后也是一愣,想起这小孩是早前见过的。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笑吟吟地问:“大师还卖符吗?” 和尚苦着一张脸,只觉文哥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倒不是假和尚,他也是有度牒的,只不过关系不在大兴隆寺这边,纯粹是从外地来京师游历顺便赚一票。 结果大兴隆寺的人把他逮个正着,去信一封和他师父告状,他师父就无情地把他抵押在大兴隆寺干苦力赎罪。 这不,他现在就被安排在澡堂里抬水、揩背、修脚这些苦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主持能在天子脚下掌管这么大一佛寺,为人处世自然是过关的,自然不会跟人说是文哥儿这么个小娃娃告的状。 是以这卖符和尚并不知晓文哥儿干的事,听文哥儿问起卖符的事也只能苦笑着说:“没了,不卖了,”他说完不忘习惯性地吹吹牛逼,“主持说我还得再磨练几年才能对我委以重任。” 文哥儿眼珠子一转,掏出一把钱塞给和尚,并给对方指了王守仁所在的方向,让和尚去给他哥搓搓背,搓用力点,就说是弟弟孝敬他的。 和尚见那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忙把钱塞回去,表示这事儿他不能干。人兄弟之间闹矛盾,他一个出家人掺和什么? 文哥儿见怂恿不成,只得把钱揣回自己兜里,遗憾地说道:“我哥以后肯定是个名扬天下的大人物,你现在不给他搓澡,以后可就少了许多吹牛的谈资!” 和尚听得发笑,心道果然是小孩子,总觉得名扬天下很容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哥真扬名立万了,难道他就不能吹牛吗? 和尚乐道:“那我以后可以跟人说,‘想当年,这位大人物的弟弟怂恿我去使坏,我看出他日后必定成就不凡,坚决不肯答应。如今看来,我竟有一双慧眼’!”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在吹牛逼这方面,他还是水平不够啊,哪里比得过这种专门靠口才忽悠别人花钱的专业人士? 既然这和尚不肯帮他去祸害王守仁,文哥儿便和他闲扯起来:“我看书说你们佛寺里面有浴佛的习俗,先得边唱着佛偈给佛像搓个澡,再把佛像洗澡水倒到浴池里,大僧小僧轮流沐浴,真的是这样的吗?你们浴佛时唱的是什么佛偈?” 和尚本来就想找机会偷偷懒,也就一屁股坐边上听文哥儿讲话。 可不知怎地,好好的浴佛习俗经眼前这小子一讲,听着就感觉怪怪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给佛像搓澡的事,能叫搓澡吗?那必须得用个“请”字。 和尚双手一合,给文哥儿念了首《浴佛偈》,无非是“五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之类的。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积极追问:“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仪式!大师你每年浴佛时是第几个净法身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瞧这小子说得,跟问他啥时候净身似的! 而且瞧他混到出来骗吃骗喝,就知晓他在寺里的地位肯定不怎么高了。 这小子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怎地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戳人痛处?! 和尚冷哼道:“出家人岂能在意这等小事?先洗后洗都一样。” 说完他就不跟文哥儿闲扯了,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力求成为大兴隆寺澡堂的最佳搓澡工。 至少在搓澡这一块,他能胜过许多人,进而争取不当最后一批浴佛的人! 文哥儿看着和尚干劲十足的背影,转头和金生感慨:“干一行爱一行,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瞅瞅这人,骗钱的时候那么努力地忽悠人,当搓澡工的时候也这么积极进取。有这股劲头,干啥不成功呢? 金生嘴角抽了抽。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文哥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毕竟文哥儿不管是年龄还是长相都非常有欺骗性,他一本正经胡扯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在使坏。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换成自己被人问“你是第几个”,那他肯定也没法说出“我是最后一个”这么丢脸的话来。 何况文哥儿还一口一个“大师”地喊! 金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时间勤练武艺,免得哪天真遇到个恼羞成怒直接抡起拳头朝文哥儿动手的家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文哥儿哪里知晓金生正在为他以后可能挨的揍忧心忡忡。 他和金生扯淡一通,又掏出小本本记了几笔,王守仁他们就搓完澡穿好衣裳过来寻他了,一个两个被搓得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瞧见文哥儿气鼓鼓地看着他们,王守仁乐道:“可不是我让你在边上干看着的,是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搓澡。” 文哥儿道:“这么多考生一起搓,浴池都要叫你们搓下来的污垢给堵住了,谁敢下去凑热闹!” 王守仁浑不在意,反正他把自己全身上下搓得干干净净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他挥别一干熟人,抱起还在生闷气的文哥儿溜达回家。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掏出他的小本本,在上头记录翰林院一干官员的视力情况。 这么小的娃娃,视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见没有诸多电子设备荼毒,对人眼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又没瞎,没必要那么讲究! 王老爷子听后吹胡子瞪眼:“怎么不看?我不看书能教出状元儿子来吗?” 丘濬对此不甚赞同:“读书是自己的事,哪有听别人念的道理。”他见文哥儿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摇着头说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就算眼瞎了耳聋了都不稀奇,现在还能看能听不是挺好的吗?” 同僚戏称这事儿为“拆洗王介甫”。 文哥儿跟他掰扯起来:“肯定得测测看,要是严重的话得少看点书,再弄个眼镜戴戴!” 一听就知道他正经书没看几本,杂书看了一堆! 李东阳见文哥儿又捣鼓出新东西来,很给面子地过去测试了一番。 王老爷子道:“他那些个同僚倒是都挺好,还费心给他备新衣裳。” 乡试真可怕! 丘·忠实司马光吹兼王安石黑·濬:“………………” 宋明时期已经有眼镜出现,只不过样式比较古朴,而且配镜水平很一般,价格还特别贵,大多是位高权重、家境富裕的人才有门路弄这玩意。 一般人只要眼没瞎都不会去定制这东西。 不过面对文哥儿的殷殷叮嘱,大伙都是笑着答应下来。 文哥儿道:“也是,您平时也不怎么看书。” 丘濬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摇着头说道:“有什么好测的,看不看得清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岑老太太听得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的宰相!” 你的偶像司马光肯定就不一样了,他这样的正人君子肯定贼爱洗澡、姿仪极佳,说不准当初给王安石准备新衣裳的热心同僚就有他一个,毕竟他们几个人可是被称为“嘉佑四友”的啊! 老丘不愧是资深读书爱好者,看他这视力糟糕得,其中一只还勉勉强强只是近视,另一只都离瞎不远了吧?! 文哥儿说道:“我怀疑他是近视眼,要不怎地连衣服被人‘以新换旧’都没发现!” 他还把怀疑王安石近视的事拉出来讲,瞅瞅这个老王,衣服被人换走了都不晓得,几个月不洗澡还觉得自己仪表堂堂! 王老爷子道:“我眼神好着呢!” 文哥儿给这么多人测了视力,就数丘濬这情况最严重。他紧张不已,当即劝道:“您可不能再天天捧着书看了,以后您要看什么新书,我念给您听就是了!” 视力表却是没什么绘制难度,只要他能把握大小和间距就能等比例复原出来! 文哥儿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思来想去只能直接跑过去把丘濬摆在案上的新书拿走,一副“你不听我念我就不还你”的气呼呼表情。 九天不洗澡就这样,真不知道据说几个月都不洗澡的王安石得怎么搓洗才能洗白白! 文哥儿挨个把视力问题比较严重的人都叮嘱了一番,并建议视力下降特别严重的人去配眼镜。 不知是不是被夸多了神童,文哥儿发现他逐渐想起来的那些记忆非常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只要他想的话他甚至可以把曾经见过的每一个物件都回忆起来,且几乎精确到每一个细节结构。 看在王守仁洗得香喷喷的份上,特别好哄的文哥儿就不嫌弃他了,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亲哥牌座驾。 文哥儿道:“就是看东西不清楚。”他一本正经地给王老爷子讲了近视眼、老花眼是什么个情况,又问王老爷子有没有这样的问题。 丘濬见他抱着书不撒手,只得无奈地说道:“行,你念吧。” 两人回到家,文哥儿就抛下王·座驾·守仁跑去和他祖母讲自己的澡堂见闻,说澡堂里那热腾腾的水汽都带上点熏人的味道了。 文哥儿给他祖母介绍了一下王安石其人,说王安石不洗澡不换衣服,连同僚都看不过去了,约好一两个月一起洗个澡,轮流给王安石准备新衣服。王安石出来也没注意自己的脏衣服被收走了,穿上新衣服就走! 就差一双能把它们绘制出来的手了。 这小子年纪不大,怎么劝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一开始是给翰林院的胥吏(他的学生们)测试,结果他们个个视力都挺不错,刚当上“小大夫”的文哥儿压根没有嘱咐他们好好爱护眼睛的机会。他正惆怅着,就瞧见李东阳他们下朝回来了。 文哥儿在家过了把医生瘾,又感觉都画出来了不多用用着实浪费,第二天便揣上视力表跑去翰林院搞突击视力检查。 文哥儿哼哧哼哧画了半天,瞅了瞅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非常满意。他先让他二哥和他弟弟妹妹有序地排好队,拿着个汤匙挡住一只眼睛测试视力。 尤其是翰林院时不时来个修书任务,整天不是抄书写书就是翻找资料,待久了确实容易落下一身“文人病”(痔疮和近视眼)。 咱可不能变得和他一个样! 文哥儿早上在翰林院玩了一轮,下午又去街上玩了一轮,等收摊后去丘家家校阅稿子,也兴冲冲掏出视力表要给丘濬也测测视力。 比起平时大多在干跑腿活儿的杂役,文化人的视力果然或多或少都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受了影响。 一测之下,文哥儿都惊住了。 那些个真瞎了眼,自然更不用去定制了。 文哥儿立刻拉着他们过来测测视力。 至于做不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文哥儿哼哼两声,当没听见。他想到一桩好玩的事,二话不说跑回去开始绘制视力表。 结果李东阳果然不愧是明中文坛大佬,不仅或多或少有点痔疮毛病,视力也略有下降。不过比起后世许多认连最大那几个视标都看不清楚的重度近视患者,李东阳的情况还是好很多的。 丘濬抵不过文哥儿这老大一通游说,只得起身去测了测视力。 有李东阳起了头,且文哥儿还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说着“多嚼枸杞子”“多喝三及第汤”“多放下书和公文看看远处”之类的“医嘱”,大伙便轮流站到文哥儿指定的位置测试视力。 王老爷子奇道:“什么是近视眼?”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3章(榜上有名) 文哥儿这视力表,大伙都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偏他讲得你头头是道,不少人都听闻了此事,顺便知晓了一些养生护眼小知识。 其中最重量级的宣传大使,就是丘濬了。 丘濬手捧枸杞茶,在内阁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分享了一通,说的无非是“这小子太孝顺尊长了怎么办”之类的炫耀话,句句都堪称茶香四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就你有人孝敬?就你有人帮忙念书?那都不是你亲孙子,你得瑟个什么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帮忙宣传的还有翰林院一干翰林官、庶吉士,以及街上那些个街坊邻里。 结果城里有个搞水晶眼镜定制的听了消息过来,积极地和文哥儿谈生意,要买这张视力表的使用权。 乡试一结束,文哥儿就从书商那儿收到《庶吉士破题集》,他和庶吉士们一分账,到手还有不少钱,对视力表这种小钱倒是不甚在意。 这人没有直接抄过去用已经很有节操了! 估摸着还是看他家中有人当官,名气又不小,所以不敢擅自挪用。 文哥儿想了想,说道:“钱倒是不必了,想用我教你用就是了,不过我有副眼镜想你帮忙做,到时你能过府帮忙给配个适合的镜片吗?” 目前眼镜走的都是高端定制路线,只有特别有钱的文人才用得起,无异于后世的高端奢侈品。要是掏钱买的话,说不准能比得上一匹马的价格!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回去后绘制了眼镜架的图纸。明朝目前的眼镜和放大镜差不多,许多都是手持式的,空有镜框没有镜腿,使用起来比较费手。 文哥儿准备托这位专业的眼镜定制师傅帮忙搞个后世常见的眼镜架,这样戴起来就方便多了! 有了这么个目标,文哥儿便又回家埋头捣鼓起来。 等到那眼镜匠过来跟他学视力表时,文哥儿把自己画好的眼镜架图纸给对方一并带回去。 眼镜匠看到图纸,一颗心顿时鼓噪起来。他搓着手问:“这图纸……” 文哥儿年纪虽小,却是已经谈过好多桩生意的人了。一听眼镜匠这语气,他便让眼镜匠找府中管事的人谈去,毕竟专业的事该找专业的人干,他再早慧也不过才五岁,可不能一不小心被人坑了去! 两边商量好了,很快定下验光试镜的日子。 文哥儿自然是想让眼镜匠去给老丘做眼镜。 丘濬得知这事儿,不是很乐意,不过到底是文哥儿特意为他请来的眼镜匠,他思量片刻也就没再拒绝。 眼镜匠登门当日,文哥儿就在旁边凑热闹。时下的眼镜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镜片要用天然水晶磨出来,自然金贵得不得了。 趁着眼镜匠给丘濬检测视力、挑选镜片的当口,文哥儿趴在边上看着配镜箱里头摆着的各种类型的镜片,瞅着茶色的水晶,看着可不就是天然墨镜吗! 想到自己还认得个会吹西洋玻璃的老道士,文哥儿不由和眼镜匠商量着讨了些厚薄不一的镜片,准备改天去给老道士出个新课题,瞅瞅他有没有办法弄出各种类型的光学镜片,要通明透亮的! 技术都带回来了,怎么可以只学个基础,必须好好把它发展起来。 正好他现在兜兜里还揣着《几何学》以及《庶吉士破题集》的稿费,可以过去支援一下化工科研项目。 文哥儿心里有了主意,讨到镜片后就在旁边看着眼镜匠忙活。 等眼镜匠带着选好的左右眼镜片离开,丘濬忍不住对文哥儿说道:“就两个镜片还得来回折腾,你说费这个事干嘛?” 丘濬生活上是能省就省的人,不喜欢在这种可要可不要的玩意上花钱。 文哥儿道:“不是说了吗?反正是不要钱的。您放心吧,我和他说拿眼镜换视力表的时候都没说是要给您配的,他不是冲着您的阁老名头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眼镜匠确实激动得不得了,他早听说过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名头了,本来觉得顶多是给翰林院的翰林官们配个镜,结果居然是给一位阁老配的! 只可惜这位阁老刚才警告过他,不许他打着“阁老镜”的幌子出去宣扬,要不然他今天就该把宣传牌子摆出去了! 只不过不能明目张胆地宣传,不代表不能私底下和客人们讲讲。再配上这小神童给的两张图纸,何愁不能在眼镜行当称王称霸?!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宣传不了“阁老镜”,还能宣传“神童镜”嘛,神童心疼长辈琢磨出来这新鲜的眼镜样式,怎么听都是当代孝贤典范!便是官府听了这背后的故事都只会夸好,而不会觉得他攀扯小神童和阁老! 眼镜匠满心激动地背着配镜箱离开丘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说道:“我晓得的,不仅仅是因为我手头有他们想要的好点子,还因为我是京师几乎家喻户晓的‘小神童’。” 丘濬一开始不太习惯听人把书念给他听,后来想想文哥儿也能在这过程中多读些书,便也没再反对,由着文哥儿每天过来给他念念书。 “那别人为什么要送上门给你?”丘濬没好气地问。 这样的好日子,文哥儿又告了一天的假,想瞅瞅他哥是不是榜上有名。 尤其文哥儿有时候还拉他绕着廊下散步,一边散步一边给他念,倒是叫他听出些别样的味道来,只觉这些新书都添了几分趣味。 关键是这引经据典还没有引错,确实就是《论语》里的典故。 文哥儿当然知道为什么,京师现在的免费营销套路都是他带起来的,他可太懂“免费的才是最贵的”的套路了。 他们这些出身国子监的“皿字号”考生本来就有三十五个名额,王守仁的排名这么靠前可算是给国子监争了一口气。 文哥儿就这么忙忙碌碌地忙到了乡试放榜日。 弄得他去摆摊的空隙都少开了许多神童小课堂,改为拿着些新书从头到尾提前过一遍。 不就是因为他名气大,他爹名气也不小,状元家的神童说出去人人都会夸上几句、信上几分。 文哥儿很清楚自己是占着略有些先知才觉得它们不稀罕,可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一辈子只能想到那么一两个好点子。他就算不稀罕那么几个钱,也不能带头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王华闻言也很高兴,嘴上却是说道:“这才哪到哪,过了乡试只是第一步,还得明年春闱再看看他能不能考上。” 文哥儿便又拿起新书给他念了起来。 一大早的,家里就派人去榜下蹲守。张榜没多久,就有人跑回来报喜,说是王守仁中了,中的还是顺天府乡试第六名! 文哥儿听得连连点头,嘴里应道:“您放心吧,我没有花太多心思,都是别人把钱送上门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还在对文哥儿谆谆教诲:“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要钱的东西,你自认为是自己占了别人便宜,哪里知晓别人占你的便宜更多。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莫要在这些事情上花太多心思。” 相比王守仁的好名次,元思永却是没考上,李兆先则是考了个吊车尾。不过李兆先今年才十八岁,本来只是下场去试试水的,如今考过了乡试倒是意外之喜。 文哥儿振振有词:“子贡做好事不去领赏钱,还被孔圣人骂了,说你不在乎钱不去领,很容易让别人羞于去领赏,难道要人人都跟你一样自己掏钱做好事吗?这样只会让别人都不去做了!” 文哥儿见李东阳张口就是吹个没完,不由为他李师兄接下来的心理状态感到担忧。希望李小先听到这些来回唱和的时压力别太大! 李东阳高兴得拉王华一起写诗,把两家的儿子都狂吹了一通,直说明年咱两家的孩子就是同科进士了! “到时候别人找他们要钱,他们便说‘人王家那小神童都不收钱,你是名气比他大还是出身比他好’,岂不是反而害了那些本来靠这个为生的人?” 说这种话的人必须拉去饿个三天三夜再问他要不要吃饭! 听习惯了以后眼睛倒真的舒服多了。 文哥儿道:“多少人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爹你可是三十几岁才考过的!” 文哥儿听说他哥真考中了,倒没再提什么解元不解元的,而是好生祝贺了他哥一番,迈开小短腿去翰林院向王华他们报喜去。 要不然大家都说国子监每况愈下,教出来的学生越来越糟糕! 只是文哥儿的任务就比以前重了许多,不仅要校阅稿子,还得提前把书拿回去先断句和理解,不然念起来磕磕绊绊的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若是有人打着我的名头去欺行霸市,我必然是不会答应的。可这种碍不着别人的‘润笔费’不一样我若是不收,倒是叫他们有由头去让别人也白给他干活。” “你心里有数就好。” 丘濬:“……………” 何况他挺稀罕那么几个钱的。 他那股子认真劲很能感染人,连不少闲汉都纷纷拿着些蒙学书跟着埋头认字或者学算术,看着就特别有学习氛围。 文哥儿一点都不慌,毕竟这可是王华自己跟他讲的,说是他一连考了好几轮都考不上,只能去出任几年教职边备战国考边养家糊口。 这种创造性的东西不是抄抄书写写信之类的体力活,谁都想得到、谁都可以干。 丘濬只能无奈地说道。 丘濬就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小孩。 王华瞪了他一眼。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4章(有来有往) 李兆先他们朋友也不少,放榜之后便是各种相约游玩,文哥儿一个小娃娃也插不上嘴。 直至临近九月中旬,负责“米”计划的赵叔那边说该秋收了,文哥儿才再次广发英雄帖,邀请出过稻种的人一起过去玩耍(干活)。 李兆先他们吃喝玩乐庆祝了好几天,倒真有点腻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应酬,当即和文哥儿约好休沐日出城去玩耍。 元思永虽然没考上,可他精神状态很不错,看起来并没有太沮丧。 得知要出城去收割稻谷,他甚至还收拾了两身衣物,准备去石子坳暂住一段时间,平时去社学上上课,没事便道田野山间走走,算是走出自己远行的第一步:出城。 文哥儿听了元思永的打算很是心动,可一想到自己每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这里也有约定那里也有约定,竟是没法出城小住些时日。 他唉声叹气地背起诗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听说吴宽吴学士平生最爱东坡词,文哥儿既然是他学生,对东坡词倒背如流也很正常。可瞅着这么个小豆丁感慨“何时忘却营营”,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呢? 要知道寻常小孩可没法像文哥儿这样年纪小小就到处跑。 不过听说文哥儿正在跟着丘阁老编纂一本新书,平时又得在翰林院跟着谢学士他们读书,想来确实忙碌得很。 元思永客观分析:“以你的性情若是无所事事,只怕会更难受。” 文哥儿听元思永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 他与元思永一行人出了城,兴致勃勃地去要去田里割稻谷,结果因为年纪还小,使不好镰刀,很快被人撵到田埂上去了。 田里的水已经放干,田埂上的苜蓿也没夏天长得好了,四周都是收获季节的繁忙景象。 文哥儿气闷不已,看到有牧童骑着牛经过,当即跑过去问能不能带自己也骑一下。 牛背比马背都要宽阔,牧童很大方地让他们家温顺的耕牛俯趴下来,教文哥儿怎么爬上牛背、怎么控制牛绳,金生小时候也是放过牛的,与牧童一左一右地在旁边牵引着那高高壮壮的水牛往开阔的山麓走去。 文哥儿坐在牛背上,感觉自己视野都开阔起来了。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没法参与秋收的郁闷,兴冲冲牵引着水牛绕着山麓走了一圈,还亲自摘了好些个红通通的山楂果子塞进自己的小福袋里,准备带回去叫老何做糖葫芦给大伙尝尝鲜。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豆瞅了瞅大大的牛眼,瞅了瞅硬硬的牛角,再瞅了瞅壮壮的牛蹄,最终坚定地拒绝了文哥儿的邀请。 他胆子可没有文哥儿这么大,什么都敢骑一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谢豆跟在文哥儿后头摸摸这个果子碰碰那个果子,只觉城里和城外当真不太一样,城郊的一年四季特别分明,这初春时还光秃秃的树杈子到了秋天便结满了红通通的山楂果! 文哥儿在山脚下玩儿了半天,溜达回去田里一看,地里已经只剩下一茬茬稻茬,李兆先他们则是累得东倒西歪,毫无仪态地躺在金黄的稻草堆里。 秋天不仅稻谷黄了,稻草也是从叶子到杆子都变得黄澄澄,漫山遍野都是金黄金黄的,只偶尔露出点泥土的颜色来,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文哥儿跑过去问李兆先:“这么快就收完了?” 李兆先道:“我们这么多人收割这么点稻谷,当然快了。” 文哥儿一听李兆先嫌弃自己的地小,登时又不乐意了,开始对他们这些书人进行人身攻击:“这么点稻谷,你们怎么还直接躺稻草堆上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你小子就别拆穿了! 每个人都在地里出了一身的汗,四肢仿佛给打散重组了一遍,心情却是舒爽得很。李兆先问:“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文哥儿便掏出一颗红山楂给李兆先看:“这是我摘的红果子,等我回去看看何叔能不能做糖葫芦,能做的话下次我给大家都尝尝!” 李兆先道:“糖葫芦又是哪儿的吃食?” 京郊到处都是山楂树,对京师长大的人来说一点都不稀奇,不过这玩意酸酸的,肉还少,不太受大伙喜爱,顶多是腌成蜜饯尝上几颗。 文哥儿从小到处蹭吃蹭喝,知晓许多地方的新鲜吃法是很正常的事。 文哥儿也知道现在街上还不卖冰糖葫芦。 大抵是眼下糖还不太算便宜,鲜少有人闲着没事拿糖来裹入秋后漫山遍野都是的山楂果子。 文哥儿介绍道:“就是用竹签把红果子一颗一颗串起来,裹上一层晶晶亮亮的糖浆,瞅着像一串火红火红的小葫芦,吃起来味道酸酸甜甜的!” 李兆先等人听着文哥儿的介绍,只觉有点渴也有点饿了,他们歇了这么久,收割的疲累早就消失无踪,纷纷起身掸走身上沾着的稻杆,与文哥儿一同回村觅食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在石子坳玩儿半天,吃饱喝足后看着分开晒在晒谷坪上的稻谷心里特别有成就感。 他们算是看着这些稻谷从地里长出来的,甚至还亲手把它们从地里割下来。 听说晒个几天再把米碾好,他们就可以吃上今年的新米了! 大伙对此都颇为期待,齐齐问文哥儿明年还种不种。 王老爷子的山头租了好些年,文哥儿自然不甘落后。他点着头说道:“看看种出来的哪种米最好吃,明年我们专门种它!” 这就要体现出赵渊这个略有强迫症的种植好手的重要性了。 要是换成一般人绝对没有耐心帮他把好几种稻谷分开种、分开晒、分开碾,赵渊却把这活儿干得非常细致,现在他们收获的稻谷可是单独分成好几麻袋的,晒谷和碾米还得靠赵渊接着干。 听文哥儿说等米碾出来就可以搞“赏米宴”,大家顿时更加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说道:“出城来回有些费时,到时我们去大兴隆寺借他们灶头煮几锅饭,邀亲朋好友一起来尝尝便是。”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于是这场别开生面的“赏米宴”便定在了大兴隆寺。 去别处宴客他们可能掏不起钱,到大兴隆寺设宴还比较经济实惠的。 大伙商量好日子,迫不及待地想回城去着手写帖子,争取把亲朋好友都邀请过来聚一聚。 租地的钱文哥儿给出了,宴客的钱合该他们来凑一凑! 文哥儿却是在回城途中顺道去寻老道士聊了聊。 文哥儿对上他哥复杂的眼神,总感觉他哥没想什么好事儿! 他回家把大伙评选出来的最好的三种米都多装些,按照当初“广发英雄帖”时说好的那样叫金生亲自送去英国公府。 要不是真的相信他的本事,文哥儿怎么可能特意把磨得这样光润好看的水晶镜片带来给他? 想到几个月前那次自己写断交信的事,“赏米宴”散场后文哥儿很有些难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瞅了眼中箭的兔子,让人拿去厨房给何叔料理。 可惜碗还是太小了,不如米缸里的米好玩! 才五岁就这样了,真不知道这小子以后还会霍霍多少人。 李东阳取了根晶莹可爱的糖葫芦,乐道:“看来你又多了样营生,以后肯定不用愁吃不上饭。” 看着文哥儿满含期盼的眼神,老道士没要他掏出来的科研经费,而是直接收下了文哥儿带来的“样品”,表示有眉目了再让徒弟给他吱一声。 王守仁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编排自家弟弟!” 他哼哧哼哧地把所剩无几的糖葫芦扛了过去,热情地招呼谢迁这个重量级顾客:“先生来一根吗!上好的冰糖,上好的果子,才能做出这么好看的糖葫芦,不尝尝实在可惜了!” 金生依言接过兔子,提回府中给文哥儿说了这事儿。 别的不说,这么好的水晶镜片也值不少钱哩! 换句肉麻点的话来说,那就是古时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 文哥儿才不这么觉得。 瞧瞧吧,他三四岁那会儿和人家王文素通了几次信,就把人直接拐带到京师定居了! 他自己还积极地上前抓起一把米看来看去,专业不专业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觉得他玩得特别起劲。 弄得谢迁回到家时听见家里满屋子欢声笑语。 东长安街走到大兴隆寺也没几步路,大伙便都欣然答应下来。 文哥儿本来正在向谢豆豆和昔娘兜售糖葫芦呢,瞧见谢迁回来了,便也不喊广告词了,麻溜往谢豆兄妹俩手里头一人塞了一根。 他已经把明瓦的制法研究透了,也该实践实践西洋玻璃的造法了,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位小友的信任? 文哥儿托人扎了个稻草糖葫芦架子,插满一草把在家里吆喝了一圈,给每个人都“卖”了一根,又叫金生帮忙扛去离得最近的谢家,跑人家家里也吆喝了一圈。 见金生按照约定过来送米,张仑朗笑着命人把猎到的兔子分两只给金生,说道:“米我收下了,你把这个拿回去给文哥儿尝尝。” 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还有丘阁老,经过私底下的多轮讨论,大伙一致认为文哥儿悄咪咪地给丘阁老下了降头,要不然他绝不可能和丘阁老那么要好,连著书都带着他。 王守仁想了想,说道:“世上许多怪才大多不被人理解,难得遇到相信他们、不用异样目光看他们的人,他们自然很高兴。这位老道长若是爱重钱财的话,就不会闷头钻研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了。” 弄得过路香客带着的小孩都好生羡慕。 谢迁瞅文哥儿一眼,说道:“一天到晚净想些没用的歪点子。” 文哥儿力邀老道士这位技术人才月底来参加他们的“赏米宴”,还给老道士介绍了一下大兴隆寺的方位,积极游说道:“很近的,进了城不用走多远就到了!” 兄弟俩回到家,自然是各自写起了帖子,邀请亲朋好友过些天一起去大兴隆寺尝尝新米。 金生抵达英国公府前时,张仑正好从城外打猎回来。 赵渊也是这么个说法。 为了方便大家都能来,挑的还是各个官署的休沐日。 文哥儿骄傲地道:“那是自然的!” 文哥儿向来是不掺和这些唱和的,只积极地记录每个人的意见。他综合大家的吃后感以及自己品尝的结果,最终发现居然是张仑找来的稻种最适合在这块地栽种。 文哥儿也确实玩得很起劲,谁能拒绝把手插进米堆里、好生感受那白白细细的米粒如何在手心流淌的快乐呢! 他也请了张仑,可惜张仑说没空过来。 大家都点评了一轮,文哥儿才把碗挨个转过去。 造,必须造! 老道士摇着头道:“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和太多人往来。” 他想了想,又分出一包赵渊那边送来的辣椒干让金生再跑一趟英国公府,看看张仑喜不喜欢这种新鲜的调味料。 少不得还得写点悯农诗唱和一番。 隔天收到了帖子,大家都觉得挺新奇,见过赏花的、赏画的、赏雪的、赏新居的,就没见过赏米的,这么稀奇的新花样还真的只有文哥儿才玩得出来。 既然是“赏米宴”,先上桌的自然是米,文哥儿安排了一碗碗生米摆在桌上齐齐亮个相,叫大家先瞅瞅米没煮熟的时候卖相如何。 第二天大伙齐聚大兴隆寺,他又让金生帮忙扛着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把出门,趁着还没吃饭给大伙吆喝了一圈。 碗上贴着新米的出处,好叫大伙能瞧瞧自己评价最高的米是哪一种。 文哥儿绷起小脸问道:“哥你是不是在心里编排我?” 文哥儿钱没花出去,还收获了老道士莫名的炙热眼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对于一般人来说,新米吃着都挺香,何况这些稻种还是元思永他们专门托人找的,基本都是很不错的上好粮种,一轮品尝下来那是这也好吃那也好吃。 不就是光学玻璃,有什么难的? 好吃不好吃不打紧,关键是好玩又好看啊! 对于自家弟弟老能结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王守仁也觉得很稀奇。 文哥儿倒是没太失望,掏出带过来的水晶镜片问老道士能不能摸索出这类光学玻璃的造法。 接着就是大家一起品尝新米煮出来的米饭了。 文哥儿才不信。 出了野寺,文哥儿忍不住和他哥嘀咕起来:怎地他不要钱还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何叔接下来几天都在练习熬糖,临到“赏米宴”前一天,他做糖葫芦的手法也已经炉火纯青。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5章(欲言又止) 第一批辣椒才成活一棵,晒出来的辣椒干更是不多。 说起来还是赵渊这个种植老手说晒干再取籽成活率可能更高,文哥儿才没把它们挨个开膛破肚。 现在他手头拿到的这些辣椒干都是晒干取籽之后送过来的。 要让大伙都能敞开了吃辣椒,兴许还得等明年才行。 文哥儿琢磨了一会,就不想这事儿了,屁颠屁颠去看老何料理兔肉。有足足两只肥美的兔子,老何认为可以做一只红烧的,再做一只文哥儿说的麻辣的。 老何道:“这兔子不错,长得肥,肉肯定不柴,红烧特别好吃。”看着文哥儿拎过来的辣椒,他的表情略有些踟蹰,“这麻辣口味的我还没做过,做出来不一定好吃。” 麻辣麻辣,那自然是花椒辣椒双管齐下。他是南方人,花椒本来就用得不多,现在还来了个辣椒,他就更没把握了,只能尽力试试看。 文哥儿笃定地道:“下足了双椒,肯定很好吃!” 老何也被文哥儿信心满满的模样感染了,大刀阔斧地开始庖丁解兔,兔头和兔腿都先拿去卤入味了,剩下的兔肉则是剁成兔丁拿去稍加腌制,忙活完了才去准备一会要用的双椒。 文哥儿在旁边瞅了半天,最后还顺走了一开始剃下来的兔毛,洗洗感觉看看能不能拿去做兔毫笔,他可是勤俭持家的王小文! 当晚王家饭桌上就尝到了兔肉的多种吃法。 兔肉固然算不得多稀罕,不过听说是英国公嫡长孙送来的,大伙还没吃进嘴里就觉得味道肯定很不错。倒是王华瞅了文哥儿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怕丘阁老撵你出门了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送米是早前就说好的事,要是不送岂不是算他言而无信?言而不信,非君子所为! 何况老丘也不是一定要他断交不可,只是不喜欢他和勋贵外戚私交过密罢了。 看看这红烧兔肉,肥瘦均匀,一看就很入味;再看看这麻辣兔丁,切得大小如一,每一块都浸透了双椒汁水,闻着更是香气扑鼻。连两只兔头都卤得红亮可口! 只可惜辣椒还是太少了,要不然还可以做得更香更辣! 文哥儿依然不能多吃辣,不过他还是倔强地趁着他爹不注意多夹了两块。他祖母瞧见他偷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声张,只叫他多喝些饮子好冲掉辣味。 文哥儿一口红烧一口麻辣,吃得倍儿开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吃张仑送的肉有什么错,吃肉这件事一点错都没有!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文哥儿溜达去丘家时还是有一咪咪心虚。 丘濬又没有开天眼,根本不知道王家饭桌上吃的啥,自然更不知道他们家搓了顿来自英国公府的兔肉。 只不过瞧见文哥儿那副干了亏心事的模样,丘濬便知晓这小子肯定又作了什么妖怕他知悉。 丘濬板起脸一追问,才得知文哥儿又和英国公的孙子往来上了。 听了文哥儿掰扯一通“人无信不立”之类的道理,丘濬摆摆手说道:“行了,看你的稿子去吧。” 这就是不管他与张仑之间的事儿了。 文哥儿得了丘濬这话,乐滋滋地继续校阅《成语词典》。 经过他俩三个多月的努力,《成语词典》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大叠,都是核查过出处的成语典故。 文哥儿都不知道还能凑出这么多成语来。 历代都很重视字典、词典的编撰,自汉朝起就有《说文解字》《尔雅》这些辞书,到了唐宋时期还出现了大量诸如《切韵》之类的韵书。 宋朝科举还需要考诗词歌赋,是以考生们在参加科举时还可以把韵书带进考场,方便写诗词歌赋时对着韵书找韵脚! 这些韵书有时候还可以充当字典用,考生们写着写着不小心忘字了说不准还能翻开查一查! 明清时期用的韵书一般是《平水韵》,丘濬编《成语字典》的目录也是按照这106韵来编排的,这玩意大伙都熟悉,翻着也顺手。 文哥儿一开始不太习惯用最后一个字的韵脚来排列成语,看多了竟也觉得亲切起来。 只能说人的习惯是可以后天养成的! 文哥儿整理了一下文稿,才发现自己出的这个主意着实不容易搞定,连老丘这么博学而高产的人,耗费几个月的功夫也只写完不到三十个韵部,想把全部韵部修完不知还得费多久的功夫! 怪不得翰林院那么多人修一本书,还得修个两三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勤勤恳恳地把稿子校对完,又吃了碗入秋后的冰糖雪梨汤,才优哉游哉地回家去。 眼镜匠那边的效率还是蛮高的,即使是要一点点把天然水晶磨出适合的镜片,还是在十月初把水晶眼镜磨好了。 配套的眼镜框也按照文哥儿给的样式做了出来,就看上脸后适不适合了。 文哥儿拿到眼镜匠送来的眼镜,顿时赞叹不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其中一副眼镜是银丝做的,拿在手里挺轻便。不愧是手工业发达的明朝,他们做首饰都能做出花来,更别提只是做个眼镜框了! 另一副眼镜则是纯木眼镜框,瞧着古朴雅致。 文哥儿把银丝边眼镜戴起来试了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可见他的视力棒棒的,和老丘根本不一样! 已经是傍晚了,文哥儿正要趁着还没宵禁跑丘家一趟,赶早把眼镜给丘濬送去。可他还没出家门,就撞上了他爹。 王华瞅见他手里的两个眼镜盒,奇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文哥儿便打开盒子给他看看自己捣鼓出来的新鲜玩意。 这举动有那么点炫耀意味在里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 李东阳也……拿起来试着戴了戴。 文哥儿连连点头,揣好两副眼镜一溜烟跑了。 文哥儿据实以告。 踱步绕了个弯,还有一缸子自入秋后就略有些衰败的睡莲。 这可是给老丘定制的,人人都先来戴一下算什么事? 徐溥:“………” 朝会这么庄重的场合,对仪容仪表有详尽的规定,他当然不好戴着眼镜去参加。不过在下朝之后回了内阁,他便慢腾腾地把眼镜掏出来,又慢腾腾地戴上了。 两家就相隔那么一小段路,属于王家从小就放心他跑过来借书看的那种近邻,哪可能有那么多人拦下他? 要知道这长安街上若是碰到个他不认得的人,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丘濬这么能杠的人老被文哥儿说得无言以对,顿觉很没面子,只得臭着一张脸撵他回家去。 王恕:“………” 水晶镜片打磨得真是莹润漂亮,两款眼镜框瞧着更是精致典雅,乍一看可能会觉得这是什么别致的首饰或摆件。 文哥儿在旁怂恿:“您戴戴看!” 丘濬依言拿起眼镜戴上,只觉眼前的视野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王华拿起来看了眼,很快弄清楚用法,不由试着戴了下。 那动作,那神态,和他当初往茶里放枸杞时一模一样! 文哥儿可不知道他爹对这眼镜有点儿想法,兀自揣着眼镜出门。 文哥儿一走,丘濬又把眼镜戴上了。 文哥儿说得对,眼镜再好他也不能把眼镜看坏了,不然以后可就一本书都看不到了。那什么可持续看书路线,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一路试戴过去天都黑了! 丘濬难得地夸了一句。 文哥儿恐吓道:“我听御医们说像您这种情况一般就是用眼过度,您不爱惜着点以后可就一本书都看不了了。咱要走可持续看书路线,不能贪图一时之快!” 文哥儿也知晓丘濬爱书的性情,忍不住在旁边念叨:“您可不能因为有了眼镜就熬夜看书,要不然我一准把它偷偷拿走!” 李东阳问:“都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没办法,他要是和平时一样溜溜达达地走,路上说不准又要遇到别的想要试戴的人。 不愧是爱书狂魔丘阁老! 瞧这这眼镜做得,高端大气上档次,看着就是斯文人该拥有的。 再说说非要给他定制眼镜的文哥儿。 这信主要跟何乔新介绍一下新得的眼镜。 他为了获取护眼养生小知识可是特意去太医院那边开了个御医会议的,不然他劝起人来哪能那么地头头是道。 刘健:“………” 真要说的话,也只能怪这小子平日里跟这个好得很、跟那个也好得很,别人想要这种烦恼都是绝不可能有的! 丘濬心情颇好地踱步走回书房,思来想去后决定提笔给他远在江西的老书友何乔新写信。 李东阳也挺好奇,让文哥儿拿给他瞅瞅。 王华颇觉遗憾地把眼镜放回盒子里,叮嘱道:“早去早回,别叫你祖母担心你。” 丘濬没好气道:“哪有送出来的东西还偷偷拿回去的道理?” 没办法,他的朋友不多,憋着不说又难受,只能写信和何乔新分享一番了。 自己的老师这么说,文哥儿也不好拒绝,自是乖乖打开眼镜盒给李东阳看。 他有一只眼睛已经坏到差不多看不见的程度,这会儿看东西竟也清晰了不少。 简直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多看几本书。 才走出王家没多久,他又遇上了恰好要归家的李东阳。 丘濬舒舒坦坦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揣上眼镜盒去上朝。 丘濬写完信,才不舍地摘下眼镜。 丘濬难得地亲自上手除去几片枯荷叶,只觉满院子东西都挺新鲜。 最后有着和王华一样的遗憾:这眼镜的度数根本不适合他们。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就是样式挺新鲜,以后要是自己有需要了,一定比照着这样式做副眼镜。 这小子真是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到他,真是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哥儿跑进丘濬家,张嘴就和丘濬说起自己护送眼镜过来的路上多么艰辛坎坷,要不是他跑得够快,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拦路看宝贝呢! “看着倒是不错。” 他起身踱步在廊下走了一圈,把那一圈枸杞和被枸杞圈起来的辣椒都变得格外清晰,已经是十月了,上头挂满了快要熟透的红辣椒,看着就分外讨喜。 丘濬接过文哥儿递来的眼镜盒,打开一看,也被那样式雅致的银边眼镜吸引了。 ……他戴起来倒不会往下掉,就是度数不太适合。 李东阳也让文哥儿早去早回,别在大街上乱跑。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6章(咫尺生死) 就丘濬那单调的爱好以及早就掏光去买书的家底,大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玩意不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再一琢磨,不难想出这是谁捣鼓出来的新鲜事物。 毕竟,当初丘濬开始往茶里放枸杞,还要特意捧着枸杞茶感慨几句。 枸杞那种遍地都是的便宜东西他都要说道半天,现在得了副这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新眼镜,这厮不得炫耀个十天半个月? 王恕当机立断地起身去了文渊阁,说是突然想起来要找本典籍瞅瞅。 徐溥和刘健晚了一步,只得留下来听丘濬讲了一通“我说不要他非要瞎整”之类的话,无比怀念平时那个没事绝对不吭声的老丘。 都是一天到晚坐一起办公的同僚,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夸上几句,免得丘濬说起来没完没了。 最难熬的还得是礼部官员来向丘濬汇报事务那会儿。 礼部那些属官都特别有眼色,看丘濬时不时抬手扶一下眼镜,汇报完后无一例外都要问两句:丘阁老您戴的这是啥啊?下官孤陋寡闻,竟是不曾见过! 丘濬便又装模作样的扶了扶并没有下滑或者歪斜的眼镜,慢腾腾地给他们再讲一遍眼镜的来历。 由于这个场景发生得太频繁,连早上去文渊阁找完“典籍”归来的王恕都没能闪躲过来自老丘的无差别伤害。 知道了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你有最新样式的眼镜了,你个老丘到底要说到啥时候? 说实话,都进了内阁了,他们想要什么东西即便自己不去买,别人也会得想办法弄来献上来,还真不稀罕什么贵重东西。 纯粹就是人比人,容易比出问题来。看看人王小文,才五岁呢,且还不是姓丘的,就知道拿东西孝敬丘濬这小老头儿,对比之下就显得自己孙儿既不机灵也不孝顺! 倒没有人觉得文哥儿是挖空心思讨好丘濬,毕竟丘濬还没入阁前这一老一少感情就颇不错了,这小孩儿也算是从“尚书饼”吃到“阁老饼”的“丘党”核心人物来着(因为丘濬着实没啥党只能拿王五岁凑数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经由丘濬这么一炫耀,不少人开始留心打听这种眼镜上哪定制。 水晶眼镜本来就只有有钱且有需要的人才会去弄,走的一直是高端定制路线,而丘濬如今恰好就处于这个群体最顶端。 有他这么一带动,一些本来就私藏着水晶眼镜的官员顿时觉得自己书房里那副手持式的眼镜不香了。 有闲钱的人已经去找眼镜匠排期定制,没闲钱的人只能摸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无奈叹气。 十一月初,京师迎来了第一场小雪,文哥儿也从眼镜匠手里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 以眼镜匠自己是没有办法打开高层官员的市场的,靠的全是丘濬的广告效应,所以他收到第一批定制尾款后马上就过来送钱了。 文哥儿送走眼镜匠,拿起沉甸甸的钱袋子掂量来掂量去,跑去找老丘“分赃”,嘴里还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官”。 官位高了,钱银真不算什么,很多人想给他们送钱都得苦恼没门路可送。 丘濬骂道:“你若是为了这些好处才想当官,还是莫去科考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丘濬压根不和文哥儿“分赃”,只叫文哥儿自己收着花,他是绝不会收这种钱的。 还顺道教诲文哥儿日后切记不可贪财误事。 这种确实能拿的小钱也就罢了,以后碰上更多变着法儿送钱的家伙可不能搭理他们。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本来也只有吃这一爱好,将来的环游大明计划他都是想谋划着走公费路线来着,应当费不了多少钱才是!至于什么大宅子大园子、古玩雅玩之类的,他兴趣不怎么大。 要是能顺利谋个一官半职,像老丘这样把朝廷赐下宅邸住个三四十年也不是多难熬的事儿。只要不漏雨、够宽敞,晚上睡起觉来就老香了! 两个人都没再讨论这笔来自眼镜匠的“润笔费”。 京师每天都有新鲜事,及至腊月,眼镜就不再是大伙的话题中心了。 文哥儿一到腊月就惦记着他的猫猫,他现在有钱了,从腊月初一开始给猫猫准备好吃的好玩的,还特地跑街上找具有明朝特色的逗猫棒。这东西连古画里都曾画过,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文哥儿每天趁着正午的空档从街头溜达到街尾,找得很是起劲。 有消息灵通的闲汉知晓文哥儿要找逗猫玩的东西,给他介绍了昭回坊那边有个巧匠,做玩具很有一手,不管是逗小孩的还是都猫的他都能做出来。 说完后那闲汉又搔搔后脑勺,补充了一句:“这人住在养济院,那边可能比较脏乱。” 养济院就是明朝收留孤老的地方,没人收留的孤儿寡老以及眼瞎耳聋残疾的可怜人,但凡没人赡养的,核查过后都可以送进养济院,朝廷会按照人头数每个月给粮。 文哥儿听说过养济院,只是从来没去过。 他闻言回家搜罗了一些不用了的玩具、不看了的书,统统收拾停妥了,又在长安街前前后后化缘了一圈。 既然朝廷会给衣服给粮,温饱应当不愁,所以文哥儿只准备化缘一些朝廷不会分发的东西。 马上要过年了,很多人家中都要来个“除旧迎新”,许多旧东西可能会封存起来从此不见天日,正好文哥儿过来讨要,许多人便直接让底下的人收拾出来给了他。 听闻文哥儿要去养济院一趟,谢豆自然又第一个响应,杨慎也被文哥儿抓来当壮丁,负责用脑子记录大家都捐了什么爱心物资。 文哥儿与那小官走向停灵的偏院,本来养济院就僻静得很,这个偏院就更显得更寂静了,只有刚开始入内打坐的老僧低低的念经声回荡其中。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带着两个师兄弟每去一家,就多拐跑别人家一个孩子。 文哥儿也从负责人口中了解了京师养济院的情况,京师有一东一西两个养济院,争取能收容京师所有无法自力更生的孤寡残障人士。 要说有什么能称道的,那大概是他做的馒头特别香,别人问他怎么做的,他一概不说,只道是他亡妻教的法子,不可为外人道。 漏泽园是朝廷给家贫者、无家者安排的丛葬地,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是草席一卷直接埋过去,像这位孤寡老人一样有朋友帮忙请老僧来送葬的,已经算很幸运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直至文哥儿跑到他面前问自己带来了一些玩具书册碗碟之类的闲置品,想问问养济院这边需不需要,门房才回过神来,忙进去把负责管理养济院的官员喊了出来。 地方上可能有人敢虚报人头骗补贴,京师这边可没人敢这么做。 除了送爱心物资外,他还想找那闲汉给他介绍的巧匠。据那闲汉说的,那巧匠还是个盲眼人,实在很了不起! 小官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叹着气给文哥儿指了不远处一个神色悲悯的老和尚,口中说道:“你来得真不巧,他一朋友刚没了,今儿正好请了老僧过来念经,一会就要抬去漏泽园下葬,他怕是没心情见你。”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寡老人,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他艰辛难熬的一生。 养济院的门房鲜少见到这阵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文哥儿向那同样静静听着的小官借了笔墨,对瞎子老者说道:“不嫌弃的话,我给他写篇祭文吧。” 一大一小从大门开始聊,走到里头已经成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好朋友。 李兆先他们久不见文哥儿出来,便也不在外面转悠了,齐齐找了过来。 谢豆几人看着简陋的灵堂,不知怎地竟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怀来。 文哥儿目光转向灵前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身上,对方眼睛明显看不见,神情哀戚地坐在那儿,似乎在怀念老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安静地立在廊下听着老僧把经文都念完了,不由想到了老丘说的时人下葬大多遵循佛道的规矩,已经鲜少知道自己的礼仪。可对于亲朋好友来说,此时此刻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请僧道来送逝者一程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还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没听过这样的经文。 养济院这种地方许多人都不乐意来,偏那小官还是个话痨,平日里憋得厉害,逮着文哥儿就忍不住介绍了许多养济院的情况。 瞎子老者坐在灵前,仿照老友的语气把话学给文哥儿听。 文哥儿直觉觉得这人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没心思去寻对方说猫猫玩具的事。他与那为他引路的小官说了一声,与他一并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到那个瞎子老者身边,小声问道:“您与这位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文哥儿带着一车小孩绕着皇城走了半圈,呼啦啦地在养济院前下了车。 谢豆本来要跟文哥儿一起的,听说那边有死人又望而却步,决定肩负起年长者(年长四岁)的职责,负责跟随大部队看护杨慎他们这些年纪更小的娃娃。 文哥儿在翰林院接触过各类文体的写作,祭文他也是会写的,而且写起来几乎不必怎么思索。他认认真真把祭文写完了,又站到老僧方才念经的位置认认真真地把祭文诵念一遍。 别人家孩子都来了,自然得有人手跟着,最后连李兆先都带着他弟李兆同一起来凑热闹,准备趁着年前带弟弟去养济院看望那些真正穷苦的孤寡老小。 管着京师养济院,官职虽然不大,杂事却挺多,责任也不小。 小官见这么多人过来,出来说话的却是文哥儿,知晓他是个有主意的小孩,便点头应了下来,安排人手去卸下文哥儿带来的捐赠物资,顺便领谢豆他们到处瞧瞧。 文哥儿并不避讳这些,闻言回过神来,斟酌着说道:“您找人带豆哥儿他们去卸东西,我过去那边瞧瞧可以吗?” 文哥儿听得很认真,一行人入内后他才说起来意。 一群小孩哼哧哼哧攒了满满两三车长安街各户人家的闲置品,看着摞得整整齐齐的宝贝们很有成就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接着他说道:“我们能嫌弃什么,要是有人愿意写自然很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那瞎子老者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小官见文哥儿沉吟不语,也觉自己提这事不太妥当。很多人都不喜欢碰上丧事,尤其担心自己家孩子被冲撞得小则害怕大则生病。 文哥儿年纪不大,打过交道的人却不少,与这陌生小官接触起来一点都没拘着。 得知来的全是翰林官们家中的孩子,那小官忙亲自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 文哥儿便又细问了对方的姓名籍贯以及他的父母妻儿姓甚名谁,一一记了下来,思量片刻,着手为这位素不相识的亡者写起了祭文。 那官员只是个低品小官,平时连长安街都没什么机会去,哪有机会接触文哥儿他们这批官宦子弟。 他没什么特别的成就,也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少年丧了父母,中年丧了妻儿,遇乱摔断了腿,老来耳朵聋了,因着无亲无故,便被养济院收留。 见文哥儿正在那儿提笔写文章,李兆先率先走过去想看看文哥儿在写什么。 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生死是很遥远的事,可听着眼前这个陌生老人的生平,他们又觉得生死离他们这么近,仿佛时刻都会发生在他们身边似的。 那瞎子老者听到这稚气的嗓音,微微一愣。等明白文哥儿是在问及亡者,他神色有些怅然,哑声与文哥儿说起老友的生平。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7章(寒假作业) 文哥儿念完祭文,见谢豆他们都在,便说道:“你们把东西都卸完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见没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自己这边又有不少小孩儿,便领着小伙伴们一起出了偏院。 等走远了一些,谢豆才问文哥儿怎么写起祭文来了。 文哥儿想了想,回道:“就是突然想到了。” 老丘和他说过,不仅有佛道的丧仪,也有他们自己的丧仪。 读书人不管自家父母的生平如何,总想找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的人为他们写墓志铭,无非是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些痕迹,好叫世人知晓他们生前做过什么、得到过什么样的成就。 实际上即使写了这样的墓志铭,能叫人记住的也寥寥无几。 至于那些一辈子都寻寻常常地走过来的人,自然更像是从未来过这个世上似的,既没留下什么痕迹,也没有人记得他们。 这样的一生听来有些悲哀,可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们身在其中,身边也都是与他们一样的人,是以他们其实并不觉得悲哀,也没有什么不平。 文哥儿是觉得既然碰上了,便值得为这位素不相识的逝者写上一篇祭文。 哪怕他对其他人而言他的存在一点都不重要,对他的朋友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友人,他普普通通的一生之中也有许多他想念过的人以及独属于他的往事。 文哥儿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谢豆讲了。 谢豆长文哥儿三四岁,心智却也依然只是个岁的孩童,听了文哥儿的话也是懵懵懂懂。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自己都不太明白了,自然也没法给他们讲清楚。他不再提祭文之事,而是在养济院里转悠起来,不远处有个院子收养的都是无人抚养的孤儿。 一般来说,只要还有亲朋好友在的,朝廷都会尽量安排他们依亲去。 这些能进养济院的,是着实找不到人能收留他们了。 大点的孩子很懂事地去帮忙做些烧火做饭之类的杂活去了,剩下的都是年纪还小或者身体孱弱的小孩儿。 入冬后,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养济院发的冬衣,只是天气一冷起来有冬衣在身也没法抵挡。所以这时节他们都是把门窗关严了,挤在屋里的大通铺上取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见此情景,脚步顿了顿。他和那负责养济院的小官商量了一下,把他们带来的闲置玩具取了过来,抱着一箱子积木入内,爬上了简陋的大通铺,招呼大伙一起来玩。 这种大颗粒的积木谢豆本来早就不玩了,听文哥儿一招呼他又拉着杨慎一起跑过去,跟文哥儿一起给小娃娃们示范起积木的玩法来。 一开始小孩子们还是有些犹豫,直至有个头发短短的小女孩率先坐了过去,其他小孩才跟着活跃起来。 两边很快玩成一片,文哥儿几人也从小娃娃们嘴里听到不少关于养济院的小小趣事。 比如小女孩头发之所以这么短,不是她头发长得慢,而是她有次不小心烧着了发尾只能把头发剪掉。后来她发现这样方便经常洗头,不容易长虱子,就总央着隔壁的杨婆婆帮她剪。 她还游说大家和她一起把头发剪短呢。 “长虱子!”文哥儿有些震惊,因为他还没有见过虱子。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他们在养济院长大,没见识过外面的天地,更没接触过像文哥儿他们这样一看就金娇玉贵的同龄人,听到文哥儿这震惊的语气突然就有些局促起来,怕文哥儿嫌弃他们长虱子不和他们玩了。 早知道这样,他们也把头发剪得短短的。 文哥儿见小娃娃们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也知道是自己的震惊可能表现得太明显了。 仔细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么多人住一起,衣裳被褥都没办法经常换洗,自己更是没有经常洗头洗澡的条件。 文哥儿说道:“你们已经把屋子打理得很干净很整齐了,是虱子太坏!” 这不是文哥儿闭着眼瞎夸,而是他们这住处确实收拾得挺整齐。 大家一起痛骂了一通坏虱子,继续边玩边聊好一会,文哥儿便知道这群小娃娃里头是哪个头发短短的小女娃说话最管用,平日里都是她招呼大家把这个“家”打理得干干净净。 这小女娃名叫江菱,是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人扔在养济院门口的,正好当时养济院有个女人孩子生下来就没了,自己也处于半疯半癫状态,养济院就安排她帮忙喂一喂这女婴。 小女娃的父母没留下半点关于她身份的消息,江菱便随了疯女人姓,名字也是因为疯女人常哼唱采菱曲而起的。 今年秋天,疯女人病故了,江菱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每一个孩子的身世似乎都是一个伤心的故事,只是他们都还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苦难从他们出生开始就已伴随他们左右。像他们这样能够长到好几岁的,都算是运气很好的了。 文哥儿把带来的玩具都教会他们怎么玩,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才别过新认识的小朋友们领着杨慎他们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满车小娃娃都没了来时的兴奋劲,只觉这世上的可怜人实在多不胜数。 杨慎被送回杨家后迈开小短腿跑去找他爹。 杨廷和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瞧见杨慎颠儿颠儿地跑进来了,不由搁下书把人抱了起来,问道:“见识过养济院的情况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杨慎记性好,口齿伶俐地给杨廷和讲起自己在养济院的见闻,说起那些可怜的小孩、那些可怜的老人以及那些或眼瞎或聋哑或缺胳膊少腿的可怜人。 这些人的神情都木木的,有人与他们说话,他们很多也不太爱搭理,只有小孩得知有玩具可分的时候会露出笑脸。 最后杨慎才和杨廷和说起文哥儿写祭文的事,学着文哥儿在灵前念祭文的语调把祭文给杨廷和背诵了一遍。 他生来便聪慧得很,读来便感觉有许多情绪充盈于胸腔之中,叫他发觉一支笔能做到的事并不比一把弓要少。 文哥儿把新到的小福袋并入他的随身福袋里头,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这个随身福袋现在的容量已经差不多能凑出小半平米了,将来有需要的话可以随身带很多东西。 为了表达这份喜爱,吴宽寻摸到几份新字帖拿给了文哥儿,笑着说道:“我看你的字已经大有长进,倘若年节期间能静下心来对着这几份字帖好好练上一练,说不准可以能把你这大半年来临街习字的所得融会贯通。徵明他们已经从南都那边出发了,年后应该就会抵京,到时你们可以好好交流切磋。” 现在养济院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是基于朝廷还算清明、财政还算宽松的前提之下。若是朝廷、国库空虚,最先遭殃的自然也是这些无法养活自己、只能靠官府救济过活的可怜人。 这就是他愿意放杨慎和文哥儿他们出去玩的原因了,文哥儿这孩子从小就爱玩爱闹,却又远不同于一般爱玩爱闹的顽劣小子,别的孩子跟着他一起玩玩闹闹,往往也会有不小的长进。 他没再到处跑,睡前清点了一下自己收集来的猫猫玩具,早早地睡了一觉。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敲敲自己的小脑壳,感觉里头乱乱的。 不管平时来不来,腊月它总是会来的,只是有时来得匆忙,有时能稍微待久一点。 杨慎绷着小脸认真说道:“我也要学写文章,等我以后要是遇上这样不幸的人,也可以给他们写祭文。” 杨廷和听了杨慎的话,心中十分欣慰。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更别说决策于庙堂之上,轻轻松松用几句话改变许多人的生活与未来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比起文哥儿以前的文章,他在养济院写的那篇祭文倒是没传得太广。 文哥儿就给它介绍这些都是哪搜罗来的食材。 他本只是去养济院看一看,给那边送一些各家的闲置品,顺便瞧瞧能不能碰上别人给他介绍的那位巧匠。 文哥儿:????? 一人一猫玩耍了好一会,猫猫就叼着一只花里胡哨的布老鼠跑了。 当官只图自己好,那当然只要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好。 文哥儿听后很高兴:“当然有缘分!” 要是能种活的话,他就可以请大家一起吃草莓了! 连当官都不容易。 赵氏瞧着文哥儿抱起一箱子猫玩具往回走,摸着他脑袋说道:“你与这猫儿还真有点缘分,年年它都来看你。” 万事俱备,只差他长大成人,可以到处乱跑! 也许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但只要哪天遇到需要的人他就可以帮上忙了。 结果这一趟走下来,倒是叫他感触良多。 文哥儿都五年没见过草莓了,乍一看到还真有点馋。不过他不是爱吃独食的孩子,想了想决定先把它放在福袋里头,等开春天气变得湿润又温暖,才把上头的种子弄下来看能不能种活! 对于文哥儿这到处乱跑的劲头,大伙都是很佩服的。瞧瞧,连没多少人乐意去的养济院他都能跑过去玩儿。 吴宽读了文哥儿写的祭文,不觉又对这个学生更喜爱了几分。他写文章本就追求古朴自然,不爱在言辞上多加矫饰,文哥儿这平实的写法恰好对了他的胃口。 盒子是装鸡蛋的那种硬纸盒,可以保护草莓不被磕着碰着。 有小孩到家后马上把自己的玩具堆翻检了一遍,匀出一堆来说下次再去时要把它们捎过去;也有家长听说养济院的小孩身上长虱子后紧张地把自家娃儿抱去洗了个澡,忧心忡忡地觉得下次可不能让孩子再跟着去。 毕竟这大过年的,大家都不太想触霉头。不过吴宽他们和杨廷和比较要好,很快便从杨廷和那里读到文哥儿那篇祭文。 离不开的师长关爱,逃不掉的寒假作业! 这可能就是宿命叭! 不少小孩儿回家后都和家里人分享了养济院之行,这地方算不得好玩,对这群在长安街长大的小娃娃来说却有不小的冲击。 夜里猫猫又来了一趟,给文哥儿送了个福袋。 像那位瞎子巧匠那样逐渐摸索出一门吃饭本领来的“老住户”,兴许也能时不时周济一二,只是长久地养活这么多无家可归之人还是得靠朝廷来运作。 真是不容易。 杨廷和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很好,以后长大成人了也莫要忘记你这时候说过的话。” 每一颗草莓看起来都新鲜又水灵。 就算是想管理好养济院这么个小地方,叫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能够吃饱穿暖,那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转眼就是腊八,文哥儿一大早拜托何叔帮他做好香喷喷的猫饭,又蹲在那儿等猫猫来造访。这次猫猫没叫他等太久,猫饭摆上没多久就越过院墙踏雪而来,凑到猫饭碗前嗅了嗅。 文哥儿知道明年还能见,见到猫猫心里便只有高兴,他又和猫猫讲了许多见闻,直至天快亮了才爬起身看看这次的小福袋装着什么。 各家的这些反应,文哥儿却是无从得知的。 杨慎再次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忘。 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各行有各行的不容易。 就像写不起家书的人有很多很多一样,世上也有很多很多写不起祭文的人。 可要是想当个好官,想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办好,想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黎民、无愧于天地君亲师,那自然是难之有难。 文哥儿兴高采烈地盘算着以后自己能做什么,到了翰林院时读书都还是浑身带劲的状态。 有这样的宝贝在手,他以后出行可太方便了,还能把各地的吃食带回来给大家尝尝! 结果居然是一盒草莓。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8章(长寿秘诀) 吴宽都这么说了,文哥儿哪能不好好练字。 虽说他与文徵明他们通信时表示派出他哥当代表,可要是自己的字输得太惨,岂不是让吴宽在老乡晚辈那儿丢了面子。 作为一个聪明乖巧的好学生,坚决不能让自家老师丢脸! 文哥儿便勤勤恳恳地对着吴宽挑的字帖加练起来。 吴宽的眼光还是很了不得的,文哥儿只静下心来临摹了几天,就感觉自己这大半年来于书法一道上的感悟仿佛都被梳理了一遍。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字越写越有味道,不由停下来欣赏了一番,越看越为自己骄傲。 就说了,他也有那么点天分在身上的,只要肯勤学苦练一定不会差! 文哥儿题了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赶在正旦假期前屁颠屁颠拿去给吴宽点评。 吴宽平生最爱东坡词,见文哥儿写了“大江东去”来找自己,接到手中认真赏玩良久,才含笑夸道:“写得不错,以后每年写一幅《念奴娇》送我,好叫我能比对一下你是不是年年都有进益。” 文哥儿得了吴宽的认可,自是得意得不得了,翘起尾巴跑回家裁了红纸,要给写春联贴到自家房门前。 写完后他自然免不了又捧着墨迹初干的春联兴冲冲跑去给他祖母看。 岑老太太乐呵呵笑道:“写得真棒,给我们这儿也写一个。” 文哥儿一点不虚,铺开红纸提笔就写,既然是写给两老的,无非就是松鹤延年、海屋添筹之类的意象,他随着丘濬编了大半年的《成语词典》,满肚子都是典故,不假思索就能写出许多不重样的春联来。 连最爱和文哥儿抬杠的王老爷子,瞅见他写的春联都难得没出言嫌弃,而是说道:“给竹轩那边也写一副,我叫人趁着年前贴过去,也算是给它添点年味。” 自从入了冬他们便不怎么出城了,王老爷子还惦记着自己的竹子,想叫人过去瞅两眼。 大过年的,文哥儿也不和他祖父拌嘴了,提笔又给王老爷子写了一副春联。 王华从外头回来,就瞧见文哥儿在那奋笔疾书,写一个字还得金生把对联往后挪上一段。 没办法,就他这小胳膊小腿,春联纸离远了他便够不着了。 王华笑道:“都说一事不劳二主,既然你都动手了,不如把我们大门前的也写了吧。” 文哥儿闻言尾巴翘得更高了,又给自家大门前也写了副春联。 马上就是牛年了,考虑到牛牛一向广受喜爱,文哥儿早早和王文素家文房铺子张罗了许多年节装饰品。 这次仍是他出主意,庶吉士们帮忙画图样,祥叔那边出人手和销售渠道,腊月以来开始对外售卖许多可爱的小牛窗花以及小牛挂件。 文哥儿又在年前小赚了一笔,庶吉士们兜里也有点余钱能过个好年。 可惜这应当是钱福他们这届庶吉士最后一次和他合作赚“润笔费”了。 他们的庶吉士课程三年期满,马上就要散馆出任相关职位。 这二十位在翰林院学习了三年的庶吉士,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会留在翰林院,比如钱福他们三个一甲进士肯定直接当翰林院。 剩下的人则大半会被安排去出任科道官或者六部主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所谓的科道官就是文哥儿心心念念的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 文哥儿得知有相熟的庶吉士马上就要去都察院报到,又是羡慕又是惆怅。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要是他想走这样的路子,首先得先金榜题名,接着要考上庶吉士,最后还得继续在翰林院苦学三年才能争取去都察院。 想想他从小就在蹭庶吉士的课,以后真要考上了还得和钱福他们那样按时按点交作业,真就是得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很是惆怅了一会儿,又跑去老丘家问他需不需要写春联,并大言不惭地夸口说自己的春联亲爹看了都说好,直接让他把大门口的春联也给写了! 丘濬早得了文哥儿送来的一堆牛牛窗花牛牛挂件,多得给儿孙都给分不少,现在丘家里里外外也算是年味十足。 这会儿听文哥儿竟还盯上了他家的门联,丘濬随意地道:“行,你写吧。” 文哥儿便又招呼金生速速铺纸,俨然一副迫不及待要露一手的自信模样。 于是丘濬家门口也贴上了小神童特供的春联。 文哥儿乐颠颠地炫耀了一大圈,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一屁股坐到丘濬近前,和丘濬说起自己观察到的科道官入职轨迹来,莫名感觉自己的梦想职位十分遥不可及。 丘濬道:“本来就不容易,你真以为自己想当什么官就能当什么官吗?朝堂可不是儿戏之地,你若是不收敛心性好好读书,将来说不准连个县令都当不上。” 丘濬可不是在危言耸听,他长子就是连乡试都考不过,二十好几补了个国子监的监生,学到三十好几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来,甚至还学得大病一场。 要不是当时请来的御医还算靠谱,说不准命都没了。 丘濬也不逼他了,随他继续研读医书去。 至于次子,瞧着明显也不是读书的好料子,估摸着以后同样只能等着祖荫。 像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情况可不算少见。 丘濬知晓文哥儿够聪明,可也担心他因着这份聪明而太过自满,以后若是遭了挫折兴许会一蹶不振。 文哥儿为自己辩驳起来:“我读书可认真了!” 有多少小孩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四书五经读了个遍,而且还读了好多好多杂书的?整个京师一准找不出几个!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哪怕他当初二十三四岁考了个广东乡试第一,也没有一口气就高中进士,中间还落第两三次。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看到后都惊呆了,过去看了看那可怜的石狮子,只见那石狮子的牙都给崩掉了一点。他本来也想弄些鞭炮来玩儿的,见此惨状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山东这地方山珍多,海味多,河鲜湖鲜也多,多种多样的吃法硬生生让鲁菜在中国四大菜系里头占了一个名额。 要不怎么快四十了他长子才出生?都是因为没有功名在身,家中又清贫得很,根本无心娶妻生子。 诸让给过了红包,就和王华聊起朝堂上的事,他接下来要去出任山东布政司左参议,职位算是平调,等在京师过完元宵节长假,估摸着就要出发了。 诸让乐道:“好,我一定写来馋馋你们。”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石头都能被炸崩,炸着人可怎么办才好哟! 对方见文哥儿大冬天的玩得满头是汗回来,笑着打趣道:“这便是我们的小神童吗?” 你小子平时读放翁诗,是光看吃的去了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跑外头玩耍半日,回到家却发现家中多了个生面孔,是个年纪和王华差不多大的中年官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见自家弟弟目光熠熠地看着诸让,知道这小子又对别人的任地心向神往。他抬手揉了揉文哥儿的脑壳,问道:“怎么?你还想跟着去山东不成?” 人一年四季的野菜都要尝个遍,光是细写自己怎么吃荠菜的诗文就有许多首(比如《食荠十韵》),直夸这是四川人口中的“东坡羹”。 王守仁:??? 文哥儿美滋滋地收了红包,嘴巴顿时更甜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他现在的私房钱还挺多,可谁会嫌弃钱太多?多多益善,永远多多益善! 那可是黄焖鸡!赛螃蟹!糖醋鲤鱼!油焖大虾!九转大肠!煎饼卷大葱! 文哥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陆游的长寿秘诀一定是吃好喝好无疑! 真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如今在翰林院带薪读书,不能随随便便出远门。 王华:??? 王华无奈地说道:“你瞧这小子一天到晚净想着吃,哪有半点神童样子?” 诸让:??? 算算时间,最近应当是诸让除服赴阙的日子。 文哥儿闻言唉声叹气地咬文嚼字起来:“非不愿也,实不能尔!” 吃货不可怕,就怕吃货有文化! 文哥儿积极地央求诸让:“您要是吃到什么好吃的,可以在写给爹的信里提上几句。有您先给介绍介绍,以后我去山东就能按图索骥了!” 要是能占个侍奉师长的名义,倒还算是名正言顺,可诸让又不是他岳父,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文哥儿说道:“落第了就再考,有什么好哭的!” 文哥儿和诸让做好了约定,马上又转向他爹,让他爹以后收到信可不能光自己看,他也有份的! 诸让守孝三年,瞧着清减了不少,精神却是很不错,说起话来都是笑眯眯的,一看就知道脾气挺好。 小小鞭炮,威力无穷!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王华他们就要进宫一趟,前去参加盛大的正旦朝会,顺便跟外国来使一起向皇帝献上贺表。 吃过了美味可口的正餐,陆游甚至还要在饭后用些乳制品,有“饭余餐酪滑”“食便餐酪美”等诗为证! 两人捧着热饮子聊了一会,文哥儿又认认真真把除夕这天的《成语词典》稿子校阅完,溜达回家吃团圆饭去。 他还煞有介事地顺着诸让的话给他爹讲起陆游整天忧国忧民还能活到八十好几的秘诀。 路上他还遇着几个比他还能作妖的熊孩子,居然把鞭炮塞进别人家石狮子嘴巴里点燃引线砰地一炸,弄得门房拿着扫帚出来撵了对方好几十米远。 文哥儿挨在他哥旁边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聊天,得知诸让要从江西调到山东去,心中颇有些羡慕。 你看看人家陆放翁,在吃之一道上非常有探索精神! 酒肉更是他的心头好,比如他入蜀途中遇上大风大雨没法继续走了,还要遣人撑小舟去对岸买鱼买鸡! 诸让道:“谁说神童就不能爱吃了?东坡放翁可都是爱吃之人。” 文哥儿趁着大人们都忙,带着他的小鸟哨子跑街上呼朋唤友玩耍去。 都是每年的固定节目,人人都得按着章程走,没什么新鲜花样。 除了荤素搭配、饮食均衡之外,陆游对怎么下调料也颇有研究,比如他的诗里就曾感慨烧鹅要撒花椒(白鹅炙美加椒後)、炖鸡要下豆豉(锦雉羹香下豉初)、猪排要用橙子酱(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虀)。 见文哥儿一下子猜出自己的身份,他笑着给文哥儿塞了个红包,说道:“早听说王家出了个小神童,你的文章我也看了不少,结果到今儿才终于见上面。” 由此可见,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活到八十几岁! 看看这一整天吃下来,摄入的营养物质多充足! 可见风雨再大都拦不住陆游吃肉! 科举真要那么容易,就没有那么多读书人读得头发花白还是白身了。 文哥儿看了眼老老实实在旁边陪客的王守仁,再琢磨了一下对方话里的“我们”,立刻就明了此人的身份:准是王守仁的岳父诸让无疑。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89章(放翁烧鹅) 王华他们这些常年被文哥儿说得一愣一愣的人还好,诸让是第一次接受文哥儿的话痨洗礼。 他就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小孩儿。 而且瞧他这熟练劲,竟是脱口就能说出不少陆游的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诸让笑道:“你这番感悟若是写成文章,怕是又要让京师人人传看了。” 大过年的,哪怕是穷人家平时舍不得吃的荤菜,也会咬咬牙给家里买上一点,更别提长安街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要是有这么一篇文章下饭,少不得要多吃两大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想到很久没给李东阳交功课了,又听诸让由衷地夸赞他的想法,立刻乐滋滋地应下此事,高高兴兴地写文章去了。 王华见文哥儿一有主意就坐不住,二话不说就要跑回去研磨铺纸写文章,不由摇着头说道:“你别夸这小子,你一夸他就得意得不得了,尾巴都得翘上天去。” 诸让道:“若不是文哥儿这般伶俐可爱,我也不可能违心夸他。我要是有你这福气,一准年年在大门口放最响的鞭炮。” 两亲家坐一起推杯换盏,不时也带王守仁喝上一两杯,瞧着很是融洽。 文哥儿中午吃了碗长寿面,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聪明绝顶的王六岁了,午后给文章收尾时便署名为“王六岁”,算是给自己迈入六岁的第一天留下了第一篇谐趣小散文。 文哥儿自然是先在家里分享了一圈,等王华他们挨个点评(夸奖)过了,才兴冲冲跑去李东阳家交作业。 过年期间李家客人也不少,不过文哥儿算是李家常客,还是李东阳的学生,大伙自然都是认得的,见了他皆是笑脸相迎。 文哥儿得知李东阳在书房见客,本有些踟蹰,等听说是李东阳的另一个学生罗玘,便又放下心来。 这是熟人了,今年刚出孝期除服回翰林院,虽不像和王鏊他们那么熟稔,平时见了面也算是友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东阳知晓是文哥儿来了,笑着招呼道:“进来吧。”见文哥儿推开门走进来,一张脸蛋儿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李东阳边让他到炉边烤火边感慨,“你们这些小孩儿就是不知冷热,大冬天的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跑,我们可恨不得天天围在火炉旁。” 文哥儿在外面不觉得冷,进了暖烘烘的书房才察觉外头刮的冷风确实很不友善。他迈开腿跑过去挤在李东阳师徒俩中间坐下,围着烧红的炭火取暖。 李东阳问:“怎么得空跑过来了?” 文哥儿便把诸让来访的事儿给李东阳讲了,说他们聊着聊着聊出了一篇新文章,他写好后就立刻过来交功课了(绝口不提自己已经在家里分享过一圈)! 李东阳来了兴致,乐道:“行,拿来给我看看。” 文哥儿麻溜掏出带过来的文章给李东阳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想想文哥儿刚读诗时便注意到杨万里的“嚼作雪花声”,这会儿读的书多了,更是直接写出一篇细述陆放翁有多会吃的文章来。 这小子甚至还在文章中阐述他平时爱挂在嘴边的养生理论,诸如“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之类的。 李东阳无奈地叹了口气,瞅着文哥儿说道:“以后读你的文章,可得先备好吃食才行,你文章写得我都看饿了。” 文哥儿道:“这可不能怪我,都怪陆放翁!” 李东阳哈哈一笑,又把文章递给罗玘,让罗玘这个当师兄的给点评点评。 罗玘写文章那可是丘濬都赞不绝口的,因着会试是李东阳取的他,如今才与李东阳有了师生之谊。 他平生酷爱读书,当初丘濬要把国子监的南籍监生都撵回南边去,就是他跑去反复找丘濬求情说“我不是不想回去,只可惜没能把国子监的藏书看完”。 这理由戳中了丘濬的心窝,破例把他留在了国子监。 罗玘早就对文哥儿这位小神童闻名已久,可惜文哥儿这大半年来都在陪着丘濬修《成语词典》,并没有多少诗文面世。 现在终于有机会看看文哥儿的新作,罗玘自是欣然接过文章,细细地品读起来。 文哥儿给李东阳他们看文章已经给得很习惯,算下来却是头一次给罗玘看,不由边在火炉上方烤着到过几篇文哥儿传扬最广的诗文,这会儿读了这篇逗趣至极的“陆放翁长寿秘诀”,只觉文哥儿的奇思妙想着实非常人所能及。 寻常人读放翁诗大多只记得“铁马冰河入梦来”“家祭无忘告乃翁”等等慷慨词句,只他们这位小师弟专门去看人吃什么,连餐后用的乳酪都没放过! 自唐宋以来,诗家大半分为尊唐派以及宗宋派,有时候两边还会打起来——要么尊唐抑宋,要么尊宋抑唐,打起架来三天三夜都打不完。 欧阳修、苏轼他们是推崇宋诗的,一群人意气风发,很有开创一代新风的势头。到了后来又有人觉得他们的品味不咋样,再次推崇唐诗。 罗玘自己就是考过解元的人,自然不会在一个准考生面前怯场。他笑着调侃:“听这名字,这位师弟与您倒是有些缘分。” 他才思卓然、下笔成文,相貌也很是清俊不凡,且年仅二十就考了陕西解元,瞧着自是锐气逼人。 李东阳听后又是大笑不止,乐过以后还真叫人去备只烧鹅一会他们师徒几个一起吃。 李东阳道:“自是有缘的,要不你们杨师叔怎么总在给我的信里提他?” 既然唐朝以后的诗都不算诗,那他们还能怎么写诗呢,只能把人家盛唐的好诗拆拆拼拼自己用。 哪怕这位前辈的相貌与他想象中不大相同,李梦阳依然恭谨地上前行了晚辈礼。 这才造就了他们带起来的“拆洗少陵,生吞子美”风气。 宋诗不少佳作也可以品读一二,只是到底少了些味道,要学诗还是得多看看李杜。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杨一清作为陕西督学,平时得管着整个陕西路的教育,等闲学生自然不会让他印象太深刻。 正说笑间,李梦阳就被人引了进来。李梦阳今年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正茂的年纪,整个人透着股蓬勃朝气。 唐代本来就是诗的主场,多学唐诗也是应当的。 这份恭敬是出于对前辈的敬仰,也是因为他们的督学杨一清时常提及李东阳这位文坛巨擘。李梦阳在陕西时受了杨一清的点拨,对李东阳自然也有着天然的亲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边还在等烧鹅,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有位陕西来的考生想给李东阳拜个年,自称姓李,名梦阳,还带来一封陕西督学杨一清的信。 李东阳这一代人还能说是爱李杜诗的神韵,轮到李梦阳他们却是连李杜诗的本体都不放过! 所以如果无聊想看人吵架,只需要问他们几个简单问题就可以了:你们觉得李白诗牛逼还是杜甫诗牛逼?你们觉得盛唐诗牛逼还是晚唐诗牛逼?你们觉得唐诗牛逼还是宋诗牛逼? 别说这种分时期的掐了,连李杜之间也要分个高低。 推崇唐诗的人里头还可以分为盛唐派和晚唐派,两边也是掐得昏天暗地。 估摸着就是李梦阳这名字让他记住了,再一读李梦阳的诗更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才直接在信里夸起了这么个学生。 李梦阳奇道:“何谓‘放翁烧鹅’?晚辈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这种说法。” 李东阳却是越看这位晚辈越喜欢,笑呵呵地招呼他落座,口中说道:“你倒是来的巧了,我们正准备吃‘放翁烧鹅’解解馋。” 李梦阳这人最爱拆的就是杜甫诗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东阳就是个尊唐的,每次开文会都不离李白杜甫,发展到后来有名的“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几人,更是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秦无经,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等说法,表示中唐以后的诗都是异端,全部不配称之为诗;唐朝以后的书,一概不值得看! 趁着李梦阳还没入内,李东阳转头向文哥儿两人介绍:“这位可是你们杨师叔整天在信里夸个没完的学生,你们一会机灵点,可别被人比下去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 诗坛里的水着实很深! 每一个问题,背后都已经有无数读书人为之疯狂过! 鹅鹅不可能一下子烧好,文哥儿便留在李东阳家边烤火边听李东阳和罗玘聊唐宋诗之争。 罗玘道:“小师弟这文章浑然天成,我却是没什么可点评的,就是想吃烧鹅了,还得是撒足了花椒的那种。” 幸好,他都没有和人讨论过这些问题。 李东阳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叫人把李梦阳引进来见一见。 李东阳和罗玘聊得兴起,还不忘教育文哥儿几句,让文哥儿多读盛唐诗。 李东阳哈哈一笑,说道:“不是你孤陋寡闻,我们其实也是今天才听说的。”他顺势把文哥儿的文章拿给李梦阳看,介绍道,“这是文哥儿新写的文章,你看过以后就懂了。” 罗玘拜在了李东阳门下,写起诗文来自然也是崇汉尊唐的,不过文哥儿年纪尚小,要他写史论之类的文章不太相宜,这种谐趣小品读来倒是颇为有趣,也更符合他如今的年纪。 不是见了李东阳,李梦阳的态度倒是很恭敬。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90章(胡写瞎写) 杨一清既然让学生给带信,信中自然少不了夸赞学生的话, 李东阳读完后便对眼前的后生更为喜爱。他收起信,瞅了眼刚才一直凑在自己边上探头探脑的文哥儿,抬手薅了把他的脑袋,笑道:“往后可不能随便偷看旁人的信。”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要是换成旁人,他自然不会胆大包天地偷看,李东阳不同,李东阳和许多人的往来信件都属于半公开状态,遇到特别有趣的还会带到文会上传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梦阳能考出个解元,过目忘不忘不知道,一目十行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把文哥儿的“大作”读完了,看向文哥儿这个小娃娃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文哥儿是正月初一出生,今儿刚好六岁。六岁写起文章来便能这样旁征博引,当真很了不起。 实际上在杨一清那边,李东阳的来信同样处于朋友圈公开可见状态,他们参加杨一清主持的文会时也没少听到李东阳这个“小弟子”的佳作和事迹。 只是人不在眼前,大家都还意识不到六岁是多小一娃娃。现在面对面见了,李梦阳才意识到“六岁”以及“小神童”是怎么个概念。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种叫人耳目一新的看法。”李梦阳望着文哥儿调侃,“若是多攒一攒,说不定可以出一本别开生面的诗话。” 明朝读书人大多最爱读《沧浪诗话》,可以说是大伙品诗的指导方针。 诗读得多了,自己也爱写,比如李东阳写《怀麓堂诗话》,杨慎写《升庵诗话》。 要是文哥儿点评唐诗,李东阳可能还会觉得他还有点不够资格,可要是侃侃宋诗就没什么所谓了,反正大伙都觉得“诗在盛唐”,集体轻慢宋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像李东阳这位文坛前辈一样什么诗都读一读的,反而是少数。 文哥儿听李梦阳这么一提议,倒是真有些意动。 今年他可是王六岁了,该给王六岁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东西。看看去年的王五岁还蹭了本《几何学》的二作呢,王六岁怎么能输给王五岁! 文哥儿道:“师兄的提议很棒,我要是攒够了稿子,一定出一本专讲美味的诗话。到时候师兄你可要给我写序!” 这一声师兄叫得顺口至极,李梦阳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仔细一琢磨,杨一清算是他老师,李东阳算是他师伯,文哥儿这么喊倒也没错。就是算算文哥儿的老师数量,李梦阳就对他有几个师兄弟感到十分好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梦阳道:“有西涯先生他们在,哪里轮得到我来写序?”他很是谦逊地给文哥儿分析起来,“何况我若是没能高中,到时还不一定在京师。” 文哥儿道:“师兄你可是解元,怎么会不中!” 他又给新来的师兄介绍了一下罗玘,说这位罗师兄也是解元出身,京师真是三步一解元、五步一状元,你科考时没考过第一都不好意思和人说话! 罗李两解元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仪表堂堂,颇合眼缘。 罗玘笑道:“师弟放宽心,会试与乡试差不离,你只要正常发挥定然榜上有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李东阳素来是爱热闹的,多了个后生只觉谈兴更浓,四人围炉闲谈古今诗词,不时捧着热饮子喝上几口,只觉身心都十分惬意。 不多时,有人来报说烧鹅烤好了,李东阳也不嫌荤腥坏了书房的清雅,直接叫人把烧鹅端了过来。 由于李东阳特意吩咐过,所以这烧鹅烤的时候特意撒了不少花椒,如今片成薄薄的一片片,每一片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香得文哥儿直接把李白杜甫全忘了,期待不已地看着那盘香喷喷的烤鹅。 李东阳瞧见他那馋样,给他夹了一片皮脆肉嫩的鹅胸肉,乐道:“来,先给你来一块‘放翁烤鹅’。” 文哥儿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登时乐滋滋地接了过去,啊呜一口把送上门的那片“放翁烤鹅”咬了大半。 有李东阳和文哥儿起头,罗玘两人自也不再拘束,都取了筷子夹肉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文哥儿吃得实在很香,四人围着炉子把一盘烤鹅分了个干干净净,很有种与陆放翁跨时空聚餐的快活。 陆放翁说得果然不错,烧鹅加花椒果然香得不得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吃饱喝足,溜达出李家准备归家,看到不远处的丘家府邸又想起自己还没去给老丘拜年。他摸了摸自己刚收获了一轮点评的新作,大摇大摆地揣着它去找丘濬,和丘濬说起自己要写《吃喝诗话》的事儿。 丘濬额头青筋跳了跳,说道:“你这是什么名儿?” 这种玩意他都不想摆在自己书架上! 文哥儿道:“先生他们听了都说好!” 丘濬心道李东阳果然是不着调的,自己一天到晚瞎写,还鼓励文哥儿写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 丘濬又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是“我怎么觉得就算你成了王九十六岁还是爱胡写瞎写”。 要是让他学着《沧浪诗话》那样点评什么诗之法、诗之品、诗之体,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丘濬虽是不太看好文哥儿这本诗话,却还是接过文哥儿的新作读了起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冲冲地问:“您蒸了‘阁老饼’吗!” 李东阳要是在这儿,一准要说文哥儿胡说八道。分明是李梦阳鼓动他写的,怎地就成他这个老师干的了?他只是没有反对罢了! 对于理学推崇者来说,最崇高的追求自然是做到“存天理,灭人欲”(此处指对自己的要求)。 文哥儿听了直点头,表示丘濬这个名字实在太棒了。 可惜李东阳不在这儿,根本没办法替自己辩驳。 事实上要论南宋哪些诗人在元、明、清以及近现代评价最高,那陆游、杨万里、范成大这三位私交甚笃的好友是排得上号的,三人都属于到后世还有诗作被选入教材的那种。 可惜丘濬还是头一次看这类文章,读来便觉新鲜得很。 丘濬道:“那你还想学人写诗话?” 得知在李家吃烧鹅的还有自己在国子监关照过的罗玘,丘濬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别人谈诗论道,你就光惦记着吃了?” 文哥儿认认真真把稿子校阅完,见丘濬又捧着本新书在那儿专心致意地读,立刻跑过去要给丘濬念书,不让丘濬一天到晚用眼睛。他可是记得老丘有一只眼睛视力都快归零了! 《礼记》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 人肯定是一长大就会变得成熟可靠,绝对没错的! 为了吃上烧鹅,他还听李东阳他们讲了好久的唐诗宋诗呢! 他只好向丘濬坦白:“刚才罗师兄读了我的文章,说是应该就着烧鹅吃,先生就真的叫人去准备了。” 丘濬和文哥儿闲扯了一会,鼻子忽地动了动,转头瞅向文哥儿:“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股烧鹅味?” 现在文哥儿从饮食养生角度读诗,倒也不能说有太大的问题。 文哥儿道:“左右也没什么事,我把今天的稿子校阅完再走。”他已经六岁啦,早上出去玩耍一早上就够了! 丘濬道:“既然你已经在你三先生家吃饱了,便莫要在外面久留了,快回家去吧。” 反正《吃喝诗话》就是他随口胡诌的,老丘给他起好名字他自然是直接拿来就用! 饮食之好和男女之情是人们最基本的欲求,死亡和贫苦则是人们最厌恶的事,这都是人的本性,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不顾人欲、不避生死、甘于贫苦。 李梦阳做的事,关他李东阳什么事? 丘濬没说什么,把写好的稿子递给他。 且不说他在这些方面的了解远不如李东阳他们,就算他真把这些都学透了,也不乐意干那等拾人牙慧的事。 探索他们生平经历(八卦)、分析他们传世作品的人自然也最多。 就是这文章里展现出来的陆放翁与大伙认知中不太一样。 丘濬这个理学家对享受荣华富贵就没有太大的追求,不过他对吃好喝好还有那么点执着,对于著书立说也还有着浓厚的兴趣,目前终究还是没能到达“灭人欲”的境界。 倘若丘濬接受过后世信息时代的洗礼,肯定会联想到很多标题:《颠覆!我是陆游,我为四川美食代言!》《震惊!历史上最会吃的诗人居然是他……》…… 很明显,过年也没挡住他写书的热情,大年初一他也攒了好几篇稿子! 丘濬骂道:“什么‘阁老饼’,一天到晚净瞎扯!” 一本书念了过半,文哥儿就闻到了外面飘来的饼香。 文哥儿理直气壮:“合该趁着我才刚满六岁敞开了写,只写我想写的,别人看我年纪小,必然不会和我计较。以后成了王十六岁、王二十六岁、王三十六岁,就不能乱写了!” 文哥儿闻言立刻往自己左边袖口嗅了嗅,又往自己右边袖口嗅了嗅,感觉可能是吃烧鹅的时候沾上了香喷喷的烤鹅香味。 丘濬给出自己的建议:“‘吃喝诗话’太俗白,失了几分雅意,不如改成‘饮食诗话’。” 既然文哥儿执意要念,丘濬便随他去了。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把书一搁,拉着丘濬去老饼,蒸久了可就不软和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说道:“您少瞧不起人!” 诗话本来就是读诗之后的感悟,有人分析技巧,有人分析感情,有人分析背景,畅所欲言,没有定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道:“他们说的我又不懂,哪里插得上嘴?”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91章(拎个正着) 文哥儿吃得肚皮饱饱,还要摸着肚肚和丘濬感慨:“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一点不难!” 这是出自《论语》的话,孔子对着那种“整天吃得饱饱的却从来不动脑子”的家伙感慨“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难矣哉)! 孔子表示你哪怕下个棋都比无所事事不动脑要好! 好好的劝诫的话,愣是被他胡诌成“一点不难”。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六岁溜达回家,告诉他娘自己在外头吃饱了,就径直回房习字去了。 赵氏得知文哥儿又跑外面蹭吃蹭喝,很无奈地让人别备文哥儿的晚饭了。对于这种事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与此同时,宫中的朱祐樘夫妻俩留寿宁侯一家吃家宴,心情都很不错。 寿宁侯张峦年底病了一场,本来御医都觉得凶多吉少,结果有个御医说是从一处医案上看到过相关的病症,冒险给张峦用了药。如今寿宁侯张峦已经病愈了,再没有几个月前的虚弱模样。 据那御医谢恩时的自陈,这事竟还和文哥儿有点关系。 都是因为文哥儿这两年时不时去太医院讨点医案看,所以御医们写医案、看医案的劲头特别足。 且文哥儿常年在翰林院与丘阁老家看书,找到太医院没有的医案也会叫人抄一本送过去,光是这两年里头就往太医院的藏书处里搜罗不少新医案。 医术这东西,既要有充足的理论知识,也要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御医们都这把年纪了,行医经验还是有的,时常分析不同的医案、积极与同僚们探讨交流,无形中又把他们的经验发挥出了最大的用处。 当初通政司的人瞧见这道谢恩折子,就只有一个感觉:怎么又是你?! 王家这位小神童可真是,人还不在朝堂,就已经在朝堂中留下诸多传说。 太医院的御医救了寿宁侯一命,跟他一个在翰林院读书的小娃娃又有什么关系?偏他就是让那位获得奖赏的御医谢恩时都带他一嘴! 朱祐樘当时看了御医的谢恩折子,本来是要赏一赏文哥儿的,叫刘健给拦下了,说文哥儿还小,屡次受到宫中恩赏难免要引人羡妒,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虽然当时没有赏赐文哥儿,可朱祐樘并没有忘记这事儿,家宴上还拿出来与国丈张峦讲了讲。 张峦对文哥儿也算印象深刻,毕竟他都因为文哥儿揍了好几次儿子了。 得知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御医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张峦对这位小神童的观感又更好了一些。他看了眼正吃特别欢的两个儿子一眼,只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难道当真要状元爹,才能生出那么聪明又省心的儿子? 张峦很想叹气,又想起这大过年的,叹气可不太吉利,于是决定先让两个儿子先欢度正旦。等明儿一早,他再找个由头揍他们一顿!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张峦暗中在心里盘算着“揍儿大计”。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一岁零四个月大的朱厚照也被喂饱了,乐呵呵在在边上玩耍。他现在已经能自己走路,也能说些简单的词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机灵得很。 他正在玩两只小布牛,这本来是个春节挂件,可他看到后特别喜欢,一直吵着要人摘下来给他玩。 底下的人哪里拗得过朱厚照,取下小布牛仔细检查过后才把它们拿给他玩。 现在朱厚照正拿着两只小布牛让它们打架,嘴里喊着“冲”“上”“砰”之类的简单字眼,一个人玩出了斗牛场的热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有人要陪他玩他还不乐意,坚决不肯把心爱的小牛分给别人。 朱祐樘送走张峦一家,瞥了眼儿子手里的小牛,觉得有点眼熟,问了左右伺候的人才想起来这是从宫外弄来的春节挂件。 今年过节外头不仅出了牛牛窗花、牛牛挂件,还出了对应的牛牛拼图和牛牛积木来着。 那牛牛积木尤其有趣,居然有多种配件、多款形态,拼好了牛牛本体还可以给他添加牛车或者耕犁。 比较令人气愤的是,这些配件居然做成了那什么“盲盒”,这些盲盒里的牛车样式从简陋到华丽都有,耕犁样式也是从笨重演变到适用。 要是想集齐全套牛车和全套耕犁,可得开上许多个盲盒才能凑得齐! 据说集齐了全套配件,还可以到店里兑换限量版豪华战车。 昨天有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跑店里现买现拆,拆重了就随手送人,最后愣是让他给兑到了第一辆豪华战车! 其实战车不战车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捧着战车离开时能接收到那么多羡慕妒忌恨的目光! 别人都没有的,就他一个人,面上多光彩对不! 有这富家公子领头砸钱,盲盒销量简直节节攀升,谁听了都想去凑个热闹。 大过年的,也没人在意商家耍的坏心机,没钱的花钱买一个玩玩,有钱的一口气买十个八个盲盒显摆。 连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都没想过还有这种玩法。 朱祐樘觉得这肯定是那些商贾想出来的,要不然难道还能是五六岁大的王家小神童出的主意不成?不可能的,绝对没这种可能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朱祐樘也叫人弄了副积木回来,此时见朱厚照这么喜欢牛牛挂件,便叫人拿出积木给朱厚照玩儿。 给这么小的娃娃玩的积木花样没那么多,积木颗粒都比较大,每一颗都由宫人检查过了,确定没倒刺也不掉色才能拿给小太子玩。 朱祐樘的童年过得不甚如意,如今有了孩子总想叫他快快活活地长大,要不然也不会在小太子朱厚照还没满周岁时就将他册封为太子。 只是对于怎么当好一个父亲这件事上,朱祐樘还是没多少好经验,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堆给小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本来正兴致盎然地玩着小布牛,看到牛牛积木后眼睛一亮。 等看到内侍给他展示的牛牛图示,小奶娃儿更是屏住了呼吸,直接被那可以由积木拼出来的牛牛给吸引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旁边的内侍给他演示怎么把积木拆了又拼拼了又拆,没一会就兴头十足地试着动起手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王守仁本来也浪得正开心,无心陪王六岁玩耍,可听说是吴宽那边相邀,还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等着自己去会一会,他立刻便推了其他约与文哥儿一块去了吴家。 陆游入蜀赴任走了五个多月,他也吃了五个多月沿途的美味,简直恨不得学陆游那样天天写日记,把路上能碰上的美食统统写下来。 文哥儿发现自家兄弟两余姚人不小心掉进了苏州才子堆里,一点都没紧张,还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坐吴宽旁边,与文徵明几人互换了姓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文哥儿一路浪到元宵假期,文徵明一行人抵京了。这消息是吴宽府上派人来告知他的,吴宽请他过府喝喝茶聊聊天,顺便和文徵明他们见个面认认脸。 随着正旦的三天假期结束,王家小神童的新作也不胫而走,随之而来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师的烧鹅铺子生意逐渐火爆、各个铺子里都有不少下人去询购豆豉。 他开开心心地过了个生辰,一觉睡到天大亮,梦里他学着陆游那篇《入蜀记》从绍兴一路乘船到蜀中的夔州。 文哥儿马上把头转向吴宽,可怜巴巴地对吴宽说:“老师,我才六岁,我还是个孩子!” 以及橙子卖得特别好,乳酪更是脱销。 没办法,陆游实在太能写了,光是他自己整理的《剑南诗稿》就收录了九千多首诗,足足分出八十多卷,抄录出来得有三十好几册,都不知得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才买得起! 文哥儿马上迈开小短腿麻溜跑到吴宽右手边,尽量离王守仁这个坏哥哥远一点,免得自己又被拎个正着。 众人听了俱是大笑不已。 文哥儿一听就懂,这哪是什么“想不出该题什么”,分明是吴宽要考校他们! 当然,吴宽性情宽和,脾气极佳,鲜少与人置气。 这么算下来,等同于江南才子的老中小三代都在。 朱祐樘看向干劲十足一心想拼好牛牛积木的长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剩下浪荡不羁的两人便是唐寅和张灵了,这两皆是性情疏狂、姿容俊爽之人,很有流连花丛的本钱,倒是有些不好区分。 这小子名气之大,可是连他们这些远在苏州的人都听说了的! 何况还有江南几大才子马上要一展书法才华! 文徵明几人还是很好分辨的,瞧着最年长的是祝允明,瞧着清俊斯文的是好学生文徵明。 当文哥儿从祥叔嘴里得知自己一不小心又成了带货达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又在宫中被聊起好几次这件事,文哥儿自然是一无所知的,更不知晓帝后二人已经将他列入“太子朋友预备役”。 唐寅见文哥儿直接退出,不由乐道:“你不是三岁就会写诗了吗?” 好在他们一自我介绍,文哥儿就把人给记住了。 成为王六岁的第一个月,依然是这么风起云涌! “往后再看看吧。” 张皇后道:“听说这些积木和挂件都是是那王家小神童弄出来的,瞧厚照现在这么喜欢,兴许他们以后可以当很好的朋友。” 说来也是缘分,王鏊今年八月去应天府主持南京乡试,祝允明恰好就是今年应试,所以祝允明如今也该称王鏊一声“老师”了。 终归是有缘无分! 可惜早上一睁眼,那吃遍入蜀路的美梦就消散无踪! ……甚至连《剑南诗稿》都多了不少人问价(但是因为册数太多太费钱了还是没多少人买)。 文哥儿见势不妙,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仰头对着他哥说道:“哥你是最棒的!放心大胆地写吧!” 吴宽家不仅有文徵明几人在,王鏊这个苏州人也在。 他是没有张皇后那么乐观的,不过想到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王家小神童,他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微渺的念想来:万一可以有呢? 他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曙色,只恨自己醒得太早,没来得及好好写下那么棒的日记! 约莫是心宽体胖的缘故,哪怕他如今年近六十,瞧着仍不见多少老态。见文哥儿兄弟俩一起过来了,吴宽笑着说道:“来,坐下说话。” 文哥儿一骨碌地爬起身来,跑去刷牙洗脸用早饭,接着在自己众多文具里翻找出一本厚厚的抄写本,决定钦定它为王六岁的日记本! 正经人就该写日记! 既然是吴门聚会,自然少不了字画交流,吴宽笑着取了幅王鏊从南京给他带回来的沈周画作,对文哥儿他们说道:“我准备在石田的画上题诗,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该题什么,你们都来帮我想想。” 他听了张皇后的话,微微沉默下来。 他童年过得不容易,少年也过得不安稳,直至与皇后大婚之后心中才终于有了几分慰藉。 还得现场对着画写诗,难度可就大了。 文哥儿郑重其事地把荣升为王六岁日记的抄写本摆在自己的书桌上,准备养成每天写日记的良好习惯。 对此,文哥儿只能说大伙真是太捧场了,他何德何能居然有此殊荣! 等咱有钱了再见!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文哥儿一打听,得知文徵明、祝枝山、唐伯虎都在(其实还有个张灵,不过这并不重要),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势单力薄,二话不说找上他哥一块去吴宽家玩儿。 吴宽不是爱勉强人的脾气,含笑对王守仁说道:“随他去吧。” 王守仁直接跟拎鸡仔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对吴宽说道:“您就这么让他临阵退缩?” 对他来说,这世上能亲近的人着实太少了。 王守仁颇为遗憾地把文哥儿放下地。 文哥儿爬起床来砸吧一下嘴,想再仔细回想那一路上的美食,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小太子朱厚照不懂他的父皇母后在为什么发愁,卯足劲和自己新到手的玩具较劲,刚才还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布牛都被他扔到了一边。 太子可以有朋友吗? 朱祐樘是没有朋友的。 朱祐樘夫妻俩见朱厚照玩得兴高采烈,也忍不住笑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会是会的,写成什么样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要是能写出绝世好诗,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们都寄一份,绝不允许天底下还有人没看过我的旷世佳作!”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2010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 第192章 第 192 章 / 到场的都是锐气十足的年轻人,本来就不甚紧张,经文哥儿这么一闹更是越发地从容疏阔。 他们一边赏玩着沈周的画作,一边沉吟着打腹稿,看看自己能给这幅石田先生的新作写一首什么样的诗。 临阵脱逃的文哥儿就跟吴宽、王鏊一起时而赏画,时而欣赏王守仁他们的纠结表情,偶尔还把小手放背后,踱着步子走到他哥身边小声问:“哥你行不行啊?” 王守仁:“…………” 王守仁觉得这小子绝对是在讨打。 文哥儿感觉他哥的眼神贼拉危险,赶忙踱着步子去了文徵明身边。他记得文徵明脾气最好,肯定不会像他哥以及唐寅他们那样总想坑害他。 他,王六岁,聪明着呢! 文徵明见文哥儿凑到自己旁边来了,转头朝他笑了笑,接着便与祝允明他们一同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文哥儿还记得文徵明因为字丑岁考没过的事,顿时杵在旁边不走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跟着文徵明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笔尖从左写到右,他的眼珠子也从左转到右;笔尖从上写到下,他的眼珠子也从上转到下。 等文徵明把整个字写完,文哥儿就睁大了眼。 吴宽没骗他,只这么几年的功夫,文徵明的字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首发网址. 现在再严格的提学官,恐怕都没法从这方面挑剔文徵明了! 文徵明专心致意地写完一句诗,就注意到文哥儿用羡慕且佩服的目光望着自己。这让文徵明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头跟文哥儿说道:“祝枝山的字比我的更好。” 这就是想忽悠文哥儿去看祝枝山了。 文哥儿已经观摩了文徵明的创作现场好一会,听文徵明这么一说便心领神会地跑去观摩祝枝山的题诗现场。 祝枝山:“…………” 好你个文徵明,平时看起来那么温和守礼,实际上居然这么诡计多端! 文哥儿自觉是不打扰人创作的好孩子,他跑过去看完祝允明已经写出来的一句诗,见祝允明一直没再动笔才仰起头问:“你不写吗?” 祝允明笑了笑,说道:“当然要写。”他本来就非常喜欢参加吴宽他们这些前辈组织的聚会,从来都不惧于在人前挥毫疾书,岂会因为有个六岁小娃娃旁边就写不出来? 祝允明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笔蘸饱了墨汁,一口气把剩下几句诗都给写了出来。 整个过程堪称一气呵成。 纸上的字也是一气呵成,整首诗不见丝毫瘀滞,每一个字都丰满且收放自如。 文哥儿对书法也只能算半只脚入门,只不过甭管动不动,看见祝允明这股子潇洒劲后立刻就鼓掌叫好起来:“写得好!” 其他人顿时都被文哥儿的叫好声吸引过来。 祝允明:“…………” 王鏊走过来看了看祝允明新写的诗,笑着问:“文哥儿你觉得好在哪里?” 文哥儿:????? 看字就看字,怎么还叫人写艺术评论呢! 好在文哥儿这几年旁观了不少吴宽组织的书画夸夸会,对着祝允明的话他也能有模有样地夸出诸多好处来。 文哥儿很努力地夸完了,又看向祝允明右手的“枝指”上。 祝允明自号枝山或“枝指生”,原因就是让他右手拇指多了个“分枝”,是以他生而六指。多一个指头,写起字来不知是什么感觉! 文哥儿好奇地问道:“我能摸摸你这个指头吗!说不准摸上一摸,我的字也能越写越好!” 祝允明本就不是在意自己生而六指的人,大方地伸出手让文哥儿沾沾所谓的书法才气,口中谦道:“你若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字肯定写得比我好。” 文哥儿一边摸了摸祝允明极具特色的六指,一边咕哝道:“不可能的,我爹都四十好几了,字也没你好!可见字好不好看和年纪没有关系!” 祝允明:“………………” 这话他可接不了,毕竟王华算是他老师王鏊的同辈兼同僚来着。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目前在年轻一辈之中,祝允明的字确实是最好的,文徵明他们都要略逊一筹。不过吴宽逐一看过他们的诗,含笑把唐寅那首题到了新到手的沈周画作上,说是论字祝允明最佳,论诗还是唐寅写的比较出彩。 文哥儿听吴宽他们挨个点评过去,也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心满意足地和他哥一起溜达回家。 祝允明他们和今年入京会试的考生一起住在大兴隆寺提供的廉租房里头,文哥儿决定接下来得了空就过去沾沾他们的才气。 王守仁这次去吴府玩耍也有所得,他和文哥儿回到家,正好王华也从外头会友回来。见了两个儿子,王华便让他们到书房坐下说说话。 王守仁很客观地给王华介绍了他们去吴宽家都干了啥。 顺便复述了一下文哥儿说的“我爹四十好几字还不咋样”说法。 猝不及防被亲哥卖了个底朝天的文哥儿:?????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告状的! 王守仁啊王守仁,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王华看了文哥儿一眼,决定还是先教诲一下大儿子:“再有大半个月就是会试了,你得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王守仁闻言也想起会试在即,只能老老实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唉,这个年过得太快活,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准会试考生来着。 王华见王守仁把话听进去了,目光才转到文哥儿身上。 文哥儿立刻矢口否认:“我可没有说您的字不咋样!” 王华笑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文哥儿道:“我就是说您的字没祝枝山的好。” 他又给王华强调了一番,说不是王华的字不好,而是祝允明的字太好了。就和跟人讲“杜甫的书法没有颜真卿好”一样,这话难道是在贬低杜甫吗?陈述事实罢了! 祝允明的字王华自己也是看过的,水平怎么样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王华:“…………” 行吧,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就是这种大实话实在不怎么中听。 王华抬手摸着文哥儿的脑壳说道:“我这个当爹的已经四十好几了,现在开始勤学苦练也来不及了,还是得靠你们兄弟几个去把他们给比下去。今天的字练了吗?” 文哥儿:?????可恶,你自己比不过,凭什么要儿子去比! 想到自己今天摸了祝枝山的第六指,练起字来肯定如有神助,文哥儿也就不和他爹闲扯了,兴致勃勃回房练字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文哥儿每天瞎跑的地点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去大兴隆寺找文徵明玩儿。 祝允明要备战下个月的会试,唐寅他们要结伴出去浪,就剩文徵明一个人平时安安心心地待在那儿读书练字。 文哥儿见他也是个好读书的,便邀他一起去丘濬家玩耍。 文徵明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去了一趟发现丘濬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登门,只要他们安静看书便好,也就时常随着文哥儿去蹭丘家图书馆的书看了。 去的次数多了,不免也知晓了文哥儿关于《饮食诗话》的构想。 毕竟文哥儿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没几天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王六岁的写书计划给他讲了,还积极邀请:“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写序啊!” 文徵明压根不知道文哥儿已经邀请过李梦阳,闻言说道:“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是没问题的。” 文哥儿道:“我怎么可能会嫌弃!最好你和伯虎兄他们都给我写!” 集齐江南四大才子的真迹,他这本《饮食诗话》必然有巨大的升值空间! 等会,还有一个才子到底是谁来着? 至今仍未知道最后一位才子的姓名。 唉,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应该知足! 三缺一未尝不是一种遗憾美!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一堆,抓紧时间跟文徵明把写序的事敲定下来。 现在印书都是靠雕版,所以可以把文徵明他们的真迹雕出来印刷成书。 要是没机会印刷成书,也可以直接把收集起来的才子真迹直接装订成册,那收藏价值可就更高了! 怎么看都不亏! 棒! 于是《饮食诗话》还没写出来,文哥儿就已经约了一圈的序。 丘濬眼瞅着他这个也邀请那个也邀请,等文徵明走后不由说道:“哪有人像你这样书都没影就先邀人帮你写序的?”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孔圣人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哪有人菜都要出锅了,才手忙脚乱找盘子的呢?自然是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能专心致意、从从容容地把菜做好。” 丘濬听了一阵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明明每次用的都是圣人之言,可叫人听了总想把那些个圣人之言从他话里抠出来。 丘濬道:“到时你这书莫不是序比正文厚?” 文哥儿听了丘濬这话儿,一时也有些踟蹰起来。对哦,这么邀请下去到时候他这本书的序说不准当真要比正文厚!他说道:“您说得有道理,以后我少邀几个。” 这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顺嘴就邀请出来了吗? 不关他的事,是他的嘴巴自作主张! 文哥儿心安理得地推诿了一通,又给丘濬念了本新书,才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到了二月初,谢迁就接到了朝廷的旨意,今年的会试主考官由他和另一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陆简来当。 其他的同考官之类的基本也都是在翰林院选。 文哥儿数了数,十几个考官里头就两三个不是翰林官。 这么算下来,他居然是在考官堆里长大的! 文哥儿很是感慨。 谢迁这个主考官接到旨意后就开始闭门谢客。 文哥儿这个学生都没法去谢家找谢豆豆玩耍,毕竟他哥也是个准考生,得避嫌。 二月天气才稍稍回暖,文哥儿跟老丘打听了一下,得知贡院那边的砖瓦号舍已经盖好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春天这么爱下雨,要是真碰上连绵的阴雨天,席舍可挡不了多少雨!幸亏朝廷的基建工程速度还算不错,可算是赶在考生们春闱前把考场修好了。 不少考生也陆续打听到朝廷拨款修贡院的事,心情都颇有些振奋。 得知这事儿是丘阁老上书建议的,大伙心中都颇有些感动。 不是他们贪图享受,而是环境要是太过恶劣,他们可能命都给考没了,怎么可能保证考出自己的真正的水平? 丘阁老真是好人呐! 刘吉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至今还没返乡。得知这届考生都对丘濬赞不绝口,他顿时气闷不已。 这姓丘的惯会笼络读书人! . 第193章 第 193 章 / 文哥儿作为吃遍长安街的京师人气王,消息算是特别灵通的,隔天就从某个小孩那儿听说刘吉孙子挨揍的事。 刘首辅退休后还是不想离开繁华的京师,愣是赖在京师不还乡。 这也是符合朝廷规定的,朝廷对于大多数对朝廷有功的老臣,都会留他们在京师当朝廷的“顾问”。 留着些老臣在京师养老,皇帝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疑难问题,可以直接向这些老臣请教,省了派使者前往地方上的功夫。 当然,这不包括刘吉,朱祐樘早就看刘吉不顺眼了,哪里还会派人去向他问事?只能留他在京师不闻也不问,算是给了刘吉最后一点脸面。 刘吉在家没事可干怎么办,儿子大了不好打了,只好打打孙子排遣一下寂寞。 文哥儿听说刘吉孙子被揍得出不了门,心中还是挺欣慰的。 瞧瞧人家刘棉花,一把年纪了还不辞辛劳地教育孙子,要是大家都能好好跟他学一学,京师纨绔圈铁定会失去很多重要成员! 文哥儿回去跟他爹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感慨了一番。 王华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放竹鞭的地方。 文哥儿:????? . 文哥儿撒丫子跑了。 自二月以来,礼部就忙得脚不沾地,得把人手都投入到会试的准备工作和核验工作来。 乡试时印卷是由十三道布政司以及两京府衙负责的,会试就是礼部来主持了。 各地考生须得带上自己的乡试答卷以及自己买好的试卷到礼部报到,方便礼部官员确定他们的身份,严防有人冒籍、替考或顶替。 文哥儿跟着他哥把科举流程都观摩了一遍,只觉整个过程繁琐得很。听说进了考场以后,每个号舍外面还会安排一个士兵站岗来着! 这可是关乎国家选拔人才的抡才大典,大伙都非常谨慎。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就开始了,文哥儿又告了假跑去送他哥入考场,顺便在大门口瞅瞅里头修成啥样了。 其实从席舍改成号舍,对考生来说也没舒坦多少,像王守仁他们这样长得高大点儿的,夜里谁在里头都没法好好舒坦手脚的。好在现在至少不用日晒雨淋了! 文哥儿送王守仁等人入了考场,与金生一同回了翰林院,总感觉翰林院空落落的。再想想新的庶吉士们进来了,钱福他们这一届庶吉士也该散馆了,便那么一点儿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想一直热热闹闹果然不容易,也不知道新来的庶吉士愿不愿意带他玩! 文哥儿从来不会把话憋在心里头,麻溜跑去找到钱福他们,对着有可能去出任科道官的熟人好生依依惜别一通,并叮嘱他们如果要出去地方上巡查的话给他写写信,千万不要忘记他们曾经在翰林院一起读书的日子! 这话说得,大家鼻头都有点泛酸了。 钱福却是毫不留情地揭了文哥儿的底:“最好在信里给你介绍介绍去的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对吧?” 众人:“…………” 伤感的气氛一下子消散无踪。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惜别氛围荡然无存,文哥儿气哼哼地嘀咕道:“你又不能去,你得在翰林院当修撰!”给他这么一讲,这翰林院修撰倒像是苦差事似的。 钱福伸手往他脑袋上做出“醍醐灌道:“我已经把状元气运匀给你了,以后你也得当这个翰林院修撰。” 文哥儿:?????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害我!!! 靳贵等人见一大一小都没把状元当回事,一时也不知该谴责谁好。你俩不想当状元,不知多少人想当! 不行,得把这两人的可耻行径记下来,等散馆之日写成诗文叫天下人都听听他们这讨人嫌的对话! 趁着翰林院出了不少人去忙活会试的事,大家都放松心情开始摸鱼。 文哥儿下午还是去摆摊,前段时间还有不少考生慕名来他摊子前看神童(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妄图摸他脑壳蹭点神童气),现在考生们都被关进考场了,他的摊子前倒是少了不少生面孔,没客人时基本是老熟人过来闲聊。 那第一天来光顾文哥儿摊子的闲汉李大壮倒是找着正经活儿干了,现在来得挺少。 今儿李大壮特地过来找文哥儿,且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领着那个同样来过一次的浓妆女子。 女子今儿已经没涂那种浓艳的妆容了,自从她替死去的好姐妹出头,不少人都觉得她很有情义。 李大壮也是其中之一,他埋头攒了大半年的钱,才鼓足劲去问这个他曾经看不太上眼的相好愿不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 像她们这样做过那种行当的,哪个背后不是一把辛酸泪。就像明知道那些劣质脂粉施多了对自己不好,她们还是要在脸上施上厚厚的一重,仿佛那就是她们的铠甲一样。 当初若非心中实在愤懑难平,她都不敢在大白天走出那处狭窄的“暗门子”。 这种情况下有人愿意娶她,她心里自然是乐意的。 李大壮说了,等他们成婚了,就跟着他东家一起到南边去,到那儿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他们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说这话的时候,李大壮的脸庞已经晒得黝黑,再不是前年那游手好闲的浪荡样。 李大壮两人把事情原委讲完,红着脸问文哥儿愿意不愿意来吃他们的喜酒。他们在京师没旁的亲友,就想请大伙去吃上一顿喜宴,吃过这一顿就去南边定居了。 文哥儿听他们居然不声不响成就了好事,还把以后怎么过日子都打算好了,自然欣然答应。 三日后,文哥儿就去参加了李大壮夫妻俩的婚宴。 两人没多少积蓄,不过赵老太太夫妻二人大方地把他们家院子借出来给他们宴客用,亲自替他们操持了这场婚事,甚至还把平时压根不想出门的弟弟赵渊喊过来掌勺。 文哥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赵渊不仅在种植方面很有天分,连做饭都很好吃,不由很幽怨地看着赵渊,眼神里的意思是“我们都合作种地一年多了,你居然没给我露过这一手”。 赵渊:“…………” 就知道不能随便出门。 文哥儿蹭了顿好吃的婚宴,回家前给李大壮夫妻俩塞了个大红包,希望他们到了南边能够过得安稳一些。 李大壮夫妻俩是夜里拆红封时才发现的,看着文哥儿塞在里面的银钱都有些晃神。 即使是他们这样有过许多不堪过往、偏又没什么特别能耐的人,兴许也是能过上好日子的吧?至少世上还有人愿意这样祝愿他们。 文哥儿吃饱喝足回到家,没与家里说太多关于李大壮夫妻俩的事。 他们既然想跟着东家离开京师,想来便是打算告别过往好好过活,过去的事情最好还是莫要再提了。 他回想着摆摊以后遇上的许多人和事,不由摊开自己的日记本把它们一一写了下来,这些人有的曾像李大壮他们这样回来找过他,有的离开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糟了——又或许是依旧如故。 不管怎么样,偶尔总还是有些好消息的。 这样便足够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向好的方向转变。 这时候参加会试的考生们已经在簇新簇新的考场里埋头苦写了好些天。 文哥儿想着贡院那边离养济院不远,去接王守仁出考场前又去了趟养济院。 这次来的人没第一次多,只有他和金生,文哥儿没让人接待自己,而是去寻小孩儿们玩耍。 上次他来给养济院这边送了些闲置的书,那些年纪稍长的孩子已经入了社学,回来后便会给年纪小的读上几页。 现在一些聪明点的小孩儿也已经识了点字。 文哥儿过去时看到小娃娃们围坐在一起读书,“好为人师”的毛病顿时又上去了,跑过去讨了个位置,问他们想学哪本书,他都可以给他们教! 有不懂的?那可太好了,他最喜欢教问题多的“学生”。 这一教一学之下,时间不知不觉飞快流逝,文哥儿压根忘了自己跑来这边是要接亲哥。 还是王守仁走出考场后听人说文哥儿去了养济院一直没出来,亲自过去捡回自家糟心弟弟,才没让文哥儿直接留在养济院过夜。 文哥儿也是见到亲哥才发现时候不早了,赶忙别过养济院的小朋友们,屁颠屁颠跟在王守仁后头说道:“哥你可算出来了,我这几天可挂念你了,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 王守仁顺手把王六岁捞了起来,挑眉说道:“你说的挂念就是跑去养济院玩到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考完?” 文哥儿眼神儿有点心虚地忽闪几下,嘴上还是倔强说道:“这不算数!你想想看,好多好多人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你,你讲什么他们都觉得你讲得好,难道你能对他们说‘我要走了’?你肯定也做不到的对对不对!” 王守仁知晓这小子从小就爱给人当“小先生”,不管是胥吏啬夫还是贩夫走卒他都教得格外起劲。 也不知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瘾头。 更不知这小子到底教出了什么名堂来。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王守仁便不说他了,拎着他去与同窗们会合。 文哥儿又跟着臭臭的考生们去了趟大兴隆寺,不过这次他学精了,坚决不跟着王守仁他们进澡堂,而是去寻文徵明他们玩耍。 文徵明他们是来陪考的,四人之中只有祝允明进了考场,剩下的人都是来长见识的。这会儿祝允明也去洗澡了,便剩下唐寅他们喝着酒等这么个独苗苗考生洗白白回来。 瞧见文哥儿跑来了,唐寅让人多添了个酒杯,饶有兴致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笑着邀请道:“来得正好,我们刚弄来一坛子据说是从绍兴那边运来的好酒,你们余姚和绍兴挨一起,快来尝尝它是不是正宗的绍兴酒。” 文哥儿:? 文徵明忙把唐寅摆过去的酒杯挪走了,只觉唐寅实在太不着调了,无奈说道:“文哥儿才六岁,哪里能喝酒?” 这要是把文哥儿喝出什么问题来了,他们以后还是别来京师考试了,上至阁老下至翰林院诸官,个个都要来找地让人去再买一坛好酒回来,和唐寅他们约法三章:“枝山没回来之前,你们可不能再喝了。” 唐寅道:“一定一定。” 张灵也道:“一定一定。” . 第194章 第 194 章 / 会试得月底才发榜,算下来还有十余日的功夫,对考生来说这个等待时间十分漫长,对考官们来说却不甚充足。 毕竟就这么十来天,得审完几千位考生的答卷,算下来一个人至少得审两答卷。 这期间还得交叉阅卷,一份卷子至少得几个考官轮流批阅才能拟定名次,也就是说每个阅卷人估摸着得看个上千份卷子,阅卷量不可谓不大。 更为难人的是,评卷前的弥封、誊写、对读等等程序,评卷后又有宴饮、填榜等等程序,也就是说本来就不甚充足的评卷时间还得掐头去尾。 谢迁这位主考官很快开始日以继夜地把控评卷大局去了。 对考生和考官来说,这段时间的流速是完全不一样的。 文哥儿虽然不是考生,却也翘首以盼等着月底放榜。 王守仁这个考生却是悠哉得很,除却在大兴隆寺集体搓澡时稍微和同窗们聊了聊各自的破题思路之外,竟是全然没再把会试的事放在心上,镇日与相熟的友人到处玩耍。 对王守仁来说,这段时间也是结识新朋友的好机会。 大家都考完了,特别适合放松,王守仁不仅和浙江来的老乡们友好交流了一番,还和江西来的考生们也交上了朋友。 毕竟他曾经客居江西将近一年,共同话题特别多,这不得好好认识认识? . 王守仁就这样今天会会几个新朋友,明天又会会几个新朋友,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文哥儿自个儿惦记了几天,才发现他哥一天到晚不着家,登时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人自己应试的人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文哥儿暂且不再惦记着会试啥时候放榜,安心忙自己的事去。 转眼到了月底,终于迎来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考虑到会试人数众多,王华拘着文哥儿没让他出去看人放榜,只等着旁人来报信。 李东阳也很期待自己儿子的会试结果,不过李兆先考完后和他讲了讲破题思路,他发现儿子有两道题破得不太好,估摸着这次会试会有点悬。 要知道会试阅卷任务那么繁重,阅卷官们参考的大多是第一场考试的答卷。要是前面这份答卷写得不怎么样,后面的答卷写出花来也没用。 李东阳心里有了准备,倒没有太在意。要知道李兆先还没有满二十岁,以后机会有的是,没必要强求他这时候就中举,多磨炼几年也是好的。 临到放榜之时,很快便有人来翰林院报信,说是王守仁榜上有名,名次还不低,竟是礼经第二! 科举分试五经,五经各有魁首,会元将会在五经魁之中选出来。 所以王守仁这算是在选学礼经的考生里头名列前茅! 文哥儿一听有人来报信,就率先凑到他爹边上蹭第一手消息。得知王守仁考了个礼经第二,文哥儿颇有些遗憾:差一点就成经魁了! 不过就他哥这浪到十七八岁才好好学习的情况,考上礼经第二着实算是天资过人的了。 换成没他这天份的,寒窗苦读十几年都不一定能摸到进士的边。 只要会试考过了,殿试是不黜落的,但凡王守仁在殿试时写的文章还算过得去,他的进士出身算是到手了!! 文哥儿心里那一咪咪遗憾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欢喜。 很不错,距离他背靠大佬好乘凉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哥哥冲鸭!! 文哥儿替他哥开心了半天,不忘去激励一下自己的状元爹:您瞅瞅人家大先生,都当上主考官了,这一届三厉害人才都得喊他一声座师!您难道不该努努力,也争取早日当上主考官吗? 你不努力上进,怎么能让哥哥努力上进呢!当爹的要给儿子树立一个好榜样,先进带后进,共奔进步路! 王华:“…………” 怎么才能换一个话少的儿子,急,在线等。 随着书吏把整份名单给抄了回来,李兆先的名字果然不在其中。 李东阳这个当爹的自然有些失望,好在他早有预料,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看完名单后便对王华调侃道:“看来今年只有你们家要请客了。” 王华也没推脱,朗笑着说道:“殿试以后一定请。” 文哥儿趁着大人们在闲聊,铺开名单认真找了半天,没找着祝允明的名字。他叹了口气,越发感觉科举不易,真希望能和他哥一样有过目不忘神技! 吴宽和王鏊也过来看了看吴中考生的中举情况。 瞧见文哥儿在那老气横秋地叹息,王鏊问:“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学人叹起气来了?” 文哥儿和王鏊两人分享自己从头找到尾的遗憾结果:“枝山兄没考中。” 吴宽闻言两人颇有些惋惜。 他们都挺看好这个后生的。 吴宽见文哥儿一脸的失落,仿佛自己也落第了似的,不由伸手摸了摸文哥儿脑壳,温声宽慰道:“一次不中算不得什么,本就没多少人是一下场就能高中的。” 实际上像王守仁这样的才是少数,很多人考到头发都白了都没考过乡试。 若是连一次落第的挫败都承受不了,那还是别来考科举了。 文哥儿也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同身受而已,很快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这次考中的人还有李梦阳,这位陕西解元也没拿到经魁,文哥儿便更觉他哥这个礼经第二十分珍贵,回到家后便狠狠夸了他哥一通。 王守仁本来还担心这糟心弟弟继续拿什么三元及第说事呢,见文哥儿没再提这事儿,而是真心实意替他高兴,不由伸手揉了揉文哥儿的小脑壳。 对于大家都喜欢薅自己脑袋这件事,文哥儿觉得挺无奈的。 都怪他正好长到这个高度,大家稍稍一伸手就能揉几下! 会试放榜之日,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文哥儿和他哥高兴完了,又去大兴隆寺寻祝允明他们。 像李梦阳这样的准进士多的是人约出去玩,祝允明那边气氛却有些低迷。 好友和学生陪自己来京时考试(虽然他们主要是想来玩),自己却没有考中,失落和难过自然是难免的。 连唐寅和张灵都不出去玩儿了,留下来好生安慰落第的祝允明。 唐寅经历了会试放榜期间的喜与悲,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科举到底是怎么牵动所有读书人的心的。他见祝允明神色有些郁郁,对祝允明说道:“正好,我们下次一起来考。” 听到唐寅这么说,祝允明几人都有些讶异。 在他们四人之中,张灵是最受不得拘束的,压根不想走科举的路子。 唐寅和张灵格外要好,平时最爱跟张灵出去厮混,同样不乐意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只想看看哪家的酒最好喝、哪家的花娘最好看。 祝允明都在发愁怎么劝唐寅走正道来着,现在听唐寅为了劝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连落第的难受劲都缓了过来。 祝允明立刻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下次我们一起来考。” 一行人收拾收拾,准备去王鏊、吴宽这些前辈府上辞别之后就归乡去。 文哥儿找过来时,他们都把行李收拾停妥了。 见祝允明状态挺好,没因为落第而太难过,文哥儿也放下心来。他说道:“你们这就准备归乡去了吗?” 祝允明几人笑着点头。 出门在外吃喝住行都花钱,再不回去的话可能连文徵明带的钱都要花光了。 何况再过大半个月,就该是状元游街的风光日子了,留下来不是纯属扎祝允明心吗? 文哥儿只能拉着他们的手表示等自己的《饮食诗话》写好以后一定给他们寄一本,他们拿到愿意帮忙写序也行、愿意帮忙题字也可以、愿意帮忙画插画更是求之不得,他一点都不挑的! 这下大家更是一点伤怀都没有了,唐寅乐道:“行,你要是能把书写出来,我一定给你画画。” 唐寅他们去向吴宽、王鏊辞别过后,第二日就踏上了返乡之路。 文哥儿腾出空来去送了他们一程,回到翰林院后读起书来越发认真了。 这世上那么多天资卓绝的人都得历经千难万难才金榜题名,他还是得加把劲才行! 在读书之余,文哥儿把草莓种子都抠了下来,在自家庭院、丘家庭院以及石子坳那边都撒了不少到地里。 今年辣椒也要扩大种植范围,他把石子坳村民们屋前屋后的空地都征用了,拜托他们帮忙种辣椒。到时候辣椒卖给他也行,自家吃也行,只要能把种子留下来就成了! 甚至还给金生家那边也匀了些种子。 这东西不占正常耕地,自家房子周围种几棵就能结出不少辣椒来,好养活得很! 等文哥儿把今年的种植计划都安排妥当了,今年的殿试也开始了。 殿试相对比较轻松,考个一天就结束了,王守仁考完回来信心满满地说特别简单。 也不知是他自我感觉良好,还是真的考得不错。 可惜这次文哥儿没法再去观摩阅卷,只能和王守仁一起等待消息。 三月十七日,就有礼部吏员把进士服送到了王家。 这是给王守仁明天穿去参加传胪大典,至于名次如何还得等明天张榜时才晓得。 文哥儿很有些激动,等那礼部吏员离开以后就凑过去对着进士服摸来摸去。 这玩意就跟后世的学士服一样,由学校统一派发,穿着它参加完毕业典礼又还回去。 这进士服大小甚至还是随机的! 文哥儿和王守仁嘀咕道:“这件进士服肯定已经被好多好多进士穿过了,你不知是第几个!” 王守仁乐道:“不如你三年后去考好了。要是你到时候能考中了的话,礼部一准得给你这个小矮子定制一身新的,到时候你就是第一个穿的了。” 文哥儿屈指一算,自己三年后才九岁,这个不靠谱的哥居然想要他九岁中进士! 文哥儿坚决不上他的当,当场绷起小脸教育起王守仁来:“做人不能太好高骛远!” 王守仁哈哈一笑,不和自家弟弟瞎扯了,脱了外衫换上进士服看看合不合身。 要是不适合的话他还得赶早去找人互换来着! . 第195章 第 195 章 / 王守仁翌日一早就进宫去了,文哥儿想起三年前去看榜的盛况,只能安安心心去翰林院边做功课边等消息。 没过多久,金生就跑回来给他报信,说是王守仁中了二甲第六名,排名可靠前了! 要知道一甲只有三个位置,二甲第六顺着数下来其实就是全国第九。 理论上来说,前十的卷子都是一并挑出来的,水平可以说相差无几,点谁当状元全的意思。 都进前十了,和状元又有什么区别呢! 文哥儿开心了半天,中午还特意跑回家一趟祝贺他哥高中。 接下来几天王守仁都忙于各种高中后的应酬,过了些时日还捧回来一本登科录,上头记录着今科进士的姓名。 他们以后可以称为“同年”,属于官场上的天然同盟,要是哪个人被下诏狱去了,在外头的人出于同科情谊怎么都得捞一捞的。 今科状元是毛澄,榜眼是徐穆,探花是罗钦顺,文哥儿都不认得。不过他听了个新鲜八卦,说毛澄他祖父今年正好一,简直是行走的“人瑞”。 朱祐樘听了这事都觉得分外高兴,觉得这个状元点得太对了。 谁不稀罕能长命? 首发网址. 文哥儿听了也很是羡慕,央着王守仁让他给介绍介绍。他想和毛澄请教一下他祖父的养生学,好叫他也能给家里的祖父祖母以及老丘他们讲讲! 王守仁道:“你着什么急啊,状元肯定是进翰林院的。” 就算不选为庶吉士,状元也是直接授为翰林院修撰的,他一个在翰林院读书的家伙还怕没机会认识吗? 文哥儿一听,觉得也对,便也不那么着急了。 翰林院这边也紧锣密鼓地联合礼部一起准备庶吉士的散馆考核以及入馆考试。 散馆的是钱福他们这一届庶吉士,入馆的是毛澄他们这一届新科进士。 这次钱福他们是真的要各奔东西了。 散馆考核倒不是很严格,他们主要是平时每个月定时上交自己的文章,散馆时会综合考核成绩和平时成绩给他们安排去处。 目前的翰林院学士乃是刘健,算是翰林院的直属上司,这次散馆考核便由他来主持。 钱福他们要去内阁那边考试,文哥儿本来还挺失望,觉得自己没法跟去瞧热闹真是太可惜了。、 结果临到考试前内阁那边有人来传话,说听说文哥儿也听了不少庶吉士课,算下来他也给廪入翰林院读书挺久了,干脆一起去考试好了。 当然,内阁对小神童的要求并没有对庶吉士那么高,只需要格式对了、文辞通顺就成,不用太紧张。 文哥儿:????? 他总感觉这个大明有一点点不靠谱。 为什么!要他王六岁!和庶吉士一起考试! 他还是个孩子!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脸的不敢置信,乐道:“你确实没正儿八经考过试,去试试也挺好。你到底是拿了廪粮的,可不能白瞎了朝廷对你的栽培。难道你连基本的文体都没学通不成?” 文哥儿当然都会一点,但也只是会一点而已,哪里够应付这种级别的考试哟。 钱福瞧见文哥儿的苦瓜脸,乐不可支地给他匀了点复习资料,让他拿回去连夜抱佛脚。 这厮还表示“不用客气,尽管拿去”! 文哥儿愁眉苦脸地捧着一堆复习资料回到家,正好撞上他春风得意的亲哥。 王守仁也在准备庶吉士入馆选拔,但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挑拣十五篇往年佳作装订起来送到礼部去看能不能获得考试资格。要是获得了考试资格,到时候按时去考试就好了! 对他来说还是一点都不难! 王守仁瞧见文哥儿一张小脸皱巴巴,不由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刘阁老那边突然让我跟庶吉士一起去内阁考试,明儿就要开考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正诉着苦,就瞧见他哥双肩微微耸动,再抬起脑袋一看,他哥正很有良心地忍住不笑。 文哥儿怒瞪他哥。 有他这么幸灾乐祸的吗! 瞧见文哥儿气鼓鼓的模样,王守仁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 等笑够本了,王守仁才伸手用力薅文哥儿脑袋一把,口中感慨:“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 叫他平时一天到晚督促别人上进,这回事儿落到他自己头上了吧? 文哥儿不搭理他哥了,气呼呼地跑回去临时抱佛脚。 对庶吉士来说,最好的去处就是被选入翰林院,这意味着他们将来很可能飞黄腾达,直入内阁。 文哥儿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看着钱福匀给他的备考资料,却不免想到这个从庶吉士到翰林院到内阁的升迁路线。 这意味着从考□□名开始,庶吉士就在翰林院待着,一直熬个二三十年资历,说不准就近内阁了。他们甚至全程不必踏出京师半步! 文哥儿想想那样的日子,只觉头皮麻麻的。 别人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不太受得住的。 光是想到自己要在小小的翰林院待几十年,他就觉得实在太可怕了。 就像李东阳他们平时调侃的那样,翰林院着实清闲无事,可谓是“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只早朝”。 大意就是他们这辈子所谓的“建功立业”也就是开开会上上朝。 实在没什么意思。 文哥儿听着也觉得很没意思,他反正是不想要入翰林这个“上上之选”的。 他倒不是真的想成就什么功业,只是不想永远被困在一处官署里而已。 何况沿着这条路子入内阁成了宰辅,又能做出多少真正有益于江山社稷、有益于天下的决策? 文哥儿敲敲自己的小脑壳,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他都还没参加科举呢,怎么就开始愁起了进不进翰林院? 大不了他直接不考庶吉士或者自请外任就是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据说如今的浙江布政使刘大夏就是庶吉士出身,本来以他的出身和表现是可以留翰林院的,但是他不想待在翰林院舞文弄墨,于是自请去参加吏部的选官考核考个实职干实事去了。 可见只要自己不愿意的话,朝廷也不会勉强你! 文哥儿开始认真翻看起备考资料来。 等瞧见钱福收集到的“往届真题”,文哥儿只觉得要不还是不看了吧。 早些年庶吉士的考核是很随意的,像朱棣那会儿都是随机出题,有次朱棣心血来潮,让庶吉士们背一下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结果呢,一个背出来的都没有! 文哥儿看着这段庶吉士考核逸事,眼睛都睁圆了。 很不错,他找到大明不是人均过目不忘的证据了。 看看永乐大帝的庶吉士们,连《捕蛇者说》都背不出来! 由此可见,开挂的只有李东阳他们这些可恶的家伙! 至于平时内阁出的考核题,那更是随意得很,春天考就出“春日”,要是恰好碰上阴天就出“春阴”;秋天就出“新秋”,要是恰好碰上赏不了月的日子就出“中秋无月”;夏天出“炎暑”,冬天出“望雪”。 偶尔还会出些历史典故,这类题目你没听说过就只能两眼抓瞎。 好在根据前两年丘濬提出的庶吉士考核章程,散馆的考核内容倒是和平时学的公文写作挂钩了,提前讲明考的都是吏治民生、经邦强国之策。 他们只要平时踏踏实实把公文格式练熟了,再有那么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通过这次散馆考核并不难。 就看谁的综合水平最高了。 文哥儿挑灯夜战,哼哧哼哧读到最后才看见钱福摆在最末尾的真正的考试范围。 前面那些纯属往届庶吉士考核的八卦。 文哥儿:????? 好你个钱鹤滩,害我浪费了两支蜡烛!!! 这个世界实在太过险恶了,这些家伙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哥不是,钱福更不是! 文哥儿愤而挪开钱福给的备考资料,摊开自己的日记本狠狠地记了钱福一笔。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世上哪还有他这种实诚小孩的容身之处呢!!! 翌日文哥儿见到钱福,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我再也不和你好了”的生气模样。 钱福一看就知道文哥儿上当了,笑吟吟地摸着文哥儿脑壳说道:“开心开心不是挺好的吗?你这么聪明,直接考肯定也不成问题!” 文哥儿才不搭理他,蹬蹬蹬跑到靳贵身边,离钱福远远地。 靳贵得知钱福干的好事,不免也为文哥儿抱不平:“本来文哥儿就来不及好好准备,你怎么能这样戏弄他?” 钱福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头,蹲到文哥儿面前好言好语跟他道歉。 文哥儿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听钱福相当诚恳地承认错误,便也没再气他了。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往宫门而去。 文哥儿这个小短腿因为走得不够快,路上还被人轮流扛着走,二十个庶吉士接力扛倒也还算轻松。 一路上被转手了好多回的文哥儿:????? 其实他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一行人抵达东阁外,自是要恭恭敬敬地去向刘健他们见礼。 文哥儿终于也可以脚踏实地了。他跟在钱福他们身边往里走,很快瞧见了内阁几位阁老。 内阁的座位是不分座次的,大家都一样坐着办公。 文哥儿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头矮,好奇地打量起内阁里的陈设来,接着他很快对上了老丘朝他瞅过来的眼神。 文哥儿马上收回东张西望到处看来看去的视线,假装自己是个超级乖巧的好学生。 丘濬:“…………” 有什么好装的,在场的难道还有不认得他的人? 哦,徐溥徐首辅好像不太熟悉。 刘健见人到齐了,起身勉励了他们几句,命人招呼他们入座考试。嘀嘀咕咕半天,还是得老老实实把最后一道考题也记了下来。 天大地大,出题人最大! . 第196章 第 196 章 / 对于考过科举的人来说,前面几道随机出的公文写作题和策问题都是信手拈来的玩意,只苦了平时不怎么写这种文章的王六岁。 好在谢迁可是状元出身,教他习举业还是绰绰有余的,每天的功课把他的基本功锻炼得很扎实。 策问题也不算多难,出的正好就是人才选拔相关,说是“求才贵广,考课贵精”,这句话看似相互矛盾,实则相互成就,要求考生就着人才考核中“考课”“精选”的办法展开论述。 这不就是问怎么考校人才吗?简直太简单了,根本难不倒王六岁! 就是写起来比较费手。 刘健也贴心地表示,中午会有人给他们送饭,他们可以慢慢做,要是有人考到天黑都没考完,还可以和殿试一样请烛。 当然,最多请两根,你不睡觉别人也是要睡的。 文哥儿一听时间这么充足,才放下心来安安心心把记在草稿上的考题誊抄到答卷上,哼哧哼哧把前面的题挨个写过去。 要把字写得端端正正,大家的书写速度其实都不算太快。 到饭点时文哥儿瞧见其他人大多也没停笔,才放下心来啃光禄寺为庶吉士们准备的两个白馒头。 馒头有点硬,不过没关系,还配了碗汤呢,实在咬不动还可以蘸着汤吃,贴心! . 不愧是你,光禄寺:) 文哥儿不挑食,就着汤把两个馒头吃光光,正准备收拾收拾继续答题,就看见钱福施施然地起身交卷去了。 文哥儿:????? 可恶,这家伙怎么能这么快提前交卷,这不是显得他写得特别慢吗! 好在其他人都没钱福这么能写,至少文哥儿把整篇策论写完的时候靳贵他们还在认真誊抄。 文哥儿放下心来,没再奋笔疾书。 他对着《神童诗》这道诗题有些苦恼,所谓的考生变考题当然是开玩笑的,刘健出的这道题应该是取自流行的《汪神童诗》。 这是市面上最流行的《神童诗》集子,相传是北宋神童汪洙的诗集。 《汪神童诗》里头有许多家喻户晓的名句,比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比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再比如有名的“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更有诸多鼓吹读书好的句子,比如“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可以说是很符合宋朝读书人的集体观念了:别看我顺嘴提了下“将相本无种”,实际上在我心里武将也是下品,我们读书人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 这也是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执政大方针造就的结果。 当然,也是千来广大人民群众对读书人分外推崇造就的结果。 宋朝读书人的待遇也确实很好,汪洙自己最终官拜大学士,后来他儿子也官拜大学士,孙子同样也官拜大学士(就是在这期间北宋成了南宋)。 自古以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确实深入人心。 就像如果现在文哥儿说不读书了,他要去从军/学医/种田/经商/搞营造——无论选哪一样,肯定都有不少人等着轮流打断他的腿。 平时能允许他读些杂书,已经算是挺开明的家长了。 文哥儿琢磨了一会,提笔写下了一首《神童诗》。 写诗这东西,有灵感的时候提笔就能写,没灵感的时候憋个十天半个月也憋不出半句像样的句子来。 文哥儿一口气把整首诗写完了,搁下笔把答卷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谬误以后便开开心心地交卷去。 靳贵他们也陆续交了卷子。 回去的时候不赶时间,文哥儿可以慢慢走。 一行人相携出了宫门,有人提议去吃顿“散馆饭”,立刻得到大伙的响应。 文哥儿便被他们带去蹭吃蹭喝,还有人去找钱福过来一块聚餐。 结果钱福已经不知在哪儿喝个半醉,过来时啥都没说就让人上酒,嘴里说什么“无酒不成宴”。 离钱福最近的刘存业把他摁到椅子上,好脾气地劝道:“文哥儿在呢,你别喝太多了,不然一会可要在文哥儿面前出糗了。” 大家显然都挺清楚钱福喝醉后是什么德行,纷纷跟着劝钱福今天少喝点。 文哥儿虽然挺好奇钱福醉酒会干出什么事来,却还是跟着劝道:“对对,一会你要是喝醉了干出什么糗事来,我一准去请个画师把你的糗样画下来,叫所有人都看看你喝醉后是什么样的!” 钱福见大伙都这么劝自己,便把要好的酒退了回去,嘴里说着“这有什么意思”“早知道不过来了”之类的话。 众庶吉士对他这脾气熟悉得很,无奈地一边给他要了壶浓茶来解酒一边给文哥儿介绍起他们以前来吃过的招牌菜。 这家店擅长做梅花汤饼,大家过来时都爱吃上一碗。 冬日将开得最盛的梅花摘下晒干,平时便能随时取用。 经冬的白梅碾作细末,再与檀香末调和来和面,便能让煮出来的汤饼带上淡淡的梅花香气。 一片片以梅花模子压出来的面片下锅,宛如一朵朵梅花飘漾在热汤之上,卖相好极了,味道也香极了,叫人一口气能吃下一大碗! 至于什么玉蝉羹、傍林鲜、山家三脆之类的,更是这家店的春季特色菜。他们这是抓住了春天的尾巴过来才能吃上,再过几天可就吃不上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等小二来上菜时还让人给介绍一下夏秋冬分别又有什么应季的菜色,一问之下便知道店家专研宋菜,诸如《山家清供》之类的宋代菜谱早被他盘出浆来了,这些菜式就是他们店里对着菜谱里的介绍钻研出来的。 文哥儿本来听着菜名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从小二嘴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顿时为自己敞开肚皮这顿饭找好了理由:“看来我得好好取材!” 连本来兴致不高的钱福都听乐了:“你的《饮食诗话》写到哪儿了?” 没错,文哥儿是那种书还没写出来就嚷嚷得人尽皆知的娃儿。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等我今天取了材,一定能下笔千言。” 实际上他都没怎么动笔写呢,至今还只有大年初一那天写的陆游养生秘诀以及零零散散几篇读书时随手几下的短札! 一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吃喝喝,心里倒是没多少离愁别绪。都是同朝为官,再远能远到哪里去?顶多就是不能像现在这般经常见面罢了。 文哥儿吃饱喝足,和钱福他们一起溜达回长安街。他摸着鼓鼓的肚皮走出一段路,瞅见不远处的老丘家,当即挥别钱福一行人去丘家玩耍了。 瞧见文哥儿进丘阁老家跟回自己家似的,连帖子都不用递的,靳贵等人也只能感慨人和人实在不能比。 他们可是递帖子都会被拒绝的! 文哥儿不知道自己又成为了大伙的羡慕对象,屁颠屁颠跑去找丘濬说话。 才刚坐下呢,就和丘濬说起内阁到底有多不靠谱来。 哪有不通知一声就让人考试的? 还让不让人复习了? 世上岂有不复习就能考得很好的学生?! 不可能,不存在的,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丘濬见文哥儿讲得愤愤然,忍不住说道:“只要平时下足了功夫,怎么会考不好?那些要临时抱佛脚的人,才该担心自己考不出好成绩。” 文哥儿闻言狐疑地瞅着丘濬。 丘濬横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文哥儿大胆发问:“不会是您给刘阁老提议的吧?” 邱濬:“…………” “是又怎么样?” 丘濬绷着脸说道。 在以身作则当个诚实的长辈以及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之间,丘濬考虑半晌后还是选了前者。 没办法,文哥儿和刘健他们也认得。人可以撒谎,但不能撒一看就会露馅的谎,不然最后肯定很难收场! 丘濬这么一反问,文哥儿反而没话说了。他只能哼哼两声,说道:“您怎么能这样害我!” 丘濬道:“你已经入翰林院快两年了,合该应内阁试。平时多考几次,以后就不会怯场了。” 他给文哥儿讲了宣德年间有位神童被举荐到朝廷,说这小孩写诗特别牛逼,结果被引荐到内阁后阁老们让他写首《春日诗》,他居然傻傻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结果自然是被打回原籍。 连举荐他的两个官员都被内阁谴责“举荐非人”! 据说那以诗才闻名的神童出宫回到落脚处以后马上文思泉涌,悔恨得不得了。 瞧瞧,这临场一紧张,可真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举荐人啊! 丘濬讲完这段神童往事,对文哥儿说道:“有这么多相熟的人和你一起考,你还嫌弃什么?”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人丢脸丢到内阁去。 这千里迢迢从地方上来到京师应“神童试”,结果不仅被打发回家不说,还连累了两位举荐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思及此,文哥儿顿时表扬起自己来:“我可没有怯场!” 既然老丘为他考虑了这么多,文哥儿便不好再在他面前疯狂哔哔内阁的不靠谱行为了。他把自己的答题思路给丘濬讲了讲,想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 考都考了,他当然希望成绩能好看点! 丘濬耐心听文哥儿逐题逐题讲自己是怎么答的,颔首点评道:“文辞还过得去。”见文哥儿讲完策问题就不说了,他又问,“你的《神童诗》写了什么?”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诗给丘濬背了一遍。 他这诗是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意来写的,大意是畅想各行各业都出现类似《神童诗》里那种“待看十五六,一举便登科”的“神童”会是什么盛景,抒发了一下希冀“三十行行行有神童”“三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美好愿望。 到时候他们行行领先、业业兴盛,一定很安乐,国家一定很富强! 丘濬听着听着想到那样的场景,莫名也有点儿激动。 好,写得好! 这诗固然有点天真,可小孩子不就是该天真吗?真要像大人写诗那样下笔之前再三衡量再三斟酌,写出来的诗赋文辞固然极佳,只是到底失了些灵气。 要的就是这份天真和这份直率。 丘濬对上文哥儿期待被夸奖的目光,立刻压下了自己被文哥儿鼓吹得莫名激荡起来的心情,相当客观地评价道:“我觉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刘希贤会怎么给你评等次。” 文哥儿要求不高,得了个“还不错”的评价便满足了。他没再讨论这次考试的事,跟丘濬讨了稿子来校阅。 他们修这本《成语词典》都快一年了,差不多也要收尾了,等整理完最后一个韵部的词条,他们就得再把稿子从头到尾校对一遍把成稿整理出来! 文哥儿从丘濬手上接过厚厚一叠稿子,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王六岁可真忙! 忙到都没空担心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正经考试考没考好了! . 第197章 第 197 章 文哥儿从丘濬家离开,天色都快暗下去了。他迈开腿跑回家,很快被他爹捞去书房谈话。 王华对自己这个考完试不回家、这里吃吃那里喝喝的儿子实在没辙,都懒得问他都去了哪儿,只问他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来,文哥儿还是很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答题思路的,不免又跟他爹讲了一遍自己都答了什么。 听文哥儿思路清晰,一道不会的题都没碰上,王华才算是放下心来。 到底是自己儿子第一次参加考试,他这个当爹的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文哥儿现在被捧得那么高,要是不小心栽了跟头,想来落井下石的人肯定不会少。 王华便顺嘴教育了文哥儿几句,让他考得好也别骄傲自满,俗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你在那儿洋洋得意,焉知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文哥儿听懂了,他爹的意思是他答得很好,可以开始骄傲得意了! 文哥儿立刻翘起尾巴去找他祖父吹牛逼。 王华:“……………” 得了,他的话全都白说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会挑自己爱听的部分听? 第二日文哥儿到了翰林院,自然又免不了被诸位师长围着关怀了一通,最后抱着几个老师齐齐给他功课埋头苦学去了。 别人考完试可以放松,他考完试还得继续读书! 内阁之中,刘健腾出空来开始阅卷。 庶吉士的入馆考试还需要走走糊名誊录之类的程序,散馆却是涉及到职位安排,更多的还是考察平时的表现,是以散馆考核大多是走走过场。 要不是丘濬前两年上书表示要规范化管理,大伙怕是随便出个诗赋题就完事。翰林院挑的不就是文辞出彩、才思敏捷的年轻人? 不过考都考了,徐溥、刘健、王恕也都是追求实干的类型,对这次庶吉士散馆还是很慎重的。 刘健把前二十份答卷看了一遍,挑拣出几份觉得不错的给王恕他们传看,如无意外,这几个年轻人接下来会留在翰林院。 除却钱福、刘存业、靳贵这三个一甲进士之外,入翰林的名额大概只剩下三四个,须得几个阁老讨论讨论才行。 剩下的十三四人就由分管着吏部的王恕来考虑是安排为科道官还是六部主事。 趁着其他人分了答卷去看,刘健才拿起文哥儿的卷子细看起来。 对于神童的考核,大家都是把要求放低的,只要文辞读起来过得去,都能算是“七岁能诗”。 更何况文哥儿还没到七岁。 由于心理预期放得足够低,刘健读到文哥儿的卷子时竟觉得这水平比之一些庶吉士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比之靳贵他们还是略差一些,不过表、诰、判语之类的再怎么写出花来也拉不开多大差距。 刘健再拿起策论一读,发现文哥儿在人才选拔上还挺有想法,从怎么科学地进行考课(考核官员的政绩决定其下一个任期的升贬)到怎么把适合的人放到适合的位置上都说得头头是道。 他还在文章中提出一个新鲜的“木桶定律”,表示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决往往定于最短的那块木板,考课时可以多关注地方上的“短板”,要是有人把短板补齐了,也算是一项相当了不起的政绩。 试想一下,某个地方城里处处修得富丽堂皇,巡按御史下去时毫不吝啬地安排最好的吃喝玩乐项目,看起来歌舞升平、繁荣富强,结果走出城外一看,个个面黄肌瘦,甚至不少可怜人流离失所,连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都保不住,这地方的父母官难道能算个好官吗? 长此以往,这样的地方难道还能太平吗? 最后,文哥儿还建议给每个官员都建立一份政绩档案,历任了什么职位、干出过什么政绩都给记得清清楚楚,每到三年考课期挑选出一批优秀官员,整理出他们值得大伙学习的做法通过邸报全大明夸一夸! 想名扬全大明,就得好好干,干出点实绩来! 策论这东西,比八股文的要求要宽松一些,八股文的要求是“代圣人立言”,从格式到内容都有严格规定。 策论却是相对自由的文体,只要你有想法就能表达出来。 这倒是方便了文哥儿尽情发挥。 刘健读完文哥儿的策论,只感觉这小孩儿写起文章来天马行空,偏偏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些建议并非不可行。 这种新奇之中又带着一丝丝靠谱的想法,读来着实很有启发性。 ……等刘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文哥儿那篇策论思索很久了。 不是,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的内阁试而已,为什么他要考虑这文章里的提议可不可行?! 刘健略一思量,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失态(虽然没人发现),便把文哥儿的策论单独拿出来传给旁边的王恕,让王恕给看看文哥儿这篇策论写得怎么样。 王恕虽有些纳闷,但还是搁下手里的答卷接过刘健递来的文章。 接着轮到王恕开始出神了。 刘健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拿起文哥儿最后一张答卷看了起来。 上面就是文哥儿写的《神童诗》了。 这类应试诗大多是些歌功颂德之语,平时主要看看文法如何、字迹如何,配不配得上被选入翰林院。 像靳贵他们写起来就很得心应手,神童典故轻轻松松往里塞,最后还要吹一把当朝吏治清明,所以咱的神童也很牛逼。 这些诗不能说写得很差,但读来也只能说真正的好诗很难出现在这类场合。 文哥儿这诗文辞上算不得多高明,但胜在朗朗上口,这一点是遵循汪洙《神童诗》的风格,属于连小孩子多读几遍都能背下来的那种。 更重要的是,他这诗里描写的几个行业都带有他平时观察到的细节,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淳朴而美好的期望在诗中反复交汇和碰撞。 哪怕是读给相关从业者听,对方兴许也会由衷觉得“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至于必须要走流程的歌功颂德,这诗里应当也算有的吧? 毕竟整首诗都在表达希望大明繁荣富强的美好愿望来着。 仔细一琢磨,这诗竟还是和前面的策论相呼应的,地方官员想要“补短板”可不就要关注各行各业的发展、想想怎么能让丰衣足食,别只顾着关心能培养出几个读书人吗? 当然,读书人还是要培养的,只是不能一味只盯着这一块罢了! 刘健是越读越觉得有滋味。 他本身就不是追求华美辞藻的人,文哥儿这样的写法正对他的胃口。 刘健反复把文哥儿的诗读了几次,转头看文章已经传到丘濬那儿了,便把诗稿也递给王恕。 如今内阁的四位阁老之中,也就丘濬是最爱著述的,其他人都是实干派。 不能说丘濬就不爱干实事,只是丘濬的实践机会着实有限,大部分时间门都在和他心爱的书打交道。 所以算下来要说有人会从文辞上挑刺,估摸着就是丘濬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丘濬和这小孩儿关系好得跟亲祖孙似的,估计丘濬也不会在这事儿上挑剔就是了。 丘濬把自己的眼镜掏出来带上,细细地读起了文哥儿的文章。 文哥儿给他们讲的也就是破题思路,比之正文还是有些差距的,像这什么“木桶说”就是他没讲的,还有什么政绩档案、名传大明之类的提议也是他没提的。 丘濬读完只觉得下次合该让这小子直接把应试文章默出来,要不然大伙光听他讲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写成了什么样! 文哥儿的答卷在内阁里传看了一轮。 如果说前面几道题文哥儿只能说是中等水平,那后面这两道题的答卷就足以让徐溥这位首辅给他一个一等了。 按照黜陟之法,一等是文理平通,二等是文理亦通,三等是文理略通,后面数等就不必说了,基本等同于“滚回家去了吧别读书了”。 文哥儿这两篇诗文完全可以列为文理平通! 书法也是过关的,对六岁的孩童来说甚至算是相当出众。 不愧是吴宽他们教出来的学生。 刘健虽然不太欣赏吴宽这种比起做实事更擅长做雅事的类型,不过对吴宽在书法上的造诣还是认可的。 经过徐溥点头,刘健综合整体的答题情况给文哥儿评了个一等。 这在二十位庶吉士里头都是能挤上前排的了! 这个结果并不能代表文哥儿就胜过很多庶吉士,但至少说明他这次考试里头表现得很不错! 内阁召集几位尚书过来敲定庶吉士们的归属,才把这个结果呈给朱祐樘。 朱祐樘看完后没多大意见,直接给批复了。正事忙完了,他见刘健奏报说文哥儿也参加了这次考试,顿时来了兴致:“我们的小神童考得如何?” 文哥儿只是来凑凑热闹的,刘健没把他的等次写在折子里。听朱祐樘问起了,他便如实报出了文哥儿的考核结果。 一等! 这可是庶吉士考核啊,六岁的小孩儿居然能拿到一等! 朱祐樘兴致更高昂了:“把他的答卷拿来给我瞧瞧。” 刘健便在带过来的答卷里挑出文哥儿那份呈给朱祐樘看。 朱祐樘读了策论便觉得这些建议很不错,再读到文哥儿的《神童诗》,更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欢畅得不得了。 这首诗搭配靳贵那首夸本朝神童更胜前朝的佳作来读,那简直是双倍的舒爽。 说得好,说得可太好了,本朝的神童就是更胜前朝! 哪朝的神童能有这样的见地、这样的才华? 看他们弘治元年的头一天正好就生出了这么个神童来! 朱祐樘龙心大悦,抚掌笑道:“这次内阁试得了一等的,每人赏白金十两。” 这赏赐并不过分,刘健便依言拟了旨,派人去给文哥儿他们颁赏去。 . 第198章 第 198 章 / 文哥儿正在翰林院肝功课,就听人说宫中有人过来颁赏,让他和钱福等人一同过去领赏。 随之而来的还有这届庶吉士的新任命,庶吉士们领旨以后还得走上书谢恩、吏部报到等等流程,只是那与文哥儿关系不大,文哥儿眼里只有白金十两! 他爹上次参加集体修书活动,也只得了这么点银子,而他,王六岁,直追去年的王四十六岁,他果然是最棒的崽! 文哥儿得了赏银,很是和他爹得瑟了一番。 王华说道:“陛下也是考虑到庶吉士们出任实职,要花用的地方比较多,才特意给考得好的人赐了赏银,你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只要庶吉士们表现得好,皇帝从来都是不吝施恩的,毕竟每届进士只挑出二十个庶吉士(有时候甚至不挑),全赏了也不过二,何乐而不为! 文哥儿才不听他爹瞎说,他凭本事拿的赏赐,凭什么说他是顺带的!他屁颠屁颠去给李东阳他们说自己拿了一等,连说自己总算不负先生教导云云,弄得好像他已经金榜题名了似的。 谢迁说道:“那你平时可要更抓紧些才行,不然下回内阁那边再让你去考试,你却表现得不如这次,岂不是叫人大失所望?可莫要让人觉得你是‘小时了了’。” 文哥儿才兴奋没一会,就被谢迁的话打回原形。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头一次考试就拿了一等,以后要是只能拿到二等三等,岂不是丢大脸了? 到那时候,说不准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嘲笑他! . ……说不准他三先生李东阳还要再写一篇《伤守文》群发朋友圈。 不是他恶意揣测自己的老师,而是他老师真的干得出这种事! 想想那样的场景,文哥儿就已经浑身难受了! 所以,他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啊?! 文哥儿连到手的十两银子都觉得不香了。 怎么会这样! 聪明绝顶的王六岁,怎么会连这么大一个坑都没看见! 谢迁见文哥儿小脸蛋上的表情变来又变去,变来又变去,知晓自己的恐吓相当成功。都已经教这个学生三四年了,他岂有不了解这小子的道理? 合该让他难受难受! 文哥儿懊悔了大半天,可回到家后又生龙活虎起来了,兴冲冲去给赵氏等人看赏银。足足十两,他凭本事考回来的! 岑老太太知道后高兴得不得了,晚饭前特意给祖宗烧了炷香,郑重其事地把这喜讯告诉了列祖列宗。 王老爷子嘴上说“十两银子而已得意什么”,第二天却开始在长安街上串起门来,聊到时机来了就提上一句“文哥儿那小子内阁试拿了一等得了赏银”。 经过这次内阁试,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又狠狠地露了把脸,再次荣升为京师家喻户晓的“别人家的孩子”,甚至有向其他地区扩散的趋势。 各家娃娃对文哥儿那是印象深刻得很,年纪小不懂事的还好,都是懵懵懂懂地听着。 那些个十七八岁、马上要开始筹备科举的少年人才是被祸害得最严重的,瞅瞅这小子明明不是他们的同龄人,他的传说却让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不约而同地挂在嘴边。更可恨的是,他们以为这些离谱的传言都是他们爹娘道听途说,结果出去一打听,才发现居然全是真的!!! 离谱,简直离谱!!! 你个王六岁,就不能好好做点六岁孩子应该做的事吗? 处于话题中心的文哥儿倒是很安分,每天老老实实地读书修书。 到四月底,文哥儿得了老道士那边的消息,说是西洋玻璃生产技术研究得差不多额。文哥儿差点都忘了这事儿,得了这消息后麻溜跑过去看看成果。 老道士做出了不少玻璃器皿,还做出了一些文哥儿提到的光学镜片,甚至还探索了一下文哥儿偶然给他提了几句的“银镜反应”。 瞧见文哥儿这个小知己来了,老道士迫不及待地把镜子拿给文哥儿看,分享自己最得意的成果:“没想到用玻璃也能做出这种把人照得纤毫毕见的镜子!” 为了摸索出这些玩意,他没日没夜忙活了大半年,如今可算是有这么一点能拿得出手的成果了! 虽说铜镜也照得很清晰,可捣鼓出玻璃镜这种新鲜玩意还是让他很兴奋。 文哥儿见老道士满脸都是由衷的喜悦,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他说道:“要是可以降低成本,张哥就不用去街上给人戳黑了,做镜子卖也能赚不少钱。这样张哥可以娶媳妇,您也可以研究更多感兴趣的东西!” 老道士姓张,他那戳黑的徒弟也姓张。 老道士捋须沉吟道:“是这个理,我再琢磨琢磨。” 文哥儿想到过几日是师妹的生辰,正好老道士这边什么工具都有,他当即手痒地着手做起些新鲜好玩的物件来。 镜子什么的就算了,玻璃做的到底不如铜镜精致,所以他决定捣鼓点新玩具当生辰礼物。 文哥儿在那儿忙活,老道士就在旁边看,不时还积极提出问题。 遇到文哥儿那小短手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他还热心地动手帮忙,一老一少哼哧哼哧忙活半天,可算是捣鼓出几个圆筒状的玩意。 老道士拿到成品,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只觉自己又得了不少启发,决定接下来继续闭关再把自己掌握的西洋玻璃生产技术提升提升。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溜达回城。 等回到家,文哥儿把自己捣鼓出来的其中一样新玩意拿去跟家里人炫耀,说他这大宝贝可以看清竹丛高处的鸟窝! 他正给王守俭他们展示着呢,王守仁就从外头回来了。 听完文哥儿的介绍,他接过文哥儿手里的“大宝贝”拿过去一看,发现竹丛里藏着的鸟窝果然清晰可见! 好东西啊! 王守仁说:“你这宝贝肯定不止一个吧?这个我要了。”说完他就施施然揣好文哥儿的“大宝贝”走了。 文哥儿:????? 文哥儿气愤地追上去讨要,王守仁仗着自己身高腿长,愣是昧掉了他捣鼓出来的望远镜。 气得文哥儿跑去找王华告状。 王华便让文哥儿拿出来瞅瞅那玩意长什么样,他好去帮忙讨回来。 文哥儿只得把自己备着的另一个望远镜展示给王华看。 结果拿出来的望远镜又给王华昧掉了。 王·血本无归·六岁简直愤怒到不行。 这都什么哥! 这都什么爹! 到了端午那日,文哥儿便溜达去谢家将礼物送给他师妹。 望远镜是他做出来给大家一起玩儿的,早就被王守仁他们瞧过了(还被抢了两副),算不得新鲜物件,他送的是个万花筒,也是一种光学玩具,正适合小孩儿把玩。 昔娘得了这礼物,自是开心不已,拿着转来转去,只觉每次看到的花样都不一样。 文哥儿还在旁边介绍道:“据说要转出相同的花朵,说不准得转一!” 这话说得,昔娘转万花筒的手都慢了下来,毕竟转太快了,说不准就没机会再看到眼前这个图案了。 谢豆好奇地在旁边看来看去,想跟他妹讨来看看,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文哥儿,意思是“我生辰就在不久前,你为什么不给我送这个”。 文哥儿接收到谢豆豆幽怨的眼神,假装没有看到。 这不是老道士那边正好在最近闭关结束吗?要是早一个月,它就是谢豆的生辰礼物了! 他王六岁可是对小伙伴们一视同仁的! 文哥儿理直气壮! 并且热情地邀谢豆他们兄妹几个一块玩望远镜去,兴致勃勃地瞅瞅树顶又瞅瞅瓦顶,感觉看啥都特别新鲜。 真棒! 可惜他另外两个望远镜被他爹和他哥弄走了,不然他可以给谢豆他们也留一个。文哥儿道:“等张道长下次出关,我叫他帮忙多做几个分给你们。” 要怪只能怪他爹和他哥太无耻! 谢豆是很好哄的娃儿,何况他现在是九岁的大孩子了,干不出抢人玩具的事,过足了瘾便把望远镜还给文哥儿。 文哥儿揣着望远镜到处玩耍,他爹和他哥也没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他哥这个军事爱好者,更是动不动就揣着望远镜登高望远去,看到心神激荡处,还提笔写了篇《千里镜赋》,表示这着实是样好东西,若是他去居庸关故地重游,说不定能在高处看到鞑子老巢! 结果这赋传出去没几天就有锦衣卫悄然上门,把王守仁写的《千里镜赋》和王家手头三把望远镜都收走了。 文哥儿:????? 文哥儿一打听,才晓得是他哥写文章吹牛逼惹的祸。 本来就只是整个玩具玩儿,结果他哥兴头上来一吹嘘,就成了能看鞑子老巢的神兵利器了! 众所周知,手持望远镜放大倍数超过十倍以后能抖得你眼晕,真当可以看一千里了! 不过要是侦察兵带着,倒是对侦察敌情有那么一点用处。 文哥儿也没太纠结,反正他已经玩了好些天,收走就收走吧。 没过几天,文哥儿又得了消息,说张道长被安排去西山脚下一道观坐镇。 来传信的自然是张道长的弟子,他已经拿到崭新的道牒了,从此不必再去街头摆摊给人戳黑,只需要好好跟着他师父学本领就好。 可惜张道长现在得了上头青眼,手底下多了很多新弟子,他要是不殷勤些可就保不住首席大弟子的位置了! 这小张道长和文哥儿讲完情况就麻溜走了,急着回去张道长身边伺候。 这师徒俩是一下子吃上公家饭了啊! 西山那边全是煤矿,在那附近建个高温炉什么的贼拉方便,燃料之类的都是现成的。 看来有人看到了这千里镜的好处,要张道长为朝廷发光发热来着! 以后张道长的研究经费说不定可以直接向朝廷申请! 文哥儿知晓自己的朋友飞黄腾达也只是羡慕了一下下,准备等张道长他们正式安顿下来再过去祝贺一番。 眼下来说,他最要紧的还是帮忙给丘濬整理《成语词典》的定稿。 一直忙活到五月底,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了。文哥儿把《成语词典》的最终稿收拢起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才发现他们居然捣鼓出了这么厚一本《成语词典》! 都是一天一天累积下来的啊。 这么厚的书要是他们自己掏钱印,那肯定是要倾家荡产的,丘濬打算把这本《成语词典》献给朝廷。 朝廷要是觉得好,愿意组织人手刊印,那当然是最好的。不仅不用自己掏钱,还可以拥有更高的传播度! 至于钱不钱的,对他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已经不甚要紧,左右他是不贪图物欲享受的,朝廷发的俸禄及各种赏银已经够他使的了。 丘濬说干就干,整理出终稿的第二天就把《成语词典》献了上去。 . 第199章 第 199 章 / 丘濬献书不是第一回了,当初他的尚书之位还是献《大学衍义补》献来的,现在他再献一本《成语词典》,大伙也没觉得太稀奇。 成语者,意思是前人习用之古语。 科举文章本来就追求“代圣人立言”,行文自然也更偏爱多用前人成语,大多不喜欢求新求异的写法。 这题目倒是通俗好懂。 大伙轮流翻阅《成语词典》的定稿,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成语,还是意义完整的四字成语。 许是为了把所有能拟出来的四字成语都写进去,丘濬这次的词条解释竟写得简明易懂,读来十分地轻松,还贴心地附带出处方便人自行核查。 这样一本《成语词典》,他们看了都想给家中子弟买上一本! 朱祐樘对这本书也很满意,尤其是看到编书者一栏里还有文哥儿的名字,他就更动了别的念头。 上次让锦衣卫收了王家的望远镜,朱祐樘没有明文嘉奖想出这玩意来的文哥儿,只因千里镜之事目前还不宜摆到明面上来说。 月初知晓这东西的人都被锦衣卫上门叮嘱了几句,目前看来还没人有胆子往外传(这过程中还有个官员因为心虚被诈出了贪腐问题来蹲大牢去了)。 朱祐樘正愁没由头嘉许文哥儿,这会儿有了现成的理由,自然是命人尽快给《成语词典》开板印刷、刊行天下。 . 为了这事儿,翰林院直接组个临时编书团队,抓紧时间对这本《成语词典》进行正式的排版校对。 比如钱福、靳贵他们这些新晋的翰林官就光荣地领取了这次编纂任务。 丘濬和文哥儿都因为修《成语词典》获得了丰厚的奖赏。 当然,寻常书即使是总编或者单独撰写,给的赏赐也不会越过修撰《宪宗实录》那样的大工程去。 当初丘濬献《大学衍义补》这么一篇长篇巨著,朝廷除了给他升官以外便是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顺便挑了个书坊把它刊印成书。 这次献《成语词典》,赏赐自也没越过《大学衍义补》太多,只是考虑到丘濬已经是阁老了,所以赏银提到了三十两、纻丝四表里。至于文哥儿这个全程跟着修书,也付出了许多心力的小孩儿,也被赐了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 一开始刘健等人还认为给文哥儿的赏赐太丰厚,等听朱祐樘说还把献上千里镜的功劳算在里头了,他们便都同意了。 短短一两个月内,文哥儿就入账三十两! 甚至还赚了两匹纻丝! 公费出书还有赏赐拿,文哥儿自然是高兴的。 别看这赏赐可能比自己去印书卖要少赚很多钱,可这公费出书就等于得了官方认可,以后算是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花钱买名声、买政绩,可惜有时候可能散尽家财都买不来!相比之下,少赚点银子又算什么损失? 文哥儿喜滋滋地亲自抱着两匹布去寻他娘,让赵氏给家里每个人都裁一身衣裳,纻丝不够使的话掏钱补上。反正他现在可有钱了! 本来赵氏有点爱惜这御赐的纻丝,不太舍得把它全裁了,等王华把自己早前得的纻丝也拿出来让她按文哥儿的意思找裁缝上门,她才依言照办。文哥儿才六岁就得了这么多赏赐,难道还担心以后没机会再获赐这么区区两匹纻丝吗? 这就把它裁了! 很快地,王家上下都得了件御赐纻丝裁的衣裳。 乐得王老爷子又出去串了几天门。 连赵氏和岑老太太也忍不住去赴了几次宴。 哪怕是最内敛、话最少的王守俭,也会在和友人们聊天时十分矜持地提上一句:“我弟弟送的。”有人再问为啥送,他才慢条斯理地讲这是文哥儿凭本事得来的御赐纻丝,给家中兄弟都做了一身。 友人们:呔! 被他秀到了。 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弟弟! 反观自家弟弟,不提也罢! 人比人,气死人呐! 一时间,京师不少人都萌生了回家揍人的想法——有想打孙子的、想打儿子的、还有想打弟弟的。 唉,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文哥儿一到手就把纻丝霍霍光,还穿着新衣裳跑去和丘濬得瑟了一圈,说自己已经用光光了! 丘濬治家一向以勤俭为本,不到必须裁新衣的时候坚决不裁,不太能理解文哥儿刚拿到赏赐就要用光光的坏习惯。 不过等文哥儿走后,丘濬沉吟片刻,也让吴氏把纻丝拿出来给一家老小都裁一身新衣。 左右他得了那么多布匹,与其一直摆着,倒不如物尽其用。 六月初王守仁等人的入馆考试也出结果了,今科士子毛澄等人被选为庶吉士,王守仁也在名单之上。 这下子他们父子三人早上可以结伴去翰林院报到了。 今年负责给庶吉士们教学的是李东阳和另一位翰林院侍读学士,都是老熟人来着。 李东阳表示文哥儿今年还可以继续去庶常馆上课,毕竟每个人的教学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实在不行的话,和前几年一样去那边写功课也行,省得他满翰林院瞎跑。 文哥儿能怎么办,文哥儿只能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既然今年也没能挪窝,文哥儿就顺便和新晋庶吉士们交流起来,除却他哥和李梦阳两个熟人以外,文哥儿最想结交的当然是新科状元毛澄。 状元不状元的不重要,关键是毛澄他祖父今年一! 足足一! 这个必须好好讨教! 毛澄本就是个善谈的人,且文哥儿还是他老师吴宽这几年新收的弟子,他自是笑着认下了这个“小师弟”。 文哥儿有四个老师,不过因为他年纪小,除却年轻人之间本来就想相互认识的之外,李东阳他们一般都不给他介绍别的弟子。 到这会儿,他才晓得自己还有个状元师兄呢! 现在问题来了,吴宽是状元,毛澄也是状元,叫别人怎么活才好哟! 文哥儿震惊了一会,又惆怅了一会,接着就乐滋滋地喊起了师兄,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人吴宽门下基本都是苏州人,就文哥儿一个余姚的挤了进去,可真是多亏了李东阳这个牵线人! 这批庶吉士里有文哥儿一个亲哥、两个师兄(李梦阳也算师兄),文哥儿顿时混得如鱼得水。 等到他偶尔被钱福他们捞过去跟进《成语词典》校对进度,钱福还唉声叹气地感慨:“真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他们苦哈哈地在这儿给他和丘阁老进行《成语词典》的终校,这小子却在庶常馆那边和新一批庶吉士打得火热,这不得好好谴责谴责。 文哥儿道:“胡说八道,你们又没有哭!” 钱福噎住。 真是个没心肝的小子! 文哥儿被老朋友谴责了一番,不仅不反省自己,还很有点喜滋滋:唉,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王六岁依然是这么受欢迎! 翰林院的日子没波没澜,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成语词典》很快校对排版完毕,由书坊安排人手进行雕版。 到九月中旬,《成语词典》便正式刊行,不少知道这本书的人早就等着买上一本了,于是它才刚上架就成了京师热销书。 有这些朝官们一带动,不少读书人更是争相抢购。 话本可能不是人人都会买,但谁会不买工具书呢? 这还是当朝阁老主编的工具书! 看看编者名单,王家那位小神童也参与其中了。 买,必须买! 就在《成语词典》在京师热销之际,皇太子朱厚照的千秋节也到了。 提前几日,礼部便已经着手准备皇太子千秋节的赐宴事宜。 朱祐樘让人把文哥儿的名字也添了进去。 除此之外还和内阁哥儿每日入东宫为皇太子讲成语故事。 文哥儿既然全程参与编纂《成语词典》,又在内阁试中得了一等,可见他的学识是过关的。在皇太子正式出阁读书之前,大可先让他为皇太子讲讲《成语词典》里的故事作为启蒙。 刘健等人虽觉得朱祐樘这想法有些离谱,可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是坏事。按照惯例,在太子出阁读书之前理应命老成的太监给他念《孝经》,希望太子耳濡目染出仁孝的心性。 既然太监都能胜任这件事,没道理换成文哥儿这位小神童不行! 要是他们说不行,岂不是相当于上次他们给文哥儿评的一等有人情成分在里面? 只是文哥儿到底还小,可能没法确定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刘健是个追求稳健的人,沉吟片刻后说道:“每日需要先把讲纲呈上来给我们先看过了,才能让他为太子殿下讲学。” 朱祐樘对此没什么意见,像谢迁他们给他这个皇帝讲经筵,也是得提前把讲纲递上来的。 君臣几人商量过后,把这件事给敲定下来了,准备在千秋宴当天宣布此事。 丘濬听了全程,没怎么插嘴,只不过在文哥儿跑来丘家看书的时候与他提了一嘴。 文哥儿:????? . 第200章 第 200 章 / 丘濬提前和文哥儿说起这事儿,是怕他在皇太子千秋宴上来不及反应。 新科进士去参加传胪大典尚且要提前准备,他一个小孩儿要接受这样要紧的差使丘濬当然得提前跟他提一嘴,免得他于御前表现不佳。 别真以为小孩子就真的能无拘无束,上次不是才提到过那个在内阁试时没表现好的神童下场? 文哥儿一听还需要写讲章,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他说道:“我可以不去吗?”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让他又写教案又带娃,娃还是顶头大上司的亲儿子,这是人干的活吗? 丘濬睨他一眼,说道:“你平时不是挺爱给人当‘小先生’的吗?怎地让你去给太子教成语,你便不乐意了?” 文哥儿就给丘濬背起欧阳修的《画眉鸟》来。 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看看,外面的世界多自在啊,画眉鸟想唱什么歌儿就唱什么歌儿,想看什么花就看什么花,想落到哪株树上就落到哪株树上。锁在金笼子里被迫唱歌给别人听的画眉鸟,再也发不出活在林间那种自由自在的美妙歌声! 丘濬慢悠悠地说道:“欧阳文忠虽然写了这样的诗,但是他干到死前的前一年才因为年迈体衰致仕归家,所以他‘归田’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 首发网址. 欧阳修就是在这一年里兴致勃勃地写了本《归田录》,把自己知道的同僚趣事都写进书里,这些美好的回忆(八卦)为他的晚年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 多么劳逸结合的一生! 留一年回忆平生足矣! 文哥儿闻言睁大了眼。 好你个欧阳修,你既然都写了这样的诗,怎么不学学人陶渊明直接辞职呢! 居然还活到老干到老! 真看不起你这个社畜! 早知如此,他就引用陶渊明了! 丘濬见文哥儿神色纠结,口中说道:“陛下是看重你、喜爱你,才放心让你去教授太子。这是你为君分忧、为国尽忠的机会,你不可推辞。” 他又教育了文哥儿一通,让他不可以逃避责任,更不能因为太子年纪小就看轻这份责任。 这就跟一株树苗小时候长歪了你不重视,等它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后你才发现它不堪造就、卯足劲想把它掰正,能做到吗? 三岁看老! 太子今年三岁了,正是最需要引导却最容易被忽略的年纪,你不能辜负陛下的重托! 文哥儿听了老丘的一大通教诲,悔不该在老丘面前班门弄斧。 这下好了,作者本人站出来身体力行地表示“还是金笼子好我最喜欢金笼子”! 像老丘这种干到七十好几还能接着干的人,自然是不赞成推诿责任的。皇帝让你干就是信任你,你怎么能辜负这份信任? 必须干,必须尽心尽力去干! 文哥儿很是惆怅。 怪不得皇帝要请他参加皇太子千秋宴,原来是要找他帮忙带娃! 唉,这么小的娃娃,能教什么啊。 总不能皇太子也拥有杨小慎那样的过目不忘神技?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文哥儿这般笃定地想着,安安心心地溜达回家去。 回到家也没有和王华他们说起朱祐樘有意让他教授皇太子成语故事的事。 那是老丘在御前听来的消息,没确定下来之前还是尽量别跟人讲才好,免得老丘落下个“泄露禁中语”的罪名。 转眼便来到九月二十四,文哥儿收拾得停停妥妥,与他爹一起出门前去赴皇太子千秋宴。 没有皇帝特许,王守仁他们这些刚金榜题名的官场新丁是没机会参加千秋宴的,连王华也是升为右春坊属官以后才有资格参与。 赐宴地点还是老地方,文华殿以及文华门东西廊。 大抵就是官位高的在殿内,官位低的在廊下。 像王华这两年就有资格入殿吃饭了。 文哥儿年纪虽小,但也是在文华殿吃过饭的人了,他乖巧地跟着他爹入殿,瞧着竟也是从从容容的。 他们家不相熟的官员都啧啧称奇:别家小孩都是跟着女眷去中宫那边的,就人家王家这位小神童是来文华殿的! 而且算下来竟是前几年就来过了,当时他侍奉王华来当殿试读卷官来着。 文哥儿跟着王华到翰林官那一桌,瞧着就全是熟人了。 瞧见文哥儿过来,李东阳笑着打趣:“你小子无官无职的,这里可没有你的座位,你应当到廊下找位置坐去。不然一会有人过来撵你走,你可就要丢大脸了!” 文哥儿径直跑李东阳身边坐下不走了,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错了便换回去,一个位置而已,有什么丢脸的?” 他们进门时都没有近侍说他该在外面,他当然是跟着他爹进来。 文哥儿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他非要来的,是朱祐樘特许他来的。 李东阳见他这般自在,便也没再逗他,只是有些疑惑圣上怎地把文哥儿给邀来了。他若有所思地瞅了文哥儿两眼,觉得这场千秋宴怕是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 随着众臣陆续到齐,朱祐樘便带着刚满三岁的皇太子朱厚照过来了。 说是满三岁,其实也就刚过完第二个生辰,看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只。 众臣齐齐起身敬祝皇太子千秋寿。 旁人生辰都祝的,到了太子则是至少要祝个千岁! 文哥儿也跟着起身给皇太子祝寿,只是他坐着还好,站起来就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只能瞧见他爹等人宽阔的背脊。 年纪小就是这么吃亏! 皇太子朱祐樘绷着一张小脸被人抱着,听到大家祝他活个千岁,他也听不太懂,只觉都是他平时听惯了的话。 比起在这里看一群糟老头子祝贺他千秋,他更想回去玩积木。可他爹让他乖乖吃完这顿饭,他也只能闷闷地任人抱着当这场千秋宴的吉祥物。 朱祐樘等众臣贺毕,派人去把文哥儿喊上前来。 王华瞧见御前来了人,还要找文哥儿到前头去,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见文哥儿脸上连点儿惊讶都没有,王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瞪了文哥儿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早就从丘阁老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回望他爹一眼,表示“您说什么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就一本正经地跟着那过来传话的近侍往前走去。 不少人都注意到朱祐樘派人去请文哥儿上前的举动。 不管一开始瞧见了文哥儿的人还是一开始没瞧见文哥儿的人,这会儿都齐齐看向这位早早名扬京师的小神童。 文哥儿被那么多眼睛注视着,仍是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最前头向朱祐樘与朱厚照见礼。 朱厚照刚才对着一群糟老头子(能坐到前排的人年纪都不小,内阁成员更是平均年龄差不多七十岁),正郁闷得很呢,乍然看到个六岁大的小孩儿,瞧着还生得眉清目朗、俊秀可爱,顿时就被吸引住了,一双乌油油的眼睛一下子转到文哥儿身上不再挪开。 有时候人的喜好其实挺一致,比如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往往都喜欢好看的! 朱厚照越看越觉得文哥儿是整场千秋宴里看着最顺眼的,绷了半天的小脸蛋都添了几分雀跃,要不是还记着自家父皇还在旁边,他都要喊文哥儿快过来陪他玩了。 朱祐樘转头给朱厚照介绍了一番,说这位就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像如今他爱玩的积木和拼图就是文哥儿想出来的。 朱厚照听后眼睛更亮了,双目熠熠地看向文哥儿,像是在看什么大宝贝。 朱祐樘给儿子讲完了,又看向乖乖立在跟前的文哥儿,把自己的打算当众宣布出来。 除了早就知晓此事的阁老们,其他人都或惊或叹,没想到文哥儿与丘阁老合编《成语词典》,居然编出了这样的机缘来! 不过老为《成语词典》写的后记,编这本词典的主意本来就是文哥儿出的,莫怪连陛下都对这小孩儿另眼相看! 何况太子还这样小,能学会什么?与其说是给他找个“小先生”,倒不如说是给他添个玩伴。 只遗憾自家子弟没出个神童! 众人都只是扼腕不已,并没有人出言反对此事。 没老们都不吱声吗? 王华听了前头传过来的话,整个人麻麻的。 他现在已经确定了,文哥儿肯定早就从丘阁老那边得了消息,只是没和他这个当爹的说而已! 这小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就在大家都觉得文哥儿下一秒就要谢恩领命时,文哥儿却没急着应下,而是又行了一礼,大胆开口:“小子听闻宫中规矩森严,恐年纪小不懂事坏了规矩,所以有三问恳请陛下先行答复。” 朱祐樘闻言温和地笑问:“哪三问?” 文哥儿不疾不徐地问道:“不知在小子殿下讲授成语故事时非常之法是否可用?偶有失仪是否可恕?教而不学是否可辞?” 文哥儿和朱祐樘掰扯起来,说自己拜师的时候他爹就说了,往后怎么教全看先生的意思。不像有的家长看到孩子吃点苦头就责怪先生,不是嫌弃先生留的功课太多就是责备先生惩罚自家孩子,这样叫先生都不知从何教起。 陛下当然不会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家长,他也不可能去责罚太子或者给太子留很多功课,只是不希望好事变成坏事。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轻重! 要是实在教不好,希望能给他辞职自由! 文哥儿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自己的想法,这才乖乖等着朱祐樘回答。 不仅朱祐樘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刘健他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点,到了御前还能吧啦吧啦说这么一长串话!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笑着说道:“好 文哥儿见状笑了笑,也一本正经地向朱厚照谢恩:“文谢过殿下。” 小太子顿时得意不已,觉得自己表现得特别棒。 . 第201章 第 201 章 / 两个小的凑一起嘀嘀咕咕,瞧着就很是讨喜。 等正式开宴,文哥儿又开始在光禄寺的手艺里头挣扎起来,挨个尝了一遍以后就开始专吃其中一两道菜。 小太子朱厚照还是头一次看到在自己面前吃得这么香的人,他还坐在不方便自己夹菜的明朝宝宝椅上,筷子更是还用不好,只能着急地让旁边的近侍给他布菜。 且只许照着文哥儿吃的菜布。 一顿饭吃下来,朱厚照饭量竟是比平时大上许多。 要知道他平时还在喝奶来着,饭菜一般只是添头,他也就想磨牙的时候嚼巴几口,不想吃就懒得碰,且跟着他爹一起用膳多了,甚至还不怎么吃肉。今晚竟是文哥儿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朱厚照心里还有点儿疑惑。 诶?平时怎么没感觉肉吃起来香香的? 要不是近侍不敢让他吃太多,朱厚照都快把自己吃撑了。 朱祐樘不时关注一下两小孩的情况,见朱厚照嗷呜一口吃掉一块肉,顿时有些惊奇。 想到文哥儿那令人“开胃消食”的奇异本领,朱祐樘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同时也更感觉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 虽然他自己食欲不算好,对食物的追求不怎么高,可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吃得壮实些。 不说文哥儿能把太子教成什么样,光凭他能带着太子好好吃饭就很了不得了! 文哥儿吃饱喝足,才别过朱厚照跑回他爹身边。 王华一顿饭简直吃得食不知味,等看见文哥儿囫囵着跑回来才默不作声地领着他出宫。都六岁了,文哥儿抱起来更坠手了,王华便让他自己走。 文哥儿每天都有按着教习教的法子坚持锻炼,这么一点路途倒是难不倒他。 毕竟他们家就在很方便他爹上朝以及上班的长安街。 父子俩回到家,王华就把文哥儿拎去书房。 东宫不设伴读很久了,还是洪武年间才有让文哥儿这样的翰林秀才去伴读的先例。更何况文哥儿这都不是去伴读的,而是去讲学的,还得先正儿八经地进讲章! 想想这么大一点的小子,每天要入宫讲学,他的讲章还得提前送进宫由阁臣以及皇帝亲自过目! 哪个当爹的遇上这种事不得愁得头秃? 为人父母的就是孩子有出息也愁,孩子没出息也愁! 王华道:“你小子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文哥儿道:“也没有很早,就前两天丘阁老告诉我的。这种御前对话陛下还没往外说,最好还是谁都别说,所以我才没有跟您讲。” 王华听后也知道这话说得在理,可总有种自家小孩被人偷了去的感觉。 连文哥儿都知道御前对话不能随便跟人讲,丘阁老却提前知会文哥儿,显见是没把文哥儿当外人! 这小子也当真憋得住,连在他这个亲爹面前都不提,自己憋出那么一段话在御前问对。 只苦了他在文华殿里听得冷汗直冒。 虽说当今圣上算是位仁善之君,文哥儿的年龄又摆在那儿,可当爹的听着儿子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哪能不在心里捏一把汗? 都已经这样了,王华也只能说:“你写好了讲章先拿给我看看。” 王华现在一个月也能轮上一两次讲经筵的机会,对于怎么写讲章还是有点经验的。他找出以前用来留底的讲章拿给文哥儿,让他回去仿着写。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才蹭了顿宫宴就得干活了。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文哥儿一脸郁闷地抱着他爹给的讲章范文回去研究了。 别人的六岁玩泥巴,他的六岁暗无天日! 生活不易,文崽叹气! 文哥儿回去后把他爹的讲章翻了一遍,着手试着写了一份,便溜达去庭院看自己已经移栽到盆里的草莓。 今年草莓结的果子不算太多,大概是和地力有关系,不过草莓可以结两三年果子,且还可以扦插繁殖。 文哥儿已经通过多种方式给它留种,入秋后不仅弄了许多花盆把草莓挪成盆栽方便搬动过冬,还攒了许多种子准备明年分给大伙一起种。 假以时日,他们一定可以实现草莓自由,不用每吃一颗都倍加珍惜地把种子抠下来! 像辣椒,他今年都能自由地拿来做了许多油泼辣子! 文哥儿数了数院子里摆着的草莓茬,只觉明年它们就会变成一片草莓田,每一个田埂上都将趴满红艳艳、香喷喷的草莓! 到时候说不准还可以组织一次摘草莓团建,大家边摘边吃,完全不需要抠抠搜搜地抠种子。 只可惜太子还太小了,没办法出宫一起去玩儿,真是可怜哟! 文哥儿小小地同情了太子一下下,才把讲章交去给他爹看。 王华看完后一阵沉默。 “你准备一个词儿讲一旬?” 王华问道。 文哥儿连连点头,和王华掰扯了一通,说是考虑到他与太子的熟悉程度以及太子对新知识的接受度,这一旬他们得细细讲、慢慢讲,不可操之过急! 他要想讲的话,当然可以讲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可教学的重点难道不是该让学生学会吗?学生学不会——甚至不乐意听你讲了,你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所以这事咱不能急,一旬能让一个三岁小孩掌握这个词的前世今生难道是容易的事吗?这还是因为发现太子天资聪颖,他才做出这么乐观的教学计划来着! 王华:“…………” 你讲得很有道理,但你得说服刘阁老他们。 文哥儿是一点不虚的,第二天就跟着他爹跑去交了讲章,又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刘健他们说了一通。 刘健几人知道以太子这个年纪,想要教他太多东西纯属痴人说梦。要不然东宫各官署又何必等到太子出阁读书才正式就位? 就是因为大家都知晓这么小的孩子学不到什么。 刘健等人翻了翻文哥儿的讲章,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打发文哥儿先回翰林院等消息,他们会把讲章呈给朱祐樘御览,确定没问题的话他明儿就可以入宫为太子讲这个《成语故事》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着急,溜达回翰林院读自己的书去。 只可惜入东宫讲学占了半天,下午他还得回翰林院读书做功课,摆摊那边是暂且没法去了,只能改成不定时出摊。 对于文哥儿不能经常摆摊这事儿,大家都接受得很快。 文哥儿这可算是去东宫给太子当老师啊! 比起这么要紧的事儿来,不能给他们写家书又算得了什么?要知道最开始大家都觉得文哥儿可能坚持不了几天,结果这小孩儿愣是摆了一年多的摊,每天帮人写信或者带着大伙一起读书! 全程都没要过他们一分钱。 如今他们这位小先生要去办大事了,他们难道不该为他高兴吗? 那些个不高兴的一准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内阁那边很快让人把讲章还了回来,说文哥儿选的内容没什么问题,明日可以去东宫讲学。 翌日一早,文哥儿出门就不是去翰林院了,而是准备跟着他爹一起走上早朝。 他,王六岁,以后的工作地点在紫禁城! 等他老了,可以写一本关于王六岁的回忆录《我在故宫养猪猪》! 哦不,应该是《我在故宫教太子》,现在是君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不能对皇太子胡咧咧! 文哥儿出门时还抱了盆草莓盆栽。 王华问:“你带着个是做什么?”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答:“这是教具!” 王华道:“宫门那边不一定让你带进去。” 文哥儿对此没什么所谓,说道:“要是带不进去我就让金生带回来。” 王华看了眼盆栽里的草莓茬,不知道这玩意和文哥儿说的“教具”有什么关系。 怎么感觉这小子要搞的不是正经教学? 他们父子俩边说着话边走出大门,不料旁边突然齐刷刷冒出好多壮汉来,把王华都吓了一跳。 发现自己一行人出现得太突然,为首的汉子憨憨地搔着后脑勺解释道:“往后小先生就只在长安街走动,用不着我们接送了,所以我们想最后来送小先生一次。” 王华:“…………” 听到“小先生”两个字就脑壳痛。 他怀疑陛下就是通过锦衣卫得知文哥儿这小子从小“好为人师”,所以才把他安排去东宫给太子讲什么成语故事。 这说明平时孩子作妖不去管,迟早会出大事! 见文哥儿已经很熟稔地和那群汉子聊了起来,王华只能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当做没看见这些个跑来护送文哥儿到西长安门前的家伙。 就这么一小段路,着实不用怎么送!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挥别那群不要月钱的“护卫”,与他爹一同等待宫门开启。 左右全是熟人。 李东阳笑道:“你可得好好讲。” 他和谢迁算是朱祐樘在东宫时的老师,如今文哥儿去教太子,辈分算下来居然没错。 就是文哥儿这老师和太子这学生实在太小了,叫人想起来这事儿就有些忍俊不禁。 明明是给太子讲故事开蒙的正经事儿,怎么感觉这般逗趣呢? 只可惜太子如今还没正式移居东宫,目前仍住在坤宁宫附近,方便帝后二人就近看望。若是太子已经挪到东宫去了,他们还可以怂恿陛下带他们过去瞅瞅文哥儿到底是怎么展开教学的! 这是宫门开了,文哥儿抱着盆栽跟着他爹往里走,遇到守卫还积极发问:“这是我为太子殿下准备的教具,可以带进去吗?” 那守卫早得了消息,知道要放文哥儿入内。听文哥儿主动跑上来发问,那守卫接过盆栽检查了一番,发现就是很普通的一盆植物。 他揪了一小片草莓叶下来尝了尝,确定没毒性也没什么古怪气味后便没拦着文哥儿往里带。 文哥儿跟他爹一起入了端门,就见一位早早侯在那儿的内侍迎了上来。 恰好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谷大用。 谷大用笑着问道:“小先生,可要小的背你走?” 文哥儿道:“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走,真要走累了我再让你背。” 谷大用便在前面给文哥儿引路。 . 第202章 第 202 章 / 许是因为夜间娱乐活动不多,大伙夜里普遍都睡得很早,小太子朱厚照一个三岁娃儿,早上也是早早醒来的。他由人伺候着洗漱穿衣且喝过了奶,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门口张望。 他父皇说今儿会让文哥儿来给他讲课,他一直惦记着呢,就是不知道文哥儿什么时候才过来。 等听人传报说文哥儿到了,朱厚照才很矜持地让人把文哥儿带进来。 再度来到了紫禁城深处,文哥儿还是很安分的,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瞧见朱厚照坐在那儿等着自己,他抱着草莓茬上前向朱厚照见礼。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道:“孤没等你。” 这就完全是此地无银三了。 文哥儿听得心里一乐,却没表现出来。他很是愉快地回道:“对,殿下没等我。” 朱厚照觉得文哥儿这语气不太对味,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落到文哥儿手里那盆草莓茬上面。 朱厚照一下子忘了装矜持,让人把他抱下坐塌,迈开腿跑过去问:“这是什么?”他把御花园的花都看过了,却没见过这种,矮矮的,绿绿的,没花也没果子,瞧着没什么特别之处。 文哥儿道:“这是草莓,今年好好养,明年能长出果子。” 朱厚照虽瞧不出这草莓茬有什么特别,可一想到是文哥儿给他从宫外带进来的礼物,他又忍不住开心地问:“给我的吗?” .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我们上课用的,上完课就送给殿下。” 朱厚照闻言立刻说:“那快上!” 他脑瓜子很聪明,可还是想不明白文哥儿怎么拿这草莓茬给他上课。 文哥儿便问谷大用有没有可以盛土的小容器,不那么贵重的,锯几段竹节都行。就是得胖点的竹节,不能是那种观赏竹! 朱厚照听了也在旁边跟着问:“有没有!” 这位小祖宗都开口问了,当然是要有的。谷大用道:“小的去找找,竹节那么大就可以了么?” 文哥儿点头,道了句“辛苦了”,便先把草莓茬搁在一旁,取了纸笔直接铺地上给朱厚照写了四个大字—— 绵绵瓜瓞。 朱厚照在旁边看着文哥儿提笔就写,目光也跟文哥儿看文徵明他们写字似的,笔尖走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周围的宫人们看着都觉纳罕:平时这位小祖宗精力旺盛得很,偏又不太爱搭理旁人,没想到竟是这么喜欢这位小先生。都能静下心来看人写字了! 朱厚照还没开蒙,自然不认得文哥儿写出来的字。他不懂就问:“什么字?什么意思?” 文哥儿就给他解释了一下,绵绵就是延绵不断的意思。 瓜,已经能吃的瓜! 瓞,还小小个的瓜! 所以这说的是长长的瓜藤上结着大大小小的瓜! 文哥儿的讲解重点很快转到了瓜上。 瓜,能吃的瓜,好吃的瓜!红通通很多汁的西瓜!脆爽爽甜滋滋的香瓜!还有长在西域那些盆地里的“异瓜”! 异瓜就是哈密瓜,时人把它归为甜瓜里的一种,且起了各种各样的花哨名儿,方便能卖出好价钱。只不过众所周知,新疆哈密瓜才是最甜的! 文哥儿顺嘴给朱厚照解释了一下盆地,说就像一个大盆,周围有大山把大片大片土地围拢起来,里面可以种出许多大宝贝来,地底下甚至还有丰富的矿藏。 西域,三山夹两盆,足足两个聚宝盆! 因为阳光特别充足,所以种出来的瓜特别甜! 可惜诶,现在能长超级甜瓜的盆盆不在我们大明手上了! 一千多年前汉武帝好不容易打通的河西走廊,现在已经没什么用啦! 唉,咱们没有西域都护府! 本来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正开开心心地想象着文哥儿说的西域盆盆是什么样的,结果听到文哥儿说这地不是他们的了,顿时觉得很不爽。 既然汉武帝那会儿朝廷就有西域都护府,凭什么现在没有! 朱厚照气鼓鼓! 朱厚照生气地说道:“盆盆,我们的!” 他生为大明皇太子,怎么可能吃不到特别甜的西域异瓜! 文哥儿对这个教学效果很是满意,连连点头跟着应和:“对,就是我们的!”他又叹了口气,“可惜大家都不想要它了,觉得辛辛苦苦拿下它很不值当。” 朱厚照不懂。 “为什么?”朱厚照忍不住追问。 谁会放着会长超级甜瓜的盆盆不要! 文哥儿道:“因为要建设好一个地方是很难的,这个明天再仔细开始给殿下讲。殿下这么聪明,听完以后肯定就懂了。” 文哥儿已经看到谷大用把一些小花盆找来了。 谷大用见文哥儿停下来看向自己,恭恭敬敬地上前笑问:“小先生,你看这些花盆可合用?” 文哥儿拿过看了看,点头说道:“可以。” 宫中有专人侍弄花草,这些工具自然是不缺的,谷大用甚至举一反三地把花锄之类的工具都给备上了。 工具这么齐备,不去外面玩泥巴实在可惜了! 不过文哥儿讲了好一会,口有些干,也没急着怂恿太子和自己去挖土玩,而是端起宫人备好的饮子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朱厚照见状也学着他那样捧着饮子吨吨吨。 模样儿看起来分外可爱。 文哥儿喝足了水,带着朱厚照去找可以挖土的地方。 平时大家哪里敢让朱厚照碰泥土这种东西,是以朱厚照是没玩过泥巴、没使过花锄的。 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见文哥儿瞅准一块空地用花锄挖起土来,他也在旁边跃跃欲试。 文哥儿笑眯眯地把花锄递给他。 朱厚照年纪还太小,连最小号的花锄都比他高,抱住花锄后小身板儿晃了晃,差点摔了一屁墩,看着谷大用他们提心吊胆的。不过他还是倔强地抱稳花锄哼哧哼哧地过了几下锄土的瘾。 文哥儿看得直乐,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朱厚照察觉文哥儿居然胆大包天地嘲笑自己,转头气呼呼地瞪文哥儿。 可他对上笑盈盈望着他的文哥儿,一下子又不气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文哥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虽然还小,不懂什么人心,更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却有着小孩子独有的敏锐。他是太子,所有人都哄着他、讨好他、奉承他,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造次。 文哥儿却好像是……不怎么把他当皇太子看。 对的,哪怕文哥儿面上表现得和旁人一样,言谈举止仿佛都恪守礼仪、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可朱厚照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你锄!”朱厚照气哼哼地把花锄塞回给文哥儿。 文哥儿轻轻松松把土锄松了,问朱厚照要不要一起把小花盆统统填满。 小孩子怎么可能抵御玩泥巴的诱惑! 朱厚照很快“摒弃前嫌”,跟文哥儿一起蹲下往盆里挖泥。 朱祐樘派人过来看看文哥儿教得怎么样,来人瞧见的就是朱厚照抓起一把泥往花盆里放的情景。 小内侍:????? 这位小先生是在教太子玩泥巴吗? 朱祐樘叮嘱过不要惊扰小先生教学,那小内侍远远地看了好一会太子在那撅着屁股玩泥巴,只能冒着冷汗去回禀朱祐樘。 看来小神童到底也只是孩子,只会玩泥巴! 朱祐樘闻言却没太生气,说道:“厚照居然肯碰泥巴,可见挺喜欢文哥儿这位小先生的。” 别看朱厚照年纪小,平时也是个很讲究的娃,不喜欢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 听朱祐樘连那位小神童带太子玩泥巴都能夸,小内侍自是没再做声。 另一边,朱厚照跟着文哥儿把一堆小花盆都填满了土,看着那满满当当的小花盆非常有成就感。不过等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又皱起了小眉头,说道:“脏!” 谷大用早就着人备好两盆水给他们洗手,闻言立刻把水端到了朱厚照面前。 文哥儿边把手探入温水里仔细洗着,边和朱厚照说道:“土虽然脏脏的,可它能养出很多粮食。我听一个老人家讲过,他们家乡闹饥荒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吃土,还把那种土叫‘观音土’。” 朱厚照听得瞪圆了眼。 观音! 他听皇祖母她们念叨过的,救苦救难观音菩萨! “土真的能吃吗?”朱厚照看着花盆里脏兮兮的泥土,觉得特别疑惑。 文哥儿道:“观音土不是寻常的土。据说那个闹饥荒的地方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有人到观音庙里求菩萨救命,磕了几个头之后发现周围有些白得像面粉的观音土,就争相把它给吃了,还叫大伙一起吃这种土。” 朱厚照震惊了:“真的有观音菩萨?” 文哥儿道:“当然不是,其实就是烧瓷器用的黏土,质地很细腻,看着雪白雪白的,可不就像面粉一样吗?” 朱厚照道:“那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道:“吃一点能顶饿,可是吃多了就容易堵在肚子里,很多人吃了满肚子观音土被它活活堵死。” 朱厚照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那么可怜的人,他平时不想吃饭不想喝奶,大家都是哄着他吃哄着他喝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小小的肚子,实在很难想象谁会为了不饿死往里面塞满土。 “饥荒,孤不喜欢!” 文哥儿刚用巾子擦干了手,听朱厚照掷地有声地宣布自己不喜欢饥荒,忍不住狗胆包天地伸手摸了把三岁皇太子光溜溜的脑壳:“所以就算我们粮仓里囤着很多很多粮食,平时也要珍惜每一口饭菜,不能铺张也不能浪费。” 朱厚照连连点头:“不浪费!” 文哥儿闲扯了一通,又带着朱厚照去给草莓茬分盆。 这株草莓茬长了大半年,已经分出很多匍匐茎,就像红薯一样可以把这些匍匐茎拿来扦插,分出好多好多盆草莓来。 朱厚照头一回亲自种东西,看着分出来的几盆小小的草莓盆栽觉得分外新奇。 文哥儿道:“殿下可以数数我们把一株草莓分出了多少盆。” 朱厚照道:“数过了,十一盆!” 文哥儿心里突地一跳,语气幽幽地试探着问:“殿下可还记得今天学了什么成语?” 朱厚照不假思索地答:“绵绵瓜瓞!” 文哥儿:“……………” 完了,他怀疑朱厚照也有点过目不忘神技在身上。 怎会如此! 这不公平! 可恶,为什么人人都能开挂啊! 朱厚照疑惑地看着文哥儿,奇怪地追问:“不对吗?” 文哥儿叹着气说:“没有不对。” 只是有一点点累。 开挂的人那么多,什么时候能算我一个! . 第203章 第 203 章 / 文哥儿怀着最后一丝丝幻想,给朱厚照教了两首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悯农》。 朱厚照认真跟读一遍,很快就进入倒背如流状态。 文哥儿:????? 小朋友的脑门上有很多很多小问号。 头一天接触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家伙不对头,现在果然验证了最初那个不好的预感。 你一皇帝,又不做学问,要过目不忘神技做什么呢! 匀给我多好,这样我就不用努力背书了! 朱厚照接收到文哥儿幽幽的目光,很有点迷茫。不过第一首《悯农》也让他很迷茫,为什么“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还是饿死了?难道他们要吃很多很多米面才能吃饱! 听了朱厚照的疑问,文哥儿反问:“殿下种地吗?” 朱厚照摇头。 文哥儿道:“殿下现在不种地,以后也不会种地。那殿下吃饭吗?” . 朱厚照点头:“吃!” “这就对了,皇亲国戚不种地,达官贵人不种地,读书的人不种地,经商的人不种地,跑堂打杂的人不种地,连伺候人的小厮丫鬟也不种地。”文哥儿道,“可是这些人也都要吃饭,所以农夫种地不止给自己家里人吃,还要给全天下人吃。要是碰上宽仁清廉的官吏,只需要按规定上缴一部分粮食,生活也还算过得去;可要是遇上一两个贪婪的,就算风调雨顺、粮食大获丰收,对于当地的来说也是‘农夫犹饿死’。” 旁边的谷大用听着文哥儿毫不避讳地给朱厚照讲《悯农》诗,不由为文哥儿捏了把汗。 这些真的适合给太子讲吗? 这些内容对朱三岁来说还是需要消化一下才能理解的。 他琢磨着两首《悯农》和文哥儿的解释,只觉得当农夫真辛苦,居然还要种出那么多粮食来养活天下人! 他刚才种几棵草莓都觉得累累的!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点。 文哥儿被留在宫中吃工作餐,仍是坐在朱厚照下首用午饭。 朱厚照昨天就发现了,就算是一样的饭菜,自己吃也没有和文哥儿一起吃香,于是一上桌就看着文哥儿吃啥自己也吃啥。 文哥儿一点都没拘束,也并不在意朱厚照在饭桌上学人精,愉快地重拾自己的吃播大业,争取把朱厚照也带成吃啥都香的大明干饭人。 朱厚照吃得肚皮饱饱,才发现文哥儿要走了。 朱厚照绷着小脸,拉着文哥儿袍角说道:“不许走!”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讲了讲自己下午还要去翰林院上课的事。本来他上午的功课挪到下午做,时间就不是很充足了,要是做不完功课是要被先生打手板的! 文哥儿摊开手给朱厚照展示了一下什么叫打手板。 嘶,老疼了!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会打人的先生,他松开了攥着文哥儿衣袖的手,改成叮嘱文哥儿明天要早点来。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的不舍,便说道:“我也有样功课要留给殿下做。” 朱厚照立刻积极发问:“什么功课?”说完他又警惕地看着文哥儿,“会打手板吗?”文哥儿道:“不打的,殿下得空了可以做,不得空不做也没关系。” 朱厚照这才高兴起来:“你说!” 文哥儿便让朱厚照好好观察一下宫殿的构造,比如都有什么材料构成,这些材料又来自哪里。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文哥儿别过朱厚照出宫去了。 朱厚照没了玩伴很是郁闷,开始满屋子问左右的人“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文哥儿在谷大用护送下往宫外走,路过内阁时还去看了眼老丘,表示自己今天的授课顺利结束,顺便提醒他老人家不要沉迷工作,该起来走动走动了。 宫中到底不如宫外,文哥儿没法陪着遛弯,叮嘱完就施施然出宫去。 瞧着一点都没有寻常孩子出入禁中的紧张和拘束。 刘健几人见文哥儿踱着步子离开,心中都感慨不已:虽然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这后浪是不是推得太快了点?! 文哥儿在宫门前与谷大用分开,便瞧见了坐在宫门口一株大树下捧着本书在读的金生。他跑过去追问:“吃过午饭了吗?” 金生马上收起书站起来说道:“吃过了。” 两人边聊着天儿边回了翰林院。 李东阳瞧见文哥儿回来了,笑着问道:“教得如何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 李东阳奇道:“你那么多‘学生’都教了,还教不好太子?” 文哥儿叹着气把自己的发现给李东阳讲了,说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居然也过目不忘!人人都能过目不忘,就他一个人不能,老天真是太过分了! 李东阳:“…………” 是什么让这小子有脸感慨老天不公的? 文哥儿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呢,说凭什么大家都是一遍就会,他读书却要读好多遍! 李东阳笑眯眯地说道:“你现在要给太子殿下讲学,还能在年底前写出《饮食诗话》来吗?我怎么感觉很久没看到你的新文章了?” 文哥儿:????? 可恶,学生都已经受了伤,当老师的不安慰就算了,居然还突然催作业! 文哥儿麻溜跑了。 在写了,在写了! 王六岁从不食言! 除非真写不出来! 当夜,朱厚照跟帝后二人一起用晚膳。 朱厚照很认真地抱着个小馒头啃,没有嫌弃馒头没啥味道不好吃。 朱祐樘看自家儿子啃馒头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熟悉,怎么像是跟文哥儿学的?瞧着倒是也很下饭。他等朱厚照努力吃完整个馒头,才笑着问道:“你不是不爱吃馒头的吗?” “不浪费!” 朱厚照答得很快。 答完后他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给朱祐樘背了句诗:“粒粒,皆辛苦!” 朱祐樘微讶,问道:“这是你小先生教你的吗?” 朱厚照用力点头,见他父皇似乎被自己学的新知识震惊到了,顿时继续显摆起来:“饥荒!吃土!观音土!肚肚堵住!” 经过朱厚照一番手舞足蹈的复述,朱祐樘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有些地方闹饥荒,饿得连土都吃!明明“观音土”吃多了也会死,大家却还是把它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觉得是观音菩萨显灵来救苦救难。 朱厚照还煞有介事地总结陈词:“饥荒,不好,不喜欢!” 朱祐樘听着儿子天真的话语,心中复杂无比。他说道:“对,不好,很不好。”没有人会喜欢饥荒这种东西,要是连都活不下去了,要朝廷还有何用? 本以为儿子玩了半天泥巴的朱祐樘,此时既觉得自己儿子聪明得很,又觉得小神童格外会教。 等朱厚照被抱回去睡觉了,朱祐樘才转头对张皇后说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知道文哥儿带朱厚照去挖泥玩的时候张皇后还很有些担忧来着。 张皇后总觉得给儿子讲这些还太早了些,可见朱祐樘这般高兴,她也只能说道:“陛下的决定自是为厚照好的。” 朱祐樘拍着张皇后的手背说道:“厚照有着身为太子的责任,这些都是他当学的。当初宣宗便曾亲自微服出行体察民情,亲自写过《悯农诗》《悯旱诗》,我儿日后若是也能那般悯恤,对我们大明来说是好事。” 帝后二人的对话,文哥儿自然是不知晓的。翌日一早,他仍是和他爹一起进了宫,早早去寻朱厚照玩耍。 朱厚照见到文哥儿眼睛一亮,跑过去给文哥儿讲自己昨天了解到的房屋构造。 不问不知道,一问他才知道他住的地方有这么多来自各地的宝贝,每根木头每片瓦都是精挑细选送进宫来的! 既然知晓了这么多新鲜事物,朱厚照自然是要一件一件给文哥儿讲过去。 文哥儿跟在朱厚照后头听得啧啧称奇,算是借机深入了解了明代紫禁城的内部构造。 他对朱厚照的功课完成情况予以高度赞扬,领着朱厚照对坐到书案前把“绵绵瓜瓞”后面一段写了出来。 绵绵瓜瓞出自《诗经》中的《绵》,且还是这首诗的起兴句,明面上说的是瓜,实际上是在讲周部族的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这诗的前三段正好和造房子有关。 老周人有位先祖被称为“古公亶父”,后来被追谥为“周太王”,算是周王朝的奠基人。 《绵》讲的就是古公亶父如何带着周人迁徙、定居、发展的“史诗”。 文哥儿把《绵》的第一段写出来,给朱厚照念了一遍,才跟他讲起关于“绵绵瓜瓞”的故事来。 人丁兴旺的周部族迁徙到别的地方去定居,这个新迁的地方连可以睡觉都房子都没有,他们该怎么办? 朱厚照听了也思考起来,想了一会便答道:“建房子!” 文哥儿道:“没错,建房子,但是他们没有我们这么好的木头这么好的瓦,所以他们最开始只能挖窑洞来住。” 窑洞! 在山里挖洞洞住! 我们的祖先会打洞! 朱厚照没见过窑洞,立刻问文哥儿那是什么样的。 文哥儿道:“你看这句‘陶复陶穴’,讲的就是窑洞里的构造了,直穿的窑洞是‘穴’,旁穿的窑洞是‘复’。古公亶父作为周部族的首领,他的窑洞一定很大,说不准复杂得跟迷宫似的!” 朱厚照不懂就问:“什么是迷宫?”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什么,大明没迷宫的吗?他回忆了一下,目前还真没见过迷宫这种说法。 文哥儿一点不慌,换了张白纸提笔就画,现场给朱厚照弄了个纸上迷宫。他说道:“殿下可以来试试看,瞧瞧能不能从这边的入口找走到另一边的出口。” 为了让朱厚照更有走出迷宫的紧迫感,他还让人在旁边点了根香来计时。 朱厚照一看又新东西玩,立刻全心全意投入到走出迷宫这个伟大挑战上。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蹙起小眉头努力找出路,悄然捧起旁边的饮子吨吨吨。 好耶,带薪摸鱼时间到! . 第204章 第 204 章 / 朱厚照沉迷半炷香的功夫便是走出迷宫了。 主要是文哥儿画的迷宫不算太难,他努努力也就找到了出口。 对于从小喜欢玩积木的朱厚照来说,这个迷宫着实很对他胃口。 朱厚照兴奋地拿着迷宫去文哥儿:“这样吗?对了吗?还有吗?” 文哥儿才刚带薪摸鱼了一会儿,就听到朱厚照激动地给他来了个三连问。 可恶,学生太聪明了怎么办?! 真正有头脑的摸鱼人绝对不能接连用同一种方式摸鱼(不然会被发现的)! 君不见都有资本家发明了计时厕所关爱员工健康,从员工关上厕所门那一瞬起就开始精确计时,生怕员工拉屎太久影响身心健康。瞅瞅,多么体贴,多么人性化! 爱你,连上厕所都不放过! 文哥儿笑道:“这小游戏是拿来放松头脑的,殿下不可沉迷太久。若是真的喜欢,我每日给殿下画一张就是了。” 朱厚照有点意犹未尽,可还是乖乖点了头。他现在对文哥儿十分信服,觉得文哥儿特别厉害,什么都懂,还很会玩! . 文哥儿非常满意。 很不错,可持续摸鱼路线get√ 文哥儿道:“下次我们可以取些长板凳在外面的空地上做迷宫,样式每天都可以变化,殿下每日起来后可以到里头走两圈,这样既能锻炼脑子又能锻炼身体,以后殿下就是世上最聪明最康健的孩子了!” 朱厚照闻言跃跃欲试:“好!” 两小孩嘀嘀咕咕半天,兴致勃勃地敲定了接下来的玩耍计划。 文哥儿哄得朱厚照满心欢喜,又带着他把《绵》的第一章读了一遍。开始提问:这时候的古公亶父,没有好房子,只能住洞洞,周围土地也很贫瘠,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更没有娶上老婆!现在他是继续住洞洞好,还是去找更适合居住的地方好? 朱厚照一听“找不到什么好吃的”,立刻回答:“去找!”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殿下真聪明,古公亶父也是这样想的。”他摸摸肚皮,感觉有点饿了,便对朱厚照说,“至于他搬去哪了,我们明儿再讲。殿下今天可以问问周围的人都来自哪儿或者去过哪儿,考虑一下如果殿下是古公亶父会想搬到什么样的地方去。” 朱厚照昨天已经有过到处问人的经验了,听到这个任务后一点都不觉得难,脆生生应道:“好!” 两个小豆丁又一起吃了顿饭。 文哥儿愉快无比地吃饱喝足,挥别自家三岁的学生出宫去。 因为有“问卷调查”功课要做,朱厚照在文哥儿离开后也没太失落,兴冲冲在自己宫中问了一轮,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地名。 他很有探究精神,但凡底下的人说了什么不懂的词、没见过的东西他都特别喜欢追根究底。 等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完了,朱厚照还精神十足地让通笔墨的近侍帮他把文哥儿那张迷宫描下来,他要拿去给父皇走走看! 朱祐樘并不知道他儿子正准备和他分享新游戏。 当看到朱厚照兴冲冲跑过来的时候,朱祐樘还心情颇好地把他抱起来问:“怎么这么高兴?” 朱厚照咻地掏出张迷宫图:“父皇,你会走迷宫吗?” 朱祐樘:“…………” 朱祐樘看了眼那弯弯绕绕的迷宫图纸,再看了眼兴高采烈的儿子,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这是你小先生画给你玩的?” 朱厚照可着劲点头,表示文哥儿真是太厉害了,随手一画就能画出很好玩的东西!他夸着夸着又想起自己今天的功课,不由问朱祐樘:“父皇去过哪儿?什么样的?” 朱祐樘:“………………” 这话就扎心了,他活到二十几岁,出宫的机会寥寥无几,登个城门看看花灯都是难得的放风时间了,时不时还得因为天灾罢了灯会。 不如我们还是来聊聊迷宫吧。 朱祐樘不好对儿子撒谎,只能勉力给自己找补道:“天子出行容易烦扰、劳民伤财,无事最好莫要出宫。” 朱厚照没想到自己的父皇都没去过别的地方,很有些失望。毕竟在他心里,朱祐樘不仅是一国之尊,还是他敬爱且崇拜的父皇,没想到他父皇居然连宫门都不能随便出! 那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朱祐樘见儿子紧皱着小眉头,不由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朱厚照就给朱祐樘讲起古公亶父的事。 古公亶父不愿意在贫瘠落后的地方生活下去了,要带领大家去寻找新的定居地! 他现在就是古公亶父,要知道去哪好,万一挑错了地方就没有好吃的了! 朱祐樘没想到还能这样教孩子。他笑着摸着儿子脑壳说道:“那你可以问问你母后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寿宁侯张峦不是京师人,不过他老家在河间兴济,算下来也没出北直隶。 张皇后就是在那儿出生的,后来才随着考入国子监的张峦到京师来。 朱厚照一听,他母后居然去过别的地方,顿时觉得他母后比他父皇还厉害。 他马上挣扎着下了地,跑过去问张皇后她们老家是什么样的,土地肥不肥沃、种出来的东西好不好吃。 张皇后对上儿子忽闪忽闪的眼睛,不由得认真回忆起过去的事来。 从前张家算不得多显赫,就是寻寻常常的小门小户,唯独从祖父在地方上当教谕,算是家中颇有学问的人。 父亲一直跟着从祖父念书,却始终没能考上功名,考了许多年才以贡生的身份被选入国子监读书。 她们姐弟几人也是那时候才随着父亲入京的,在那之前她们都和母亲一起在老家兴济生活。 那日子算不得多好过,不过姐弟三个亲厚得很。京师外的规矩不如京师森严,她偶尔也能跟着两个弟弟出去玩耍,看一看外头的风光。 一朝入了宫,一切就不一样了。 张皇后抱起朱厚照,与他讲起了记忆中的乡间趣事。 不仅朱厚照听得仔细,朱祐樘也是头一回听张皇后说起这些有趣的往事,一家三口就着温煦的余晖聊得颇为尽兴。 另一边,文哥儿出宫后也觉得迷宫整都整了,光为难太子一个着实太浪费。 他回到翰林院后就开始憋坏,躲起来画了个超级复杂的新迷宫拿去给李东阳他们玩儿。 李东阳:????? 李东阳含笑把它递给了杨廷和,让杨廷和头疼去。 杨廷和看了眼,说道:“可能得费点功夫,你们先试试看,我下衙后再带回家试试。” 于是这个超级迷宫在翰林院转了大圈,最后跟着杨廷和回家去了。 文哥儿乐滋滋地分享了一圈,很开心地看着大家一起头秃。 傍晚他溜达去丘濬家玩,还信手给丘濬也画了张难度寻常的迷宫,看看丘濬能不能走出来。 丘濬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古怪想法。 “你便是拿这些玩意去教太子的?”丘濬拿起迷宫图纸皱着眉头追问。 文哥儿矢口否认:“才不是,这只是中场休息玩的小游戏。” 他得丘濬讲了讲开发大脑的重要性!这些基础的脑力训练就像是在大脑里面铺路搭桥一样,以后去做别的事就有现成的道路桥梁可以走啦! 很多人平时懒得动脑子,学起东西来自然是难如登天!要外出的时候才想到修路修桥的人,怎么能怪路难走? 所以我们要多多锻炼自己的脑子! 文哥儿还顺嘴吹嘘了丘濬一通,说他老人家七十好几脑子还这么好使,就是因为每天坚持不懈地看书写书。 可见咱的脑子常用常新,不用就会生锈! 丘濬听得脑壳痛。 “小心有人弹劾你教坏太子殿下。” 丘濬无奈地说道。 文哥儿辩驳道:“教三岁大的小孩儿,难道还能拿着书从早念到晚吗?便是我愿意念,太子殿下也不愿意听的。” 丘濬想想也是,要不怎么寻常小孩都要六七岁才开蒙?就是因为小孩子年纪太小真的坐不住,连吃饭都要哄的小娃娃,你能指望他乖乖坐着读书习字吗? 像文哥儿这样的,一都不知能不能碰上一个。 得知文哥儿花了两天才把《绵》的第一段给讲完,丘濬可算知道知道文哥儿为什么说这个“绵绵瓜瓞”要讲一旬了。他说道:“慢慢讲也行,只要太子听得进去就好。” 文哥儿认真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一次备课,一旬不愁,才是愉快的教学生活! 至于西域盆盆观音土之类的没用小知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内容,讲章上不写也罢! 要知道皇太子的千秋宴上,皇帝陛下可是亲口答应说他可以用“非常之法”来教的,不然他当时就直接辞了。 文哥儿的“小先生”当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第二日他又踱着步子进宫,去给朱厚照接着讲长得不得了的《绵》。 既然布置了功课,自然是要先瞅瞅朱厚照都问到了什么地方。 文哥儿摊开张白纸,先把古公亶父的起始位置画了出来,接着把朱厚照说的地名在纸上按照远近距离做好标注。 朱厚照看着文哥儿徒手画出个简略舆图来,眼睛都睁大了。 文哥儿把各个候选位置都和起始位置连好线,笑眯眯地让朱厚照挑选去哪儿好。 朱厚照认真思索起来。 按照张皇后她们的说法,这些可都是水源充裕、土壤肥沃的好地方。既然条件都差不多,肯定是挑近的,不用走很久! 朱厚照认认真真在那简略舆图上看来看去,最后挑出一条最短的线说:“搬到这里来!” 文哥儿自是猛夸朱厚照一通,夸得朱厚照心花怒放。 只要学生够聪明,教起来其实还是! . 第205章 第 205 章 / 文哥儿被朱厚照拉着走了圈迷宫,中午顿时多干了一馒头,吃得饱饱出宫去。 教太子别的不说,锻炼量是真的上去了,不说这进宫路上的来回,还有朱厚照作为小孩子坐不住的天性。 这注定了他们不能像寻常师生那样坐在那儿讲课。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逐段逐段把《绵》讲给朱厚照听。 之所以说这是一首“史诗”,就是因为他记录了周部族的建立过程。 文哥儿给朱厚照介绍了岐山是什么地方,据传这里出过一个牛逼大佬,叫做“岐伯”,后世许多认把医术称之为“岐黄之术”就是因为《黄帝内经》记录的是岐伯和黄帝关于医学的对话,告诉大伙应该怎么顺应时节进行养生! 所以这个岐伯,乃是上古养生大佬! 养生大佬所在的地方,当然是水土极好的地方。要不怎么“三皇五帝”里头的黄帝都忍不住跟他请教养生秘法呢! 黄帝见了都说好! 谷大用等人:????? 听着很有道理,但是又隐隐感觉这位小神童在胡说八道。 首发网址. 朱厚照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又学到了新东西。原来还有个叫岐伯的神医,黄帝见了都说好,虚心向他请教养生问题! 朱厚照跟着拍掌:“好地方!”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所以古公亶父看着心爱的姑娘,再看着肥沃的平原,顿时生出了在岐山脚下安家的想法。不过他们那时候做决定要先问老天的意思,所以拿出了龟甲来测试一下。”他在纸上随手画了个龟甲图样,说是古人喜欢在上面刻字问吉凶,所以叫做“爰契我龟”。 朱厚照没见过乌龟,也没见过龟甲,看到文哥儿画出来的小乌龟觉得很新奇。 “这就是乌龟吗?”朱厚照左看右看,想象着乌龟活着的模样。 文哥儿连连点头。虽然是简笔画乌龟,可也是神似至极,完全画出了乌龟的精髓——反正朱厚照又没见过,糊弄小孩足够了! “你瞅瞅这龟甲,是不是很想在上面写点什么?三皇五帝时期,大家就爱在龟甲和骨头上刻字,所以我们可以称之为‘甲骨文’。” 文哥儿说着说着,突然想到古代好像没有专门研究甲骨文的,决定先把这事儿记下来,回头撺掇老丘去琢磨琢磨。 老丘的《成语词典》都写完了,该琢磨着写新书了!这要是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甲骨文研究之中,说不定能活过一呢! 文哥儿越想越觉得靠谱,嘴上却是不忘忽悠朱厚照:“你瞅瞅龟背这么大,还有格子在上头,你难道不想做点什么?” 朱厚照茫然地问:“做点什么?” 文哥儿道:“你看这横三格竖三格的,一看就很适合拿来玩井字棋!”他开始给朱厚照传授了一下规则,并让朱厚照自己挑个人来代笔,邀朱厚照轮流在龟背上画圈圈叉叉。 井字棋,上课摸鱼小游戏,谁没有试过在作业本上画个井字,暗戳戳邀同桌在老师眼皮底下玩耍呢! 只需要一张纸一支笔,就能把这个圈圈叉叉小游戏玩到下课! 实在不想打扰同桌,自己左右互搏也是可以的。人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朱厚照没玩过这种简单小游戏,一下子被文哥儿介绍的玩法吸引住了,不断催着人给他画圈圈。他性子急,看到空位就画,老是输给文哥儿。 文哥儿这个六岁的大孩子一点谦让心都没有,更不觉得自己要让着皇太子,每次都优哉游哉地打叉赢过朱厚照。 气得朱厚照不高兴地说:“孤不玩了!” 文哥儿隐约体会到了自家爷爷当初老在下棋时气他的快乐。 欺负小孩子就是这么令人开心! 文哥儿笑吟吟地道:“那我们继续上课好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却没有跑开。他记得刚才讲到古公亶父用这个龟壳问吉凶,还没说他们要不要在岐山脚下住下! 那可是养生大佬岐伯住的地方,一定很棒! 文哥儿便给朱厚照讲了后续,龟壳占卜的结果是这个地方很适合他们居住,于是周人正式决定在这里不走了,开始着手在岐山脚下建筑自己的房屋。 他们愉快地在这里安定下来,他们有的住在东边,有的住在西边;有的负责划分疆界,有的负责开垦土地;有的负责疏通沟渠,有的负责整理田垄。大家从动忙到西,分工合作完成各种杂事。 文哥儿摸摸瘪瘪的肚皮,对朱厚照说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朱厚照正听得入迷,想象着自己在岐山脚下建立部族新据地的场景呢,听文哥儿这么说又忍不住哼哼两声:“孤不饿!” 文哥儿道:“唉,那我只能出宫去吃了。” 朱厚照不想文哥儿马上离开,只能气鼓鼓地让人把午膳送上来。 到了饭桌上,朱厚照就不记得刚才被文哥儿气了两回的事了,跟着文哥儿大快朵颐,再次吃得肚皮饱饱。 文哥儿喝了口饮子解渴,顺便给朱三岁留了作业,让他可以想想如果他在岐山脚下会分别把今天说的那些工作安排给谁,自己又决定负责什么。 朱厚照学了这么多天,本来就已经代入古公亶父的角色,听到这个课后作业后说道:“本来就会想!” 就算文哥儿不安排这个作业,他也是会想的! 文哥儿笑眯眯地别过骄傲的小太子,愉快地溜达出宫去。 没有文哥儿陪着玩,朱厚照不免有些郁闷。他开始数起了自己身边有几个人,很是认真地盘算着要怎么安排他们开拓岐山。 他还挨个问人会不会建房子、会不会开荒、会不会挖渠之类的,一通追问下来觉得自己手底下人才匮乏,可把他愁了半天。 弄得好像他真要去建立一个全新的部族据地似的! 到晚上见到了朱祐樘,他还忧心忡忡地对朱祐樘说:“父皇,人不够用……” 朱祐樘:????? “可是有人伺候不周?” 朱祐樘关心地问。 朱厚照郁闷地说:“不是,他们都不会!不会造房子!没房子住!” 朱祐樘:????? . 第206章 第 206 章 朱祐樘细问之下,才晓得朱厚照都已经是岐山脚下小小的部族首领了。 这孩子教得,朱祐樘都觉得自己涨了不少见识。 《诗经》作为五经之一,对很多读书人来说都是必读之书,朱祐樘当了皇帝后也坚持听谢迁他们讲经筵,对这书也不算陌生。 可他都没想到《绵》还能这么学,感觉他都和自己儿子深入了解了周部族的迁徙过程。 瞧他这三岁大的儿子,不仅把《诗经》里这首《绵》讲的头头是道,还知道《黄帝内经》了! 朱祐樘都没想到自己给儿子选了这么个“小先生”,真的能教得有模有样。他说道:“不会可以学,眼下不会,又不是以后都不会。你可以今儿分别安排他们去学你想让他们做的事,明儿当他们已经学会了新本领来安排。” 朱厚照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不会可以学嘛! 学会就可以干活了! 朱厚照道:“好!” 解决了一个艰巨的人才难题,朱厚照就开心了,拉着朱祐樘玩井字棋,还让张皇后帮他画圈圈。 这井字棋玩起来简单又方便,张皇后都有些惊叹于文哥儿的奇思妙想。 不愧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连玩都能每天玩出新花样来了。 不能怪儿子每天见了他们就三句不离文哥儿,换成她儿时有这样的“小先生”,她可能也会忍不住天天把他挂在嘴边。 一家三口玩得其乐融融,瞧着倒像是寻常人家似的。 与此同时,文哥儿正在丘家问丘濬有没有见过甲骨文。 据传最初甲骨文之所以引起了学者们的注意,是因为有不识字的土人把龟甲当“龙骨”卖给了药贩子。 中医里所谓的龙骨,其实就是各种古代生物的骨骼化石,包括马、象、犀牛等等哺乳动物的骨头。 《本草纲目》就有详细介绍龙骨的用法,比如健忘、梦遗、吐血、尿血之类症状都会用上它,使用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磨成粉、煅成末等等。 可见勤劳俭朴的古人从来不会放过开发任何看起来有用的宝贝! 后来有位商贩发现这批“龙骨”和别的龙骨不太一样,特意拿去给一位金石大家王懿荣看看有没有这玩意收藏意义。 “龙骨”的价格和珍稀藏品的价格可是不一样的。 王懿荣一看,这是龟甲,龟甲上还有明显像文字的刻痕,恰好和古书记录的龟甲占卜对上了,便叫这的龟甲。 后来王懿荣携家人服毒投井殉难,这批收藏就落入了他的好友刘鹗手里。刘鹗又自己搜集了几千片别的甲骨文残片,拓印成了一本《铁云藏龟》,算是第一本甲骨文专著。 这约莫就是第一批研究甲骨文的学者。 刘鹗就是有名的《老残游记》的作者。 文哥儿对这个过程并不清楚,只知道时人大多研究金石文,对甲骨文的研究仍是一片空白。 文哥儿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和丘濬讨论:“今儿我给太子殿下讲学的时候讲到‘爰契我龟’,您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还能找到刻在龟甲上的卜辞!您看那些乌龟壳那么硬,肯定放好多好多年都不会坏的吧?要是能找到的话,说不准可以拿来研究春秋以前的事情呢!” 丘濬道:“即便有这样的龟甲,又能上哪找去?” 文哥儿一听,也愣了一下。 是啊,即便有这样的龟甲,又该上哪儿找去?他颇有些郁闷,只能说道:“我也不知道。” 丘濬沉吟片刻,说道:“周王朝之前乃是夏’,应当也在河洛诸地。我会托人留意一二,只不过不一定能找着就是了,你别一天到晚琢磨这些杂事。” 文哥儿听后颇为佩服地道:“您果然懂得比我多多了!” 丘濬道:“这些东西书中都有记载,你自己不去留心自然什么都不懂。”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狠狠夸了丘濬一通后就开开心心地溜达回家去。 文哥儿一走,丘濬就开始琢磨文哥儿提的“甲骨文”。 大家都知道“爰契我龟”,可还真没有人像研究金石文那样研究过龟甲上的文字。 大抵是都没看见过实物。 丘濬思索了一下自己认识的人,提笔写了几封信分别托对方帮忙在河洛一带留意有没有那样的龟甲。他与这些人虽不甚相熟,不过他如今身居内阁,相信很多人还是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一口气把几封信写完,丘濬便起身就着夕阳的余晖在廊下踱步走动起来。 这小子还真是会给人找事,《成语词典》才刚印成书,又琢磨起这什么“甲骨文”来了。 这可叫他怎么安心回琼山去? 他得多走几步,再多走几步,争取多活个十年八年,瞧瞧是不是真的还能摸到夏哥儿踏着余晖回到家吃饱喝足,自是又愉快地跟家中的兄弟姐妹玩耍,带他们走迷宫玩井字棋,有纸有笔有盏灯就能玩到困意袭来。 翌日文哥儿一进宫,就听小太子朱厚照跑过来煞有介事地说他已经派谷大用等人去进修过了,现在可以安排他们去造房子、挖沟渠、开垦土地了,人才够够的!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殿下真有办法。” “那当然。”朱厚照非常骄傲,决口不提这临时进修的主意来自他爹。 文哥儿道:“人少地少的时候殿下像这样亲自安排这些事宜,要是部族里的人有成千上万个,殿下也一个个亲自安排过去吗?” 朱厚照一下子被难住了。 他昨天安排手底下的人都费了好大一通功夫呢,要是变成一千个一万个人,他肯定就不能这么办了。 就算一人只问一句“你会什么”,都得问一万句! 一万是多少他都不晓得。 说不准他这辈子都没讲够一万句话。 朱厚照苦恼地问:“那怎么办?” 文哥儿提笔给朱厚照写下《绵》的第五段。 “迺召司空,迺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朱厚照认识第一个字,这个字昨天见过好多次! 只是整句话写出来,他就看不太懂了。 文哥儿没有吊他胃口,逐句给他念了一遍,接着才给他讲解这是在做什么:“司空是管营建的官员,司徒是管徒役的官员。你要挑出两个适合的人来,让他们一个负责规划要做哪些事,一个负责考虑选哪些人去做这些事,到时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他们商量着办,不管有多少事、多少人,都可以妥妥当当地安排下去。” 朱厚照听得直点头。 原来人多了要这样管! 这样就不用他一个个问了!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恍然,笑吟吟地问:“那殿下知道怎么挑司空和司徒吗?是挑殿下亲近的、喜欢的人,还是挑能做事的人?” 朱厚照愣住。 照他的想法,那肯定是挑亲近的人和喜欢的人了,不然难道挑不亲近不喜欢的人? “亲近的人,不能做事吗?”朱厚照疑惑的问。 文哥儿道:“也许能,也许不能,谁也说不准。所以殿下是先挑亲近的、喜欢的人对吗?” 朱厚照笃定地点头。 “假如他们做错了规划、安排错了人,害得许多人没房子住、没粮食吃,殿下会责怪他们吗?”文哥儿问道。 朱厚照纠结起来。 在他这几天的学习过程中,岐山脚下这个部族可是他一点点建设起来的,要是选出来的司空和司徒把事情搞砸了,他想想就很生气! 文哥儿道:“他们可是殿下很亲近、很喜欢的人,殿下应该不会生他们的气的吧?” 朱厚照不吭声。 文哥儿道:“殿下不生他们的气,肯定就不会惩罚他们了。想来那些吃不上饭、没房子住的人要么饿死冻死,要么离开部族去寻求别的活路,这一年殿下的部族便少了许多人。” 朱厚照一听自己的部族少了许多人,顿时肉疼起来。 偏文哥儿还在那里讲,什么老实干活的人饿死啦、什么觉得不公平的人跑啦、什么觉得没有出头机会的人离开啦,于是人越来越少,地没人耕啦,活没人干啦—— 最后只剩下他和那些养尊处优的“亲近”人干瞪眼。 部族建设计划,一败涂地! 朱厚照:“…………” 朱厚照代入感很强。 已经开始疯狂生气了。 朱厚照道:“孤不选他们,选能做事的!” 文哥儿道:“那殿下怎么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做事?像一开始那样每个人问一遍吗?殿下怎么确定他们不是自吹自擂,而不是有真本事?” 朱厚照:“…………” 好气哦。 为什么要问他这么难的问题?!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气鼓鼓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壳,笑道:“这个问题就当你今天的功课好了,现在我们看看选好了人会怎么样。” 他给朱厚照提笔写出《绵》的第六第七段。 既然司空司徒选好了,庄严的宗庙也建起来了,一切就井然有序地发展起来。 皋鼓日以继夜地响个不停,成墙接连筑起。 很快地,雄伟的城门建好了,结实的宫门也建好了,聚拢民众的大社坛也建好了,丑丑的西戎从此躲着咱们走! 朱厚照听得心神激荡,激动地说道:“合该这样!” 没错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 造房子! 造大城! 吓得丑丑的坏人闻风丧胆! 文哥儿见朱厚照这般兴奋,不由又……领着朱厚照出去玩泥巴。 两人先去看了看他们前些天分好盆的草莓盆栽。 见小小棵的草莓苗苗都活得好好的,文哥儿便开始带朱厚照体验什么是古法筑墙。 “教具”是文哥儿提前叫人备下的,一切就位以后他背着小手在旁边优哉游哉地指导朱厚照干活。 朱厚照用小花铲哼哧哼哧铲土,他就告诉朱厚照这是“捄之(zhi)陾陾”。 朱厚照哼哧哼哧把簸箕搬到“版筑”旁开始填土,他就告诉朱厚照这是“度(duo)之(zhi)薨薨”。 朱厚照…… 朱厚照不干了! 朱厚照气呼呼地说:“你不做事!” 文哥儿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着朱厚照。 很不错,干活干到一半就知道生气了,挺有反抗精神! 文哥儿过去接替了朱厚照的活儿,哼哧哼哧地把朱厚照填进两块木板之间的土捣实,说这叫“筑之登登”。 等到辛辛苦苦地把土墙夯好了,还得把它前前后后反复修治得结实又美观,这就叫“削屡冯冯”。 隔着一两千年的时光,仿佛都能从“陾陾”“薨薨”“登登”“冯冯”这一连串活灵活现的拟声词听见岐山脚下热热闹闹的筑墙声。 朱厚照绕着他俩合力筑出来的小小“土墙”惊奇不已,嘴里也跟着念起了“筑之登登”“削屡冯冯”。 古人原来是这样筑墙的! “他们没有砖头吗?” 朱厚照问。 文哥儿道:“可能有的,但应该还是土墙更实惠,毕竟到处都能取土,不用特意去烧造。” 两个人蹲在小土墙边上嘀嘀咕咕讨论了一会,都有些饿了,便相携去用了午膳。 文哥儿临走前又把功课给朱厚照复述了一遍,省得他玩得太开心给忘记了。 给朱厚照留下一个巨大的难题,文哥儿就溜溜达达地出宫去了。 朱厚照:“…………” 对哦,他们大获成功的前提是选对了司空和司徒。 要怎么才能选出真正能做事的司空和司徒呢!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记下来,晚上问父皇! 朱厚照愉快地做好决定,开开心心地跑去带着人挖泥巴玩古法筑墙小游戏,兴致来了就自己动手,累了就学文哥儿那样背着小手在边上念“筑之登登”。 . 第207章 第 207 章 傍晚,朱祐樘收获一个泥巴堆里的小太子。 倒也不是很泥巴堆,因为他用四堵墙把自己围在里头了,看起来还对自己创立的矮墙帝国很是满意。 朱祐樘:“…………” 他的内心时常在小神童过于靠谱和非常不靠谱之间挣扎徘徊。 朱祐樘最终还是把儿子拎了起来,让人把他带去洗白白,免得张皇后瞧见只满身泥的小猪崽。 等到朱厚照洗得白嫩嫩香喷喷跑出来,朱祐樘很快得知文哥儿给他儿子留的功课。 就,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说好的成语故事,怎么突然拐弯拐到用人之道了? 朱祐樘有点头疼,倒不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怎么选拔人才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该怎么讲才能让三岁大的儿子听懂。 三岁小孩学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 朱祐樘理了理思路,仔细地给朱厚照讲解起来:“文人有文试,武人有武举,杂流也有专门的考试。具体行不行,组织相应的考试考校一二便知道了。” 朱厚照问:“什么是杂流?” 朱祐樘道:“医学生、天文生、回回生、译字生这些都是杂流,他们会有专门的考试确定能不能授予官职。” 朱厚照听得半懂不懂,认真想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的理解:“要他们做什么,就考什么,对吗?” 朱祐樘没想到朱厚照能明白到这种程度,微微讶异。他说道:“对,就是这样。但是把人选出来后也只是开了个头,还得定时派人去考核他们做得怎么样,以此来确定他们是不是做好了分内的工作、决定给他们升迁还是把他们贬到别的地方去。” 朱厚照只觉真是太麻烦了。 他只是想建设自己的部族,居然要想这么多事情,真的好难哦! “不容易!” 朱厚照由衷感慨。 小小的脑袋里头,有着多多的惆怅。 朱祐樘听三岁大的儿子这么感慨,不由得想到自己登基后的种种遭遇。 他刚登基时觉得刘吉人很好,后来才发现这人爱用些叫人瞧不上阴损手段,风评非常糟糕。他认真听取每个朝臣的意见,却还是时不时被他们喷得狗血淋头,有时候甚至还会在做出决定后才发现自己信错了人。 他登基六年,现在也才二十四岁,仍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是不懂的,平时都认认真真请谢迁他们给自己讲经筵。 他儿子只是想想自己在岐山脚下建设周部族据地,就已经觉得困难重重,他这个一国之君想要建设好整个大明又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 这一刻,父子俩的心态几乎同步了。 朱祐樘觉得文哥儿教得好,这第一课选得也好,正是朱厚照身为太子应该上的一课。有了这一课打底,日后太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需要先思后行、知人善用,而不是任人唯亲或者莽撞行事。 另一边的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的教学获得了太子家长发自内心的好评,他算算时间,发现一旬才过半,他都快把《绵》教完了,真是愁人哟! 学生太聪明了怎么办! 提前开新课是不可能提前开新课的,只能多开展点互动课堂水水课时这样。 只可惜朱厚照还太小了,不然扔他一叠字帖,他自己练上半个时辰多棒! 文哥儿在心里掠过许多自家老师、自家老哥的做法,最后因为太子才三岁也只能作罢。他到底不是他几个老师那样的坏大人,根本不忍心对一个实际年龄才两岁出头的孩子做出那样的事。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该好好玩儿才对! 文哥儿一时半会没有新想法,想到自己挺久没有动笔写《饮食诗话》了,便摊开一张白纸,在上头写起了最近积攒起来的新想法。 谢迁让他把五经都读一读,《诗经》他也学了一遍。最近为了教朱厚照这个学生,他又把《诗经》翻出来细细读过了,只觉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同样有着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 你看看人家《诗经》里头就已经有告诉大家每个月应该顺时而食:“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六月采摘新鲜可口的李子,七月烹煮初秋的葵菜和豆豆,八月应该收枣子,十月可以割稻子。等到天气转冷后便拿收获的稻子酿成春酒,待到开春时取出来祝愿大家寿数绵长。 这大半年的日子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至于《诗经》里出现的食材、烹饪方法、用餐礼仪,那更是多不胜数,文哥儿凭借着自己研读《诗经》的经验,深入总结了古时各地的人们吃什么、怎么做、怎么吃这几方面的内容,一篇色香味俱全的《食在诗经》就写好了。 文哥儿对自己的发挥非常满意,恨不得立刻去和老何探讨一二,看看能不能搓一顿《诗经》宴。 可惜诗人写诗往往有夸张手段在里面,有时候明明不怎么好吃的,写进诗里都能夸得天花乱坠,文哥儿也不太确定做出来到底好不好吃。 文哥儿把自己新鲜出炉的《食在诗经》收了起来,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儿再拿去给李东阳看,省得李东阳天天说他很久没有交作业了。 想他一个六岁小孩,又要习举业,又要教太子,还要兼职写书,他容易吗?! 文哥儿躺在床上细数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震惊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过上自己理想中的咸鱼生活,还成为一个六岁的社畜! 嘶! 怎么会这样?! 这很不应当!! 文哥儿躺在床上愁了一会,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他早早起来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正要跟着他爹出门,就看到他二哥王守俭才刚施施然地起床洗漱。 “二哥!”文哥儿喊了一声,跑过去很是羡慕地问,“你现在才起来吗?” 王守俭慢腾腾地擦了把脸,疑惑地看着文哥儿说道:“我是昨晚睡早了才会这么早醒来。” 要是换成平时,他当然是太阳升起来后才起床的,怎么可能天没亮就起来? 文哥儿:????? 这大抵有点不对劲! 王守俭见文哥儿一脸的震惊,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颇为同情地说道:“你天天都这么早出门的么?” 文哥儿:“………………” 可恶,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 第208章 第 208 章 文哥儿跟着他爹出门,一路都有点蔫答答的,毫无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活泼劲。 王华见了有些纳罕,不由问:“你小子怎么了?” 怎地跟他二哥聊了几句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蔫了下去! 文哥儿唉声叹气:“我才六岁,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像二哥那样一觉睡到天大亮!” 王华见文哥儿一脸郁闷,也觉得让个六岁小子天天跟着起这么早有点为难小孩子,便伸手把人抱了起来说道:“趴我肩上再睡一会,实在起不来,爹帮你跟陛下说一说便是。” 世上本就没有让个六岁小孩每天起这么早进宫陪太子玩的道理(虽然他去翰林院读书也差不多这么早)。 文哥儿一下子被腾空抱起,接着小脑袋就正好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爹的肩膀上。他愣了一下,伸手环抱住王华的脖子,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他可是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孩子,他也喜欢很多很多人。所以他要读很多很多书,做很多很多事,永远不变成让他们失望的坏小孩。 王华抱着文哥儿走到宫门口,李东阳见了便笑道:“文哥儿没睡醒?” 文哥儿也就趴在王华肩膀上补眠了一小会,听见李东阳的声音后就睁眼醒来了。他挣扎着下了地,表示自己今天依然精神奕奕。 事实上他夜里一般宵禁后就睡了,基本不会勉强自己挑灯夜战,睡得格外地早且格外香,睡眠算下来倒也还算充足。 只是人一旦去跟别人对比,就觉得别人的日子过得格外快活罢了! 他二哥,日子过得可真是太快活了! 文哥儿暗搓搓怂恿他爹:“二哥是不是该去塾馆读书了?” 目前王守俭在家也就跟王华读几本开蒙的书,王华好歹是有过出任教职经验的人,自家儿子还是教得过来的。 王华说道:“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走正常流程的话,小孩子都是像王守仁他们那样十一二岁再送去塾馆读书,读个两三年便可以考生员出身去了。入了官学再打磨个三五年,正好十八到二十岁之间去应试,正式开始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科举人生。 在那之前不管是在家接受家教也好、去塾馆读书也好,都随各家自己安排。 像杨廷和、李东阳他们这些十几岁就跑去考试(还考中了)的反而是异类。 李东阳乐道:“怎么?你自己读书早,也想让你二哥早些读书?” 文哥儿道:“那当然的,读书这么好的事,合该有福同享才是!” 大伙都听笑了。 对许多人来说,读书机会确实很难得,算得上是“有福同享”。只不过对于不少小孩儿来说,读书这种苦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能算“有难同当”。 都和李东阳聊上了,文哥儿就顺便把揣过来的《食在诗经》拿给李东阳,让他回翰林院后帮忙看看,给点修改意见。这可是他准备放进《饮食诗话》里去的新稿子! 李东阳来了兴致,接过文哥儿带来的文章,笑道:“成,一会我叫大伙都给你点意见。” 翰林院的日子本来就闲得慌,有文哥儿的新作可以跟大伙讨论讨论,一会下朝后就不怕无聊了。 文哥儿从前也没少参加这种小型文学讨论会,听李东阳这么说立刻决定让金生一会跟他爹回翰林院去,帮他记录下李东阳他们的讨论内容,省得他都不知道大伙给了什么意见! 此时朱红的宫门缓缓敞开。 哪怕文哥儿已经进宫给太子讲学好些天了,领着儿子走在早朝队伍里的王华依然十分引人注目。 王华是左右春坊的属官,太子出阁读书以后说不准也算是太子老师之一。 可到时候就跟如今的讲经筵一样,你也是老师我也是老师,并不算特别稀罕,是于东宫而言有过师徒情分在。 文哥儿这可不一样,别说是“小先生”这个名头了,光是这份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就很不一般了。 越看越是恨自己没能生出个小神童来! 也不知这位小先生讲课讲得怎么样,要是他不仅自己是小神童,教起太子来还有模有样,凭本事坐实了“小先生”的玩笑叫法,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从古到今有几个六岁的太子老师? 日后要是…… 嘶,不敢想,不敢想。 对于有这么个翰林堆里长大的小神童去影响太子,不少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有一个亲近文臣的太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文哥儿不知道众人心里的诸多感慨。 他跟着他爹进了午门,天边也只是泛起了一丝丝白亮,周围都还是黑黢黢的,只有早朝的灯火照亮前路。 文哥儿抬起头一看,不远处高高的丹陛也只有灯火照耀其上,盘踞于丹陛之上的奉天殿宛如猛兽般居高临下地俯瞰世人。 对于远远没长到王华他们那么高的文哥儿来说,这奉天殿多看几眼就感觉脖子有点累。他很快收回视线,别过王华去跟侯在老地方的谷大用会合,愉快地跟谷大用聊起“吃了没”“吃了啥”之类的极有营养的话题。 两人走到太子居处,天已经蒙蒙亮了。 朱厚照的睡眠看起来也很不错,瞧着同样精神奕奕。 瞅见文哥儿来了,朱厚照兴冲冲招呼文哥儿跟他一起走迷宫,两个人踏着晨曦绕来走去,最终在迷宫尽头看到了朱厚照昨天下午营建的四堵小矮墙。 朱厚照一脸骄傲,浑身上下写着一行大字“看看,这就是孤打下的江山”。 文哥儿左瞅右瞅,总觉得这玩意很眼熟。他思来想去,终于想起这是啥玩意了,这不是从前学校组织去博物馆参观,看到过的陶土猪圈吗?! 陶土猪圈,底下围着泥墙,上头建着厕所,充分展示着古代淳朴的劳动人民是怎么样养猪的——集举家之力给猪猪投喂便便! 文哥儿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朱·三岁·厚照。 就算你是猪猪,你也不能建这种猪圈啊! 吃肥肥草不好吗!听起来怪可爱的! 朱三岁,我不许你这么埋汰自己! 朱厚照看不懂文哥儿复杂的眼神,觉得文哥儿不懂得欣赏自己的杰作,哼唧着问道:“不好看吗?” 文哥儿道:“好看,很好看。” 这叫做活灵活现,高度还原! 朱厚照带文哥儿欣赏完他悉心营建的猪圈,又和文哥儿沿着弯弯曲曲的迷宫往回走。 两人回到屋子里相对坐下,朱厚照立刻讲起自己想到的好办法。 考试,给他们考试! 谁考得好,谁就当头儿!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殿下准备怎么考?” 这个问题朱厚照昨天就知道答案了,想也不想就回答:“做什么,就考什么!” 文哥儿便怂恿朱厚照着手安排一场考试,随手就写出了一份简明扼要的活动方案来—— 周部族人才选拔考试 候选岗位:周部族司空,周部族司徒 考试时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范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地点:由朱三岁拟定 主考官:朱三岁 副考官:王六岁(负责打杂)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种玩法,登时激动地表示必须当这个主考官! 不过他有一点儿疑惑,忍不住指着活动方案上的“朱三岁”问:“为什么孤是‘朱三岁’?” 文哥儿煞有介事地瞎掰:“殿下贵为皇太子,我怎么能直接写殿下名讳,不如用‘朱三岁’来代称算了,这个好写!” 接着他和朱厚照说起文人墨客的别号文化,诸如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十几个乃至于几十个别号之类的趣事。 文人墨客不仅大多爱在自己的大作上题写自己的别号,还会标注上自己书写时的日期或年龄,所以咱只要拿岁数当别号,就相当于别号日期二合一,方便又省事! 反正他王六岁,已经署名足足两篇文章! 要不是老丘坚决不许他在《成语词典》上用他悉心取出来的别号,他王六岁这个名号说不准已经响彻读书人圈子了!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 读书人居然是这么臭屁的吗? 遇到喜事爱改别号,遇到贵人也爱改别号,连建个新书房都爱改别号! 别人有的,他当然也要有! 朱厚照当即认认真真点头:“孤今年是朱三岁!” 文哥儿十分欣慰,便邀朱厚照这位主考官商讨起怎么安排这场人才选拔考试,逐项逐项解决活动方案那一串需要朱厚照来决定的内容。 对于什么时候考试这件事,朱厚照拧着小眉头问:“不能今天?” 文哥儿道:“今天怕是来不及准备,殿下可是还得出考题。何况殿下突然要考,他们都来不及报名,更别提备考了。突击考试要不得,得给大家一点准备时间!”他细细地给朱厚照分析了一番,“殿下今儿得拟出一个告示来,安排人给大家宣讲选拔细则。” 对于亲自当主考官选拔人才这件事,朱厚照兴头还是很足的,闻言跃跃欲试地追问:“怎么拟?” 文哥儿便和他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朱厚照每做好一个决定,他就代朱厚照在纸上填上一样内容。 朱厚照津津有味地在旁边看文哥儿把他的想法写出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积极地扯着文哥儿袖子让文哥儿教他认,坚决不当连自己的决定都不认识的文盲宝宝。 光是拟写这么一份告示就差不多花了一早上(虽然中途课间休息了好几次)。 至于考题什么的,自然是明天再决定了! 文哥儿对这个课程进度非常满意。 很不错,这“绵绵瓜瓞”讲个一旬完全不成问题! 朱厚照也学得很开心,拿到完整的告示后更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居然能想出这么多东西! 等父皇过来后一定让父皇看看! 文哥儿在太子居处蹭了顿饭,心情十分愉悦地踱步出宫去。 明朝的太监不像前朝,他们大多是被安排去读过书识过字的,到了明中后期甚至一度获得了代皇帝批红的权限。 本来内阁替皇帝干活,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给了处理意见递上去,皇帝同意这些处理意见的话就照着内阁票拟的结果提笔批红。 结果皇帝把这个权限分给了司礼监,这便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几乎有“内相”的权限。 明中后期文官和司礼监便开始反复对冲,长期处于你骂我我也骂你、你想整死我我也想整死你的状态。 这个过程中从来没有谁输谁赢,每次短暂的胜利都不过是看皇帝站谁。 当然,私底下相互合作的情况也不少。别看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实际上不少人想升迁时还是会走司礼监的路子。 如今宫中人员简单,朱祐樘后宫之中就只有张皇后一个,他俩膝下又只有朱厚照这么个皇子,太子身边的近侍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文哥儿觉得这些人都可以胜任陪太子玩考试游戏的角色! 陪不了就淘汰,换陪得了的上来,多么简单的事情对不? 就是可能会有点遭人恨,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考试的。 而且考试考得好的人也不一定心地就好。 世上根本没有任何考试可以筛选掉坏蛋。 有时候聪明人坏起来更叫人防不胜防。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明出了那么多爱胡搞瞎搞的皇帝,国祚似乎也延续了两三来着。总不能被他捣鼓几下就给玩坏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回了翰林院,拿回自己添了许多修改意见的新作琢磨着怎么改。 顺便还收获了他大先生给他安排的新功课。 唉,读书难,难于上青天! . 第209章 第 209 章 朱祐樘很快得知太子要当主考官的事。 虽说感觉东宫如今一天玩出一个新花样,朱祐樘在听到太子一字一字给他念告示的时候,才是觉得自家儿子说不准也是个小神童。至少这孩子指字的时候一个都没指错! 谁家小孩能在三岁时就认这么多字? 当然了,王家那个小神童除外,没听大家都夸他是小神童吗? 见自家儿子满脸的小骄傲,直说这全是他想出来的,朱祐樘虽不甚相信,却也欣慰至极地夸了朱厚照几句,并且吩咐左右的人按照太子以及小先生的意思作准备,需要用到什么只管去支取。 接下来几日朱厚照都和文哥儿一起讨论出什么考题,同时陆续接受谷大用他们交上来的报名表。 报名表是文哥儿绘制的,一项项信息列得非常清楚,类似于科举那样列好姓名、籍贯、专长之类的,还添加了一个竞聘岗位,让他们自主选择报考“司空”还是“司徒”。 别看文哥儿和朱厚照这师生两人加起来都不到十岁,谷大用他们却很难不慎重对待。 这可是太子殿下主持的第一场“考试”,要是他们在这次考试里表现出色,给太子殿下留下了好印象,下次有什么事儿太子殿下肯定会第一个想到他们。 他们这些在贵人身边做事的,最要紧的不就是要在贵人面前得脸吗?别的事情都得往后挪,得贵人看重才是好处多多的事! 何况他们和教完太子就出宫的文哥儿不同,他们可是清楚知道太子每天都会和陛下交流当天学到的东西。 要是他们考中了这个“司空”或“司徒”,说不准还能让陛下对他们有个好印象! 考,必须好好考!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把心思放在正途上的。 等到文哥儿上完课出宫以后,便有人试图哄着朱厚照问出对应的试题来。 朱厚照一听,立刻不高兴地绷起小脸,站起来生气地说道:“舞弊!你想舞弊!” 这是朱厚照听到的新词儿,文哥儿给他讲了许多科举舞弊技巧,这些舞弊手法分别可以用在考前考中考后。 像考前他们可以去找主考官买题,要是主考官刚正不阿不肯收钱,就找他们家仆从、找他们家亲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办法使得准,说不准就有人心动了! 考中可以搞夹带,有带小抄的、有用特殊墨汁写在衣裳上的、有在夜壶考篮上搞夹层的,甚至还有飞鸽传书的,听着就令人叹为观止。 考完了就没办法作弊了吗?考完也有的,比如买通一些在考场里打杂的小官小吏,搞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手段。 所谓的活切头,就是指“截换卷头”,一般托负责弥封的人把好卷子割下来挪到自己名下。这样任你答得天花乱坠,那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蜂采蜜,则是提前买通人去当誊录生,取出提前偷印好的卷子把别人答卷里应答极佳的内容抄过去,这里“采”一点、那里“采”一点,可谓是博采众长,谁看了不觉得这考生才华过人? 等誊录生伪造完簇新的墨卷便把考生那份原卷焚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个移天换日,这考生想不高中都难! 总之,只要有心想舞弊,甭管是还没开考还是已经考完了,那些个作弊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 京师近在天子脚下可能还好点,有些地方上的乡试那简直是群魔乱舞。 只要钱足够多、人脉足够广,那些个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人也能轻松当举人老爷! 要是人才选拔考试都不公平,选出来的人还是干不了活,咱的部族建设计划又要失败啦! 所以不仅要叫考生知道舞弊的严重性,也要给考官们做一下考前培训,知道到底有多少令人防不胜防的作弊手段! 作为英明神武的主考官朱三岁,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给他介绍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没想到读书人舞弊起来也有这么多花样! 他可是英明神武的朱三岁,绝对不能纵容有人在他的人才选拔考试里作弊! 朱厚照把人给骂走了,傍晚还和朱祐樘告了一状,说有人要来英明神武的朱三岁面前舞弊! 朱三岁气鼓鼓! 他年纪小,他又不傻,居然想来骗他泄露考题! 朱祐樘:????? 怎么才一天的功夫,连东宫舞弊案都出来了? 朱祐樘追问之下,才知晓是有人觉得朱厚照年纪小好糊弄,想从朱厚照本人嘴里套出考题来。 这等心思不正之人,自然是不好让他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了。 朱祐樘皱着眉头叫人安排下去,今天就把这家伙给换下去。 等到从朱厚照嘴里听到“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作弊手段,朱祐樘眉头突突直跳。 科举如此大事,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多作弊花样! 简直斯文扫地! 朱祐樘心情很郁闷,又不好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他儿子才三岁,能懂什么?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够聪明伶俐了! 朱祐樘憋了一晚上,第二日才终于在和几位阁臣聊政务时问了出口:“诸位爱卿知道什么是‘活切头’‘蜂采蜜’吗?” 徐溥等人:????? 还是丘濬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突突直跳。 这不是他平日里闲着没事和文哥儿闲聊,偶尔提了一嘴的科场舞弊花样吗?他在国子监当过几年祭酒,不免在监生和同僚们那儿听说许多花头。 去年看文哥儿那么关心他哥应试的事,他便随口与文哥儿说起过这些作弊手段。 难道是文哥儿跑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了? 丘濬说道:“臣听说过。” 朱祐樘闻言立刻看向丘濬。 太子到底年幼,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哼哼唧唧地说什么“切卷子,切卷子”“这个采采,那个采采”,朱祐樘听的云里雾里。 看来是丘濬平时给文哥儿讲过这些科场内幕! 徐溥三人也不由看向丘濬。 要说在座诸人谁最了解那些个没甚用处的偏门知识,那肯定就是丘濬了。瞧他一个理学大家,还跑去学人写戏曲,就知道这人私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爱研究! 丘濬只能给朱祐樘几人讲解了一番。 对于给别人科普这件事,丘濬还是很有热情的。 早说你们想听啊,这玩意我脱稿都能讲上三天三夜! 丘濬讲着讲着就上头了,跟文哥儿那样从考前讲到考后,每个作弊手法都不带重样的。 ……听得其他人看向丘濬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 这小老头儿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 尤其是这什么“活切头”“蜂采蜜”的,听得人头皮都发麻了。 咱派那么多人在考场外千拦万拦、在考场里一对一盯得那么紧,结果到了考后弥封、誊录、对读这些环节动点手脚,就能让学识过人的考生落榜、不学无术的考生榜上有名! 这事儿谁听了不气愤? 朱祐樘更是忍不住直接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得知好端端的科举居然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他心里气闷不已,不由问丘濬,“丘爱卿说的这些舞弊手段可是确有其事?” 丘濬老神在在地说道:“不过是市井传言而已,臣也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是否真有其事,兴许这些事发生在宋元之时也不一定。若非陛下问起,臣也不会拿这等腌臜事来污了陛下的耳。” 朱祐樘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丘濬又补充道:“据传永乐年间解文毅公为主考官,见同乡刘子钦连得解元、会魁,有心‘提点’刘子钦让他得个三元及第,结果刘子钦断然拒绝。解文毅公见此子如此不知好歹,便决定‘提点’另一位同乡。”丘濬娓娓说道,“想来考官若是存了私心,考前泄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解文毅公就是传说中的大明才子解缙,他和他选出来的状元曾棨都很得朱棣的喜欢,每次谈诗论文就要把他们拉出来遛一遛、夸一夸。 丘濬又给朱祐樘举了别的例子,诸如宣德年间山东乡试考官授意弥封官换掉考生卷子、成化年间顺天乡试誊录生割考生考卷等等。 这些事都是有记载可查,除却解缙那段试图搞“人造三元及第”的传闻外都是被朝廷明文处置过的案子。 所以或许不是所有花样都有实证,可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丘濬洋洋洒洒讲了一通,讲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殿试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主考官“提点”后辈这种事不算太新鲜,倒也不必特意拎出来讲。 还有你不是道听途说吗?怎么讲着讲着又变成科普真实案例了! 不过即便大伙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都不好摆在明面上来讲。这可是科场舞弊,丘濬都摆到明面上来说了,他们除了跟着骂以外还能说什么? 只有唯一一个没深入了解过科场舞弊的朱祐樘越听越忧心忡忡。 这位好脾气的帝王难得地骂起人来:“朝廷的抡才大典,岂能让这些宵小之辈肆意妄为?!”他起身对几位阁老说道,“诸位爱卿回去想想有何佳法杜绝这些舞弊书人的心。” 刘健几人自是喏然领命。 待朱祐樘走后,刘健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看向丘濬,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整出来的事儿你得负全责”。 丘濬懒得搭理他们。 想要杜绝科场舞弊可太难了,约莫也只能年年严抓年年严管。不过把作弊手段与应对之法归纳总结一下,每科开考前给参与的官员们说道说道,说不准也有那么一点敲打效果。 丘濬揣了个新任务下衙回家,瞧见文哥儿正没心没肺地蹲在自家院子里数移盆后的草莓茬,只觉这小子是真的能给人找事! 丘濬把文哥儿喊去书房问话。 文哥儿白天进宫陪朱三岁玩《我是大考官》游戏,正好听朱三岁告了一嘴的状,且还知道自己间接达成了东宫近侍一杀成就。 听丘濬问起这事儿,文哥儿便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丘濬:“您说我不会被记恨吧?我都没记住那内侍长啥样,回头见到人都不认识,要是他暗中恨上我了怎么办?” 丘濬说道:“你立得正行得正,怕他一个宫中内侍做什么?你现在倒知道怕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怎么就什么话都敢讲?” 文哥儿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就给太子殿下介绍一二。” 谁知道真的有人会直接往枪口上撞? 他也很无辜,他也很无奈的! 等得知朱祐樘要丘濬他们拿出个整治科场舞弊的方案来,文哥儿更是有些瞠目结舌。 文哥儿立刻说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陪太子殿下玩耍而已,朝堂上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 第210章 第 210 章 朝堂上的事当然和文哥儿没什么关系,就文哥儿这年纪,丘濬也没让他掺和整治科场舞弊的事。 当初他们偶然讨论起这事儿时这小子都洋洋洒洒讲好多了,没必要再让他卷进来。 就像文哥儿担忧的那样,要是叫人知道是他提起来的,说不准会被人暗中恨上。哪怕文哥儿肯定不会与这样的人有太大的交集,可还是得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就文哥儿这么小一娃娃,旁人有心要害他的话办法那不是多得很? 文哥儿给丘濬读了本新书,见丘濬似乎惦记着怎么写整治方案的事,便也不再多留,踱着步子溜达回家。 秋日傍晚的天穹澄明透亮,只有天边染着绯色的霞光。 文哥儿边往回走边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本来他是打算在这两年找机会把科场舞弊诸事拎出来说道说道的,毕竟他都见着唐寅了,自然也记得唐寅应试时会发生的科举舞弊案。 虽说以唐寅潇洒疏狂的性格,不一定适合混官场,可到底是他记忆中那位老师惦记着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同时也是他老师吴宽看重的后辈,既然有那么一点印象,他总还是要做点什么的。 只要唐寅以及主考官都注意一点,应该还是有机会避免那场科举舞弊案发生的。 毕竟要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主考官“提点”一下后进是很正常的事。 自己难得主持一次会试,想要预定几个厉害的年轻人当门生,多正常的想法对不? 既然双方都有意,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皇帝也没意见,一切都好好的。 像解缙主持科举选出了几个同乡,连头名都是,就光明正大地拿着名单去问朱棣:“臣选出了不少人才,但是第一名和其中好几人都是咱江西的,陛下您看这样成不?要不要避嫌一下?”朱棣大手一挥,直接说:“没问题!是人才就行!” 于是皆大欢喜。 偏偏唐寅他们参加科举不管是程敏政这个主考官,还是唐寅、徐经这两个十分高调的考生,看起来都非常惹人恨。 本来程敏政就被弹劾过一次,直接回老家种了好几年田,由他来主持会试时自然不少人盯着他。 徐经和唐寅考前大摇大摆地去拜访他们不说,考后大伙又发现有道特别难的题目只有他俩写了出来,便有人瞅准机会给了程敏政一记猛击! 这就过不去了,当考官的、当考生的全被关进大牢去了。 其实每届科举会试都有两个主考官。唐寅应试那一年的主考官除了程敏政,还有另一个老熟人:李东阳。 这场舞弊案还是李东阳出面收的尾。 李东阳眼看要出大问题了,当场来了个糊弄,拿了个全新的名单去找朱祐樘,对朱祐樘说:“陛下您瞧瞧,唐寅、徐经根本没考中,程敏政预定他们当门生的事纯属子虚乌有!要不这事咱就这么算了?” 朱祐樘对李东阳是很信重的,听后就含含糊糊地把程敏政从大牢里放了出来,再把唐寅、徐经打发去当个小吏,整场科举舞弊案就这么匆匆落幕了。 这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文哥儿并不算太清楚,他只知道唐寅应该是因为和同乡拜访过主考官才出的事。 看来科举考试拜山头这件事从唐朝开始就从未断绝,堪称读书人千年不变的古老传统。 事实上要是能少些考前拜访其实挺好的。 一来这种事对没有门路的人其实并不公平。他们可能是从岭南、云南、辽东那些偏远无比的地方跋山涉水来到京师应试,祖祖辈辈都没机会接触几个京官,更无从踏入考官的家门。 二来么,你真要不小心拜到了主考官头上,又恰好碰上别人都做不出只有你自己能做出来的难题,那不是黄泥巴掉□□——有嘴说不清吗? 文哥儿觉得既然自己记不清唐寅是啥时候来考科举的,那就直接整个科场防舞弊规范,年年考年年讲,年年考年年抓,这不就是从源头上杜绝了这事儿吗? 结果他都还没着手写文章、没寻摸到适合掺和这事儿的好机会,事情就突然通过朱厚照这位太子殿下的嘴巴传到朱祐樘耳里去。 世事可真是奇妙。 文哥儿决定回头找机会瞅瞅丘濬写出了什么防舞弊方案来,要是没有针对考前泄题、考前拜访的有效措施的话,他得找机会提点意见。回头每次科举的考前会议上都要给考官们宣讲十遍八遍! 只不过通过舞弊这事儿一看,朱三岁居然经常把课堂内容搬到他爹面前去!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朱三岁! 文哥儿认真反省了一番,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虽然在混课时,但是朱祐樘他们不可能知道他在混,所以从表面上来看,他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给太子讲故事的好孩子。 没错,就是这样,他明明是在认真上课,怎么能说是在糊弄朱三岁呢! 他的课堂内容老丰富了! 文哥儿在心里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为自己辩白了一通,很快便把自己给说服了。他愉快地回家吃饱喝足,第二日照常入宫陪朱厚照玩耍。 今天《我是大考官》第一轮游戏就要落下帷幕了,题目他们已经出好了,考场也已经布置好了,所以他们今天就可以当一次正儿八经的考官,完成监考、阅卷、放榜这一系列流程。 朱厚照依然一大早醒来,盼着文哥儿入宫陪他玩。 文哥儿一到,谷大用他们就带着试卷陆续进入考场。 朱厚照正儿八经地站在门口,要文哥儿挨个翻看他们领取的试卷,显然是要严抓舞弊。 文哥儿十分配合地在旁边一页页地翻试卷看有没有夹带。 朱厚照昨儿刚把一个试图“舞弊”的家伙弄走了,谷大用他们当然不敢乱来。 伺候贵人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机会,可也不是一件轻松差事——要是没伺候好被发落了,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朱厚照认真盯着文哥儿检查了几个人,发现谁都没夹带,对这项工作就没什么兴趣了,改为踱着步子在走道上踱来踱去,俨然一副小小巡考官的模样。 既然开了头,文哥儿便没有半途而废,挨个把“考生”们拿着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他们忙活完一转头,朱三岁正好跑了过来,拉着他衣袖追问:“开始没!” 显然是巡视了一圈,觉得不够有意思,所以迫不及待想到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文哥儿道:“殿下是主考官,殿下决定就好。” 朱厚照立刻高兴地站到最前方奶声奶气地给念考题。 既然是要挑选他们部族建设计划的得力助手,考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 朱厚照让考司空的人在纸上画位于岐山脚下的部族据地规划图,谁画的最让他满意他就挑谁做司空;接着又让考司徒的人编本东宫名册,谁编出来的名册一目了然、能让他看得懂就挑谁做司徒。 这题目是朱厚照和文哥儿讨论出来的,毕竟字太多的答案朱厚照根本看不明白,索性就出点图多的题。 这一点他们在宣布考试内容当天就有提及,有心的人应该已经连夜去学习图表绘制方法了! 听了朱厚照报出来的考题,谷大用他们一颗心放回了原处。要是真的出四书五经,对他们来说才是难事。相反,这个画图列表就挺好,他们都可以尽力试试看! 都是没学过专业绘图的,谁还能比谁差咋滴! . 第211章 第 211 章 这场考官总年龄将近十岁的考试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奋笔疾书、十分认真。 两个小娃娃踱着步子在左边考场看一圈,又在右边考场看一圈,对于大家的发挥都非常满意。 朱厚照是觉得很不错,这个图他看得懂是什么,那个图他也看得懂是什么。 就是司徒那边的表格有点难懂,不管是人名还是数字他都不太认得! 文哥儿也觉得很不错,因为他发现有人用上了《几何学》里头的图表绘制手法,可见他们的《几何学》至今还畅销,甚至成功售入禁中! 至于他们是不是连夜买的书,文哥儿就不晓得了。 反正有人买就得了! 文哥儿转悠了一圈,就溜达到为考官准备的空桌前边喝着饮子边随手给朱厚照画新迷宫。 朱厚照看过瘾了,跑回来一看,有新迷宫可以走,顿时乐滋滋地挪到自己面前琢磨起来。 文哥儿悠然自在地在旁边摸鱼。 不错,监考就是该老神在在地坐在讲台上喝茶看报!走下去巡逻什么的,多影响考生的发挥对不! 可惜手上没报纸呐! 文哥儿想到这一点,转头小声和埋头玩迷宫的朱厚照嘀咕:“殿下,要不要叫人每天去通政司那边讨份邸报过来看看。” 朱厚照没听说过这玩意,疑惑地问道:“邸报是什么?” 文哥儿道:“就是能告诉我们外面每天正在发生什么事的东西。” “外面!”朱厚照眼睛一亮,“要看!” 文哥儿道:“得殿下派人去讨要才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先问问陛下答不答应,答应的话我们就能每天看邸报了。”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他已经把这事儿记下来了。 随着考试结束,考生们都按时地交了卷,并且自觉地把桌椅也搬走了。 一看就是高素质考生! 文哥儿把两叠考卷分开摆好,问朱厚照要不要马上开始批卷子。 朱厚照跃跃欲试。 文哥儿便和他说喜欢就打个圈圈,不喜欢就打个叉叉,来回打个两轮,说不准就评选出最棒的答卷来了! 圈圈叉叉什么的他们玩井字棋的时候已经画得很熟练。 当然,朱厚照现在还拿不好笔,谷大用他们又不适合自己批自己的卷子,所以全程都由文哥儿来代为批红。 文哥儿便让朱厚照先批全是图纸的司空考生卷子。 周部族时期的司空有点像工部尚书,主要是搞工程规划的。 许是为了照顾才三岁大的主考官,这些图纸都画得非常简单明了。 朱三岁自觉自己一看就懂,高兴得不得了。 他看看这个,很是豪迈地说一声“圈圈”,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圈圈;看看那个,很是干脆地来一声“叉叉”,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叉叉! 等到第一轮圈圈叉叉画完了,文哥儿就撤掉被打了叉的答卷,让朱三岁在剩下的两三幅里挑出最喜欢的多打个圈圈,挑选出本场最佳图纸! 朱厚照轻松阅完全部“司空卷”,顿觉得意得不得了。他拿起那份打了两个圈的答卷,眉飞色舞地对文哥儿说:“不难!” 文哥儿道:“殿下聪慧过人,自然是不难的。”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认真陪玩。 换成寻常人家,可没有朱厚照这样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想要多少“教具”就能准备多少“教具”的好条件。 天底下出生没满一年就当上皇太子的人也就朱厚照一个。 文哥儿看着满脸得意的朱三岁,只觉这只小猪仔目前还挺可爱的,也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皇帝。如果可以,当然还是跟着明君混比较舒服,对普通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就是不知道有啥明君养成办法! 唉,真希望《我在故宫养猪猪》会是一本成功教材! 文哥儿把“司空卷”挪到一边,换成“司徒卷”。 这些答卷对朱厚照来说就有点小难了。 朱厚照看不太懂,于是看谁的字看上去比较顺眼就给个圈圈,不顺眼的就给个叉叉。 文哥儿也不干扰他阅卷,只顺便教他认了上头名册的生字。 朱厚照很快亲自选好了自己的司空和司徒,司空卷魁首是张永,司徒卷魁首是谷大用! 文哥儿一看,乐了,没想到这谷大用还挺厉害的。 朱厚照对这个结果也算是满意,因为这两个都是常在他跟前伺候的人。 他催促文哥儿写好“黄榜”张贴出去给大伙瞧瞧。 文哥儿便把两个魁首和另外几个拿到一个圈圈名单列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张贴到放榜的地方去。 谷大用他们这些群众演员也非常配合,早早就等在放榜位置了。 文哥儿才刚把“黄榜”贴好,他们就齐齐涌上去看榜。 朱厚照在旁边看得很起劲,见他们有人开心有人沮丧,谷大用和张永还齐齐跑过来谢恩,他觉得这个考试游戏真好玩。 他果然是非常棒的主考官!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勉励了张永两人几句,表示自己非常满意他们的表现,并给他们赏赐了几颗圆溜溜的银锞子。据说大家都很喜欢这东西! 谷大用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接了。 等人都退了下去,朱厚照才积极地拉着文哥儿发问:“还考吗!” 文哥儿道:“经常考就没意思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再考。” 他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坐下,给这一旬的课收了个尾。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绵》基本已经算是讲完了。 文哥儿没有让朱厚照复述“绵绵瓜瓞”是什么意思,只问道:“殿下觉得经营一个地方、让他变得繁荣昌盛容易吗?” 朱厚照闻言思索了好久,摇了摇头说:“不容易!” 像他们这段时间跟着那位古公亶父在岐山脚下安家就很不容易! 好几次都差点失败了! 他花了好多天功夫才选出了司空和司徒来! 这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把活儿干好! 文哥儿把张永绘制的部落建设图纸,对朱厚照道:“其实我们这只是建了个村子而已,建个村子尚且这么难,陛下要治理好那么大的大明江山就更不容易了。殿下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村子吗?” 朱厚照想了想,答不上来,郁闷地说道:“不知道!” 文哥儿道:“大明有两京十三路,各路又有府、州、县,像江西布政使司就辖十三府、七十八县,这还是只是一路的数目。要是细数有几个村子,那就更数不清了!” 朱厚照听得咋舌。 这是一路就有好多好多个周部族! 朱厚照道:“父皇,辛苦!” 文哥儿娓娓说道:“第一天的时候我们讲过,西域有两个能长宝贝的盆地,殿下还记得吗?” 朱厚照用力点头。 西域盆盆! 他超喜欢! 文哥儿道:“大明立国之初太/祖他们也曾锐意拿回西域之地,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到如今很多人不赞同经营西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这地方经营好太难了。” 他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西域的情况。 虽然有超甜超好吃的瓜和葡萄,虽然阳光充足很适合种棉花,可惜那里有连片的沙漠和戈壁滩,有时候走进去连活着出来都不容易。 哪怕真的有那么一点宝贝,又有几个人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扎根? “殿下愿意吗?”文哥儿问,“那地方可能白天有毒日头把你晒得老黑老黑,晚上把你冻个半死,找不到所有你习惯吃的东西,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家里人,一张口还可能有风把沙子跑你嘴里。殿下愿意去那边长住吗?” 朱厚照愣住了。 他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去后可能会变成黑黑的朱三岁,还见不到父皇和母后! “不愿意!”朱厚照马上说道。 “这就对了,殿下不愿意,别人也不愿意。”文哥儿道,“没有人愿意离乡背井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将士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打仗,文臣也不愿意去治理那样的地方。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没必要把它打回来了,与其费心费力去收复和治理,还不如维持原样!” 朱厚照听后有些郁闷。 “盆盆,没有了吗!”朱厚照不甘心地问。 “对,没有了。”文哥儿如实回答。 “孤不高兴!” 朱厚照生气地说。 “等孤长大了,一定去打回来!” 等他长大了,一定就舍得离开父皇和母后了! 长大后肯定也不怕变得黑黑的! 文哥儿道:“光是打回来是不够的,殿下得知道这地方打回来后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要怎么把它治理好、怎么让它真正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要不然殿下说服不了大家去打,也说服不了大家去治理。” 朱厚照的小眉头拧成了结。 “好难!”朱厚照问,“孤命他们跟孤去,不行吗?” 他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太子了,知道他可以命令别人做事。 “明面上他们当然不会抗命。”文哥儿道,“但是殿下您要知道,想做好一件事很难,想破坏一件事却很容易——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拖延得足够久,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文哥儿介绍官场上源远流长的“拖字诀”,朱厚照小眉头皱得更紧了,气鼓鼓地说道:“坏蛋!!” 文哥儿道:“相反,要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应该去做,每个人都恨不能马上把事情办成,一切便能水到渠成。可这很不容易,得聪明绝顶的殿下才有办法办到!” 文哥儿说完还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把朱厚照光溜溜的小脑壳。 很不错,这可是真·聪明绝顶。 大明皇太子的幼年期,常年把头发剃光光! 朱·聪明绝顶·三岁不知道文哥儿内心在编排他的光脑壳,他听了文哥儿的话认真地点着头说:“办到!孤办到!” . 第212章 第 212 章 文哥儿忽悠了朱厚照一通,陪朱厚照吃过午膳,才和朱厚照说起明天不进宫的事。 大家都有休假,他当然也是有假期的,总不能一个月三十天都上班! 朱厚照一听,有些不乐意。他正要说点什么,就听文哥儿在那慢悠悠地说道:“殿下不会天天盼着我来吧?” 朱厚照立刻反驳道:“孤没有盼!” 文哥儿道:“那我们后天见。”他抬手要和朱厚照来个击掌为盟。 朱厚照没和人击过掌,不太懂怎么个击掌为盟法。 听文哥儿解释清楚怎么玩儿,朱厚照顿时忘记了明天见不到文哥儿的沮丧,抬起小爪子往文哥儿掌心拍去。 啪! 脆生生的声响在空中回荡。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再来,再来!” 文哥儿便出了道适合朱三岁的数学题:“一般是三击掌,我们现在还要击掌几次?”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回答:“两次!” 文哥儿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 两只小爪子在空中连击两次。 文哥儿起身告退。 朱厚照玩了一上午的考官游戏,有点意犹未尽。一想到明天文哥儿不进宫来了,他又有些难过,蔫答答地坐到桌前走迷宫,用指头在纸上画来画去,只觉得今天就很漫长了,明天居然还有一整天! 文哥儿却是一点都没惦记着朱三岁,他来着? 黎明之前最黑暗! 假期之前最难熬! 必须多摸摸鱼才能勉强度日! 文哥儿把回去摸鱼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才踏入翰林院,就被李东阳逮了过去。李东阳说道:“今儿我有点事,下午庶常馆这边的课上不了了,你去帮我凑合一节。” 文哥儿:????? 上不了的课可以不上,反正课程又不紧急。 李东阳道:“不用你讲什么,你和他们讨论一下你下一旬要给太子殿下讲的课就好。这么多庶吉士给你出主意,算下来是你赚到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瞧瞧他老师多有说话技巧,明明是抓你去话”! 李东阳都这么说了,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哼哼唧唧地转道去庶常馆帮李东阳顶一下午的课。 想摸摸鱼怎么这么难! 文哥儿找到毛澄他们,与他们说起今天下午李东阳没空来上课的事,顺便转达了李东阳让他们帮忙参详下一轮课程的意思。 这可是给太子上课,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只恨自己今年不是六岁,不然自己也能进宫去给太子讲课了。 可惜了,他们最小都二十出头了,哪里能进宫里去给太子讲学?哪怕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两位太后,他们也还是要有些避讳的,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祸乱宫闱的罪人了。 等将来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他们倒是还有机会去充当侍读官(主要负责给太子念念课本)之类的。 李梦阳问:“师弟你准备给太子讲什么?” 文哥儿就把自己的教学计划给李梦阳讲了讲,“绵绵瓜瓞”都给他讲了一旬,接下来肯定也是一个词儿混一旬啦! 这次他选的成语是“封狼居胥”。 毛澄奇道:“刘阁老他们居然同意了吗?” 这词儿一听就知道讲的是什么,讲的是霍去病打匈奴。 瞅瞅,又是外戚出身,又是武将打仗,双重敏感! 哪个阁老听了不得断然拒绝? 文哥儿早就提前把下一旬的讲章递上去了,甚至还拿到了批复意见。他点头道:“同意了!” 这下连一直在旁边聊赖的王守仁都好奇起来:“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文哥儿道:“我把讲章递上去,他们就同意了!” 他给王守仁他们讲了讲自己的思路,这周的教学计划来源于他记忆里扒拉出来的纪录片《河西走廊》,大致方向就是讲述一下从汉到唐的一代代人如何打通河西走廊、如何经营西域,这里头的故事哟,他可以讲个两旬! 众人:“………………” 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确实可以!!! 文哥儿本来只是捋了个框架交上去,现在有这么多庶吉士在场,他二话不说就拉着他们一起还原河西走廊沿途的风土人情、历史故事,尤其还特意询问陕西来的李梦阳知不知道什么当地的见闻。 李梦阳哪里知道这些,他才二十出头,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读书,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陕西来到京师应试了。他摇着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文哥儿觉得有点可惜。他说道:“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亲自去河西走廊走一走!” “‘河西走廊’这个称呼倒是挺贴切。”李梦阳说道。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 古时虽然有河西四郡之说,“河西走廊”却是后人总结出来的。 中原朝廷时常会失去对这条连通中原和西域的重要通道的掌控,从而丧失经营西域的天然条件。没有贸易往来,没有文化认同,朝廷注定没法让西域之地彻底归化。 这条“走廊”得好好打理! 提到军事,王守仁可就不困了。他说道:“你才六岁,去什么去?要去也是我先去!”他捋起袖子在白纸上绘制起了河西走廊的舆图,比起文哥儿的简笔画来,他画的舆图可就要细致许多了。 文哥儿看得眼睛都睁圆了,趴在边上不时指指点点,让王守仁在上面加点这个在加点那个。 王守仁虽不知道文哥儿从哪里翻出来那么多地名,还是依言给他添了上去,兄弟俩合力把河西走廊给绘制出来了。 文哥儿不计较王守仁想抢走他活儿的事了,高高兴兴地发问:“这个能给我吗?我拿去当教具!” 王守仁说道:“不给。要教具你自己画。” 文哥儿:“…………” 好气哦! 这什么哥哥啊! 探花罗钦顺见文哥儿被他亲哥弄得气鼓鼓的,笑着说道:“我一会帮你临一张好了。” 文哥儿一听,立刻得意起来,翘起尾巴对他哥说道:“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怎么当哥哥的!” 王守仁抬手薅了他脑袋一把,说道:“那你去给我们罗探花当弟弟好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罗钦顺好脾气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朝廷挑探花真的有一手,不管今科探花罗钦顺也好,上一科探花靳贵也好,都是长相周正,脾气也非常温和的,瞧着就很有读书人风范,和他哥完全不一样! 兄弟俩吵吵闹闹,旁人看在眼里却觉王家家风真不错。听说文哥儿是王守仁的继母所出,两人能相处得这么好,着实叫人挺惊讶。 当然,大家都对文哥儿讲述的“河西走廊”教学大纲更感兴趣。 难怪文哥儿能把“封狼居胥”讲一旬,也难怪阁老们能同意文哥儿讲这个词儿。连他们听了文哥儿粗略讲述的河西走廊相关内容,都想让文哥儿囫囵着给他们讲一遍,一点都不要漏掉! 这样一串联起来,哪里是在讲什么霍去病,简直是在讲好几个王朝的兴衰演变啊! 罗钦顺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惑:“太子殿下年方三岁,真的能听懂这些内容吗?” 文哥儿道:“也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太子殿下有兴趣听,我就给他讲。兴许他现在听不明白,长个几岁以后再回想起来就明白了。这就像我们把种子埋下去,不可能第二天就看到它们发芽一样,须得耐心等待!” 罗钦顺听文哥儿这么一掰扯,也觉得颇有道理。 教学生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不可能指望学生听了就能记住、记住了就能理解,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播下种子,发不发芽得看他们自己,发芽后能长多高也是看他们自己。 他们能做的,只有把种子埋进地里而已! 众人对文哥儿这个“河西走廊”课程都很感兴趣,既然李东阳要他们协助文哥儿细化这份讲章,他们自是各展所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擅长画图的还自告奋勇要帮忙画插图。 有插图的话,太子殿下应该能听得更起劲! 还有些人惭愧于自己帮不上忙,当即决定去藏书楼那边翻阅相关文献,看能不能临时抱佛脚抱出点新鲜资料来。 整个庶常馆都绕着“河西走廊”讲章运转起来。 王守仁则是兴致勃勃地给文哥儿推演起霍去病打匈奴的几场战役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太子殿下一定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怎么可能有男孩子不喜欢打仗! 不可能,不存在的! . 第213章 第 213 章 文哥儿挑选“河西走廊”作为讲章的主讲内容,也是踩着阁臣们认可与不认可的边缘在冒险。 当初太/祖朱元璋在权衡利弊过,最终决定把嘉峪关作为西北的最后底线,在嘉峪关建设坚固而巍峨的关城以及两翼延绵千里的长城,以此抵御蒙元遗党的南下。 也就是说虽然朝廷放弃了建立西域都护府,但是整个河西走廊依然牢牢地把控在大明手中。 在明一朝河西走廊始终隶属于陕西行都司,即“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类似的军事机构还有山西行都司、辽东行都司、湖广行都司、四川行都司,都是建立在军事敏感位置、实行严格军事化管理的区域! 所以只要文哥儿不过分鼓吹兴兵西域,讲讲河西走廊的历史并不触及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 给咱储君讲讲咱大明领土上发生过的故事,有什么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 至于讲上头了不小心提了几句西域盆盆,都是小孩子戏言,做不得真的!我小时候还说想飞上天去,难道我真的能飞上去不成? 我还是个孩子! 文哥儿很是心安理得地和大伙伴们整理了一下午的“河西走廊”兴衰史,只觉自己可以讲上一个月! 这么棒的东西,李梦阳他们都打算抄上一份给亲朋好友分享。 文哥儿道:“这么多图和文献资料,一个个抄太麻烦了,不如我找人帮忙印出来,到时候我们人手一份。要是有人愿意买,我们可能还能每人分点餐费!” 正好一事不劳二主,找那位出过《庶吉士破题集》的书坊主负责这事儿就好了! 这个主意获得了大伙的一致认同。 不过整体大纲是文哥儿给出来的,大家都推举文哥儿作为“小总裁”,他们这些人在后面记个名就好。 六岁荣升“小总裁”的文哥儿:????? 好怪! 当然,一般只有朝廷主持编纂的篇幅比较大的书籍才会设立“总裁”,书修好以后总裁拿的赏赐是最多的,甚至还能获得这本书的署名权,后世大家提起这书来都会记得他是作者。 像《大明会典》,作者一般就写李东阳。 实际上这书就和《宪宗实录》一样,王鏊、谢迁、王华他们这一大堆翰林院官员都是有参与修撰的,只是李东阳作为总裁官可以直接获得署名权罢了! 所谓的“小总裁”当然是戏言。 不过大家这么给面子,文哥儿自然也尽心尽力地整理好文稿,趁着李东阳办完事回来把人堵住了。 你让咱一起搞这个课题,现在我们搞得差不多了准备发表出去了,你作为指导老师帮忙写个序不过吧? 李东阳:????? 就一下午的功夫,怎么你们连图文并茂的书稿都给弄出来了? 你小子出书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吗?! 即使有点不太想承认,李东阳在粗略翻看过文哥儿拿过来的文稿以后还是得面对事实:这书稿看起来确实比他们那些个诗集什么的吸引人。 唉,学生太有想法也是件愁人的事啊,必须得写信给杨一清他们说道说道才行。 李东阳道:“我拿回去看看,后日一早再还你。” 文哥儿自然开开心心地把文稿给了李东阳。 李东阳接过后笑着问:“这河西走廊有关的书都要刊出了,你的《饮食诗话》什么时候完稿?” 文哥儿:“…………” 在写了,在写了! 文哥儿麻溜跑路,省得李东阳继续催。唉,说好咱是摸鱼人,不知怎地越混越忙! 难得的旬休日,文哥儿便呼朋唤友出去玩儿。他喊上谢豆一起跑了趟养济院,带着些玩具之类的去看看养济院那批小娃娃。 昨天他和王守仁讨论霍去病横扫匈奴的案例,不由自主想到了沙盘。 沙盘这东西并不稀奇,寻常人家给小孩子练字便爱弄个木沙盘,认过字以后轻轻一推平,又可以在上头写新字了。 还有不少人搞“沙盘扶乩”,也就是两个人扶着一个丁字形乩架在沙盘上划字,说这是神鬼给人的启示,说是“请乩仙”。听起来约莫就跟现代的笔仙差不多! 至于军事上的应用,早在汉光帝刘秀时期名将马援就曾经“聚米为山,指画曲折”,刘秀看了大为感慨,龙心大悦地表示“虏在吾目中矣”。 可见早在东汉初年就有了军事“米盘”。 震惊!大将军马援竟在皇帝面前公然玩米! 文哥儿看到这段记载时就十分羡慕马援,可惜在家里这么玩可能会被打断腿。 唉,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喜欢光明正大拿白白的大米堆山头呢! 既然玩不了米,玩沙子也是很不错的。 后世不管是学校还是儿童游乐园,都会安排一个宽阔的沙池给小孩子玩耍。大人可能理解不了沙子有什么好玩的,可对于小孩子来说他们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玩上一整天也不会腻。 文哥儿觉得沙池很容易做,养济院的空地上也可以做一个,所以想去找负责养济院的官员商量一下。 主要看看能不能在里头挖一个沙池当做小小的游乐场,给还没到去社学上学年龄的小娃娃一个玩耍的地方。 文哥儿觉得没有孩子是不需要玩耍的,包括养济院里那些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小孩儿。 他现在兜里不少余钱,人手他也能找着,要是养济院这边同意的话他们马上就可以开挖! 要是商量得顺利的话,说不准他们可以在沙池里玩够了再走! 文哥儿说干就干,麻溜和谢豆一起去找负责养济院的官员哥儿的想法,沉吟片刻后决定答应下来。 这点儿小事倒是不用文哥儿出钱出力,直接点几个养济院的差役去做就行了。 毕竟沙子这东西也不值钱。 文哥儿见对方直接把事情安排下去了,便让人跑腿去买了肉,中午给养济院的人都添个肉菜。 负责养济院的官员忙道:“真是让小先生破费了。” 如今大伙都知道文哥儿在给太子讲学,“小先生”之名可谓是人尽皆知,是以养济院的人也自然而然就这么喊他。 换成别家小孩来提挖沙池的要求,他们只会嗤之以鼻地把人赶走,文哥儿就不一样了,人可是简在帝心的小神童啊! 长大以后也不知会是何等人物! 左右挖个沙池不是什么大事,当然是直接照着文哥儿的意思办了再说。 文哥儿能感受到这个打过几次交道的养济院负责人对他的态度比从前更亲厚。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所以文哥儿没有拒绝对方的示好,愉快地和对方聊了一会才去找小孩子们玩耍。 小孩儿们都还记得文哥儿几人,见到人后开心地围了上来,要听文哥儿讲故事。 给太子讲的故事大多是不能给别的孩子讲的,好在文哥儿跟着丘濬编了整本《成语词典》,讲起故事来那自然是张口就有,根本不带停的。 那些可以开动脑筋的益智小游戏,不少也可以拿出来和他们分享。 文哥儿带着人玩耍了半天,就听有人来报说沙池挖好了。 他兴冲冲地领着一群小娃娃跑出去,只见院子里多了个宽阔的沙池,细细的、浅金色的沙子在秋日阳光下仿佛散发着微暖的光芒。 果然,只要人手充足,搞个沙池还是很快的! 文哥儿带着一堆小娃娃们玩起了沙子。 谢豆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该跟文哥儿一起玩堆沙子这么幼稚的游戏。 可文哥儿堆的是长城诶! 那可是长城,带烽燧墩堡的长城! 谢豆最终没抵过造长城的诱惑,跟着一群小屁孩们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起了沙子。 文哥儿玩到吃饭的点,才领着一群小娃娃跑到井边汲水洗手。他没怎么亲自汲过水,兴头十足地让人排好队,他来可着劲汲起水来他们一个个排队洗。 顺便还研究了一下井边的汲水工具,给大家讲解点物理小知识。 看看这辘轳用的是轮轴,借用这个省力工具小孩子都可以轻松汲水!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广大人民群众就已经广泛利用辘轳把井水从深深的井底汲上来了,可见咱的应用物理从来都不差,就差点具有开拓思维的理论人才了! 万一这里有物理学家苗苗呢! 文哥儿玩够了辘轳,还在养济院蹭了顿饭。 他没让负责人另外安排,而是跟着小孩子们一起领了两个馒头。 养济院的馒头不怎么好吃,大抵用的都是陈粮。 这也不能说是负责人亏心,毕竟粮食是上头调拨过来的,他们也做不了主。 对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挺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是陈粮还是新粮? 谢豆见文哥儿吃得挺欢,也把两个不怎么好吃的馒头全部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他们便该回去了。 小娃娃们都很舍不得文哥儿,却也乖巧地没有缠着不让文哥儿走,而是非常听话地送文哥儿离开。 文哥儿与谢豆等人绕着皇城回家去,谢豆忍不住问:“养济院的馒头你也觉得好吃吗?” 要不是文哥儿平时挺会吃的,什么好吃的都尝得出来,谢豆都怀疑对文哥儿来说世上是不是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文哥儿道:“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你已经饿了三天三夜,这时候突然拿到个热腾腾的馒头,难道你会觉得它不香吗!”他拍拍自己的小肚皮,随口跟谢豆胡说八道,“我跟你讲,其实我这肚子随时都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所以有得挑我就挑最好吃的吃,没得挑我就吃啥都香,多简单的事儿!” 谢豆:“…………” 听着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 第214章 第 214 章 文哥儿一如既往在外面到处玩耍,一点都没有挂念过自己的“学生”朱三岁。 朱厚照被接到张皇后身边,有张皇后陪着玩儿,一开始倒也还挺高兴,只不过到了吃午饭时就兴致缺缺,还问他父皇:“小先生住宫里,不行吗?” 朱祐樘见朱厚照这么喜欢文哥儿,也不觉得意外。 只不过对于朱厚照让文哥儿直接住宫里陪他玩的要求,朱祐樘自然是摇着头否决:“你小先生有自己的家,而且他自己也还要读书,不能一直住宫里。” 朱厚照很是沮丧,郁闷地用指头去戳面前的白馒头。 张皇后见儿子这般惦记王家那位小神童,不由说道:“母后叫你两个舅舅入宫陪你玩好不好?” 朱厚照满含希冀地问:“也叫小先生吗?” 张皇后无奈地摇摇头。 “哪有一天都不叫人歇着的道理?你这样缠着你小先生,他肯定不爱陪你玩了。” 张皇后给他讲道理。 朱厚照一听,顿时就不吭声了。 昨天文哥儿才给他讲过的,要让人乐意去做,事情才能办好。 张皇后便叫人去寿宁侯府把张鹤龄、张延龄给喊进宫来。 张鹤龄兄弟俩不在府上。 说来也巧,他们今儿路过养济院时听到里头有阵阵欢声笑语传出来,好奇地跑进去一看,那里头居然有一座沙子堆的长城! 瞧着老气派了! 他们也手痒不已,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和一堆小孩抢沙池玩。听人说,这长城是王家小神童堆的。不愧是小神童,堆沙子都堆得这么好! 就是诶,一想到这王家小神童,他们屁股就开始疼了。 总有种要挨打的感觉。 这肯定是错觉来着,他们最近可安分了,根本没干啥坏事,怎么可能会挨打! 张鹤龄兄弟俩正过着霸占小孩子沙池堆长城的瘾头,就听人说宫里来人,是张皇后宣他们进宫去。 张鹤龄兄弟俩和张皇后的感情好得很,闻言拍拍身上的沙子相携入宫去。 朱厚照年纪小,不怎么和张鹤龄兄弟俩玩耍,见到两个舅舅后还是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张皇后招呼张鹤龄兄弟俩坐下,问他们刚才上哪玩儿去了。 朱厚照听到“玩儿”,立刻支起耳朵偷听起来。 提到这个,张鹤龄兄弟俩立刻洋洋洒洒地讲了起来,说自己听到有人玩得很开心,特地跑进去凑热闹,没想到里面有个大沙池!沙池里头还有一座惟妙惟肖的大长城! 听说是王家那位小神童堆的,他们本来还想学着堆一座出来,结果宫里就来人了,真是遗憾得很。 朱厚照本来听到大沙池、大长城就已经顾不得装正经,转过头认真听着他两个舅舅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那个大沙池有多好玩。 结果一听是文哥儿堆出来的,他眼睛登时睁得圆圆的,接着那圆溜溜的眼睛里蓄起了泪。 他小先生根本不是在家读书,他是去找别人玩了! 还是玩他没玩过的! 小先生都没带他堆过长城! 朱三岁越想越伤心,止不住地抽噎起来,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张鹤龄、张延龄对视一眼,有点茫然的看着哭得老伤心的外甥。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给外甥分享好玩的事吗? 怎么说着说着他们这太子外甥就哭成这样了? 张大龄很茫然,张小龄也很茫然! 张皇后无奈地看了两个弟弟一眼。 这两个弟弟怎么好提不提,偏就提起王家那位小神童来了。不知道他们外甥一心想让他小先生进宫来玩吗? 张皇后只得让张鹤龄他们别杵着了,赶紧出宫去,省得朱厚照看着他们哭得更厉害。 张鹤龄兄弟俩压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地出宫去了。他们本来要继续去找乐子,不想路上遇到他们老爹。 张峦一问他们怎么才进宫又出来了,就知道了他们惹哭太子的事。 太子一向聪慧早熟,鲜少会像寻常孩子那样哭闹,被他们弄哭了还得了? 张峦觉得这事儿一准是两个儿子的错,二话不说上手给了张鹤龄兄弟俩一顿揍。 张鹤龄兄弟俩被他们亲爹追得抱头鼠窜,他们被揍得嘴里嗷嗷叫,心里却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招谁惹谁了啊?!难道王家那位小神童真的和他们犯冲,每次碰上和那小神童有关的事,他们都要挨上一顿打?! 嘶,恐怖如斯! 看来他们真的得离王家小神童远点。 虽然说他们每次挨揍都不关小神童的事,小神童由始到终都是无辜的,可真是太邪门了啊! 却说张皇后在宫里哄了好一会,还叫人去看看张鹤龄兄弟俩说的沙池是怎么一回事,答应朱厚照会在宫里给他弄一个,朱厚照才总算是不哭了。 “孤不要和他玩了!” 朱厚照愤愤说道。 张皇后听朱厚照这么说,心里有些好笑。她说道:“那我去跟你父皇讲,明儿不叫你小先生入宫来了。” 朱厚照气鼓鼓地说:“不行!” 张皇后道:“你不是不和他玩了吗?” 朱厚照道:“让他来,看孤玩,不给他玩!”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想法,他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朱三岁! 一想到文哥儿想玩又没得玩的难受模样,朱厚照马上就不想哭了,迫不及待地央求张皇后赶紧让人帮他把沙池造好。 张皇后没办法,只得让人去把朱祐樘请过来商量。 毕竟宫里不比别处,要挖个沙池也算个小工程了,没朱祐樘点头别人哪里敢挖。 朱祐樘听完来龙去脉,派人出宫一查探,才知道文哥儿是跑去养济院挖的沙池,还给养济院的小娃娃讲了一早上的故事——这小子甚至在养济院蹭了顿饭! 按照锦衣卫的禀报,文哥儿他们不是第一次去了。 朱祐樘甚至还看到了文哥儿当初写的那篇祭文。 “这孩子啊……”朱祐樘心中颇为感慨。 他转头把文哥儿去养济院的事与张皇后母子俩讲了,着重告诉朱厚照养济院里都是没人奉养的孤儿寡老。 “他们没有爹娘?”朱厚照疑惑地问。 朱祐樘点头:“没有,他们一个亲人都没有,所以才进了养济院。你一旬能见你小先生九天,连一天都不愿意分给他们吗?” 朱厚照听他父皇这么一说,心里有点闷闷的。他不情不愿地咕哝:“……那好吧,分一天!” 对于朱厚照想挖沙池这种小要求,朱祐樘也同意了。 按锦衣卫打探回来的消息,养济院那个沙池也才挖了一两个时辰就完工,既不费钱也不费时,大不了等朱厚照玩腻了再填回去就是了。 朱厚照听朱祐樘把事情安排下去了,立刻兴奋地跑去当监工,还喊来他的“司空”张永和“司徒”谷大用让他们来规划沙池、安排人手。人都选出来了,可得好好用! 一听自己这么快就有真活儿干了,张永两人自然都积极地忙碌起来,第一时间和朱祐樘派来挖沙池的人对接,选好方位后立刻来和朱厚照汇报。 朱厚照听不太懂,不过这不妨碍他装出很在行的模样,点着头说道:“好,就这么办!”他还和张永强调自己的要求,“要大的,比养济院那个大!” 张永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众人热火朝天地挖起了沙池。 朱厚照有了这么好玩的事儿,一时也忘了惦记今天他见不着的文哥儿了。 等明天文哥儿进了宫,一定大吃一惊! 他还是要让文哥儿在旁边看着他玩好久才许玩! 谁叫文哥儿有好玩的东西不先给他玩!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去养济院玩耍的事已经直达天听,甚至还叫他那太子“学生”给记上仇了? 他在外头浪了一天,心情很是不错地溜达回家,还给他娘抱回来一盆月季花,说是看到卖花的人还剩下好多没卖掉就帮衬一下。 赵氏接过月季一看,上面的花苞可多了,还有好几朵已经盛放,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边找地方把花放好边嗔怪道:“没事花这种闲钱做什么?” 文哥儿道:“没花多少钱。”他给赵氏掰扯起来,“古人说月季花‘四时长放’,一年四季都开花,买了不亏!” 赵氏听他一个劲在那掰扯什么“月季又叫月月红”啦“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啦“何似此花荣艳足,四时长放浅深红”啦,虽然不太懂诗文方面的事,还是觉得这花买了就是赚到了! 文哥儿相当充实地过完一整天假期,晚上早早躺上/床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一早文哥儿溜溜达达地进宫去,却见朱厚照板着一张小脸坐在那儿,一副“我生气了要人来哄哄”的模样。 文哥儿哪里知道朱三岁一大早生什么气,笑眯眯地打招呼:“殿下早啊。” 朱厚照哼了一声,哼完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生气一点,立刻转过头去装出不想理他的模样。 文哥儿心中一乐,面上却是唉声叹气地说道:“既然殿下不想见我,我就先退下啦。” 朱厚照马上把脸转回来,生气地喝道:“你不许走!” 文哥儿便走过去问气鼓鼓的朱三岁:“殿下为什么一大早就生我的气?” 朱厚照哼了一声,从坐塌上跳了下去,气咻咻地拉着文哥儿往外走。 文哥儿跟着朱厚照转了个弯,便看到空阔处多了个大大的沙池,在初升的朝阳里瞧着金灿灿的,分外惹眼! 文哥儿有些吃惊。 这小子怎么让人挖了个同款沙池?! 接着文哥儿想到了无处不在的锦衣卫。 ……这些家伙居然连他一个六岁小孩都不放过,真是太可怕了! 更可恶的是,他们盯着他王六岁也就算了,居然还向朱三岁告密! 简直不是人! . 第215章 第 215 章 / 文哥儿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会锦衣卫,转头看向气哼哼的朱岁。 别看这小孩年纪小,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封为太子,自从有记忆起身边就围绕着一群以他为尊的人,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心意行事,没有人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等到将来他顺理成章登上帝位,更是会享受君临天下、万民敬仰的尊荣。 文哥儿蹲到朱厚照跟前,毫不闪避地直视着朱厚照的眼睛。 朱厚照很少和人这么对视,因为大家都不敢仰头直视他,父皇母后他们又高高的,不会这样蹲下来看他。 他有点不太习惯,先是转开头,接着又觉得为什么是自己要转开头,是文哥儿大逆不道盯着他看! 朱厚照想清楚了,正要呵斥一声“你大胆”,就听文哥儿开了口:“殿下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关心,今儿我要是敢随便怂恿殿下挖沙池来玩,明儿满朝堂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朝中诸臣自然不会责怪殿下,只会觉得果然不该让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来给殿下讲学,齐齐上书请陛下不许我再进宫来。” “殿下希望我再也不进宫吗?” 朱厚照听了顿时拧起小小的眉头。 “坏蛋!” 首发网址. 他越想越生气,直接骂了起来。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是坏蛋!” 文哥儿道:“他们也是担心有人会带坏殿下。殿下想想看,你一心想要把你在岐山脚下的村子建得大大的,结果今天有人怂恿你拆掉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房子,明天有人怂恿你破坏好不容易耕种好的田地,等你回过神来村子都已经被毁掉了,殿下后悔不后悔?” 朱厚照一听是自己的部族建设计划被破坏了,代入感顿时又来了。他闷闷地说道:“……后悔。” “那么在那之前,有人站出来拦着殿下,极力劝说殿下别拆掉房子、别破坏田地,他们真的是坏蛋吗?” 朱厚照不吭声。 文哥儿抬手揉了把朱厚照光溜溜的脑壳:“殿下这么英明神武,肯定不会拆掉房子,也不会毁掉田地,徐阁老他们自然也不用当坏蛋,对不对?” 朱厚照哼哼唧唧了几声,才不甘不愿地问:“那还可以堆长城吗?” 沙池都挖好了,总不能一次都不玩就填回去! 文哥儿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先不堆长城,我们来堆河西走廊!” “走廊?”朱厚照转头看了眼他们正站着的走廊,这个有什么好堆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文哥儿笑道:“殿下看看这条走廊,其实就是从这头连通到那头去的通道,我们的河西走廊也是连通中原和西域的通道。我们眼前这条走廊都是人建成的,河西走廊也是靠一代代人发展起来,殿下知道河西走廊最开始是怎么打通的吗?” 朱厚照迷茫地摇头。 他连河西在哪里都不晓得! 文哥儿掏出份罗钦顺帮他临的河西走廊地图舆图给朱厚照看。 这舆图当然不是后世那种连山脉起伏、植被情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图,也不是朝廷那种按比例来画的正经舆图,不过用来当堆沙盘的规划图已经足够了。 要是用正经舆图,朱厚照也看不懂! 这个简单的图纸就不同了,只有山水、道路和城池,直观又好懂! 朱厚照自诩已经有丰富的看图纸经验,凑过去一看,马上高兴地说道:“堆这个!堆这个!” 有了新东西可玩,朱厚照马上忘记了自己昨天想到的绝妙主意(此处指让文哥儿在旁边看着他玩沙子),二话不说拉着文哥儿跑沙池上去堆河西走廊。 早前他们就有过玩泥巴的经验,工具什么的都很齐全,谷大用早叫人备着了,见朱厚照要开始玩沙子便径直送到了沙池边上。 文哥儿徒手都能堆长城,有工具自然堆得更顺手,他还带着朱厚照一起忙活。 朱厚照堂堂太子被他安排着堆出个祁连山来,他也不嫌累,煞有介事地对着图纸往文哥儿划定的祁连山区域挖沙子,不时很有经验地举起小花铲啪啪啪地拍几下,仿佛生怕自己堆的祁连山不够结实。 文哥儿负责把塔里木盆地的沙子挖到黄土高原去,时不时还给搞个城池、搞段长城什么的。 两个小娃娃堆沙子堆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朱厚照认认真真把自己的祁连山堆好,站起来往周围一看,全变了样! 山是山,河是河,城是城,路是路! 现在问题来了,他被困在祁连山脚出不去了! 往西边走是西域盆盆! 往东边走是黄土高原! 往北边走要跨过他自己堆出来的祁连山! 转过身往南边一看,还有文哥儿荡平的青藏高原和青海湖呢! 不管东南西北全都拍得平平整整,让人根本舍不得直接踩过去。 朱厚照:????? 朱岁茫然地左看右看,哪都舍不得落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么好看的沙池! 弱小,可怜,又无助。 文哥儿站在沙池边上看着朱厚照直乐,一点都没有因为朱厚照是太子就少嘲笑一会。 看得旁边的谷大用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只觉小神童再怎么聪明都还是小孩子,要不怎么连太子殿下都敢笑? 朱厚照就没遇到过像文哥儿这样的家伙,他瞪了文哥儿一眼,喊谷大用抱他出沙池。只要有人伸手进沙池把他抱出去,就不会踩坏任何地方了,他多有办法! 谷大用忙听命把朱厚照抱出沙池,全程都很小心地没踩到那堆得很好看的“河西走廊”。 朱厚照成功获得自由,顿时得意地看向文哥儿,说道:“孤能出来!” 文哥儿忍笑道:“殿下这么聪明,自然是能出来的。” 朱厚照被夸得贼拉高兴,开始绕着沙池看他和文哥儿合力堆出来的沙盘。 “河西走廊!”朱厚照复述着自己记住的名词,“祁连山,我堆的!” 文哥儿便领着他到沙池东边,指着上头比祁连山小很多的山脉给他讲起了新地名:“这是乌鞘岭,河西走廊的入口。” 朱厚照俨然已经把祁连山当成自己的地盘,当即很嫌弃地评价:“乌鞘岭,没祁连山大!” 文哥儿笑道:“那是自然的,祁连山可是延绵千里,最高能有一千多丈,兴许两个奉天殿那么高。” 朱厚照闻言昂起脑袋看了看不远处的居处,他去过奉天殿、文华殿那些地方,那可比他住的地方要高上不少,现在文哥儿说是两个奉天殿,他根本想不出来到底要把脑袋昂多高才能看到山顶! 朱厚照看向自己辛辛苦苦堆起来的祁连山,忍不住说道:“孤堆矮了?” 文哥儿道:“沙盘肯定堆不了那么高,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他帮朱厚照拍掉手掌上沾着的沙子,就地取了根树枝在沙盘右上角圈了个位置,上那个圈圈底下写下“封狼居胥”四个字。 朱厚照不认得这四个字,不由追问道:“什么字?什么意思?” 文哥儿信手在圈圈里堆起一座全新的、小小的山脉,转头对朱厚照说:“这座山叫‘狼居胥山’。” 他指着“封狼居胥”四个字给朱厚照念了一遍,又解释了“封”的意思。大意就是霍去病带兵直捣匈奴老巢,匈奴哭爹喊娘地投降了,所以他登上这座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告诉老天咱打胜仗了! 朱厚照听得激动不已,仿佛登狼居胥山的人是自己! 好战分子朱岁甚至还很有些遗憾:“狼居胥山,不够高!不如祁连山!该登祁连山!” 文哥儿:“………………” 文哥儿忍不住嘀咕:“你怎么不去登珠穆朗玛峰?那才是第一高峰!” 朱厚照一听,第一高峰!世上最高的山!他立刻激动地问:“在哪里?珠穆什么峰,在哪里?” 文哥儿看到朱厚照这个反应,心里咯噔一跳。 不对头,有点不对头。 等会啊,他不会不小心教出个想要登顶珠峰的太子来吧?那他的脑袋可能要被割下来,吊到城门口被读书人骂个几十上! 文哥儿看向朱厚照的眼神非常复杂,大家都是吹吹牛逼,怎么可能会有人当真呢?绝对不会有的!看来他在这小子面前还是得注意一点,好好爱惜自己大好的头颅。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糊弄小孩:“我也不知道在哪,肯定是哪本志怪瞎扯淡。殿下想想看,正经人谁写啊,都是吃不上饭的穷鬼想混口饭吃,他们写书全靠瞎编!我听人说,他们还写皇帝挑水用金扁担呢,你看陛下有金扁担吗?” 朱厚照陷入沉思:“孤不知道有没有,孤要去问问父皇。” 他父皇经常不在,他也不知道他父皇有没有藏着一把金扁担! 文哥儿:“………………” 累了,毁灭吧。 文哥儿强行转移话题:“殿下知道‘封狼居胥’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朱厚照的注意力顿时从“金扁担”转移回沙盘上,摇着头回答:“不知道!” 文哥儿用树枝指着沙盘上北边的开阔处,对朱厚照道:“这里是蒙古高原,有连片的大草原,早在周王朝建立之前就有不少游牧民族在这里逐水而居、放牧为生。” “我们学《绵》的时候提到的‘戎丑’说的就是他们了,据史书的记载推断,古公亶父迁往岐山脚下定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西戎的侵扰。” “所以即使在岐山脚下过上了安定富足的日子,他们也要教诲后人不要忘记警惕西戎人。” “到了秦汉时期匈奴更加猖獗,连横扫六国的秦始皇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征调无数民夫去修长城。” 朱厚照不知道秦始皇,追问道:“秦始皇,很厉害吗?” 横扫六国,听起来就很棒! 文哥儿道:“确实很厉害,以后有机会再给你细讲。” 朱厚照用力点头。 这些故事他都很爱听! 文哥儿指着蒙古高原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游牧民族的可恶之处:“殿下你看,秦汉时期的匈奴住在这里,可以养很多很多牛马。他们人人都有马骑,所以跑得特别快,所以他们从来不种粮食,每次等到我们刚秋收就跑过来抢掠。比如你在岐山脚下辛辛苦苦、勤勤恳恳耕作一年,结果粮食全被他们抢走了!” 朱厚照听完就怒了:“坏蛋!” 文哥儿道:“对,坏蛋!可是他们跑得特别快,谁都拿它没办法,只能防着忍着。一直忍到了汉武帝时期,汉武帝他爹和他祖父都是很英明的皇帝,给他积攒了很丰厚的家业,所以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打匈奴了!” 朱厚照激动地问:“怎么打?” 文哥儿摸了摸瘪瘪的肚皮,说道:“该用午膳了,剩下的我们明儿再讲。”他给朱厚照圈出长安的位置,笑眯眯地留作业,“殿下可以自己先想想,假如殿下现在在这里,要怎么才能消灭游走在那么大一片草原上的匈奴?” 朱厚照觉得一早上过得实在太快了! 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用午膳的点了呢! 只是文哥儿不肯再给他往下讲,他也没有办法。 文哥儿吃饱喝足,溜达出宫。 留下又有些郁闷的朱厚照。好在他还可以在沙池玩耍,他一时对着自己和文哥儿的杰作琢磨怎么打匈奴,一时在没被河西走廊“占领”的空位上玩沙子。 到傍晚见着朱祐樘,朱厚照就开始发问了。 “父皇,你有金扁担吗?” 朱祐樘:????? 朱祐樘问明事情原委,只觉文哥儿真是什么书都看。他哭笑不得地说道:“没有。” 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朱厚照马上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父皇,匈奴怎么打啊?” 朱祐樘:????? 两个问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崽啊,要不咱还是来聊聊金扁担吧! . 第216章 第 216 章 / 打匈奴这事儿,朱祐樘根本没详细研究过,尤其是朱厚照还说什么河西走廊,他就更不清楚了。 朱祐樘经过上个月的磨炼,现在已经有那么一点经验了。他含笑说道:“这是你小先生安排给你的功课,你要自己开动脑筋好好想。如果遇到难题就问别人,久而久之你遇事就想不出好办法了。” 朱厚照一听,觉得有道理。 他用力点头,复述文哥儿教给他的一句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朱祐樘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挺好用,暗暗记了下来,赞许地说道:“对,就是这样。” 朱厚照便不缠着他父皇问怎么才能封狼居胥了,积极盼着第二天到来。 翌日文哥儿施施然入宫,朱厚照一下子从廊下蹦了出来,都不让文哥儿进屋了,直接拉着文哥儿往沙池跑。 相处越久,朱岁就越不爱摆太子架子,根本懒得在文哥儿面前装老成了。本来就是两岁大的小娃娃,在外人面前兴许能装好那么一两回,长久处下来哪里还藏得住本性? 文哥儿见朱岁这么迫不及待要听课,就给他讲了汉武帝想出来的好办法。 他们的骑兵跑得没匈奴快,那就抓紧练兵,练强兵,他甚至破格提拔了两个外戚,先是卫青,后是霍去病,两个人后来都成为了打得匈奴嗷嗷叫的名将! 文哥儿怕朱厚照理解不来外戚是什么,就给朱厚照举了个例子,说卫青是太子的舅舅,像张鹤龄、张延龄是他的舅舅一样! . 朱厚照和他两个舅舅关系一般般,主要是年纪相差太大,就算张皇后想创造机会给他们一块玩,他们大多时候也玩不到一起去。 他听到文哥儿说汉太子的舅舅能打得匈奴嗷嗷叫,顿时对自家两个舅舅充满期许! 别的舅舅可以,他的舅舅一定也可以! 匈奴没有了,打鞑子也一样! 文哥儿哪里知道朱厚照的奇思妙想,他继续给朱厚照讲河西走廊的发展史:“当时匈奴除了和汉朝有仇,还和一个叫月氏的部族不对付,汉武帝就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准备派人出使月氏,联合月氏人一起横扫匈奴。” 他用昨天折的树枝指着祁连山下狭长的河西走廊。 “想要找到月氏人,得从匈奴人眼皮底下传过去,而且一路险隘重重,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像嘉峪关这几个城池,那时候都是没有的。” “如果是殿下的话,有信心从这里走到西域去吗?” 朱厚照马上说:“有信心!” 文哥儿没有否定他吹出来的牛逼,而是笑眯眯地说道:“有一个人和殿下一样勇敢,殿下知不知道他是谁?” 这下朱厚照答不上来了。 文哥儿便在沙池上方写下“张骞”两个字,给朱厚照讲起张骞出使西域的艰难险阻。 朱厚照听得入了迷,很想跟着和他一样勇敢的张骞跨越长长的河西走廊走到西域去。要是遇到西域人,他一定打得他们嗷嗷叫! 文哥儿听着朱厚照要手撕匈奴的豪言壮语,笑着说道:“那殿下可得好好用饭、好好锻炼身体,不然连这么远的路都走不了,更别提遇到匈奴和他们正面对上了。张骞出使时约莫有一,回来时只剩两个人,可见只有最勇敢、最康健的人才能走完全程。” 朱厚照骄傲地道:“孤每天吃很多!比父皇都多!” 文哥儿闻言随口劝道:“殿下平日里可得劝陛下也好好用饭,好叫陛下也长命。昨儿我们就讲过的,得先有文景之治攒下的家底,汉武帝才能想练兵就练兵,想打匈奴就打匈奴,殿下得劝着陛下保重身体、励精图治,把国库填得满满当当,把军队养得兵强马壮,殿下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文哥儿还跟朱厚照闲扯起来,说什么“你看我虽然出身寻常人家,同样不忘时刻激励亲爹努力上进”。 当儿子的,要始终对亲爹寄予厚望,不要觉得亲爹年纪比自己大那么多就没有了进步空间,要知道你爹永远是你爹,他永远是最棒的,你不多激励他几句,怎么知道他做不到呢! 朱厚照听后认真地点头。 对,父皇就是很厉害的! 这么厉害的父皇肯定什么都能做到! 父皇一定能把国库填得满满当当,把军队练得兵强马壮! 从今天开始,他要天天劝父皇好好吃饭、励精图治! 朱岁感觉自己小小的肩膀上,从此有了重重的责任! 文哥儿胆大包天地忽悠了朱厚照一通,就在沙盘上给朱厚照推演起对战匈奴的几场战役来,这些都是他哥给他讲的,他现学现卖给朱厚照也展示了一遍。 朱厚照兴许是天生就对打仗感兴趣,听到打胜仗时眉飞色舞,听到有人打输了就郁闷不已,甚至还奶凶奶凶地骂骂咧咧。 不知不觉又是一早上过去。 文哥儿给朱厚照讲到了“封狼居胥”,并给朱厚照留了个作业:现在匈奴已经被打趴下了,你成功拥有了河西走廊,接下来要怎么办? 文哥儿留完作业就走,压根不管一脸苦恼的朱厚照。 居然不是封狼居胥就行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朱厚照想起了上个月文哥儿给他讲过的,光是打下来是不行的,还要把它治理好,让它彻底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可是怎么把它治理好? 这可太难了。 朱厚照只有建设岐山(而且是想象中建设)的经验,压根不知道怎么管好这段狭长的“走廊”。 想起了部族建设计划的事,朱厚照立刻把谷大用和张永两人召集过来,与他们商量打完匈奴以后要干什么。 他简直一点头绪都没有! 谷大用斟酌着说道:“小先生说过,这几座城池本来是没有的,所以应该是先设立城池。” 张永听了谷大用的话,也沿着谷大用的思路说道:“有了城池,就该跟岐山一样召集来种地。” 朱厚照听了他们的意见,觉得很有道理。 可他又想起文哥儿介绍的河西情况,这一代可没有多少,张骞走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人烟的! “没有人,怎么办?” 朱厚照继续提问。 谷大用和张永可是他手底下的司徒和司空,问他们不算是让别人帮忙做事! 谷大用苦恼地摇摇头:“这个小的也想不出来。” 张永也是跟着摇头。 他们本就只是跟着旁听了一点内容,并不了解当年的河西走廊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上哪弄人到河西走廊去。 . 第217章 第 217 章 / 朱厚照一直愁到傍晚,终于见着了朱祐樘。 一看到他父皇,朱厚照瞬间忘记了河西走廊缺人的烦恼,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督促父皇多吃点饭菜的伟大责任。 朱厚照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父皇脚边,目光熠熠地望着朱祐樘,嘴里奶声奶气地喊人:“父皇!” 朱祐樘只觉自从给儿子找了个小先生,儿子跟他亲厚了许多。只是这份亲厚之中,又掺着一丝丝难言的烦恼。 比如他根本不知道下一刻自家儿子会用奶乎乎的声音说出点什么令他犯愁的话来。 唉,真是孩子聪明也令人发愁,孩子愚笨也令人发愁,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便是为人父母的苦恼吗? 朱祐樘在心里打着小鼓,面上却是朝朱厚照露出了笑容,主动询问道:“今儿你又跟着你小先生学了什么?” 朱厚照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给朱祐樘讲自己记下来的东西。 小孩子的记性其实挺好,就是逻辑思维和表达思维还没培养出来,给人讲自己遇到的事情时都是迫不及待地把觉得最有趣的部分讲出来。 有时候聆听的人没有耐心去理解和引导,他们下次便不那么想和人分享了。 . 文哥儿是和谁都能唠上半天的性格,小孩儿们都爱跟他交流,朱厚照也不例外。当成功的交流经验足够多了,朱厚照也越来越爱跟朱祐樘他们讲话了,见着人就小嘴叭叭个不停。 还讲得特别起劲。 比如现在这小子讲到兴起处,直接就爬到坐塌上站得高高的,奶乎乎地喊起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朱佑樘:“…………”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夸赞这孩子的好记性。 要是老王家的人在这里,就会发展这一幕实在眼熟,简直跟文哥儿每次“登高疾呼”时一模一样。 可惜朱祐樘根本不知道文哥儿他爹平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呆愣片刻以后还是笑着夸了朱厚照一通,说他讲得很棒,记得也很清楚。 朱厚照挨了亲爹的夸夸,瞬间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高兴地决定以后还要给朱祐樘讲更多! 于是到用晚膳的时候,朱厚照就一个劲劝他爹,这个好吃,多吃点!那个好吃,多吃点!吃米面,长高高!吃肉肉,长肉肉!吃菜菜,便便不愁! 朱佑樘:????? 虽然不是很想吃,但还是拒绝不了儿子的热情推荐。 还有,为什么吃饭你要提便便,到底哪学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的。 朱祐樘享受着亲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照,心中很是熨帖。 张皇后却是有些吃味了。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怎地只关心他父皇吃什么,都不关心一下她? 张皇后忍不住问道:“怎么厚照你今儿一个劲让你父皇多吃点?” 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朱厚照马上给出答案:“父皇好好吃饭,身体棒棒,国库满满,兵马壮壮!以后我领兵打仗,打得鞑子嗷嗷叫!” 朱佑樘:“…………” 怕朱祐樘理解得不够透彻,朱厚照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学着文哥儿引经据典起来:“文……文景之治!国库满满,兵马壮壮!汉武帝,打得匈奴嗷嗷叫!” 朱佑樘:“………………” 好的,他明白了。 这小子这么积极地督促他多吃点,无非就是想他像汉文帝、汉景帝那样励精图治,好叫他能像汉武帝那样继承满满的国库、壮壮的兵马! 刚才他简直白感动了。 不过汉文帝、汉景帝都是史书中备受赞誉的出色帝王,要不然他们这两代帝王统治的时期也不会被合称为“文景之治”。 因着平时文臣们讲学时也时不时会拿他们来举例勉励他,朱祐樘对于朱厚照让他向文景二帝学习的说法倒也没有生气。 他摸着朱厚照的脑袋说道:“你是我们大明的太子,可不能学穷兵黩武那一套。” 朱厚照道:“鞑子不坏吗?” 文哥儿说的,只要有这么一大片草原,他们的生活习性就不会变,不管是秦汉时期的匈奴、隋唐时期的突厥,还是后来的契丹、蒙古,他们都是被草原的水土养得兵壮马肥、勇武好战。 不管换了多少拨游牧民族,基本都不会改变南下劫掠农耕民族的习俗——许多野心勃勃的草原人窥见农耕民族的繁华安定后,还会对这片广袤而美好的土地生出觊觎之心。 像蒙古铁蹄踏破南方,就把人分为了四等,其中北边的汉人属第三等,南边的汉人属于第四等。 不管属于第三等还是第四等,都是被蒙古人、色目人踩在脚下肆意欺凌的对象! 草原上坏蛋老多了,都坏! 朱祐樘陷入沉默。 事实上草原人犯边的事一直没少过,只是对朝廷来说损失不算太大而已。 这些草原人吧,你派人去打他,他们跑得飞快;你不派人去打他,他们又跟苍蝇似的时不时跑过来嗡嗡叫,着实难搞得很。 所以自从洪武年间起,朝廷就一直致力于在北方修筑沿山海关到嘉峪关的长城,也致力于落实对北边的屯兵安排,最大程度上保证北地的安稳。 要知道长城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阻挡游牧民族南下,它还有着迅速传递消息、调集兵力、运送物资的功能。 哪儿有敌来犯,马上就可以通过墩堡烽燧往其他地方传递消息,第一时间召集周围的士卒过去击退对方,极大地减少遭遇重大损失的可能性,让北地的不至于像宋朝那样大量流失。 所以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大人当然不会想不到。 朱祐樘把还是小小一只的太子抱到自己膝上,耐心地给朱厚照解释道:“坏是坏的,只是打仗这事儿不管打仗小仗都会劳民伤财,太平无事的时候我们绝不能轻言战事。不过若是他们南下进犯,我们肯定是要打回去的!” 有人仔细地把事情给他讲清楚了,朱厚照是能听得进去的。他哼哼两声,气势十足地说道:“打回去!打得他们嗷嗷叫!” 另一边,文哥儿傍晚下衙后去找老丘玩儿,顺便给他看李东阳写了序的《河西走廊》稿子。 丘濬是看过文哥儿新讲章的,瞧见文哥儿和庶吉士们细化出来的河西走廊从汉到唐的发展历程,觉得还算不错。 尤其末尾写到唐朝后戛然而止,只用寥寥几笔提到宋朝失去河西走廊这三里疆域一点一点缩小的厄运,更是令人忍不住警醒:即使他们的陕西行都司每年都耗费巨大,也是必须要守的,河西走廊绝不能丢! 丘濬道:“可找到书坊开版了?” 文哥儿道:“今儿才拿到三先生写的序,这几天就找人印出来卖卖看。” 丘濬说道:“到时候拿几本给我,我送给朋友看看。” 文哥儿自然连连点头,表示一定第一时间送过来。 这事儿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金生跑了一趟腿和书坊老板讲了这事儿,对方听说文哥儿有新书稿,立刻赶在宵禁前跑过来一趟,从文哥儿这边取走了稿子,一边开版准备印刷事宜一边去跑审查程序。 有李东阳的序在前头,又有王家小神童的署名,这审查能通不过吗?肯定是能通过的! 这都不用丘阁老特意去打招呼,底下的人抬抬手就放过去了。 比之《成语词典》那种大块头,这本《河西走廊》只是薄薄一册,印刷起来可太简单了。 瞧瞧这齐齐整整的庶吉士名单,瞧瞧这图文并茂、生动有趣的内容,再瞧瞧这神童师徒俩的署名和作序,只要运作得当,绝对能大卖特卖! 《河西走廊》印刷成书的事情基本敲定了,文哥儿也就安安心心地睡觉去。 结果半夜外头下起了雨,起初还是小小地下,后半夜越下越大,算是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了。 文哥儿早上醒来时天都放晴了,他走到门外瞅着竹叶上挂着的雨珠,只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分外清新。 他心情很是惬意,跟着他爹踏着被雨淋湿的长安街去上朝,幸灾乐祸地跟他爹编排朱三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起来后会不会哭鼻子。” 这么一场大雨砸下来,沙池里的“河西走廊”怕是已经毁于一旦了。 朱三岁今天清早或遭遇有生之年最大的打击(虽然他的有生之年只有区区两年零小半个月)! 王华瞥了乐滋滋的文哥儿一眼,告诫道:“你在太子殿下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些,别跟平时一样胡闹。” 这小子乖巧的时候很乖巧,真要气起人来那也是无人能比。 都说伴君如伴虎,太子年纪再小那也是太子,真把太子气狠了可不会因为他才六岁就没事。 文哥儿道:“我从来不会胡闹。” 嘲笑太子哭鼻子这么过分的事,他怎么会做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哥儿快快乐乐地进宫去,抵达朱三岁住处一看,朱三岁果然趴在栏杆前泪眼汪汪地看着被大风大雨冲得乱糟糟的沙池。 文哥儿已经在心里乐了一路,看到眼里噙着一泡泪、瞧着格外可怜巴巴的朱厚照后立刻敛起眉梢眼底的笑,一本正经地走过去喊了声“殿下”。 朱厚照瞧见文哥儿来了,马上难过地说:“下大雨!没有了!” 祁连山,没有了! 河西走廊,没有了! 文哥儿替朱厚照把脸上的泪珠子擦光光,领着他走到沙池边,让他近距离看清楚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河西走廊”遗迹。他说道:“殿下辛辛苦苦堆出来的祁连山没有了,所以现在很难过是吗?” 朱厚照听文哥儿这么问,鼻子顿时又开始酸酸的。 “难过!” 朱厚照说话时都带上了鼻音。 文哥儿蹲下和他说话:“殿下只是花了小半天把它堆出来,看见它被毁了尚且很难过,许多遇到天灾时家毁人亡会比殿下难过千——有时候一场连月不歇的大雨,就能冲毁他们的房子和庄稼,到那时他们可是真的没房子住、没粮食吃、没衣裳穿。”他摸着朱厚照光溜溜的脑壳说道,“陛下是天下人的天子,殿下也是天下人的太子,将来遇事须得更悯恤才是。” 朱厚照本来是不懂什么天灾的,现在看着一片狼藉的沙池,懵懵懂懂地懂了那么一点。 当然,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 朱三岁气呼呼地骂道:“大雨,坏!” 文哥儿也没有非要给三岁小娃娃灌输爱民如子的观念,而是相当同仇敌忾地跟着朱三岁骂起这场坏雨来。 . 第218章 第 218 章 / 雨后玩沙子,别有一番趣味,微微湿润的沙子甚至更好塑形,文哥儿也不嫌粘手,带着朱三岁堆了半天沙子,堆了个没有城池的河西走廊出来。 “殿下想好打下河西走廊后要怎么办了吗?”文哥儿看着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随口考校起朱厚照昨天留的功课来。 “建城池!” 朱厚照不假思索地回答。 文哥儿笑着问朱厚照:“殿下还记得在哪里建城池吗?” 朱厚照看了眼地形,回忆了一下昨天他们堆出来的河西走廊,凑到祁连山下指了四个位置。 他记得的,四座城池,就建在这四个地方! 文哥儿拿着树枝在湿润的沙土上写下四个城池的名字: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汉武帝打了半辈子的匈奴,在送走了孤军深入敌后的霍去病、送走了花了十三年往返西域的张骞之后,终于在他四十四岁那一年的十月亲临靖远黄河向西远眺。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是十月,正是秋末冬初的好时节,天气应该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黄河边上应该有猎猎的风吹来。”文哥儿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倚重过的臣子,可是他不打算放慢脚步,他站在黄河边上眺望西北,亲自为这四个城池取好了名字。” 朱厚照想想着自己将来哪一天也能站在黄河边上西望,心情就莫名澎湃,鼻端仿佛也已经嗅见了黄河浪涛拍起来的水汽。 首发网址. 哪怕黄河的水是黄黄的,那浪涛也一定很白,扑面而来的水汽肯定也是清爽沁凉。 他以后一定要去看黄河! 两个小孩对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渴望。 文哥儿本来讲得自己也挺心向神往,结果一看朱厚照那熠熠发亮的眼神儿,顿觉又坏事了。要是朱厚照以后一天到晚想往外跑,岂不是要成他的锅了? 不成,这可不成,他可是个好孩子,从不怂恿别人家娃到处乱跑。上次一不小心祸害了元思永,他心里头就很过意不去,第一时间跑去劝下了。 眼前这个小娃儿可是太子,他要是想到处乱跑,满朝言官怕是要哭倒紫禁城。以后他可是要去当御史的,怎么能早早把同僚得罪光?! 不应当,这不应当! 文哥儿开始危言耸听:“黄河边上危险得很,没什么好去的,每年都有爱凑热闹的人跑去看浪花,结果被卷进河里丢了命!” 朱厚照半信半疑:“这样的吗?” 文哥儿道:“当然是这样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咱可不能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它也坏得很,就算我们不靠近,也时不时会改道或者决堤什么的,冲毁不少屋舍和良田,比大雨还厉害!” 朱厚照一听,这比大雨还坏,顿时跟着骂道:“坏黄河!” 文哥儿把朱厚照忽悠过去了,继续和朱厚照讨论怎么经营河西走廊的问题。 朱厚照把自己昨天和谷大用他们讨论出来的困局告诉文哥儿。 西北没有人,根本没有人,他没有办法解决! 文哥儿道:“确实没有人,而且那边的土地很多都没开垦,很多地方根本没有栽种粮食的习惯。所以就算拿下了河西走廊,汉朝也想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多年才真正把它掌控在手里。” 朱厚照认真着文哥儿说话,仿佛拿下河西走廊的是他自己似的。听文哥儿说要花很多年、想很多办法,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办法!” 文哥儿道:“汉朝有位叫赵充国的老将军曾经三次向朝廷上书提出要在河西走廊屯田,他认为应该让士兵‘化剑为犁’,在河西走廊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等荒地都化作良田,自然有人愿意长久地在那边定居。” 化剑为犁这个词让朱厚照一下子注意上了。 本来他觉得拿剑很厉害,听到这个词儿他顿时觉得拿犁也很棒! 尤其是文哥儿还给他描述一下,说这些士兵虽然出身微贱,祖上没有什么显赫声名,自己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也不懂得什么时势与大局,甚至连他们马革裹尸归来时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可他们在国家有需要时可以提剑杀敌,太平无事时又可以躬耕田亩! 朱厚照听得由衷夸道:“化剑为犁,特别厉害!” 事实上明朝在边境也用的是这种“化剑为犁”的边防屯田法,包括陕西行都司在内的五个行都司都是军屯为主,出身军户的人把家眷都带到驻地去,从此在驻地长久定居。 他们遍布陕西行都司、辽东行都司这些荒凉苦寒之地,一代接一代地辛勤耕耘,一代接一代地戍守边关。 许多古人想出来的老办法,至今仍有许多地方在沿用,而且十分有效。 像边防屯田之法自汉朝大规模开始施行,到东汉末年曹操等人依然在效仿,到了明朝更是直接设立军籍,要求军户必须世世代代派人从军,少了一个就必须补上一个! 文哥儿道:“除了屯田以外,汉朝还鼓励商贾在长安和西域之间往来,随着四座城池逐渐有了定居和商贾落脚,河西走廊自然也随之繁荣起来,逐渐成为了后人口中的‘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 朱厚照捕捉到新名词,好奇地复述了一遍。 文哥儿道:“外邦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养蚕,或者说不会把蚕蛹变成丝绸,所以我们的丝绸在外邦可以卖出很高的价格,商贾们都爱把丝绸带去外邦卖,再把他们那边的好东西换回来。等明年开春我可以带几只蚕宝宝给殿下养养看,就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害怕。” 对于害不害怕这种问题,朱厚照自然是想也不想地道:“不害怕!” 文哥儿道:“过两天我们还可以搞个小小的‘丝绸之路’,看看殿下能从西域带回什么东西。”文哥儿给朱厚照介绍起来:“当时的西域可是有许多好东西的,比如汗血宝马!” 据传汉武帝早些年曾经通过《易书》得到一个预言,说‘神马当从西北来’。 一开始汉武帝从乌孙国得到一匹跑得很快的马,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马了,于是这匹给乌孙马起名为‘天马’。 结果等到张骞从大宛带回汗血宝马,他才发现乌孙马根本不算什么,又把‘天马’的美名挪给了这种真正的千里马! 文哥儿特地给朱厚照讲了讲这种“天马”的特点:“汗血宝马,流出来的汗是赤红的,还可以日行千里!” 朱厚照听得心驰神往:“汗血宝马,孤也想要!”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除了汗血宝马,张骞还带回来很多吃的,比如胡瓜、胡桃、胡豆、胡麻、胡荽等等,还有特别甜的西域葡萄。这些东西殿下见过吗?” 朱厚照从里面挑出了自己唯一吃过的一种:“葡萄!” 其他几种显然是他这个年纪还不太适合吃。 文哥儿问道:“当时汉朝可没有葡萄,殿下如果去了西域想不想带回来?” 朱厚照道:“想!” 文哥儿道:“那我们过两天看看殿下能从西域带回多少东西。” 朱厚照当场夸下海口:“全部带回来!” 文哥儿笑而不语。 两人在沙池里玩耍了一早上,文哥儿又优哉游哉地出宫去了。 朱厚照下午补了个觉,醒来知道他两个舅舅进宫来了,难得地对他们的到来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麻溜地跑过去张皇后那边喊舅舅。 张鹤龄兄弟俩颇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朱厚照平时都对他俩爱答不理的。 今天!他们这个太子外甥!居然主动和他们说话! 没等张鹤龄兄弟俩高兴多久,朱厚照就问:“舅舅,你们什么时候去北边,打得鞑子嗷嗷叫!” 张鹤龄兄弟俩:????? 朱厚照还在积极发问:你们能拉开几石的弓?你们骑射厉害不厉害?你们能以一当?给你们八兵,你们能直捣鞑子老巢吗? 当然,以朱厚照现在的言语水平,并不能一口气把这么多话顺顺溜溜地讲完。他只会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往外蹦! 脑筋灵活的朱三岁甚至还现场篡改霍去病的话,慷慨激昂地对他两个舅舅说:“鞑子未灭,何以家为!” 你们都没灭掉鞑子,怎么好意思要封爵要封赏! 张鹤龄兄弟俩:?????? 等会啊,他们大明的外戚不是混吃等死就可以了吗? 什么时候门槛居然高到要灭掉鞑子才能封爵了?! 这未免有点为难他们了! . 第219章 第 219 章 / 在朱三岁一个接一个的灵魂拷问之下,张鹤龄兄弟俩落荒而逃。 朱厚照很是失望,跑去跟张皇后说他想要特别特别厉害的舅舅,能不能给他换一个。 张皇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朱厚照讲清楚。她们父亲张峦是读书的,而且也就是读了那么些年书、连功名都没考上的那种,哪里养得出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名将来。 朱祐樘被儿子奇思妙想折磨了几天,现在见儿子去折磨别人了,心情竟莫名有些愉悦。 他对两个妻弟也没有太高的要求,觉得他们开开心心就好,朝臣们对外戚盯得严,他们既不能像文官那样参与朝政,也不能像勋贵那样掌兵,可不就是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现在听朱厚照这么一敦促,朱祐樘倒真觉得让张鹤龄兄弟俩学点骑射本领也不错。 毕竟按照他派去的那些儒士隐晦的反馈,他这两个妻弟着实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材料,教他们最基础的练字他们都不肯坐下来多写一炷香的,连读个话本子都是找人给他们念,从来不乐意自己费心思去看! 这样的学生要他们教,着实有点为难人了。 朱祐樘见张皇后被朱厚照的“换一个舅舅”要求弄得头疼不已,笑着说道:“我觉得让鹤龄他们练练骑射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强身健体。岳父去年病那么一场,不是把你们给吓坏了吗?” 张皇后想起张峦去年病重的事,也有些心有余悸。她说道:“听陛下这么一说,确实该给他们找个武师父。” 文师父教不来,合该换武师父上阵,省得他们老气得张峦犯病。御医可是说了的,张峦这病就是动不得气,一动气就容易出事。 . 夫妻俩商量好,还把这决定给朱厚照讲了,说明天就给他两个舅舅请武师父,让他别急着嚷嚷要“换舅舅”。 朱厚照一副很担心张鹤龄兄弟俩学不来的模样:“舅舅好大了,才开始学!”他说完又骄傲地补充了一句,“我三岁,就有先生了!” 张皇后:“…………” 张皇后辩解道:“以前你舅舅也不是没有先生……” 朱厚照顿时更骄傲了:“舅舅的先生,没我的好!” 要不怎么快二十岁还要请新先生呢,一准是他两个舅舅的先生没他小先生会教! 瞧见朱厚照一脸“我小先生最厉害”的得意表情,张皇后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夸赞道:“你父皇给你选的小先生,自然是最好的。” 朱厚照得到来他母后的赞同,开开心心地吃饱饱睡觉觉去了。 翌日文哥儿溜达进宫,就听朱厚照和他分享第一手消息:朱祐樘要给两个小国舅请武师父啦! 文哥儿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起两个小国舅来了?他最近好像没有坑过他们啊! 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 朱厚照吧啦吧啦地把自己对张鹤龄兄弟俩进行灵魂拷问的过程分享给文哥儿听。 还专门把他改编的“鞑子未灭,何以家为”拎了出来,一脸“孤超厉害的对吧”“你快来好好夸夸孤”的骄傲得意。 世上怎么会有他朱三岁这么聪明绝顶的人! 文哥儿:“…………”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他和张家两个国舅的仇,似乎越结越深了! 别人会把有机会读书、有机会习武当好事,他们可不一定会啊,世上不爱读书不爱练武的人可多了。 尤其是他们这个外戚身份,只要皇帝抬抬手就能封爵,拿着田地和赏赐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他们费那个劲读书习武做什么?人家可不需要什么“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外戚真要能文能武野心勃勃,那又是另一个可怕的故事了,比如直接左右皇帝废立的霍光。 左右自己也不太能和外戚交好,文哥儿也没把这笔新仇放在心上。 好歹让他们有点事情做,不至于一天到外到外头东游西晃、惹是生非。 并不是人人都有资质、有条件成为卫霍那样的外戚,很多人哪怕安排一文师父武师父,也教不出什么名堂来。外戚威胁论什么的,等他们真的学有所成再说吧! 文哥儿便拉着朱厚照筹备“丝绸之路”来,他给朱厚照标出西域几个大小国家,稍微介绍了一下情况,并表示朱厚照明天可以带着商队走河西走廊过来做买卖,但是路上会遇到很多特殊事件,当他亮出对应的特殊事件牌的时候他们就得做出应对。 要不然会打出“血本无归”结局! 甚至还可能有“无一生还”结局同步出现。 朱厚照睁圆了眼:“什么特殊事件牌?” 文哥儿笑眯眯地取出几张硬硬的卡纸,给朱厚照画起了可可爱爱的特殊事件卡面,比如几个圆头圆脑的小人跑出来高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文哥儿道:“这是劫道卡,遇到这个卡你可以选择损失财物当买路钱,也可以选择损失人手把他们打跑。”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打不过吗?” 文哥儿道:“这些都是穷凶极恶、杀人越货的山贼,普通商队护卫打不过。你要是请厉害的护卫,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殿下的本钱可是有数的。” 文哥儿又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沙尘暴”“迷路”“缺粮”“疫病”等等特殊事件,反正只要遇到了不是得损失财物就是得损失随从。 光是给朱厚照介绍这些特殊事件,文哥儿就花了大半个早上,最后才给朱厚照划拉出本金。 为了照顾三岁小孩的思维,货物只有丝绸一样,他只要确定好本金怎么分配到丝绸和随从上就好。 随从倒是可以挑选普通随从和强壮随从。 按照规则,花费同样的钱可以请好多个普通随从,就算遇到特殊事件损失掉一两个,也还有人可以继续护送;但花大价钱雇佣一两个强壮随从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强壮随从能扛过两次特殊事件!有时候快抵达目的地了,只剩一个强壮随从兴许也能顽强地把你送到西域,让你成功卖掉丝绸筹钱在当地雇佣新随从护送你返回长安。 没有随从的商队不能再前进! 文哥儿就捧着热饮子在边上看朱厚照纠结来纠结去。 是要多带点货物,还是要多带点人? 是要多请点普通随从,还是要多请点厉害随从? 这对朱三岁来说可是个大难题,他要是笨一点,说不定就直接一屁股坐地上说“孤不玩了”。 偏他比寻常小孩聪明许多,也比寻常小孩执着许多,小小的脑瓜子里便止不住地去纠结该怎么挑好。 算数太难了! 朱厚照把谷大用和张永两个狗头军师喊过来一起商量。 文哥儿也不拦着,由着他们自由讨论,到了饭点就按时提出该吃饭下班了,可谓是摸鱼摸得格外光明正大。 于是朱祐樘傍晚就迎来了新的苦恼。 朱三岁虽然没有向他父皇求教,却还是忍不住和他爹诉说自己的烦恼。 雇的随从不够多丝绸可能运不到西域! 雇的随从太多就带不了多少丝绸!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明天就要出发了! 朱三岁好苦恼啊! 难受,想不明白。 朱祐樘:“…………” 这又是什么新鲜游戏? 怎么还带让人做商业数学题的? 文哥儿揣着一堆特殊事件卡出宫,傍晚也召集小伙伴一起演练,看看谁能够活着从西域赚到钱回去。 在文哥儿这个西域大魔王的把控之下,轻轻松松就达成全员血本无归且无人生还的结局! 谢豆开始欲言又止。 文哥儿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 谢豆说道:“太子殿下真的不会气得把你赶出宫?” 他一路坎坷地把少少一部分货物运到了西域,好不容易换了点西域货物往回走。 结果!结果回去的路上也有特殊事件!他正怀揣着把宝贝们运回长安赚钱的美妙想法呢,半路上就“无人生还”了!!! 太气人了,真是太气人了。 文哥儿乐滋滋地说道:“赶我出宫就是提早下衙,多棒!” 说实话,他并不太在意给不给太子当这个“小先生”,对什么成为未来的天子近臣也不甚感兴趣。 要是换成太子已经出阁读书,要他去给当什么侍读官侍讲官,他是没什么兴趣的,一群人正儿八经地给念个十遍八遍四书五经、史书典籍,再讲个十遍八遍经义内涵,听起来就很没意思! 他本来就更想到外面去看看,可受不了像老丘他们那样在京师一待就是三四十年,几十年间连出去放风的机会寥寥无几! 至于这个太子的“小先生”,对他来说本来就是能当几天便当几天,没有必要太在意,更没必要太小心翼翼。 文哥儿把小伙伴们都杀了个片甲不留,很愉快地收起了自己精心制作的那一小把事件卡,第二天就揣着它们进宫逗弄朱三岁——哦不,教导太子去了。 既然沙池里有现成的河西走廊,这个“丝绸之路”小游戏自然直接在沙池上进行。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思索,朱厚照已经信心满满地雇佣好随行队伍、带好货物,准备出发去西域把他心心念念的汗血宝马带回长安。 结果才进入乌鞘岭没多久,就碰上劫道的了。 文哥儿还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下山贼的背景,说是连年干旱,一滴雨都没有下过,老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落草为寇! 朱厚照无奈地放弃了一部分随从。 他还要留着丝绸去换汗血宝马呢! 结果走到张掖处,文哥儿又给出一张“缺水”事件,并且慢悠悠地给朱厚照解释:“由于连年干旱,方圆的都没水喝,们请求你留下几个随从帮忙打井,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有可能拯救许多的性命;如果你不愿意,回程时有一定几率遇到落草为寇的当地,届时他们对你仇恨值加倍,你有可能损失双倍的随从。” 朱厚照:????? 朱厚照只能忍痛留下几个随从来帮助当地人打井。 结果好不容易走到了临近玉门关的地方,又有人跳出来劫道了。 这次不是因为连年干旱,而是因为这边的军屯离长安太远,上头又有人层层克扣军饷,连最吃苦耐劳(因为不吃苦耐劳的话会被军法处置)的士兵都过不下去了,所以他们选择落草为寇!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玉门关离得那么远,唐朝人都写诗说什么“春风不度玉门关”! 朱厚照赫然发现自己要是再选择损失随从,接下来就没有随从可以继续护送粮食了! 朱厚照愤怒:“谁动了军饷!!!” 这一路上已经这么艰难了,居然还有在这里等着他,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道:“这事儿就不是商贾能知道的了,反正就是遇上了,可能人人都有份也不一定。” 朱厚照只能忍痛留下一部分丝绸,带着剩下的人进入塔里木盆地。 众所周知,塔里木盆地里面有个……中国最大的大沙漠! 塔克拉玛干沙漠! 风沙事件卡,启动! 叮! 游戏结束! 由于你最后的随从没能护送你走出沙漠,所以你的丝绸也永远埋藏在茫茫风沙之下! 第一次走丝路的朋友哟,恭喜你同时达成“血本无归”“无一生还”结局! 朱厚照:????? 王·西域大魔王·六岁站在丝路尽头猖狂地笑。 就问你! 开心不开心! 好玩不好玩! 朱三岁难过,朱三岁愤怒,朱三岁根本受不了这个委屈! “再来!” 朱厚照气鼓鼓地说道。 “再来一次,孤肯定能到西域!!!” 一看就是已经开始玩上头的状态。 文哥儿笑眯眯地让他回长安重新确定丝绸数量和随从数量。 . 第 212 章(【不存在的】第章 第章 第章 ) 文哥儿忽悠了朱厚照一通,??陪朱厚照吃过午膳,才和朱厚照说起明天不进宫的事。 大家都有休假,他当然也是有假期的,??总不能一个月三十天都上班! 朱厚照一听,有些不乐意。他正要说点什么,就听文哥儿在那慢悠悠地说道:“殿下不会天天盼着我来吧?” 朱厚照立刻反驳道:“孤没有盼!” 文哥儿道:“那我们后天见。”他抬手要和朱厚照来个击掌为盟。 朱厚照没和人击过掌,不太懂怎么个击掌为盟法。 听文哥儿解释清楚怎么玩儿,朱厚照顿时忘记了明天见不到文哥儿的沮丧,??抬起小爪子往文哥儿掌心拍去。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再来,再来!” 文哥儿便出了道适合朱三岁的数学题:“一般是三击掌,??我们现在还要击掌几次?”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回答:“两次!” 朱厚照玩了一上午的考官游戏,有点意犹未尽。一想到明天文哥儿不进宫来了,他又有些难过,蔫答答地坐到桌前走迷宫,用指头在纸上画来画去,??只觉得今天就很漫长了,??明天居然还有一整天! 文哥儿却是一点都没惦记着朱三岁,??他优哉游哉地回了翰林院,??准备摸着鱼等待的假期到来。 必须多摸摸鱼才能勉强度日! 文哥儿把回去摸鱼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才踏入翰林院,就被李东阳逮了过去。李东阳说道:“今儿我有点事,下午庶常馆这边的课上不了了,??你去帮我凑合一节。” 文哥儿:????? 上不了的课可以不上,??反正课程又不紧急。 李东阳道:“不用你讲什么,??你和他们讨论一下你下一旬要给太子殿下讲的课就好。这么多庶吉士给你出主意,算下来是你赚到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瞧瞧他老师多有说话技巧,??明明是抓你去话”! 李东阳都这么说了,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哼哼唧唧地转道去庶常馆帮李东阳顶一下午的课。 想摸摸鱼怎么这么难! 文哥儿找到毛澄他们,与他们说起今天下午李东阳没空来上课的事,顺便转达了李东阳让他们帮忙参详下一轮课程的意思。 这可是给太子上课,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只恨自己今年不是六岁,不然自己也能进宫去给太子讲课了。 可惜了,他们最小都二十出头了,哪里能进宫里去给太子讲学?哪怕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两位太后,他们也还是要有些避讳的,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祸乱宫闱的罪人了。 等将来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他们倒是还有机会去充当侍读官(主要负责给太子念念课本)之类的。 李梦阳问:“师弟你准备给太子讲什么?” 文哥儿就把自己的教学计划给李梦阳讲了讲,“绵绵瓜瓞”都给他讲了一旬,接下来肯定也是一个词儿混一旬啦! 这次他选的成语是“封狼居胥”。 毛澄奇道:“刘阁老他们居然同意了吗?” 这词儿一听就知道讲的是什么,讲的是霍去病打匈奴。 瞅瞅,又是外戚出身,又是武将打仗,双重敏感! 哪个阁老听了不得断然拒绝? 文哥儿早就提前把下一旬的讲章递上去了,甚至还拿到了批复意见。他点头道:“同意了!” 这下连一直在旁边聊赖的王守仁都好奇起来:“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文哥儿道:“我把讲章递上去,他们就同意了!” 他给王守仁他们讲了讲自己的思路,这周的教学计划来源于他记忆里扒拉出来的纪录片《河西走廊》,大致方向就是讲述一下从汉到唐的一代代人如何打通河西走廊、如何经营西域,这里头的故事哟,他可以讲个两旬! 众人:“………………” 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确实可以!!! 文哥儿本来只是捋了个框架交上去,现在有这么多庶吉士在场,他二话不说就拉着他们一起还原河西走廊沿途的风土人情、历史故事,尤其还特意询问陕西来的李梦阳知不知道什么当地的见闻。 李梦阳哪里知道这些,他才二十出头,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读书,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陕西来到京师应试了。他摇着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文哥儿觉得有点可惜。他说道:“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亲自去河西走廊走一走!” “‘河西走廊’这个称呼倒是挺贴切。”李梦阳说道。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 古时虽然有河西四郡之说,“河西走廊”却是后人总结出来的。 中原朝廷时常会失去对这条连通中原和西域的重要通道的掌控,从而丧失经营西域的天然条件。没有贸易往来,没有文化认同,朝廷注定没法让西域之地彻底归化。 这条“走廊”得好好打理! 提到军事,王守仁可就不困了。他说道:“你才六岁,去什么去?要去也是我先去!”他捋起袖子在白纸上绘制起了河西走廊的舆图,比起文哥儿的简笔画来,他画的舆图可就要细致许多了。 文哥儿看得眼睛都睁圆了,趴在边上不时指指点点,让王守仁在上面加点这个在加点那个。 王守仁虽不知道文哥儿从哪里翻出来那么多地名,还是依言给他添了上去,兄弟俩合力把河西走廊给绘制出来了。 文哥儿不计较王守仁想抢走他活儿的事了,高高兴兴地发问:“这个能给我吗?我拿去当教具!” 王守仁说道:“不给。要教具你自己画。” 文哥儿:“…………” 好气哦! 这什么哥哥啊! 探花罗钦顺见文哥儿被他亲哥弄得气鼓鼓的,笑着说道:“我一会帮你临一张好了。” 文哥儿一听,立刻得意起来,翘起尾巴对他哥说道:“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怎么当哥哥的!” 王守仁抬手薅了他脑袋一把,说道:“那你去给我们罗探花当弟弟好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罗钦顺好脾气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朝廷挑探花真的有一手,不管今科探花罗钦顺也好,上一科探花靳贵也好,都是长相周正,脾气也非常温和的,瞧着就很有读书人风范,和他哥完全不一样! 兄弟俩吵吵闹闹,旁人看在眼里却觉王家家风真不错。听说文哥儿是王守仁的继母所出,两人能相处得这么好,着实叫人挺惊讶。 当然,大家都对文哥儿讲述的“河西走廊”教学大纲更感兴趣。 难怪文哥儿能把“封狼居胥”讲一旬,也难怪阁老们能同意文哥儿讲这个词儿。连他们听了文哥儿粗略讲述的河西走廊相关内容,都想让文哥儿囫囵着给他们讲一遍,一点都不要漏掉! 这样一串联起来,哪里是在讲什么霍去病,简直是在讲好几个王朝的兴衰演变啊! 罗钦顺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惑:“太子殿下年方三岁,真的能听懂这些内容吗?” 文哥儿道:“也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太子殿下有兴趣听,我就给他讲。兴许他现在听不明白,长个几岁以后再回想起来就明白了。这就像我们把种子埋下去,不可能第二天就看到它们发芽一样,须得耐心等待!” 罗钦顺听文哥儿这么一掰扯,也觉得破有道理。 教学生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不可能指望学生听了就能记住、记住了就能理解,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播下种子,发不发芽得看他们自己,发芽后能长多高也是看他们自己。 他们能做的,只有把种子埋进地里而已! 众人对文哥儿这个“河西走廊”课程都很感兴趣,既然李东阳要他们协助文哥儿细化这份讲章,他们自是各展所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擅长画图的还自告奋勇要帮忙画插图。 有插图的话,太子殿下应该能听得更起劲! 还有些人惭愧于自己帮不上忙,当即决定去藏书楼那边翻阅相关文献,看能不能临时抱佛脚抱出点新鲜资料来。 整个庶常馆都绕着“河西走廊”讲章运转起来。 王守仁则是兴致勃勃地给文哥儿推演起霍去病打匈奴的几场战役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太子殿下一定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怎么可能有男孩子不喜欢打仗! 不可能,不存在的! . 第 211 章(【聪明绝顶】第章 第章 第章 ) 这场考官总年龄将近十岁的考试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奋笔疾书、十分认真。 两个小娃娃踱着步子在左边考场看一圈,又在右边考场看一圈,对于大家的发挥都非常满意。 朱厚照是觉得很不错,??这个图他看得懂是什么,那个图他也看得懂是什么。 就是司徒那边的表格有点难懂,不管是人名还是数字他都不太认得! 文哥儿也觉得很不错,因为他发现有人用上了《几何学》里头的图表绘制手法,可见他们的《几何学》至今还畅销,??甚至成功售入禁中! 至于他们是不是连夜买的书,文哥儿就不晓得了。 文哥儿转悠了一圈,??就溜达到为考官准备的空桌前边喝着饮子边随手给朱厚照画新迷宫。 朱厚照看过瘾了,跑回来一看,有新迷宫可以走,顿时乐滋滋地挪到自己面前琢磨起来。 不错,监考就是该老神在在地坐在讲台上喝茶看报!走下去巡逻什么的,多影响考生的发挥对不! 文哥儿想到这一点,??转头小声和埋头玩迷宫的朱厚照嘀咕:“殿下,??要不要叫人每天去通政司那边讨份邸报过来看看。” 朱厚照没听说过这玩意,??疑惑地问道:“邸报是什么?” 首发网址. 文哥儿道:“就是能告诉我们外面每天正在发生什么事的东西。” “外面!”朱厚照眼睛一亮,??“要看!” 文哥儿道:“得殿下派人去讨要才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先问问陛下答不答应,答应的话我们就能每天看邸报了。”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他已经把这事儿记下来了。 随着考试结束,??考生们都按时地交了卷,??并且自觉地把桌椅也搬走了。 文哥儿把两叠考卷分开摆好,问朱厚照要不要马上开始批卷子。 文哥儿便和他说喜欢就打个圈圈,??不喜欢就打个叉叉,来回打个两轮,说不准就评选出最棒的答卷来了! 圈圈叉叉什么的他们玩井字棋的时候已经画得很熟练。 当然,朱厚照现在还拿不好笔,谷大用他们又不适合自己批自己的卷子,所以全程都由文哥儿来代为批红。 文哥儿便让朱厚照先批全是图纸的司空考生卷子。 周部族时期的司空有点像工部尚书,主要是搞工程规划的。 许是为了照顾才三岁大的主考官,这些图纸都画得非常简单明了。 朱三岁自觉自己一看就懂,高兴得不得了。 他看看这个,很是豪迈地说一声“圈圈”,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圈圈;看看那个,很是干脆地来一声“叉叉”,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叉叉! 等到第一轮圈圈叉叉画完了,文哥儿就撤掉被打了叉的答卷,让朱三岁在剩下的两三幅里挑出最喜欢的多打个圈圈,挑选出本场最佳图纸! 朱厚照轻松阅完全部“司空卷”,顿觉得意得不得了。他拿起那份打了两个圈的答卷,眉飞色舞地对文哥儿说:“不难!” 文哥儿道:“殿下聪慧过人,自然是不难的。” 换成寻常人家,可没有朱厚照这样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想要多少“教具”就能准备多少“教具”的好条件。 天底下出生没满一年就当上皇太子的人也就朱厚照一个。 文哥儿看着满脸得意的朱三岁,只觉这只小猪仔目前还挺可爱的,也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皇帝。如果可以,当然还是跟着明君混比较舒服,对普通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唉,真希望《我在故宫养猪猪》会是一本成功教材! 文哥儿把“司空卷”挪到一边,换成“司徒卷”。 这些答卷对朱厚照来说就有点小难了。 朱厚照看不太懂,于是看谁的字看上去比较顺眼就给个圈圈,不顺眼的就给个叉叉。 文哥儿也不干扰他阅卷,只顺便教他认了上头名册的生字。 朱厚照很快亲自选好了自己的司空和司徒,司空卷魁首是张永,司徒卷魁首是谷大用! 文哥儿一看,乐了,没想到这谷大用还挺厉害的。 朱厚照对这个结果也算是满意,因为这两个都是常在他跟前伺候的人。 他催促文哥儿写好“黄榜”张贴出去给大伙瞧瞧。 文哥儿便把两个魁首和另外几个拿到一个圈圈名单列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张贴到放榜的地方去。 谷大用他们这些群众演员也非常配合,早早就等在放榜位置了。 文哥儿才刚把“黄榜”贴好,他们就齐齐涌上去看榜。 朱厚照在旁边看得很起劲,见他们有人开心有人沮丧,谷大用和张永还齐齐跑过来谢恩,他觉得这个考试游戏真好玩。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勉励了张永两人几句,表示自己非常满意他们的表现,并给他们赏赐了几颗圆溜溜的银棵子。据说大家都很喜欢这东西! 谷大用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接了。 等人都退了下去,朱厚照才积极地拉着文哥儿发问:“还考吗!” 文哥儿道:“经常考就没意思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再考。” 他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坐下,给这一旬的课收了个尾。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绵》基本已经算是讲完了。 文哥儿没有让朱厚照复述“绵绵瓜瓞”是什么意思,只问道:“殿下觉得经营一个地方、让他变得繁荣昌盛容易吗?” 朱厚照闻言思索了好久,摇了摇头说:“不容易!” 像他们这段时间跟着那位古公亶父在岐山脚下安家就很不容易! 好几次都差点失败了! 他花了好多天功夫才选出了司空和司徒来! 这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把活儿干好! 文哥儿把张永绘制的部落建设图纸,对朱厚照道:“其实我们这只是建了个村子而已,建个村子尚且这么难,陛下要治理好那么大的大明江山就更不容易了。殿下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村子吗?” 朱厚照想了想,答不上来,郁闷地说道:“不知道!” 文哥儿道:“大明有两京十三路,各路又有府、州、县,像江西布政使司就辖十三府、七十八县,这还是只是一路的数目。要是细数有几个村子,那就更数不清了!” 朱厚照听得咋舌。 这是一路就有好多好多个周部族! 朱厚照道:“父皇,辛苦!” 文哥儿娓娓说道:“第一天的时候我们讲过,西域有两个能长宝贝的盆地,殿下还记得吗?” 朱厚照用力点头。 西域盆盆! 他超喜欢! 文哥儿道:“大明立国之初太/祖他们也曾锐意拿回西域之地,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到如今很多人不赞同经营西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这地方经营好太难了。” 他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西域的情况。 虽然有超甜超好吃的瓜和葡萄,虽然阳光充足很适合种棉花,可惜那里有连片的沙漠和戈壁滩,有时候走进去连活着出来都不容易。 哪怕真的有那么一点宝贝,又有几个人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扎根? “殿下愿意吗?”文哥儿问,“那地方可能白天有毒日头把你晒得老黑老黑,晚上把你冻个半死,找不到所有你习惯吃的东西,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家里人,一张口还可能有风把沙子跑你嘴里。殿下愿意去那边长住吗?” 朱厚照愣住了。 他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去后可能会变成黑黑的朱三岁,还见不到父皇和母后! “不愿意!”朱厚照马上说道。 “这就对了,殿下不愿意,别人也不愿意。”文哥儿道,“没有人愿意离乡背井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将士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打仗,文臣也不愿意去治理那样的地方。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没必要把它打回来了,与其费心费力去收复和治理,还不如维持原样!” 朱厚照听后有些郁闷。 “盆盆,没有了吗!”朱厚照不甘心地问。 “对,没有了。”文哥儿如实回答。 “孤不高兴!” 朱厚照生气地说。 “等孤长大了,一定去打回来!” 等他长大了,一定就舍得离开父皇和母后了! 长大后肯定也不怕变得黑黑的! 文哥儿道:“光是打回来是不够的,殿下得知道这地方打回来后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要怎么把它治理好、怎么让它真正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要不然殿下说服不了大家去打,也说服不了大家去治理。” 朱厚照的小眉头拧成了结。 “好难!”朱厚照问,“孤命他们跟孤去,不行吗?” 他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太子了,知道他可以命令别人做事。 “明面上他们当然不会抗命。”文哥儿道,“但是殿下您要知道,想做好一件事很难,想破坏一件事却很容易——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拖延得足够久,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文哥儿介绍官场上源远流长的“拖字诀”,朱厚照小眉头皱得更紧了,气鼓鼓地说道:“坏蛋!!” 文哥儿道:“相反,要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应该去做,每个人都恨不能马上把事情办成,一切便能水到渠成。可这很不容易,得聪明绝顶的殿下才有办法办到!” 文哥儿说完还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把朱厚照光溜溜的小脑壳。 很不错,这可是真·聪明绝顶。 大明皇太子的幼年期,常年把头发剃光光! 朱·聪明绝顶·三岁不知道文哥儿内心在编排他的光脑壳,他听了文哥儿的话认真地点着头说:“办到!孤办到!” . 第 210 章(【谁比谁差】第章 第章 第章 ) 朝堂上的事当然和文哥儿没什么关系,??就文哥儿这年纪,丘濬也没让他掺和整治科场舞弊的事。 当初他们偶然讨论起这事儿时这小子都洋洋洒洒讲好多了,没必要再让他卷进来。 就像文哥儿担忧的那样,??要是叫人知道是他提起来的,说不准会被人暗中恨上。哪怕文哥儿肯定不会与这样的人有太大的交集,可还是得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就文哥儿这么小一娃娃,旁人有心要害他的话办法那不是多得很? 文哥儿给丘濬读了本新书,见丘濬似乎惦记着怎么写整治方案的事,??便也不再多留,踱着步子溜达回家。 秋日傍晚的天穹澄明透亮,??只有天边染着绯色的霞光。 文哥儿边往回走边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本来他是打算在这两年找机会把科场舞弊诸事拎出来说道说道的,毕竟他都见着唐寅了,自然也记得唐寅应试时会发生的科举舞弊案。 虽说以唐寅潇洒疏狂的性格,不一定适合混官场,可到底是他记忆中那位老师惦记着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同时也是他老师吴宽看重的后辈,??既然有那么一点印象,??他总还是要做点什么的。 只要唐寅以及主考官都注意一点,??应该还是有机会避免那场科举舞弊案发生的。 毕竟要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主考官“提点”一下后进是很正常的事。 一秒记住 自己难得主持一次会试,想要预定几个厉害的年轻人当门生,多正常的想法对不? 既然双方都有意,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皇帝也没意见,??一切都好好的。 像解缙主持科举选出了几个同乡,??连头名都是,就光明正大地拿着名单去问朱棣:“臣选出了不少人才,??但是第一名和其中好几人都是咱江西的,陛下您看这样成不?要不要避嫌一下?”朱棣大手一挥,直接说:“没问题!是人才就行!” 偏偏唐寅他们参加科举不管是程敏政这个主考官,还是唐寅、徐经这两个十分高调的考生,看起来都非常惹人恨。 本来程敏政就被弹劾过一次,直接回老家种了好几年田,由他来主持会试时自然不少人盯着他。 徐经和唐寅考前大摇大摆地去拜访他们不说,考后大伙又发现有道特别难的题目只有他俩写了出来,便有人瞅准机会给了程敏政一记猛击! 这就过不去了,当考官的、当考生的全被关进大牢去了。 其实每届科举会试都有两个主考官。唐寅应试那一年的主考官除了程敏政,还有另一个老熟人:李东阳。 这场舞弊案还是李东阳出面收的尾。 李东阳眼看要出大问题了,当场来了个糊弄,拿了个全新的名单去找朱祐樘,对朱祐樘说:“陛下您瞧瞧,唐寅、徐经根本没考中,程敏政预定他们当门生的事纯属子虚乌有!要不这事咱就这么算了?” 朱祐樘对李东阳是很信重的,听后就含含糊糊地把程敏政从大牢里放了出来,再把唐寅、徐经打发去当个小吏,整场科举舞弊案就这么匆匆落幕了。 这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文哥儿并不算太清楚,他只知道唐寅应该是因为和同乡拜访过主考官才出的事。 看来科举考试拜山头这件事从唐朝开始就从未断绝,堪称读书人千年不变的古老传统。 事实上要是能少些考前拜访其实挺好的。 一来这种事对没有门路的人其实并不公平。他们可能是从岭南、云南、辽东那些偏远无比的地方跋山涉水来到京师应试,祖祖辈辈都没机会接触几个京官,更无从踏入考官的家门。 二来么,你真要不小心拜到了主考官头上,又恰好碰上别人都做不出只有你自己能做出来的难题,那不是黄泥巴掉□□——有嘴说不清吗? 文哥儿觉得既然自己记不清唐寅是啥时候来考科举的,那就直接整个科场防舞弊规范,年年考年年讲,年年考年年抓,这不就是从源头上杜绝了这事儿吗? 结果他都还没着手写文章、没寻摸到适合掺和这事儿的好机会,事情就突然通过朱厚照这位太子殿下的嘴巴传到朱祐樘耳里去。 文哥儿决定回头找机会瞅瞅丘濬写出了什么防舞弊方案来,要是没有针对考前泄题、考前拜访的有效措施的话,他得找机会提点意见。回头每次科举的考前会议上都要给考官们宣讲十遍八遍! 只不过通过舞弊这事儿一看,朱三岁居然经常把课堂内容搬到他爹面前去! 文哥儿认真反省了一番,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虽然在混课时,但是朱祐樘他们不可能知道他在混,所以从表面上来看,他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给太子讲故事的好孩子。 没错,就是这样,他明明是在认真上课,怎么能说是在糊弄朱三岁呢! 文哥儿在心里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为自己辩白了一通,很快便把自己给说服了。他愉快地回家吃饱喝足,第二日照常入宫陪朱厚照玩耍。 今天《我是大考官》第一轮游戏就要落下帷幕了,题目他们已经出好了,考场也已经布置好了,所以他们今天就可以当一次正儿八经的考官,完成监考、阅卷、放榜这一系列流程。 朱厚照依然一大早醒来,盼着文哥儿入宫陪他玩。 文哥儿一到,谷大用他们就带着试卷陆续进入考场。 朱厚照正儿八经地站在门口,要文哥儿挨个翻看他们领取的试卷,显然是要严抓舞弊。 文哥儿十分配合地在旁边一页页地翻试卷看有没有夹带。 朱厚照昨儿刚把一个试图“舞弊”的家伙弄走了,谷大用他们当然不敢乱来。 伺候贵人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机会,可也不是一件轻松差事——要是没伺候好被发落了,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朱厚照认真盯着文哥儿检查了几个人,发现谁都没夹带,对这项工作就没什么兴趣了,改为踱着步子在走道上踱来踱去,俨然一副小小巡考官的模样。 既然开了头,文哥儿便没有半途而废,挨个把“考生”们拿着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他们忙活完一转头,朱三岁正好跑了过来,拉着他衣袖追问:“开始没!” 显然是巡视了一圈,觉得不够有意思,所以迫不及待想到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文哥儿道:“殿下是主考官,殿下决定就好。” 朱厚照立刻高兴地站到最前方奶声奶气地给念考题。 既然是要挑选他们部族建设计划的得力助手,考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 朱厚照让考司空的人在纸上画位于岐山脚下的部族据地规划图,谁画的最让他满意他就挑谁做司空;接着又让考司徒的人编本东宫名册,谁编出来的名册一目了然、能让他看得懂就挑谁做司徒。 这题目是朱厚照和文哥儿讨论出来的,毕竟字太多的答案朱厚照根本看不明白,索性就出点图多的题。 这一点他们在宣布考试内容当天就有提及,有心的人应该已经连夜去学习图表绘制方法了! 听了朱厚照报出来的考题,谷大用他们一颗心放回了原处。要是真的出四书五经,对他们来说才是难事。相反,这个画图列表就挺好,他们都可以尽力试试看! 都是没学过专业绘图的,谁还能比谁差咋滴! . 第 209 章(【科场舞弊】第章 第章 第章 ) 朱祐樘很快得知太子要当主考官的事。 虽说感觉东宫如今一天玩出一个新花样,??朱祐樘在听到太子一字一字给他念告示的时候,才是觉得自家儿子说不准也是个小神童。至少这孩子指字的时候一个都没指错! 谁家小孩能在三岁时就认这么多字? 当然了,王家那个小神童除外,??没听大家都夸他是小神童吗? 见自家儿子满脸的小骄傲,直说这全是他想出来的,朱祐樘虽不甚相信,却也欣慰至极地夸了朱厚照几句,并且吩咐左右的人按照太子以及小先生的意思作准备,??需要用到什么只管去支取。 接下来几日朱厚照都和文哥儿一起讨论出什么考题,同时陆续接受谷大用他们交上来的报名表。 报名表是文哥儿绘制的,??一项项信息列得非常清楚,类似于科举那样列好姓名、籍贯、专长之类的,还添加了一个竞聘岗位,让他们自主选择报考“司空”还是“司徒”。 别看文哥儿和朱厚照这师生两人加起来都不到十岁,谷大用他们却很难不慎重对待。 这可是太子殿下主持的第一场“考试”,要是他们在这次考试里表现出色,??给太子殿下留下了好印象,??下次有什么事儿太子殿下肯定会第一个想到他们。 他们这些在贵人身边做事的,??最要紧的不就是要在贵人面前得脸吗?别的事情都得往后挪,??得贵人看重才是好处多多的事! 何况他们和教完太子就出宫的文哥儿不同,他们可是清楚知道太子每天都会和陛下交流当天学到的东西。 要是他们考中了这个“司空”或“司徒”,说不准还能让陛下对他们有个好印象!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把心思放在正途上的。 等到文哥儿上完课出宫以后,??便有人试图哄着朱厚照问出对应的试题来。 朱厚照一听,??立刻不高兴地绷起小脸,站起来生气地说道:“舞弊!你想舞弊!” 这是朱厚照听到的新词儿,??文哥儿给他讲了许多科举舞弊技巧,这些舞弊手法分别可以用在考前考中考后。 像考前他们可以去找主考官买题,要是主考官刚正不阿不肯收钱,就找他们家仆从、找他们家亲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办法使得准,说不准就有人心动了! 考中可以搞夹带,有带小抄的、有用特殊墨汁写在衣裳上的、有在夜壶考篮上搞夹层的,甚至还有飞鸽传书的,听着就令人叹为观止。 考完了就没办法作弊了吗?考完也有的,比如买通一些在考场里打杂的小官小吏,搞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手段。 所谓的活切头,就是指“截换卷头”,一般托负责弥封的人把好卷子割下来挪到自己名下。这样任你答得天花乱坠,那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蜂采蜜,则是提前买通人去当誊录生,取出提前偷印好的卷子把别人答卷里应答极佳的内容抄过去,这里“采”一点、那里“采”一点,可谓是博采众长,谁看了不觉得这考生才华过人? 等誊录生伪造完簇新的墨卷便把考生那份原卷焚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个移天换日,这考生想不高中都难! 总之,只要有心想舞弊,甭管是还没开考还是已经考完了,那些个作弊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 京师近在天子脚下可能还好点,有些地方上的乡试那简直是群魔乱舞。 只要钱足够多、人脉足够广,那些个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人也能轻松当举人老爷! 要是人才选拔考试都不公平,选出来的人还是干不了活,咱的部族建设计划又要失败啦! 所以不仅要叫考生知道舞弊的严重性,也要给考官们做一下考前培训,知道到底有多少令人防不胜防的作弊手段! 作为英明神武的主考官朱三岁,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给他介绍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没想到读书人舞弊起来也有这么多花样! 他可是英明神武的朱三岁,绝对不能纵容有人在他的人才选拔考试里作弊! 朱厚照把人给骂走了,傍晚还和朱祐樘告了一状,说有人要来英明神武的朱三岁面前舞弊! 他年纪小,他又不傻,居然想来骗他泄露考题! 怎么才一天的功夫,连东宫舞弊案都出来了? 朱祐樘追问之下,才知晓是有人觉得朱厚照年纪小好糊弄,想从朱厚照本人嘴里套出考题来。 这等心思不正之人,自然是不好让他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了。 朱祐樘皱着眉头叫人安排下去,今天就把这家伙给换下去。 等到从朱厚照嘴里听到“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作弊手段,朱祐樘眉头突突直跳。 科举如此大事,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多作弊花样! 朱祐樘心情很郁闷,又不好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他儿子才三岁,能懂什么?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够聪明伶俐了! 朱祐樘憋了一晚上,第二日才终于在和几位阁臣聊政务时问了出口:“诸位爱卿知道什么是‘活切头’‘蜂采蜜’吗?” 还是丘濬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突突直跳。 这不是他平日里闲着没事和文哥儿闲聊,偶尔提了一嘴的科场舞弊花样吗?他在国子监当过几年祭酒,不免在监生和同僚们那儿听说许多花头。 去年看文哥儿那么关心他哥应试的事,他便随口与文哥儿说起过这些作弊手段。 难道是文哥儿跑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了? 丘濬说道:“臣听说过。” 太子到底年幼,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哼哼唧唧地说什么“切卷子,切卷子”“这个采采,那个采采”,朱祐樘听的云里雾里。 看来是丘濬平时给文哥儿讲过这些科场内幕! 徐溥三人也不由看向丘濬。 要说在座诸人谁最了解那些个没甚用处的偏门知识,那肯定就是丘濬了。瞧他一个理学大家,还跑去学人写戏曲,就知道这人私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爱研究! 丘濬只能给朱祐樘几人讲解了一番。 对于给别人科普这件事,丘濬还是很有热情的。 早说你们想听啊,这玩意我脱稿都能讲上三天三夜! 丘濬讲着讲着就上头了,跟文哥儿那样从考前讲到考后,每个作弊手法都不带重样的。 ……听得其他人看向丘濬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 这小老头儿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 尤其是这什么“活切头”“蜂采蜜”的,听得人头皮都发麻了。 咱派那么多人在考场外千拦万拦、在考场里一对一盯得那么紧,结果到了考后弥封、誊录、对读这些环节动点手脚,就能让学识过人的考生落榜、不学无术的考生榜上有名! 朱祐樘更是忍不住直接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得知好端端的科举居然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他心里气闷不已,不由问丘濬,“丘爱卿说的这些舞弊手段可是确有其事?” 丘濬老神在在地说道:“不过是市井传言而已,臣也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是否真有其事,兴许这些事发生在宋元之时也不一定。若非陛下问起,臣也不会拿这等腌臜事来污了陛下的耳。” 朱祐樘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丘濬又补充道:“据传永乐年间解文毅公为主考官,见同乡刘子钦连得解元、会魁,有心‘提点’刘子钦让他得个三元及第,结果刘子钦断然拒绝。解文毅公见此子如此不知好歹,便决定‘提点’另一位同乡。”丘濬娓娓说道,“想来考官若是存了私心,考前泄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解文毅公就是传说中的大明才子解缙,他和他选出来的状元曾棨都很得朱棣的喜欢,每次谈诗论文就要把他们拉出来遛一遛、夸一夸。 丘濬又给朱祐樘举了别的例子,诸如宣德年间山东乡试考官授意弥封官换掉考生卷子、成化年间顺天乡试誊录生割考生考卷等等。 这些事都是有记载可查,除却解缙那段试图搞“人造三元及第”的传闻外都是被朝廷明文处置过的案子。 所以或许不是所有花样都有实证,可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丘濬洋洋洒洒讲了一通,讲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殿试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主考官“提点”后辈这种事不算太新鲜,倒也不必特意拎出来讲。 还有你不是道听途说吗?怎么讲着讲着又变成科普真实案例了! 不过即便大伙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都不好摆在明面上来讲。这可是科场舞弊,丘濬都摆到明面上来说了,他们除了跟着骂以外还能说什么? 只有唯一一个没深入了解过科场舞弊的朱祐樘越听越忧心忡忡。 这位好脾气的帝王难得地骂起人来:“朝廷的抡才大典,岂能让这些宵小之辈肆意妄为?!”他起身对几位阁老说道,“诸位爱卿回去想想有何佳法杜绝这些舞弊书人的心。” 刘健几人自是喏然领命。 待朱祐樘走后,刘健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看向丘濬,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整出来的事儿你得负全责”。 丘濬懒得搭理他们。 想要杜绝科场舞弊可太难了,约莫也只能年年严抓年年严管。不过把作弊手段与应对之法归纳总结一下,每科开考前给参与的官员们说道说道,说不准也有那么一点敲打效果。 丘濬揣了个新任务下衙回家,瞧见文哥儿正没心没肺地蹲在自家院子里数移盆后的草莓茬,只觉这小子是真的能给人找事! 文哥儿白天进宫陪朱三岁玩《我是大考官》游戏,正好听朱三岁告了一嘴的状,且还知道自己间接达成了东宫近侍一杀成就。 听丘濬问起这事儿,文哥儿便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丘濬:“您说我不会被记恨吧?我都没记住那内侍长啥样,回头见到人都不认识,要是他暗中恨上我了怎么办?” 丘濬说道:“你立得正行得正,怕他一个宫中内侍做什么?你现在倒知道怕了,在太子殿 文哥儿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就给太子殿下介绍一二。” 谁知道真的有人会直接往枪口上撞? 他也很无辜,他也很无奈的! 等得知朱祐樘要丘濬他们拿出个整治科场舞弊的方案来,文哥儿更是有些瞠目结舌。 文哥儿立刻说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陪太子殿下玩耍而已,朝堂上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 第1章 第1章 《戏明》/春溪笛晓 第一章 1488年的正月,大明朝正式改元弘治元年,是有名的“弘治中兴”的起始。 也正是在这一年,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继承了王位,葡萄牙的迪亚士发现了好望角,整个世界都处于动荡与变革之中。 相比起来,王家添丁这种小事便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这王家其实也不一般,当家的叫王华,乃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 状元呐,多难得,寻常人家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考出一个来? 哪怕如今王华还在翰林院当个翰林修撰,与同僚们的区别也仅是写文书时名字略微靠前,这依然是件能吹嘘一辈子的大事儿。 今年王华已经四十有二,膝下早就有两个儿子,算不得头一遭当父亲。 不过他发妻亡故数年,如今的妻子赵氏乃是刚进门没几年的新妇,这胎是她头一遭生产,王华难得的假期便用来陪伴赵氏和新得来的儿子了。 许是怕人忘记了他的生辰,这小子特意挑在正月初一出生。 一秒记住 刚出生的小孩儿瞧不出其父的英俊,也瞧不出其母的秀美,就是皱了吧唧的一小团。 王华前头的儿子生得早,最大的已经十七岁,名叫守仁,底下的弟弟便依着他名字来取。他看了眼皱巴巴的幼子,与赵氏吧。” 赵氏刚小憩过一会,依然没甚力气,听了这话看向吃饱后睡得老香的儿子,点着头说:“夫君起的名儿自然是好的。” 王华与赵氏说了一会话,又去与父亲商量取名的事。 王老爷子正在侍弄院子里的竹子,见儿子过来了,坐到石桌边倒了杯热茶喝光,才对王华说道:“有什么事吗?” 王华把自己想好的名字告诉王老爷子。 要是王老爷子没意见,名字就算定了。 王老爷子静静听着,面上没多少波澜。 他老了,如今只宝贝两样东西。 一样是他的竹子,他是种竹子的好手,居处常年青竹环绕,熟识之人都喊他“竹轩翁”,到了京城也不忘往院子里移栽几株好竹子来愉心悦目。 另一样则是他的大孙子王守仁,大孙子是他们夫妻俩带在身边养大的,在两老心里自然与其他孙子不大一样。 等王华把话说完,王老爷子摆摆手说道:“你自己决定便好,不必问我了。”他说完顿了顿,又叮嘱,“仁哥儿估摸着快回来了,你莫要太苛责他。他年纪尚小,你是当父亲的,须得好好教他才是。” 王华面上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要怎么揍大儿子一顿才好。 他这个大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有主意也太能闹腾。 前些年这小子大言不惭说自己以后要当圣贤,他当这小子是嘴上说说,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有次这小子居然留书一封,说自己要去了解了解边关的情况、知道边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跑北地转悠去了。 这是十几岁小娃娃该干的事吗?!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别说是到边关去了,就是往富庶的江浙一带去,也得担心路上会不会有匪患! 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次也是,借口说要外出游学又跑出去不见踪影,连过年都没回来。 王华连从哪儿下手揍都想好了,棍棒也摆在了最好拿的地方。 万事俱备,就等糟心儿子回家! 王华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二月初,天气暖和了,竹丛里的鸟儿都快把窝搭好了,大儿子还是不见踪影。 倒是小儿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很快从皱巴巴变得圆润饱满,瞧着十分讨喜。 襁褓都是腊月里头做的,选的布料红彤彤,衬得奶娃娃越发白嫩可爱。 相比别家的孩子,文哥儿非常乖巧,很少哇哇大哭,只会在饿了或者该换尿布了才会意思意思干嚎两声。 仅比他年长两三岁的二哥每天都会被带过来待上一会儿,表现表现兄弟情义。 文哥儿每天睁开眼,都会看到很多陌生人在自己眼前晃悠,讲着他听不太懂的话。 由于大脑还没发育完整的缘故,他只能像普通婴儿一样用自己光洁如新(事实上确实是全新的)的大脑努力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 当然,婴儿大脑每天真正能用来思考的时间非常非常少。 他每天能够腾出来回忆“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些问题的时间还不到一炷香,而且思考完第二天又会忘记,还得重新思考一遍。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一个脑容量少得可怜的小宝宝选择放弃抵抗,决定先遵循婴儿本能继续无忧无虑地吃了睡睡了吃。 虽说一天里头清醒的时候不多,文哥儿还是慢慢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他,目前刚出生,生在一个古代家庭,爷奶父母健在。 爹有点老,娘有点小。 还有个每天定时打卡般跑来关爱弟弟的哥哥。 出生两个月,古汉语零基础入门,文哥儿能弄清楚的就这么点事了。 事实上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搞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喊他文哥儿,估摸着自己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文字。 爷奶爹娘叫什么他就更不清楚了,哥哥的名讳他倒是听了一耳朵,似乎叫俭哥儿。 一听就是很传统的封建家庭式起名。 至于是哪朝哪代的古代封建家庭,文哥儿至今还没搞清楚。 这日天气晴好,年轻的娘赵氏带着文哥儿去爷奶那边。 王家人员还算简单,平日里没什么请安规矩,王家二老又喜清静,赵氏这个新妇想侍奉二老都没什么机会。 赵氏出了月子,便想让儿子和二老多亲近亲近。 二老膝下儿孙多,哪里稀罕这么个小孙子?都是抱过去看几眼就完事,心里记挂的还是外出未归的大孙。 前头几次过来文哥儿都睡得天昏地暗,没怎么睁开眼过。 这回不一样,这回文哥儿吃饱睡足,难得处于清醒状态,他正准备盘点一下自己宝贵的精神财富(许许多多不太能拼凑起来的记忆碎片),就被赵氏抱来与二老亲近。 文哥儿转过眼瞧向接过自己的祖母岑氏。 婴儿的眼睛还没发育完全,又被裹在襁褓里不能动弹,视野着实有限,文哥儿很努力地望了过去,才能看清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到底长什么样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孙子,岑老太太见文哥儿眼珠子转向自己,一双眼瞳乌湛湛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喜爱之情来。 她笑呵呵地对旁边的王老爷子说道:“你看这小子多机灵,眼睛会跟着人转。” 王老爷子本想说“谁家小孩眼睛不会转”,看了眼旁边小心翼翼立在旁边的赵氏,又闭了嘴,勉为其难地跟着夸了几句,心里头还是觉得自家大孙最聪明伶俐。 赵氏抱着文哥儿离开两老的院子,恰好听到王老爷子夫妇俩在讨论大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她低头看了眼又开始呼呼大睡的儿子,心里很是不平:丈夫的长子如此顽劣,二老还记挂不已,对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却不冷不热! 文哥儿再醒来时,就从赵氏嘴里听说自己还有个哥哥。 这次赵氏讲了很多话,偶尔还夹带点方言,文哥儿听了半天也没懂,只大致得知这位大哥似乎叫王云,很得二老喜爱。 据说他这大哥比他更会出生,还没生下来就给岑老太太托梦,说什么仙人踏着祥云送个孩子到他们家! 这也太卷了,没出生就托梦博得二老喜欢,谁比得过啊! 拒绝内卷,咸鱼躺平。 文哥儿继续无忧无虑地吃了睡睡了吃,偶尔醒来了也乖乖巧巧地当他娘的听众。 虽然他娘看起来像是拿了恶毒继母剧本,可谁叫他们是亲母子呢? 他当然是不时捏紧小拳头附和他娘的牢骚。 人生第一要理,帮亲不帮理! 兴许是赵氏念叨次数太多了,他那只闻其名不闻其人的大哥竟真的从外面归来了。 王守仁回来那天碰上大雨天。 自从惊蛰过了,雷声就多了起来,连文哥儿这么能睡的婴儿都被吵醒过好几次。 王守仁回来时也是雷雨交加,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好不狼狈。 这来得很不巧的坏天气倒是帮了王守仁的忙,让王华没有动用早已准备好的棍棒,只叹着气让他赶紧去换身衣裳。 王守仁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出来,王华抱起刚好被雷声惊醒的文哥儿给他看,口中还说道:“守仁,这是你弟弟。” 王守仁没太惊讶,他溜出门时赵氏都怀上了,区别只在于多个弟弟还是多个妹妹而已。 他凑过去看了眼白白嫩嫩的新弟弟,冷不丁地对上了新弟弟努力睁到最大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 王守仁愣是能从那乌溜溜的小小眼睛里看出点震惊来。 王守仁:? 这么小的崽子到底在震惊什么? 文哥儿:?????????? 等会,他哥不是叫王云吗?!! 为什么会变成王守仁????? 王守仁! 王阳明! 陆王心学! 高考必背知识点! 记忆!!一下子复苏了!! . 第2章 第2章 婴儿大脑的发育水平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文哥儿此时此刻的记忆也就复苏到“陆王心学”为止。 接下来要是有人问他,既然陆王心学里的“王”是他哥,那“陆”是谁?他根本答不上来。 好在这次会面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从王华父子俩的对话里可知,他本人的全名叫王守文,很明显是随着王守仁这个大哥起的。 至于那“王云”又是怎么回事,文哥儿目前还没弄明白。 可惜王守仁都十七岁了,不是爱和奶娃娃一起玩的年纪,不怎么爱过来看他。 文哥儿又不会爬又不会走,没法自己去打听,唯有努力多掌握一门明朝方言,好弄懂他娘私底下都和他嘀咕些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小半个月的不懈努力下,文哥儿终于从他娘嘴里整明白他哥改名的始末。 前头他哥出生时已经有过神仙托梦,这次又换了个新花样:他哥五岁都没开口讲话,大家着急得很。有天一个和尚路过,瞅着他哥嘟囔了句神神叨叨的话,他祖父一听,给他哥改了个名!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他哥马上就会说话了! 文哥儿:? 要素过多,一时不知从何吐槽起。 既然癞头僧出来了,不知有没有跛道士? 首发网址. 他哥不愧是明朝传奇人物,从小就有这么多离奇遭遇。 文哥儿解决了心里一个巨大疑问,又恢复一贯的咸鱼瘫婴儿生活。 不是他不愿努力只想躺平,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他甚至还坐不起来! 每天练习一下抬头,是他在襁褓之中唯一能做的消遣了。 文哥儿再次见到他哥时,正好就在练习抬头,小脑袋慢腾腾地抬起来,又慢腾腾地垂回去,一二三四,二三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遍,一二……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 文哥儿:“……” 文哥儿瞳孔一缩,明显受到惊吓,抬头动作都卡壳了。 王守仁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王守仁与继母关系不是特别好,对这个弟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文哥儿还是这么个小娃娃,连话都不会说,挨着碰着都不行,他便没什么兴趣过来。 今儿王守仁也是闲来无事,晃悠过来瞧两眼,没想到会瞧见文哥儿自个儿玩得那么起劲。 头一回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弟弟眼睛好似会说话,现在一看更发现自己上回的感觉没错。 王守仁好奇地戳了戳文哥儿的小脸蛋。 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全身都是软乎的,轻轻一戳感觉像戳在一团棉花上。他瞅着文哥儿被戳得拧起来的小眉头,越发觉得有趣。 王守仁轻轻松松把豆丁点大的弟弟抱起来,对旁边的奶娘和闻讯而来的赵氏说道:“我带文哥儿去祖父那边坐坐。” 王守仁抱奶娃娃抱得从容自在,赵氏却觉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似的,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他一个不经意把文哥儿给摔了。 她本想让王守仁把文哥儿还来,又想起王华说要让几个孩子多亲近亲近,只得让奶娘赶紧跟上去。 王守仁本就不是在意别人感受的人,一边抱着文哥儿往前走,一边随手扯片竹叶来逗文哥儿玩。 他自己都快娶妻生子了,抱起小孩来还是很稳当的,有惊无险地把文哥儿抱到了两老那边。 文哥儿被自家祖母接了过去,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要知道平时大伙要是抱着他走路,那都会自觉地放慢脚步,非常照顾弱小无助的小婴孩。 王守仁偏不一样,他走路时快时慢,时而双手抱他,时而单手抱他,时而还来个左手换右手。 只能庆幸王守仁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他玩抛高高,否则他就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社会新闻上那种“长辈抛小孩没接住摔瘫孩子”的不幸案例了。 唉,孩子想平安长大着实不容易! 岑老太太在大孙面前话明显更多,语气也更亲近,见文哥儿没闹腾,便笑呵呵地对王守仁说道:“难得文哥儿他娘竟放心让你把文哥儿抱过来。” 王守仁想起赵氏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随意地坐在岑老太太身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放心的。” 读书人向来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尤其明朝科举的考试范围是四书五经,四书里的《大学》一书便是专门讲“咱为啥要修身”“咱为啥要齐家”等等,属于必考内容! 是以明朝读书人尤为重视孝悌之道,家中不宁传出去是会影响声誉和仕途的,亲眷之间再不和顺也得想办法调和好。 何况他与赵氏也算不得有多大的仇怨。 旁边的王老爷子端着杯茶老神在在地喝了两口,瞧了眼专心致意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文哥儿,转头与王守仁说道:“你父亲已经写信与你诸叔父商量婚事,接下来你可不能再到处瞎跑,好好在家读书。” 王守仁嘀咕:“出去游学的事,能算是乱跑吗?” 他每次出去都大有所得,只觉出去游历能学到的东西比困坐家中埋头苦读要多得多。 要不是他爹拦着,他去年甚至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游历心得呈给天子! 虽说他无官无职,也没什么机会见着圣上,可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动脑子,肯定能让圣上看到他的绝妙想法! 王守仁对于自己离家出走跑去边关游历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还有种“老爹虽然考上了状元却根本不懂儿子”的感慨。 王老爷子瞥见自家大孙那表情,哪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平时宠爱大孙子,这会儿却不含糊,谆谆教诲道:“你这门亲事可是从小定下的,姻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可莫要把它结成仇了。” 官场是最讲人脉的地方,一般来说同乡和同乡会自成一党,毕竟是乡里乡亲,不帮自己人帮谁去? 比如王家出身余姚,王华这个状元就是老乡兼好友谢迁录取的。 谢迁自己也是个状元,同时还是朝中最有前途的余姚人,算是余姚关系网上的顶尖人物。 王守仁的未来岳丈诸让也是余姚人,乃是江西布政使司参议,从四品的官儿,比王华的品秩要高。 有了这段姻缘,王守仁以后也算是余姚关系网上的一员了,对他日后的仕途多有助益! 老丈人嘛,哪有不盼着女婿好的? 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互帮互助,良性循环,子孙无忧! 王守仁才十七岁,最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很敷衍地应道:“我晓得的。”他边说边把文哥儿抱回来逗着玩。见文哥儿仿佛很认真地分辨他们在说什么,王守仁奇道,“你们瞧瞧,我总觉得文哥儿听得懂我们讲话。” 王老爷子道:“丁点大的小娃娃,哪听得懂这些?便是听得懂,也是记不住的,你这般聪慧伶俐不也记不得你四五岁前的事。” 文哥儿听到他祖父说“听得懂也是记不住的”,顿时感觉心里被扎了一箭。 说得没错,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根本不存在! 想想也是,王家开挂出了王华这么个状元,又出了王守仁这么个“王圣人”,其他家庭成员泯然众人也很正常。 不攀不比,快乐成长! 王华下衙回来,听说爷孙几个都在,没换衣裳就径直过去坐下聊起天来。 文哥儿好奇地瞧向王华,目光所及是王华常服上的补子。 说是常服,其实也是官服的一种,官员们在衙门里办公就穿这个,再配上乌纱帽和官靴就齐活了。 常服会用不同颜色、不同补子来区分品阶,文哥儿不记得具体是怎么划分的。 想想大官的官袍应该大红大紫,而他爹的官袍是青色的,可见他爹的官不是很大。状元也得从基层干起,真是不容易! 文哥儿开始专心研究起他爹官袍上那块方方正正的补子。 上头绣的是一只鸟。 那鸟长得还挺抽象。 反正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鸟。 看来只有官场老手,才能做到看鸟识人。 官场不易混! 王华没注意到小儿子在认真观鸟,他刚收到未来亲家的回信,说是双方筹备筹备,等到六七月的时候便可以让两个小的成婚了。 考虑到王华和诸让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到时候就让王守仁去江西成亲,婚后且留在那边小住一年半载,好好听听岳父教诲再回余姚读书备考。 都说能医不自医,养儿育女大抵也是这样。 王华纵有状元之才,对上王守仁这个儿子也觉得棘手得很,所以他生出了天下父母都会有的想法:儿女不懂事,成个亲就好了。 成亲好,成亲妙,成亲是让劣子劣女洗心革面的灵丹妙药! 实在不行,把人弄去他岳丈家,来个眼不见为净也不错! 算算日子,儿子现在启程回余姚运聘礼到江西去,差不多就到婚期了。剩下的诸让那边自会安排妥当,王华什么都不用操心,出个儿子就好,省事! 王老爷子听了王华这安排,也觉得不错。他点头说道:“既然你走不开,那我便跟着走一趟,也算是出去散散心。” 王华有点忧心:“您身体吃得消吗?” 王老爷子横他一眼,说道:“我身体好得很,这点路途不算什么。” 文哥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王守仁的婚事,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仔细分辨他们在讲什么,没多久就感觉阵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半睡半醒间,文哥儿感觉脸上又被戳了两下,他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飘进了他睡梦里来:“这小子还真的不哭不闹,到哪都能睡着……” 文哥儿小眉头皱起。 他吧嗒两下嘴。 有点想咬人。 可惜没长牙! . 第3章 第3章 王守仁才出去游学(瞎晃荡)回来没几天,就被他爹塞去成婚,心里还是有点介怀的。总感觉他爹的意思是,快去成亲吧,成亲后就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以后就和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划重点:自己和媳妇过。 可惜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来的心学掌舵人王阳明也没法例外。他收拾收拾,与他家祖父一起回余姚去,那是他们的老家,要成亲了总得回去一趟,好歹告诉祖宗们一声。 王守仁爷孙俩一走,家里彻底清净了。 没了他哥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在身边,文哥儿对努力聆听别人讲话这件事失去耐心,继续每天吃饱睡足。 直至王守仁他们离家两个月后,文哥儿终于闹出了第一件让家里头疼的事:他不愿意喝奶了。 奶娘家里有个比文哥儿大两个月的儿子,由于接了王家这份工作,她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米糊。 小孩子到五六个月时就可以适当添加些辅食,一来是为了补充更多营养,二来是为后续的奶水戒断做准备。 赵氏奶水不是很足,不过王华考上状元后便有钱了,请个奶娘不在话下,文哥儿本是不需要那么早做戒断准备的。 奶娘本也是在家看儿子吃得挺香,想着给文哥儿也尝尝味道,没想到文哥儿直接吃光米糊就睡了,醒来后也不爱喝奶,就要吃那米糊。 奶娘无法,只得第一时间把这事给赵氏说了。 赵氏与奶娘一起哄了半天,都无计可施,只得端来碗米糊把文哥儿喂饱了,才去向岑老太太讨教经验。 岑老太太也觉得稀奇,别家小孩都是哭着喊着不要戒奶,怎地到她们家这小子头上就反过来了? 这时候的文哥儿已经睡了。 要是他醒着,肯定就能解答这个问题:在吃到米糊的那一刹那,他想起来了,哦,吃饭,人是可以吃饭的。 在此之前,他都是遵循身体本能无知无觉地吃了睡睡了吃,根本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思考。 现在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他自然没法再像个真正的奶娃娃那样无忧无虑地喝奶。 岑老太太到底是活了许多年的老人家,见多识广,养孩子也颇有一套,不爱吃奶有不爱吃奶的养法,尤其她们现在手头宽裕,米糊可以做得更精细些。 岑老太太洗净手把文哥儿接过去,小心地掰开文哥儿嘴巴摸了摸他的牙床,笑着说:“你瞧,牙床这儿硬硬的,可能再过个把月就能长颗乳牙出来了,我们文哥儿是大孩子了,你不用太担心。” 赵氏被岑老太太这般一安抚,心中安定了不少,见文哥儿还睡得老沉,也洗干净手试着摸了摸那小小的牙床。 事实上她根本摸不出什么不同来。 不过赵氏对比自己大好几轮的岑老太太很是信服,从岑老太太那听了一耳朵育儿经验后便安安心心抱着文哥儿回去了。 傍晚王华回府,很快从岑老太太那得知文哥儿今天的“绝食”行为。 王华转回去看儿子,正好瞧见赵氏在喂文哥儿吃米糊,还喂得分外专心,连丈夫回来了都没发现。 他撩袍坐到一旁,颇觉有趣地打量着吃得眯起了眼的文哥儿,心里倒没太多担忧。 他连王守仁这么个糟心儿子都顺利养大踢出去成亲,难道还怕这么个乳牙都没长出来的半大娃娃不成? 赵氏专心致意地把米糊喂完了,才发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坐下了。 她比丈夫小了二十来岁,刚知道自己要嫁给人当续弦时还担心丈夫是不是和她爹那些朋友那样大腹便便,嫁过来后才知道丈夫不仅英俊儒雅,学问还一等一的好。 对这样的丈夫,赵氏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忙朝王华喊了一声“夫君”,又顺势把文哥儿不愿喝奶的事与王华讲了。 王华虽是三个孩子的爹,对养儿育女却着实没什么经验,只宽慰道:“左右也是要戒的,早些也无妨。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去问母亲,我们兄弟三个还有仁哥儿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王家从前手头还算有点余钱,但没出过当官的,王华算是个“布衣状元”。 他上头有个兄长,底下有个弟弟,照理说奉养双亲该是兄长干的事,不过他中状元后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双亲自然也被他接到身边照料。 这在明朝是很常见的,别说家里出了个状元了,就算是同乡出个进士,也有不少人跑来“沾光”。 甚至还有不少乡绅富户“自愿”“无偿”资助进士家。 明朝官员俸禄不高,当官光拿俸禄确实很难把日子过好,可朝廷许给读书人的好处是多不胜数的。 光是中举后能免除的赋役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不然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走科举这条路? 王华便是这些优待政策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 他见文哥儿吃饱后挺有精神,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过去。 随着月份增长,文哥儿精神头越来越足,这一点直接体现在睡眠时间的减少上。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的,在大人眼里他还是每天都把大半光阴睡了过去。 文哥儿看了眼自己四十出头的爹,觉得他爹不算显老,这一点很不错,以后他说不准也能当个帅大叔! 文哥儿好奇地伸手去抓王华的长须,感觉自己满月那会见过的几个明朝成年男性都留着差不多的胡子。 他们是统一找人修的胡,还是自学成才自己修的?他们要是开始秃头的话,胡子是不是也要跟着秃?那岂不是戴帽子也藏不住秃相,偶尔还要被人误认为是太监?太残忍了! 文哥儿费劲地揪住王华几根胡子,卯足劲想试着拔一拔,可惜婴儿的小手使不上力气,抓握几次都失败后他也只能望须兴叹。 发现儿子拔胡意图的王华:“…………” 很好,看起来这也不是个省心儿子,什么乖巧听话完全是假象。 文哥儿的主食换了,陆续也可以吃点别的尝尝味儿。 赵氏他们都挺小心,没给他吃可能会噎着的食物,真就是只给他舔一舔、提前尝尝人间五味。 对此,文哥儿已经很满足了。他吃饱喝足,长得也快,很顺利地掌握了翻身技巧,每天在榻上滚来滚去,消磨漫长而炎热的夏日。 见文哥儿滚得这么起劲,赵氏和奶娘也没拘着他,只是看顾得更为仔细,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床去。 这担心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前些天他二哥过来陪弟弟玩耍,见弟弟在那滚来滚去,觉得很有趣,也跟着滚了几圈表示“哥哥跟你玩儿”。 接着他二哥就啪叽一声—— 摔地上去。 两三岁的小孩儿摔得多,都习惯了,不用别人上前扶,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不过对上趴在床沿的幼弟那“你是傻子吗”的表情,俭哥儿脸蛋儿一红,当场落荒而逃。 有俭哥儿犯傻的先例在,赵氏她们可不就是分外小心吗? 每天还要把他二哥的光荣历史翻出来鞭尸:“别翻到外面来知道不?瞧瞧俭哥儿……” 相信要是后头还有弟弟妹妹,这事儿还是会被扒拉出来当反面教材。 惨,实在是惨。 俭哥儿遭了这样大的打击,好些天没再过来玩,文哥儿感觉清静了许多。 这些天他也从赵氏和奶娘那儿得知,俭哥儿乃是侧室杨氏所生,也就是说王家三个娃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这罪恶的封建社会啊! 文哥儿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熟练地翻了个身,转头看去,就瞧见他爹从外头回来了。 王华在赵氏的伺候下换好衣裳擦了把脸。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开始转凉,官袍底下得开始增加衣物,大伙的袍服都裁得挺宽敞,偷偷在里头穿上秋衣秋裤也没人晓得。 文哥儿仔细瞅了好几眼,想研究一下明朝的秋衣秋裤长啥样,结果就瞧见他爹脸色不是特别好。 赵氏也发现了王华脸色不对,上前柔声问道:“夫君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王华伸手把支起耳朵听他们夫妻对话的文哥儿捞起来瞧了瞧,才一脸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守仁那小子,成个亲都不省心!” 文哥儿一听到王守仁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想听听他哥这位传说中的牛逼大佬又有什么传奇经历。 这一听之下,他才晓得他哥比他想象中更牛逼。 他哥新婚燕尔,跑出门溜达了一圈,溜达到一个叫铁柱宫的道观。 当时他哥瞅见个一老道士在那打坐,好奇地跑过去讨教一番,两个人聊着聊着还现场实践起来。 没想到王守仁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那什么导引之法也是一点就通,当场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他与老道士当时宛如玩起了“谁先动谁输”的游戏,杵在那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相对打坐,齐齐坐到第二天都没人认输! 直至岳父诸让派出来的人找到铁柱宫,王守仁才走出那种神奇的“坐忘”状态! 诸让找到人后就给王华写了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你看看你儿子都干了啥事”。 这事儿确实很值得写信告上一状。 新婚的女儿哭着跑过来说女婿不见了,诸让能不急吗? 这女婿还是自己选的,可让诸让愁得揪掉了几根胡子。 好在诸让算是江西省厅二把手(之一),能够第一时间广派人手出去找人,要不然王守仁也不知要“坐忘”到几时! 闲着没事跑去和老道士比坐忘都没输,他哥恐怖如斯! . 第4章 第4章 王华给老友兼亲家回了封信,大意是“这混账小子你随便打不用客气”。 他准备给诸让多支几个招,表示一个不管用就换另一个,总有一个适合管教女婿,把王守仁掰回正途拜托他了! 王守仁是七月成的婚,算算日子,文哥儿也已经差不多八个月大了。他不仅长出了一颗白生生的乳牙,还能够稳稳当当地坐起身来。 由于写的是家书,王华没去书房,很随意地在长榻上的矮几上随意地提笔就写。 这也给了文哥儿旁观的机会,他好奇地坐在一边探头探脑,辨认着王华写出来的一个个黑漆漆的墨字。 明朝科举和公文书写用的都是台阁体,跟印刷出来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个人特色,唯一的好处是写得整齐清晰,不至于让文哥儿这个半文盲无法辨认。 事实上到李东阳他们这一代,很多人都已经厌倦台阁体,开始追求自我。 李东阳的草书就很有味道,大多时候都已经脱出了台阁体的限制。 也就王华在翰林院干了六七年,搞的都是文书工作,平时俨然养成了用台阁体书写的习惯,才会连与亲家写信都下意识写成这样。 文哥儿不懂这些,瞅着王华这手台阁体也只是感叹了一下“真整齐啊”,就开始研究王华写的是什么。 理论上来说,中国人基本都能看懂繁体字(只要它们不落单)。可对着那一个个从王华笔下蹦出来的字,文哥儿还是觉得那繁复的笔画吵到他眼睛了。 一秒记住 笔画怎么能这么多! 叫他写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落笔! 小学笔画题零分警告! 王华瞥见文哥儿在旁边看着看着眼皮开始往下耷拉,一副昏昏入睡的模样,一时有些好笑。 他自是不会觉得七八个月大的小孩儿能看懂信上的字,只觉这小子对什么都好奇,又特别没耐性,也不知以后是不是读书的料子。 记得长子少时也顽劣得很,老趁着塾师不注意溜出去爬树掏鸟窝,偏他聪慧过人,每次考校都能让他蒙混过关! 王华趁着赵氏把文哥儿抱去床上睡的当口,一口气把给诸让的长信写完,吩咐人拿去送往江西那边。 信送出去没几天,王老爷子就回来了。他到底不年轻了,这一来一回地跑,瞧着便有些憔悴。 文哥儿被王华夫妻俩带过去见王老爷子,既感慨古代出行不易,又感慨他家祖父一片爱孙之心,这么大的年纪还跑去观礼。 一家人团聚了,晚饭自然一起用,文哥儿还不能坐凳子,被几个大人轮流抱着,不时还能尝尝桌上的新菜是什么味道。 到明朝这会儿,各种菜色都很丰富了,焖炒炖煮也样样不少,今天桌上有道炖得肉一吮就脱、入口即化的老鸭滋味就特别好,那鸭肉被蒸得软烂入味,特别适合桌上的老人和小孩(毕竟他们牙齿都不怎么好使)。 这也是专门为二老准备的。 俗话说得好,“烂蒸老雄鸭,功效比参芪”,说的就是老鸭特别滋补。 按照明朝养生专家的说法,那就是老雄鸭精气特别足,别的雄性到了发情期都放浪形骸、越长越瘦,唯独雄鸭越长越肥,可见老鸭极懂养生! 养生人,就该吃懂养生的鸭鸭! 文哥儿跟着尝了炖得老香的老鸭,虽没学过明朝养生学,却也觉得很是满足。 王老爷子知晓文哥儿竟已经换了主食,还能吃各种软和的食物,也觉得有些稀奇。他难得地把文哥儿抱过去,夹了块老鸭肉投喂文哥儿,没想到文哥儿竟很不给面子,紧闭着嘴不吃。 赵氏在旁边欲言又止。 王华笑道:“爹你不知道,他每顿饭都有自己的碗筷,从不肯吃别人筷子夹的菜。” 自从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从出生起就不怎么哭闹的文哥儿就变得很有主见,吃饭这件事上就挺坚持,坚决不和别人共用碗筷。 王华夫妻俩都觉得既然平时孩子那么省心,这点小事顺着他的意也无妨,每顿饭都会给他单独备上一副碗筷。 连带本来一直懵懵懂懂的王小二王守俭,如今都有样学样学着文哥儿不吃别人筷子喂给他的东西。 王老爷子讪讪然地把夹起来的鸭肉吃掉,瞅着怀里的小豆丁摇着头道:“哪来这么多讲究?守仁小时候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得很。” 岑老太太笑着取过文哥儿的碗筷,夹了一小块肉喂给文哥儿。 这次文哥儿很给面子地吃光了,饭后他又被抱回自己的专属长榻上,在赵氏的看护下时而扶着矮几努力站起来走几步,时而满榻爬来爬去。 算是日常锻炼兼消食了。 没满一周岁的小孩一天一个样,随着掌握的基础技能逐渐增加,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了,每天都能换着花样练习。 到庭院里的叶子全黄了,他已经能自己挪动着翻下塌去,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看外头的世界。 在小孩子的视野里,门槛得费老大的劲才能跨过去,庭院里的树木也高大得很。他每天在院子里摇摇摆摆地走上一圈,感觉胸腔里都填满了深秋凉爽的空气,那小模样看起来非常快乐。 这时奶娘领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过来了,她家两个儿子,小的和文哥儿差不多大,大的就是这小孩儿了。 她有些局促地领着长子过来给文哥儿介绍:“文哥儿,这是金生,快六岁了。”奶娘性情柔顺,这会儿更是分外小心,“以后金生来陪你玩好不好?” 金生站在奶娘背后,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哪怕他娘说王状元家的人都很和气,他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不仅不能留下来,还会连累母亲。 他父亲敦厚老实,是家里的老大,一家人都齐心协力供二叔读书,都指望着二叔能够出人头地。 当初他娘到王家来当奶娘也是二婶的主意,说王状元家正在找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到他们家做事说不准能给他们家沾上点才气,叫他二叔能顺利中举! 最近文哥儿会走了,该找个年纪差不多的玩伴跟着了,二婶又提出让堂弟过来试试。他娘气不过,当时就说先带他来看看王家满不满意。 那还是他娘第一次在家里发脾气。 他不想让娘失望。 金生顿时把背脊挺直了,主动开口向文哥儿打招呼:“小官人,我、我是金生,我力气很大,会割肥肥草,会放牛,会烧火,我什么都肯干,什么都能学。” 文哥儿:? 明朝因为朱元璋姓朱,老一度给猪起了许多别称,有的流传开了,有的没流传开,“肥肥”就是其一。 这称呼挺符合老的喜好,又好叫又吉利,金生说割“肥肥草”,估摸着就是猪草了,听起来跟在卖萌似的。 只不过王家又没有猪又没有牛,金生这个特长项填错了啊! 文哥儿出生没多久就被奶娘精心照料,还是很给奶娘面子的,摇摇摆摆地走到阶前拉金生去拜见赵氏。 金生既惊又喜,见了赵氏便照着奶娘教的礼数下拜。 本来赵氏见金生黑黑瘦瘦的,心里不是很满意,不乐意儿子身边跟个这样的玩伴兼书童。 这会儿见文哥儿摇摇摆摆地拉着人进来,再仔细打量金生,便觉金生相貌还算周正,想必少干些活多吃些肉便能白壮起来。 “既然文哥儿喜欢,那便定下来了。”赵氏笑着拿定主意,许奶娘半日假期回家替金生收拾些东西搬来府中住下。她瞧着金生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又补了一句,“赶巧下午要请人来府中裁冬衣,你们记得早些回来,到时候也做两身换着穿。” 奶娘带着金生千恩万谢地走了。 母子俩回到家,与家里说了金生被选上的事。 老二媳妇眼热不已,忍不住说道:“金生都能选上,我们家木生更机灵,要不嫂嫂你一会把木生一并带过去吧?状元府肯定很大,多一个也不多。” 奶娘拒绝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惹恼了主家,说不准连我那份月钱都没了。到时候可就拿不出钱给二叔应试了。” 读书好不好?当然是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寒窗苦读。 可在熬出头之前,供养一个读书人对小老来说是个巨大负担,像家中老二这样的,读了半辈子都没考上秀才,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就不说这期间花费的束脩、书本钱了,光是每次应试的卷子以及笔墨纸砚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就要好几两。那可是好几两啊,普通人家得攒多久才能攒出来? 没错,科举考试一切文房用品都是自备的,连试卷都是! 你不按时买好卷子交上去,当地布政司就不印你的试卷! 有时候上头安排的急,奸商见考生们火急火燎求购卷子,马上就地涨价狠赚一笔,一套卷子涨到十两二十两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前前后后可不就是得花不少钱吗? 他们家老二都考好几轮了,砸了那么多钱进去,说放弃吧,不甘心;不放弃吧,家里都快被拖垮了! 想想都已经供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咬咬牙继续供下去了。 眼看老二媳妇还想让全家继续供他们家木生,叫金生走他们爹的老路傻乎乎奉献一辈子,奶娘性情再柔顺也没法忍受。 这约莫就是为母则刚吧! 因着不想失去奶娘拿回来的月钱,老二媳妇总算是歇了把儿子一并塞去王家的心思。 奶娘匆匆吃过饭,替儿子收拾收拾就准备到王家去。她丈夫抱着孩子过来,看着她们母子俩欲言又止。 奶娘知晓丈夫为人至孝,在家也是左右为难,唯有叹着气说道:“你平时好生看顾着土生,别叫他给木生他们欺负了去。我每个月拿月钱回来,可不是让儿子受气的。” 丈夫连连保证:“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让土生受委屈的。”他虽然木讷老实,却也不是真傻,他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都不希望儿子还跟自己一样。 . 第5章 第5章 文哥儿多了个玩伴,等同于多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 他还小,每天没啥要紧事,就是活力旺盛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金生力气是真的大,分明才五六岁,偶尔文哥儿走累了,他还能把文哥儿扛回屋。 察觉有人给自己兜底后,文哥儿志向顿时远大起来,不再局限于在门前转圈圈,每天自己哒哒哒地跑去岑老太太那边,与岑老太太分享刚出炉的点心。 他吃东西慢,可吃得老香,岑老太太不知不觉就爱上与他一起用茶点。 王老爷子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后来见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喝下午茶的行列。 爷孙三个时常吃得饱饱躺在竹丛底下享受秋日温煦的阳光,金生偶尔也能蹭上一些点心吃,肉眼可见地没那么瘦了。 王华知晓二老被个奶娃娃带出喝下午茶的习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觉得没坏处,也就随他们去了。 结果有天隔壁文选郎佟珍家的老太太过来串门,瞧见爷孙几个吃得香,也忍不住坐下尝了几块点心。 翰林院官署设在长安门东,他们这些京官便就近住在长安街这一带,出门逛荡一圈,遇见的全是官。 佟家这位文选郎是位五品官,两边当了挺久邻居,彼此间也熟稔了,串个门倒也寻常。可佟家老太太以前来玩时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回去后忍不住照着布置了一番,命人每天按时按点备上茶点。 首发网址. 佟家那边布置完了,还邀岑老太太过去串门,且提醒岑老太太带上孙子一起。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做客,有点小激动。 就是有点纳闷那位佟家老太太为啥请他。 莫不是把他当吃播、觉得就着他吃吃喝喝格外香? 不管怎么说,能出门玩儿让他倍感新鲜,第二天便精神十足地跟着岑老太太出门去。 小不点头一次被人抱出大门,好奇地左看右看。要不是岑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他在外面瞎跑,他都要挣扎着下地自己走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长安街果真是又大又气派,两边的宅邸也修得派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这一带算是明朝公务员的聚居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安街! 一路有人抱着走,文哥儿也没有太多机会好好欣赏这片明朝高端住宅区。 他很快被领进隔壁佟家,被引去与那位见过一面的佟家老太享用下午茶。 这么小的娃娃,坐在那儿却格外稳当,他还不能喝茶,所以面前是杯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秋高气燥,正适合喝这个。 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很舒服地眯起眼,一张小脸上满是惬意。 佟家老太看着也感觉想喝甜汤了,捧起自己面前的碗跟着喝了两口,只觉心肺都分外舒畅。 她不由把糕点推到文哥儿面前,让文哥儿尝尝佟家的点心好不好吃。 佟家厨子会做一样相当拿手的古糕点,名叫“风消糖”,做法是将白糯米面碾到薄如白纸,浸脂油里滚熟,起锅时掺上糖霜。 刚端上来的风消糖分明酥香得很,却又不怎么费牙,也是样老少咸宜的茶点。 不过这又耗油又耗糖的吃法,寻常人家可没机会吃上,且寻常厨子也没法把它碾薄至“见风消”的程度,大多要么太厚要么太油,没法做得这么好吃。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 第6章 第6章 明朝以孝治天下,最讲究的就是孝道,谢迁没过几天便邀王华过府相聚。既然是少年时便认得的同窗好友,谢迁也没瞒着王华,私下与王华提了两句。 王华同样事亲至孝,知晓谢迁的烦恼后一口应下。这种事他也不会与旁人说起,只对赵氏说谢迁家中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他带文哥儿过去认认人。 赵氏知晓王华与谢迁的交情,自是不会多言,悉心替文哥儿收拾好送他们出门。 托文哥儿早慧的福,带他出去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像旁的奶娃娃那样连尿布都得带几片去换。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才去佟家没多久,又来了新邀约。 身为婴儿的我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婴生忙碌! 谢家离得比较远,这次是由王华亲自把文哥儿抱过去的,金生则紧跟在王华身边的小厮学着对方的作派,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瞧着很有点状元家书童的模样了。 谢迁已有三子两女,长子和王阳明差不多大,已经开始读书了;次子过继给弟媳陆氏抚养,平时不在谢迁身边;长女也开始学女红了,不适合出来陪玩;于是今天出来的招待小客人是三子谢豆,今年才四岁。 这名字好记得很,文哥儿一听就记住了。 他左瞅右瞅,觉得谢豆长得还算像谢迁,怎地谢迁竟给儿子起个豆字当名儿? 看来这位谢家叔父不仅骗别人家小孩,连自家小孩都坑啊! 要不怎么说,美丽的事物都是危险的! 长得越好看,越不能相信! 谢豆是家里的老三,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这次被亲爹委以重任负责招待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客人,心里有点紧张。 他拉着文哥儿去拜见祖母,父亲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招呼文哥儿在祖母那儿吃点东西,想办法哄着祖母也多吃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是他爹第一次交待他做事,他不想搞砸。 于是在领着文哥儿往邹氏那边走的时候,谢豆嘴里一直在念叨:“多吃点,多吃点。” 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儿,根本藏不住事,不经意间就把自己亲爹的真实意图给卖了。 文哥儿:“…………” 掰手指算算,他获得改善伙食许可、不再只吃流质食物,满打满算也才一两个月。 就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他这个新晋吃播的名气已经在京城官宦圈子里打出去了吗?! 京圈一哥的位置,也太好拿了! 简直毫无成就感! 文哥儿只是在心里瞎感慨了一会,就跟着谢豆前去拜见邹氏。 邹氏虽眉目含愁,瞧见小孙子带着小客人过来,还是打起精神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玩儿。 文哥儿一见到邹氏清瘦的模样,就知晓谢迁为什么请他过来了。 这位老太太着实太瘦了,瞧着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必然吃得不多。老人家想要高寿,应当像他祖母那样吃嘛嘛香,吃饱睡足,身体才康健! 此时谢豆身边的嬷嬷上前与邹氏说了几句,说是谢迁与王华他们临时有正事要聊,想让两小子在这边玩一会儿。 邹氏自是不会赶人走,浅笑着在一旁看两个小子玩儿。 谢豆嘴笨,对文哥儿这位小客人却很大方,慷慨地把自己喜欢的玩具拿出来给文哥儿分享。 不愧是状元家的孩子,他最爱玩的是一副双陆,一种古老的棋类游戏,棋子是捣衣锥状,上头小下头大,双色棋子摆在棋盘上,瞧着俨然与国际象棋有点像。 谢豆先给文哥儿讲了讲这副双陆的来历,说是他爹送他的礼物,他可喜欢了。 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给文哥儿讲了讲玩法。 其实简单得很,棋盘上有双色“马”各十五颗,两人分据棋盘两边执两骰子对阵,投出到什么数就挪动多少步,谁先让自己的十五匹“马”全部走到目的地,谁就赢了! 文哥儿认真听着谢豆的讲解,听完后总算明白了:这玩意不就是飞行棋吗? 别以为多摆几颗棋子我就不认识你! 换个风雅名字也没用,瞒不过我王小文的火眼金睛!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在谢豆教导下有模有样地掷起骰子来。 邹氏见文哥儿煞有介事地坐在谢豆对面要打双陆,也来了兴致,坐在旁边看文哥儿抓起颗棋子,啪、啪、啪地数着步子往前走了六下,让那颗木制棋子停在了第六步的位置。 这下邹氏觉得稀奇极了:刚才文哥儿掷骰子确实掷到了六,可这小娃娃不是才九个月大吗,居然已经会数数了? 谢豆才四岁,自己也是堪堪会数数,没邹氏那么多想法。 见文哥儿当真会玩,谢豆顿时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地掷起了骰子。 一碰上感兴趣的事,小孩子立刻就忘乎所以,连嬷嬷她们把点心送上来招呼他们去吃,谢豆也完全忘了他爹的吩咐,一门心思要和文哥儿打出结果来。 文哥儿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记忆,可当谢豆欢呼着说:“现在我领先一马!”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吃播事业给忘了,哼哧哼哧地掷骰子,摩拳擦掌要把败势给拉回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拉扯几轮,最终文哥儿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文哥儿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宣告自己是获胜者! 谢豆头一回遇到这种势均力敌的玩伴,收拾棋盘表示要再来一局。 还是旁边的邹氏听嬷嬷提醒说文哥儿会饿,起身招呼他们过去吃点心,谢豆才想起他爹交待的事。 他有些懊恼地收好自己的宝贝双陆,拉着文哥儿去洗净手吃点心。 既然是要招待小客人,谢府准备的都是些松软可口的糕点。 文哥儿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种圆乎乎的糕点,叫柿子糕。 顾名思义,这玩意是用柿子做的。 谢家厨子手艺好,柿子糕连模样都比着柿子来,瞧着分外可爱,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兴许是因为早几个月吃的全是寡淡的流质食物,文哥儿如今对所有食物有着由衷的喜爱和好奇。 他瞧着眼前散发着香气的圆溜溜柿子糕,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不由眼巴巴地看向邹氏与谢豆。 作为有教养的孩子,得主人开口邀请了才好伸手! 邹氏瞧见文哥儿那副彻底被柿子糕吸引住的小模样儿,立刻笑着把柿子糕推近些,方便文哥儿能轻松拿到它。她和气地招呼道:“来,饿了吧,吃点柿子糕垫垫肚子。” 今秋柿子早熟透了,这东西保存不易,大多时候是做成柿饼来吃。 柿子糕用的便是干柿饼与糯米一起捣碎,再和些枣泥捣匀,上甑蒸熟,出锅时浇上蜜,闻着就又香又甜,吃着更是松软可口。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柿干刚吸饱了深秋明媚的阳光,每一块都甜得恰到好处。 所以眼下是做柿子糕的好时节,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碰不上这刚晒出来的香甜柿饼。 主人都已经发话了,文哥儿觉得自己礼数做足了,大大方方顺从本能拿起块柿子糕尝了起来。 大多数糕点都是现做的最好吃,蒸糕更是如此,刚蒸好的柿子糕一入口,文哥儿只觉满嘴都甜滋滋的,偏又一点都不腻人。 那不同层次的甜次第在味蕾上绽开,叫他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圆了不少,只觉一时间有点应接不暇,不知该先细品那种甜味好。 浇的蜜汁只是最表面、最浅一层的甜,火烧出的热气自下而上蒸腾,让清甜的枣香以及更为细腻的柿子香在腾腾热气中与米糕相会、相错、相容,每咬下一口都是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文哥儿还不会说话,他乌溜溜的眼睛熠熠发亮,直接用香甜的吃相表达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好吃,太好吃了!” 他还抽空礼尚往来地把柿子糕推回到邹氏面前,意思是让邹氏也尝尝看。 邹氏瞧文哥儿吃得那么香,本来有点愣神,等发现文哥儿把柿子糕推了回来,鼻端一下子闻见了久违的食物香气。 那是淡淡的柿子甜香。 今年柿子刚熟的时候她没兴趣吃,柿饼刚开卖的时候她也没兴趣吃,只觉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若非怕儿孙担心,她连每顿那么几筷子都不想动。 如今柿肉被捣成泥和入米糕中,却意外地勾起了她消失已久的食欲。 或者该说,眼前这小孩儿吃得太香了。 他是真心喜欢手里的食物。 哪怕自己嘴巴还小、牙齿又少,一双小手甚至还没有柿子糕大,他还是一脸高兴地捧着它啊呜啊呜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邹氏伸手取了一块柿子糕。 见文哥儿吃着手里的,不时还瞅两眼盘子里的,似乎怕少看一眼剩下的柿子糕就没了,邹氏又笑着把它推回到文哥儿面前。 文哥儿顿时放心地继续干饭,哦不,干点心。 邹氏一下子被文哥儿那如释重负的眼神逗乐了。 真是个小活宝。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吃得老香。 旁边的谢豆:“…………” 祖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是你孙子!我是你亲孙子啊! 你们吃得这么香,就不能让我也拿一块吗? 为什么你自己拿完就把它挪回文哥儿面前去! 我!根!本!够!不!着! 谢豆看向马上就快吃完一块柿子糕的文哥儿,扁了扁嘴,鼻子泛酸,有点想哭。 文哥儿和谢豆分坐邹氏两边,一抬头瞧见谢豆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愣了愣。 他认真数了数盘子里的柿子糕,发现还剩下不少,非常大方地把它朝谢豆推了过去。等推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小短手推不着了,他才改为咿呀两声招呼谢豆自己拿。 瞧着仿佛反客为主当起了小主人。 谢豆:“…………”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谢豆脸上一红。 他怎么会因为吃不到糕点就要在客人面前哭鼻子,太丢脸了! 都怪文哥儿吃得太香! 邹氏见孙子红着脸拿了块柿子糕愤愤咬下,更是乐到不行,只觉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三人把桌上的点心挨个分吃过去,文哥儿吃得肚皮滚圆,与谢豆又打了一局双陆,就拉着这位新朋友在谢府后院遛起弯来。 谢豆还小,不懂什么散步消食,不过他还是很热情地带着文哥儿到处溜达。 两个人甚至还跑去看谢豆的妹妹。 这妹妹比文哥儿小几个月,现在还裹在襁褓里头,谢豆领着文哥儿趴在塌边看她。 很明显,小谢豆非常乐于和新朋友分享宝贝,连自家宝贝妹妹也想分享一下。 文哥儿头一回看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不由多看了两眼。 可惜婴儿大多长得差不多,文哥儿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凭借谢家祖孙三代的长相得出结论:是个眉清目秀的奶娃娃。 谢豆在外人面前嘴拙,对上熟悉的人却话却不少。 他和文哥儿有了打双陆的交情,这会儿便忍不住和文哥儿嘀咕起来:“你不知道,我妹妹刚出生时整张脸皱巴巴的,可丑可丑可丑了。” 文哥儿:? 你和你妹妹什么仇什么怨,要把“可丑”这词儿强调三次! 没等文哥儿想出怎么回应谢豆这话,就听门口传来谢迁含笑的询问:“你们在陪妹妹玩吗?” . 第7章 第7章 谢豆哑巴了,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他刚才还在说妹妹可丑可丑。 文哥儿一看他那怂样,便觉谢迁可能慧眼识子,知道儿子可能有点糟心,于是随便给起个名充数。他哒哒哒地跑到谢迁身边,咿呀两声算是和谢迁打了招呼。 谢迁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又朝蔫了吧唧的谢豆招招手,领着他们去拜别邹氏。 看顾谢家小娘子的奶娘和丫鬟松了口气,刚瞧着两半大孩子趴在那儿看小娘子,她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么小的孩子不懂轻重,闹出什么事来可就是她们失职了! 另一边,谢豆见他爹没追究他讲妹妹坏话的事,总算没那么怂了,壮着胆子和谢迁分享起自己和文哥儿打双陆的胜负来。 双陆这种棋类游戏,不仅要看计算能力,还得看运气。 毕竟掷骰子掷出几点,一般很难人为控制,有时候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可能就输了。 饭前那场文哥儿赢了,饭后那场文哥儿却输了,他们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非常过瘾! 听谢豆兴冲冲说起打双陆,文哥儿也有些神采飞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天性作祟,他现在吃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吃,玩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 谢迁不动声色地听着儿子越讲越兴奋,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同样眉飞色舞起来的文哥儿,心里生出一点疑问来:没满一岁的小孩儿,已经能学会玩双陆了吗? 寻常小孩这个年纪能听明白简单言语已是不易,哪怕拿到骰子怕也得解释半天才知晓骰子是什么,更别提辨认出骰子六面刻着的数字了。 一秒记住 当着文哥儿的面,谢迁没说什么,带文哥儿去拜别过邹氏后便将他完璧归赵,囫囵着还给了王华。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开开心心地跟着王华归家去。 翌日王华当值时碰上谢迁,才知晓文哥儿不仅圆满完成任务,还和谢豆打了两局双陆。 王华没太放在心上,笑道:“小孩子瞎玩罢了。” 谢豆也才四岁,自己都一知半解,哪里教得会文哥儿?估摸着就是两个小孩瞎胡闹。 谢迁道:“我问了母亲,她是看着两小子下的,他俩并不是瞎走,而是按着双陆的打法来。就是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我母亲才看得格外认真。” 也正是祖孙几个凑一起玩儿了挺久,后头坐一起吃糕点才分外亲近,谢豆难得的贪玩也算是帮了大忙。 王华与谢迁对视一眼,赫然发现谢迁不是拐着玩儿客套地夸他儿子,而是真觉得这小子有些不一般。 王华思量片刻,沉吟着道:“这么说来,文哥儿生来倒是真有些不同之处。” 王华没吊谢迁胃口,把文哥儿出生后的表现给他讲了讲。 乍一听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孩子平时不哭不闹很好带,饭点到了才会吱一声,尿布撑不住了也会自己提醒奶娘,可以说是非常省心了。 唯一一次闹腾,可能就是五六个月大的时候闹“绝食”,非要把自己的主食换成米糊。 剩下的什么翻身、学爬、站立、走路,都是他自己每天积极练习的成果,瞧着是比别家小孩可能快那么一点,可也都是一天天锻炼出来的,算不得多稀奇。 才九个月出头的小孩儿,能扒拉出来的也就这么点特殊之处了。 谢迁平时忙于公事,对小孩的了解也都是从妻子那里听来的,平时妻子也不会拿家里的琐事来打扰他,是以他和王华都没体会过养儿育女的艰辛。 听完王华的讲述,他也只是笑着说道:“想来你得了个早慧儿。” 王华听了这话,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有点头疼。 要知道王守仁小时候也爱下棋,有次他母亲见他着实太沉迷了,一气之下把象棋扔下水里。 这小子伤心不已,当场写了首《哭象棋诗》,说什么“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士入三川逐浪流”,听得他母亲也气都生不下去了,只觉儿子才思敏捷! 结果这小子现在…… 王华只能摇着头说:“再看看吧。” 谢迁也没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笑道:“可能还得让你们家文哥儿偶尔过来一趟。” 王华奇道:“当真有用吗?”他自己整日和儿子待在一起,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来。 谢迁眉目舒展,欣然笑道:“自然有用。” 那日谢迁吩咐厨房做的点心大多用的是米面,邹氏吃的量比得上平时的两顿饭了。 主要是她平时吃的实在少。 好友有需要,王华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出借儿子。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这个临时吃播被他爹卖成了长期工,他出去玩儿了一天,有点累,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儿和谢豆打过双陆,他对满院子转圈圈练习走路就失去了兴趣,有点蔫蔫的。 这状态持续到王华下衙时给他带回两副棋子。 一副是双陆,一副是象棋。 王华道:“这是你谢叔父让我带回来给你玩儿的。” 文哥儿两眼一亮,让金生接过两副棋子,兴冲冲地要金生陪他打双陆。 金生昨天也在旁边看着,可着实没看太懂,学了一会才熟练起来。偶尔他走错了,文哥儿还会认认真真地帮他倒回去,啪啪啪啪地帮他挪动几步,表示这样走才对。 金生不笨,还肯学,一局打下来终于彻底掌握了。 文哥儿很满意。 腿脚要锻炼,脑子也要锻炼,不然怎么可能让自己咸鱼得舒服! 他压根没注意到王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王华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观察自己儿子,一局双陆看下来终于确定谢迁所言不虚,他儿子果然在这方面有点天赋,一学就懂怎么打双陆。 这不,自己话都还不会说,居然就能连比带划地教玩伴了! 王华等他们打完两局,才施施然地把象棋摆出来,对文哥儿说道:“想学象棋吗?” 文哥儿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多了,正愁没东西可玩,听王华这么一说,立刻来劲了,拉金生一起凑在王华旁边听他讲解。 到了明朝,象棋已经和后世没什么差别,文哥儿看一遍就认完了象棋上的字。 只是他从前不怎么下棋,规则记不太清了,所以王华讲下法的时候他听得格外认真。 棋类游戏还是得按着规则来玩才有趣味,拒当爱乱下还爱悔棋的臭棋篓子。 赵氏走进来,见王华正在教文哥儿和金生下象棋,没过去打扰,只叫人送些茶点到旁边放着,省得他们一会渴了饿了。 只是她心里有点纳闷:文哥儿才这么小,教他下棋他能学会吗? 夜里赵氏也这么问王华。 王华便把文哥儿在谢家的表现与赵氏说了。 他今天也是试一试文哥儿,没想到文哥儿学象棋也很快。 六岁的金生还会犹豫着拿起棋子多问两遍,文哥儿却是一下子就学会怎么摆棋。 这说明他不仅会看骰子的数,象棋上的字也是一教就会。 得亏谢迁发现了这桩事儿,要不然他这个当爹的都给这小子蒙混过去了。 王华道:“我平日里不常在家,你须得多看着他点。” 小孩子有好天分就得好好培养,引导他把天分放到正途上,不能让他走了歪路。 赵氏知晓儿子聪慧过人,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世间女子能依仗的不多,无非是娘家、夫家与儿女。 她娘家寻常得很,王华若非是续弦怕也娶不到她头上。 丈夫虽温和可靠,可丈夫前头有过发妻、家中还有杨氏这个妾室,夫妻间能相敬相亲便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太多。 没生出文哥儿前,赵氏看着跟自己前后脚抬进门的妾室先生了儿子,时常郁郁不欢。 后来有了文哥儿,她心里才算是安稳些,不再日日担心自己会遭夫家厌弃。 如今听王华叮嘱自己好好看顾文哥儿,赵氏连连答应。 便是王华不说,她也会悉心照看儿子的。 文哥儿并不知晓夫妻间的对话,接下来几天他日日拉着金生下棋,俨然成了个小棋迷。 金生一开始不熟练,多下几盘也就彻底明白怎么玩了,渐渐也觉出些趣味来。 有时见赵氏坐在一边看着,文哥儿还会拉赵氏一起下,自己还没能讲话,便叫金生代为解释。 期间王守俭过来找他们玩,也被文哥儿教着学玩双陆。可王守俭才两三岁,哪里学得来,只能蔫巴巴地坐在一边看他们玩儿。 文哥儿兴头一上来,连祖父祖母那边的下午茶都被他给忘了。 一开始王老爷子没觉得有什么,等过了几天见文哥儿还是没影,岑老太太又在那儿看着茶点唉声叹气,他才绷着一张脸派人去喊文哥儿过来陪吃。 可不是他想孙子了,他就是见老妻不开怀,叫孙子过来哄哄他祖母。 王老爷子正这样想着,就见文哥儿领着金生过来了,金生还很宝贝地捧着副象棋。 文哥儿溜达过来,先跑他祖母身边一顿蹭,接着又拍拍旁边的空位,招呼金生把象棋摆到王老爷子面前,一副要和王老爷子一决高下的架势。 王守仁下象棋就是王老爷子带的,王老爷子见状“哟呵”一声,瘾头立刻上来了。不过他有点狐疑地看着文哥儿,不太相信文哥儿这么小就能下象棋。 别的不说,象棋的象字他认得了吗?! 真要会下的话,他可以勉为其难夸这小子一声天才! 小天才文哥儿压根不晓得自己越暴/露越多,见他祖父一脸“真的吗,我不信”的怀疑表情,顿时不服输地当着他祖父的面噼噼啪啪地把棋摆好。 王老爷子本来还觉得孙子是拿棋子敲棋盘敲个响,可定睛一瞧却发现孙子竟都摆对了,对面的每颗棋子都摆在了对应的位置上! 这着实让王老爷子吃了一惊。 不过王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成了人精。他要不是个奇人,也带不出王守仁这样的孙子。 王老爷子面上不见半点惊讶,老神在在地摆起了自己的黑棋。 他还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用很瞧不上文哥儿的语气说道:“你也就会摆个棋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文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哪怕思维基础比一般小孩好些,这会儿也看不出王老爷子是有意在激他。 他只觉得这个祖父整天绷着一张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太过分了! 赢,必须赢! 文哥儿卯足劲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双方杀到眼红处,文哥儿眼看胜利就在前方,兴奋地站来起来,迫不及待地喊出一个词儿:“——将将!——将军!” 王老爷子听到这么一声欢呼,还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转头看向岑老太太,发现岑老太太正既惊又喜地望着文哥儿。 于是王老爷子终于确定刚才不是他听错了,而是文哥儿真的会说话了。 这小兔崽子,赢了自己祖父有这么高兴吗?! 高兴到都能直接开口喊将军了! 王老爷子臭着一张脸说:“再来一盘!” 岑老太太说道:“来什么来,不来了。”她把文哥儿抱了过去,乐呵呵地哄文哥儿开口喊祖母。 文哥儿自己也觉得新奇。 他封印大半年的说话技能回来了! 小孩的声带发育起来可真够慢的! 不枉他每天坚持咿咿呀呀练习婴语! 文哥儿兴高采烈地在他祖母的教导下说起话来,让喊什么就喊什么,整个人都沉浸于“我终于可以说话了”的喜悦之中。 可惜受限于生理结构的发育情况,他能说的也只是些简短的词儿,接下来恐怕还是得随身携带自己的翻译(金生)。 不过这也够让文哥儿开心的了! 果然,比起他哥王守仁这种五岁才能开口的异端,他王小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正常孩子! 以后他左手一个状元爹,右手一个大佬哥,时而啃啃爹、时而啃啃哥,日子想想就美得不得了! 天资过人的老爹和哥哥,带飞一下儿子(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胸无大志的小不点揣着手手,边畅想未来边往回走。 一切都挺美好,就是天色瞧着灰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点冻人。 一眨眼都快十月了,莫不是要下雪了? . 第8章 第8章 十月伊始,还真下雪了,十月的雪不冷,可赵氏也不放心文哥儿到处跑,忧心忡忡地把他裹得圆滚滚的,极大地阻碍了他的自由活动能力。 想想明朝那十分感人的医疗水平,文哥儿也没有非要去雪地里打滚的想法。 好在经过他一番软磨硬泡,赵氏最终还是允许在庭院前堆个小小的雪人。 文哥儿和金生蹲在阶前搓雪团子,金生负责搓大的,文哥儿负责搓小的,很快便把小雪人堆了出来。 这种下雪天,他俩出来放风的时间有限,小雪人的脑袋也就拳头那么大一点。 文哥儿有模有样地给它点缀上眼睛嘴巴,瞧着有那么点人样子了,就兴冲冲地跑去招呼赵氏出来看。 赵氏一瞅,阶前立着个白白的小人儿,身体圆溜溜,脑袋也圆溜溜,两颗黑豆成了它的眼睛,一颗弯弯的红豆成了它的嘴巴,还有两根小枝条成了它朝天举起的双手,瞧着怪可爱的。 “文哥儿真棒!”赵氏夸道。 “棒!”文哥儿得意地跟着夸了自己一句,想到小雪人也有金生的功劳在,又转身朝金生也夸了一声“棒”。 金生不太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 他就是跟着搓个雪团子,哪里想得到找几颗豆子就能这么玩? 首发网址. 回头他回家时要是下雪,可以带弟弟妹妹堆小雪人,他们家里没闲钱买什么玩具,满山满野的雪却是不花钱的。 王华回来时,瞧见的就是文哥儿带着满脸的小骄傲,兴致勃勃在那赏玩自己的杰作,嘴里直说“棒棒棒”。 去年文哥儿生在正月,月份小的时候都在屋里待着,还真没见过雪,这算是文哥儿出生后头一回摸到雪花,难免有点兴奋。 王华从不觉得下雪有什么意思,可见文哥儿这般高兴,也笑着走过去瞧了瞧。等摸到文哥儿小爪子冷冰冰的,他便把穿得圆滚滚的文哥儿抱进屋里,叮嘱道:“冬天不能在外头玩太久知道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父子俩进了屋,赵氏替王华取来居家的衣物,就听王华说起了当初王守仁坐庭院里把自己折腾出病的事儿。 当时王守仁刚去塾馆读书没多久,学到了宋儒的格物之学,发现里头有句话说“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王守仁读后觉得极有道理,自己既然是立志要当圣贤的人,肯定要去实践实践! 想到他祖父种了一堆竹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竹,于是王守仁每天坐在竹子前想要“格物致知”,研究一下这些竹子藏着什么“至理”。 王守仁就那么和竹子对坐七天,啥至理都没悟出来,倒是染上风寒大病一场! 这小子病好之后就叹着气和人说:“圣贤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我还是不搞格物了。” 王华现在想起这件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哪有圣贤是对着竹子啥都不做就能悟出道理来的? 好在王守仁病了那么一场,终于醒悟“格物没前途,我要考科举”,总算能好好定下心来学习了。 有王守仁这个奇葩的先例在,可不能放纵文哥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会儿文哥儿已经被拉到火炉边烤手。 他本来正眼巴巴地看着金生刚扔进炉膛里的荸荠,听到王华说起他哥的光荣往事,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 格竹七日! 是他哥没错了! 他爹在朝廷当状元,他哥在庭院格竹子,他在家里啃爹啃哥,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等等——这个句式好像不是用在这里的? 总感觉这句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不祥的味道。 文哥儿用他那小脑瓜子认真想了想,没想起哪里不对来。 算啦,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文哥儿的注意力很快转回到香喷喷的烤荸荠上。 立冬前后正是荸荠收成的季节。 荸荠从秦汉时期就已经进行人工栽培,经过一千多年的精心筛选,留下来的良种荸荠肉质雪白、爽甜多汁,素来有“地下雪梨”的美称。 这东西连着泥挖起来晒一晒,比寻常果子耐放,便是从南方运到北方也不会坏。 文哥儿前些天在饭菜里见着了荸荠,知晓现在是吃荸荠的时节了,马上叫金生去讨了一把回来,扔火里烤熟给自己磨牙用。 文哥儿已经长出四颗乳牙,都是正中的中切牙,可以拿来咔嚓咔嚓地练习咬合。 烤好的荸荠剥了皮,吃起来又鲜又甜,捧在手里还暖乎乎的,特别适合冬天围着炉子尝个鲜。 眼看烤荸荠散发出来的香味越来越诱人,文哥儿专心致意地在旁边看着乳娘取出烤荸荠削皮,转眼就把他哥的少年趣事抛诸脑后。 王华给赵氏讲完自己为数不多的(把儿子带病的)育儿经验,正准备去书房看看书练练字写写信,就看见文哥儿跟个小仓鼠似的捧着个荸荠在啃。 明朝人自然还没有饲养仓鼠当宠物的爱好,可不妨碍王华夫妻俩觉得这种吃法怪可爱的。 王华撩袍坐到火炉边,瞧见旁边还搁着几个生荸荠,随手把它们也扔进木炭底下去。 文哥儿啃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警惕地看着王华,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要抢我荸荠”。 王华笑问:“怎么?舍不得分几颗荸荠给爹吃?” 文哥儿想了想,自己现在吃爹的用爹的,住的也还是爹的,不能对亲爹太小气。 他只能忍痛摇摇头,慷慨地让王华想吃就一起吃。 甚至还招呼赵氏一起坐下等着荸荠烤好。 瞧着是个顶大方、顶孝顺的小孩儿。 王华见文哥儿脸上那千变万化的小表情,心里直乐,有点明白为什么连谢家老太太都能看着文哥儿下饭了。 哪怕自己本来没那么想和他抢吃的,瞧着这小子那副忍痛割爱的模样也要多吃两口逗逗他。 几个人围着火炉尝过烤得香喷喷的荸荠,王华才把谢迁的新邀约与赵氏讲了,让赵氏带文哥儿明日去谢府玩儿。 早前就说要让文哥儿多过去几趟的,不过谢迁最近挺忙,没来得及安排,也就耽搁了。 如今谢迁和妻子徐氏商量好此事,也不特意请王华过府做客了,让女眷间往来就好,那比王华登门要更方便些。 他们到底是京官,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盯着,一个不慎说不准会被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赵氏年纪虽轻,却也是当家主母,合该出去走动走动,好好学学怎么待人接物。 夫妻俩哥儿去了谢家。 这回不是旬休日,谢迁不在家,他妻子徐氏出来接待。 文哥儿又见到了他的新朋友谢豆。 谢豆见到文哥儿也很高兴,拉着文哥儿去打双陆。 两个人摆棋子的时候,他还愁眉苦脸地和文哥儿说起自己的烦恼:“唉,我爹最近要我写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全都照着描,老难老难了!” 文哥儿一听,在心里算了算谢豆的年纪,非常担心自己也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才四岁就要用毛笔字罚抄?太难了,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坚决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吹到隔壁老王家! 文哥儿开始教唆谢豆:“不写!” 谢豆惊奇地看着文哥儿,奇道:“你会说话了啊?” 文哥儿点头,十个月会说话很正常,他二哥也差不多是十个月会说话。 有这么个对照组在前面摆着,可以确定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想着,又连比带划地给谢豆讲述太早练字的严重后果。 手手,没长好! 练字早,不好! 手变形,丑丑! 豆豆,练少少! 经过文哥儿的一番努力(外加金生绞尽脑汁的翻译),谢豆终于明白文哥儿要表达的意思:小孩子练字要适度,练太多手指会变形,看着可丑了! 文哥儿还从旁边扯出本书给他举了个例,书上一般是没有折痕的,翻开久了或者压得重了就会出现折痕。 想想看,这折痕一旦出现,就去不掉了! 小孩子的手,小小的,嫩嫩的,和书一样需要爱惜,不能让它被沉重的练字任务压弯了腰! 反抗,必须反抗,坚决拒绝不合理的课业安排! 不练那么多,只练一点点! 豆豆冲鸭,为我们宝贵的幸福童年奋斗! 谢豆被文哥儿手舞足蹈地这么一蛊惑,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反抗亲爹安排的责任感,为后来的小孩们创造美好未来。他坚定地点着头说:“不练那么多,只练一点点!” 谢家祖母邹氏瞧着比上次气色好了一点,见两小孩双陆都不打了,凑在那儿嘀嘀咕咕,笑着叫人送了点心上来,招呼道:“来,先吃些东西再玩。” 谢豆这才从刚才的热血沸腾状态中回神,跟着文哥儿跑过去围着邹氏吃糕点。 谢府的饮食显然也是依着时节变化而定,今天有样马蹄糕用的就是文哥儿昨天烤着吃的荸荠。 马蹄糕是南方流行的吃法,冷吃和香煎都行。 近来天冷了,厨下便直接把它煎好才送上来。 那一块块马蹄糕煎得甜香扑鼻,两面带着些许焦黄,宝塔似的垒在盘中,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文哥儿看到熟悉的食材,不由和谢豆祖孙俩分享烤荸荠这种吃法,表示放火里一烤比生吃还要清甜。 谢豆本就是小孩心性,一听荸荠还能烤,登时跃跃欲试地望向不远处取暖用的火炉。 好吃不好吃不要紧,关键是好玩! 邹氏见状索性让人把点心搬到炉子旁,领着两个小子一边烤着荸荠一边尝尝新做的香煎马蹄糕。 屋里满是暖融融的木炭香与烤荸荠逐渐飘散出来的香气,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文哥儿在谢家开开心心玩了半天才回家,甚至还在谢家蹭了顿饭,吃得肚皮饱饱。 这天夜里文哥儿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却不知道谢豆这个较真的娃当晚在家奋起反抗,勇敢地表示自己坚决不加练。 他爹谢迁听了非常欣赏儿子的勇气,当场毫不留情地打了儿子一顿手板。 向来老实又听话的谢豆豆第一次挨打,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惨,太惨了。 . 第9章 第9章 小孩子嘴都不严,谢豆更是随随便便就能说漏嘴,谢迁打他掌心几下,他就把文哥儿给卖了。 卖得彻彻底底。 谢豆认为文哥儿说得很对,丝毫没有替文哥儿隐瞒的意思,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末了他甚至还学文哥儿那样拿本书来给谢迁看折痕,可以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谢迁一听这番结论,哪会不知道儿子没说谎? 就儿子这性格,根本不是能想出这种借口来偷奸耍滑的人。 谢迁谆谆教诲:“你瞧瞧行伍之人手上大多长着厚茧,身上更是常有摔打出来的伤,他们苦不苦?他们当然也苦。可他们要是处处爱惜自己的身体,舍不得让自己遭半点罪,上了战场那就是给别人送人头去了。” 谢豆有些懵懂。 谢迁道:“读书也一样,你不从小下苦功夫,往后考不上功名,便只能庸碌一生。你只知道我考了状元,却不知我这状元不一定能风光多少年。我只能趁着你们还在我身边,多多督促你们好好向学,往后你们是荣是辱、能否荫及后代,还是得看你们自己。”谢迁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儿子听,“远的不说,你觉得文哥儿聪明不聪明?” 谢豆点头。 文哥儿自然是聪明的,他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双陆是什么,当初还是他爹教了好几局他才学会的。 谢迁道:“你要知道天底下像文哥儿这样的聪明人不知凡几,你现在就开始爱惜双手,舍不得它有半点损伤,一点苦头都吃不得,往后如何比得过旁人?”他说罢,伸出手让谢豆摸摸自己手上的茧子。 他才思敏捷,少年成名,六岁就能对对子,二十六岁便考上状元,声誉极佳,良朋无数,风光无限。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番好际遇而松懈下来。 他的手上同样有着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 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必经之路。 读书习字本就是一天天磨出来的慢功夫,岂有捷径可走? 谢豆摸到谢迁手上的茧子,泪珠子都忘了掉。连爹爹这么聪明的人都要勤学苦练,他本就不聪明,怎么能想方设法躲懒?谢豆吸了吸鼻子,认真保证:“我不会再偷懒了!” 谢迁打发谢豆去睡觉,拿起儿子取出来的书瞧了眼上头的折痕,想到了王华家那才丁点大的小子。 他还以为王家出了个王守仁已经够难得的了,没想到好事成双,后头还有这么个小子在等着王华! 第二日碰上王华,谢迁便拿这事儿打趣王华。 王华昨儿收到王守仁的信了,自从上次闹过失踪,王守仁安分了许多。 现在他住在老丈人的官署里,发现江西布政司署最不缺的就是纸,平日里供他取用的纸居然是按一箩筐算的。成婚后没什么事干,闲着也是闲着,他决定每天练练字打发时间,这次写信就是给王华展示一下练字成果。 王守仁还颇为骄傲地让王华放心,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好丈夫,现在他出门去寻访书法名家已经会和诸氏说一声了。 王华:“…………” 王华看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歹现在出门知道报备了,老友不会写信来告状了。 至于书法有没有精进,王华只能说勉勉强强有那么一点。 王华读完信,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可惜王华对儿子稍有成长的欣慰只持续到遇到谢迁前。 听谢迁讲完文哥儿教唆别人偷奸耍滑的具体过程,王华脸一下子黑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跑谢家两趟,一趟比一趟能闹腾。 上回还好说,只是小小地暴露了一点自己的能耐;这回他干的事就不怎么地道了,这么小的娃子哪里来那么多歪理邪说? 练个字还能把他指头练坏了不成?! 何况人还不是让他练,而是让自己儿子练。 得亏谢迁脾气好,换个脾气暴躁点的人,说不准下回都不让他进门了。谁乐意让个带歪自己儿女的人天天往家里跑? 王华有王守仁这么个长子在前,已经接受过许多家长以及塾师的投诉与指控,处理起这类事件来还算有经验。他当即对谢迁说道:“我会想想办法约束一二,不叫他一天到晚胡作非为。” 话赶话即将到这了,王华又向谢迁讨教起来,想听听谢迁教育儿女的方法。瞧瞧人家谢家个个儿子都那么省心,怎么轮到他就一个两个都那么爱闹腾? 两个当爹的讨论了好一会,下衙时王华就绕路去买了几本书。 王华在翰林院当了许多年的修撰,家里自然不缺书。 可他舍不得拿给儿子糟蹋,索性掏钱到外头买一套便宜的。 便宜的怎么糟蹋都不心疼。 王华拎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回家,就得知儿子去陪他祖父下象棋了。 自从那天输给文哥儿,王老爷子每天都让人来把文哥儿抱过去(主要冬天让他自己慢腾腾地走过去怕冻着),别的事全不干,先把象棋摆出来。 文哥儿没了第一次下棋的冲劲,不时也会输给王老爷子,祖孙俩倒是玩得很尽兴。 王华带着新买的“科举入门套装”,去了两老那边。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爹给他带回什么大宝贝,正专心致意地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没办法,他刚输了一局,且王老爷子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可恶! 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亲情第一,比赛第二—— 呸! 胡说八道! 比赛就是要赢! 不管什么比赛都要赢! 少说这些自欺欺人的鬼话,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王小文,绝不服输! 文哥儿一上头,拉着王老爷子杀了个天昏地暗。 王华进屋后也没打扰祖孙俩在棋盘上互殴,很有耐心地坐在一边看他们下完一局,才领着得意洋洋的文哥儿走了。 不走不行,再留下去,老爷子又该被文哥儿那得意的嘴脸激得喊“再来一局”。 这祖孙俩从某些方面来讲,脾气还真有点像,只能说不愧是亲爷孙。 文哥儿带着胜利的喜悦与他爹一起回到住处,才发现他爹手里一直拎着个布包。他好奇地问:“爹你买了什么东西?” 王华没卖关子,噙着笑说道:“入冬了,天气冷得很,你不好整天跑出去玩,我准备了几样好东西给你打发时间。”他坐到文哥儿常坐的长榻上,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里打开布包。 看清楚布包里装的是什么,文哥儿的满心欢喜一下子被浇熄了。 里头是四本书,两本薄的,两本厚的,摆在最上头的那本封面上写着《大学》两个字。 就算那是用繁体字写的,文哥儿也一下子把它认了出来(至少认出了“大”字)。 这一刻,文哥儿只想到一个词儿:揠苗助长。 这是在摧残大明未来的花朵! 他王小文,大明可怜巴巴的花骨朵,还没盛开就要蔫了! 文哥儿只恨自己还不能一口气说出整句话,没法和他爹讲讲养儿育女的基本道理。 你瞅瞅你儿子丁点大的大学了? 更可怕的是,旁边居然还附赠一套文房四宝! 不会有人觉得没满周岁的小孩能握住毛笔吧? 喂个十斤激素也没这么好的催熟效果啊! 王华见文哥儿丰富的内心活动全写在脸上,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抬手敲敲面前的矮几说道:“你昨儿跟豆哥儿都是聊练字又是聊书,想来你对这些很感兴趣,爹爹下衙后立刻去给你买了回来。怎么?你不喜欢?” 文哥儿小身板一僵。 糟糕,这个豆豆不靠谱! 怎么才一天,他俩的悄悄话就传到他爹耳里了? 难道谢豆第一天就奋起反抗,接着直接被他爹强势镇压? 明朝儿童减负计划,卒。 总开展天数:足足一天。 “不懂!”文哥儿把四本新书在矮几上一字排开。 《大学》,不懂! 《中庸》,不懂! 《论语》,不懂! 《孟子》,不懂! 统统不懂! 什么孔子、孟子、朱熹,你们不要过来啊! 文哥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王华道:“不懂没关系,俗话说得好,读书其义自见。你拿着每天读一读,以后自然就懂了。” 文哥儿坚决不答应:“字,不认识。” 这真不是假话,他真的认不全这些竖排繁体字,每次看王华写信都感觉自己可能得了晕字症,一看见字就头晕。 王华道:“没事,我得空了一个个教你,平时我不在家还有你祖父在,你大哥启蒙时就是你祖父教的;你一个字一个字多读几遍,从现在开始读到读到你说话顺畅起来,估计就把书都读明白了。” 王守仁是王华和王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王华自然知道小孩子启蒙时该读什么书,也非常清楚这些圣贤书对小孩子来说太枯燥也太深奥。 可文哥儿这么小就懂得怂恿别家小孩偷奸耍滑,不给点教训绝对不行。 王华又敲了敲桌子,语气十分温和地给了文哥儿另一个选择:“你不学也行,我会把你所有玩具一并收走,还会让人盯着不让你到处跑。你就像个寻常小孩儿一样,天天除了吃和睡不必再想别的事。” 既然非说自己什么都不懂,那就当个真正的小孩儿好了。 文哥儿:“…………” 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悲伤小文,沉痛吟诗。 . 第10章 第10章 减负喊了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是真·解放前的。 前了好几来着。 文哥儿的求生欲一下子上来了,开始积极地和他爹讨价还价:“一句!一句!一天!一句!” 一天一句,不能更多了,再多对眼睛不好,对身体更不好,对幼小的心灵更不好。 那是对婴幼儿身心的严重虐待,等联合国成立后或将成为咱中华民族的重大污点! 王华听文哥儿提出“一天一句”的要求,颇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想着让这小子每天认几个字就算过关,没想到这小子主动要求按句来。 既然孩子都这么积极主动了,王华也不能让他失望。 王华一脸的勉为其难,故作勉强地答应下来:“行吧,那就一句,今天开始好了。明天我再教你的时候你要是认不出今天学的,那明天就学两句。” 文哥儿:????? 孩子力不能及记不住那么多,难道不该减半吗?! 一秒记住 可怕的老爹不说话,他只是在那轻轻地微笑。 最终势单力薄的孩子无力反抗,只能答应这个惨无人道的不平等约定。 王华一点都没给文哥儿缓冲时间,直接进入教学环节。 即使文哥儿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看到王华打开书的时候目光还是忍不住跟着转了过去。 老师要讲课了,学生该好好看课本,这是后世学子九年寒窗养出来的良好习惯。 文哥儿认真瞅了瞅第一行内容,发现也不是所有字都那么难。 这书印刷时用的似乎是宋体字,瞧着清晰明了,很符合他的习惯。印刷好,印刷妙,照顾文盲,人人有责! 文哥儿却是不知道,这书王华是挑便宜的买,时人藏书贵宋刻,也就是宋朝那种书人之间交流藏书,要是能拿出本宋刻本来,大家都会欣然传阅。而宋体字印出来的书,读书人难免会觉得匠气太重,鄙夷地称之为“匠体字”。 所以宋体字虽然叫宋体字,却是到明朝中后期才广泛移植到印刷工艺里头。 这种印刷体流行开以后,一度有读书人痛心疾首地说这种字体呆板木讷不大气,用它来印书影响国运,这是明朝亡国之兆啊! 反正,在读书人圈子里这种印刷体的书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毫无收藏价值和赏玩价值! 文哥儿不懂这些,只觉那熟悉的字体颇为亲切。 他跟着王华认完了第一句,发现有个严重的问题,王华没教他认书上的标点符号,以后他要是不懂断句,岂不是不知道当天的实际学习量是多少? 文哥儿看了眼王华,决定不向王华求教,明儿拿着书去问他祖父。 这个老爹信不得,万一他为了坑儿子瞎掰怎么办! 文哥儿心里有了计较,认真跟着王华把第一句认完了。 也不知是不是现在的脑子格外好使,文哥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读了两遍,就直接把话给记下了,连怎么写的都记得。 嗐,这有什么难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就这么十来个字,还有好几个是重复的! 反正他爹又没说要学是什么意思,他把每个字的读音和模样记住就得了。 坚决不做额外的功课! 文哥儿顺利完成学习任务,感觉这事可简单了,一点都没想象中可怕,顿时欢快地在榻上滚来滚去。 第二天他还捂着本《大学》,被奶娘抱着去两老那边玩儿。 文哥儿陪岑老太太吃完点心,偷偷摸摸找老爷子说悄悄话,对话的主要内容是“您能教我认标点符号吗”。 古代也是有标点符号的,一般来说断句和划重点都在上头圈圈点点,可圈可点这个词就是从这儿来的。 这些圈圈点点经过几前的发展,种类已经达到三十多种,文哥儿昨天悄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还真分辨不出它们哪个代表句号哪个代表逗号。 这不行,容易被爹坑! 聪明孩子,拒绝被坑! 王老爷子搞清楚文哥儿的意思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哥儿一眼,一时也拿不准这小子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这小子为了不好好学习,自己提前偷偷学习? 怪不得他爹直接给他上四书,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得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多教育教育。 王老爷子慢悠悠地说道:“这么简单你都不会?” 文哥儿一脸“我就是不会才来找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歧视小孩子吗”的愤怒表情。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谁家小孩生来就会?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教了,就会!” 王老爷子道:“那你听好了,我只教一次,教了不会可不怪我。” 文哥儿:????? 难怪他爹那么那么坏,原来是随他爷爷的啊!! 文哥儿想想自己大哥远在江西,二哥连双陆都还不会打,自己还不能出门向别人求教,最终也只能屈服于现实。 行吧,一遍就一遍,实在不行,他只学句号就好!只要认得句号,他就不会被爹坑了! 文哥儿偷偷加学完标点符号,才被奶娘抱着往回走。 一路上他闲着无聊,还打开《大学》温习了一下刚学的“句读”学问,提前给接下来几天的学习内容划了个范围。 这样一来,就不怕他爹暗中给他加塞学习内容了! 文哥儿喜不自胜地合上书,却瞧见跟在后头的金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书。 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 左右王华还没回来,回到住处后文哥儿便让金生脱了鞋坐到他的专属矮几对面,兴致盎然地要教金生认字。 金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眼睛都睁大了。 他力气大,祖母早早就让他干农活,二婶三婶也常调侃说他“天生就是下地的料”。 哪怕前头状元公和文哥儿教了他下象棋,他还是感觉读书这种事离他很远。 看着被文哥儿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学》,金生激动到说话都结结巴巴:“我、我可以摸摸书吗?” 文哥儿当下就把书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让他想摸就摸想翻就翻。 金生抬手摸上印满字的书页。 那纸可真白,衬得他书人的手,哪怕已经在王家养了一两个月,也没法把它养得像文哥儿的书啊! 他也想像二叔那样读书考功名,让爹娘提起他脸上就满是掩不住的光彩! 文哥儿见金生眼底有着明明白白的渴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也是会投胎,所以想读书就读书,连有个状元爹教他学他都想耍赖。 这世上多得是想读书却没机会读的人。 明朝可没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倒是有干不完的义务劳动,可以让你从成年一直免费干到六十岁,几十年不给你发工钱的那种。 要知道每家的男丁长大成人后都要按照官府安排服役,不时还有突然安排下来的摊派任务,小老被征调去协助官府修路建桥什么的,都是不给钱的! 考科举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给自己和家里人争取到免役待遇,日后你仕途走得越远,你手头的免役名额越多。 摊派最严重的时期都快活不下去了,不少人为了这些免役名额主动放弃自己的良民身份去给官老爷当“义子义女”,嘴里喊官老爷“爹娘”,实际上就是卖身为奴。 有些甚至带着田产“自愿”投靠官老爷。 没办法,名目繁多的赋税徭役简直能压死人。 这种情况下,家能不卯足劲供出个读书人来吗? 家里有个秀才,那就翻了一半的身! 要是出来个举人,那简直是祖上冒青烟! 至于真出了个官老爷?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文哥儿等金生摸到书的兴奋劲下去了,才指着书上的字教金生念。 他目前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教起来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金生正襟危坐,学得格外认真,念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王华教的时候没避着金生,可他学得没文哥儿快,且书也没摆在他面前,他只能在旁边干听着。 如今他可以摸着洁白的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学,把书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才学了这么一句,金生也觉得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开阔了。 他一颗心滚烫不已,只觉以后不知要怎么报答王家才好。 奶娘在旁边看了许久,见两个小子挨在一起读得认真,忍不住别开脸去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想叫文哥儿两人发现她眼里不知不觉涌出泪来。 赵氏从外头进来时瞧见奶娘这般情态,悄悄看了眼坐塌上的两个小孩儿,伸手拉着奶娘退了出去。她笑着拍拍奶娘的手背,轻笑着说道:“金生是个懂事的娃儿,你以后的福分不会小。”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话,王华就下衙回来了。 得知文哥儿在那教金生认字,王华抬腿走了进去,伸手把文哥儿从榻上捞起来,自己坐到了文哥儿本来的位置上。 他对文哥儿说道:“你自己都没学明白就去教别人,可别误人子弟。” 文哥儿不服气了:“不懂,不教!” 不懂的他才不教,他教的都是他懂的! 王华叫人取来纸笔,合上书给文哥儿写了个大字。 “这字念什么?” 王华指着纸上的字考校。 文哥儿:????? 他左看右看,这怎么看都不是昨天学的内容。 这个字昨天根本没见过! 文哥儿抬起头用“你不要骗小孩”的眼神控诉王华。 王华瞅了眼纸上写着的字,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又很没诚意地给文哥儿讲解起来:“这是后面才学的,齐家的‘齊’字,你可以先记下来。” 文哥儿:“…………” 果然,他就是想坑儿子! . 第11章 第11章 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甚大事,只天气越来越冷,文哥儿没法出去瞎跑,只能在屋里走动走动锻炼腿脚。 他每日学一句,《大学》竟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书看着就薄,文哥儿闲着没事数了数,经、传字数加起来还不到两千。 其中经(本体)是两出头,据传是孔子口述,孔子学生们所记录。 传(解释)是一千五字,据传是曾子口述,曾子学生们所记录。 本来它是《礼记》里的第四十二篇,后来才由程朱理学那几个代表人物单独拎出来编成一本书。 文哥儿最初学的就是“经”那部分精华内容,感觉还挺简单,句句都朗朗上口。他自己还念不连贯,每日便由金生代他来诵读。 文哥儿每日坐在那儿看着金生似模似样地摇头晃脑早读,感觉自己都升华了,是个文化人了。 古代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据说还有点科学依据,一来是帮助学生断句,二来是可以放松颈椎预防近视。 文哥儿瞧着怪有意思的,也就忍下了按住金生脑袋的冲动,时不时在金生忘记下一句时提个醒。 在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他二哥王守俭还过来找过弟弟玩,结果他一大早就看见弟弟在监督金生背书,金生背不出来时还是弟弟吐出个字来让金生往下接。 首发网址. 王守俭大受震撼。 回去后就没来过了。 就,有一点点自闭。 由于天气太冷,谢迁没再邀请文哥儿过府玩儿。毕竟他再孝敬母亲,也不能让别家孩子大冬天出门受冻。 倒是谢豆已经四岁多了,身板儿比较结实。他忍了一个多月,实在耐不住寂寞,央着徐氏带他去王家做客。 文哥儿都来他们家两次啦,不能老等着文哥儿过来玩,他也想去文哥儿家! 有来有往,才是真朋友! 徐氏平日里不是关心长子长女的学业,就是记挂着年幼的女儿,对谢豆倒是忽略良多。 见谢豆主动加练两幅大字,可怜巴巴地跑来提出想去找文哥儿玩,徐氏说道:“我与你爹爹哥儿那边说一声,讲定了时间再带你过去。” 比起读书人之间“乘兴而来”的随性拜访,各府相互往来要讲究得多,平日里拜帖送来送去的,繁文缛节非常多。你要是自己跑上门去,那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谢豆听徐氏算是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 他兄长谢正吃饭时坐他旁边,还听他念念有词地说什么明天后天。谢正瞅了弟弟一眼,很守礼地吃饱了才问:“你一直念着明天后天做什么?” 谢豆说道:“娘答应带我去找文哥儿玩,也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 谢正目前在塾馆读书,平时都不在家,只听人说起过王状元家的小儿子来过,却是不知道谢豆竟和他这般要好。他说道:“记得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稀奇得很。算算日子,还差一个月就过年了,你是不是要给他备个抓周礼?” 别家小孩的生辰不太好记,王家这小子却是生在正月初一,谢正想忘都忘不掉。 见谢豆这么期待去找文哥儿玩儿,谢正便顺嘴提醒了一句。 谢豆还小,思虑哪有长兄这么周全?他立刻说道:“哥哥提醒得是!” 于是接下来谢豆嘴里念叨的词儿换成了“抓周礼抓周礼”。 谢正:“…………” 这个弟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另一边,文哥儿也很快得知谢豆要来做客,还是特意来找他玩儿的。 第一次当小东道主,文哥儿有点小兴奋,兴冲冲地把他的双陆和象棋都搬出来,又和赵氏讨了几样冬天适合吃的茶点,拿来招待自己的小客人。 为了不让谢豆觉得太闷,文哥儿还让金生跑他二哥那边一趟,把王守俭也约过来一起玩。在文哥儿的调动之下,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岑老太太得知文哥儿要陪客,也就没派人去抱他过去喝下午茶。倒是王老爷子嘀咕了一句,似乎是说什么“过来这边玩不成吗”。 岑老太太笑睨了他一眼,与他调侃起来:“也不知是谁在文哥儿出生后不冷不热的,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 王老爷子不吱声了。 感情都是一天天处出来的,一开始他们夫妻俩待这个孙儿是没多亲近,现在却是一天不让人抱过来看看就不舒坦。 文哥儿哪知道他祖父祖母曲折的心理路程,他很快捡到他的小伙伴谢豆。一个月不见,谢豆也穿得圆滚滚的,显见为了出门做好了充足准备。 小孩子聚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文哥儿先与谢豆分享了热饮子。 因着文哥儿早早戒了奶,赵氏怕他吃不饱,便买来羊乳做羊酪给他吃。 文哥儿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古代牛羊奶已经经常出现在饮食里面,羊奶可以做成羊酪,也可以提炼酥油,吃法非常多种多样。 更让文哥儿吃惊的是,甚至还有人拿牛奶羊奶来酿酒! 奶/子酒源远流长! 成吉思汗喝了都说好! 文哥儿入冬后遍尝各种饮子,最喜欢的是他爹爱喝的乳酪兰雪茶。 要不是他爹不让他多喝,这玩意他能每天捧着吨吨吨。 这回谢豆来做客,文哥儿便磨着他爹给他匀些兰雪茶,让人煮了自己最喜欢的热饮子来和小伙伴们分享。 兰雪茶就是老家那一带的名茶,叫“日铸雪芽”。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便夸过这茶说“两浙之品,日铸第一”,王华出身余姚,少年时便喝惯了这茶,不时托同乡带些新茶过来。 这茶泡开后其形如兰,其色似雪,品相极佳,文人便雅称它为“兰雪”。 乳酪兰雪茶,顾名思义,就是煮好牛乳,掺入兰雪茶,浓浓的和淡淡的茶香在铜铛里交汇,煮出来后香喷喷暖融融,大冬天的捧起来饮上几口,能从嘴巴一直暖进胃里! 文哥儿头一次见到这种热饮子,顿时都惊呆了:手工奶茶!手工奶茶!这绝对是明朝的手工奶茶! 这么真材实料的手工奶茶,搁后世不得卖个三五十块一杯! 老祖宗们在吃吃喝喝方面果真是极有天赋,压根没他发挥的余地。 既然要招待客人,文哥儿自然趁机要了自己最爱的茶点。 谢豆本来有很多话想和文哥儿说,还很想和文哥儿打双陆,可一看到文哥儿邀他喝暖乎乎的乳酪兰雪茶,他顿时把早前的打算都抛诸脑后,和文哥儿他们一起捧着热饮子吨吨吨。 好喝,真的好喝! 感觉五脏六腑都浸润在香甜的热意里头,暖和得不得了,舒服得不得了。 几个小孩凑一起吃吃喝喝完毕,又兴冲冲打了两局双陆。谢豆瞧见旁边还摆着副象棋,顿时睁大了眼,问文哥儿:“你会下象棋了吗?” 文哥儿先是点点头,接着呆了呆,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光,驱散了这段时间萦绕在他小脑袋瓜里的迷惑:咋回事?自己咋就要提前读书了?真就是因为怂恿了谢豆偷懒吗? 这会儿见谢豆明显是不会下象棋的,文哥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对哦,下棋虽然是在玩,可象棋上有字啊! 他得认了字,再理解了玩法,才能够学会下象棋! 这一不小心的,就给他爹套路了!!! 他这光洁如新的脑袋瓜子,脑容量果然还是太小了! 想想自己连《大学》上的字都认完了,早就没啥办法挽回,文哥儿只能在心里骂了几句“大人真是狡诈多端”。 他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教起谢豆和王守俭下象棋来。 到中场休息期间,几个小孩又各自捧着杯乳酪兰雪茶吨吨吨。 谢豆目光注意到旁边摆着的几本书,有些惊讶地问:“文哥儿你已经在读书了?!” 文哥儿一听就皱起眉,连那张包子似的小脸蛋儿都跟着皱了起来。他连连摇头:“不读,不读!” 认字的事,能算是读书吗?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反正他爹最近忙得很,没空继续往下教,等金生把《大学》背完再说吧! 谢豆放下手里的热饮子拿起最上面那本《大学》,发现这书明显被翻阅得非常频繁,顿时觉得自家小伙伴不实诚。这明明就经常被翻看! 而他,甚至连第一段话都认不全! 谢豆指着上头一个“慮”字问文哥儿:“这是什么字?” 文哥儿闻言凑过去瞧了一眼,脱口而出:“虑嘛。” 也就中间多了个“田”而已,根本难不倒聪明绝顶的王小文! 谢豆:“…………” 谢豆眼神幽幽地看着文哥儿,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你还说你没读书?! 文哥儿:“…………” 怎么连四岁的豆豆都会套路他?! 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谢豆意外发现小伙伴偷偷努力,傍晚恍恍惚惚地跟着徐氏回家去。 王守俭见谢豆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倒是觉得自己没那么笨了。 掰手指算算吧,谢豆差不多比他大两岁呢! 结果谢豆也不会下象棋,谢豆识字也没文哥儿多! 所以,他不是最笨的! 王小二又活过来了!! . 第12章 第12章 谢豆情绪低落地回到家,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谢迁归家后,徐氏与他说了谢豆回来后就自己在那面壁自闭的事。 谢迁奇道:“碰上什么事了?难道文哥儿有了新玩伴,把他给忘了?” 徐氏道:“我们看几个小的玩得挺开心的,就由着他们自个儿在那玩,只时不时去看两眼,却是不知道后来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说。” 谢迁闻言去瞅了眼,发现谢豆果然用脑袋挨着墙,想藏起一脸掩不住的忧伤。 一番询问之下,谢迁才知晓王华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王龙山,着实不像样! 好歹他当初也给别人当了好些年的西席,教了那么多人读书,怎地到了自己儿子就直接上《大学》了?这让别的小孩怎么活?揠苗助长也不是这样搞的! 谢迁把蔫答答的谢豆拎起来,让他面向自己坐下,才说道:“我来跟你讲讲,《大学》的第一句说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按照程朱之学,这里的‘亲’乃是取‘新’之意,古时有句话叫‘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汤这位明君把它刻在自己的澡盆上,用以激励和告诫自己。” 谢豆听得一知半解。 谢迁道:“也就是说,我们做人做事贵在时刻自省自新。你要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若是事事都想与旁人比,世上能人那么多,你如何比得过来?只要与自己相比有所进益,那便不算虚度光阴。” 谢豆这下听懂了,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谢迁揉揉他脑袋,让他快些洗净手用膳去。 接下来谢豆每日勤勤恳恳练字,还会主动拿着自己记不得的字去请教父兄,瞧着明显是被早慧的文哥儿刺激到了。 转眼进了腊月。 家家户户都开始着手筹备年节诸事,文哥儿就像掉进米仓里的老鼠,每一天都乐呵得很。 有句童谣唱得好,“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期间的大吃大喝,基本是从腊八就开始的。 实属养膘的好时节。 腊八自然是要喝腊八粥的,明朝还鲜有腊八粥的叫法,做法却已经跟后世差不离。 白日里用粳米细细地熬,期间还按照习俗放入栗子、榛子、松仁等等果仁。 更讲究些的人家到出锅时还会撒上些桂花与梅花。 要知道大冬天的,就桂梅二花还在雪里可着劲飘香,洒到粥中可不就是添了些傲雪凌霜的滋味吗?端上桌那是既香又雅。 文哥儿是不懂什么雅事的,他只觉得闻着香,喜滋滋坐在凳子上嗷嗷等吃。 也不知是不是文哥儿整天自己走来走去,闲着没事又是认字又是下棋的,他自己怎么吃都没吃胖。 倒是王老爷子胖了一圈,很没有竹轩翁的样子了。 人竹子那么瘦,你竹轩翁那么胖,像样吗? 不像样! 文哥儿边喝着腊八粥,目光忍不住往王老爷子身上瞟。 喝一口。 瞟一眼。 再喝一口。 再瞟一眼。 王老爷子道:“你瞅什么?” 文哥儿“唉”地叹了声气,目光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爷子略有些圆润的脸颊,再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爷子略有些发福的肚腩,对他家祖父的健康十分忧虑。 旁人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人老了,新陈代谢慢了,稍微多吃点就容易胖。 人一胖,脂肪就多了,有时候一不小心和别的玩意齐齐堵在血管里,诶嘿,成血栓了;再一不小心堵心脏里,诶嘿,成心梗了;再一不小心堵脑袋里,诶嘿,成脑梗了。 后世都应付不了这些突发急病,何况是明朝目前这个医疗水平。 他祖母瞧着身子硬朗许多,消化和吸收都很不错,每天喝喝下午茶也不见胖。可老爷子这吹气球式的长肉速度,着实叫人忧心! 这事儿,性命攸关! 文哥儿道:“祖父,胖!胖!胖!” 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 王老爷子:“…………” 文哥儿收获来自亲祖父的一瞪。 文哥儿丝毫不慌。他话还说不利索,只能强调:“胖,不好!”说着他从凳子上滑下去,跑到王老爷子面前伸直手摸摸他的心口,“这里,不好!”说完又费劲地蹬到王老爷子膝上,用手按在他祖父脑壳两边,“这里,不好!” 王老爷子本来是有些生气的,被那小小的爪子捂着脑壳,满心气恼一下子消了大半。他把见天儿蹬鼻子上脸的孙子拎下地,虎着一张脸训斥道:“别胡闹。” 王华听了,若有所思地道:“文哥儿说得还真有点道理,您看不少老人家不是头疼就是胸口疼,平日里还是得注意一些。” 文哥儿在旁边直点头,表示他爹说得有道理。 王老爷子说道:“我身体康健着哩,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岑老太太回忆了一下,插嘴道:“文哥儿才不是胡说,厨房那个老赵上个月告病回乡了,他就是在当厨子吃胖了,身体不怎么好,心口经常疼得厉害。文哥儿肯定是记着这事,挂心你来着!” 要说别处的人生病文哥儿可能记不得,那老赵厨艺一流,刚走时文哥儿还惦念了好几天,可见他对老赵肯定印象深刻。 王老爷子听了老妻这话心里受用得很,嘴上却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王华更上心了,老人家身体折腾不得,有时候一场对年轻人来说很小的病都会熬不过去。 王华道:“趁着才刚腊八,我请个医士来给您和母亲号个脉,若没什么事便过个好年,若是当真需要忌口,那年节间可得注意着点。” 王老爷子恼道:“小孩子胡咧咧你也当真,哪有没病请医士的?” 王华道:“图个心安而已。”见王老爷子还是一脸不乐意,他又换了个老人家拒绝不了的说法:赵氏近来时不时想吐,说不准有喜了,正好请个医士来瞧瞧,要是真怀上了,过年就得劳烦老太太多操劳操劳了。 岑老太太听到可能要添丁,立刻拍板说道:“行,那就请吧,顺带给我俩瞧瞧也好。” 文哥儿在旁听得眼都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忍不住往他爹身上瞧。这能被把出喜脉来,怎么说也得两三个月了吧?他爹这是没三年就要抱两吗!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还一直看他娘的肚皮,怎么想都想不起他娘什么时候吐过。难道是他娘不想让他看见? 文哥儿正疑惑着,就听王华与他娘说道:“委屈你了,爹他偶尔头疼,老不肯请医士,方才只好拿你当由头。” 文哥儿:“…………” 呔,又被他爹套路了! 赵氏自是不会和王华计较这个,只不过她顿了顿,和王华提了一句让医士去给杨氏看看。 文哥儿支起耳朵听他爹娘的对话,一下子想到自己没怎么见过的小娘杨氏。 他偶尔见到这位小娘,还是远远看她送俭哥儿来找他玩。 这位小娘性子应当是非常安分的,不然王家后院不会这么安宁。 赵氏怀孕哺乳这段时间,王华不时会歇在杨氏那边,这一年多下来杨氏怀上的可能性颇高。 文哥儿悄悄觑向他娘,见他娘很贤惠地让王华请医士给杨氏瞧瞧,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娘也就二十出头,不仅要当孩子妈,还要管着家里的一堆事,连他爹的小老婆都要负责,想想可真不容易。 这要换成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儿,不得先踹断老公命根子?绝不惯着这种试图享齐人之福的家伙! 不管文哥儿心里怎么犯嘀咕,王华在这个时代竟也算是绝佳好男人,前程好,相貌好,脾气也挺好。他对赵氏这个续弦颇为敬重,点头说道:“后院的事你安排就好。” 王华还有事情要处理,转道去了书房。 这一去也不知夜里是不是宿在杨氏那边。 赵氏接过文哥儿抱着儿子往回走,母子俩转了个弯后,文哥儿听见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文哥儿伸手环抱住赵氏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 赵氏抱着他的书?” 文哥儿自然是不想读的,不过看他娘心情有些低落,想到平时他娘那望子成龙的期盼眼神,顿时英勇就义般回答:“读!” 赵氏笑了起来,抱文哥儿回去他集学玩吃于一体的专属长榻上。她坐在旁边看着文哥儿招呼金生上榻,听着金生摇头晃脑地念出《大学》里的语句。 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金生已经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变成可以顺溜地读出来了。至于背诵,那还差点火候,所以得时常温习。 金生不解其意,背得有点艰难,不过他很有恒心,每日都要坚持把它翻来覆去地读,连赵氏都能听出越读越顺。 文哥儿就比较随意了,他对里头一些常用的句子比较关注。 比如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比如谢迁拿来教育谢豆豆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他还是偷偷拿去问他祖父,才知道“盘铭”是澡盆子上刻字的意思。 有天他对着自己的木制澡盆子,也很有兴致地问金生能不能刻字。 金生天生力气比一般小孩大,刻字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觉得自己可以,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这一刻字行动很快被赵氏发现并拦了下来。 最后是赵氏另外找个府上擅长刻字的小厮来帮文哥儿在澡盆上刻上了那句“苟日新”。 文哥儿可喜欢在里头泡澡了,感觉自己倍儿有文化! 文哥儿拉着金生读了一会书,感觉自己的表现已经足以抚慰他娘,立刻扔下书让金生搬出自己的“苟日新”盆要洗澡。 金生听话地帮文哥儿去拖澡盆,不想刚拖出一小半就“啊”地一声收回了手,警惕地看着盆里一只毛茸茸小动物。 文哥儿闻声凑了过去,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猫,狸花猫! 赵氏也听到了动静,快步走过来一看,忙把两小孩拉远一些,告诫道:“你们别上前,仔细它抓人。” 王华从外头进来,瞧见赵氏护崽的动作后微讶。他上前一看,便见那只猫儿窝在澡盆里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王华笑着吩咐小厮去厨房取些饭菜来,对赵氏母子俩说道:“古时进了腊月,就会有隆重的腊祭。根据古籍记载,腊祭八事之中就有‘迎猫’这一项,因为‘君子使之必报之’,猫食田鼠,所以腊八这天要迎猫神献上祭品,好报答它替我们保护庄稼。没想到我们没迎猫,猫儿倒是自己跑到我们家来了,怎么都得好好招待一番。” 文哥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习俗,要不是他爹是个博学广记的状元郎,他都要怀疑他爹在瞎编了。 腊八节,宜接猫!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绝妙好事! 文哥儿很慷慨地拍拍自己心爱的“苟日新”盆,高高兴兴地对那有着漂亮灰黑纹理的狸花猫说道:“盆盆,借你!” 一家人热情地投喂了狸花猫,结果狸花猫吃饱喝足,一溜烟跑了。 文哥儿颇有些遗憾。 也不知是不是太惦念了,夜里文哥儿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那只狸花猫又出现在他的“苟日新”盆里。 更离奇的是,那猫猫两只前爪各按着一只福袋,用它黄澄澄的猫眼问他:“你要左边的小破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破福袋?” 文哥儿:? 可恶,小破福袋就算了,既然是做梦为什么不能全要?! 猫猫无情拒绝。 猫猫摇头jpg 文哥儿左看右看,最终一爪子拍在左边的福袋上。 猫猫和右边的福袋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左边的福袋孤零零躺在澡盆里。 睡梦中的文哥儿一骨碌坐起身。 他眨巴一下眼。 接着他悄悄爬下床,跑到摆“苟日新”盆的地方偷偷把盆拉出来一看。 一个福袋安安静静地躺在盆里头。 文哥儿有些茫然。 这世上真的有猫神?! 文哥儿狐疑地盯着那个福袋看了好一会。 也不知是不是他看得太专注,那福袋上竟显示出一行文字说明—— “你的流浪猫猫给你带回来一个福袋,请你及时打开查看,否则十二个时辰后福袋将被刷新。(注:铲屎官本人打开前,其余人看不见此福袋)” 文哥儿:????? 别以为你把时间改成十二个时辰,就可以掩盖你是高科技产品的事实! 古代猫神哪里会用刷新这个词! 你这个偷偷绑定上来的奇怪猫猫,瞒不过火眼金睛的王小文! . 第13章 第13章 文哥儿瞅着眼前的小破福袋,心里只有一个疑问:我现在是有猫了,还是没有猫? 小脑袋瓜想成了小破脑袋瓜,也没有想明白。 唉,流浪猫往往有着不羁的灵魂,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文哥儿把情绪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得来失去里头抽离,他搓了搓独属于婴幼儿圆乎乎的小爪子,给自己搓出点好运气,才拿起小破福袋郑重其事地打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文字说明—— 「这是一块拆开的橡皮擦。 右上角用来擦拭过一次,损失些许体积,并不影响整体价值;包裹其上的纸壳已被撕除,各面绘有许多无意义的图案。 并不影响铲屎官使用。」 文哥儿:? 果然是小破福袋,你一块橡皮擦有什么整体价值? 而且,明朝有铅笔吗?没铅笔你给我橡皮擦我怎么使用? 一秒记住 文哥儿左看右看,觉得这个橡皮擦的主人可真够闲的,好好的橡皮擦就使用了一次,花里胡哨的图案倒是画了一堆,明显是个上课爱开小差的混子。 这人从小就这么爱混,长大肯定—— 文哥儿边在心里嘀咕着边给橡皮擦翻了个身。 赫然发现背面不仅有花里胡哨的图案,甚至还有人在上面签了个名。 文哥儿瞳孔一震。 ——肯定有大出息!不接受反驳! 没错,上面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小小的,却很清晰,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虽然那字迹非常笨拙,一看就是出自幼儿园或者小学生的手笔,可文哥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混子竟是我自己! 文哥儿把橡皮擦塞回福袋里,偷偷摸摸爬回自己床上,偷偷摸摸把小破福袋放到枕边。 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试着想了半天,也没能从断片的记忆里研究出“我(以前)是谁”“我(以前)在那里”这些深奥问题的答案来。 最终文哥儿选择翻了个身,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第二天文哥儿早早醒来,浑身精力充沛,他看了眼小破福袋。 嘿,还在!他用自己的小身板儿挡住小破福袋,偷偷往里面塞了个福钱。 这枚福钱是他某次吃饺子时吃出来的,一直自己捂着不给赵氏没收。 这可是他的第一份私房钱! 坚决不能上交给他娘,他要自己存起来! 文哥儿起床洗漱后观察了一会,发现赵氏她们都看不见小破福袋的存在,也瞧不见他藏在小破福袋里的福钱。 文哥儿狂喜。 小破福袋x 私房钱袋子√ 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私房钱! 今天存一枚,明天存一枚,长大之后必然可以实现酱肘子自由!至于那块橡皮擦有什么用,文哥儿还没想好,姑且先留着当纪念品吧,好歹上面有他名字来着。 既然见到了橡皮擦,文哥儿就跑去问他爹如今都有啥笔(比如有没有类似铅笔的玩意)。 他还小,没法私自在他爹书房东翻西找,所以只能直接问了。 结果王华今儿还有个客人,是同他一起修《宪宗实录》的翰林修撰杨廷和,两人趁着休沐往来往来。 杨廷和是个官二代,十二岁便中了举人,后来更是十八岁就成了进士。如今杨廷和年仅三十岁,已经与他这个四十几岁的人当一样的官、干一样的活,往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见文哥儿摇摇摆摆地跑过来求教,王华把他抱起来介绍了一番。 重点讲述内容是这样的:“你瞅瞅这位杨叔父,十二岁就中举!” 听听这暗示语气,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文哥儿: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十二岁中举是不可能的,他爹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不是二十几岁的状元,就是十二岁的学神! 明朝官场,恐怖如斯! 文哥儿好奇地望向杨廷和,总觉得这名字有一点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可能是他脑袋瓜子还没发育好,也可能是他以前历史没学好,思来想去也没多少具体印象。 反正,这么牛逼的肯定是个大佬就对了! 杨廷和年龄比王华小一轮,算下来却比王华还早一届中进士,这在官场之中也算是颇为常见的事。 好在两人往来也不怎么论资排辈,杨廷和颇觉有趣地对文哥儿说道:“我们家慎哥儿算下来与你同岁,只不过你是年头,他是年尾,等他再长大些你们可以一起玩。” 文哥儿在心里把名和姓连在一起读了读。 杨廷和的儿子,慎哥儿。 杨慎。 这名儿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等等,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文哥儿蓦然睁大眼。 这歌儿,他会唱!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大佬竟在我身边! 我生在年头,君生在年尾,缘分啊! 这可必须得多往来往来才行,以后有个才子同年兼同窗,还怕没有作业抄吗! 这个朋友,他王小文交定了! 同年这东西,实属攀关系利器。 咱同一年出生,喊你一声“同年”不过分吧? 咱同一年中举,喊你一声“同年”不过分吧? 咱同一年金榜题名,喊你一声“同年”不过分吧? 有了这重关系,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以后咱一起在官场上纵横捭阖,遇着什么事你可得伸把手啊! 古代人的友谊,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文哥儿有些兴奋,连比带划地向王华两人说出自己的新疑问:咱只有毛笔吗?咱没有别的笔吗? 众所周知,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可以依赖于肢体语言,哪怕文哥儿根本没法把话说清楚,王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华道:“那巧了,你杨叔父家中书画不少,自己也精擅书画之道,你可以向他请教请教。” 杨廷和也不拒绝,娓娓给文哥儿解释了一番,大体上咱用的都是毛笔,基本上给支笔可以写(画)出无数花样来。 可要是作画的话,炭笔和土笔也是常用的。 炭笔就是木炭、石炭、石墨这些黑漆漆的玩意磨尖了用。 土笔和炭笔一样可以拿来给画稿起草,只不过它是用精心淘澄出来的白泥做笔尖,纸白笔也白,拿来打草稿看不太出痕迹,可以反复修改。 古时绘画有“九朽一罢”的说法,意思就是反复修改底稿,修到自己满意了就可以提笔正式作画,也就是所谓的“一罢”。 “一罢”之前的“九朽”,用的就是土笔或者炭笔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看来自古以来画画人的工具都很多,连一支毛笔走天下的古代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只可惜这两种笔怕也用不上他的王小文牌橡皮擦! 算了,留着当纪念也不错。 也不知那猫猫还会不会来。 文哥儿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摸一把昨晚那只凭空出现在“苟日新”盆里的猫儿。 不过他瞅了眼自己的小短手,很清楚赵氏肯定不放心他养猫,只能暂且放弃寻找那只消失的猫猫。 文哥儿谢过杨廷和的答疑解惑,见外头阳光晴好,又和金生一块到外面玩儿去了。 晒晒太阳好长高! 杨廷和与王华目送那丁点大的娃娃迈出书房门,随口打趣了几句,很快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杨廷和归家后想到自家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也过去瞧了瞧,与妻子黄氏说起今儿见到的小子。 只是打了个照面,杨廷和也没看出太多特别之处来,就是觉得王华家那儿子瞧着怪机灵的,一双眼睛黑而有光,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叫人不由自主就想陪他玩上一会。 好奇心也重,这么小就会跑去问王华问题了,问的还是世上到底有哪些笔这种雅事。 黄氏笑道:“那以后让慎哥儿多与他亲近亲近,我听人说谢学士家的三郎就爱去寻他玩,两小子隔了三四岁,竟也挺合得来。” 大家都住在长安街上,平日里各家的迎来送往都是明摆着的,谁家和谁家走得近,女眷们心里门儿清。 杨廷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古时孟母就知道择邻而居,过了一千多年他们这些官宦人家自然对子女的教育更加上心,打小便注重给儿女筛选玩伴,有意识地让儿女远着那些不着调的混小子。 文哥儿可不知晓杨廷和夫妻俩把他排除出“混小子”之列,他仍是每天吃吃喝喝等着过年,偶尔才惦念一下他不知所踪的猫猫。 又过了两日,家中一切安排停妥,王华请的医士便正式上门来看诊。 文哥儿对所有客人都很好奇,听到有医士登门,登时来了兴致,想知道来的是不是李时珍。 虽然可能性很渺茫,可是万一,万一呢! 那可是活的《本草纲目》! 就文哥儿那贫瘠的记忆力,根本不记得李时珍是哪个时期的人。主要是他就知道这么个明朝神医,其他的他就真的不认识了。 听他娘说,这个医士也是很有名的祁门名医,他爹去请还排了两三天队,这才把人请到他们家。 文哥儿只听说过祁门出红茶,不晓得祁门有啥名医。 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才知道这名医叫汪轮。 此汪轮非彼汪伦,是车轮的轮。 这名字文哥儿就完全没听过了,不过还怪好记的,他一听就记住了这位汪医士。 汪医士到了以后,文哥儿发现他还买一送一,带着自己孙子出来实习。 他这孙子叫汪机,瞧着很年轻,才二十几岁,出去单独行医怕还不能让人信服,所以索性跟着他爹或者他祖父出诊开拓开拓眼界。 虽然没有李时珍,不过近距离接触明朝老中医也让文哥儿颇为兴奋。 他一马当先地伸出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叫汪医士先给他把把脉,叫他亲自见证见证号脉这一中医神技。 本来不太乐意看医生的王老爷子:“…………” 汪医士:“…………” 一开始没说还有儿科的事啊! . 第14章 第14章 明朝有专门的“医户”,也就是说你这户口是搞医学的,子子孙孙都要出一个来搞医学,要不然你们就犯法了。 这时代学医待遇不怎么样,很多人都会想办法让儿子去考科举,自己打通门路帮助儿子走仕途。 汪机本来也要走科举独木桥,还是他娘大病一场,他才弃儒从医,决心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 如今他正潜心跟着他的名医祖父和名医爹搞临床实践。 瞧见个小豆丁跑出来要他祖父把脉,汪机在心里捏了把汗。 好在汪家乃是杏林世家,家学十分渊博,内科、外科兼学,遇到小儿科的患者他们也不会拒绝医治,通过经年累月行医使药的积累,他们也算是样样皆通了。 汪医士镇定下来,笑着应邀坐下摸上文哥儿的脉搏。 小儿科难搞得很,他自己话说不利索,没法像大人那样自述病症,遇上了谁都得头疼好一阵。 幸而文哥儿身体康健,脉搏活泼有力,四肢锻炼得很足,人瞧着也眼清目明,望闻问切一条龙看诊下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连小孩儿常见的积食毛病在他身上都找不着。 汪医士捋须笑道:“没甚要紧事,就是平日里少些走动,小孩儿的骨骼没长好,不宜过分疲累,每次走动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停下来歇歇。” 文哥儿一听,英雄所见略同啊。他立刻抓紧机会朝汪医士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兴冲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练字,不能!太早,不能!” 首发网址. 汪医士听明白了,点头接话:“练字也不宜太早,三岁前玩玩就好,三岁后每次练字也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 文哥儿:????? 瞧您老也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冷酷!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三岁的小孩儿这么残忍! 一盏茶也就是十来分钟,算下来也不是很多,可是才三岁诶,三岁的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童年!明朝又没有幼儿园,真的没必要三岁就开始卷!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 他爹,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他哥,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谢状元,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杨廷和,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可这些学神卷王都是可能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和他这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普通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七岁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背诵九九乘法表吧,那才是小学生该有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九九乘法表这玩意源远流长,明朝小学生也是可以轻松掌握而不会被当妖怪的。 据说早就春秋齐桓公时期,就有个擅长“九九”的人求见,齐桓公对此不屑一顾,表示:“会个‘九九’也值得我亲自接见?” 那个特长是“九九”的家伙特别会说话,当即又让人递话说:“您连我这种只会九九小术的人都愿意见,还怕会其他‘大术’的人不蜂拥而来吗?” 由此可见,背九九乘法表这个技能距离他们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实属春秋老祖宗都瞧不起的“小术”。 数学理论如此源远流长,这个东方古老国度却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着实是个难解的“李约瑟难题”。 这么深奥的问题,暂且还不是文哥儿能思考的。 他没能从汪医士这边得到足够多的医学理论支持,有点蔫答答的。 就他爹那“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态度,总感觉现在的快活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不妙,非常不妙。 后世要是有人提起他王小文,标题大概是《扒一扒那个混在大佬堆里的惨烈对照组》,想想就令人惆怅。 王老爷子见孙子一下子蔫了下去,顿时乐了。 还没开始练字就想要偷懒,活该不能如愿!他也没那么排斥这次看诊了,伸出手叫汪医士给他把把脉。 汪医士知晓这次看诊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爷子,笑着上前给王老爷子把了把脉。 本来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等摸清楚脉象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汪医士乃是当世名医,见过的病患多不胜数,有些常见的毛病不必多问,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 汪医士又仔细地重新给王老爷子号了次脉,才斟酌着措辞与王老爷子讲了自己从脉象得出的结论:他这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头疼有点麻烦,不是寻常那些忍忍就能过去的小毛病,发展个一两年说不准会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趁着现在病灶还小,须得及时着手调理才行。 要知道老人家一旦卧病在床,三五个月基本就没了精气神。 但凡能撑个半年都是周围人精心照料的结果。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又不大高兴了,就是顺便让这医士号个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在不治肯定后悔”。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两句,就被岑老太太截了话头。 岑老太太直接和汪医士商量该怎么调理。 王老爷子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哥儿忍不住抬手去揪王老爷子胡子,这一气恼起来胡子就一抖一抖的,不揪两下着实手痒得很! 王老爷子:“…………” 这个混账小子! 唉,有点想大孙了。 也不知大孙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也真是的,说什么路途太远让仁哥儿直接住在岳丈的官署里,连过年都不让人回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 不像样,真不像样! 不管王老爷子怎么不乐意,岑老太太还是拿到了汪医士开的方子以及汪医士给的调养建议。 为了回报汪医士的尽心看诊,岑老太太甚至还让王老爷子把手再伸出来,让汪医士的孙子也上手摸摸脉。 文哥儿在旁边瞧见汪医士明显真诚了不少的笑容,感觉又学了一手。 要对人好果然是要投其所好,他们家不算大富大贵,要论诊金肯定比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 汪医士带着孙子出诊,肯定是很看重这个孙子的,能有人主动给孙子这么个学习机会,他哪会不高兴?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就是他祖父了! 文哥儿在旁边给他祖父一个“勇敢爷爷不怕困难”的鼓励眼神。 王老爷子:“…………”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对上这小子这眼神就有点憋屈了。 相比于给他们看诊,汪医士给女眷看诊就比较讲究了。 时人都说“女病难医”,不是说女人生病的病情更复杂,而是世情太复杂。 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家天下”思想很浓的人,也是个小农思想很浓的人,他规定男女大防必须严防死守,不能纵容破坏家庭安稳行为的事情发生。 女人看病这个问题,也衍生出许多复杂的条条框框,有些人因为从小受到的洗脑教育甚至宁死也不看医生。 面对这种棘手问题,医者们有着默认要遵守的规定: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 也就是说,你要隔着帷帐来望诊,看不看得出问题端看你水平如何。 诊脉也得隔着薄纱来把脉,摸不摸得准也全看你水平如何。 帷帐和薄纱再薄再透明都成,反正就是要有,绝对不能直接看直接摸。 文哥儿看得瞠目结舌。 女眷看医生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会有人觉得这破病不看也罢。 多这么一重薄纱到底有什么意义? 汪医士轮流给赵氏、杨氏两人看诊,摸到杨氏的脉象时沉吟了一会,笑着恭贺道:“府上有喜。” 岑老太太没想到有喜的是杨氏,把杨氏打发去休息后又宽慰了赵氏两句,才去张罗人手给王老爷子煎药。 汪医士已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 新客人走了,文哥儿便去看人给王老爷子煎药,不时还抢过扇子帮忙扇风,妥妥是孝顺孙子的作派。 只是他力气小,又没恒心,扇了几下便没什么意思,又把扇子还了回去,坐在一边嗅嗅他祖父要喝的药苦不苦。 王华回府去寻二老时,看见的便是文哥儿站在旁边的矮墩上给他祖父加油鼓劲:“不苦,喝光光!” 这小子第一次看家里人喝药,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儿明显正在兴头上,看向他祖父的眼睛直冒光。 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威胁上了—— “不喝,捏鼻子!”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瞥见王华从外头进来了,王老爷子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文哥儿那跃跃欲试的架势,绝对是在期待捏他鼻子灌药! 王华掏出包蜜饯放在桌上打开,对王老爷子说道:“回来路上给您买的,您把药喝了吃上一两块,压压嘴里的苦味。” 文哥儿一看到蜜饯,顿时忘了当孝顺孙子劝祖父喝药,该为趴到桌沿眼巴巴地望着那包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饯。 瞅一眼。 想吃。 再瞅一眼。 还是想吃。 他还没吃过明朝的蜜饯! 这还是弘治元年最后几天出品来着,再过小半个月就没啦,成弘治二年了! 王老爷子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这玩意,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又改了主意,一口气把药喝完,抬手取了块蜜饯送进嘴里。 他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嚼巴几下,还真品出点儿十分怡人的甜意来,把嘴巴里的药味全被驱散了。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蜜饯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嘴里还慢悠悠地夸了一句:“这蜜饯不错,我留着送药。” 文哥儿:“…………” 可恶!!! 太可恶了!!! . 第15章 第15章 文哥儿被王华抱着往回走的时候,人还是蔫的。他长长地“唉”了一声,还特意往他爹耳朵边唉,务求让他爹关注到儿子吃不到蜜饯的伤心。 早有人去翰林院那边报信,提及王老爷子的病情以及文哥儿的表现。 名医果然不一般,一出手就能发现问题,王华觉得自己耐心等了三日果然是值得的。 对于全程都兴致勃勃的文哥儿,王华也觉得很值得嘉奖。 只不过小孩子年纪小,杂七杂八的玩意还是不能多吃,所以王华把人抱回住处,才取出包蜜饯打开给文哥儿递了一颗尝尝味儿,剩下的交由赵氏拿着,平时给文哥儿泡水喝。 明朝也很流行花茶和果茶,有什么咸樱桃茶、蜜饯金橙茶,甚至还有听起来奇奇怪怪的芫荽芝麻茶。 文哥儿还小,茶不能多喝,蜜饯泡出点甜味儿给他尝尝倒是可以。 文哥儿没想到他爹还藏了另一包,目光不由落到他爹的官袍袖子上。这大大的袖子可真够方便的,什么都能藏在里面不被发现! 他好奇心上来了,三两口尝了蜜饯,擦了擦手跑去扒拉他爹的大袖子。 入冬后天气冷了,官袍里头也一重套一重,袖子就叠好多重,有的贴着手腕,有的底下有个大兜,有的就是纯粹的大袖。 震惊!有的人看起来和夏天穿得差不多,实际上穿了好多套秋衣秋裤! 王华在那看书,文哥儿就猫在旁边研究了半天,最后还往他爹袖里那个大兜伸手往里探,想瞅瞅里面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 王华把文哥儿拎到一边,说道:“没别的了,你怎么一天到晚想着吃的?” 文哥儿振振有词:“修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还小,只能先修身。 修身怎么能只锻炼意志力,咱要讲究身心全面且健康的发展! 王华:“…………” 虽然不是很懂这小子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绝对不会是符合圣贤之学的玩意。 王华把文哥儿打发走。 赵氏过来给他送了杯茶,与他说起杨氏有孕的事。 王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今天来给他报信的小厮顺道把这事儿说了,他早便知晓这件事,不过杨氏早前已经有了俭哥儿,不算是头一回怀孩子,倒没必要太劳师动众,一切照旧便好。 王华道:“家中诸事辛苦你了。” 赵氏笑道:“都是分内之事,哪里算辛苦。”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赵氏再去看文哥儿时,金生说文哥儿洗漱过后就睡下了。 闹腾了一整天,这小子也确实该累了。赵氏让金生也早些歇着,自己去给文哥儿掖了掖被子,坐在旁边看着儿子香甜的睡颜一会儿,才转身去忙别的事。 腊月里头事儿多,文哥儿也不去烦着他娘,每天都拉着金生自己找乐子。 转眼到了年二十四,王家上下要开始扫房,仆从们忙里忙外地收拾,文哥儿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忙活,把自己的东西好生收拾了一番,摆得整整齐齐。 也是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私有财产少得可怜,数来点去都没几件。穿的用的不算,剩下的便是他爹送的书和棋,以及他藏起来的小破福袋。 好穷啊。 他马上就要满一岁了,居然还是这么一穷二白。足足一年,只攒下了足足一文钱! 文哥儿对着自己的私产愁了一会,就见他爹从外头回来了,手里带了几副春联。 赵氏上前询问:“你怎么从外头买/春联了?” 早几年的春联可都是王华自己写的,读书人能入朝为官,哪个写不来一手好字?春联贴出去,那就是自家的门面,平时再不爱表现,过年时也得露一手。 王华道:“瞧见有个书生在大兴隆寺外支摊子,身上衣裳单薄得很,一问才知道是母亲病了,趁着过年出来赚些药钱,就顺道买了几副。” 都是读书人,能帮一把自然就帮一把,左右家里能贴春联的地方多得是,买上几副也无妨。 文哥儿支起耳朵在旁边听了一会,跑去打开春联瞅了两眼,发现上头都是些吉利话。 经过两个月的勤学苦读,文哥儿已经能把上头的字全认出来了。 对对子不愧是明朝读书人的基本功,文哥儿虽品不出它的好坏高低,却也感觉这几副春联对得怪工整的。 不知是原创的还是公用的。 王华见文哥儿趴在那瞎琢磨,笑着问道:“这联子写得不差,你多读读,争取明年自己能写。” 文哥儿一脸拒绝,飞快远离那几副对联。 自己写是不可能自己写的,明年我两岁,我敢自己写,你敢自己贴吗? 大扫除结束之后,年二十四还要祭灶。 这活动文哥儿爱玩,灶神诶,管吃的,这个必须要祭祀! 文哥儿跟着他祖父和他爹跑去灶头前进行一系列封建迷信活动,可惜没坚持一会就彻底掉队了,兴冲冲拿着个糖元宝开始啃。 祭灶神会用到灶糖,发展了千八,灶糖种类繁多,样式千变万化,亮莹莹的很对小孩子胃口。 文哥儿努力啃了两下,啃不太动,改为舔着吃,总算是尝到了糖味儿。 其实灶糖也就是寻常的麦芽糖,只不过小孩儿吃什么都香,连这种最原始的甜味也觉得美滋滋。 文哥儿真坐在灶边啃得欢,就听到“喵”的一声,有猫猫在脚边叫唤。他眨巴一下眼,低头看去,对上猫儿黄澄澄的眼睛。 趁着他爹在跟他祖父还在进行古老的祭灶活动,文哥儿大着胆子蹲下撸了把脚边的猫猫,看着就油光水滑,摸起来果然很爽,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可能掌握的一些撸猫手法,又改为伸手去撸猫猫下巴,很快撸得猫猫舒服地眯起眼! 猫猫,这么大一只,他的! 文哥儿兴奋得很,接着又有点疑惑:难道这猫猫喜欢祭灶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文哥儿只想了一会,就没机会好好琢磨了,因为他爹已经闻声而来。 本来王华看文哥儿在那摸猫还有点担心,瞧见那只熟悉的猫儿又莫名地松了口气,笑着调侃:“这只猫难道真是神仙不成,专挑迎神的时候来。” 文哥儿心道,这可不是神仙,是高科技猫猫,会送小破福袋的那种! 只有他,王小文掌握了一切! 事实上要不是刚才实实在在地摸到了油光水滑的猫猫,他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只假猫。 现在摸到了,文哥儿确定这是只非常真实的猫猫! 文哥儿又偷偷摸了猫猫一把,才和他爹商量给猫猫吃点好的。 猫儿都挑祭灶这种好时机来了,王华自是不会拒绝文哥儿的要求,又叫人张罗了些适合喂猫的食物过来。 王老爷子却是很瞧不上这玩意,瞧着那猫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说道:“俗话说得好,‘来狗富,来猫穷’,家里怕不是藏着老鼠洞才引来这东西。” 这话讲的是富人家的房子建得结实,不容易打洞,家里老鼠少,猫不会过来觅食;倒是穷人家都是土屋泥房,老鼠到处钻,容易引来野猫。 文哥儿不服气,这才不是穷猫猫,这是会送小破福袋的富猫猫! 每次到要和他祖父抬杠的时候,他就恨自己不能突突突地连贯讲话。 可恶,根本吵不赢! 父子俩在王老爷子的冷哼声中积极投喂了猫儿,文哥儿在旁边时不时偷偷摸一下,非常珍惜能够撸到猫猫的珍贵时刻。 那猫儿也不怕人,更没有被文哥儿的“上下其手”影响进食速度,三两下把自己的“迎神套餐”吃完,又毫不留恋地一溜烟跑走了。 又是蹭顿饭就走! 真是只无情猫猫! 王华见文哥儿巴巴地看着猫儿消失的方向,宽慰道:“外头的野猫野性难驯,很难把它们留在家里。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你再大些我带你去买一只温顺些的养在家里。” 这只猫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吃东西,还由着文哥儿一通瞎撸,已经很出乎王华的意料了。 也是它每次出现的时机都颇为巧合,不然王华也不放心文哥儿靠近这些野猫。 文哥儿本来很想答应,想到刚才那撸起来堪称绝佳的手感,又摇了摇头。虽然买的猫猫可能很棒,可是他已经是有猫的人了! 撸过猫的文哥儿精神极好,又跟着大人们玩儿了一整天,时而啃啃灶糖,时而看他爹娘拆年礼。 这年头相互送礼都有个单子,看看单子就知道各家都送了什么,王华官位不高,送节礼算下来基本都是赔本的,只有与谢迁他们才是有来有往的正常往来。 要知道送节礼这种事,别人给你送了你就要回礼,而一般底下的人给上头的人送礼肯定要丰厚些,而上头的人意思意思给你回一点就成了。 比如他爹这个上司就给他回了三万纸…… 这个三万纸是什么意思,文哥儿不太懂,看实物似乎就是很多很多白纸! 文哥儿凑到旁边看了半天,只觉官场上这些迎来送往可真是麻烦。 得亏他不用烦恼这些,要不然整个腊月怕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文哥儿忙了一天,夜里自然又睡得格外香甜。到了下半夜,他又梦见了那只流浪猫猫,那只猫猫又按着两个福袋让他选:“你是要左边的小破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破福袋?” 文哥儿:“…………” 又来了,你又来了! . 第16章 第16章 文哥儿既然已经识破了流浪猫猫的本质,便也不急着选左右。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每个小破福袋看似一模一样,其实略有些差别,主要区别在于上头小小的红补丁位置不太一样。 左边的在左上角,右边的在右上角。 文哥儿想了想,头铁地继续选了左。 猫猫带着另一个福袋消失了。 文哥儿睁开眼。 这次他都不用偷偷下床了,小破福袋就在他枕边,和原来的小破福袋挨在一起。 这一看,两个打着补丁的福袋瞧着简直一模一样。 不慌,他可是掌握了观察妙法的! 文哥儿左瞅瞅右瞅瞅,发现虽然两次都选左,可补丁的位置还是不一样。 一个补丁在左下角,一个补丁在左上角。 一秒记住 这流浪猫猫真是童叟无欺,说是小破福袋就真的打着补丁,瞧着怪寒酸的。 好在打了补丁,他的私房钱就不会掉出来了! 文哥儿见其他人都没睡醒,又背着所有人悄悄拆起了福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依然是一段文字说明—— 「一张使用过的试卷。 每一道题都已经解答过,整体价值有所下降。该试卷曾被人类揉成团,卷面皱褶非常多,令它平整如初的可能性非常低。 铲屎官大概无法再次使用。」 文哥儿:“…………” 可恶,想过会不靠谱,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文哥儿摇摇小脑袋,可着劲晃掉眼前的文字说明。 他定睛往福袋里一看,里头还真是一个纸团儿。 文哥儿把纸团儿取出来展开,上头果然是一张小学一年级的期中考试卷子,卷子上方还写着两行齐齐整整的小学生字迹,一行是“家长意见”四个字,一行是“家长签名”四个字。 这情况文哥儿一看就懂,肯定是个混子不想把试卷拿回去给家长签名,半路给扔了!可他把目光挪到“分数”那一栏,一下子愣住了。 上头赫然写着两个数字—— 99! 旁边还有老师画的小太阳和温柔的鼓励语,就是“真棒”“了不起”之类的。 文哥儿:????? 虽然小学题目简单,大家很容易拿双也没必要因为扣了一分就把卷子偷偷扔掉吧! 成绩至上要不得,咱要快乐成长! 让我康康,是哪个混子追求这么高,少考一分都要扔卷子! 文哥儿转头往姓名栏一瞅,又是瞳孔一震。 怎么又是他自己的卷子? 这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文哥儿就着熹微的晨曦,认真看起卷子上的题目来。 这是一份小学数学卷,题目一点都不难,他甚至把附加题都做出来了,唯一扣分的一题还是他自己写完后把答案擦了。 仔细分辨的话,还可以看出被擦掉的数字是什么。 文哥儿在心里算了算,发现那个擦掉的答案是对的! 难道那块被画得花里胡哨的橡皮擦,居然是用在这里的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明明答对了又擦掉,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直接把它团成团扔了?所以那块干了坏事的橡皮擦,也被他愤愤地剥光衣服、画满奇奇怪怪的图案和文字! 文哥儿把事情连了起来,越琢磨越觉得在理。 不可能有别的理由了,绝对就是这样没错! 这可真是个笨小孩,自己怀疑自己就算了,还迁怒一块橡皮擦,果然是啥都不懂的小学生! 唉,自己两辈子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文哥儿本来想把卷子平平整整叠好放回小破福袋里去,结果发现那么大一张卷子塞不进去。 思来想去,他只好再一次把那张证明自己是笨小孩的卷子再一次揉吧揉吧团成团塞回去。 没办法,他还太小了。 众所周知,小孩子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和父母同住的时候更加没有。要是把这卷子拿出来放在外头,说不准哪天就被赵氏她们看见了。 团成团,省地方! 文哥儿刚偷偷藏完卷子,听到动静的赵氏就寻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文哥儿你怎么一大早就坐起来了?” 文哥儿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醒了!”醒了就坐起来,多正常。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昨晚,早!” 赵氏照顾文哥儿久了,哪怕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她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说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醒得也早。 赵氏揉揉文哥儿的脑袋说道:“那就起来洗漱吧。” 文哥儿乖乖点头,被赵氏帮着洗了脸,又把几颗小牙齿来了个洗洗刷刷。 明朝时牙刷的推广已经有些年头了,达官贵人们用得起象牙、骨头所制的牙刷,普通人用竹木制品也可以应付应付,刷毛可以选用马鬃或者猪鬃,全都是纯手工制作,价格自然有点贵。 不过这玩意普通老可能舍不得买,王家还是买得起的。 文哥儿自长牙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牙刷,就是他的指头抓握时还不怎么灵便,一开始还要大人帮忙轻轻刷上几下。现在经过文哥儿每天早起的努力练习,也可以自己来来回回刷上好一会儿了。 文哥儿刷着牙,心里还蛮惆怅的。 奶茶有了,果茶有了,连牙刷都有了,各种各样的家具也都有了,这些容易入门的餐饮业和手工制造业都没有他发挥聪明才智的余地,以后他怕是没什么办法攒私房钱。 难道真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文哥儿立刻想起他爹和他爹那些大佬朋友。 那卷到极点的科举独木桥,他走得过去吗? 唉,愁人啊,太愁人了。 自年二十四起,王华就封了官印回家放年假了,早上起来见文哥儿刷个牙都又是皱眉又是发愁,登时乐了。他过去揉了把文哥儿的脑袋,问道:“一大早的,你又在瞎琢磨什么?” 文哥儿唉声叹气:“读书,难!” 他目前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偏就把这个“难”字说得老气横秋,听得王华更乐了。 王华说道:“你也知道读书难,可得早些识字读书才是。” 他还与文哥儿回忆往昔,说他当年也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读书堪称过目不忘,直至落第后才知道天下人才济济。 与谢迁他们二十几岁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不同,王华是三十好几才中的状元。 他十六岁中了秀才,此后便屡次在乡试里落第,期间他选了许多读书人嫌弃太穷太累不愿意干的活:教职。 简单来说,就是去当教书先生。 按照朝廷规定,接受教职至少得干满五年,干完才能辞职继续去参加科举。 王华也是没办法,一直考不上,难道要一直窝在家里吃白饭?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份包吃包住、还算清闲的工作。 六年干完,他就继续去考编了。 文哥儿是不知道这些的,没想到他爹小时候那么牛逼,中间竟也有快二十年的低谷。这可真不容易啊! 没想到教书这个职业在明朝居然也这么不受读书人待见! 看来明朝人也深谙“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的苦楚! 这不就是后世许多人先考个事业编当成过渡期,干着清闲的工作、拿着工资刷题考公务员吗! 很明显,国考上岸自古以来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共同追求! 估计朝廷也是看透了这些教职人员的本质,才定个不干满五年不许辞职去考公。 想混日子骗俸禄,别做梦了,朱元璋在天上看着你! 文哥儿得知连他爹这种水平都为上岸奋斗了那么多年,顿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很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荫官制度,就是亲爹和亲爹牛逼了,直接让儿子(弟弟)混个一官半职,不用考试的那种。可想想问出口可能会挨揍,文哥儿又把话咽了回去。 在明朝想活得滋润可真难啊! 金生说了,家里没有举人的话,每年都要给官府白干活,你不应征要被抓去坐牢,边吃牢饭边白干活。 根本没法好好种地。 就算家中人丁兴旺、侥幸能好好种地,收成也要交很多给官府。 万一不幸地遇上旱涝灾害,那可能就只能卖地换口粮了。 每家每户分到的地就那么点,卖个几回全没了,怎么办? 卖身,卖女儿,卖儿子。 当个小老,一辈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说来说去,宇宙的尽头依然是考公啊! 等他再长大些就要接受八股文的摧残? 生活不易,小文叹气。 早饭过后,有人送了王守仁的信回来。 王守仁在信里给诸位长辈拜了年,顺便托人给文哥儿带了周岁礼。 王华拿着王守仁让人带回来的布包去给文哥儿拆开瞅瞅,自己则坐在一边看信。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能提前收到生日礼物,颇有些激动。他兴冲冲地把布包打开,赫然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叠字帖。 王守仁还单独给他写了封短信,说自己不能回来看他抓周,特意把自己这几个月在江西搜罗来的字帖匀他一些。 王守仁在信里殷殷期盼:这可全是当世名家看了都说好的宝贝,相信弟弟你从小多多观摩,日后书法必有所成! 文哥儿:????? 王阳明啊王阳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阳明! 这大过年的,大老远让人给弟弟捎这么多字帖,你一定是魔鬼吧! 王华见文哥儿对着那叠字帖都快委屈哭了,很没有父爱地笑了出声。 等瞧见文哥儿气鼓鼓地望着他,王华才忍住笑说道:“你兄长也是自己觉得这些字帖好才托人送你,你好好收着。” 文哥儿继续气鼓鼓。 这个哥哥不能要了! 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 第17章 第17章 文哥儿有点气,可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又凑过去看他哥给他爹写了啥。 他虽只跟着王华读了本《大学》,掌握的词汇量却大大增加了,日常信件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障碍。 王华觉得信里也没啥特别内容,见文哥儿想看,便把王守仁的家书递给他看,叫他趁这机会温习温习学过的字。 王守仁主要讲的还是接下来的安排,明朝科举规矩很多,比如乡试跟高考似的,要在户口所在地考。 要不怎么叫乡试呢。 更重要的是,想要参加乡试还得是在校学生。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你总要考进其中一个,获取“童生”资格。 最好的学校自然是国子监,可是国子监名额不好拿。 刚设立国子监那会,一到七品官手里都有个名额,后来限制渐渐收紧,得是三品官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当国子监的“官生”。 这么苛刻的要求,王华这个翰林修撰手头自然是没名额的。 所以王守仁得回浙江考乡试。 王守仁早些年爱玩爱闹,在江西被岳父考校了几回,考得他怀疑人生。他准备在岳父那边多读些书,再回老家争取拿到址.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也要求就地高考,哦不,就地乡试。要是路途远的,岂不是很难赶上第二年的会试? 文哥儿把自己的疑惑跟王华讲了。 王华耐心听完文哥儿比划着讲清楚的问题,点点头说道:“确实挺难,有的人年都没过就要出发了。” 他还深入给文哥儿讲了讲,边远地区不仅会试难,连乡试都难。 乡试可是要去省城考的,比如辽东归山东管辖,辽东的考生就得乘船渡海到山东考试!读书人要是身体不好,很容易就折在赴考路上。 文哥儿没想到考个试还这么艰难,怪不得读书人还要强身健体骑马射箭。这要是没两把刷子,连考场都进不了! “哥哥,不回?”文哥儿问出自己的新问题。 按照他哥信上这说法,他怕是要等他哥考过了乡试才能再见到他了。 王华笑道:“等他考过来了,自然就回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哥儿从他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丝轻松与快活,宛如踢走了一个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的糟心玩意。 错觉,肯定是错觉。 我的老爹肯定没有这么坏! 文哥儿长了一波见识,又跟着他爹去了两老那边给他们看信。 王老爷子看不到大孙子,有点郁闷。等调理身体的药再一次被端下来,他就更郁闷了。 文哥儿一看又到自己发挥的时刻,捧了杯蜜饯水一屁股坐到王老爷子旁边,就着王老爷子喝药的痛苦模样吨吨吨,眼睛在尝到蜜饯泡出来的甜味时眯成了月牙,一副“想不到吧我也有蜜饯”的得意样儿。 王老爷子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雪上加霜。 有文哥儿在旁边这么一闹,他倒是没那么惦记大孙子了。等他把身体养好了,一定弄十样八样好吃的,只给这小子看不给这小子吃! 祖孙俩就这么较着劲,转眼迎来了除夕。 除夕要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就是贴春联。 这东西早就出现了,不过到明朝才正式传进千家万户,主要还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爱在南京城里转悠,品鉴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诗词歌赋不是人人都懂欣赏的,春联多好,一看就懂,还句句都贼吉利,非常对朱元璋这个赤贫出身的土老帽皇帝的胃口。 皇帝有可能亲自来你家门口欣赏春联,你能不想方设法贴上一副吗? 都住在南京城里了,哪怕家里弄不到文人雅士口中的桃符,两张纸还是买得起的! 南京当时还是大明首都,首都都开始流行这玩意了,地方上哪能不流行?纸做的春联就这样走进了寻常家。 文哥儿还小,贴不了春联,不过他见天气好得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就央着乳娘和金生抱着他出去街上欣赏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总对着书上的字念多没趣,去街上看看能找到什么字才有意思。 一听是和金生一起出去认字,乳娘立刻有些意动。她不敢自己做主,忙去询问赵氏该不该答应。 赵氏见文哥儿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了想也没拒绝。今儿家中事情多,她也没空看顾文哥儿,索性让他出去玩玩好了。 赵氏叮嘱乳娘不能放文哥儿自己乱跑,便让她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去。 一到了街上,文哥儿就精神了。他带着金生母子俩出门,溜溜达达地走过几户人家,与金生一起辨认各家一大早贴出来的春联。 轮到谢迁家,文哥儿想起了他的小伙伴,不由叫金生去叩个门,问问谢豆有没有空出来玩儿。 金生领命而去,叩门时还有些紧张,手头都快渗出汗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学士虽还不是宰相,却也是他们平时碰不着的翰林学士,清贵着呢!也不知他们家门房会不会瞧不上他。 金生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衣角,生怕自己丢了文哥儿的脸。 门房整个腊月都在送往迎来,见到个半大小子还觉得有些稀奇,等望见立在不远处的文哥儿便笑着说道:“我让人去问一声,若是小官人得空肯定愿意与你们家公子一同出去的。” 金生松了一口气,乖乖候在旁边。 文哥儿一直被乳娘抱着,这会儿要等谢豆出来玩儿,便让乳娘放他下地,昂起脑袋辨认谢迁写的春联来。 谢迁不愧是状元出身,字写得简直没话说,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明朝各级考试对卷面分的要求可不低,文哥儿记得明朝有个大画家兼大书法家,少年时期由于字太丑导致期末考(岁试)不及格,没法参加第二年升学考试(乡试)! 明朝的乡试三年考一次,这次错过了,至少得再等三年! 要是到时候字还是那么丑,那可就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文哥儿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敲敲自己的小脑袋,感觉捡回了点久远的记忆。 这事大概是小学刚练字那会,老师在讲台上跟他们侃侃而谈讲出来的,大家都听得非常吃惊,大画家诶,居然因为字丑考试不及格,真是太丢人了! 这个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恐吓小朋友的大画家叫谁来着? 好像叫文徵明! 如今大家都是明朝人,也不知道文徵明开始练字了没。 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 难得有这么详尽的记忆回笼,文哥儿当即认真记下这个反面教材,准备以后说话顺溜了就拿来吓唬别的小朋友。 文·字太丑·徵明:我真是谢谢你了:) 就文哥儿这么一通胡思乱想的功夫,谢豆豆已经跑了出来。他走得急,大冬天的脸上都冒出点红晕来了。 “文哥儿!”谢豆蹬蹬蹬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谢府的小厮。他已经听人说文哥儿是邀他一起出来看春联的,当即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要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这话让文哥儿想起自己选小破福袋时的纠结。 想到两次开出来的都是没啥用的东西,文哥儿决定换个选择:“右!” 古时贵右贱左,贬官都委婉地称为“左迁”,大过年的,咱不能选左!右边好,节节高升! 两小孩开开心心往前走,去认别家的春联。 今天着实暖和了不少,各家孩子也跑出来玩儿,还有人拿着炮仗在玩。 文哥儿羡慕不已,偷偷瞅了几眼。他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没法玩,就收回目光与谢豆、金生一同认字去。 偶尔正巧遇到主人家回来,谢豆便领着文哥儿跟对方打招呼,他记性不差,已经能认出不少与家中有往来的客人了。 文哥儿在旁边看得咋舌,很好奇谢迁这位翰林学士是怎么教孩子的,怎地才四五岁就这么会跟人打交道。 长安街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遇着了杨廷和。 杨廷和见两个小不点结伴出来溜达,不由多问了几句。 得知他们是来看春联识字的,杨廷和对谢迁、王华这两余姚状元颇为佩服,顺手掏了串彩绳穿着的压岁钱给他们当新年彩头。 这么一串压岁钱顶了天也就而已,算是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纯粹是让小孩子高兴高兴。 文哥儿痛快地收下了。 他还是头一回收到这种压岁钱,奶声奶气地道了谢,接过后很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压岁钱又叫压祟钱,是家里长辈给小孩儿挡邪祟用的。 这东西本来用的不是普通钱币,而是有特殊的样式,花样非常多。 等发展到明朝却是开始用彩绳串起铜钱送给小孩儿,又好看又实用,算是给了小孩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钱。 文哥儿研究了一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收到的第一串压岁钱塞进自己的小袖兜里,准备带回家后偷偷塞进自己的私房钱袋子(小破福袋)里。 过年好,过年真好,私房钱袋子一定能装得满满当当! 文哥儿走了一会,有点累了,又重新被乳娘抱着走。 为了方便和文哥儿讲话,谢豆也让随行小厮把他抱了起来,两人视野开阔了,看起春联来倒是更轻松了,很快又认了几副。 眼看出来挺久了,谢豆邀请道:“文哥儿,祖母时常惦记着你,要不你跟我回去陪祖母吃些点心再回家。” 文哥儿一口答应,跟着谢豆回了谢家。 谢家祖母邹氏见了文哥儿也颇为高兴,叫人送些适合小孩子吃的甜汤和糕点上来。 过年了,谢府已经备上了压岁盘,本是为了守岁用的,这会儿正好拿来招待文哥儿。 压岁盘里头满满当当地放着蜜饯、糖果、时令水果,还有各种糕点和市面上能买来的新鲜小食,看得文哥儿眼花缭乱。 文哥儿重操吃播大业,一点都没生疏,依然看得人胃口大开。 邹氏自从与文哥儿吃过几回下午茶,食欲已经好多了,人也没初见时那么清癯。 她笑呵呵地看着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吃,自己也跟着尝了点压岁盘里的吃食。 吃饱喝足,邹氏便让人把另一个压岁盘也端出来,上头是打发时间用的一些小玩具,都是怕小孩子没恒心守夜特意搜罗来的,够小孩儿玩上半天。 文哥儿瞧见很多自己没见过的小玩意,立刻和谢豆一起玩儿起来,两个人时不时凑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玩法,瞧得邹氏都觉得很有意思,坐在旁边陪他们玩了半天。 直至谢迁领着王华过来找人,文哥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老久了! . 第18章 第18章 文哥儿一看他爹和谢迁笑着迈步进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干坏事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这余姚两状元走一起,莫名让他耳边响起一个背景音:doublekill! 此处特指他被两个人各杀一次。 文哥儿跑过去卖乖:“爹。”喊完亲爹又朝谢迁喊声“叔父”,一副听话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迁笑了笑,掏给他一个红封。 文哥儿道了谢接过红封,发现里头裹着的是一颗颗粒状物,手感非常特别。 小孩子约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兴致来了就凑一起了,两个大人也没太责备他们。 王华让文哥儿与邹氏拜别,抱着文哥儿离开谢家。 文哥儿见他爹没生气,胆儿又肥了,与他爹说起自己拿到杨廷和压岁钱的事。 这事儿不能瞒,瞒报被发现,后果很严重,还不如主动说了。 王华道:“给你你就收着。” 父子俩回到家,赵氏见文哥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氏抱着文哥儿好生看了一通,确定他在外头没闹腾出什么伤处来,才把文哥儿交给王华去教育,自己则去与乳娘母子俩说话。 文哥儿一出去就是这么大半天,要不是谢家那边派人过来说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上哪找去。 就这么大点的小孩,什么都不太懂,到了外面根本没有让人回家报信的概念。也是她答应时觉得他不会出去太久,没多叮嘱乳娘几句。 文哥儿被他娘一通紧张兮兮的关心,心里有点羞惭。他真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也就罢了,可他有时候能比寻常小孩想得多、学得多,没想到一玩起来却还是忘了回家。 王华瞅了儿子一眼,把他拎起来笑道:“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 文哥儿乖乖点头,跟只怂怂的小鹌鹑似的。 他爹这个诡计多端的大人,分明没有骂他,却叫他一回来就直面他娘的担心。唉,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来软的! 王华见他确实已经知错,也就揭过此事,由着文哥儿快快活活拆红封去。 不愧是比他爹早好多年当上状元的人,谢迁出手也颇为阔绰,红封里塞着好几颗小福珠。 说是小福珠,其实是不足一两的碎银子,有些地方又叫银锞子。 自从大明宝钞贬值到一文不值,民间渐渐开始习惯用白银来交易,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家境好的人家自然会拿这彩头极好的小福珠给孩子们当压岁钱。 文哥儿拿给他爹看,和他爹狂夸谢迁:“大方!” 此处有暗示! 隔壁谢叔叔都这么大方,当爹的不得更大方! 王小文,聪明绝顶,暗示起来不着痕迹! 瞧见儿子那小财迷模样,王华说道:“我们家比不得你谢叔父家,压岁钱意思意思就成了,别什么都和别人比。” 文哥儿一边用“我爹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眼神瞅着王华一边唉声叹气地念叨:“不比,不比。” 王华:“…………” 怎么办,刚才还觉得儿子还小可以慢慢教,现在真有点想揍儿子了。 除夕这种团圆的日子,王华自然得拎着儿子去陪二老吃饭。 家里有老有小,还有王老爷子这个要调养身子的半个病号,年夜饭做得比较清淡。 文哥儿不挑食,牙齿多长了几颗后就连菜叶子也能吃得老开心。 何况虽然今儿连饼子做的都是素馅的,闻着还是很香,他一下子相中了桌上的甘露饼。 甘露饼各地都有,做法各不相同,有荤馅也有素馅,甚至还有没馅的薄饼。 逢年过节明朝老时常会相互馈赠甘露饼,属于带出去走亲访友不会出错的常见礼品。 有时甚至连皇帝设宴都会把它摆上桌。 当然,这也不算特别稀奇,毕竟宫里设宴还会摆馒头来着。老朱家,接地气! 王老爷子吃不得煎炸,今儿做的便是他们老家口味的素馅甘露饼,薄薄的饼皮烤得酥松香甜,里头裹着甜而不腻的糖桂花馅。 文哥儿没吃过这样的甘露饼,感觉非常新鲜,拿到手后嘴巴可着劲一张,贪心地咬了一大口。 接着他嘴里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本来王老爷子看着面前清汤寡水有些怏怏不乐,等瞧见文哥儿鼓着小小的腮帮子在那努力解决嘴里的食物,他又来了劲头,绷着脸教训道:“你瞧瞧你,家里少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吃这么着急做什么?要是噎着了怎么办?明儿可是正旦,不兴请医士的。” 文哥儿经过一番艰苦奋斗,可算把自己不小心咬太大口的甘露饼。 想到今天自己可是要讨压岁钱的,他非常乖巧地点点头,并且知错就改地改为小口小口尝起了自己那块甘露饼。 也不知里头还加了什么,那糖桂花馅居然有点新剥荔枝的口感,吃着还真有点儿“如逢甘露”的感觉,可真是太开胃了。 文哥儿立刻把甘露饼推给二老,让他们也尝尝鲜,自己开始例行干饭。 他还小,食量不大,每样都是尝个味就换别的,遇着特别好吃的就借花献佛招呼爷奶爹娘吃。 一顿饭下来,王华夫妻俩都明白王老爷子怎么会长胖了。 这小子吃着这个觉得好、吃着那个也觉得好,偏偏自己吃不下太多,于是一顿饭吃下来可着劲让别人吃。两老天天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岑老太太没长胖才是稀奇事! 吃饱喝足,文哥儿如愿以偿从二老手里讨到了心心念念的压岁钱。 不单文哥儿自己有压岁钱拿,府中上上下下也都有赏钱拿。 明儿是正旦,本来家里没什么事,可以放大家回去过年,可赶巧文哥儿正旦这天出生,明天得办个周岁礼,可不就得底下人多些赏钱,免得他们惦记着回家不用心做事。 文哥儿吃饱喝足,还拿到了那么多压岁钱,很快就有点困了。 守岁这事儿本也没指望他这么个半大小孩能坚持,王华和王老爷子轮流和他下了两盘棋,见他实在困得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磕到棋盘上去了,王华便抱着他回去歇着。 王华把文哥儿放到架子床上,掏出文哥儿今天收的压岁钱摆到枕头下面走走过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枕着钱睡觉,文哥儿这天晚上睡得特别香。 除夕那只剩下一点点的月牙儿开始西移的时候,他突然梦见自己在上课,老师正在课堂上讲考试注意事项。 大概是有部分学生还在尿裤子,老师说起话来跟哄宝宝似的,要他们一定好好答题,谁要是不认真做题,成绩退步了,老师会告诉爸爸妈妈! 文哥儿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脑海里不知怎地冒出一句话来。 ……根本没告诉。 老师在骗人。 他成绩都退步了,老师也没告诉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这次还是没有回来,根本不可能检查他的卷子、不可能在卷子上签名的。 小小的小孩儿把九十九分的卷子揉成一团,抿着唇把它扔到垃圾桶,又拿过只用过一次的橡皮擦聊赖地往上面写写画画。 最后把橡皮擦也扔到垃圾桶。 等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他看到路口的垃圾箱里蹲着只狸花猫。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对狸花猫说:“你别跑,我放学给你带吃的。” 狸花猫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咻地一下钻进巷子里跑远了。 小孩儿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等放学时还是很守约地带了些吃的放在那只狸花猫蹲过的垃圾桶盖子上。 …… 天才蒙蒙亮,文哥儿就醒了。他坐起来好一会,才打开小破福袋取出里面的卷子打开看了眼。 这就是梦里那张被扔掉的卷子没错。 梦里那只狸花猫也确实是他的流浪猫猫没错。 难道猫猫在努力捡垃圾养他! 它真是只知恩图报的好猫猫! 文哥儿把那张九十九分的卷子再次揉成团收好,又从枕下翻出自己的压岁钱塞进私房钱袋子藏起来。他忙活完了,一股子满足感油然而生,藏钱就是这么快乐! 文哥儿一骨碌翻下床,准备早早去洗脸刷牙,做新年第一勤快人。 结果他出去一看,他爹他娘都已经起来了,乳娘和金生也起来了。 怎么肥四! 他居然是最后一个! 这些人肯定作弊了! 赵氏见他跑出来了,又把他抱回屋里穿上厚厚的新衣,用热乎乎的毛巾帮他擦了脸。 文哥儿觉得脸上暖烘烘的,伸手抱住赵氏的脖子凑上去和她来了个贴贴。 他不记得过去的父母长什么样了,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赵氏每天照顾他,但凡可以不用经旁人手的事,她总爱亲力亲为,有时候实在太记挂他了,夜里甚至会起来看他两三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投生到明朝,还隐约带着点不属于明朝的记忆,不过来都来了,肯定得让自己和亲娘都过上好日子! 文哥儿和他娘左边贴贴完又来了个右边贴贴,才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小牙刷去刷他那几颗小小的牙齿。 古代牙医技术可不怎么靠得住,听说两晋时期有个著名人物叫温峤,他才四十出头就牙疼得厉害,疼得他愤而拔牙。结果因为当时拔牙技术太落后(没镇痛的麻醉药也没防感染的消炎药)直接把自己整中风了。 嘶—— 听着就很疼! 科技水平摆在这里,明朝牙科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靠自己保护好一口好牙才是正理! 爱护牙齿,从小做起! 文哥儿边刷着牙边回想着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崭新的反面教材。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恐吓其他小朋友的素材+1 万事俱备,就差等他能把话说利索了! . 第19章 第19章 文哥儿吃过早饭,很好奇明朝大年初一要干点什么。他觉得他爹这个当官的,节目应当最丰富,登时迈开小短腿粘在他爹身边不挪窝。 正旦假期从初一放到初三,各家可以尽情探亲访友,其中最忙碌的就是大年初一。 节礼年前已经提前送过了,大年初一这天大家都显得很光风霁月,每个人都两手空空出门去拜年,只在袖兜里揣着点压岁钱串子、手书贺帖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 文哥儿黏得太紧,王华见甩不掉这个小尾巴,索性抱着他出门给人拜年。 拜年这个活动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隆重与复杂,更多的算是大伙出门走走、路上打个招呼。 最稀奇的是,由于各家当家的都出门拜年去了,所以你到了别人家里,主人是不在家的,只留了一本纸簿子在迎客处,备好笔墨供客人写贺词,期间主人不必出来迎送。 文哥儿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特殊的全自助拜年活动,感觉非常有意思,王华在别人家的本子上留贺辞时他就趴在桌沿看他爹写。 瞧见王华驾轻就熟地写上自己的籍贯、姓名、职位与祝词,文哥儿在心里犯嘀咕:这莫非是同学录的升级版——同僚录? 王华见文哥儿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他笔尖跑,转头笑问:“你也想写?” 文哥儿立刻摇头。 他都没怎么握过笔,写什么写。别说写贺辞了,连乱涂乱画都涂不出来! 一秒记住 王华抱起他去第二家拜年。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的拜年还从头到尾可以不和主人家打招呼! 他忍不住和王华说起这个疑问:不是拜年吗?怎么都不见见这家主人的? 王华道:“旁人到了我们家,一样见不到我们,都一样。要是路上碰着了自然可以聊上几句。” 他们假期就那么点,要是挨家挨户约时间相互拜访,三天怎么够?连东西长安街都走不完! 既然有约定俗成的办法,他们自然沿用下来。至于没见着人,那也无所谓,平日里大伙同在朝中,还怕没见面机会吗? 唯一可能有些失望的,还是那些想趁着过年来攀关系的家伙。 这种人见不见都没关系,说不准还正好避开了不想见的人。 文哥儿一脸“学到了”的快活表情。 他立下个宏伟目标:“明年,也弄!” 他自己写不来,可谢豆他们能写,以后还可以捎带上他那个准朋友杨慎。到时他一定带着小本本去让他们挨个给他写贺辞,留下这些人的珍贵真迹! 等以后他要是没钱了,就去写本《我的一个才子朋友》什么的骗点稿费。 明朝可是涌现《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以及冯梦龙这个畅销书写手的创作井喷期,市场一定非常广阔。 到那时候,这些童年时期珍贵真迹可都是他们友谊的铁证! 只要他把这些真迹往书上一印,还怕有人质疑他是在瞎编吗? 他,王小文,思虑深远,走一步,算;才一岁,想! 目前正在杨家喝奶的杨慎突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奶娘颇为担心,忙查看他包得够不够严实、是不是受寒了。 另一边,王华听了文哥儿的伟大计划,点头说道:“那你要抓紧练字了,哪有只有别人给你写,你不给别人回的道理?” 文哥儿道:“还小,写不得!汪医士说!”他搬出专业人士的权威发言,让他爹放弃这个会伤害小孩子爪爪的危险想法。 王华笑了笑,抱着文哥儿往下一家走。 文哥儿抬头看去,却见他们家门口摆着的纸簿子上写着“守制未满,恕难回拜”的字样。 他眉头动了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上头那句话,好奇地问他爹:“不拜?” 王华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这家乃是李东阳李学士家。 李东阳父亲两年多前去世,按例得守制三年,平日里这些热热闹闹的人情往来都是不能掺和的。 可过年这种喜庆日子要是有人来拜年,一味地拒绝又太过不近人情,所以还是把纸簿摆了出来。 文哥儿弄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礼仪,注意力转到了李东阳身上,总觉得这名字也在哪儿听过。他再接再厉地刨根问底:“认得吗?” 王华见文哥儿感兴趣,又给他介绍了一番。 介绍的重点在于“这位李学士十七八岁考上二甲第一,同时被选为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瞧瞧,瞧瞧,十七岁啊! 李东阳比王华还小一岁,却硬生生比多了十几年资历。 如今李东阳和谢迁一样,是当初曾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的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王华用“你瞧瞧这位李学士多厉害”的眼神看向文哥儿,那目光是什么含义不言自明。 文哥儿不甘示弱,当即用“爹你比别人大一岁怎么没别人厉害”的眼神看了回去。 王华:“…………” 嗐,这不是起步晚了吗? 父子俩沿着长安街一路相互伤害过去,路上还真遇到不少和王华打招呼的熟人。 按照交情深浅,他们有些是打个招呼就分别,有些则会停下脚步聊几句,关系更好些的还掏出串压岁钱塞给文哥儿。 等走到一位当朝阁老家时,文哥儿感觉气氛实在不怎么样,他爹连贺辞都写得有点勉强。 文哥儿有点好奇,可念及这是他爹的什么,硬是憋到回家后才问起王华是不是不喜欢那位阁老。 王华知晓他憋了半天才问出口,显见不是会在外面瞎说的性格,便与文哥儿说起成化一朝那几位阁老的作派来:大伙私底下都称呼他们为“纸糊三阁老”,底下的六部尚书则是“泥塑六尚书”。 一听这绰号,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做事的了。正事一点都不管,每天就在衙门里喝茶聊天。 文哥儿一听,这个可太耳熟了,不就是大伙对公务员的基本印象吗? 实际上不是所有岗位都这么闲,端看单位性质以及领导作风。 很显然,上头有了“纸糊三阁老”,底下自然就出了“泥塑六尚书”! 王华显见是想干点实事的,既然已经起了话头,顺嘴就把如今那位首辅大人刘吉的绰号给文哥儿讲了:此人别号刘棉花,意思是他跟棉花似的越弹越起来,就算满朝言官齐齐弹劾他,也阻碍不了他的平步青云! 文哥儿一听就晓得了,他爹看不惯这位刘棉花很久了,可惜官小,改变不了什么。 王华瞧见文哥儿那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由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这些事还不是你该懂的,别一天到晚瞎想。我们陛下已有心澄清朝野,接下来定会有动作。” 如今纸糊三阁老已经走了俩,只剩下刘吉这位刘棉花。 想来等当今圣上真正掌控了内阁,这位刘棉花也可以告老还乡了。 在那之前,王华这个位卑言轻的翰林修撰也只能和儿子私下说上几句。 文哥儿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刚才他爹提了好几次“刘棉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明朝已经广种棉花,自己早就穿上暖乎乎的棉衣、盖上暖乎乎的棉被。 这不,弹棉花这项古老技术都已经这么发达了,还能用来形容一位阁老!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棉花这玩意已经不稀罕了,压根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可开拓的新事业-1 文哥儿在心里惋惜了一会,又哒哒哒地跑回去藏自己出门一趟收获的压岁钱。很快地,他发现压岁钱增加太快,两个小破福袋已经装不下了! 真是甜蜜的烦恼。 文哥儿只能跟他娘讨了个钱袋子,把剩下的压岁钱(私房钱)塞进去,并且趁机讨要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抽屉,方便他把私房钱全摆进去。 赵氏自然不会拒绝儿子这点要求,很快帮他安排妥当了。 临近中午,家里陆续来了客人,是王华邀请要好的几家人过来喝文哥儿的抓周酒。 考虑到文哥儿比一般小孩懂事早,王华对于文哥儿抓到什么意见不怎么在意,纯粹借此机会邀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 文哥儿,他爹与亲朋好友联络感情的工具人罢了。 文哥儿最高兴见到的当然还是谢豆,这是他在这边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二哥不算的话)。他拉着谢豆跑去找王老爷子,表示自己这个朋友打双陆非常厉害,赢王老爷子绰绰有余。 王老爷子平时时不时输给文哥儿也就罢了,见文哥儿还带自己的玩伴过来挑衅,顿时开始吹胡子瞪眼,叫文哥儿把双陆摆出来。 他要打哭这两个小崽子! 一老二小开始在棋盘上厮杀。 到一局双陆打完了,谢豆才想起自己是备了礼来的。他从随行小厮手里拿出个木匣子,把它抱给文哥儿,说是给他送的生辰礼。 文哥儿没想到谢豆还会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子很是感动。 瞧这雕花实木,昂贵! 文哥儿一点都不讲究,当着谢豆的面打开木匣子瞅瞅里头装的是什么。 等看清木匣子里的东西,文哥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四书章句集注》! 你搞个花里胡哨的盒子,居然是为了装这玩意! 这盒子看起来比书贵多了! 文哥儿愤愤地抬起眼,立刻看到谢豆一脸“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吗”的紧张模样,显见是很用心挑的这套书。 《四书章句集注》是朱熹的巨作,当年朱元璋开国时翻来翻去,发现这个同姓的南宋大佬很有点东西,决定把这套书列为科举教材。 从此以后的好几,这套书就成为了科举的考试范围,所有科举题都是从上面扒拉下来的! 你说这书能不重要吗? 重要是重要,可他才一岁诶! 除了那个给他送一堆字帖的奇葩大哥外,谁会给一岁的小孩儿送这种书?! 送本《三国演义》连环画还差不多!! 文哥儿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谢豆豆。 谢豆怕他误会自己没好好选礼物,拿起其中一本给文哥儿介绍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科举教材,上头还有他爹谢迁中状元前的批注! 这些私人批注等闲是不会外传的,还是他们两家关系好,他爹才提出把这套书给他当生辰礼送给文哥儿的! 文哥儿:????? 明白了,这是原来是谢迁在背后指使的! 可恶,状元笔记有什么了不起,状元笔记就可以祸害别人家小朋友吗?! 他亲爹也是状元来着! . 第20章 第20章 哪怕文哥儿有再多的不乐意,面对好朋友紧张的小眼神儿,还是把那雕花木匣收下了。他不怀好意地问起谢豆的生辰,准备到时候好好回敬他一番。 谢豆老实报出自己的生日。 文哥儿正儿八经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这时王华过来找人,把消失了老半天的“主人翁”给找过去抓周。 文哥儿还没亲眼见过抓周这事,兴致勃勃地环着他爹的脖子期待起来:抓周是不是会摆很多古色古香小模型给他抓?他要是全抓过来,这些小模型就全归他了吗? 这股子兴奋劲只持续到文哥儿被放到摆满各样物什的长榻上。 只见他面前摆了一大圈的东西。 首先是一叠启蒙书,无非是《千字文》《三字经》《姓》之类的,厚厚的一摞书摆在那,看起来但凡别家孩子有的,这叠书里都有。 旁边还摆着套文房四宝,瞧着比他爹早前买给他的品质要好上许多。可即便品质高了,也没法掩盖它是一套文房四宝的事实! 接着是一张小弓和一根马鞭,都是小孩儿上马能用的那种,只是文哥儿还小,说以没给他配箭。 元朝时对汉民的武器限制非常严格,最过分的时候连菜刀都要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丢了十户人家连坐获罪。 首发网址. 到了明朝,对的限制放宽了许多,虽还是不许民间私藏军用武器,弓箭、刀枪、鱼叉禾叉之类的防身或打猎耕作工具却不会禁止携带。 读书人的骑射功夫还是要早早练起来的,不然会影响你的岁试考核结果。 要知道如果你骑射了得,童子试时是可以加分的。就算你文化成绩一般般,也会破格让你当秀才! 所以要是对自己的脑子没什么信心,大可以从小练习骑射,争取在这道附加题上拿高分。 这不,抓周就把弓马给放进来了。 只不过一般人家都是放玩具弓马,独独他爹特立独行,整的都是能用的。 文武的都有了,剩下士农工商里的另外几样也摆了进来,比如农户用的锄头(榻上摆不下真锄头,选的是小花锄)、工匠用的墨斗、商贾用的算盘等等。 这些都是摆出来应应景而已,明朝设有匠籍,一旦你成了工匠,世世代代都要让儿孙当工匠,极大地限制了儿孙的就业范围。 但凡有点追求的人都不乐意干这行。 这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些玩意都是直接上真家伙! 比如那墨斗就是真墨斗,可以在木头上弹出笔直墨线来的那种! 文哥儿有点怀疑他爹是故意的。 这一堆堆的,要么是劳动工具,要么是费脑的玩意,选了任何一样都是社畜命! 好在也不是全无选择余地,旁边还有些从市面上买回来的玩具,比如一套捶丸。 这玩意的玩法类似于高尔夫球,就是在场地里打几个窝,拿着个特制的杆子把球打进洞里。 富贵人家家里庭院够大,直接拿在自家园子里搞场地都成,文人雅士和小孩子都爱招呼三五好友一起玩儿。 还有一种叫谷板的玩意,属于场景diy玩具,谷板上撒着一层土,小孩子可以在上面搭小茅屋、树篱笆、种苗苗,足不出户尽情体验基建和种田的快乐。 简直是玩泥巴的升级版! 此外还有什么围棋、风筝、九连环、小陀螺之类的常见玩具。 这才是正常的给孩子抓周用的宝贝! 文哥儿瞧见那堆新鲜的玩具后两眼一亮,目光在一样样玩具上流连两圈,接着就开始哼哧哼哧往自己面前搬家。 小孩子才不做选择,小孩子当然是全部(玩具)都要! 只要玩具,全要玩具!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把玩具挨个搬完,抬头一看,他爹正看着他微笑,嘴上没说什么,就是眼神有点可怕。 文哥儿当做没看见。 他又看向赵氏,发现赵氏脸上的笑容有些黯淡,明显因为他只抓玩具颇为失落。 文哥儿一顿,转头看向剩下那些社畜工具,一时不知抓哪个让他娘开心一下才好。 照他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一个都不想要。 抓周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弄虚作假呢,好孩子不应该做这种事! 都怪他爹,挑的东西太正经了,瞧着就让人害怕。 就不能做成可可爱爱、值得收藏的小模型吗?! 要不,他随便抓个弓马好了? 文哥儿正举棋不定,就见谢迁掏出一枚随身带着的私印,笑着说道:“我来给文哥儿添个印章,瞧瞧文哥儿喜不喜欢。” 印章! 这东西在抓周时与笔墨差不多,一般代表着走官运。 读书嘛,终极目标还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以算是殊途同归! 不过比起他爹准备的厚厚的启蒙套餐以及文房四宝,谢迁摆出来的这枚印章就叫人顺眼多了。 这私印用的是上等的寿山石刻成,通体盈透润泽,颜色更是宛如深秋熟透的柿子那样烂漫迷人,很有传说中的“寿山田黄”的味道。 文哥儿伸手把那枚印章拿起来,发现底下写的是“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古人的名与字大多有紧密关联。 比如谢迁的名字就出自《诗经》里的这首《伐木》,于是他取字时便依着诗句选了“于乔”。 文人的私印上刻什么字全凭自己喜好,谢迁这枚印章涵盖自己名和字,已经属于非常正经的了。 有的人在印上刻着什么“杏花春雨江南”“浮生半日闲”“听鹂深处”“孤山月色”,那就纯粹是文人之间乐于赏玩的风雅之物了。 唐伯虎这人格外疏狂,直接给自己刻了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私印。 等到唐伯虎陷入科举舞弊案、仕途彻底无望,还曾自嘲般刻了个“南京解元”印纪念自己有过的风光时刻,每每需要卖画时就把这印章取出来,盖到自己的画作上给它增增值。 那可是南京乡试第一名,实打实的举人老爷,有几个举人落魄成他这样的? 不说画得好不好,光冲着这印章就要买上一幅画支持支持他! 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文哥儿攥着印章不放手,脑海里冒出一连串关于文人印章的记忆。 最后文哥儿想到的是:唐伯虎现在在哪里?几岁了?认识和他一起卷入舞弊案的小伙伴没有? 据传唐伯虎那位小伙伴叫徐经,是个特别有钱的人。他认识唐伯虎后顿时惊为天人,每天带着一堆狗腿子和唐伯虎一起纵横欢场、流连花丛。 想想看,同在天子脚下等着会试,别人苦哈哈备考,他俩结伴风流快活,一天到晚撒钱买欢,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当然是枪打出头鸟,他们因为是当届考生里最高调、最扎眼的,直接成为弘治年间一场科举舞弊案的涉案者。 人告发的就是巨有钱的徐经买题! 这位巨有钱的徐经到底多有钱呢? 他卷入科举舞弊案后伤心不已,回家啥都不干,闭门读书等着朝廷允许他重返考场的特赦令。 可惜最后他虽然等到了朝廷的赦免,却死在了二次赶考的路上。 徐经死了以后,他其中一个儿子光是田地就分到了一万多亩。 他这个儿子就是徐霞客的曾祖。 这位曾祖接手的遗产分到徐霞客这一代,还能供徐霞客环中国旅游三十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败家五代都败不完! 连徐经这么有钱的家伙都沉迷科举,到老都要拼着一身老骨头上京再考一轮,可见那一枚小小的官印真是格外迷人。 唉,官路难走! 文哥儿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也管不住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稀奇想法。 他抓着手里的印章,表情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叹息,瞧着千变万化,逗乐了一干亲朋好友。 拿玩具的时候拿得那么欢,怎么拿枚印章就唉声叹气起来了? 即便文哥儿一脸挑挑拣拣的嫌弃模样,这次抓周还算是圆满落幕,剩下的就是文哥儿最擅长的吃吃喝喝。 他和谢豆坐一起块,座中还有好几个小朋友,吃饱喝足以后便相约去玩儿刚到手的玩具。 谢迁看着一群小娃娃闹哄哄跑了出去,转头对王华说道:“你这些抓周用的玩意准备得可真别致。” 一般人哪有给小孩上真家伙的? 王华说笑道:“回头正好可以给他玩玩。” 就文哥儿那性子,即便用的是假书假笔假弓假箭,他也不会乐意去拿的,倒不如买些可以留着用的东西。 谢迁想想也是,也笑道:“合该如此。” 王华道:“倒是叫你破费了。” 寿山石中的田黄石乃是“印石三宝”之首,价钱可不便宜,何况此印谢迁时常使用、极为爱惜,显见是他心爱之物。 谢迁能拿出来给文哥儿抓周着实是真心爱重这孩子。 谢迁道:“这小子从小便这般聪慧,说不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还得沾他的光,一块印子算得了什么。” 他们两家都是余姚人,生来便算一派的。况且他们往来多年,关系怎么算都不算浅,谢迁自是不会爱惜一枚小小的印章。 何况读书人哪怕入朝为官,也就光鲜这么一两代,若是子孙不争气又会打回原形。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是要早做打算的,比如教导一些出色的学生、缔结一些往来紧密的姻亲,将来哪怕自己仕途遭难,也不愁后人没人帮扶。 谢迁就很看好文哥儿。 王华私下和他透露过,文哥儿虽还不能把《大学》倒背如流,却也已经认全了上头的字,掌握了基本的句读学问,识文断句已经不在话下。 这样出色的余姚好苗子,谢迁自是上心得很。 谢迁笑着与王华打趣道:“都说自己很难教好自家小孩,不如你让他往后得空就到我们家来,我给他和豆哥儿一同开蒙,顺道让他帮我激一激豆哥儿,你看如何?” 王华闻言两眼一亮,一口应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一会我便叫他改口喊你一声‘先生’,省得你反悔。” 谢迁道:“既然已经说定了,又怎么会反悔?” 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好开蒙之事,心情都颇为不错。 等文哥儿玩得满头是汗、带着小伙伴回来,就惊闻自己拥有了新鲜出炉的老师。 瞧谢迁微笑着立在一旁的模样,文哥儿骤然意识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是假的,照着谢迁这位准老师的官职、学识、前程,绝对够教他一辈子的! 试问一下,他刚开蒙都由这么大一个状元郎来教了,以后谁还能越过这位老师去? 文哥儿敏锐地觉出前方极其危险,可一时半会又分析不出到底是啥危险。 乖乖喊人是以后可能会掉坑,不乖乖喊人是立刻就要面对眼前两座大山的威压,文哥儿思来想去,只能麻溜改口喊了声“先生”。 一直到这场抓周酒正式散场,客人们各回各家,文哥儿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自然不懂谢迁他们这些官场中人的种种思量,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跑去问他爹:有了老师就要上课吗?课安排得满不满?孩子还小课程能不能少安排点? 王华道:“就算你能见天儿往谢家跑,你先生也没法日日在家教你,顶多只是安排些功课给你做罢了。” 文哥儿:“…………”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王华瞥了他一眼,说道:“又不会叫你抄写练字,只会和平时一样让你识字背记而已。”他把顺手带回来的开蒙套餐摆到文哥儿的专属矮几上,微微地笑道,“你可以提前预习预习,到时候和你先生家的豆哥儿一同读书。” 文哥儿彻底蔫了。 怪不得他哥五岁才开口说话,五岁才开口说话的话得省多少功夫啊! 文哥儿试图挣扎一下:“二哥呢?” 王华道:“你二哥比豆哥儿小,不适合跟你们一同开蒙,你祖父教他就行了。” 文哥儿:“…………” 不是啊,他是弟弟,他比二哥还小,怎地他就要和谢豆豆一起开蒙了! 这些大人真是可怕,在他们面前一点马脚都不能露,一露就会叫他们逮着不放。 不管文哥儿再怎么纠结,拜师这事还是敲定下来。 第二天王华还正儿八经地给他备了拜师礼,带着他去谢家正式认个师门。 在明朝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和弟子的关系之亲密堪比父子,弟子甚至可以住在老师家里求学。 比如王守仁创立心学之后,就有很多弟子随侍左右,他的首席大弟子徐爱娶了他妹妹,他的弟子黄绾在他死后把他的老来子接去抚养。 《传习录》就是王守仁几个弟子仿照《论语》格式,随侍左右记录王守仁的言行编纂出来的传世之作。 当然,一般来说开蒙的蒙师是不算在内的。 可王谢两家的情况又不一样,他们两家以后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所以目前是开蒙的老师,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文哥儿经过一宿的挣扎,已经接受自己难以抗拒的现实,乖乖巧巧地跟着他爹到谢府拜师。 对于文哥儿这个新身份,谢豆是最开心的。他一见到文哥儿就拉着他高高兴兴地让文哥儿改口:“你以后要喊我师兄。” 小孩子心思非常单纯,既然他们要一起读书,文哥儿年纪又比他小,那肯定是他当师兄没错了。 考虑到以后有事可能要谢豆帮忙(比如临时要抄作业),文哥儿没有和谢豆争这个,麻溜就给谢豆改了口:“师兄!”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喊,可高兴了,很有师兄派头地拉着文哥儿往里走。 文哥儿根本不懂拜师礼仪怎么走,全程都是他爹在旁指引,他自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照办。 反正,动脑子是不可能动脑子的。 他才满周岁,冬天的棉服又厚实,不管是下拜还是别的动作做起来都是圆滚滚的一团,寻常学生拜师时的庄重是瞧不出来的,只觉那小模样儿分外可爱。 谢迁这个当老师的瞧着也觉有趣,配合着走了个过场,师生名分算是定了下来。 文哥儿跟着他爹娘在谢家蹭饭,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他的师祖母邹氏旁边,发挥他明朝吃播一哥的功能给他新鲜出炉的师祖母当陪吃。 文哥儿在看到自己座次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明显,他老师不是相中了他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而是想要光明正大请他过来做吃播! 意识到这一点,文哥儿心里头那点莫名的忐忑终于消失了。 本来就该这样的,古代神童多得是,哪有见几次面就相中个一岁孩子当学生的道理? 古来就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和“伤仲永”的说法,可见小时候聪慧过人的人,长大后未必就会多有出息,想提前投资也不会提前这么早的。 文哥儿心里有了底,登时不再发愁,开开心心地在谢豆的热心介绍下认了一圈人。 自家人坐一起吃饭,人口不算复杂,文哥儿没见过的也就是师母徐氏、谢豆长兄、谢豆长姐。 至于谢豆妹妹,年纪还小,且刚喝过奶处于昏昏欲睡状态,只抱出来露了个脸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谢家祖父与谢豆叔父、二哥他们都还在余姚老家,一时半会还见不着。 这么简单的人口构成,文哥儿一下子就记住了,欢快地坐在邹氏旁边等着干饭。 为了照顾家中老小,先端上桌的是一碗馎饦,乃是谢家厨子钻研唐宋古法做出来的面食。 今儿还算是节庆,因而做的是应节的红丝馎饦,煮出来的馎饦隐隐透着些许绯红,非常应景。 别看端出来的就是一碗薄薄的面片,实际上它上桌前可是经历了不少工序的,光是“红丝”的那么一点红,背后就有许许多多新鲜生虾付出了它们的虾仁! 而且这虾仁还不是整个儿包进面片里的,而是研磨取汁,拿研取出来的清汁和面。 这么一通折腾,才算是让面出锅时跟熟虾一样通体泛红。 等这红丝馎饦煮熟后再浇上精心熬制的汤汁,馎饦又鲜又滑,吃着还有点虾仁独特的甘甜。 文哥儿还是头一次吃到这种红丝馎饦,只觉汤汁鲜美得很,面条也鲜美得很,有时候他都没嚼两下就把整片馎饦吞了下去,热乎乎的感觉便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肚肚里。 怪舒服的! 文哥儿快乐地吞掉一块红丝馎饦,不忘转头招呼他师祖母也趁热吃,嘴里“好吃”“鲜甜”地夸个没完。 邹氏见他这般喜欢,笑着说道:“多吃些。” 谢豆也就着文哥儿吃了好几块馎饦,才凑近和文哥儿说悄悄话兼约饭:“你喜欢吃馎饦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吃紫馎饦吧!你吃过没?我第一次见到时被吓了一跳,满碗馎饦都黑漆漆的,可奇怪了。” 文哥儿确实没吃过这种(颜色上的)黑暗料理。 他思考了一下,依稀记得有各种七彩饺子、七彩馒头之类的做法,既然都是面食,想来这馎饦也大同小异。 文哥儿好奇地猜测:“黑豆?” 谢豆睁圆了眼,惊奇地道:“是的呀,我问了才知道,文哥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哥儿道:“猜的。”他见过的黑色食物又不多,随便蒙一个最常见的而已。 谢豆顿时心服口服,感觉自己有点枉为师兄。不过他还记得他爹早前教过他的,他不该和旁人比,他只要和自己比就可以了! 谢豆由衷夸道:“文哥儿你可真聪明!” 文哥儿很是谦虚:“一般般,一般般。”他一被夸,背后那看不见的小尾巴就开始翘起来,很快又从记忆里挖出另一种差点被他忘记的黑色食材,转过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说给谢豆听,“墨鱼,也可以!” 墨鱼的黑胆里头有黑漆漆的墨汁,拿来和面做出来的面食乌黑而有光泽。 做出来必然也是黑黑料理的一种! 谢豆没听过墨鱼,忍不住问:“墨鱼是什么?” 文哥儿就大致给他解释了一下:墨鱼,学名乌贼,十根爪爪,两长八短,长得挺丑,会喷墨汁!取了它的黑胆汁,就可以拿来揉面了! 谢豆实在想不出比紫馎饦更黑的玩意,只能说道:“我们以后吃!”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完,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碗红丝馎饦,又开始挨个尝起陆续端上桌的菜色,吃得不亦乐乎。 至于读书什么的,改天再说吧! . 第 27 章(【巨大挑战】...) 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在大人眼里是无所遁形的。 文哥儿囫囵着行过礼,眼神开始狗狗祟祟地看向帝后二人。 这一看,文哥儿又呆了一下。 如果是太后是冻龄美人的话,??这对帝后就是纯粹的年纪小了。 皇后瞧着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皇帝顶了天也就是大一新生,??瞧着都新嫩得很。 要不是两个人都穿着颜色比较沉的衣服,年轻的天子又努力绷起脸装稳重,??还真瞧不出有多威严。 平日里没人提帝后的名字,??只说这是弘治初年,??文哥儿也不知晓这到底是哪位大明皇帝。 此时此刻文哥儿的感受只有一个:这可是家里真有皇位可以继承的人家啊! 你还在学校苦哈哈读书,??别人就已经着手管理一个国家了! 不过听说历史上还有婴儿当皇帝的,??眼前这位瞧着好歹是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了。 还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青年。 文哥儿暗中观察完,??感觉非常满足。 免费逛故宫√ 围观活的皇帝皇后√ 不枉他这段时间被家里人轮番叮嘱、来回操练! 朱祐樘免了祖孙二人的礼,??瞧见文哥儿乌溜溜的眼睛写满好奇,??怎么寻不着半点害怕。 这约莫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祐樘在人前总得不苟言笑,竭力维持皇帝的威严。他亲生母亲去得早,如今的太后仅是他的嫡母,??终究是隔了一重,??登基后他唯有在皇后面前能放松一下。 眼下宪宗皇帝大行还不满三年,他与皇后在东宫时又不曾有孩子,如今宫中估摸着还是要冷清一两年。 单独召见这么小的小孩儿,对朱佑樘来说还是头一遭。 他对上那双黑不溜秋的小圆眼也觉有些新鲜。 朱祐樘招呼他到近前来,边试着把小小一只的奶团子抱起来,??边转头对太后道:“方才有些事耽搁了,??来得晚了些,??倒像是来跟母后这里讨饭吃似的。” 太后笑着接话:“什么讨饭不讨饭的,你们若常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母子俩的对话非常自然,看起来和寻常母子无异。 文哥儿不知内/情,只觉皇帝没抱过小孩,衣裳绣纹又绣得太实在,有点硌屁股。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自己可以被抱得更舒服一些。 朱祐樘察觉他暗中挪动,低头一看,小孩儿一脸无辜地抬头看他,眼底似乎明明白白写着“我动了吗?我没动啊,我什么都没干,我很乖”。 朱祐樘:“…………” 真是一点都不怕生的小孩儿。 朱祐樘稍稍调整了一下抱小孩的姿势,一手抱着文哥儿,招呼太后与岑老太太她们落座。 岑老太太哪曾想过还能在宫里用午膳,顿时又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些忧心地望向被天子抱着落座的文哥儿,希望这乖孙可千万不要乱来。 就文哥儿如今这心智,不乱来是不可能的。 眼见自己可能没有单独的御膳可吃,文哥儿有些急了。他拉拉朱祐樘衣袖说道:“自己坐!” 朱祐樘没想到文哥儿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笑问:“你在家也是自己坐?” 文哥儿连连点头,很骄傲地憋出句长句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朱祐樘被他逗乐了,还真给他安排了个位置。 文哥儿见朱祐樘没考校自己什么,张皇后瞧着也和太后那样是个和气的,一点都不紧张了,专心等着宫人上菜。 因为有皇帝在上首,文哥儿已经非常克制了。 这可是御厨手艺诶! 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上回他爹带回几个元宵团子,烤热以后吃着还不错,想来皇帝吃的应该全都是好东西! 小孩子眼底的期待是藏不住的,朱祐樘瞧见他有模有样地端坐在座位上,眼珠子却止不住地往门外瞟,不由笑着让人上菜。 文哥儿不知道的是,宫廷的膳食是由光禄寺负责的,从食材的采购到宴饮的准备基本走从光禄寺那边走。 负责这些宫廷膳食的官员还有个非常响亮的职位,叫“大官”。 这官名可真够占便宜的。 远的不提,光听光禄寺的职责范围还包括采购皇家食材,就知道光禄寺是个富得流油的部门。 关键是吧,他们捞钱捞得开心,也不怎么琢磨点好吃的。 就宪宗皇帝在位期间,还特意下旨让人监督光禄寺的人在举办宫宴或者宴请外宾的时候务必保证食物鲜洁。 自家文武一起吃饭就不说了,宴请外宾时还把不新鲜不干净的食材端上桌,这不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吗?搁谁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光禄寺就有胆子。 要不怎么还得皇帝亲自下旨敦促他们改进? 一直到嘉靖年间,嘉靖帝才找由头开了个小厨房,让太监专门给他做吃的。 这个传统到万历年间还被发扬光大,极大地拓展了御膳的种类、丰富了御膳的口味。 一顿饭能吃掉祖宗们一整年的钱。 当然,离那亡国也不远了。 一个王朝的腐朽,往往体现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定睛一瞅,这也烂了,那也烂了,若是太平无事还可以勉强往前在走一段路,若是遇上抵挡不住的天灾,那就只能轰然倒塌了。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棵被彻底蛀空的树能扛得过狂风暴雨。 如今提这些事还太早了。 简单来说,光禄寺做饭难吃! 给皇帝上的御膳,他们不敢在食材上克扣,可厨艺差这件事是一时半会改进不了的。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重油重盐外加烤炙。 众所周知,不管什么食材都好,只要浇上浓郁酱汁或者烤得香喷喷,吃起来都挺像那么一回事。 现在问题来了,朱祐樘喜欢吃素,一个月里头有十来天是吃素的。 尤其眼下还没真正出宪宗皇帝孝期,朱祐樘更是丝毫不愧对他后来为自己赢得的“孝宗”之名,更是整日茹素度日,勤勤恳恳地为他本来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加点霜浇点油。 素食怎么做得好吃,这对光禄寺来说就是个巨大挑战了。 臣没有学过啊! 臣根本做不到! 既然要吃素,那就索性再来个少油少盐,搁水里煮熟就得了,这样的茹素看起来才更有诚心(绝对不是他们懒得琢磨)。 所以现在端上桌的饭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双重难吃! 文哥儿看着一道道寡淡的素菜端上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已是四月下旬了,天气逐渐转热,大伙胃口都不怎么好,饮食上素淡些也正常。 四月里头各种蔬果都长得极好,文哥儿最近也常吃新鲜素菜,只不过不管是他们家厨子还是谢迁家厨子都会变着法儿做些好吃的,他从来不会挑拣荤素,好吃的他都爱吃。 可眼前这些饭菜,看起来都算不得好吃! 文哥儿有些失望,偏又不能直接说“你们的御膳真不怎么样”,只得轮番尝了几样。他一直蔫答答的,完全没发挥平时的吃播水平,看得岑老太太心里着急。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皇宫里居然只吃素? 这段时间被孙子喂刁了的岑老太太还冒出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来:吃素就算了,御厨手艺竟还没他们家厨子好! 看来上回那元宵团子是他们超水平发挥了。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岑老太太忙专注用膳,生怕朱祐樘他们看出端倪来。 时人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皇宫的饭桌上也只是传膳太监稍微提一句上来的是什么菜。 文哥儿听着那一道道菜名,只觉这些做菜的人厨艺没多高,起名倒是花里胡哨。要是把起名的功夫拿来提升厨艺,也不至于能把这样的菜端上桌! 直至吃到一盘芦笋时,文哥儿眼睛才亮了起来。他算实岁都已经一岁半了,牙齿已经长了十来颗,一般东西都能啃得动,爽脆的芦笋咬起来咔嚓咔嚓的,他吃起来非常有劲头,只觉刚才受尽委屈的味蕾终于被安抚舒服了。 朱祐樘虽不会在用膳时闲谈,目光却还是会时不时往文哥儿祖孙俩那边扫过去,主要还是观察文哥儿的吃相。 锦衣卫早前还提到过一点,说这小子从小就爱自己吃东西,还吃得特别香,谢迁母亲去年食欲不振,竟是特意和王华哥儿过去陪吃。 就这么大半年过去,谢家那位老宜人已经吃嘛嘛香了! 这些大臣们的私事,朱祐樘虽然从锦衣卫那儿听说了,却没太放在心上。刚才也就是偶然想起了这桩事,才忍不住往文哥儿那边瞧了一眼。 这一看,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几回。 朱祐樘不怎么爱享受,饭菜对他来说能吃饱就行了,好吃不好吃倒是其次。 只不过瞧着文哥儿一边吃一边皱起小眉头,一副吃到了什么难吃得不得了的东西,他顿时也觉得自己刚夹起来的菜有点难以下咽。 明朝向来优待厨子,只要厨子不划水太厉害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点要从太/祖朱元璋那会儿说起,朱元璋非常担心有人会在吃食上动手脚,认为这些入口的东西必须非常谨慎。 就他那在朝廷上杀红了眼的暴脾气,有次听说了儿子在路上处罚了做饭的人,居然特意写信去骂了儿子一顿,认为“人厨子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你居然敢罚他你不要命了吗”! 所以说,负责饮食的人搞点小动作,上头一般都会捏着鼻子当不知道。 犯了大错杀掉就是了 朱祐樘也知道这些饭菜不太好吃,只是觉得还没难吃到要他发作光禄寺的人而已。 既然已经开始关注文哥儿的试吃表现,朱祐樘索性光明正大观察起来。 张皇后注意到朱祐樘正望着文哥儿所在的方向,也跟着看了过去。 于是张皇后正好看到文哥儿夹起了第二根芦笋。 他爱干净,整个人看起来玉雪可爱,满嘴的小白牙也刷得白晃晃的,咔嚓一口咬下去,那满足的小表情看得别人能隔空尝到满嘴的芦笋鲜香。 芦笋这东西,三四月开始冒头,到四月底已经到处都是,价钱贱如泥,算不得多珍贵的食材。 也许正是因为容易买到,所以光禄寺没有糊弄人,端上桌的芦笋不说做的多好吃,至少是满桌子素菜里最新鲜的。 巧的是,这东西不需要多复杂的烹饪方式就鲜甜爽脆! 朱祐樘和张皇后看了一会,筷子不由伸向了面前那盘芦笋。 筷子不其然地在盘中相遇。 张皇后:“…………” 朱祐樘:“…………” 嗐,不知为啥,看着看着就觉得满桌子菜只有这盘能吃。 . 第 30 章(【合法收入】...) 谢豆这坑妹娃,??胡乱说话不是一次两次了,连他爹招牌式的和(核)善微笑都塞不住他的嘴。 文哥儿虽没太多古人那种女人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法,却也觉得谢豆这样做不太妥当。 换成他自己被人出去叭叭说啥时候尿了床,??他同样会不高兴,这事儿无关男女,??而是问题! 很多家长闲着没事就爱扒出小孩子的糗事当众说,亲朋好友也听得哄堂大笑,??聚会现场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没有人在意孩子难堪不难堪、生气不生气。 在家长眼里是这样的:小孩子嘛,??哪里记得什么? 没想到谢豆豆年纪小小,??居然就成为了最惹小孩子讨厌的哥哥! 文哥儿拉着谢豆讲了一通,??让他别对别人说这些事,??他妹妹会不高兴的。以后妹妹会讨厌他这个三哥,??再也不跟他亲啦! 文哥儿还给他念起了《论语》名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换成是你,你乐意被人这么叭叭吗!你不希望别人对你做的,你也别对别人做! 谢豆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听话地点点头。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儿:“文哥儿你偷偷读《论语》了!” 文哥儿:“…………” 一秒记住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一不小心翻过头的事,能算是偷偷读吗? 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既然提到了谢家小师妹,??文哥儿也想起来了,??这位小师妹抓周的日子似乎也快到了。 他这个学生算半个儿子,??算不得外人,到时是可以过来围观小师妹抓周的。 文哥儿转头问谢豆:“小师妹生辰是不是快了?” 谢豆掰手指算了算,??点头说:“快了,就是端午,和你生辰一样很好记的。” 一个是正月初一,一个是五月初五,可不就是很好记吗? 文哥儿心里有数了,就只剩这么一周的时间,他得给小师妹备个好玩的礼物才行。 这么说起来,他还没和他爹算偷卖拼图的账来着,正好再让他爹出资负责!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小半天,才坐到桌案前拿起书齐齐看了起来。 文哥儿在谢家待到傍晚,蹭了顿晚饭,才趁着夜禁没开始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一回到府中,文哥儿就跑去找他爹算账。 王华好整以暇地说道:“便是真做了这买卖又如何?父母仍在,哪有你存私产的份?” 文哥儿听得郁闷极了,偏就拿王华没办法。不过他又有了新疑问:“当官,能做买卖?” 王华道:“这不是我在做买卖,我只是提供画稿,他按买卖利润给我分些润笔费。” 文哥儿听懂了,这是公务员自古以来最正当的兼职收益来源:稿费。 你不能去做那些与民争利的买卖,但是卖字啦卖画啦卖文章啦,这些都是可以的。 比如内阁大佬们经常被翰林院晚辈求帮忙写墓表,简单来说帮忙给故去的长辈吹吹生前的功绩。 要是请不到牛逼大佬,会被认为是你这当儿子的不够孝顺! 你这求人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有门路有交情可以攀关系求上门,不给点润笔费心里过意得去吗? 给少了同样是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够孝顺! 杨一清的学生李梦阳就曾求内阁大佬李东阳给他父亲写墓表。 李东阳一看,这人不咋认识,于是提笔就写:李老兄虽然我不认得你,不过你儿子是我老朋友杨一清的学生,平时跟我自己的学生没区别,所以我就不推辞了巴拉巴拉。 这就是明朝文官传统丧葬活动:你给钱来我夸人,你孝顺父母,我关心后辈,官场上下其乐融融。 结果后来翰林院来了个头铁的状元后生,他对李东阳这些前辈很是不屑,母亲去世后根本不求这些大佬写文章,直接求好朋友李梦阳他们帮忙负责丧葬一条龙服务。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本来这群后辈和官场前辈们就不太对付,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那些个有可能死在沙滩上“前浪”怎么会喜欢“后浪”? 于是有人就捋起袖子来开始骂人了:目无尊长!败坏规矩!你们胆儿可真肥! 你不给钱,我不给钱,以后谁给咱老一辈送钱! 你不捧场,我不捧场,咱老一辈的而子往哪摆! 这话可能糙了点,不过道理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就连李大阳本人,对李小阳这群锐气十足的后生也有了点意见。 具体表现在李小阳他们年轻热血,次次都群情激奋跳出来干外戚、干权宦,经常不小心把自己干进大牢里。 而李大阳等人基本是冷眼看着小年轻们卖力地冲锋陷阵,从不搭把手营救他们。 瞧瞧明朝公务员拿的这些稿费,多么腥风血雨! 李大阳李小阳后来的一系列恩怨情仇,文哥儿目前自然还不清楚,他只记住了一个重点:稿费,合法收入! 不仅合情合理合法,还能公开接受底下人的重金酬谢。 针不戳,针不戳。 学废了,学废了。 文哥儿“唉”地叹了一声气,也不知自己以后到底是能顺顺利利躺平咸鱼,还是会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真是前途未卜。 王华瞥了他一眼,瞧他小眉头皱得挺紧,不由奇道:“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文哥儿又是小小地“唉”了一声,张口就给他爹背书:“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王华:“…………” 王华伸手薅了把他毛茸茸的小脑壳,根本不晓得他这小脑袋瓜子里头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都读《稼轩词》了,挺不错,看来你学有余力……”王华睨着文哥儿说道。 文哥儿见王华话里的意思是“既然学有余力那就加课吧”,立刻急了,飞也似地站起身来,大逆不道地伸出小爪爪捂住他爹的嘴巴,不让他爹继续说出可怕的话。 王华前头虽有两个儿子,可他们都不敢这么造次,只有文哥儿有胆子这么为所欲为。 不过家长和老师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小孩子中规中矩可能压根记不住,你要是调皮捣蛋得特别出格,他们能记一辈子。 王华也一样。他被文哥儿捂着嘴也不躲,笑着听文哥儿说起谢迁残忍无情直接让他开始读《春秋》的事。 文哥儿是真的着急呀。 他都这么惨了,亲爹可不能再加课了! 要不然他这朵明朝小花骨朵,真的就要被压弯了腰! 压力大,长不高! 王华本也只是逗逗他,听文哥儿说谢迁让他学《春秋》,就知道他在谢家肯定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也没直接问文哥儿,准备回头和谢迁见而了再问问。 王华挪开文哥儿捂在自己嘴巴上的小爪爪,说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拼图的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本就没指望要到卖拼图的钱,跑来兴师问罪纯粹是为了给礼物的事做铺垫。 文哥儿说道:“师妹周岁,得送礼!” 王华听他煞有介事地喊起了师兄师妹,也不纠正。他笑着说道:“你准备送些什么?” 文哥儿一时语塞。 他还没开始想呢。 “爹得出钱!”文哥儿只能把最重要的事敲定下来。 王华想起了工匠那边送来的第一笔“润笔费”。 谁都没想到小小的拼图居然有这么大的市场,光冲着这笔利润,便是用金子来做抓周礼也没问题。 王华很大方地说道:“可以,你回去想想送什么吧。” 文哥儿有点狐疑地看着王华。 答应得这么爽快,总感觉他爹偷偷藏了好多私房钱! 王华又伸手薅了他那小脑袋瓜子一把,说道:“怎么?你想把自己的压岁钱也拿出来尽一份心意?” 文哥儿麻溜走人。 他爹真可怕,此地不可久留! 王华倒没有文哥儿想的那么坏,他拿着账目去与赵氏讲了讲,准备把这些文哥儿出主意赚回来的钱单独存着,以后留给他自己支用。 要是家里实在需要,也可以取来应应急。 文哥儿是个心胸开阔的孩子,绝对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可他们是当长辈的,文哥儿自己心大,不等于他们父母可以对他不公允,账目还是要记清楚的。 赵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文哥儿一个主意能弄来这么多钱。她说道:“我会好好记下来的。” 赵氏收好账本,想起自己自从有孕后文哥儿平时便主动地不黏着她了,不由起身走往文哥儿的住处。 走到门外,赵氏脚步顿住了。 只见文哥儿趴在桌沿,指点金生在纸上写写画画,代他把图纸画出来。 赵氏在外头看了一会,没有进去打扰,而是去支了几两银子塞给了乳娘,说是金生帮忙画图有功的赏钱。 乳娘推辞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了。 赵氏这才端过底下人新准备好的糕点和饮子,去问文哥儿和金生要不要停下来吃点东西再继续。 文哥儿正在发挥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新创意,听到他娘的询问才发现他娘来了,忙过去一阵关怀,让她别自己把东西端来送去的。 爱护孕妈,人人有责! 赵氏听着文哥儿的关心,越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不够关心儿子。 千疼万宠着长大的孩子,哪里会早早懂事? 像文哥儿这样小的小孩儿,应当是处处被人关心爱护的,而不是大人还没有对他提出要求,他就自己乖乖把事情做好。 赵氏摸摸文哥儿的脑袋,说道:“汪医士说有孕在身也不能躺着不动,得多走动走动才好生产。你是嫌弃娘扰着你了?” “才不会!”文哥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为了不让他娘误会他在嫌弃,文哥儿赶忙招呼金生过来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糕喝饮子。 赵氏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开怀,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的目光转到不远处的画纸上,只见上头是用炭笔画出来的一块块方形、三角形或者圆形图样。 金生现在不能说字写得多好,划线画圈却是早熟练得不得了,简直是文哥儿指哪画哪,画出来的画稿那是越来越像样了。 赵氏不懂丹青,不清楚两个小孩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那些图样瞧着竟像是立在纸上似的。 再仔细一瞧,每个图样上还两排圆圆的凸起或者对应的凹槽,有点像简单的榫卯,偏又处处都透着点不同。 赵氏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些图样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等文哥儿和金生差不多吃饱喝足了,赵氏才好奇地开口发问:“文哥儿你这是在让金生画什么?” . 第36章 第36章【笔友回信】 文哥儿得了套杂书,??跑回家还兴冲冲去给他爹炫耀了一下,说向谢迁借钱买,叫王华回头记得帮忙还钱。 至于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钱,??需要亲爹支援! 王华睨他一眼,拿过那套《农桑辑要》瞅了瞅,??见是套农书,便没批评他乱买什么。 文哥儿开始分享起今天国子监见闻,主要表达自己以后绝对去国子监读书事。 王华含笑听着,没打断他疯狂暗示。 文哥儿见他爹发表意见,??只能结束个话题,??好奇地他爹探讨起来另一个问题来:为啥国子监管得么严,现在情况还么拉胯? 真要像谢迁他们提到那样,??对学生严格执行军事化管理以及积分制管理,教出来学生说个个都是人才吧,也至于到现在人见人嫌程度啊? 是文哥儿想得多,??是管他爹还是郑纪他们,对国子监目前情况都非常忧虑,很明显好国子监前景。 王华见文哥儿一个小豆丁,还追问起连大人都难以理清问题来,把他拎到膝上说道:“秦法够严了,??还是二世而亡?学规定得再好,??施行到位同样没有用处。” 秦始皇重用李斯个法家代表人物,秦法制定得非常详尽,涵盖到生活方方面面。 比如你到以内有人然杀人伤人而上去见义勇为,官府得罚到你倾家荡产。 可样细致而严明律法,??却没能让秦朝国运永昌。 说明制度很重要,执行制度人也很重要。 一个制度施行久了,许多弊端与漏洞难免会暴/露出来,方便许多想钻空子人达成自己目。 就说国子监个读书地方了,按照/祖朱元璋规定,天下田地都记录在黄册上,天下农户都在自己土地上勤勤恳恳耕作,休养生息、代代绝。 可极重要黄册用着用着,便再也做得准了,各地父母官手头会有一“册”,平时处理地方事务得照着份私下流传“册”来才能把事情办妥。 连土地么重要玩意都能乱套,国子监个仅是用来教书育人地方就更用说了。 国子监生活苦?可好办了,我直接遵循“依亲”制度,回家跟着亲人边尽孝边读书,那学规再严又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纳贡生花钱买了生员名额,甚至一堂课都没去国子监听过。 就是图国子监名头罢了。 要然他读书人为什么瞧起现在国子监? 文哥儿没想到竟还有样内/情,他略一思索,试探着问他爹:“买了名额,可以去?” 足出户坐享清北学历! 世上居然有样好事! 王华朝他露出微笑:“放心,你要是买了名额,我立刻把你扫地出门。你去话,就睡大街去吧。” 文哥儿:“………………” 可恶,个爹怎么么凶残! 父子俩聊了一通,文哥儿也明了为什么郑纪谢迁他们聊起来时那么忧心忡忡、甚至还向谢迁跟杨廷两个官场后生寻求变革思路。 是根子都坏了呀。 到校读书都能顺利毕业学校,哪里能教出真正人才? 学生,狗都如! 文哥儿觉得是自己该发愁事,很快把些事情抛诸脑后,抱着书回了自己住处。 直至听金生说王守仁回来了,他才又去炫耀了一圈。 你带我,自然有人带我! 王守仁见文哥儿话里话外都藏着“你居然带我玩”小怨念,立刻他扯淡起来:“国子监来就能带亲友仆从进去,我带你去才是违规。” 文哥儿今天好像有听谢迁提过一条,国子监里连六堂间都能交朋友,更提随便带亲朋好友进去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错怪他哥了,很苦恼地拉着他哥衣袖坦道:“诶?那怎么办啊?我你们郑祭酒告了你状,他说他记住了。” 王守仁:“………………” 王守仁暗暗磨牙。 “你都郑祭酒说了什么?”王守仁追问。 “就说你无心向学,整天出去玩儿,还肯带我!”文哥儿实话实话,提到“肯带我”时还有点真情实感愤愤来着。 王守仁听了话,觉得堂堂国子祭酒应当会在意等童言童语,刚刚提起来心又放了回去。 他伸手在文哥儿软乎乎脸颊上搓了两下,才说道:“下次许再样胡说八道,我哪里无心向学了,我每天都要临许多字帖,可比你勤快多了。” 文哥儿平时被大人们揉搓习惯了,也在意他哥报复作。他挺起小胸脯说道:“我么小,你我比,真害臊!” 兄弟俩又你来我往地相互伤害了一会,直至文哥儿觉得他哥有以大欺小要脸倾向时才一溜烟跑走。 诸芸在旁着兄弟俩“兄友弟恭”交流,笑着说道:“三弟可真有趣。” 王守仁一想到小子今天还跑去找国子祭酒告状,就没法觉得小子有趣。他说道:“小子鬼精鬼精,还记仇,下次可能再得罪他。” 接下来几,文哥儿都在研究那套《农桑辑要》。为什么,他读着书感觉还怪亲切了,总感觉自己以前读过。 可他仔细搜索自己唤醒那部分记忆,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能要再见几次猫猫,才能把上辈子记忆全部捡回来。 文哥儿也着急,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经史与杂诗。 转眼到了祭灶神那天,文哥儿又兴冲冲跟着他祖父他爹去搞封建迷信活。 去年猫猫来了两趟,腊八一趟,祭灶神一趟,说准今年也回来呢! 想天猫猫却没有来。 也是是有事要忙。 仅猫猫没来,天夜里他祖父还病倒了。 也是怎么回事,一入夜就病得省人事,等王华亲自去请了医士过来守了一夜,到天亮时他又离奇地病愈了,仿佛只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醒来甚至比平时还要清爽。 都快过年了,居然病了么一场,王老爷子是很开怀。还是在棋盘上两个孙子大杀几场,心情还算是好一些。 值得一提是,文哥儿跟着杨廷学了一年围棋,已经能在棋盘上王老爷子杀个有来有回。 于是他他祖父又他下回了象棋:) 老头,真是过分了! 文哥儿输了棋,愤愤平地把位置让给他哥,自己也挪窝,坐在旁边给他哥摇旗呐喊,要王守仁杀他们祖父个片甲留! 经文哥儿么一闹腾,王老爷子嘴角可算是重翘了起来,眉梢眼角写满了得意。 都说老人会越活越像小孩,事儿在王老爷子身上可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孩子忘事快,昨晚还跟着一起担心,今天已经可以继续王老爷子抬杠了。 倒是王华放心下,给请来医士付了酬金,心里还是踏实,只恨会儿更有名望汪轮汪医士回老家去了,一时半会请来。 家里有老人,到了隆冬难免就有些担心。 好在王华观察了一天,发现王老爷子精神好得很,吃饭也吃得老香,才堪堪放下心来,只道昨儿是虚惊一场。 文哥儿玩儿了一天,夜里有些累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到了下半夜便梦见眼前有着拨开迷雾,他沿着迷雾往前走啊走,很快瞧见他爹正在读一封信,读着读着竟是潸然泪下。 文哥儿凑过去想瞅瞅那信写是什么,想才走刚走近,眼前画面就烟消云散。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敲敲自己脑壳,道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奇奇怪怪梦! 文哥儿琢磨了好一会,没琢磨出他爹为什么着信哭了出来,只好把事抛诸脑后。 年关近了,府中今年既添了两个小孩,又迎了位妇,可比去年要热闹多了。 文哥儿手脚比去年要利索得多,口齿也要比去年伶俐得多,早上起来先金生一起在庭院里活了一下筋骨,才开始自己坚持懈晨读活。 今儿他才刚晨读完,就有人把一封信送来给他。 文哥儿才想起,他还给数学爱好者王文素写了封信来着。 王文素乃是晋商子,按后世划分那就是山西人,过他早些年就随父亲搬到了河北定居。 河北离京师算远,所以信件往来很方便,才过去么小半个月,对方回信就送到京师来了! 仅有信,还有几手抄《算经》! 文哥儿还是一次人通信,心情非常雀跃,迫及待地拆开信读了起来。 见金生瞧着也有些好奇,文哥儿很大方地邀他一起来认识认识位家里很有钱数学爱好者。 毕竟金生是要给他代笔写信人。 约等于是王文素二分一笔友! 王文素字写得比金生好多了,瞧得出是从小用钱养出来富二代。他对文哥儿附在信中数学题很感兴趣,说没想到会遇到同样热爱算术人。 就冲着道题,个朋友他王文素交定了! . 第37章 第37章【才不担心】 隔空交到朋友这件事,??把文哥儿乐坏了,尤其对方还这么大方,给他抄一道题就送来这么本《算经》。 《算经》其实是历朝历代着名数学书合集,??其中最名应当是《九章算术》,这位身在河北王搜罗到《算经》之中就这本。 两边姓王,??仿佛天生就少了重隔阂。文哥儿把信读完了,就开始研究到手《九章算术》。 经过这一年反复洗礼,??文哥儿现在看起古籍来那是一点障碍没。 而且古代数学书对他而言比什么圣贤之书要好懂了,他咻咻咻地就翻了好页,边看脑海里还边冒出许更符合当代数学爱好者水平题型。 真好题,要从时代中来,??到时代中去,??争取让考生们感受到生活中处不在数学真理! 文哥儿津津味地读了半天《九章算术》,发现里是些简单运算题,??只要能掌握好基础汉代单位换算技巧,做起来一点不难。 就在文哥儿摩拳擦掌要金生帮忙把自己想出来绝世好题抄出来时,王守仁溜达过来了。 原来是到了饭点文哥儿还不见人,??王守仁主动请缨说过来找弟弟。 王守仁见文哥儿捧着本《九章算术》读得开心,不知怎地皮一麻。 早前王华在信里说这个弟弟很不一,王守仁心里还是存疑,怀疑他爹是在胡编乱造逼他上进,这会儿看到个奶娃娃坐在那看算术,??他真切地感受到这弟弟到底哪里不一。 嘶,??这玩意连大人不一定能看得懂吧? 爱读书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亲爹没管,王守仁也没打算管。他只是走过去把文哥儿拎了起来,边拎着他往外走边说道:“《九章算术》那么好看吗?看到你废寝忘食!” 文哥儿被他哥随手拎着,??不踏实得很,挣扎着要下地。 王守仁这放他自己走。 经王守仁一提醒,文哥儿也感觉自己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立刻迈开短腿跑了起来,跟他哥一起去吃饭。 到了饭桌上,文哥儿立刻说起自己交到笔友事。那笔友也姓王,说不准他们五前是一家,棒! 那信和几本《算经》能送到文哥儿手上,本来就被王华检查过,王华自然不会不知晓。 王华瞅着他说道:“你过了年就三岁了,是不是要开始练字了?总叫金生代写,你这朋友肯定会嫌弃你没诚心。” 文哥儿一听练字,连忙把摇成拨浪鼓。 他单知道汪医士说三岁以以写写字,却忘了些地方算年龄爱往大里算,出生就算一岁,过一年一岁。他过了两个年,直接就三岁了! “还,还!” 文哥儿疯狂推脱。 等到午饭吃饺子上桌,他就开始埋干饭,贯彻“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原则,坚决不搭理他爹练字提议。 爱护手手,人人责! 王华也从不真逼儿子做什么,当初王守仁憋到五岁开口他没着急,更别提文哥儿只是不想早早练字了。 他也只是偶尔随口诈上一两句,成就成,不成也没啥,慢慢教就是了。 一顿饭吃完,文哥儿悄悄找上王华,与王华说起自己昨晚做梦事。他好奇地仰问王华:“爹,你怎么哭了呀?” 王华语塞。 你梦见我哭了,然跑来问我为什么在你梦里哭了,你觉得我知道吗? 不过孩子本就是不讲道理,王华略一沉吟,揉着文哥儿脑袋回道:“许是前天晚上你祖父病了一场,你自己担心你祖父,日思夜梦梦见。” 文哥儿哼哼两声,说道:“不担心!” 他前天晚上没在床上翻来转去一直到半夜睡着! 那么人祖父,什么好担心! 王华见文哥儿嘴硬,也没戳破他。 孝顺这事儿本就不是嘴上说说事,看他怎么做是理。别看这子一天到晚和他祖父抬杠,爷孙俩感情比他这个当儿子要好了。 等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跑了,王华琢磨起文哥儿提到梦来。 文哥儿出生家中确实了许变故。 比如从去年请过汪医士登门他们便开始给老爷子调理身体,如今老爷子不仅没继续发福了,还越来越康健。 倘若去年没按照汪医士嘱咐盯着老爷子喝药、控制老爷子饮食,说不准前晚这场急病能把老爷子命给要了! 那话,文哥儿梦能真会实现。 要知道老一辈讲究落叶归根,他们若是感到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叫人抬着要回家乡去。要不怎么连官员求致仕是说“告老还乡”? 人老了,就是想死在家乡。 这话,他们远在京师收到能就是来自家乡讣信了。 王华放心不下,过去看望自家老父亲。 老父亲刚被岑老太太没收了偷藏好酒,在上,见儿子刚吃过饭跑来关心自己,没好地道:“去去去,忙你去,我好得很,再活几十年不算事!” 王华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然走了。 只不过他心里仍是觉得文哥儿梦不是凭空来,如今想想,当时他会提出去请汪医士上门给二老把平安脉,还是因为文哥儿当时不经意间说出一番童言童语。 王华想到文哥儿对《算经》感兴趣,想了想便出门一趟,亲自去丘浚家拜访。 要论之学藏书,那还是丘濬家比较,虽说这老儿不太合群,天生长着很不好相处面相,王华还是想去丘濬家碰碰运,看能不能抄借几本市面上不好买杂书。 丘濬平日里与王华没甚交集,听王华为儿子来求书,不知怎地想到自己少年时到处借书读日子。 丘濬少地缓和了脸色,点了点说道:“你若是要《算经》话,我这里倒是集齐了,叫人来抄回去便是了。” 王华道:“华先替犬子谢丘尚书。” 丘濬是不嫌弃算学这些“杂书”。提到那个十分机灵子,丘濬奇道:“他这么,便开始读《算经》了吗?” 王华当下把文哥儿因缘际会认识个“笔友”事给丘濬讲了。 那叫王文素生出身哥儿送来几本民间能搜罗到《算经》。 王华就是想把剩下那几本民间找不到凑齐了,回让文哥儿给对方当回礼。 礼物这东西只收不回,不是什么好苗。 文人之间通过书信笔谈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是文哥儿这么,跑出去逛个书铺还能和人通上信,这缘分着实不浅! 丘濬听了也觉离奇,他颔首说道:“若是你家这子还想看什么书,只管让他到这儿来借就是了。” 平时丘濬不是什么爱与旁人往来情,这次随口提这么一句也不过是越听越觉得这孩像当年自己罢了。 他刚读书那会也是对什么书很感兴趣,看什么津津味,只要是意思书他就爱看,从不拘是什么圣贤之书还是杂书。 当年若不是那么人愿意把书借给他看,也不会今天丘濬。 王华没想到一向爱冷着脸丘濬还能让文哥儿过来借书。 王华试着让丘濬再考虑一下:“这子脸皮不薄,给他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我怕回去把您这话给他一说,他就把您家当自己家了。” 这真不是他这个当爹瞎担心,而是文哥儿真做得出来。 自从开发了谢迁家、杨廷和家两个据点,文哥儿碰上旬休日就往这两家跑。 来偶尔别家人邀他过去玩,总是邀了一次就会两次、三次、四次…… 如今这子也算是吃遍了长安街,对各家拿手糕点和各式饮子如数家珍。 也是丘濬不爱和同僚往来,没请过文哥儿来玩。真要是请了,文哥儿绝对能很不要脸地跑来蹭吃蹭喝(前提是好吃)。 丘濬不知道王华是担心文哥儿找到了蹭吃蹭喝据点,他听了王华犹豫,反而觉得这孩子更像自己了。 丘濬说道:“只要他真心想看书,把这儿当家何妨。” 丘濬这说了,王华便也没再言,只吩咐人去把文哥儿手上缺几本《算经》抄下来带回家。 安排好抄书诸事,王华与丘濬对坐聊了起来。 没办法,登门求书求完就走,看着总点不礼貌。 在升任礼部尚书之前,丘濬也干过一段时间国子祭酒,对国子监情况比外人了解得。 王华与丘濬聊起了国子监近况。 王华一路走来是搞文教工作,今年他在翰林院任满九年,好以迁官。 朝廷给他安排位置是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讲学士,一下子成了五品官,以和谢迁他们一给当今圣上讲课。 这是不少人求求不来好事,王华却不想只给天子讲些故纸堆里典故。 天子不能随意出宫,他们这些做臣子须得关注外变故,好充当天子在外眼睛和耳朵,偶尔还要就那些关乎国运兴衰大事事提出自己想法和建议。 丘濬本身就博闻广识,任上经验在,王华与他讨论了许关于国子监问题起身告辞。 王华回到家,去寻在给金生出题做文哥儿。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就看到金生任劳任怨地自己抄题自己做。 这个书童真是找对了,一般人肯定经不起文哥儿这么折腾。 文哥儿还在琢磨下一题出什么呢,就感觉上笼过来一片阴影。 他仰一看,是他爹! 文哥儿对他爹声息走过来偷看耻行径予以谴责:“人吓人,吓死人!” 王华笑道:“本来个好消息想与你说,你既然不想听就算了。” 文哥儿立刻抱住王华大腿,坚决不许王华跑掉! . 第38章 第38章【闻所未闻】 王华腿上多了个挂件,??不由低头对上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 自崽就是怎么看都爱,那软乎乎的小脸蛋谁瞅见了都想捏两下。 只惜这小子小气得很,哥捏了几次都会记仇,??前段时间趁着哥白天补觉悄悄溜进去往人脸上画小王八。 还不是拿笔画的,而是拿手指沾了墨,??画得歪歪扭扭。 王守仁睡得老沉,没有发现,??还是诸芸发现的。 诸芸许是恼京后天天往外跑,压根不提醒,于是王守仁就了声,才气急败坏地去洗了脸找哥儿算账。 兄弟俩闹得好阵鸡飞狗跳。 反正啊,??这小子瞧着乖,??实则蔫儿坏。 王华伸手哥儿抱起来,说:“我今儿去拜访了丘尚书,??藏书最多,你若是想看么书以去借。” 哥儿听了这话,只觉脑海里“叮”地声,??有种解锁了新地图的雀跃。瞅了眼外头的天色,高高兴兴地宣布:“明天就去!” 年前这段时间官员们进入半休假状态,没以不去衙门坐班,都忙着送节礼来着。 首发网址. 像丘濬这种老资历,那就等于直接放假,??有人来送礼们看情况上点就成了。 王华:“叫厨房备些好吃的茶点,??你带去给丘尚书尝尝鲜。” 小孩子上门玩儿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丘濬在便能直接登门去。 只是考虑到哥儿的脸皮厚度,王华感觉还是备上点薄礼好,要不然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让儿子跑上门叨扰。 人丘尚书都年纪了,??要是哥儿烦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才好。 哥儿连连点头,第二日便领着金生们出门去,自从能跑能跳,走起路来咻咻带风,小小的个头愣是走出了长安街小霸王的气势。 路上遇到认得的人,立刻就放慢脚步,很有礼貌地向对方问好。 但凡是见过面的,就没有叫错的。 小孩儿学人做向来是逗人发笑的,哥儿平时见爹与僚们碰上都是拱拱手算是打招呼,自己见了人便也有样学样地拱拱手喊人。 殊不知才两三岁,瞅着还没长过别人腰上,学人平辈之间的见面礼那真是逗趣至极。 那小模样儿分外招人,瞧得人啧啧称奇,笑着邀请到自己玩儿。 遇到这种热情邀约,哥儿脸苦恼地婉拒:“不啦,不啦,今儿要去丘尚书,”怕别人不知是哪个丘尚书,还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来,“就是里很多书的那个丘尚书!” 朝中姓丘的尚书只有礼部尚书丘濬个,旁人听就知是去找谁的,便也没再拦着。 哥儿路撒欢,很快跑到丘濬门。和门房报了自己的姓名,没会就引去拜见丘濬。 丘濬不仅热爱看书,也热爱着书,闲着没就在写诗、写戏曲、写专着。 和多数明朝搞理学的儒样,的诗和戏曲都有浓浓的说教意味,要不是官位节节高升,演出来都是绝对没人想去看的那种。 听听写的戏曲叫么就知了:《五伦全备纲常记》。 狗都不爱听! 猫猫也不爱! 即使没人真心爱读的绝世佳,丘濬的创劲头还是很足的。 最近丘濬翻看医书,感觉历《本草》都编得不怎么样,正坐在那里发愁。 聪明人最的缺点,就是容易想得多。 丘祖父乃是医官,兄长脉和自长子都继承了祖父衣钵,门心思钻研医书。 学渊源摆在这儿,丘濬很容易发现书里的错误,接着开始思考:这些书怎么编得错漏?有人按图索骥去找药找错了怎么办?医的书这么多谬误,简直是害人性命啊! 丘濬有心想编本新的,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二三十年,算下来半辈子都没出过京师了,哪里编的出新的《本草》? 就算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天下医书几乎都读了遍,也不能依靠这些纸上得来的学问就开始胡编。 这不符合们理学格物致知的理念。 丘濬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本草格式》四个字,接着就无从下笔了。 就在这时,有人领着哥儿进来拜见。 丘濬搁下笔,叫人哥儿请进来。 临近过年了,哥儿每天又穿得跟个红包似的,从头到脚都红扑扑的。是不挑衣服的,只要冬暖夏凉就好,平时都是娘准备了么就穿么,好养得很! 丘濬风甚严,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孙子要求也严格,儿孙都是从小稳重到的性情,穿衣风格也十分单调朴素。 乍然看到这么个活蹦乱跳的红团子,丘濬微微顿,招手让哥儿坐下说话。 哥儿点都不客气,麻溜让金生食盒拿上来。看了眼丘濬桌上摆着的纸,瞅见上头写着《本草格式》四个字,不由睁圆了眼:“不是《本草纲目》吗?” 《本草格式》,简直闻所未闻! 这就是小学生的认知局限了,医学这门实科学向来很受重视。 传从神农那会儿起就开始编《本草》,后世称之为《神农本草经》;到西晋时期华佗徒弟吴普又编了本《吴普本草》;唐宋时期的《本草》关着更是多不胜数,连官方都组织人手编过《嘉佑本草》《本草图经》等等。 所以说,《本草》自古就有,不单是《本草纲目》本。 《本草纲目》只是更详实、更丰富、更具体而已。 据说它足足有190万字! 单看这集历本草之全的体量,哥儿只知它也不算稀奇。 丘濬倒是有些纳闷。历《本草》都翻了个遍,独独没听过《本草纲目》,不由奇:“你有《本草纲目》这本书?” 哥儿听,糟了,连丘濬这种当全书都没听过,李时珍肯定还没开始写。 李时珍,这时候也不知出生了没! 这是连小学生都知的着名医书,不能弄没了。 哥儿立刻摇着头瞎掰:“没有!格式和纲目,听着差不多!” 丘濬琢磨了下,觉得确实差不多。 小孩子本来就爱自己知的新词联系起来,倒不是么稀奇。 哥儿见丘濬没再追问《本草纲目》的,马上又化身好奇宝宝:“您还会写医书吗?” 丘濬摇头谦:“时念起罢了,我连京师都出得少,真由我来编这书岂不是草菅人命?” 哥儿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谦虚话,听丘濬说只是时兴起、不是真的要编书,直接就当真了。 很熟练地帮丘濬摊在桌上的稿纸卷起来,开始热情地摆出自己悉心准备(主要负责点餐)的茶点,还有模有样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帮丘濬倒满杯。 如今尝过的茶多了,看就知丘濬喝的这茶水很苦,压根不给自己倒,而是直接招呼丘濬吃点心。 丘濬:“…………” 丘濬是个三餐非常规律的人,从来不额外吃么点心。看哥儿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来,想拒绝又无从下嘴,只得招招手叫人送壶不那么浓的新茶进来。 酸甜饮子之类的,们也是没有的,总不能叫小孩子干啃点心,就点清茶吃吃得了。 哥儿听丘濬还让人给自己备茶,顿时觉得丘濬那张看起来不怎么和蔼的老脸都变得怪亲切的。 开始给丘濬介绍起自己带来的香香点心,边介绍还边拿起个开开心心捧着啃。 丘濬:“………………” 丘濬只能意思意思地拿起块点心吃了起来。 平日里再怎么不近人情、不爱搞人情世故,也没法对这么个半小孩摆冷脸。 能怎么办,只能陪吃会得了! 丘濬妻子吴氏得知丘濬要了新茶去招待小客人,顿时来了兴趣,亲自端着茶送了过来。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丘濬与妻子平日里向来敬如宾,见吴氏自己沏好的新茶端来了,拿着糕点的手微微顿了顿。 手里的点心都吃了半了,继续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哥儿见了吴氏这位看起来就和气的老太太,立刻站起来拉老太太坐下起吃,非常地尊敬长者。 不知的人肯定会以为才是这里的小主人。 吴氏半辈子都对着丘濬祖孙三,们爷几个跟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全都正经得不得了;年节时便是有别孩子来了,瞧见们这子都不敢造次——不吓哭就不错了! 像哥儿这般活泼自在的小孩儿,吴氏还真是没见过。 她笑着询问起哥儿的名字和住哪儿,得知住得不远,便叫以后常来丘玩玩。 们么都不多,就是书最多,哥儿真想看书的话来们算是来对了。 哥儿听了十分感动,对眉梢眼底都透着慈和的吴氏开始小嘴叭叭起来:“您瞧着跟我祖母样好,改天您要是能到我们玩,您与祖母定聊得来!” 吴氏自从过了六十岁便鲜少出门,听了哥儿这话后竟也笑着应承下来:“过完年若是得了空,我也到你做客去。” 哥儿挪了挪自己的小屁股,凑过去昂起脑袋和吴氏说起了悄悄话:“我跟您讲诶,爹昨晚告诉我,丘尚书跟说我以这儿当!本来我是不信的,见了您我就信了!” 丘濬:“…………” 丘濬在旁边捻掉了自己两根白胡子。 这小子,不会真要这当自己吧? . 第39章 第39章【非常矛盾】 文哥儿是个实诚娃娃,????坚决不把人客气话。 可他也是个很乖的小孩儿,照例在丘家吃吃喝喝完,他便讨了水洗了手,????就着乳娘掏出的帕子把指头擦得干干净净,非常乖巧地问丘濬:“我能在您旁边看书吗?” 丘濬见他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和些个满手泥巴满脸鼻涕的小娃娃大不同,便点点头领着他到书架前问:“想看什么书?” 文哥儿太矮,????很多书自己是够不着的,得丘濬帮忙拿。 文哥儿只是听说丘濬热情邀(丘濬表示我并没有),兴头一起就跑来了,听丘濬这么一问顿有些苦恼起来。他伸出手求丘濬抱自己一下下,????嘴里还央求道:“就抱一下,????很快挑好!” 丘濬连自己孙子都没怎么抱过。 可小孩子都这么巴巴看着自己了,丘濬再铁石心肠也没法拒绝。他很不熟练地把文哥儿抱了起来,????带着他在书架上找书。 文哥儿这才能一窥书架的全貌。 满满几大架子全都书! 比上次逛的书铺都要多! 几乎每本书上都夹着垂下来的牙牌或竹牌,应是读书人常用的书签,文哥儿在他爹和他老师边也见过,????不过没有这么多。 首发网址. 也不知丘濬是不是有强迫症,每根签牌的长短与垂下来的高度竟是一模一的,一整排望过去怪整齐怪好看的。 文哥儿看得花缭乱,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片牙牌。 就这么轻轻一弹,一整片牙牌、竹牌叮叮地撞到了一起,????声音十分轻灵悦耳,????听着像是有人在奏乐。 丘濬:“…………” 丘濬脸色开始不太好看。 文哥儿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立刻把闯祸的手藏到背后,和丘濬保证起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会再这么弄了。” 到底是个三岁小儿,????好奇心上来了摸摸碰碰是难免的。丘濬缓和了脸色,说道:“快挑吧。” 这里大多数书都是文哥儿没看过的,不过瞧见丘濬夹在书里的签牌,他心里有了计较,一口气挑了两本夹着象牙书签的。 象牙,昂贵! 内容一定被丘濬认可了! 他,王小文,特聪明! 文哥儿自顾自地骄傲完,又转头小心地征求丘濬意见:“能给金生也借一本书看吗?金生他平和我一起读书的,也认得好多字。”他说完又有点苦恼,“我不知道该给金生挑什么书。” 丘濬把文哥儿放下地,看了始终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金生,开口询问金生都读过什么书、认了多少字。 得知他已经把《大学》《中庸》背完了,还和文哥儿一起读过《论语》《孟子》及书,丘濬有些意外,多问了一句:“今年几岁了?” 金生道:“七岁。” 搁平,七岁能学这多内容已经是神童了,不过金生很清楚自己是跟在文哥儿身边才有这的机会,很多他会的东西全是文哥儿手把手教他的,所他并没有为此感到骄傲,反而越发用心地照料文哥儿的起居。 文哥儿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照料的,他只是帮忙拿点东西或者磨磨墨罢了,比之他所得到的,他付出的着实少之又少。 哪怕将来有一文哥儿打发他去考科举,不需要留他在身边了,他也仍是文哥儿的奶兄。 他不是忘本之人。 丘濬见金生态度不卑不亢,神色也不骄不躁,始终都老老实实地立在文哥儿身后,心中颇有些惊异。他点点头,给金生挑了本适合的书,让两个小孩坐到旁边读书去。 本来丘濬还担心这么小的孩子静不下心来读书,等过了一会发他们开始读书后都挺安静。 两小子脸上的表情随着而纠结而舒缓,完完全全就是专心读书的子。 丘濬放下心来,边喝茶边翻看起自己取下来的书。 光总是快乐的,转就是小半个辰过去。 一颗毛茸茸小脑袋悄悄挪到了丘濬旁边。 丘濬顿住,转头看向跑到自己身边的文哥儿。 文哥儿对上丘濬严肃的脸庞,心里还有点发憷。不过想想丘濬大方地借书给他看,还让他把这儿家,他一下子又勇敢起来:“我有几处不懂的地方,您可教教我吗?” 面对后辈这的要求,丘濬自然不会不答应。他放下自己手里的书,示意文哥儿可开始提问。 文哥儿一点都不耽搁,翻到自己刚才没看懂的地方挨个请教过去。 丘濬花了一盏茶功夫才把他的问题一一解答。 这还没完。 文哥儿见今气晴朗,外头有难得的冬日暖阳,把书搁到桌子上起身对丘濬道:“看书这么久了,咱出去遛个弯晒晒太阳吧!” 见丘濬不怎么想答应,文哥儿开始在旁边给丘濬科普久坐看书的危害,什么如厕不通畅啦,腰腿疼痛啦,睛坏掉啦。他还伸出小短手捂住自己两只睛,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不想睛坏掉!” 丘濬:“…………” 丘濬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体状况。 如厕不畅√ 腰腿疼痛√ 睛坏掉……还没有,最近有只睛确实隐隐作痛,看东西也模糊得很。快坏掉了√ 丘濬家本身就有医学渊源,绝不是怕病的人,可这小子在耳边念叨的这些症状着实是精准狙击他的所有情况。 ……于是丘濬就被文哥儿拉出去遛弯了。 一边遛弯还得一边听文哥儿在叭叭个不停—— “这个石头我好像见过!” 说是在谁谁谁家有差不多的。 “这个水缸子可好看!春可拿来种睡莲吗?” 边说还边趴在缸边探头探脑。 “上朵云瞧着可稀奇!像辆大马车!” 这是又指着上的云让他抬头看。 走着走着还连吴氏都被他哄出来了。 就这么绕着院子小小地溜了个弯,丘濬愣是被文哥儿说得而看看而看看地,有候一个错,这小孩还从左边蹿到了右边。 活力充沛到不行。 丘濬这么一通活动,再坐回位置上后竟的觉得整个儿舒坦了许多,身上随着年岁渐长与日俱增的疲乏都减轻了。 一老两小又开始坐在屋里读书。 就这么读读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膳的点。 不管谁家都没有饭点赶客人走的道理,文哥儿顺理成章地留在丘家蹭吃蹭喝。 丘濬夫妻俩年纪都大了,很多东西已经吃不得,饭菜也是清淡为主。 不过今儿有个小客人在,吴氏吩咐厨房加了不少菜,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吃得饱饱的,饭后还尝到了丘濬老家边惯做的姜撞奶。 文哥儿在家没见过这个,睛顿亮了起来,端起碗开始开开心心地往嘴里送。 大冬的,吃几口热乎乎的姜撞奶,整个人都变得暖烘烘的。 吴氏见他吃得一脸满足,自己的食欲都好起来了,只觉这小孩儿可够可爱的。 不想把他还给王状元家了。 这种偷小孩的想法很多人家都有,还是谢迁下手最早,直接把师徒名分给定下了。 丘家落后了这么多,自然只能望孩兴叹,等吃过午饭溜过弯就放文哥儿回去了。 文哥儿从来是都不会发愁的,来的候开开心心,走的候也高高兴兴,并且还对丘濬说出一句经典台词:“我还会再来的!” 丘濬:“………………” 此此刻,丘濬心里非常矛盾。 有点想他来,又有点不想他来。 算了,随这小子去吧。 这么小的娃娃,肯定还是小孩儿心性,说不准来个一两回就觉得没趣了。 文哥儿开拓好蹭吃蹭喝新据点,回家后还和他爹娘夸起了丘濬家的姜汁撞奶,口感简直比豆腐脑还嫩,可好吃了! 冬吃,棒! 对于文哥儿走到哪吃到哪这种事,王华夫妻俩早习惯了。 赵氏听闻丘家家风甚严,心里有些担心,关心地抱着文哥儿问东问西。 文哥儿一点都不嫌烦,赵氏问什么就答什么,还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说这位大佬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让抱抱就给抱抱,想请教就给请教,而且有候问他问题,他书都不用看,就能联系上下文解答! 这个技能可是太馋人了。 读这么多书,竟还倒背如流! 赵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丘濬居然是这的好人,和打听来的完全不一。 看向王华,想从丈夫嘴里确定一下儿子话里的实性。 王华也没想到丘濬在文哥儿嘴里是这的形象。 要知道年丘濬广东乡试第一来参加会试,本来会试成绩名列前茅,有实力一争状元之位,结果廷试貌寝为由把他踢到了甲第一。 貌寝的意思就是长得特丑。 一甲只有状元、探花、榜,甲第一于大明国家公务员考试的第名! 不算差。 丘濬要是长得帅点,他的面试(廷试)成绩会好很多,排名可能会更高。 只能说丘濬学问确实了得,就是长得不怎么亲切。 横看竖看都不是能让小孩儿亲近的长。 丘濬的脾气也很对得起他的长,在朝中人缘其实不怎么好。 只不过文哥儿都夸个没完了,王华也不能说“不是这的”,不是着妻儿的面编排官场前辈吗? 王华只能说:“丘尚书自然是极好的。” 他的目光落到文哥儿身上。 文哥儿仰起脑袋和他对视,神儿里头笃定地写着“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王华:“……” 算了,随这小子去吧。 反正去丘家的又不是他。 . 第40章 第40章【心爱之物】 文哥儿喜得丘家图书馆,??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要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不能天天往丘家跑,他还恨不得每天过去泡小半天。 毕竟丘这人也天天泡在家,??他随时可以哪不会哪,绝对不留隔夜题! 转眼来到正月,??王华远在京师,也没什么机会回家省亲,??今年过年文哥儿还是没怎么王家他人。 古代在外地当官是这样,有时候一离家是几十年,中间若非父母丧葬之事说不准再难归去,亲人之间想要相也不容易。 倒是赵家舅舅想外甥和外甥女都没过,??心一直惦记,??今年特地带儿子来了京师。 赵家舅舅是个秀才,赵家家世也很普通,??一大家子在人在史书中找不到半句记载。 不过赵家舅舅为人不错,还记文哥儿的生辰,特地给文哥儿带了生辰礼。 贵重当然不会太贵重,??可千迢迢带过来的这份心意很不错了。 连赵家表哥都给文哥儿带了礼物,是个崭新的瓷哨子。 这玩意做成了小鸟形状,吹出来的哨清脆悦耳。 一秒记住 这还是文哥儿第一次收到符合他小孩子年纪和喜好的礼物。 文哥儿拿到手后爱不释手,顿时给他赵家表哥一个“以后你是我亲兄弟了”的热情抱抱,拿哨子跑去对他祖父一顿乱吹。 被他祖父无情撵走。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又乐颠颠地跑去对他爹、他哥一顿乱吹。 这闹腾得赵家舅舅都看不去了,??私打了赵家表哥几,让他次莫要再给文哥儿送这不靠谱的耍货。 赵家表哥才八岁,情和他爹很像,为人实得很,??挨了打也不记恨,还搔搔后脑勺说:“我看文哥儿挺喜欢的。” 赵家舅舅心: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估计没什么是文哥儿不喜欢的,什么东西都能玩得兴致勃勃。 文哥儿收到了喜欢的礼物,回起礼来也很大方,弄来套赤壁之战主题的积木送给赵家表哥。 这套积木是他和谢豆玩儿打仗游戏时琢磨出来的,可以搭船对战的那,分两个阵营,卖两份钱! 说起来这赤壁之战的铁索连船,还是朱元璋和陈友谅对战时发生的事,朱元璋愣是把当时占尽优势的陈友谅摁死在鄱阳湖上。 也不知罗贯中当时是不是在现场地取材,才一口气写了个七八章! 反正这个赤壁之战明朝人玩儿起来特别有代入感,这套积木自从面试后很快成为了京师孩子们的心好。 最棒的是,只要买对了规格,每套积木都是可以相互适配的,有的人仗自己有钱买个两套,大船可以比别人多一倍! 买,不仅要买空现货,还要抢预定,成为京师船最多的崽! 文哥儿有次从谢豆的哥哥口知学生们都爱玩这个“赤壁之战”,心痛得不想去算他爹又背他收了多少润笔费。 左右他是讨不的,只能多吃点好的吃回本! 赵家表哥得了京师最流行的“赤壁之战”套装,觉得自己占了表弟便宜,每都耐心陪文哥儿玩。 弄得金生都感觉自己的活快□□完了,很有即将失业的危机感。 文哥儿倒是不知赵家表哥和金生的想法,他年纪小,平时出去玩儿别人也都是照顾他、让他的,上哪都是这个待遇! 自从得了小鸟瓷哨,他开发出个新用法:跑到长安街相熟的人家外吹个三当暗号。 每次他吹完没一会,谢豆他们会出来跟他会合,他们可以满大街撒欢了。 长安街这边住的大都是官场中人,周围的治安好得很,各家小孩身边又都有仆从跟,大人们都不会拦他们出来玩一会。 当然,主要还是文哥儿这个“小神童”的名传得广,大家都乐意让孩子和他玩。 都是在朝廷当官的,谁不知去年当今圣上还让文哥儿进宫觐了一次,赏了文哥儿不少好东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文哥儿玩得来,阁刘吉家最小的孙子和文哥儿很不对付,每次面两边人马都要相互嘲讽几句。 今天文哥儿正在用心爱的瓷哨召唤谢豆,那姓刘的从斜刺跑了出来,仗自己年纪比文哥儿打、个比文哥儿高,伸出手一把夺走他的瓷哨。 抢哨成功后他脸上还挂得意洋洋地笑。 文哥儿生气了,绷起小脸怒:“还我!” 姓刘的拿瓷哨瞧了瞧,发现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用力把它往地上一掷,轻蔑地:“没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穷酸玩意都当宝贝。” 啪地一,那瓷哨被摔得七零八落。 文哥儿本来要冲上去和他干上一架,却被赵家表哥给抱住了。他看得出来对方身份不一般,而且文哥儿小胳膊小腿的也打不过! 赵家表哥哄:“确实不值钱的,文哥儿别气,我再送你几个。” 那姓刘的呵呵笑:“到没,你这人都说不值钱的。” 文哥儿他这么一说,反而不挣扎了,由赵家表哥抱住自己。 只是眼神儿却跟小狼崽子似的。 那姓刘的文哥儿这么盯自己,心莫名有些发憷。接他想到这小子才三岁,哪值得他忌惮? 姓刘的冷哼一,昂起巴说:“你爹看了我爷爷都要行礼的,你以后了我也懂点规矩!”他文哥儿被他表哥抱不动弹,顿觉没趣,领他那群狗腿子到别处野去了。 赵家表哥文哥儿一脸不高兴,哄:“文哥儿别气,不值钱的。” “那是你送我的。”文哥儿低脑袋说。 他很爱惜别人送他的礼物,每一样都喜欢到不行。 赵家表哥立刻:“我再送你新的!我一会去给你看看京师能不能买到,京师应该有更多花样才是。” 文哥儿不想叫赵家表哥为难,拉赵家表哥的手说:“不用,我不气了。” 这时谢豆从家出来了,文哥儿神色不太对,不由:“怎么刚才才吹了一?” 赵家表哥心又提了起来,忙去看文哥儿有没有难过。 金生已经把瓷哨的碎片捡了回来,用手帕好生包。他给谢豆看了凑齐的碎片,把那姓刘的干的好事给谢豆讲了。 谢豆了很生气,可又拿那姓刘的没办法,他们爹的官都没刘吉大,这个比不过。 他只能拉文哥儿的手说:“我让人去找,肯定能找一模一样的,我送你!” 文哥儿本不是会伤心很久的人,谢豆这么说后眨巴一眼,唉叹气地说:“我好难过,得你陪我去个地方才能高兴起来。” 谢豆很讲义气地应:“你想去哪儿?我们这去!” 文哥儿拉谢豆到了丘濬家门口。 谢豆:“………………” 这段时间文哥儿也带他来过一趟。 来那么一趟,谢豆不想再过来了。 主要是吧,过年这段时间不仅丘濬在家,丘濬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还有丘濬孙子。 他们爷几个全长一个样,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 情也一模一样,全都不苟言笑。 瞧怪吓人的。 谢豆上回去了一趟,当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的很佩服文哥儿,他拿不到书居然还敢让丘尚书抱他! 文哥儿谢豆面有菜色,又重重地“唉”了一:“好难过呀,一整天都好不起来了。” 好友这样伤心,谢豆只能说:“好吧,我们去丘尚书家。” 几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前往丘家。 丘濬:“…………”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也不能赶他们走,丘濬只能捏鼻子认了。 吴氏倒是高兴得很,叫人给他们准备热乎乎的茶点,那热络劲看得她几个亲孙子都有点吃味。 好在他们最小也都十五岁了,也没有和文哥儿他们这几个小子拈酸吃醋。 文哥儿是来蹭书看的,与丘濬交流也只是请教看书看到的疑,只字没提在外面遇到的烦心事。 到从丘家离开,文哥儿还叮嘱赵家表哥和谢豆:“你们回家后莫要与家提起那姓刘的事。” 谢豆了,不由:“为什么?” 文哥儿:“你也说了,我们爹官不够大,说了也是多几个人生气而已,不值当!何况小孩子之间闹腾,谁都没法管的。” 谢豆觉得很有理,用力点答应来,才别过文哥儿回了府。 文哥儿与赵家表哥一同回府,又叮嘱赵家表哥绝对不要和家说,要讲讲他不小心摔坏了。 赵家表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 文哥儿又叮嘱了乳娘一通,叫她莫要让赵氏担心。 乳娘虽心疼文哥儿被欺负,却也知文哥儿说得有理。既然大人没法插手,那还是别让赵氏知为好,赵氏还得悉心照顾才两三个月大的让姐儿。 文哥儿把乳娘和赵家表哥都支开了,拉金生避开旁人嘀嘀咕咕起来。 金生认认,最后又压嗓子给文哥儿来了一段。 文哥儿点点,对金生的记和学习能力非常满意。他说:“你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金生:“我知的,我把脸涂黑再去办。” 平时根本没人会去留意一个寻常小孩儿。 说实话,有时候凑一起玩的小孩多了,连家长都没法一子认出自家孩子。 文哥儿和金生商量停妥,心情算是顺畅了不少。 刘吉这位阁仇家不少,风评不好,连王华都暗暗骂过他“刘棉花”;他这孙子也不独针对他一个,而是满大街撒野,别人算没惹他他也要去撩拨几,可谓是人憎狗嫌的存在。 他们这仇家一箩筐的,有时候被踩上一脚都不知谁干的! 这仇家满天的家伙,妙啊! 文哥儿又溜达去和他祖父棋。 心不高兴,找人抬抬杠好! 文哥儿不知的是,谢豆这人答应的时候是心答应,可是保密这事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比如这回谢豆一口应,说保证会保密,回去以后也一直惦记这件事,所以嘴一直小念叨“不能说”“不能说”。 他这么念叨和谢迁撞上了。 谢迁儿子傻乎乎地撞到了自己腿上,差点一个趔趄往后倒去,不由伸手把谢豆抱了起来,:“你怎么走路还念念有词?是什么不能说?” 谢豆:“…………” 谢豆吓得直摇,表示自己没有念念有词。 谢迁何许人也,一看他那心虚的表情,立刻知他有事情要瞒自己。 一般来说,只会是文哥儿要这小子别说,这小子才会想到要瞒。 谢迁把他人打发走,微微地笑说:“我知肯定是文哥儿让你别说的,你不好好坦白,我连文哥儿一起罚。”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算你自己不说,我找人一知了。” 小孩子能封人口的前提是他们这些大人不,只要他们一绝对没人敢隐瞒。 谢豆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文哥儿那瓷哨被刘吉孙子摔了的事给谢迁讲了。 谢豆牵谢迁衣角说:“文哥儿也是不想您和王叔父担心。” 谢迁瞅了眼小心翼翼向自己解释的谢豆。 他怎么觉得文哥儿不是那受了委屈不想让大人担心的家伙呢? 也他这儿子心单纯,才觉得文哥儿这小子哪都很好。 文哥儿的考虑也有理。 这位刘阁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初他们“纸糊三阁”可没少排挤人。 如今“纸糊三阁”只剩刘吉一个,他因为当今圣上刚登基也曾夹起尾巴做人过,曾经的“刘棉花”居然开始有模有样地干活了。 后来估摸是看当今圣上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慢慢又威风起来了,六十几岁的人竟还有“我的很想在内阁再干十年八年”的势。 确实不是他们区区侍讲学士能找茬的。 谢迁揉了揉谢豆的脑袋,说:“我知了,你去玩吧。” . 第41章 第41章【精准报仇】 翌日一早,????文哥儿得谢迁有空,便溜达去谢家找老师交功课。 谢迁平时都是休假才有空教他们,所以大人们放假等于他们小孩加课,????这一点毛病都没有。 文哥儿在丘家读了几天书,谢迁交代的课外也没落下。他一点都不怕考试,????是以去谢家报到也非常积极,没一会就和谢豆会合了。 结果谢豆见了文哥儿,????一脸的欲言又止。 文哥儿心里咯噔一跳,瞅了谢豆豆一眼,又瞅了谢豆豆一眼,一下子把他脸上的心虚和惭愧尽收眼底。 用脚趾头想都道,????谢豆这家伙又没好好保密。 好在文哥儿也只是不想谢豆掺和来而已,????就谢豆那张嘴哦,他可不放心把事情告诉他。 文哥儿问:“你昨天做啥了?”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问,????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不小心撞到谢迁的事讲了。他也没有办法,不管他出不出卖文哥儿,他爹都会道的。 文哥儿道:“没什么紧的,????说了就说了。” 只不过“有秘密绝对不能让谢豆豆道”这个基本搞事原则又一次被文哥儿刻到心里去了。 谢豆见文哥儿没恼自己,心情立刻好了来,拉着文哥儿一去交功课。 谢迁把他俩分别考核了一轮,把谢豆撵了出去,独留下文哥儿坐在对面。 谢迁端一杯茶,????慢腾腾喝了一口,????也不急着开口发问。 文哥儿乖乖巧巧坐在原位,有样学样端自己面前的热饮子学着谢迁那样喝。 只不过他慢腾腾尝了两口后觉得贼拉好喝,立刻又变成了愉快吨吨吨。 谢迁就没见过文哥儿这么沉得住气的小孩儿。他搁下了热茶,瞅着文哥儿说道:“你昨儿被欺负了,????准备怎么报复回去?” 文哥儿矢口否认:“什么报复?我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孔圣人说得好,咱以德报怨!” 谢迁语气淡淡说道:“这句真是孔圣人说的?你把这段话完完整整背一遍。” 文哥儿:“…………” 聊天就聊天,怎么突然人背书! 这段话完完整整背出来也很简单,其实就是两句小小的对话——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 孔子答:“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所以孔子说的其实是“你以德报怨了那拿什么去酬报恩德”“咱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你提出“以德报怨”孔圣人是第一个不赞成的。 文哥儿随口一背就道自己胡诌错了,立刻闭上嘴继续装乖宝宝。 他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呢! 连他爹和他老师对刘吉都是敢怒不敢言,他难道还能撼动个内阁阁老的位不成?那可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谢迁见文哥儿嘴巴比谢豆严实多了,也就没有再多问。 他只说道:“你记住,你是你爹的儿子,也是我的学生。你这个年纪固然没人会和你计较,可他们同样不会觉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做的事是出自我和你爹的授意。” 换成别的三岁小孩儿,谢迁不会和讲这些事,毕竟讲了他们也听不懂。 可文哥儿不一样。 哪家三岁小孩像他这样,让背《论语》某一段马上张嘴就来? 眼下文哥儿介于懵懂和聪慧之间,是最需引导的时期。他有时候道怎么去做一件事,但是并不能全面了解自己做的事可能带来什么后果。 文哥儿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听着谢迁把事情掰碎了自己讲,也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了。 他偷偷瞅了谢迁一眼,悄然往后挪了挪,挪得离谢迁远了一些才辩解说:“……我也没做什么。” 谢迁望他。 文哥儿道:“就是叫金生偷偷出去教人唱首歌儿。” 同时他还教金生一点营销小技巧,比自己学会了得一个铜板,拉一个朋友来学得两个铜板,朋友越拿到的钱越多! 过年期间小孩子最爱到处乱窜,鲜事物传得也特别快,金生一口气跑了几个小孩儿最爱扎堆的方,轻轻松松就把歌传遍了大街小巷。 都不用过夜的。 想来随着这些小孩接下来几天走街串巷,那首歌儿会传得更快。 谢迁眉头跳了跳,瞅着文哥儿发问:“你叫金生传了什么歌儿?” 既然已经被谢迁发现,文哥儿也没藏着掖着,绘声绘色谢迁来了一段。 来了一段《弹棉花》。 弹棉花呀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棉花哟 这歌儿的特色就是,洗脑,特别洗脑,听上一遍你就会唱,甚至还会自动在你脑内循环。 谢迁:“…………” 真的,已经在循环了。 文哥儿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的? 谢迁也听说过刘吉那个绰号,这位阁老越被弹劾官位越高,可不就是“刘棉花”吗? 听听这句“半斤棉弹成八两八”,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文人的笔来是他们的手刀。 据传明朝就有位叫王九思的文学家和当时的首辅有恩怨,他因为有次负责朝廷干部考核时没照顾首辅亲属,没过两年就被找了个由头贬官,最后才四十几岁就被迫辞职回家。 王九思壮年失业,非常悲愤,抄刀写了戏曲。他写的其一部戏叫《杜甫游春》,讲的是杜甫受到奸李林甫的排挤,不得不远离朝堂! 这剧情听来多耳熟对不? 更巧的是,当时的首辅也姓李。 这代入感顿时就更强了。 已王九思是自比杜甫,那么戏文里那个李林甫到底是谁,谁都不会明说,可谁都道! 论口诛笔伐的舆论战,文人是最会玩儿的,他们也是最容易品明白的。 有时候可能别人没那个意思,他们都能品出点别样味道来! 刘吉自己肯定也听说过“刘棉花”这气人的说法。 可想而,是刘吉发现满城都在唱这首《弹棉花》,脸色会有多不好看! 搞讽刺这事,谁先代入谁就输了! 谢迁睨着文哥儿:“怎么想到这个?” 文哥儿开始甩锅:“爹说的!” 他爹去年带他去拜年,私下和他提了一嘴刘棉花,他记得可清楚了! 谢迁只觉王华也是个不靠谱的,怎么能把这绰号文哥儿讲。真是出点什么事,刘吉怪到他头上一点都不冤枉。 谢迁道:“欺负你的是刘阁老孙子,你编歌儿编排刘阁老做什么?” 文哥儿有理有据说:“心情不好,肯定打孙子!” 这是一般孙子,挨打可能性也没那么高;可摔他哨子那个混账怎么看都是刘家最顽劣的混小子,刘吉心情不好不打他打谁? 谢迁:“…………” 谢迁道:“也没见你祖父心情不好就打你。” 文哥儿道:“那不一样,我可听话了!” 谢迁觉得“听话”两字有待商榷,他把金生喊了来,详细询问金生都是怎么做的、能不能保证没有人发现。 金生不由看文哥儿。 “别看文哥儿,你一五一十说清楚。”谢迁语气温和,却带着大人独有的威严。 金生到底是小孩儿,面对谢迁不敢有所隐瞒,把自己是怎么办事的都讲了出来。 文哥儿教的歌很好学,又有钱可以拿,小孩儿们都呼朋唤友过来学歌领钱。 他是远离了安街才去接触那些小孩儿,也特意换了装束压了嗓儿,全程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想来即便有人反应过来去追溯源头,也不可能查到他身上。 谢迁耐心听完了,才摇着头道:“万一他们里头有个和文哥儿一样好记性的,你能保证自己不被认出来吗?只这么一次,下次你不能再替文哥儿做这样的事,否则被发现了文哥儿可能没事,你却是会遭殃的。” 金生低下头,一副把话听去了的恭谨模样。 谢迁这话也不全是说金生听的,也有告诫文哥儿的意思在。 这小子胆子着实太大了。 小孩子之间了矛盾,他能直接咬上对方的阁老祖父。上还有他不敢干的事情吗? 有时候无惧无畏不是什么好事。 这道容不下太放纵肆意的人。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金生跟了他一年多了,算下来还是他奶兄,万一为那么个混账家伙把金生赔了去可真不值当。 文哥儿保证道:“我下次不会这么干了。” 见文哥儿把话听去了,谢迁也没再责备他,只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以后做什么须得先和我或者你爹哥儿点头捣蒜。 谢迁让他找谢豆玩儿去。 文哥儿熟门熟路过去寻谢豆,却见谢豆在教他扎着小揪揪的妹妹念《三字经》。 只不过谢豆教得不太专心,眼睛不时往门外瞟,惹得他妹一直扯他袖子,催他快点教下一句。 等瞧见文哥儿来了,兄妹俩齐齐把《三字经》扔到一边。 谢豆跑过来追问:“爹和你说了什么?” 文哥儿目光落在扎着小揪揪的昔娘身上,有点想扯扯她头顶的小揪揪。 他艰难忍住了为三岁小孩的顽劣天性,随口和谢豆扯淡:“没说什么,就是让我背了几句《论语》!我们才刚开始读《论语》就让背了,太过分了!” 昔娘在旁边好奇插话:“《论语》?” 时人对女子的才学求不高,只能识文断句、通些文墨就好。即便是她们读书,那也是读《女诫》《内训》《列女传》之流,经史之类的书一般是不必读的。 昔娘比文哥儿还小半岁,还没到开蒙的年纪,平时不过是跟着哥哥认几个字,自然没听说过《论语》。 文哥儿心里压根没有哪些书女孩儿不能读的概念,三言两语昔娘解释了一下那是什么书,还对昔娘说道:“等你把字认全了,你哥哥再教你读。” 谢豆是个好哥哥,闻言拍着小胸脯打包票说交他没问题。 三个小孩凑一读了会书,又搬出到手的积木玩了来。 谢豆一边玩还一边央着文哥儿他讲《三国演义》里的那段赤壁之战。 文哥儿压根记不得原文,更没买到时下流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抄本,每次讲都是照着模糊的记忆一顿瞎编,把几个精彩节点讲完就完事。 就这样,谢豆还屡听不厌。 可文哥儿却是已经讲腻了,决定哄谢豆自己讲:“你都听那么多遍了,不你来讲你妹妹听听,等你忘词了我再你补充。” 谢豆接到这么重的任务,高兴得不得了,开始手舞足蹈妹妹讲那什么草船借箭、铁索连船、周瑜打黄盖、借东风等等经典桥段。 谢豆东一搭西一搭认真讲着,他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听着,瞧着竟是出奇和谐。 文哥儿好几次想出言纠谢豆讲错的方,可瞧见他们兄妹俩都乐在其,他也就没再插话。 趁着谢豆在讲故事,他先把大船搭来! 文哥儿一既往玩了个尽兴才回家,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回到家里都不带半点心虚的,仿佛目前在京师悄然流行开的《弹棉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弹棉花》这首洗脑歌儿果然流传得很快。 虽然已经没有人发钱了,它的传播速度依然没慢下来,不少好事小孩自发口口传在街头巷尾唱了来。 不出三日,连安街都有小孩学会了这首歌。 既然小孩们听说了,他们家里也陆续晓了这歌儿的存在。 有些听说过“刘棉花”这绰号的人,听了这歌儿以后内心十分微妙。 他们让小孩儿不许乱唱。 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当面说好好好,背里觉得好奇怪啊,多好学的歌儿啊,为什么不许唱?就唱,就唱! 王华这时候才从谢迁那儿得文哥儿干的好事。 这会儿京师只有耳朵的人,都已经被《弹棉花》洗脑过了。 听说刘吉也听了这首歌儿,还是他孙子蹦蹦跳跳唱着这首崭的童谣回家,好被刘吉听个着。 谁都不会傻到在刘吉孙子面前提那个绰号,是以他孙子压根不道《弹棉花》说的就是他祖父,见着他祖父还兴高采烈冲上去,从头他祖父唱了一遍这首京师最火童谣! 当时刘吉脸就黑了,当场他孙子来个家法伺候,还把他那混账孙子禁足一个月,不许他再出去瞎闹。 不得不说,文哥儿这仇报得还挺精准的! 王·一切结束才道事情始末·华:“………………”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他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闹腾。 . 第42章 第42章【难不倒他】 王华回到家,??看到哥儿在和二哥王守俭下棋,兄弟俩在棋盘上噼噼啪啪地敲棋,看起有有回,??非常地势均力敌。 走过去一瞧,发现哥儿和王守俭下在拿围棋下五棋,??谁先连成线谁赢的那。可不就势均力敌吗? 哥儿和谁玩都挺心,要偷偷把己的五连成线杀哭二哥,??就发现有阴影笼罩在们热热闹闹的棋盘上。 哥儿抬头一瞧,哟呵,爹脸色有点臭。不管那么多,啪地一下把最一颗棋连了上去,??美滋滋地对二哥说:“我赢啦!” 王守俭不是第一次输了。 是很擅长调整心态的,??每到这时候就先想想祖父输得吹胡瞪眼的样,再想想谢豆输得抓耳挠腮的样。 这么一想,??心态就平和了,心里就舒服了。 “我输啦!”王守俭也很心地宣布一局结束。 王华:“…………” 哥俩还挺好,输的赢的瞧着都很高兴。 王华打发走二儿,??单独把哥儿捞去书房。 一秒记住 哥儿发现王华和大哥真是亲父,都爱随手把捞起,当是猫猫吗! 哥儿挣扎无果,只能很安逸地抱着爹手臂把脑袋枕上去,安安分分地被爹带进书房。 “那首《弹棉花》,??你传出去的?”王华门见山地问。 哥儿一听,??王华这是和谢迁碰过头了。老实承认:“对!” 王华瞧见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儿,心里更气了。 谢迁还暗示少和哥儿提朝中事,尤其是同僚们的绰号。 这次是“刘棉花”还好,下次谁知道会弄出什么动静?毕竟以前朝中还有那什么洗□□御史…… 就是成化年间那“纸糊三阁老”里头有一位叫万安,??干啥啥不会,唯独极善房中术,非常钟爱此道。 老发现己不中用了,对此很是苦恼,有位当御史的门得知老师的烦心事,贴心地给献了样外用“好药”,表示晚上用这药洗洗又能金枪不倒(洗复起)! 万安用了非常高兴,对这位门爱重有加。 从这事传了出,大伙私下里便把那位御史门称“洗吊御史”。 就,污秽不堪,不能入耳! 经读书说都说不出口! 这绰号要是叫哥儿听去了,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 王华在心里反省了一番,觉得己以得管住嘴,不能什么都和家里这混账。 只不过己该反省,儿也该教训。 王华板起脸问:“你做了这事,什么不告诉我?” 哥儿振振有词:“知道的,越少越好!”说完还感慨地叹起气,掰着手指给王华数数,“您看看,豆哥儿嘴不严,告诉了先;先嘴不严,告诉了您!本没几知道的,现在好多知道了。所以越多知道,越不安全!” 王华:“………” 王华手痒,想打儿。 王华深吸一口气,色告诫道:“以不许再做这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只要你小心谨慎别就发现不了吗?” 哥儿连连点头,看起乖得不得了。 王华知道谢迁肯定已经告诫过哥儿,这次也确实是刘吉孙挑事在先,不能指望一三岁小孩儿能审时度势、忍气吞声。 看着满脸写着“我超懂事”的哥儿,王华顿了顿,敲着桌说出对这次胡搞瞎搞的惩戒:“从今天始你每天练十张大字,少出去外面晃荡。” “还小,还小!”哥儿把手高高地举到王华眼前一阵乱晃,让王华看看己的小爪是多小多脆弱,试图借此拒绝这不合理的作业安排。 王华被搞得眼都花了,没好气地抓住那双乱晃的小爪,驳回的拒绝:“十张大字已,又没让你连着练一时辰,写不坏你的手。你真要拿不了笔,那筷你肯定也不能用对吧?以别上桌吃饭了。” 哥儿在没饭吃和写大字间挣扎片刻,最只能唉声叹气地接受了沉重的现实。 作业,压垮幼小孩的大山,摧毁美好童年的噩梦! 敲敲己的脑袋瓜,有点想不明白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状元爹的儿,王阳明的弟弟,亲爹和亲哥都是大佬诶,这都不能躺赢,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见哥儿变得蔫答答的,王华揉了揉脑袋,和说了《弹棉花》的续。 眼下满城都在唱这首歌儿,小孩觉得好玩,都爱回去唱给家爹娘听,知道这歌儿的越越多了。 刘吉揍孙这事,还是们家有对主家心存怨愤的下私底下当笑话传出的,可靠性挺高。 说明《弹棉花》都已经传到刘吉本耳里去了。 这件事只能烂在们几肚里,再不能和第五提起。 哥儿听了爹讲的最消息,眼睛都亮了起。怎么都没想到,那姓刘的居然傻乎乎地跑祖父面前唱歌! 值了,值了,每天要写十大字也值了! 哥儿高兴到一蹦三尺高,压根没把爹面的叮嘱听在耳里,只觉得己这仇抱得可真够痛快,完美地贯彻了孔圣的教诲。 很值得再背两段《论语》心心。 哥儿随口用“知道了知道了”应付过爹,一溜烟跑走了。背着小手和金往回走,不忘和金分享刚王华说的好消息。 “活该!”金得知那姓刘的挨打也很心,同仇敌忾地跟着哥儿唾骂了一句。 “对,活该!”哥儿一点都不在意己要始练字了,心情好得不得了。 都说好事成双,哥儿刚回到住处,赵家表哥又找过了。 赵家表哥没哄哥儿,真给寻摸几花里胡哨的瓷哨。 赵家舅舅父俩在京师地不熟,想是费了不少功夫找到的。 哥儿颇宝贝地把几只瓷哨看看去,把最像上次那只的小鸟瓷哨用红绳串起揣兜里随身带着玩,剩下的全部叫金好好收起。 接着乐滋滋地和赵家表哥分享刘吉孙挨打的消息。 爷爷打孙,天经地义,哭都没处哭的! 赵家表哥不知里头的曲折,更不知哥儿在里头添了把火,只觉那般顽劣的混账小挨打是很常的事。 既然哥儿高兴起了,也跟着哥儿一起乐呵。 哥儿心了一会,又想到己要始练字的事。问赵家表哥始练字了没,要不要一起练。 赵家舅舅是教书的秀,赵家表哥然已经由亲蒙,字也然早早始练起了。 点点头,又看了眼哥儿小小的头,忍不住问:“哥儿你这就要始练字了吗?” 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有什么办法呢?当爹的都望成龙,老爱逼着儿读书习字。” 赵家表哥:“…………” 赵家表哥不敢编排家姑丈,只得讷讷地听着哥儿数落爹揠苗助长的可耻行径。 王华给了哥儿入门字帖,哥儿跑到己的专属书桌上把字帖摊,又把一张白纸铺在桌上。 哥儿平时让金帮写写画画,儿在旁边指导得头头是道。可现在叫己练字,对着偌大的白纸有点茫然起。 比起那么长的毛笔,还是的指头更好用,沾上水就能写。 不过要在明朝混日,不会写毛笔字绝对不行的。 哥儿拿着毛笔迟疑了一会儿,很快又振奋起。 十张大字,难不倒! 哥儿在入门字帖里翻翻找找,找到简简单单的“”字,两眼一亮。 很不错,习字就该先练己的名字! 赵家表哥就在旁边看着哥儿用镇纸压住字帖,把字帖定格在“”字那一页,提起沾饱墨汁的毛笔往纸上写了起。 小孩第一次拿笔,手总归还是不太稳当,写出的“”字歪歪扭扭。 哥儿刷刷刷地把字写完,定睛一看,被己写的字给丑到了,小眉头皱得快打结。 哼哼唧唧地嘀咕了句“不算数,这不算输”,又始在旁边写第二。 接连试了五六次,算是掌控住了手里的毛笔,知晓用什么角度、什么力度去写字比较好。 哥儿觉神功大成,再次认认真真看了几眼摆在案前的字帖,换了张纸写了大大的“”字。 很不错,笔画流畅,结构准确! 这下舒服了! 哥儿要把第一张写废了的废稿毁尸灭迹,就发现旁边还有表哥在呢。 哥儿继续面不改色地将废稿揉成一团扔进脚下的竹编废纸篓里,嘴里还和赵家表哥强调:“刚的不算数,这是我写的第一张大字!” 赵家表哥是在旁边看着哥儿习字的。 本还觉得姑丈只给字帖让哥儿己摸索不太妥当,还准备要是哥儿不会握笔就己教一教着。 结果哥儿上手就始写字,边写还边己调整握姿和力道,没一会就把字写得有模有样了。 虽说“”字非常简单,可要把简单的字写得好看也不容易。 哪怕赵家表哥早就知道哥儿聪慧过,亲眼见到这过程还是觉得家这表弟真是了不得。 就这样,哥儿竟还要把前头那张废稿偷偷扔掉! 这就是神童的追求吗?对己要求那么高,连一点瑕疵都不想留下! 瞧见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己,赵家表哥只能应和道:“对,这是第一张。” 哥儿哪里知道赵家表哥心里的想法,得了赵家表哥肯定的答案,拿着己写的字跑去找赵氏献宝。 看,随随便便一下笔,字就写得这么好看了! 赵氏接过那字一看,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然是抱着哥儿夸不停。 哥儿挨完亲娘的夸,又去找王华炫耀。 瞧瞧我王小,天赋异禀,落笔如有神! 王华瞅了眼,表情平平淡淡地说:“临贴已,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哥儿不搭理,又跑去找祖父祖母给们看字。 祖母也是抱着一顿夸,就是祖父很是嫌弃地说:“这么简单的字,谁不会写?” 那语气,一听就是和王华是亲父! 哥儿很不服气地说:“第一次写,写得多好看!” 王老爷说道:“说是第一次,谁知道你前头偷偷练过几次?肯定是把写得不好的藏了起,拿写得最好的出给看,真不害臊。” 哥儿气鼓鼓。 居然被说中了! 好气哦! 王老爷见哥儿一脸气闷,偏又没法反驳己,立刻知道己没猜错。哼道:“小孩要诚实,不能弄虚作假。” “我最讨厌祖父了!”哥儿连己写的大字都不拿,直接气呼呼地跑走了。 岑老太太瞪了丈夫一眼。 王老爷觉得这老婆很没道理。 说的明明都是大实话,这小己不实诚关什么事! 眼看老妻马上要骂,王老爷顺手把哥儿那张大字揣进袖兜里,决定出门去给周围的老朋友们拜晚年,给们好好讲讲家三孙始练字的事。 瞧这小,非得写到满意拿出,还嚷嚷说这是第一次写! 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强,也不知像的谁! . 第43章 第43章【先来后到】 文哥儿找着了新消遣(练字),??安分了许多。 知道刘吉现在还是首辅,丘濬都只是《宪宗实录》的副总裁,刘吉却是那个“副”字,??直接就是总裁! 听着就很威风。 文哥儿还啃爹,可不害亲爹丢了乌纱帽。 当,??他只是不去街上呼朋唤友一起遛弯了,谢、杨、丘还是常去的。 文哥儿去杨廷里学棋时,??还顺便杨廷研究了一会数学题。 杨廷能丘濬聊得来,两个人的喜还是很相似的,都爱研究点时人不爱研究的“杂学”。 难得遇到自己有相同爱的小孩,杨廷自更偏爱几分。 得知文哥儿一个喜欢算术的后辈“笔谈”,??杨廷一答应给文哥儿当外援,??争取多出点题给那位后辈练练手。 是文哥儿有不会的题,丘尚书又正空,??也可以来问他。 文哥儿得了这么个外援,高兴得不得了,经着手开始给王文素拟卷子了。大都姓王,??不用太客气,做多少题都可以! 首发网址. 这文哥儿泡在杨廷研究数学题,杨廷就有客人来访。 文哥儿是杨常客了,算不得外人,杨廷也避着他,??叫人把对方请了进来。 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相清秀,瞧着有点腼腆。 他先是礼数周到地杨廷问,接着才注意到旁边坐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一双乌黑带亮的眼睛满是奇地望着他。 杨廷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说这是李东阳李学士之子李兆先,偶尔会过来下下棋讨论讨论学术问题。 李东阳这个名字,文哥儿记得自己像听过。 他回忆了一下,像是去年他跟他爹出去拜年时听过的,当时李东阳还在孝期,法出门拜年。也是他爹一起修《宪宗实录》的同僚! 杨廷见文哥儿束起耳朵听,又给文哥儿多介绍了几句。 文哥儿是三岁才开始学练字,李东阳可不一样,李东阳四岁的时候经能独立创作书法了。 当时的景帝听说了此,还亲自召见了他,当场让他露一手来看看,看完后满意得不得了,赏赐了不少东西。 可见李东阳四岁的时候书法水平经很不错,皇帝看了都说! 文哥儿:????? 等会,他杨先生是不是他爹以及他老师玩多了,怎么他来杨学下棋都能听到这耳熟的语气。 听听,四岁就书法小有成,直接惊动紫禁城! 你怎么不编他一岁就能过目不忘呢?! 这明朝的皇帝可够喜欢神童的,他还以为现在那位召他进宫吃饭是特例,到他们老朱个个都爱干这种。 这些当皇帝的,实在太迷信了啊! 杨廷也是当着人儿子的面才多夸几句,见文哥儿听得眼睛都睁圆了,又给李兆先介绍了文哥儿,说文哥儿练字不算太早,读书却是特别早,如今《四书》都快读完了。 文哥儿很谦虚地说道:“有,有,《孟子》我还看呢。” 老孟的学问着实有点难懂,文哥儿这么爱预习的人都不乐意往下翻,反而看起了杂七杂八的学。 李兆先听文哥儿这意思,竟是经读完了《大学》《中庸》《论语》,自是惊讶不。 他从小听着自己父亲的传奇经历大,心理压力也挺大,瞧见这么个小娃娃也格外积极上进,心中更是惭愧不。 李兆先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字都认全,你的很厉害了。” 文哥儿被夸了一通,尾巴立刻翘了起来,觉得李兆先这人能处。 文哥儿积极地李兆先约看书:“你去过丘尚书吗?他书老多了,而且丘尚书把他藏书倒背如流,什么不懂的都能问他,下回我去看书的时候找你一起怎么样?”说罢他还掏出袋里的小鸟哨子,朝李兆先吹了的三声,“我知道你在哪,到时我去你外面这么一吹,你听到后出来我们会合就啦!” 李兆先听文哥儿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么扰丘尚书不吧?” 李兆先可是听说了的,丘濬这位礼尚书的脾气可不太。 文哥儿道:“你别看他老人总是板着脸,其实人可了!我还去他之前,他就跟我爹说让我把他当自己!面冷心热的大人!” 杨廷觉得丘濬估计经开始后悔说了那句话。 只是这种猜测,杨廷也不说出。人丘濬自己都能抹开面子赶人,他不该当这个恶人。 李兆先听文哥儿这么一怂恿,也有些意动。他点头说道:“那吧。” 文哥儿把自己通常可能去丘混吃混喝的日子给李兆先讲了,提议道:“是里方便的话,你可以准备点茶点带去,到时候我们换着吃,大都能吃上不同味的点心!” 杨廷:“…………” 伙,还把丘大人当聚餐地点了。 文哥儿可不知道杨廷心情有多复杂,他约完李兆先就乖乖坐在旁边听他们讨论问题。 即使同为少年成名的神童,侧重方也是不一样的,李东阳侧重的是书法文辞,杨廷侧重的则是经史以及法诸学。 文哥儿在旁边听杨廷言简意赅地给李兆先剖析问题,觉他杨先生的逻辑思维着实强悍,轻轻松松就能把问题讲通讲透。 偷学到不少√ 专门学蹭着学,觉就是不一样! 蹭到的知识点,觉就像是赚到了! 文哥儿李兆先一起离开时心满意足得很,分别时不忘再次李兆先约看书时间。 李的点心他还吃过! 四岁就闻名紫禁城的李东阳,肯定有不少吃的! 文哥儿美滋滋地回了。 另一边,李兆先也抱着书回。他才走到门,就瞧见几个友人从斜刺里窜出来,挤眉弄眼地说道:“明儿我们一起去个地方,你一定来啊。” 李兆先一愣。 李兆先出生才四个月,生母就经病故,继母比起生母总是隔了一重,他始终亲近不起来,以往常格外珍惜周围的朋友,经常掏钱请客玩耍。 若是平时的话,朋友相约他是一定会到场的,不过刚才他经文哥儿约了,凡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才是。 就算文哥儿还是个小孩儿,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爽约。 李兆先道:“我经与人约了,明可能不能你们一起出去,你们自己去玩吧。” 那几个友人对视一眼,怂恿道:“你约了谁啊?你还有我们不认得的朋友吗?正这次约出来认识认识,以后一起玩呗!” 李兆先道:“我与他约去丘尚书,你们去怕是不适合。” 即便他从小这些友人一块玩儿,也得承认丘濬肯定不会欢迎他们上门——至他们说的“地方”,文哥儿这个小娃娃必也是不能去的。 这哪能一起玩啊? 听李兆先这么说,那几个少年郎也只能散去了。 扫兴,不容易等李出了孝期热热闹闹玩了半年,李兆先居交上了别的朋友! 李兆先抱着书回到,就有小厮跑来说李东阳找他过去。 李兆先心里一跳,到他爹可能又骂他,心情不是很。他径直去了李东阳书房,闷闷地喊了声“爹”。 李东阳道:“我刚回来时看到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在外面探头探脑,他们又约你出去胡闹了?” 李兆先为友们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哪里辩解起,只能乖乖答道:“对,不过我别人有约了,应。” 李东阳本来是教训儿子的,听李兆先这么一说倒觉得挺稀奇,追问道:“你与谁有约了?” 李兆先老老实实把在杨廷遇到文哥儿的讲了出来。 文哥儿实在太热情了,他都找不到机会拒绝,最后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文哥儿在圈子风评极佳。 这主得益文哥儿在老一辈里头的人缘,但凡被他陪吃过的,就有不喜欢他的。 更何况他祖父、他爹以及谢迁他们时不时会在外面“不经意”地提上一两句文哥儿的学习进度。 如今整条安街都知道这小子一岁会下棋,两岁能读四书……对了,最近他祖父夸的是,这小子开始练字了,一写就会,都不用人教的!关键是这孩子不仅有赋,还对自己求非常高,练字得练到自己满意才肯拿出来! 这种风评极的小神童,哪个能不爱呢? 绝对是听到自小孩对方玩到一起就眉开眼笑的那种。 李东阳这位听后神色也缓下来。他说道:“既约了,那就早些歇息,省得明儿精采的,丘尚书瞧见了会不喜。” 李兆先喏应下。 李东阳发走儿子,揉了揉眉心。 他才四十出头,经了两位妻子,子嗣也不丰,两位亡妻只分别给他添了一女、一子,是以他对子颇为爱重,平日里管教起来便会比对待其他孩子严厉。 儿子明面上不说,心里头怎么的就不知道了。 尤其是他续娶后中添了弟弟妹妹,子就越发难管教起来。 主体现在他越不让儿子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儿子便越爱与他们往来,着实让他约束都不知从何下手。 这次儿子居王那位小神童碰到一起了,倒是叫李东阳有些意外。他这儿子看似腼腆,实则心里颇有些傲气,怎么竟个三岁小孩聊上了? ……比起那群狐朋狗友出去胡闹,这应当不是什么坏才对。 . 第44章 第44章【记录一下】 正月十一日,??一年一度的元宵长假再度到来。 事务繁忙的哥儿一大早喊上赵家表哥和金生,溜达去召唤出谢豆,两边分别提着精准备好一食盒点和饮子顺利会师。 哥儿讲得有有据,??他们是有礼貌的孩子,能让他们的图书管员丘尚书流血又流泪,??哦,出书又出吃的,??得带点好吃的茶点去孝敬丘尚书。 丘尚书年纪大啦,吃太多点也好,他们得力所能及地帮忙吃掉一部分。 简单来说,他们去丘家聚餐吧! 丘家,??家风清正,??摆设简洁,满屋子除了书啥都没有,??这正好摆上吃的喝的交换着享用嘛。再没有比这儿适合的了! 哥儿召唤完谢豆,到自己还约了李兆先,又领着一群呼啦啦地跑到李家外面吹哨子。 李兆先提着盒点出门,??就看见一群高矮一的萝卜头。 李兆先麻了。 看看这群萝卜头吧,岁五岁七岁八岁,瞧上去一应俱全,只他一个是十五岁的少年郎。 这叫他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也没法临时反悔,因为哥儿已经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点盒。哥儿热情地招呼:“走走走,??我们到丘尚书家去。” 李兆先只得被他拉着走。 长假一天,??丘濬一早起来,泡好浓茶,本开始看书,瞧见外面天气错,??他又在庭院里转悠一圈,才慢腾腾绕回自己的书案前拿起一本新到。 一切都很好,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唯有书香陪伴左右,正是愉快假期的美好开端。 知怎地,他里头总感觉有哪里。 “哥儿怎么还没来?”吴氏的声音打断了丘濬的皱眉思索,并成功让他眉头突突直跳。 丘濬:“…………” 是了,今天那子该过来了,也知这次又会带谁过来。 俗话说得好,晚上莫说鬼,白天莫说。夫妻俩才起了个话头,哥儿就领着蹬蹬蹬跑来了。 哥儿先拉李兆先给丘濬介绍了一番,说这是李学士的儿子,大家都是修《宪宗实录》的同事,就用他一个岁孩来介绍了! 丘濬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也知道你是岁孩”。 这都是哪认识来这么多年龄一的朋友。 谢豆和赵家表哥都来过,须再多介绍,哥儿便自发地替丘濬收拾起桌子来,嘴里还说道:“过了年还是好冷,糕点得趁热吃,我们吃完再看书!” 丘濬今已经习惯哥儿这作派,绷着脸招呼几个孩坐下来,各色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各家有各家的特色。 李东阳家祖上皆是行伍之,直白点说就是行军打仗的大粗,到他这一茬出了个曲星下凡似的神童,谓是稀奇到能再稀奇。 也知是是李东阳气太旺,影响了他儿子的体质,好端端的军户后代居然生得十分弱。 哥儿瞅着李兆先的身板儿,大方地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乳酪兰雪茶端了杯给李兆先,试图让李兆先喝点奶制品补补身体。 比较让哥儿失望的是,李家常年住在京师,祖上又都是粗,家中吃食没甚地方特色,全都是京师常见的点,口味也十分健康,找着任何一样适合孩子吃的垃圾食品。 有时候偏偏就是吃点垃圾食品! 哥儿没太失望,他从自己食盒最后一重拿出张纸摊在地上,接着端出一盘子片成薄片的冷蒸饼,兴冲冲地丘濬说道:“我昨儿看到首杨万里的诗,说的是一种叫‘酥琼叶’的吃食,诗里写这东西‘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讲的特别好吃,我们来试试!” 丘濬赞同地批评道:“别读诗是品其言、感其意,你倒好,光惦记着吃。” 哥儿振振有词:“我亲自试一试,只靠凭空象,怎么品其言、感其意?杨万里的好朋友陆游都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是哥儿胡诌,杨万里和陆游确实是好朋友。 杨万里给陆游写的诗就有一句“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 哥儿学着丘濬他们认揣摩仔细品味,最终觉得的意思绝是“六年见,贼拉你”没错了。 这是朋友是么! 丘濬:“…………” 丘濬觉得吧,这子还是别读那么多书好。 他读这些书到底是学些学问和道,还是拿来胡掰乱扯? 一一少你来往我地闲扯着,两个都没觉得有么,旁边的李兆先却听得一愣一愣。 现在岁孩都能熟读这些诗,并且还能在闲谈中随口用上的吗? 李兆先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五岁孩、七岁孩以及八岁孩,从他们的神色判断出来了:……神童才是少数派。 哥儿好歹还有个状元爹,他亲爹李东阳还离奇一点。 毕竟他曾祖父是金吾卫,大粗一个;他祖父是个私塾师,一辈子勤勤恳恳书育;到了他爹这儿一下子就蹦出个神童来,谁听了觉得稀奇? 李兆先这么胡思乱一通,就听到哥儿招呼他们一起围着火炉烤饼。 得说,读书给食物起名字有意趣,冷饼子片薄了往火上烤一烤,就成了“酥琼叶”,说准还是哪个穷书生苦中作乐出来的。 哥儿凑在丘濬身边瞎叨叨一通,还忘提醒丘濬:“翻面,翻面,翻面要焦了。烤焦就是黑琼叶了,妥,妥!” 丘濬:“…………” 所以他为么要学穷书生围炉烤冷饼?! 一片片烤好的酥琼叶摊在铺平的油纸上,还散放着诱的香气。 谢豆和赵家表哥都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拿又觉得丘濬这个长辈兼主家都没动手,他们两个孩儿哪里好意思先吃? 李兆先本是贪口腹之欲的,瞧见几个孩儿眼底的渴望,居然也生出几分迫及待来。 还是哥儿最直接,眼看带来的酥琼叶都快烤完了,马上积极地怂恿丘濬快尝尝看。 丘濬拗过他,拿了一片尝鲜。 还别说,这烤得薄薄脆脆的,确实挺香;尤其还是自己动手烤的,吃着感觉是滋味凡。 哥儿很有研究精神地咔嚓咔嚓咬几口,兴致勃勃地转头嚼出清脆的声响给丘濬听,嚼完还追问:“你听听,这是是雪花声!” 丘濬:“…………” 丘濬板着脸反驳道:“雪花声哪有这么吵?” 哥儿往外瞅了眼,有点遗憾没有下雪,能来个当场比。 他也没太失望,分了一盘酥琼叶跑去和吴氏献宝,叫吴氏也吃吃看是是能吃出下雪的声音。 吴氏还没听过这种吃法,依言取了一块吃给他听。 哥儿听完立刻跑回去和丘濬分享自己的伟大发现:“斯吃出的是雪,我吃出的是大雪!” 丘濬无言以。 你子也知道你是斯呐! 李兆先几听得都笑了。 一屋子大孩闹闹腾腾地吃饱喝足,便收起兴头扎进书堆里去。 丘濬家的书是的多,李兆先珍而重之地取下一本自己寻了许久的书,与坐在书案后的丘濬道了声谢,端端正正地坐下看书。 每每看得有点疲乏了,就跟着哥儿他们出去遛弯。 一转眼就在丘家消磨了半天。 要是只有自己来,哥儿是会在丘家蹭饭的,过多了他就没留下了,省得这么多把丘濬给吃穷了。 一群子齐齐告退。 丘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吴氏丘濬说道:“是个讨喜的孩子,和他待在一起总觉得么烦恼都没了。” 丘濬会承认这种事,冷哼道:“本也没么烦恼。” 贪嘴吃点新鲜的,非说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年纪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哥儿玩够了,很满足地回家吃午饭,还趁机关了他大哥一句:“过了元宵,哥你是是要去读书了啊?” 王守仁最近呼朋唤友玩得很开,听哥儿这么一提,也到了自己即将入学的事。 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哥儿瞅见他哥的脸色,积极给他哥分享起自己从谢迁那里听来的国子监异闻录。 嫌饭菜难吃,挨鞭子! 去外堂串门,挨鞭子! 屡改,削籍流放! 退学,砍头! 就问你怕怕,就问你怕怕! 王守仁听着哥儿在旁边嘴叭叭,脸黑黑地伸手把他上下嘴唇捏成鸭嘴巴,让他再说出种种危言耸听的话来。 洪武大帝那会儿还没迁都呢,国子监的那颗头远在南京的南国子监,和他们北国子监有么关系! 王家的饭桌上热闹得很,谢家、李家的饭桌则是在聊早上在丘家的热闹。 谢豆正是喜欢分享的年纪,早上从哥儿那知道种新鲜吃法,忍住用孩童独有的稚言稚语和家里分享起来,从杨万里的酥琼叶讲到陆游的“纸上得来”,又从陆游的“纸上得来”讲到哥儿的大雪雪论。 他晓得杨万里和陆游是谁,只觉特别好吃又特别好玩。 他也跟着哥儿读书读诗,怎么就读出这么有趣的东西呢! 于自家儿子这个疑问,谢迁也没法解决。 毕竟一万个里头都一定能出一个哥儿这样的。 谢迁道:“你多与哥儿一起玩便是了。” 谢豆用力点头。 另一边,李家父子俩也聊到了丘家发生的事。 李兆先年纪比谢豆他们大,仅关注了吃吃喝喝的事,还旁听了哥儿请丘濬的问题,只觉这孩儿很一般。 那些问题连他这个蹭听的都觉得获益良多。 别有天分怕,怕的是别有天分还努力。 “你既然有此感悟,便该定下来好好读书才是。”李东阳道,“你也十五岁了,早该收收了,莫再整日嬉玩误了举业。” 李兆先连忙应是。 傍晚狐朋狗友再来约他去玩儿,他竟是又拒绝了,说是要在家看书。 狐朋狗友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兆先来,谁负责给钱呢? 李东阳从下嘴里得知这一情况,觉得非常欣慰,提笔写了篇章感慨此事。 作为茶陵诗派的领头、未来有望把持坛十余年的领军物,李东阳时刻保持着的基本习惯—— 管发生点啥事都要情实感地写诗记录一下。 比过去这些年里头,他回湖南茶陵家省亲时攒了本《南行稿》,北上京师参加科举又攒了本《北上录》。 反正就是去到哪写到哪,忠实而详尽地记录自己的日常体悟。 所以,于这么有意义(让他儿子奋发上进)的一天,李东阳当然得用自己优美的辞记录一下。 写完以后,那就该的另一个基本习惯上场了—— 在朋友圈里广泛发布。 邀亲朋好友一起: . 第45章 第45章【全是坏爹】 对于自己即将(靠蹭热度)蜚声文坛这,??文哥是一无所知的。 直到他再一次在谢面吹哨子,一吹吹左邻右里好几个少年郎,他才眨巴一下眼,??些疑惑地了下自己手里的小鸟瓷哨。 赵舅舅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得赶回去教了,??赵表哥自然也跟着回去了,留下几个小哨子证明他过。 文哥怎么都没想到,??表哥这才刚走,他的小鸟瓷哨竟功力大涨,一下子吹这么多人! 经那几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一解释,文哥才知他们是被他们爹撵的,??说是李东阳的李兆先去丘尚后脱胎换骨,??他们爹也希望他们去熏陶熏陶。 至于为什么不派年龄相当的三岁小孩,主要是他们三岁小孩要么认字不多要么特别顽皮,??真要让他们跑去丘闹腾,丘濬怕是要给他们每人血一封绝交了。 所以,还是挑拣个还救的小子去感受感受丘尚绝佳的读氛围好了。 文哥得知情始末,??点目瞪口呆。这个李东阳怎么回,子去别人玩一下也得写个文章广而告之! 文哥颇觉为难地说:“这么多人去的话,我得先问问丘尚同不同意。” 他平时捎带一两个人过去,也不算太扰着丘濬。要是仗着别人脾气好,就自顾自地捎一大串人去别人,??那可就是真不要脸了! 几个少年郎齐齐点头。 文哥挨个和他们通了姓名,??无一意都是他爹同僚的子,一个两个全是官二代。他没怎么在意,又跑去李东阳召唤李兆先。 李兆先熟门熟路地提着个食盒,到几个同龄人还愣了一下。他脚步点虚浮,??眼下点发青,显见是这几没睡好。 文哥得一脸担心,跑过去问:“你瞧着怎么这么没精神?要不你这次别去了,回去补个觉吧!” 李兆先表情些一言难尽。 他爹李东阳,当代诗文高手,从他会说话起就爱写诗文记录他的言行。 几乎所的亲朋好友都知他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对对子、第一次写诗文是什么时候,他那些童言童语经他爹妙笔一写,处处都充满了闪光点,句句都满含亲爹的期望。 就,压力很大。 这几年他写了诗文都会私下藏起,坚决不叫他爹见,这才安稳了许多。 结果前他爹写完一篇记叙他在丘读的文章,特意找他这个当人没谬误。 谬误是没的,整篇文章写得妙趣横生,且语句优美简练,内容情真意切,主旨还积极向上,字里行间饱满老父亲的欣慰和感慨。 当时他就觉得不妙。 果然,接下这几到里做客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他爹的亲友、同僚、门生,全都受到他爹的热情邀请、邀他们对文章斧正一二! 谁不知斧正一二这种就是谦辞,真正意思其实是“你瞅瞅我这篇新文章写得牛逼不牛逼”。 于是李兆先收到了所亲朋好友欣慰的目光。 还人调侃说他爹当年是十七八岁二甲第一,他要是科应试也是十七八岁,可不能丢了他爹的脸。 李兆先:“…………” 压力更大了。 世人为什么要夸“一门两进士”“一门三进士”呢? 因为就算你是个状元爹,也不一定能养状元子,真要了父子两状元,那可是能吹到朝廷改朝换代的。 进士也一样,时候里侥幸教个进士,后头也可能后继无人。到那时候官大的可以给子荫官,官小的就彻底返农了。 李兆先一想到自己过两年确实该应试了,心里就很不安宁。 他不想他爹失望,也不想祖父失望,可他知自己必不可能他爹那样的分,十七八岁一考就考个二甲第一。 举国上下三年才一个二甲第一。 举国上下不知多少年才一个他爹那样的神童。 对上文哥满含关心的双眼,李兆先没提里那些糟心。他爹对他期待高没错,别人凑热闹跟着调侃也没错,他是对自己没信心而已。 李兆先:“没什么,就是没睡好,我们去丘尚吧。” 文哥不懂李兆先内心的纠结,见李兆先不太想和他倾诉,也就没多问。 他领着一群少年郎去了丘,叫他们先在面等等,自己与谢豆跑进去找丘濬说明情况。 文哥到了丘濬面前,主要就是推卸责任,表示不是他喊的,要怪就怪李东阳。 这李东阳哟,听李兆先回去后讲了讲,就写文章到处说,弄得他们读个都不清净啦! 文哥:“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去帮您把人全部赶走!”他还朝丘濬露个奶凶奶凶的龇牙表情,“您这样够凶吗?” 丘濬瞧见他那怪模样,忍不住骂:“就许你,不许别人?!就数你最扰着人读!” 丘濬顺嘴骂完了,心里又点后悔。 他少年时去跟人借读,没少被人奚落,也人恶语相向、直接赶他走。 可为了,挨两句骂挨几记白眼算得了什么?是别人的,你想能忍着。 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过了几十年他都忘不了。 丘濬抬眼去文哥,却发现文哥已经蹦了起抱了他一笑,边往跑边说:“我就知您最好啦!我马上去喊他们进!” 这小子跑得那叫一个快,一眨眼就没影了,哪什么不好受的样子? 真是个混不吝的小子。 一群少年郎开始趁着假期跟着文哥在丘读。 不过除了文哥,依然没旁人敢去闹腾丘濬,连过去请教时都是战战兢兢的,总感觉丘濬下一句就是要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文哥从他的丘图馆回到,不知怎地想起了李兆先那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跑去找王华说起李东阳那篇文章的影响力,想从王华这探听点消息。 王华作为文章当人(之一)的亲爹,也幸被李东阳邀着品鉴那篇文章。 王华本人是考过状元的人,文采自然没话说,可他的文章是典型的台阁,直白点说就是那种一读就知你在当官的类型。 一读之下,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李东阳不一样,李东阳写起诗文风趣诙谐,语句间真性情在。 要不是坐在翰林院里写公文,他的诗和字必不会用台阁。 他不止一次对处处粉饰太平的台阁表露嫌弃态度,为此还曾被扔去坐冷板凳。 大都一样,就你不一样,你又没足够大的话语权去涤荡文坛,谁乐意让你头?真叫你头了,说不准明就被你踩脚下了。 王华读了李东阳的诗文,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都是读人,谁还没点鉴赏能力?文章好不好,一读就知。 这次自己子算是蹭着李东阳的文章小小的了名。 纵观全文,就这小子话最多。 王华把文哥拎起,一手抱着子一过一遍,可那么流畅自然的行文,谁读个一遍还背不? 文哥:“…………” 文哥眼睁睁着他爹行云流水般把文章默写在面前的白纸上,觉自己可怜的小心脏麻麻的木木的,已经不想再感慨什么。 等王华写完了,文哥也读完了。 作为一个从小被语文老师带着分段分句分析文章的中华做题,解能力几乎是伴随终生的。 这文章,满满的都是老父亲对子的期望啊。 写得再轻松诙谐,也掩不住那望子成龙的心! 文哥把文章从头到尾再过了一遍,忍不住使劲“唉”了一声,把气叹得老长。 王华瞅了眼自己还可以轻松抱在腿上的小子。 “你又叹什么气?” 这小子,从小就鬼头鬼脑的。 文哥说:“父爱如山,太沉了,背不动!” 文哥顺嘴把李兆先今的憔悴模样给王华讲了讲,话里话的意思是“咱们可不兴学那老李知不”。 这人啊,压力一大,就容易,不是憋在心里把自己憋病,就是跑去胡作非为放纵发泄。 不管哪个都不好对不! 王华听懂了。 他瞅了瞅自己子,每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小身板长得老快,每东跑西闹,自懂起就没消停过半,那双小短腿跑得越越快就不说了,口齿还一比一伶俐。 压力?什么压力? 反正王华这个当爹的是一点都没见,反而是别人被他闹得没一安宁。 小小年纪的,还教起别人当爹了。这里头他这么个三岁小什么啊? 王华睨着文哥,淡淡地问:“今的大字写了吗?”他说完还无情地把文哥拎下地,让他赶紧去写功课,别一到晚想东想西。 文哥:“……………” 可恶,一就知他爹根本没听进去! 这长安街,遍地坏爹! 文哥愤愤地跑回住处练字。 与此同时,当今子朱佑樘也在享受难得的休假。 不过虽然没朝臣商讨政务,朱佑樘还是在思考着朝中诸。 他平时都是勤勤恳恳地处朝政,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以及磨合,朝廷的情况他已经摸清了大半。 最近他在琢磨怎么把刘吉换掉。 朱佑樘刚登基时刘吉表现得很好,做起模样,他用起很顺手,觉得这位老臣虽然“刘棉花”这种绰号,办能力还是的,每次进言也言之。 直至最近朱佑樘才无意中发现,刘吉在内阁到言之的建议都会把它们个移花接木,当成自己的建议讲给他听。 朱佑樘可以接受刘吉名声上的瑕疵,可不太能接受刘吉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欺上瞒下的。 他都已经满二十岁了,难在刘吉眼里还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无知小? 连同在内阁的同僚都对刘吉的做法都敢怒不敢言,刘吉在他面前表现的安分以及直言敢谏又几分真几分假? 朱佑樘很是恼火,恼火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偏又拿圆滑老练的刘吉毫无办法。 虽然都说“一朝子一朝臣”,可谁要是把没明显过错的老臣打发走,绝对是要被读人追着骂的。 朱佑樘心中烦闷,叫锦衣卫让他们去打听打听京师什么新鲜诗文可以供他解解乏。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不少新鲜。 比如京师突然流行起一首叫《弹棉花》的歌,刘吉孙子还学回去唱给刘吉听。 饶是朱佑樘这位年轻子平时努力板着脸装得很威严,到这桩乐子时还是忍不住笑了。 接着就是这几流传在大明文坛的热门文章。 李东阳写的《记我于丘尚处读》。 这文章不仅在感慨他子去丘濬读后了怎么样的转变,还详细讲述了丘濬如何领着一群孩子边烤酥琼叶边引经据典讲解诗文。 那一句句描写可真是,既生动又趣,越越味。 ……直接把朱佑樘给饿了。 . 第46章 第46章【当属京学】 朱佑樘午饭难得想多吃一些,??看得张皇后都有点惊讶。 两人乃是年夫妻,成婚后曾共住东宫一些时日,相处起来如一般夫妻无二。张皇后亲自替朱佑樘接宫人新添上来汤面,??奇道:“陛下今日胃口可真不错。” 朱佑樘把李东阳那篇文章张皇后讲了。 李东阳文章写得可真好,读完这么久了,??到现在都觉得口有余香。 张皇后道:“这小孩儿听着倒是耳熟,可是去年曾进宫王小子?” 朱佑樘点头,??对王小神童也印象颇深。笑着说道:“说起来当初李学士也被荐为神童,没想到这王小子倒儿子玩到一块去了。” 李东阳这个神童也是运气不佳。 知道当初接见乃是景帝。 景帝是英宗遭逢土木堡之变被人掳去后继位,只当了八年皇帝,英宗归来后被迫了皇位,??诸多亲近大臣遭到清算。 像李东阳这么个沾点边小孩儿虽没被波及,??地位却也略显尴尬,只能敛起神童锋芒安安分分读书考试。 兴许是小小年纪就遭那样大起大落,??李东阳连在翰林院坐冷板凳时候都挺乐观,常年朋友诗文往来不断,瞧着非常地宠辱不惊。 朱佑樘是在李东阳来东宫讲学时认得,??算下来李东阳和谢迁都算是“帝师”,属于有东宫旧在近臣,是以在饭桌上提起李东阳语气不免多了几分亲厚。 张皇后不由问道:“李学士儿子也才三岁吗?” 朱佑樘被问倒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应当十来岁了,李学士文章里写去爱出去胡闹来着。” “那们能玩到一块倒是稀奇。”张皇后笑道。 朱佑樘也笑了,??随口说道:“到底是个小神童,??连丘尚书都由着闹腾,交个十几岁朋友又算什么?” 丘濬学问人,朱佑樘听了几次课,对渊博学识非常佩服。 事实上朱佑樘心里有点别想法。 丘濬资历老,??学问强,办事本领不差,对朱佑樘来说一直是个很不错渡性阁老选择。 主是吧,丘濬人缘不好,为人耿介清直,属于孤臣般存在,从不会谁结党,更不会和刘吉那样死抓着权柄不放。 算算丘濬年纪,等物色好真正适合入阁人选、挨个把不想再用人踢出内阁,丘濬也差不多该致仕了,正好可以平平稳稳地完成渡。 读了李东阳文章,朱佑樘更是横看竖看都觉得丘濬都比刘吉好多了。 别人都是高朋满座、门生遍地,丘濬招来却是一堆去蹭书看小孩儿。这不是证明了丘濬是个不结党不营私孤臣? 这恰好就是朱佑樘眼下需一杆枪。 这种种考虑,自不适合和张皇后聊。 朱佑樘多吃了半碗面,瞧见殿内也烧着火炉,叫人送了些片薄了蒸饼来,对张皇后道:“我们也来尝尝这酥琼叶到底是不是当真‘嚼作雪花声’。” 难得朱佑樘有这样兴致,张皇后自是笑着奉陪。 朱佑樘夫妻俩有一样想法人不在数,尤其是那些个爱好风雅文人,更是一个两个开始为难起里菜刀,都想着把蒸饼片多薄才有‘琼叶’味道。 李东阳这一篇文章,当真叫平日里瞧着平平无奇蒸饼在京师出了次。 许多不识字且没看李东阳文章厨子对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们东一个两个全部吃这玩意? 文哥儿得知这“京师饼贵”现象,有些咋舌李东阳影响力。 觉得这是一个大佬! 唉,九年义务材到底是太局限了,很多大佬都没写进去,以至于根本不认识! 文哥儿只是感慨了一下,也没太放在心上。主是这个岁数也没到需写诗文年纪,暂时不想去蹭大佬文气。 横看竖看,跑去蹭这玩意结果都是加作业警告。 又不是傻子! 闹了元宵,李兆先去京学念书了,。 谓京学就是顺天府学,乃是李东阳母校,们祖上乃是靖难功臣,早已定居京师,以们有就地入学资格。 文哥儿没去顺天府学,听李兆先告别时说话,顿时来了兴趣:“顺天府学在哪儿?远吗?许旁人去玩儿吗?”觉得玩儿这个词用不太妥当,很快又改了口,“许小孩儿去感受感受府学浓郁求学氛围吗?” 文哥儿和李兆先感慨,国子监已经去了,属于去了一次不想再去地。顺天府学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接着热地给李兆先分享起鞭笞流放剁头之类国子监监生日常行为守则,并表示这是老师谢迁说。堂堂谢大学士,绝对不会说谎! 李兆先:“………………” 没想到你是这样谢大学士,居搬出这些陈年老规矩来吓唬小孩。 李兆先道:“我们府学管得倒没国子监严,不外人是不能随去。你是真感兴趣,等我回府学后问先生再捎你去玩玩。” “那我们说好了!”文哥儿眼睛倏亮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小短手邀李兆先和击掌为誓。 李兆先愣了愣,笑着和来了个击掌。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半空中拍出了“啪”地一声。 许是这段时间拒绝次数太多,那群好友已经不怎么来找玩了,这次回府学后不得多请几次客弥补一下。 只是以前觉得请请客没什么,可这段时间在丘交了几个新朋友,又文哥儿往来甚多,竟觉不出去喝酒听曲儿也能挺快活。 比起好友们爱喝那些辣喉酒,倒是文哥儿带来兰雪茶更对胃口。 ……那些个好友为最近不爱出去玩就不搭理了,到底不掏钱去哄们回心转意呢? 李兆先第一次怀疑起自己交友眼光来。 这是连爹李东阳骂那些朋友是“狐朋狗友”时都没有。 毕竟十几岁年人最听不得辈批判自己朋友,哪里能把亲爹话听进去?更有甚者,亲爹越说不好,们越反着来。 这种况一般可以称为青春叛逆期。 文哥儿却是没说朋友半句不好。 文哥儿甚至都不知道有哪些朋友。 文哥儿只是在短短几次相处里叫感受到了什么是友人间有来有回谊而已。 李兆先别文哥儿归收拾东西去。 文哥儿非常开心地蹦跶回,和爹说起自己可以顺天府学玩儿事。 王守仁正好在旁边,听文哥儿有了新目标,把拎去掐了两把脸蛋,嘴里说道:“你不是说和我去国子监吗?怎地换了目标?” 文哥儿道:“才不去你们国子监,又不好玩!” 王守仁自己也是想一出是一出人,也不觉得文哥儿想法有多离经叛道。说道:“瞧你这么喜欢往读书地跑,不我给你捐个纳贡生额,好叫你能早早入国子监读书?” 文哥儿道:“哪有三岁就去国子监道理!” 王守仁道:“不识字都能去,你识字了怎么不能去?” 文哥儿站得高高,双手交/合作刀劈状可着劲去劈王守仁脑壳,嘴里道:“呔,你这孽障!休想害我!” 王守仁毫无防备地被劈个正着,脑壳隐隐作痛。 王守仁正撸起袖子和弟弟干架,就挨了王华一通训:“一天到晚说什么胡话?文哥儿小,你也小吗?”王华骂完王守仁,又转头横了笑得很是得意文哥儿一眼,“你小子也是,别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府学是别人求学之地,不是你闲着没事跑去玩耍地。” “就是没去,好奇!”文哥儿小声嘀咕,“等去肯定就不好奇了!” 紫禁城都去了,别地怎么就不能去看看。可乖了,都没想着出城去,只是在城里转悠来着! 王华本就不是个严父,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也就没再训了,只说道:“人学官不一定让你去闹腾。” 起初明朝各个衙门管理都是很严格,尤其是学校面。 可是经一年发展,很多规矩早已存实亡,当初王华奉命去当廷试弥封官,把王守仁给捎带进去见识。 廷试就是科举最后一道关卡,皇帝亲自来给考生们面试,让考生们当面答题。 谓弥封官,就是负责考卷密封工作,全程只需把卷子糊、编号、盖个印,最后送去誊录。 简称科举打杂人员。 那时候王守仁才十三岁,王华带上瞅瞅第一手廷试考卷,让试着评个高下。 王守仁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哪里怕评个卷?当场来了个指点江山! 关键是说得竟挺准。 以说,只胆子大,连科场打杂都能带孩子进去。 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负责。 王华是亲爹,以乐意带儿子去涨见识。 可文哥儿这非亲非故,人府学授凭啥负责? 结果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李兆先从府学回来时连都没回,直奔文哥儿,文哥儿说起府学授答复。 人真答应了。 为李兆先是这样介绍:文哥儿,聪慧人,学啥会啥,爹是状元,老师是状元,隔壁国子监前任祭酒丘濬关系极好,一岁杨廷和学棋,两岁得当今圣上召见,人称安街小神童,连我爹李东阳写文章时都夸好! 府学授:? 神童好哇,咱先预定了,等个两三年就找机会抢来,让浙江府学痛哭流涕。 瞧瞧这小神童,天子都已经召见了,当属京学人! 回浙江是不可能回浙江,咱京学绝不放回浙江! . 第47章 第47章【迟早要完】 李兆先干什么事,??文哥儿哪里晓得,他只知道自要府学一日游(叫李兆先半路送自回来),约日子后就很积极地收拾东西。 回国子监程都是大人们在聊天,??文哥儿只记得国子监老大老大,都来得及玩儿。 这次他是跟着李兆先的,??肯定就是次那种校长陪游的待遇,自由活动可能性贼大! 学校这种地方,??占地广阔,绿化良,一看就很适合郊游野餐吧! 文哥儿兴冲冲地跑和他娘说起自的出游计划,李兆先说到时他们家马车会过来接人。 既然有马车,??文哥儿就可以酌情带点吃的喝的,??味儿别太大就成,热乎乎的午饭府学里头有,??他可以跟着李兆先蹭吃蹭喝。 平时文哥儿只是在长安街瞎跑,眼下要跑到城东那么远的地方,赵氏免有些担心,??问清楚文哥儿要跟谁、要多久,接着就是帮文哥儿收拾这收拾那,里里外外一通忙活。 文哥儿迈开小短腿跟在赵氏屁股后面跑,试图阻止他娘给他收拾大包袱的想法:“用这个,很快回来啦!用那个,??用到的啦!” 赵氏道:“你就放在马车里用拿下,??要用的时候可以马车取。出门在外要是衣服弄湿或者弄脏,总得有件替换的吧?” 文哥儿见他娘难得地强硬一次,只随着他娘仔细收拾。 有什么办法呢,他娘太爱他! 文哥儿心里美滋滋的,??夜里也睡得老香。 只过到后半夜,他又开始做梦,是梦见自在课,着着忽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 他正坐在窗边,转头往外一看,就看见他们那位爱在课堂讲唐伯虎平的老师摔得血肉模糊,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也起来。 他睁大眼,知道到底发什么,只记得那血一直往台阶处蜿蜒流淌。 温柔的班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她温热的手掌在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别看,乖,快忘掉,你什么都看见。” 学校提放学,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到蹲坐在那儿舔毛的猫猫。他眼里顿时蓄起泪,吸着鼻子蹲到猫猫面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文哥儿一下子睁开眼。 他坐起来看看外面微亮的天色,又看看空荡荡的床榻,左瞧右瞧都瞧见猫猫来过的痕迹,忍住在心里“唉”一声。 听说那位老师曾是位名校高材,本来已经拿下高薪工作,结果因为得罪人得回老家找工作糊口。 作为父母曾经的骄傲,他努力维持着人的体面,看起来已经很适应小县城的普通活。 谁都想到他会在学校顶楼一跃而下。 其实也是毫无征兆的,若非心中郁郁,他又怎么会和什么都懂的小学说什么“唐伯虎余得志”。 只是当时的听众是懵懂小儿,根本人能听明白罢。 文哥儿想透自怎么突然梦见这一茬。 他向来爱为难自,想通便想,径直起身跳下床,拿过棉衣把自裹得圆滚滚,跑出刷牙洗脸。 赵氏见他一大早就精奕奕地蹦起来,无奈地揉着他脑袋说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食盒都给你备,你要空着肚子空着手出门吗?” 文哥儿道:“早睡早起,身体棒棒!” 等到吃饱喝足领着金出门,文哥儿瞧见立在马车等着自的李兆先,忽地愣一下。 他一下子想起那位老师的模样。 那位老师博学、健谈、热忱,管谁提起他都会夸个停。 文哥儿也很喜欢那位老师,每次听他讲课都听得津津有味。 有次他远远看到那位老师独自在楼道尽头打电话,迈开腿准备跑过喊一声“老师”,跑近一些后却发现老师看起来和平时很一样。 老师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静静地盯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许久。 仿佛世界的落寞都压在他的肩头。 那些情绪文哥儿太懂,只觉得老师心情肯定太,立刻收回往跑的脚步,远远地绕回教室里。 ——要是那时候他和老师说说话就。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下子拼凑在一起。 对,对,就是这样的。他那时候懂得太少,所以能改变的事也太少太少,即便事情来到他眼,也有人教他该怎么做。 所以他什么都能做到,一路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地长大。 “怎么?”李兆先见文哥儿突然停下来,由走关切地询问。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仰起头仔细打量李兆先。 见李兆先色舒缓,再有些时候的憔悴与沉郁,文哥儿才终于放下心来。他伸手拉着李兆先说道:“我娘给我收拾多东西,马车里放得下吗?” 李兆先只道文哥儿是意思,笑着说道:“那当然,我带什么东西。”他自府学根本就需要马车,马车就是给文哥儿准备的。 文哥儿这才叫人把赵氏收拾的备用衣裳、手炉水壶等一干件搬马车。最重要的当然是他经常外带的食盒,少什么都能少吃的! 赵氏甚至有给备个红泥小火炉和少许木炭,要是点心凉可以就着炉子热一热。 饶是文哥儿脸皮奇厚,瞧见自的东西快把马车塞满是有点脸红红。 李兆先倒觉得有什么,他随他爹出过,大人们带的东西可比文哥儿少。 文人嘛,出门想要席地而坐赏赏风景,真坐地又太雅观,所以席子得带一张。 接着就看约的是什么朋友。 喜欢以棋会友的,得带棋。 喜欢以琴会友的,得得琴。 喜欢以文会友的,笔墨纸砚都得带。 面对山水风景,就着点酒水来赏玩总觉得缺点什么,所以酒具和美酒怎么都得捎点。 冬天天气冷,要外出赏雪的话,带个炉子温酒也是常有的事。 实在喜喝酒,煮茶也是一样的。 所以出门想要风雅出尘尴尬,人手得带齐,想出城的话最就是弄个马车载着走。 要然你左手拎着笔墨纸砚,右手提着个炉子和水壶,腋下夹着张铺地坐的草席,那可真是太狼狈。 文哥儿听李兆先介绍一下文人出的头,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怪得李兆先对他娘准备的这堆东西见怪怪,原来大人们出也是这样的啊! 钱雇起下人的,真办法当个风雅文人。 说起来明朝雇佣下人也很讲究。 明初严令禁止庶人蓄奴,达官贵人家中的奴婢数量也有定数,超出规定数目是违法犯罪为。 过有钱有权的人哪里愿意自动手做事,他们转头就把下人认作干女儿干儿子,享受这些“干儿女”的悉心伺候。 哪怕这些年士庶蓄奴的限制逐渐放宽,各府的下人仍被称为“家人”,他们对人家也是爹娘哥姐地喊。 文哥儿一开始解到这些事,也只能感慨“真是有政策下有对策”,人们钻起空子来真是奇思妙想断。 想来再过个年,寻常富商养个千八干儿女”都很正常。 只是到那时候明朝怕是要亡——本来这些人可都是朝廷的纳税户啊,真成私奴可就朝廷什么事! 想想看,今天你蓄一千,明天我蓄八大部分人口迟早变成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私产,赋税徭役的压力压在剩下的为数多的良民身。 等这些良民扛住压力开始卖儿卖女卖自,大明顿时又添一批新的私奴。 ……剩下的良民压力就更大。 简直是恶性循环! 迟早要完! 即使是对天下安稳、安乐有处的政策,想要始终一地贯彻落实下也太难。 文哥儿小,脸是藏住事的,想着想着他那小眉头就皱起来,最后小小地“唉”一声。 那么多牛逼人士都解决的大难题,他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一张小脸皱成包子,由问道:“是车坐着舒服吗?” 文哥儿道:“有,我就是想到别的事。” 他往李兆先身边挪近一些,和他讲起自想到的恶性循环。 人有钱有权想事事亲力亲为,有错吗?那当然有错的。 谁想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这是人的本性,根本改的,像李东阳他们出门也能带人嘛。 所以,救,迟早要完! 李兆先:“…………” 我的朋友怎么看都可能才三岁 我以为你是觉得马车硌屁股,结果你居然在思考家国大事 李兆先是愚笨之人,他顺着文哥儿说的“恶性循环”思考一下,越琢磨越发现这居然是个无解的难题。 除非太/祖再世,强势打击各地的蓄奴为,再轰轰烈烈地搞一次当年的“婢于民”动。 李兆先心情更复杂。 他发现自以纠结的事情有点太小儿科,文哥儿提的这么个问题才真正让人想到头秃都想出解决办法。 李兆先陷入新的纠结之中,文哥儿却已经叹完气。 文哥儿察觉马车驶出长安街,很快扔开关于“大明迟早要完”的复杂议题,掀开车帘开始欣赏沿街的商铺。 他很少出长安街,因此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尤其马车走的是回杨廷和抱他经过的那条路,街道两旁的店铺他部见过! 李兆先兀自苦恼一会儿,余光扫见文哥儿已经趴在车窗边两眼熠熠地左看右看,索性也抛开那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深奥的问题给文哥儿介绍起来。 两人聊一路,马车知觉间便驶到府学大门外。 李兆先让人把马车拴,自领着文哥儿迈步走进顺天府学。 . 第48章 第48章【有被骂到】 顺府学的规模比起子监来,??还真是小了一圈。 主要还是学数量一,子监就算一如一,在校至少也有千八,??顺府学的招名额就那么一,占面积当然没子监那么大。 文哥儿倒在意大小,??他跟着李兆先往里走,就瞧见前头有块巨大的卧石碑,??府学学规全部刻在上头,大概就类似于学日常行为守则。 这是明朝各大学校的标配,学规瞧着也大同小异,端看执行力度行行。 顺府学倒有点求学之的模,??进门后到处都静悄悄的,??即便有三三两两的学结伴在走廊中转悠,也没人会高声喧哗。 弄文哥儿都把自己的兴高采烈敛了敛,??乖巧跟着李兆先拜见府学教授。 按照朝廷规定,每各府学的岁试是由朝廷直派提学官主持,学岁试等次决定权以及岁贡名额都捏在提学官手里,??学校领导主要负责日常的教学管理工作,官怎么大。 比如顺府学教授算是这边的校长了,他也就是个九品官,还是从九品的那种。 对寻常可能算个官,可对于官员遍走的京城来说还真算了什么。 远的说,??就说王华吧,??他可是一考上状元就直接授予六品的翰林修撰,起步比旁人知高了多少。 可以说要是李兆先在府学念书,府学教授都在李东阳朋友圈里的。 一秒记住 这次李兆先要带文哥儿来感受感受府学学风,府学教授便叮嘱李兆先先把人领来给他瞧瞧。 临近二月,??冬的尾巴还没走,文哥儿里三层外三层裹圆滚滚,亏他精力旺盛到行,要然穿这么多跑来玩儿还真容易。 待在里还没感觉,来溜达溜达就发现最近真没那么冷了,他仰起头往庭院里的桃树瞧了瞧,发现上头有一粒粒小小的包包悄悄长了来。 估摸着再憋一段时间就能憋花苞来了! 文哥儿好奇问李兆先:“这桃树结的果子好吃吗?果子大大?” 李兆先道:“这边离教授他们的直舍近,一般是教授他们吃,东边倒是有一株挺甜的,我吃一次。” 文哥儿眼睛顿时亮了:“等桃子熟了,你叫上我!” 李兆先:“…………” 也是行。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教授的直舍外。 所谓的直舍,顾名思义就是值班办公的方,各个衙门都有,类似于办公室。要是兼顾值夜功能的话,可能连可供睡觉用的休息室都有! 文哥儿一脸乖巧跟着李兆先往里走。 府学教授早在直舍里等着了。 他对李兆先这个学也是颇为喜欢的,仅是因为李兆先他爹是李东阳,还因为李兆先在这批学里头学问着实算差。 没有老师会喜欢成绩好的学,这可是关系着府学升学率的! 等瞧见与李兆先一同走进来的文哥儿,府学教授免在里感慨:这小孩儿还真的小。 三岁小孩顶了也就长到大人腰那么高,按个头来算确实是个小豆丁。文哥儿眉眼间就透着股机灵劲,第一眼就能讨师长的喜欢。 府学教授笑道:“你便是文哥儿吧?来,坐下吃些茶点再让兆先带你在府学里走走。” 文哥儿本来还想客气几句,闻着香香甜甜的饮子香气就客气了,与李兆先一同坐下吨吨吨起来。 节期间柚子多,这热饮子也是取柚子入茶,喝起来有后世流行的蜂蜜柚子茶味道,滋味非常错。 府学教授一看就是个会吃的人,仅饮子合文哥儿的口味,后头叫人端上来的米糕也别致。 因着文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府学教授叫人往糕点上缀了一只只或坐或立的小鹿,俨然成了古时读书人爱吃的“十鹿糕”,光看卖相就外好看。 米糕上头的小鹿是由饴糖浇成的,待凝结后再将它们立在刚蒸笼的米糕上。 吃的时候可以先吃可可爱爱的糖鹿,再吃松松软软的蒸糕。 十鹿糕寓意也是读书人们最喜欢的,念一念这名儿就知道了,十鹿谐音“食禄”,可就是读书人们的最高目标嘛! 文哥儿吃遍长安街,也没见玩这种花的糕点,目光登时就十鹿糕吸引。 在府学教授的热情邀请下,文哥儿拿起一块十鹿糕,嗷呜一口直接把上头的小鹿给吞了。 那鹿薄薄的小小的,嚼巴两下就没了,饴糖然的香甜味儿倒是还留着。 正好可以就着这点余甘把整块糕吃完。 文哥儿对这种又好玩又好吃的新鲜吃食毫无抵抗力,一下子忘了装客气,吃了一块又一块。 连李兆先都忍住跟着取了块热腾腾的米糕尝鲜。 三人吃了十鹿糕,文哥儿又大方从自己的食盒里端两盘糕点和府学教授享。 坐直舍里吃饱喝足,文哥儿才跟着李兆先在府学里转悠起来,他特意叫李兆先带他看东边那棵果子特别甜的桃树,跟李兆先强调到时候绝对能忘记带他来摘桃吃。 要是可以的话,直舍那边那棵他也想尝尝,毕竟府学教授人那么好,一定愿意满足他的小小要求! 李兆先正好脾气答应着,就瞧见他的几个同窗好友朝桃树下走了来。 少人说话嗓儿大,人还没到近前来,话已经飘来了:“还以为你交了什么新朋友,没想到居然是在陪个三岁小孩玩儿!” 文哥儿一听就听这话里的敌意,他抬眼一看,瞧见了几个岁和李兆先相仿的少郎。 他们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吊儿郎当的,浑身上下仿佛着一行大字:我就是坏学,咋滴!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李兆先以前竟和他们玩挺好。 文哥儿听他们瞧起自己,拉着李兆先袖角说:“他们是你好朋友吗?” 李兆先顿了顿,把文哥儿抱了起来。他没回答文哥儿的问题,而是转头对自己的几个好友说道:“先快来了,你们来做什么?” 那几个少郎说道:“我们缺课又是一次两次,有什么所谓。”他们边走近边打量李兆先抱着的文哥儿,怎么看都只是个小豆丁,顿时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谁的小子啊,要你这么照顾他?” 文哥儿甘落后哼了回:“你又是谁小子?” 那为首的少郎瞪了文哥儿一眼,甘落后自报门,说自己的祖父乃是当朝王阁老。 虽说他在中位怎么,连自兄弟都爱带他玩,他祖父的名声还是响亮的! 如今朝中姓王的阁老,只有一个叫王恕的,他历经四朝,在文官里头声望极高,称上门故吏遍下。 宪宗皇帝时期朝野就有“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的说法,弄宪宗皇帝都看他顺眼,甚至直接强迫他退休滚回。 到当今圣上继位,朝中许多人早就看刘吉这位“刘棉花”顺眼,纷纷上书弹劾刘吉,同时举荐王恕入阁。 这可就惹毛了刘吉,王恕起复回朝后就处处针对他。 文哥儿哪里知道朝廷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听了只觉这伙里还挺厉害。 既然人都自报门了,他也一点虚报上亲爹名字。 拼祖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拼爹! 他爹虽然是阁老,也拿手好吗! 都是姓王的,谁怕谁啊! 文哥儿和那王小子互瞪了两眼,想想李兆先和他们是朋友,就换了个话题问李兆先:“一会你们先来了,我可以坐你边上旁听吗?” 李兆先是见文哥儿静读书的,没把他当三岁小孩看,点头应道:“一会我与先说一声,让你坐我旁边听讲。” 李兆先那几个狐朋狗友闻言开始冷嘲热讽:“是吧?你真的要带他上课?就怕他一会尿裤子?” 李兆先道:“文哥儿聪慧,读的书说准比你我都多,你们莫要胡说。” 几个狐朋狗友听哈哈直笑,根本信李兆先的鬼话。 那王小子是撂下狠话:“这小子要是听懂我们的课,我把头拧下来给他当鞠球踢。” 文哥儿本来都看在李兆先的面子上想和他们计较了,听了这话后忍住瞅了瞅那王小子的脑袋瓜子。 接着文哥儿一脸嫌弃摇着脑袋说:“我喜欢踢头,一看就好踢!” 王小子:“…………” 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还有你个李兆先,别以为你转开头我就看你笑了! 眼看马上就该上课,李兆先领着文哥儿和授课的夫子说起旁听的事。 都是京师脚下的文化人,夫子也读了李东阳那篇文章,听了李兆先的介绍立刻笑问:“你就是那王状元的小神童吗?” 文哥儿一脸谦虚说道:“谬赞了,谬赞了,算什么神童,只是在父亲和先教导下识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罢了。” 文哥儿纪小,学起大人的谦虚做派来外逗趣,看授课夫子都忍住乐了起来。 既然是府学教授把这小孩儿放进来的,夫子也没为难他们,由着李兆先带文哥儿落座。 李兆先几个狐朋狗友本想说上几句酸话,夫子已经用戒尺敲敲桌子,说要抽查昨让背的功课。 一群十几岁的小子顿时噤声了。 哪怕已经学完必修的《四书》、选修的《五经》,要背的东西还是少的,比如这位夫子就是讲《春秋》的,时时划重点要求学背诵。 抽背! 这个文哥儿熟! 每旬谢迁都要考校他和谢豆来着。 谢迁还从他爹那学了一手,经常故意考超纲题,有时候他一小没刹住车就会他诓到。 比起谢迁这种可怕的老师,府学夫子这种给划重点的抽背方式简直太良了好吗! 文哥儿一听夫子要考校诸,立刻就来了兴头。 尤其是《春秋》他已经开始读了。 要知道谢迁可是让他就着《三字经》读史书的来着,《五经》之中他最先读的就是《春秋》了! 看别人抽考,开! 这位府学夫子在管教学方面明显有两把刷子,平时爱逃课和捣乱的几个混账小子这会儿而都屁都敢放一下,都夹着尾巴想夫子注意到自己。 像极了后世怕老师提问的学渣。 夫子也没立刻点他们回答,而是先抽查几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学。 直至瞧见王恕孙子在别人背书时转头瞪文哥儿,夫子才慢悠悠点了他的名。 作为整呼朋唤友跑听曲喝酒、别人陪他胡混他还乐意的典型差,书自然是背的,站起来哼哧半都挤半句需要背记的内容来。 文哥儿眼瞅着机会来了,立刻积极举起小手。 夫子微讶,缓和了脸色询问:“怎么了?想玩儿吗?” 文哥儿道:“我会背!” 这下知夫子惊讶了,连其他学都齐刷刷看向文哥儿。 这么小就开始学《春秋》了? 文哥儿虽然想踢头,可他乐意看王那小子憋闷。 眼看大都一脸稀奇看着自己,文哥儿一点都没慌,也学着刚才那些抽背的学那站起来,有模有给夫子背了一段,背贼拉顺溜。 等比照着前头几个学背的内容一口气全背完,文哥儿才问:“是背到这里吗?” 夫子满意颔首,接着又忍住追问:“你才这么大一点就把《春秋》背下来了?” 文哥儿道:“没有背下来,先还没开始教《五经》,只让我们自己读。” 夫子奇道:“那你怎么会背?” 文哥儿也奇道:“刚才都听了好多遍了!听这么多遍还会背,难道是傻子吗?” 李兆先的狐朋狗友们:“…………” 有骂到! . 第49章 第49章【令人头秃】 文哥儿倒不是不知别背不来,????就是觉得这王家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很值得气一气。 等发现其学生也都眼神复杂地看着,文哥儿小心肝一颤,????暗要遭,好像扫射到别了。 这可不太妙呐,????要知爹气也不会带上别,每次都是精准气。头一回在外头露这一,????居然没控制好! 文哥儿麻溜坐了,试图用矮矮的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 甚至还悄悄往李兆先身边挪了挪,省得被太多记恨上。 可这么一坐,看起来个头就更小了,????大伙心情就更复杂了,????心里只有一个词儿在那来回打转:三岁,三岁,????三岁…… 这打击可真不小。 李兆先也算是聪敏好学的了,此时此刻也感觉被文哥儿的尾扫了一,有那么一瞬间还生出个离奇想法来:要是文哥儿拐回家给爹当学生,????以爹写文章就是改成吹嘘文哥儿了? 反正文哥儿这性情,应该是不怕吹嘘的! 李兆先也知自己这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世上不知多羡慕的出身、羡慕有李东阳当爹。 首发网址. 别的不说,光是爹这些年吹嘘出来的名气就是旁望尘莫及的。要是顺顺当当中个进士,这羡煞旁的名气就是爹早早铺好的康庄大。 可要是考不上呢? 李东阳的儿子居然考不上进士,不仅自己脸上无光,????爹的脸更是被丢尽了! 是最经不起自我怀疑的。 李兆先有时候学着学着实在学不进去了,????就会应狐朋狗友的邀出去胡混半天,舒缓舒缓积压在心头的忧虑。 心里也清楚爹教训得没错,这些好友确实不是什么良朋益友,还时常轮番和王阁老家那个最不成器的孙子当肥羊宰。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去那些曲馆戏班是想找乐子的,又不是去求学的,一起玩儿而已,哪里考虑对自己有无助益? 李兆先低头瞧了眼悄悄往自己身边挪近的文哥儿。 文哥儿若有所察,仰头一看,冷不丁对上李兆先暗藏思忖的眼睛。 警觉而迅速地挪回原位,心里还有点毛毛的:怎么感觉李小先这眼神儿不太对劲?过去丰富的蹚雷经验告诉,此时此刻必须远着李兆先点。 李兆先被文哥儿飞速逃离的举动逗笑了,颇遗憾谢迁那么早,竟在文哥儿一两岁时就哄文哥儿拜了师。想文哥儿骗回家可不太容易! 好在也不是毫无可能的,杨廷和不还成了文哥儿的围棋老师吗?既然能有经义老师、围棋老师,那再添个诗文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爹并没有没生出收徒的想法,文哥儿又这般警觉,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李兆先不急不缓地自己的课本往文哥儿面前挪了挪,邀文哥儿和自己共享课本。 抽背环节因文哥儿横空插的一脚提前结束了,夫子要始讲今天的新内容了! 文哥儿左瞅有瞅,觉得李兆先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刚才那种让心里发毛的危机感应当是错觉。 麻溜凑过去与李兆先一同就着听夫子讲学。 由于刚才都不小心玩过头了,文哥儿又不想深刻反省自己,当场决定账算到王家那小子身上。 大家都姓王,哪有隔夜仇啊,一堂课直接就攒个头! 等一日游结束就该等桃子熟了再过来了,其怎么想又和有什么关系呢! 文哥儿始兴致勃勃地听课。 每次遇到李兆先那群狐朋狗友被提问而又答不出来的时刻,就积极地举帮忙回答,看起来非常热心助。 屡屡受到“帮助”的那个狐朋狗友:“………………” 艹,是逼王! 那通身光芒亮得刺到眼了! 夫子还要在那痛心疾首地给来个雪上加霜:“你看看家,再看看你自己!” 文哥儿一脸的谦虚,还和夫子互夸起来:“都是先生讲得好!” 只是那里的得意劲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我在炸学校,老师不知! 一炸完,我就跑! 骄傲jpg 得意jpg 文哥儿仗着天高皇帝远,爹老师都不在,放肆地玩儿了一堂课,在夫子的热情邀请颠儿颠儿地跑去吃府学食堂。 府学学生数,食堂做的饭菜没国子监那么糊弄,连夫子中午都是吃工作餐的。 文哥儿不挑食,哪怕菜色一般,就着李兆先那个狐朋狗友的难看脸色也吃得贼香。 等吃饱喝足回去上课,文哥儿瞧那王家小子臭着一张脸坐在前头,不由踮起脚去摸了摸圆圆的脑壳,语重心长地劝诫起来:“唉,你这大好的头颅,次不要随便许给别啦!” 王家小子:“………你够了!!!” 李兆先到底在哪认识这么个小混蛋的啊! 李兆先:“…………” 李兆先实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 本来就是十岁的年郎,笑上一笑脸上便郁色全消,只剩独属于年轻的蓬勃朝气。 没等那王家小子找算账,午给讲学的夫子便来了。 比起早上那个一脸和气的夫子,午这位明显不是好脾气,瞧学生里头混了个小孩儿很有些不满。 李兆先忙领着文哥儿上去解释了一番。 那冷面夫子听说是府学教授放进来的,冷淡地:“要是中途惹出乱子,你就和一起出去。” 李兆先忙带着文哥儿回座位。 午的课是礼乐课,不过教的不是什么礼仪音乐,而是教公文写作。 这和科举必考项目相对应。 一般来说,科举第一场考的是你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和理解程度。 简单来说就是从四书五经里扒拉出一句(甚至就个字),你自己联系上文想想它是啥意思,然按要求写个两三小作文解释一。 明清时期有一年的科举出了非常离奇的题目,全只有一个“二”字。 对,就是《二》,面你来解题吧! 只能说,字数越,破起题来越令头秃。 比起被考官玩出花来的四书五经词句解释题,第二场就务实多了,就是结合时事给你出点经典事例,叫你针对这些题目判语,再写按照规定格式拟写对应的诏、诰、表。 这些都是当官必须掌握的基础公文写作能力,你要是遇到问题连判语都不会写,你当什么官? 等你入翰林了,皇帝让你拟个诏书或者诰书,你连格式都不懂,你好意思说你是翰林院出身的? 表章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你连奏疏都不会写,怎么和内阁以及皇帝沟通? 所以公文写作能力,那是科举必考项目。府学这边就是了培养去参加科举的,公文写作课自然要安排上! 这可是文哥儿没接触过的内容,兴趣顿时就更浓厚了,压根忘了挤兑李兆先那个狐朋狗友,听得老认真了! 今天夫子教的是怎么写判语。 判语这东,主要是依着《大诰》来出题。 所谓的《大诰》就是明初朱元璋叫编的明朝大案实录,让年度重大案件全收集起来,包括但不限于贪污受贿、损公肥私、杀放火、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里头记录的犯罪行五花八门,判决之狠也令头皮发麻,凌迟的、族株的、枭首(指砍完头还要挂在闹市示众,类似于退学砍头挂国子监外不让取来)的有望破千,只砍个头允许亲朋好友帮忙收尸的更是直接破万。 主要针对对象是贪官污吏、豪强乡绅。 又名《我朱元璋杀疯了的那些年》。 这书在洪武年间就被敲定国子监必读教材,要求所有并背诵全文的那种。 文哥儿听了一会就听明白了,这位夫子其实是教刑法以及思政的,难怪这么严肃! 听着夫子娓娓给大伙讲述案件内容,文哥儿发现这古代课堂居然没有想象中枯燥乏味。 只是判语这东压根没接触过,哪里知该怎么写? 《大诰》也没读过,也不知该怎么判决。 这可就没发挥的余地了。 到了学生写判语的环节,文哥儿就跟好奇宝宝似的趴在桌沿看李兆先动笔写,李兆先写一句就瞅一句,俨然想李兆先的判语当范文来研究。 李兆先一始还有点不习惯,差点就写不出来,不过文哥儿眼里纯粹就是想学点新东的好奇,也就和平时一样做起了当堂练习。 文哥儿很乖巧地在旁边看了半天,大致就明白判语是怎么个写法。 跟地方官判案差不多! 难怪明朝读书上学都是奔着当官去的,这还没当上官就已经始学习发号施令了,真要没考上心里不得产生巨大落差? 比起早上纯粹地读读书听听讲,这堂公文写作课还是有点超过文哥儿的能力范围了,的识和思维都没到位,对着夫子出的题目也就只能看个热闹。 好在文哥儿是没什么野心的,想要的也不过是日子过得舒服些罢了,顶多就是偶尔奋起一让娘心心。 不懂就不懂,又不丢,偷学一点是一点! 文哥儿想得,前头那王家小子却没放过这个机会。 那家伙转头瞧文哥儿面前空空如也,登时就得意起来,拿起自己可着劲憋出来的判语对文哥儿炫耀:“怎么样?这个你不会了吧?就你这样的,怕是连字都还不会写,跑来咱府学捣什么乱?” 文哥儿:“…………” 好气! 这怎么这样! 文哥儿哼哼唧唧半天,最决定板起小脸凶过去:“上课不许喧哗!再吵我喊夫子了!” 王家小子:“…………” 文哥儿使用完“告诉老师”这个终极武器,还转头和李兆先小声嘀咕起来:“都十岁了,字还那么难堪,语句也不通顺,和你比起来差远了!这都好意思拿来炫耀,还说我不会!我今年三岁诶,今年也三岁吗?” 王家小子:“………………” 王家小子恨恨磨牙。 . 第50章 第50章【真不争气】 文哥儿的府学一日游愉快结束,????开开地被李兆先送回家去。 临分别时文哥儿还不忘叮嘱李兆先,一要盯着府学里的桃树,千万别被别人摘光了桃子。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瞧着就是个寻常小孩儿了,再没别人时的得意模样。 李兆先笑着应下,????只觉这一天过得丰富彩。他还惦记着白天冒出的新想法,别过文哥儿回到家,????想了想就转道去李东阳聊天。 主要聊文哥儿今天的精彩表现。 从早上讲到下午,末了还提了一嘴文哥儿在马车上提到的蓄奴问题。 起初李东阳还只是含笑听着,觉得王家这小孩儿真是趣得很,连旁人针锋相对都分外可爱。 可听到蓄奴问题,????李东阳的笑容慢慢敛了起。 这问题牵涉面就太广了。 表面上只是些许失了土地、沦为贱籍,????实际上涉及到土地兼、官商勾连、地方宗族豪强起等等巨大的利益纠葛。 这不是某个地方的问题,是整个大明的问题。 一秒记住 要动这玩意,????首先挨刀的就是满朝文武勋贵以及天下读书人。 谁乐意拿起刀往自己身上割肉?特权能过得那舒服,难道不想要?不要这个好处,是准备让自己孩子去受苦受难? 还是苦别人吧! 过去一年,????朝廷也曾做过许努力,比如让各家的“义子义女”入户籍,和真正的奴婢划清界限。 既然人都喊爹娘了那伦理上肯得按真爹娘算,要是奸/淫自家“义女”或者“义男”之妇属于乱/伦大罪等等。 只不过随着岁月变迁,这些努力反而让许奴婢成了真正的“家奴”“世仆”—— 既然是一家人,????那的丈夫、的妻子、的儿子孙子自然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家生子知根知底,????用着简直太让人放了! 随着这些数量庞大的“家人”着替主家处理各方事务,他们逐渐获得一的社会地位,甚至自己都能带着几个奴仆在身边使唤。 他们就像是地方宗族的枝叶,在钱权的滋养下旺盛生长,????逐步蔓延到各州各县各行各业。 所以,这玩意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人根本动不了。 更没那个魄力去动。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干得罪那人的事? 李东阳摇着头对儿子道:“这些还不是能去考虑的事,眼下还是先以举业为重。” 李兆先本想从李东阳这里得到点启示,听李东阳这说不免些失望。 只不过他不习惯当面质疑自己敬爱的父亲,所以他也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小思。 李兆先暗搓搓试探:“我可以邀文哥儿到家里玩吗?” 李东阳对文哥儿这小神童印象颇佳,笑着应道:“自然可以。” 李兆先见目的达成,高高兴兴地读书去。 出去玩是不可能出去玩的,他要待在家里给自己补补课! 今天看了文哥儿在《春秋》课上的表现,他里也生出了莫名的危机感,总感觉自己要是不好好努力,下次被文哥儿“欺负”的就是自己了。 李东阳目送儿子离开,坐下思索儿子和王家那位小神童探讨的问题。 到底是年纪小,都敢说、都敢想,倒显得他这个出头的大人点瞻前顾后了。 才刚三岁出头就这样,也不知以后会成长成怎样的厉害后生? 李东阳独坐许久,亲自研好一砚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起。 今儿这篇文章不宜给旁人赏玩,纯粹是他自己想写下。要是等他老了要是还留着的话,可以把们编纂成集,留予后人传看。 到那时候他应当就不会那顾虑了。 待到关于蓄奴的文章写完,李东阳把挪到一边风干,笑了笑,又提笔把儿子今日在顺天府学的见闻写了下。 今儿这“两王之争”本就无伤大雅,即便王阁老本人知晓了也不会说。 毕竟文哥儿这孩子实在趣,赢了便开得意,输了就说“我才三岁诶”,着实是把便宜都占尽了。 偏他还真是三岁。 就这岁数到顺天府学蹭课,竟也学得模样,这谁听了不得惊异一下? 孟夫子说得好,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趣的事肯得写下让亲朋好友开开。 李东阳文思泉涌,落笔就是一篇诙谐可爱的趣文。 搁笔之后李东阳对文哥儿也生出几分兴趣,准备回头见上一见。 相关文章都写了两篇了,他要是不亲自见见以后岂不是会被人说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 他信自己儿子,别人可能不信啊! 这个必须安排上。 李家父子俩意外地达成一致。 王阁老家那小子却是灰溜溜地回了家,连出去玩都觉得没劲了,垂头丧地进了家门。 就这撞上了他小叔王承裕。 王承裕乃是王阁老最小的儿子,也是他这一辈里最出众的,出头就把《易》读透了,甚至还动笔写了本相关专着印成书送给亲朋好友。 可见他对自己的学问自信。 王承裕瞧见侄子一脸颓丧地从外头回,微微讶异,敲敲侄子脑壳问道:“怎了?和人抢戏子抢输了?” 王家小子脑袋被敲了一下,又想起在府学时文哥儿伸摸他脑壳感慨的模样,不免愤愤起。 若是旁的长辈,他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对上年纪只差那几岁的小叔就不一样了。 他立刻和王承裕说起文哥儿的可恶之处,说完还憋闷不已地怒道:“读书早了不起啊?幺叔还七岁就能作诗,他只不过是会背几句《春秋》而已!”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下午的课比不过他以后还耍赖! 年纪小就了不起吗?! 王承裕听完事情始末,却没站在自家侄子这边,反而由衷感慨:“确实了不起。” 才那小,记性就那好,上课不仅能听进去,还能回答夫子的问题——甚至反过提出新的疑问。 这样聪明的小孩儿,着实无愧于“小神童”的名头。 至于判语不会写,那确实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别家三岁小孩字都还不认识几个! 文哥儿真要写出了,那才是见鬼了。 再神童也不能神成这样啊。 王家小子些愤:“幺叔到底站哪边的啊?” 王承裕道:“都这大的人了,和个三岁小孩计较丢不丢人?”他拍拍侄子的脑袋,“既然这不服,不得好好读书习字去?正好,我刚得了几份字帖,拿回去每天临给我瞧瞧。” 王家小子:“……………” 不要靠近学霸,大的小的都不要,会变得不幸! 王承裕还真派小厮去取字帖送到侄子屋里,表示自己现在还没功名在身,闲得很,每天都可以指点侄子,欢迎侄子过请教。 他侄子转身走了,背影瞧着比回时更加佝偻,步履也莫名变得蹒跚,看起悲伤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王承裕转道去寻他父亲王恕,先是关了王恕的身体,接着才王恕聊起侄子带回的趣事。 王恕自己教出的几个儿子都不差,可到了孙子一辈人了,难免会出个不成器的。 他听完王承裕笑着转述的府学趣闻,冷哼了一声,骂道:“他也就这出息,好意思和个三岁小儿斗!” 关键是斗都没斗赢,怎看都是从早输到晚。 王承裕道:“这倒是不能怪他,他对上的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小神童。” 作为文坛弄潮儿,王承裕也拜读过李东阳那篇《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对里头聪慧机灵的王家小神童印象颇深。 王恕却是在地方上干了几年才一步步升上的实干型能臣。 他踏入仕途后干过的职位几种,履历比朝中许人要精彩许。 别人都爱留在京师坐享荣华富贵,王恕却是连翰林院都待不下去,直接撸起袖子去干别人不喜欢干的活儿。 如今他负责吏部工作,也是凭借自己丰富的地方官验安排朝廷人事任免。 作为脚踏实地的实干家,王恕虽也最喜欢自己七岁能诗的幼子,平日里却对神童之说不太感冒。 他听了王承裕的话,摇着头笑道:“世上哪那神童,不过是长辈愿意教、自己愿意学罢了,若得空了也教教侄儿,省得哥整日烦。” 王承裕自无不应的道理。他笑道:“我们家也许书,改日也邀那小孩儿过做客,让侄儿在家中好好招待客人。” 王恕见儿子笑得促狭,想想那场景也觉趣,少地笑了起:“行,安排就好。” 到底是自家孙子,王恕也想把他掰正了,别老一天到晚跟着狐朋狗友出去胡闹。 小小年纪就跑去听曲听戏,再大点还不得流连花街柳陌? 比起李东阳家和王阁老家,文哥儿家里就风平浪静了。 他先跑去和他娘贴贴,兴高采烈地讲了一通自己学到许新东西、交了好些个新朋友,听得赵氏眉开眼笑。 等吃过了晚饭,文哥儿才悄悄跑去问他爹:“家里《大诰》吗?” 王华睨他一眼:“怎?还想读《大诰》?” 比起书五以及《春秋》之类的科举必读书目,《大诰》的内容要血腥许也残酷许,他和谢迁都没给文哥儿接触过。 这书吧,主要是朱元璋想拿震慑读书人的。 还没当官就每天背诵贪污渎职的下场,动不动就是剁剁脚剁头甚至赠送冚家富贵套装,就问怕不怕! 就因为内容太容易给人留下理阴影,这玩意现在连许成年士子都不读了,直接研究参考范文去。 只要我不读不看,就可以放捞钱、大胆摆烂! 文哥儿鼓鼓:“那个姓王的,居然笑我说我不会!” 王华敲他脑壳,笑骂:“自己也是姓王的!” 何况人还是王阁老家的孙子,官可比爹高了! 文哥儿仰头瞧着他爹,开始唉声叹地感慨:“您瞧瞧别人,官当得真大!您可真不争!” 王华:“…………” 王华捋起袖子,准备打儿子。 文哥儿一溜烟跑了。 不过他没跑回自己住处,而是跑去他祖父面前把刚才的话感慨了一遍。 “您老?我也想当阁老孙子!”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左看右看,试图寻找趁的打孩子工具。 今天谁都别拦着他,他要揍哭这混账小子! 文哥儿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 第51章 第51章【和而不同】 阁老这事,??不是你想当能当的。 像王恕刚回朝时,很多人举荐王恕入阁,说他年纪大了,??不该干太操劳的活,不如让他入阁参议朝政。 朱佑樘听了以后,??非常委婉地拒绝了。 一来是想名望极高的王恕继续坐镇吏部,分分刘吉这个首辅的权,??免得连人事任免都被内阁把控。 二来是朱佑樘不想天天面对王恕。 他爹宪宗皇帝对王恕有意见不是没原由的,王恕这人爱指手画脚,遇到什么事都要据理力争。 有次宪宗皇帝不想实在搭理王恕,结果王恕愣是连二十几道奏章追着提意见,??烦人不烦人呐? 这要是把王恕放进内阁,??不得把己烦死? 还不如放王恕在吏部负责人事安排,那还算是能办实事,??不至于天天追着他骂。 这并不是朱佑樘杞人忧天,而是王恕真的干得出来。 朱佑樘刚登基那会儿想提拔几个宦官,王恕曾追着要他收回成命。 首发网址. 王恕都七十好几的人了,??打又打不得,躲又躲不开,朱佑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让王恕入阁的提议,朱佑樘这两年来都是持拒绝态度,说是吏部更能让王恕发光发热。 还是今年有人旧事重提,??朱佑樘却意外地松了。 王恕这阁老若不是刚走马任的,??他孙子提起来不会那么骄傲。 瞧瞧人家刘吉孙子,早嚣张习惯了! 对于朱佑樘这个新任命,朝野下在猜测和观望。 明眼人都知道刘吉和王恕不对付。 这两年王恕举荐的人才很多都被刘吉挡了回去,如今圣松把王恕安排进内阁,??是不是想让他俩打对台? 他终于撬动圣对刘吉的信任了吗? 不少人嗅到了风向的转变,纷纷向王家递拜帖,瞅瞅有没有机会合伙搞刘吉。 王恕却以年迈多病为由,婉拒了各方拜帖。 王恕为官三十年,若说没有惦念过入阁那肯定是假的,可如今终于来到这人人艳羡的风光位置,他却一下子警醒起来。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管怎么算这都该是他在朝廷干的最后几年了,绝对不能来个晚节不保。 即便大明官场没有“朝臣不得私底下聚会”的讲究,大伙还以生故吏满天下为荣,王恕还是不希望己给人一个刚进内阁疯狂结党的印象。 名声是把双刃刀,他能靠名望起复回朝、甚至被荐入阁,可能因为没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被戳脊梁骨。 那么短短小半个月,大伙都知道王家的难进。 这是很常的事,以前王恕搞人事任免挺铁面无私,谁来走后都不给通融,连圣的岳父寿宁伯张峦想求个勋号他都直接书表示“陛下这万万不可”。 要不怎么朱佑樘都不想把他摆在身边天天见面呢? 别人想见见不着,文哥儿却是意外地受到了王阁老家的邀请,说近来冰消雪融、天气转暖,邀他过府赏个晚梅,今冬腊梅开得极好,他家已经采了不少来入茶,喝着甘宜人、唇齿留香,再晚一些可没有了。 署名是王承裕和他侄儿。 是那天在顺天府学和输到哭的那小子。 文哥儿一听,腊梅茶,他没喝过,想喝! 这肯定得去啊! 文哥儿拿到这帖子,立刻跑去和他爹说起这事。 虽说他和那小子根本算不得朋友,可是他家有腊梅茶! 王华:“…………” 王承裕居然把他儿子的死穴拿捏得这么准,不愧是平日里负责跟在王恕身边迎来送往的好儿子! 既然别人都邀请了,王华然不会拦着文哥儿不让去。 眼下不知多少人想烧王阁老这热灶,都求见无,不知他家这混账小子怎么修来的运气,竟能叫王阁老最偏爱的儿子亲给他下帖子! 王华道:“王阁老年事已高,你到了别人家别太闹腾,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你爹这官不用当了。” 人王恕可是朝老人,南北两京十二位尚书,好几位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真要被这小子闹出什么毛病来,王恕的生故吏一人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文哥儿道:“那我得和先生他说一声!” 别看文哥儿年纪小,他平时可忙着呢,尤其是每个旬休日。 谢迁那边是肯定要去的,杨廷和那边不能落下,还有空闲的跑丘濬家蹭书看。 毕竟他这些朝廷命官都是假日才有空在家,而放假时间又是统一的! 于是每到旬休日文哥儿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这突然另有邀约,他可不得提前和谢迁他吱一声,免得他特意给他留出小半天空闲来。 文哥儿才刚叫金生帮忙跑个腿,转脚又收到了来他新朋友李兆先的邀请,说要请他旬休日去李家做客。 文哥儿:“……” 三岁的我太受欢迎怎么办! 由于邀约帖子是李兆先亲送来的,文哥儿直接和李兆先说了王承裕先请他的事。 李兆先有失望,奇道:“他请你做什么?” 文哥儿不清楚,他己觉得纳闷来着。他不太确定地猜测:“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李兆先:“……” 这是什么奇怪说法? 关键是这说法虽然奇奇怪怪,竟还能叫人一听懂! 李兆先道:“王叔父不是那的人。” 他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王承裕,说人家七岁能作诗,从小稳重可靠,王恕老了不方便送往迎来,王家接待客人的事都是他在做。 早几年王承裕过了乡试,要是他愿意去考的恐怕早是进士了!他没去赴试主要是考虑到兄弟都入仕了,得留个人在老父亲身边照料。 以说,人家又有才学又有孝名,哪会和你个小孩儿计较? 文哥儿:“………” 好你个李兆先,你瞧着是浓眉大眼的好少年,怎么好端端地学你爹他那逮着个人瞎吹呢! 七岁能写诗很稀奇吗! 他哥可以,他老师谢迁可以,他老师杨廷和还是可以! 由此可见,这不过是大明读书人基础技能罢了! 两个人凑一起闲扯了一会,李兆先还是把帖子留下了,让文哥儿早去王家玩儿,下午去他家玩儿,两边都不耽搁! 反两家离得不算太远,多走几步累不着文哥儿。 文哥儿一琢磨,这个可以有,立刻应了下来。 文哥儿送走李兆先,金生回来了,是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啦?” 文哥儿不由追问。 金生道:“没什么,是丘尚书似乎不太高兴。” 金生刚才把谢家、杨家、丘家都跑了一遍。 谢杨两家都是托下人递个而已,唯有丘家是在撞了丘濬。 本来丘濬还好好的,等他说完文哥儿要去王家赴约后丘濬脸色冷了下去,冷哼着说了句“爱来不来”。 文哥儿听了金生转述的,有摸不着头脑。 难道老丘想到旬休日见不着他,特别不开心? 他,王小文,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文哥儿道:“这个好办,我这去哄哄他!” 金生听文哥儿这么说,然与奶娘一起陪着他出去。 丘濬刚到家没多少久,听人说文哥儿跑来了。他绷着一张脸,睨向蹬蹬蹬跑进来的文哥儿:“再过一个时辰快夜禁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张来:“听金生说您到家了,我看天色还早过来了。” 平时丘濬要去礼部当值,他过来借书看碰不着人,几天下来确实攒了不少疑问。来都来了,他立刻搬出昨天看过的一本书,凑到丘濬身边开始提问。 丘濬横他一眼,终归还是和平时一把文哥儿的疑问挨个解决了。 饭到了。 文哥儿一都不惧丘濬黑脸,愣是在丘濬家蹭了顿饭。 当文哥儿吃饱喝足、准备踏着夕阳归去,丘濬又横了他一眼,开问:“你怎么又要跑王阁老家去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朝廷的官员任免。 王恕是吏部尚书,丘濬是礼部尚书,两人都在六部当一把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照理说怎么都得维持表面平和才是。 可他俩脾气一臭,王恕对他爱答不理,他对王恕冷脸对,属于迎面碰后都不说一句的那。 两人间倒是没什么大仇大怨,纯粹是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他和王恕都搞了这么久“谁先说谁先输”的冷战,文哥儿这小子突然和王恕家好了,叫他脸往哪搁? 文哥儿多聪明一个人啊,一听丘濬这嗅出不寻常来。他狐疑地仰头对着丘濬左瞅右瞅,小小的鼻子还吸嗅似的动了动,怪里怪气地说道:“好奇怪,您这听着酸酸的!” 丘濬:“………” 文哥儿见丘濬脸皮直抽抽,一都不怂,还在那继续叭叭个不停,嘴里一个劲说什么“咱不是两岁小孩啦”“咱不能那么幼稚”“您要是说出‘你和他玩我不和你玩了’这,我是真的会笑你的”…… 丘濬:“………………” 你己不是两岁不是两岁,说“咱”做什么?! 丘濬臭着脸骂道:“你爱去哪去哪,与我何干?” 文哥儿一听知道真的有情况,立刻凑过去和丘濬讲起己跌宕起伏的府学一日游来。 他讲完了还很有发愁,把己和李兆先说的“打了小的,来了大的”给丘濬讲了,小脸蛋满是担忧:“您说不会打了大的,还有老的吧?” 丘濬已经被文哥儿闹得没脾气。 听了文哥儿这倍儿生动的新鲜说法,丘濬脸都有木了,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孩子,哪值得人特意针对你?别人好意请你去做客,你却在这里妄揣测!” 即便丘濬和王恕常年互不搭理,得承认王恕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对个三岁小儿做什么。 王恕真要是个溺爱儿孙、无条件袒护己人的家伙,王家子弟不会个个都那么有出息了。 文哥儿听丘濬竟又替那位王阁老说起来了,一本经地跟丘濬感慨:“君子,和而不同!” 这句出《论语》,讲的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文哥儿还给丘濬讲了讲己的理解。 这的意思应该是君子遇事会有己的坚持,不会因为跟你是朋友盲目苟同你的观和你的做法;小人却是反过来的,他总是迎合你说“啊对对对”,实际满肚子坏水随时准备对你坏。 以读书人吵架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叫君子之争! 越是争得脸红脖子粗越是有原则的君子! 不吵架的那叫小人! 丘濬:“…………” 丘濬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你先生是这教你读《论语》的?” 文哥儿骄傲回道:“是我己想的!难道不对吗?” 丘濬骂道:“当然不对,什么叫越是吵得脸红脖子粗越君子?‘和而不同’前头是个‘和’字!” 这说完,丘濬忽地顿住。 他的目光转到文哥儿脸。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和丘濬对视。 “……你这小子。” 丘濬背脊挺得笔直,与文哥儿一同坐在廊下。 一老一少看了一会天边绚丽的晚霞。 冬末春初,傍晚的风带着料峭寒意。 “马夜禁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仔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抓了去。” 眼看天色不早了,丘濬打发文哥儿赶紧走人。 文哥儿没赖着不走,他与金生、奶娘别过丘濬溜达回家,心里嘀咕着一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唉,他不是两岁小孩了,要烦恼的事情可真不少! . 第52章 第52章【您给讲讲】 文哥儿到家中,????也不嫌累,哒哒哒地跑去找他爹,想从他爹嘴里掏出点关于丘濬和王恕的恩怨仇来。 他爹也真是的,????肯定知道丘濬和王恕不太对付,也不提前给他通个! 有“刘棉花”的教训在前,????王华就很注意这方面的,鲜少在文哥儿面前说起朝中诸。 听文哥儿问起了,????王华瞅他一眼,说道:“王阁老与丘尚书之间的,与你个三岁小子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道:“唉,丘尚书太喜欢我啦,????我不忍心叫他伤心。” 王华:“…………” 王华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丘濬和王恕那点,????也没什么特的,要是他俩三观不合。 丘濬这人轻时最爱读杂七杂八的书,????看完还爱发表自己惊世骇俗的观点,听得人瞠目结舌。 比如范仲淹来是文人标杆,庆历新政那一群人更是读书人心头的白月光。 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欧阳修一句“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一直备受文坛推崇,觉得他们很有孟子之风。 偏丘濬就讥讽范仲淹持庆历新政实属“多”。 王恕为实干家,本来就不太喜欢丘濬这种理论派,????听了丘濬这种言论后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于是有次大伙坐下来聊天,????王恕也对丘濬冷嘲热讽,说你好好一当代大儒咋还去杂剧那种下九流的玩意(就是那狗不看的《五伦全备》)。 丘濬:“…………” 丘濬觉得王恕这人不能处! 兴许是少轻狂时期大谈自己的“高论”挨过不少毒打,丘濬后来书三观就正常多了。他老来成的《大学衍义补》就有不少夸赞范仲淹的内容,改为嘲讽的阿猫阿狗。 当然,????哪怕丘濬每次和人雄辩完偷偷去修正自己的三观,他还是和王恕处不来。 你骂我可以,骂我书我记你一辈子! 简而言之,十分记仇jpg 这个翻脸过程讲出来,王华怕文哥儿跑去当面嘲笑丘濬。 到时人丘尚书岂不是要落下个痛揍三岁小儿的恶名? 这不行,这不可! 他不能陷丘尚书于不义。 王华道:“诸位长辈之间的,也是你能打听的?” 文哥儿见他爹嘴巴这么严,也拿他爹没办法,只能唉声叹地走了。 既然他爹提不提,估摸着这老丘和老王没什么深仇大恨,文哥儿好奇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每日仍是忙忙碌碌(吃吃喝喝)。 转眼迎来了旬休日,最近几天天转暖了,文哥儿终于可以逐步减负,不必穿得跟个球似的,走起路来提多轻快了,一大早就直奔王阁老家玩耍。 王承裕一早就把侄儿王显鸿拘在家里,说是要他好好接待文哥儿这位小客人。 距离文哥儿的府学一日游已经过去好天了,顺天府学还是笼罩在文哥儿的阴影之下。 要是吧,那天课的两位夫子老提起文哥儿。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不说了,李东阳的最新文章又在文坛流传开。 不仅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次走进众人视野,连顺天府学也随着李东阳这篇趣文出了把名。 瞧他们顺天府学学生多么地友爱,夫子多么地亲切,氛多么地开放包容,隔壁国子监监生看了想换学校! 为件亲历者,府学教授有幸受邀成为这篇文章的第一批传阅者,乐得他一整天合不拢嘴,可谓是走路带风。 于是府学教授直接邀全体师生一起欣赏这篇佳文。 这下好了,其他夫子开始问李兆先什么时候安排文哥儿到府学一趟,不能厚薄彼,得把课全听了。 很不错,只有王显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王显鸿得知自家小叔请了文哥儿来做客,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好几天,可又不敢不听话,只得推掉狐朋狗友的邀约捏着鼻子在家等着文哥儿门。 等瞧见文哥儿一大早就跑来了,王显鸿开口就讥讽:“你是想来我们家吃早饭吗?” 文哥儿摸摸肚皮,感觉走了这么一路,早起吃的那顿已经消化掉了。他很矜持地答:“也不是不行。” 王显鸿:“…………” 我在嘲讽你,我是在嘲讽你,你小子到底懂不懂! 文哥儿表示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只知道王显鸿说要给他管早饭。 双方僵持不下。 还是王承裕这个做东的笑着说道:“来坐下吃茶点聊。” 文哥儿还惦记着王承裕说的蜡梅茶,当即没执着于“管早饭”,乖巧听话地跟着王承裕往里走。 王承裕既然说赏晚梅,挑的还真是能瞧见蜡梅的地方,他们临窗而坐,就着温暖的炉火往外瞧去,可以看到朵朵嫩黄的蜡梅在枝头绽放。 只是到底已经是冬末了,枝头的蜡梅瞧着稀稀落落,远不如隆冬时开得盛。 王恕为官清廉,儿孙大多也是清俭度日(就是王显鸿这小子不小心长歪了)。 王承裕平时负责府中的送往迎来,自少起就练就了以时花入茶的好手艺,寻常茶叶过了他手便如造,拿来招待客人既风雅又不费钱。 如今蜡梅将谢,他拿来待客的便是今冬刚焙好的蜡梅茶。 即便文哥儿还是个三岁小子,王承裕仍是亲自烹茶相待。 文哥儿纪尚小,喝不得浓茶,王承裕便只给他添了少许茶叶,随着茶烟袅袅升起,茶中的蜡梅也随之舒展,那一朵朵小小的黄花宛如在杯中次第绽放。 清浅的香也随着飘漾开。 文哥儿觉得这茶可真好看。 拿来送茶的点心也很好看。 比如其中有样泡油糕,瞧着类似于他以前吃过的见风消,不过瞧着是一个个圆泡,大小和形状和后世的泡芙差不多。 这圆溜溜的小圆点心,小朋友也能一口一个! 文哥儿拿起一颗往嘴里一塞,把嘴巴轻轻一合,那薄薄脆脆的泡油糕就噼噼啪啪地碎了,甜滋滋的馅汁一涌而出,放肆地犒赏着每一个味蕾。 整个过程甚至不用使牙齿! 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王承裕见文哥儿喜欢,顺嘴给他介绍了一下。 这泡油糕是他们老家陕西三原的做法。 那边可是关中地带,手艺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极有唐宋遗风。没个十八的功夫,可做不出这般圆润可爱的外形来,大多被炸成歪瓜裂枣。 一口泡油糕一口茶,好吃不腻! 文哥儿愉快地蹭吃蹭喝完,满足得不得了。他动询问:“不知王阁老可在家中?晚辈登门,应当要去拜见长辈才是。” 王承裕道:“父亲已高,不常见客。”他看了眼有坐不住的侄儿,看看乖巧懂的文哥儿,又补了句,“我让人去瞧瞧,若是父亲无,我领你们过去。” 王显鸿听到他叔提到自家祖父,整个人一激灵。 他祖父为人刚正严肃,要不是忙于政务没空管他,他不知得挨多少骂! 王显鸿一边在心里祈祷他祖父千万有空,一边磨磨蹭蹭地挪到棋盘边看文哥儿与他叔下棋。 王承裕是得知文哥儿在与杨廷和学棋,才见猎心喜想要与文哥儿手谈一局。 瞅着文哥儿那小小的个头,王显鸿打心里不信他还下围棋。等两边在棋盘杀了酣畅淋漓,他看文哥儿的目光震惊到不行。 他叔的棋技可不差,这小子看起来居然没落下风! 早知这小子这么可怕,他那天就不动找茬了。 现在好了,他被李兆先他爹进文章里去了! 现在王显鸿走到外面总感觉大伙在盯着他脑袋看,窃窃私语说什么“大好的头颅”。 王显鸿提多郁闷了。 更郁闷的是,他在旁边看棋不太跟得文哥儿和他叔的思路。 这小子真的才三岁吗?! 在王显鸿越来越怀疑人生的复杂心之中,一局棋下完了,文哥儿到底还是输了一筹。 王承裕风度极佳,不像王老爷子那样赢了就得瑟,文哥儿输了也没太恼。 他没急着收棋,而是拧着小眉头对着棋局试着复了一下盘,想琢磨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王承裕并不催他。 恰在这时王阁老那边传了话过来,说这儿正好有空,王承裕可以带两个小孩儿过去。 文哥儿本来还在纠结呢,听了这话立刻把刚才输掉的那局棋抛诸脑后。 那可是活的阁老,必须得见一见! 三人一同前去王阁老处,只见一个老得和丘濬不相下的老者坐在那儿。他身穿居家便服,衣着瞧着还算随和,身自带一股子不怒而威的威仪。 王显鸿在他面前怂得跟鹌鹑似的。 文哥儿本以为丘濬是最爱黑着一张脸的人,见了这位老人家才发现强中还有强中手,七十出头了,脸居然找不着一丝丝笑纹! 文哥儿这么震惊,也是不清楚王恕平时是做啥的。 王恕为礼尚书给朝廷举荐的人才挺多,可他给朝廷踢掉的蛀虫也多。 有次王恕一口列出两千多个官吏名单,表示这人考评不及格,咱要举行末尾淘汰制,直接革除这家伙的功名让他们滚家去! 那可是两千多位辛辛苦苦考出头的官吏,牵涉到的恐怕远不止两千多个家庭。 王恕说开除就开除。 当时丘濬在里头挑拣出九十几个,说这人任期没满或者没犯什么大错只是政绩不突出,应该给他们个机。 王恕强硬得很,当场书和朱佑樘说:同不配合我工,这活我不干了。 就是要辞职。 这不是他第一次辞职,每次有人弹劾他或者建议得不到批复他就递一次辞呈。 朱佑樘纪轻,脸皮薄,没法和他爹那样直接批个“那你退休吧”,只能诚挚挽留。 除了常铁面无私地为朝廷清理蛀虫之外,王恕还坚持不懈地劝谏朱佑樘随便给人升职加薪。 想给你岳父加封,没门! 想给你身边太监掌权,没门! 想给你身边太医升职,没门! 扫射面积之广,劝谏力度之强,简直让朱佑樘想徇私没法徇(他只要不听王恕就辞职)。 朱佑樘真的是捏着鼻子让他进的内阁。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不好亲近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文哥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来不惧黑脸。他前王恕问好,目光一下子扫见王恕桌摆着本《大诰》。 这段时间他跑丘濬家偷偷读了几《大诰》,对里头五花八门的犯罪实录和严酷刑罚印象深刻。没想到这位王阁老居然摆在桌当消遣看! 瞧瞧这书,明显有反复翻阅的痕迹,一看就是王恕的心头好! 文哥儿想到自己在顺天府学蹭的那趟判语课,应王恕的邀落座后就动和王恕聊了起来。 要和王恕聊那天夫子在课堂讲的案例。 他记性好,课津津有味地听了几轮分析,复述起来一个要点没落下。 王恕没想到文哥儿口齿这般伶俐,讲起案例来条例比成人要清晰,不由坐直身子认真聆听起来。 王显鸿是如坐针毡地旁听着。 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总觉得眼前这小子要搞。 文哥儿没让王显鸿白担心,他讲完了案例本体,开始复述王显鸿下的判语。 王显鸿:“………………” 你什么意思?! 你小子什么意思?! 当时嫌弃我的字丑、嫌弃我的语句不通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到我祖父面前背一遍?!! 文哥儿看没看一脸绝望的王显鸿。 他表示这是王显鸿当时的判语,那天他看了觉得不是很对,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说完,文哥儿还目光熠熠地望王恕,乌漆漆的眼睛忽闪忽闪:“要不您给讲讲!” . 第53章 第53章【真是造孽】 哪里不对?那肯定是哪都不对。 要道王显鸿当时是看文哥儿不怎会写字,??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特意憋出段判语来嘲笑文哥儿。 他肚子里那点墨水,憋出来的判语能看吗?通篇是胡编乱凑,??谬误,要是文哥儿直接抄出来的话那肯定能挑出几个错别字来。 好在文哥儿现在觉得自己字不好看,??从来不肯在人前写字,不然王显鸿会栽得更惨——你都十几岁了,??怎连字都写不对?! 不过现在也很惨了,些东西自己写的时候不觉得什,别人念出来时觉可太羞耻了。 王显鸿此时此刻点怀疑人生:我为什会在这里?我为什要承受这种事?我才十几岁,我大把的美事没享受够,??难道今天要被祖父打死在这里了吗? 王显鸿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儿,??只觉自己可能错怪李兆先了。 李兆先不是自己不想出来玩儿,而是身不由己! 没一种可能,??是文哥儿先祸害了李兆先,李兆先才没法跟他们出玩。李兆先见势不妙,特意把文哥儿带到顺天府学,??来了个祸水东引—— 要不怎解释李兆先突然把个三岁子带到府学来?难道是这子自己想去府学玩不成? 别开玩笑了,哪孩子自个儿想到学校上课的? 一秒记住 准是李兆先使的坏! 嘶! 好你个李兆先,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当着外人的,王恕当然没训斥孙子。他对上孩儿熠熠发亮的眼睛,??没看见文哥儿什恶意,??估摸着是觉得这样好玩。 王恕罕地笑了笑。 可惜他那阎王似的老脸即使笑起来也不算善,反而让他亲孙子王显鸿更加战战兢兢。 王恕没骂人,他只是把文哥儿复述的判语逐句分析了一,客观而又犀利地指出具体哪些不对的地方。 不愧是过丰富地方经验的实干型官员,??王恕很懂得何进行效沟通,与个三岁孩说话一个书袋都不掉,讲的全是大白话,任谁了都能明白是什意:狗屁!写的全是狗屁! 偏他话里没一个字在骂人,你觉得难受只是因为你确实很垃圾罢了。 王显鸿:“…………” 为什要他承受这种煎熬。 李兆先,我你势不两立! 至于文哥儿,王显鸿念头已经彻底通达了。 他从未见过这恐怖的孩儿,再给他十个脑袋,他都不会再跑去文哥儿说“拧脑袋给你当鞠球踢”。 瞧瞧这家伙,才三岁能他叔棋得旗鼓相当、能对好些天前的授课内容倒背流,特别会在长辈前装乖卖巧! 早这子这可怕的话,他哪里会去招惹这子? 真是悔不当初。 文哥儿哪里道王显鸿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他起了话头便与王恕聊了起来,聊天内容大多与他这几天偷偷读的《大诰》关。 王恕早年是大理寺出身,这两年又掌管着朝廷人事任免,对于《大诰》里头那些警示意味极强的案例自然倒背流。 他耐心解答了文哥儿好些个问题,见孙儿在旁得一脸茫然,才以身体乏了为由打发他们自个儿玩儿去。 三人从王恕处离开,文哥儿很些意犹未尽。 能不意犹未尽吗,这可是类似于国家副总理的人物!别说他亲自给你讲刑法了,算他只是随便问你句“吃了吗”,你不也得激动半天? 可惜王阁老年纪确实不了,文哥儿也不好赖着不走。 这王,身在福中不福! 文哥儿与王家叔侄俩走出一段路,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显鸿,眼里头很些羡慕,嘴里好奇地问道:“你怎好像很怕王阁老呢?你在外头不是很骄傲地说你祖父是阁老吗?” 这话王显鸿得咯噔一跳,忙看向他叔。 王承裕闻言把文哥儿抱了起来,问道:“他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文哥儿连连点头,并给出力佐证:“我那天回去问我祖父怎不当阁老来着,我也想当阁老孙子!是我祖父了很生气,差点要揍我了。好我跑得快!” 文哥儿提起这事儿些心余悸,显然当时确实是差点挨揍。 王承裕:“…………” 这要是自己孩子,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揍。 王显鸿则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这子是不是从来没挨过打?要不他怎什话都敢说?他自己在外头说了句“我是王阁老的孙子”,现在都心虚得不得了,这子跑去当问他祖父“你怎不当阁老”? 这子的胆子是铁打的吗? 王显鸿更确定了,惹谁都不能惹这子。 文哥儿在王阁老家玩了半天,口没遮拦地把王显鸿卖了个七七八八,才想起自己李兆先约。 他麻溜与王显鸿叔侄俩告了别,满怀期待地跑李东阳家玩去。 王承裕送走文哥儿,转头拎回准备开溜的王显鸿,把满脸心虚的侄子摁回原处。 “你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平日里没好好管束你是我这个叔父的失职,”王承裕道,“你也不了,平日里爱出去胡混也罢了,眼你祖父刚入阁,你便打着他的名号在外头张扬,是想让你祖父的一世清名毁在你手上吗?” 王显鸿不敢吱声。 王承裕见他也道怂,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王显鸿讲了王恕今的处境多不易。 他们不能只看到眼的风光,得看到风光背的重重危险。 要不他们家现在怎不轻易让人进? “我祖父是阁老”这种话万万不可再随便嚷嚷。 这是王承裕头一次这样儿八经地告诫侄儿。 “我晓得了。” 王显鸿老实答应。 并喜提禁足套餐。 王承裕是这说的:年纪跑去什曲老孙子连判语都写不好,丢人丢遍全京师了,以旬休日在家补习吧,反你叔我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王显鸿李兆先那群狐朋狗友跑了趟王家,王显鸿出不来;跑了趟李家,李兆先也出不来。 这点尴尬了。 ……没人付钱了。 的人,走着走着散了! 他们是时候去物色新的主心骨(冤大头)。 文哥儿不道自己不心导致一个花天酒地团伙拆伙。 比起王阁老家,李东阳家真给他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李东阳这人吧,待人接物给人沐春风的觉,聊起天来更是从来不会让你冷场。 他聊起大佬之间的八卦来,那都是夸个不停的,绝对不说人坏话,只挑拣趣的闲闻逸事来。 比道文哥儿常去丘濬家借书,李东阳特意给文哥儿介绍一:别看丘濬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他老人家一手好厨艺,尤其擅唱做一种特别好吃的饼。 那饼的是丘濬自己的独家配方,外头根本买不到! 李东阳给文哥儿回味了一,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因为雨天走不了在丘濬家吃了顿饭,当时他吃到了丘濬做的饼,只觉软腻可口,是从未吃过的美味,登时惊为天饼。 可惜那是丘濬的独秘方,丘濬又不常动手做,他这多年来再也没尝过了。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好意去前辈家里蹭饼吃? 好饼只能回味! 文哥儿得睁圆了眼。 什?居然这样的事?! 老丘家里居然他没吃过的好东西! 文哥儿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春饼不香了。 李东阳家新做的春饼,那也是很好吃的。 尤其现在才刚初春,遍地嫩芽刚冒头,能拿来卷春饼吃的都是最鲜嫩的嫩叶嫩芽,鲜鲜脆脆可好吃了,每一口都是春天里最天然的鲜甜。 可是! 那是老丘自己做的饼! 李东阳吃过了,他没吃过! 他居然不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文哥儿坐不住了,力邀李兆先陪自己一起去丘濬家看书。 李兆先:“…………” 怎觉你不是去看书的,而是想去撒泼打滚的呢? 李兆先不由看了眼自己亲爹,总觉他爹可能察觉了他的意图,以找由头把文哥儿忽悠走。 只是李兆先又不敢当质疑他爹,只能答应文哥儿一同去丘家。 李东阳送走儿子儿子的新朋友,心情很不错。 王家这孩儿他现在算是见过了,确实机灵得很,你他讲话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你,似乎你讲的每一句话都很趣,迫不及待想道更多新鲜事,连他这个从交游广阔的人都差点没忍住他多讲点同僚八卦。 ……这可不行,万一讲过头了可不好。 侃大山这事儿,侃怡情,大侃伤身! 李东阳当即找个由头把文哥儿哄走了。 另一边,文哥儿拉着李兆先出了,直奔丘濬家。 之以非拉着李兆先一起来,是想要李兆先给他当个人证,要不然丘濬不承认他白跑一趟了。 李东阳亲口说的,李兆先亲耳的,老丘肯定没办法抵赖! 文哥儿早把丘家当自己家了,蹬蹬蹬地跑进人家家里,熟熟路地找着了丘濬。本来他张嘴想埋怨的,结果跑太急了,一时间说不上话来,整张脸憋得红通通的。 丘濬本来在看书的,瞧见文哥儿又跑过来了,一屁股坐到自己旁边顺气,不由搁书皱着眉问:“你跑这急做什?” 瞧这子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哥儿只能先眼埋怨埋怨他。 丘濬目光转到李兆先身上。 李兆先哪里好意说是自己亲爹干的好事,一时也不该怎解释好。 文哥儿缓了一会,可算是顺好气了。他气咻咻地说道:“李学士说,您会做饼!” 丘濬没想到文哥儿跑得满通红,为了这事儿。他睨着文哥儿说道:“会做饼什稀奇?” 他父亲去得早,家中又不富裕,自己会做点吃的什稀奇。做饼更简单了,算来不个、调个馅、生个火吗? “特别好吃!”文哥儿复述李东阳的话,并说出最重要的一点,“我没吃过!” 丘濬道:“君子不贪口腹之欲。” 文哥儿立刻给他背起了《论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给丘濬接着往背,说这句话头“食材不新鲜不吃,卖相不好看不吃,味道不好闻不吃,煮得太老不吃,酱料没调对不吃,外卖坚决不能吃”等等! 人孔夫子,讲究着呢! 这可都是圣人的教诲! 吃好吃的,君子的追求! 丘濬:“…………” 到底是谁给他买的《论语》? 真是造孽! . 第54章 第54章【这必须写】 丘濬到底还是经不住文哥的软磨硬泡,??搁下书洗净手领着去做饼。 李兆先本想帮忙打个下手,丘濬婉拒了,叫自己看书去。 可文哥是甩不掉的,??屁颠屁颠跟在丘濬身边递递那,积极地展示自己绝不是吃白饭的小懒汉。 丘濬起初想把也撵出去,??瞅了两眼觉得算了,生怕胡乱掰扯出几句《论语》气人。 如今丘濬算是懂了,??为什么自己轻时慷慨激昂地与人辩论,结果辩论着辩论着别人就不搭理了。 一天到晚被人噎到没话说的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但凡小子再长个十岁八岁,丘濬都能硬下心把撵得远远地。可小子才三岁,??能拿怎么办? 随去吧。 文哥就是那种你觉得“随去吧”,??就能得寸进尺、尽情撒欢的家伙。跑跑去地帮丘濬把准备工作干完了,好奇宝宝似的趴在边上看丘濬揉面,??觉得看不清楚还努力踮起了脚。 么小一小子在边上巴巴地看着你,任是你再铁石心肠也没法对继续摆冷脸。 丘濬已是礼部尚书,官不可谓不,??性情不可谓不峻刻。 一秒记住 当有位官员对朝廷不满辞官隐居去了,就扬言表示自己要是能做主的话一定杀了种动摇人心的家伙,学问再高、本领再强,不愿意为建设明做贡献有什么用,书简直白读了! 如今丘濬换下了官袍,??穿着十分居家的便服,??平日里的不近人情便少了七八分。 背后烧着热灶,面前摆着白面与糯米粉,瞧着浑身烟火气。 即便已经六十几岁,丘濬揉起面也一点都不生疏,??那手艺瞧着便是千锤出的,利落得不得了。 文哥看得把眼睛睁圆了,都没等琢磨明白是怎么回,那两种白白的粉状物就在丘濬手里糅合成圆乎乎的一团。 文哥也算是最爱去看人做菜的小孩了,还没见过丘濬揉面么利索的。 眼瞅着揉面活自己实在帮不上忙,文哥只能在旁边关心地问:“您累不累呀?要不歇歇再揉吧?” 丘濬瞥一眼,说道:“做点就嫌累,早该自请致仕去了。” 为官清廉,在家不追求什么享受,也不爱出去应酬,实在有特别想吃的东便自己动手试着做,日子可以说过得非常省钱。不过是做点吃的,哪里就嫌累了? 丘濬觉得自己还特别轻,还可以再为朝廷发光发热十八,并且抽空写个十本八本书。 心里是么想的,嘴里自然也么教育文哥。 文哥听得瞠目结舌。 震惊!奋斗逼竟在我身边! 您老打算干到七老八十才退休,和我王小文有什么关系?我的梦想是混个功名就退休,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 文哥可不知道自己梦想直接和丘濬辱骂过的归隐名士不谋而合。 不过聪明得很,哪怕没听说过丘濬那句“我当国,必杀”,也知道自己要是还想吃到丘家独家秘饼就不能和丘濬唱反调。 为了吃饼,必须乖巧! 就文哥那点小心思,丘濬扫一眼就看出了。 可就么个三岁小孩,丘濬也没法和讲道理,只得继续把已经成型的面团揉到自己满意的软硬程度。 个过程讲究多了去了,从配比到力道都凭动手的人自己把握,即便有人看了全程也学不。 毕竟每个人的感知能力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手劲也不一样,每个步骤都可能出现偏差。随着些偏差不断地累积和放,成品必然会出现不小的差距。 丘濬把面团放到旁边发面,开始去调馅料。 入春后可用的食材就多了,做饼用的馅料向应时而变,如今可选择的范围广了,调起馅料得心应手,甚至同时准备了甜口和咸口。做都做了,多做些也无妨! 文哥听丘濬介绍说还有咸甜两种口味,更加卖力地给丘濬打下手,恨不得丘濬一下子变出满锅饼给尝尝。 眼看文哥只差没把“迫不及待”写在脸上,丘濬的动作是越发地不急不缓,由着文哥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等吴氏过瞧瞧需不需要帮忙时,就瞧见文哥很着急地绕着自家丈夫团团转,可自家丈夫偏在那慢腾腾地往饼里裹馅。 一老一少瞧着倒比亲祖孙还亲。 吴氏笑着过去帮忙。 有吴氏加入,文哥反而不好意思催丘濬了,只能继续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 倒不是不想帮忙,是丘濬嫌弃弄的难看,根本不许碰。 文哥心痒痒地等到饼下锅了,才满心期待地跑出去和李兆先分享个好消息:们马上就可以吃上特别好吃的丘家秘饼了! 丘濬见文哥连蹦带跳地往外跑,脸色臭了几分,觉得小子与们老丘家严谨肃正的家风着实格格不入。 ……要是家亲孙子,光是跑跑去瞎蹦跶就得臭骂一顿的。 另一边,文哥已经跑到看了好久书的李兆先旁边坐下,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通老丘揉面的英姿。 李兆先只能放下书听讲。 听着听着就听饿了。 连讲个揉面就能把人讲饿的本领可真不简单! 李兆先心中一动,谆谆劝诱道:“你讲得真好,写出一定很有趣,不如回去写成文章记下。回头我带回去给父亲瞧瞧,叫给你掌掌眼,人最喜欢指点后辈了。” 文哥一脸拒绝:“我不会写文章。” 都没到写文章的纪,做什么要写个?要是叫爹和老师给发现了,不得当场给加作业! 讲完最重要的考虑,文哥继续说出另一个巨障碍:“字也不好看。” 字还丑,不能见人! 可是很要面子的! 李兆先没有放弃,继续哄道:“就照着你才说的写,写出肯定很不错。要不样,你偷偷写了,我私底下抄一份拿去给父亲看。要说不好,我绝不提是你写的;要是夸你了,我也绝不和旁人说,只把怎么夸的给你讲讲。” 文哥一听,顿时有些意动。 是不想写什么文章的,可小李同学说可以挨夸! 李东阳,当文坛巨佬,能被夸上几句不知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 文哥忍不住道:“你真的不告诉别人?” 李兆先信誓旦旦:“你若不同意,我绝不往外说。” 不过要是爹往外说了,和李小先可没什么关系。 李东阳干的,找李小先作甚? 文哥哪里知道李兆先的险恶用心,的心已经飞到“得到当文坛巨佬夸奖”的天好上。 还不一定会被夸呢,尾巴就已经翘上了。 李兆先见文哥完全是小孩子心性,莫名生出点罪恶感。 可要是不把压力转移转移,怕自己都没勇气走进考场。 像文哥么爱玩爱闹的小孩,想不会因为自己神童名传得更广而有什么压力! 李兆先摸了摸活蹦乱跳的良心,坦然地与文哥讨论起刚才自己读书遇到的疑难问题。 是前头几次一起到丘家读书养成的习惯,丘尚书有自己的书要看,们不能老跑过去提问,遇到疑问可以先相互讨论讨论,实在讨论不出结果的才去问丘尚书。 两个小的凑一起小声嘀咕,丘濬也没竖起耳朵听们在说什么,只边看书算着时间等饼出锅。 说也是巧了,谢豆今一整天没见到文哥,待在家里闷得慌。 听府中下人说看见文哥去了丘濬家,立刻找上谢迁说想去找文哥读书,要是时间还早就把文哥带回补上旬考。 谢迁下午也没什么,便点点头允了,由着谢豆出门去。 于是谢豆就赶在饼快起锅时抵达丘家。 文哥都震惊了,奇道:“你怎么知道马上有好吃的?” 谢豆茫然:“什么好吃的?” 文哥道:“丘尚书亲手做的饼!李学士说特别好吃!”说完纳闷起,“你都不知道的话,怎么找过啦?” 谢豆道:“家里有人出去办时看到你了边,回家后和我提了一嘴,我就过找你了。”还和文哥说谢迁在家等着的。 文哥:“…………” 可恶,都已经请过假了,为什么还要把考核补上啊! 眼看马上就能吃上馋了半天的丘家秘饼了,文哥决定先把旬考的抛到一边,拉着谢豆跑去看饼好了没。 丘濬正好在灶边看火候,文哥和谢豆跑进去时揭开了锅盖,腾腾热气伴着香味散了出。 丘濬立在那蒸腾的热气中,向严肃的脸庞瞧着都添了几分亲和。瞧见两个小孩跑过,闻着饼香馋得不得了,不由笑骂:“就么一会都坐不住,以后能做成什么?” 文哥才不管丘濬骂什么,只一个劲地追问:“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丘濬摇着头道:“再等会,刚出锅烫手烫嘴,让你拿你也吃不了。” 文哥只得乖乖等着。 直至丘濬取了几块饼摆进盘里,才终于有机会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丘家秘制软饼。 文哥自觉和老丘都么熟了,一点都不讲究,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就趁热吃。 自从能到处蹭吃蹭喝,文哥尝过的饼少说也有三十种了,可刚出锅的饼一入口,还是叫满足得不得了。 那口感着实是细腻绵软,一口下去不仅嘴巴被填满了,整个心也满满当当的,感觉特别幸福。 文哥三两口把一块软饼吃完了,对着丘濬猛夸个不停,表示自己辈子再没吃过比更好吃的饼了! 丘濬:“…………” 你辈子觉得最好吃有什么用? 你辈子就算算上娘胎里那十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过了三! 文哥可不管那么多,对着丘濬胡夸海夸一通,才和谢豆一起端着饼跑出去和李兆先分享。 等文哥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了个饱,丘濬就分出三份饼打发们带回去给长辈尝尝,嘴里说的自然是“做多了我们夫妻俩也吃不完,爱要不要”。 文哥三人连吃带拿地出了丘府。 李东阳家在另一边,三人在丘府门前别过。 文哥安排金生先把还热乎着的软饼拎回家给赵氏她们尝个鲜,自己与谢豆一起回了谢家。 考核种,文哥一点都不怕! 想到自己马上要背着谢迁写文章找李东阳挨夸,文哥还莫名有点兴奋。 写,文章必须写! 等在文坛巨佬的指点下神功成,必然吓爹和老师一跳! . 第55章 第55章【这不公平】 文哥儿兴冲冲地跑去谢迁面前补考,??那眉梢眼底的小意根本就藏不住,大一看就知道他在憋坏。 谢迁不动声色地瞅他一眼,没怎么为难他,??挑的都是上个旬休日划拉的读书范围来考校。 等文哥儿信心满满地答完,谢迁才端起茶抿一口,??问他:“今儿去王阁老家和李学士家都做什么?” 提到这个,可就多,??先是讲讲王阁老精通刑法,讲起案例来深入浅出,三岁小孩都能懂! 谢迁微微沉默。 三岁小孩能懂,指的是你自己吗? 相较于王恕,??文哥儿显然还是更喜欢李东阳,??他感觉李东阳十分博学,哪家的八卦都懂一! 谢迁:“…………” 文哥儿早把谢家自己家,??一都不见外地招呼谢豆快把丘家秘饼拿出来给谢迁尝尝。 他表示要不是李东阳提起来,他都不知道老丘艺这么好! 谢迁还不知道丘濬有这么一。 一秒记住 要是丘濬这轻时好辩论,跟谁都能杠起来,??又不爱应酬、不爱走关系,每日不是闭读书就是闭写书,旁哪有机会和他联络感情? 丘濬这礼部尚书的职位,还是靠他自己竭力向圣上进献《大学衍义补》来的,要不然还是一个闷头搞学问。 可说丘尚书在朝中际关系实在不怎么样。 只不过李东阳突然提起这一茬,??恐怕是觉自己不小心八卦太多僚,??决定把文哥儿哄去丘家玩。 至于丘濬做的饼是不是的那么好吃,谢迁心里还是持怀疑态度。 不过瞧见儿子和学生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谢迁也不好拒绝他们的好意,取快饼尝鲜。 比起刚起锅那会儿,??两小孩带回家的饼经没那么热乎,可口感依然是细腻绵软。若不是如今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说不准放凉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迁不知不觉吃完一块。 没想到脾气又臭又硬的老丘,做出来的饼子居然是这样软腻可口! 没等谢迁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再吃一块,文哥儿经积极地给他介绍道:“您刚才吃的是甜的,再尝个咸的!” 于是谢迁顺理成章地尝起咸口的丘家秘饼,并在文哥儿记录的“咸甜之争”投甜口一票。 男子汉大丈夫,爱吃甜就爱吃甜,不需要遮遮掩掩! 谢迁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哪怕对丘濬家这软饼也颇为喜爱,还是对谢豆道:“你与文哥儿把这饼拿去给你祖母尝尝鲜。” 谢豆连连头。 文哥儿麻溜跟谢豆去陪邹氏吃饼,积极地在谢家做一番调查,准备广泛收集大伙的吃后感,回头去给老丘讲讲。 怎么会有不喜欢被夸呢?没有,不存在的!大家肯定都爱夸奖! 等在谢家忙活完跑回家,金生送回去的饼都分完,文哥儿自然又是跑完这边跑那边,争取从每一个吃过的嘴里掏出句夸赞来。 王老爷子瞅着文哥儿一回到家就到处蹦跶,冷哼着说道:“怪不天天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这一天到晚上蹦下跳的,就没见他消停过。” 刚才还跑来和他说什么王阁老厉害,里外的意就是“样是姓王的,你瞅瞅家”。 岑老太太道:“文哥儿要是消停,也不知是谁先不习惯。” 文哥儿采访完大伙的吃后感,偷偷摸摸溜回住处,准备背着他爹搞小动作。他怕他爹发现,还叫金生在外头守着,有来给提个醒。 他练字满打满算也没几天,每天只掐着作业量写十张大字,坚决不伤害自己脆弱的小。 可通过过去一多的读书识字,大多数常用字的写法早就印刻在他脑海里。想一下子写多好看不容易,写个作文还是够用的! 文哥儿并不准备一口气写完。 下次李兆先有空和他一起去丘家读书(接头),估摸着是下个旬休日,他有九天时间可慢慢琢磨。合理安排写作任务,坚决不累着自己! 文哥儿怀揣着隐秘的兴奋开始自己的秘密事业,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背着大写上一两段。 赵氏起初有担心文哥儿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后来绕到窗外远远瞧几眼,确定文哥儿只是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就安心。 只不过她有纳闷文哥儿为什么要背着有写东西。 赵氏夜里不免和王华讲自己的发现。 王华知道文哥儿从小就有自己的意,对此不甚在意,笑着说道:“许是受什么刺激,想偷偷把字练好。” 这确实是文哥儿干出来的事。 夫妻俩觉文哥儿偷偷摸摸写字没什么害处,也没有去管。 反这小孩从小憋不住事,等他忙活完自己就会意洋洋地展示成果,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揭穿他。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爹娘发现,还倍儿认地秘密展开自己的写作大业。 结果有天王守仁从国子监溜达回来,想着挺久没和弟弟联络感情,特意转悠过去给弟弟赠送新买的字帖。 这一走近文哥儿的住处,王守仁就发现金生在那把风。 王守仁立刻来劲,也不从前头进去,而是假模假样地绕过去,和赵氏那样从窗外暗中观察,想瞅瞅弟弟到底在干什么坏事。 比起赵氏只在窗外观望的体贴,王守仁可没那么好打发。他先是倚在窗边观察一番,见文哥儿在那儿认写字,顿时来兴趣,往窗棂上一撑,轻轻松松翻窗而入。 文哥儿被王守仁的动静弄一抖,好不容易写整整齐齐的文章上顿时多出丑丑的一笔。 他瞪大眼,一时也不知该先把文章藏起来不叫王守仁发现好,还是该痛斥王守仁不讲武德毁他努力成果好。 他写九天! 他写九天才好不容易进入收尾阶段,一下子被王守仁弄没! 王守仁身多利落啊,没等文哥儿回过来就走过去,一屁股坐文哥儿身边欣赏起弟弟的处女作来。 瞧见纸上写那么多字,王守仁倍觉稀奇,拿起来认往下读,竟觉弟弟写还不错。 至少文章中丘尚书做的饼看他饿极。 没等王守仁转头夸上弟弟两句,就瞧见弟弟一双乌湛湛的眼睛里头满含泪花,瞧着委屈不。 王守仁瞅眼纸上那道抖画上去的墨痕。 嗐,好像不小心把弟弟欺负哭。 这小孩平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骤然这么一哭瞧着怪让心疼的。 王守仁只能哄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对,我帮你抄一遍,保证写特别好看。” 文哥儿这,眼里打转的泪花才收回去一半。他拉着王守仁袖子,提出另一个要求:“那你不能和爹说。” 王守仁这才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金生望风,原来是不想让王华知道。他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不能让爹知晓?” 文哥儿吸着鼻子道:“我自己偷偷写,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若是让爹他们知晓,他们说不定要让我天天写!” 自己想做的,和被安排着做,能一样吗? 王守仁一,代入感很强。 他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挨打挨骂都乐意废寝忘食去做;可要是被逼着做的事,那是一快活都没有,恨不能场离家出走。 王守仁道:“行吧,我保证不和爹说。”他说罢摊张白纸到桌上,很讲信誉地帮文哥儿誊抄起来。 王守仁在岳丈家苦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如今经小有,字写可比文哥儿潇洒俊雅多。 文哥儿坐边上看王守仁提笔就写,都不用怎么比对原文的,刚才那儿难过全没。 剩下的就是震惊。 他哥不会是和他爹一样过目不忘吧? 可恶,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他哥可遗传这个技能! 这不公平! 王守仁轻松自如地帮文哥儿把文章誊写好,转头一瞅,弟弟愤愤地看着自己。 王守仁搁下笔,往弟弟脑袋上薅一把,奇怪地问道:“你小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不都帮你抄好,也答应帮你保密吗?不带这么记仇的啊。” 文哥儿道:“你只看一遍就记住!” 王守仁道:“对啊,这有什么?又不难记。你你三岁写的就是佶屈聱牙、高深莫测的文章吗?” 文哥儿噎住。 这个大明太不友好! 他单知道古代爱吹嘘童,却不知道他们吹的牛逼成后会是何等可怕! 兄弟俩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最终这场对王守仁赠送弟弟几本新字帖为终结。 这都是他买回来后亲自揣摩过的,觉非常不错的! 文哥儿收惯这种礼物,倒不觉有什么,只是有担心自己的秘密写作事业会中途夭折。 他麻溜地把文章偷偷藏起来,准备明天就揣去老丘家给李兆先拿回去,省夜长梦多! 王守仁替他誊写一遍,倒是省李兆先替他抄写的功夫。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获代文坛巨佬的评,文哥儿就兴奋到有睡不着,夜里在榻上滚来滚去到更深夜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还是先去谢迁家接受旬考。 谢迁经从王华那知文哥儿暗搓搓练字,考问背记理解的内容,又加考书法一项,瞅瞅文哥儿背着大练出什么名堂来。 文哥儿字还没练好,有不甘不愿,不过还是在谢迁的含笑注视下提笔默写一行字。 谢迁取过一瞧,发现文哥儿的字确实进步不少,至少对他这个纪来说经很不错。 “挺好。”谢迁夸一句,放他和谢豆去丘家图书馆看书。 文哥儿早盼望着去和李兆先接头,谢迁的许可招呼谢豆撒丫子往外跑。 三到丘家,文哥儿找个空档把文章给李兆先,说是他哥给他抄过,不用再抄一遍。 李兆先摸摸文稿的厚度,很有些惊讶。 他本为文哥儿能憋出个字就不错,没想到文哥儿这文章摸着至少有个三五。 李兆先把文稿收进袖袋里,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它拿给我爹看。” 文哥儿自觉背着大干完一桩不起的大事,开心到不行。他说道:“那你把你爹说的都记下来说给我!” 李兆先自是连连保证。 文哥儿这才放心地跑去找丘濬分享自己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吃后感。 甚至连喜欢甜口的多还是喜欢咸口的多都给丘濬讲一遍,表示自己有认进行过相深入的调查工作。 丘濬脸皮一抽一抽。 这小子为谁都像他一样爱瑟? 早知道就不让这小子把饼带回去! 这不叫旁误会他很想知道大伙喜不喜欢吃他做的饼? . 第56章 第56章【多如筛子】 哪怕老丘脸色黑如锅底也没能堵住文哥儿的嘴。 他一个连说演讲得起劲,??丘濬也能由着他把每个的吃后报了一遍。 说实话,这自不同的夸奖听着还怪有意的。饶是丘濬从不觉得自己的手艺需要得到谁的认同,听了这些夸赞心情也颇不错。 直至文哥儿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小声问:“您还会做别的不?”丘濬绷着脸撵他赶紧看书去,??不看就滚回家。 文哥儿这消停了些。 谢迁给他指定了下旬书目,他得在丘家图书馆翻找翻找,??至少得在下次旬考前把考试范围通读一遍。 有李兆先这个少年在,文哥儿要找书就不用劳动六好几的丘濬了,??央着李兆先帮忙取书就好。 中途陆续有别家少年郎借书,是都摄于丘濬的冷脸,一个两个都倍儿正经。 唯有中途去集体遛弯时热热闹闹地聊了起。 得知文哥儿想在丘濬的大水缸里睡莲,有个在塾馆读书的读书小伙伴表示他们塾馆有一池睡莲最近正好开始冒尖尖,??回头他去捞几棵叫送过。 文哥儿听了非常兴趣:“真的可以吗?被夫们发现了会不会罚你?” 首发网址. 那小伙伴明显属于不怕老师的优等生,??对文哥儿打起了包票:“肯定可以的,到时我先问过夫就是了。那么多睡莲挤在一个池里,??也不开不是?少几棵说不准得更好。” 这可太会说话了,睡莲肯定跑不了! 文哥儿立刻凑过去叮嘱叮嘱去,要家务必早些把了尖尖的睡莲苗苗挖。 丘濬:“…………” 这混账小记不记得这是谁家啊?! 文哥儿还是记得的,??他绕过丘濬跑去寻吴氏,与吴氏说起这么个好消息:睡莲苗苗!挖就!活率一定贼高! 吴氏瞅了脸色臭臭的丈夫,笑着应道:“那我叫去挖些塘泥备着,就等你们把苗儿送了。” 丘濬:“………………” 也就三岁大的小,怎么能这么滑头? 有了吴氏的应许,??丘家大水缸的未归属算是敲定下。文哥儿得意得不得了,??很是臭屁地和丘濬打包票:“以后睡莲苗苗由我照料!” 丘濬懒得搭理他了。 反正这小今天不知上哪淘个破笔筒,明天又不知上哪淘张破毯,说什么要好好装饰自己的专属图书馆座位,多几株睡莲也算不得什么。 左右也不是啥值钱玩意。 文哥儿在丘家造天作地,??心情很是不错。到和李兆先分别时他想起文章的事,悄悄拉着李兆先叮嘱:“要是你爹愿意点评的话,你可别记漏了。” 一句夸夸都不许漏掉! 李兆先道:“放心,我到时候直接写下。” 文哥儿这放李兆先离开。 谢豆有点好奇文哥儿和李兆先说了什么悄悄话,不过他有过好几次保密不功的前例,哪里好意追着文哥儿问个究竟,能按下心里的失落和文哥儿一同归家去。 另一边,李兆先带着文哥儿的文章回到家,拉着下打听了一下,知晓李东阳正好在书房,立刻揣着文稿寻了过去。 李东阳正在读最近的好友信,作为一个热衷于交朋友的大明文,每次休假都要专门腾出空一下各方信件,并且挨个给他们回信。 交情这东西都是处出的,友谊更需要自己去悉心维系。 你写信附上自己的作求朋友点评,别认认真真读完给你评了,你却对别的点评要求爱答不理,下次谁还理你? 由于李东阳本身就对文学创作有着极大的兴趣,这日常的你夸我捧对他说并不是什么负担,有时候遇上朋友写了特别出色的作,他还会在聚会时带过去给大伙个佳文共赏。 从古到今文们都是这么交朋友的,他们坚持不懈地活跃于各各样的社交场合,共同促进文坛的繁荣发展。 要是在这些交际活动中侥幸遇到个喜欢提携的前辈或达官贵,那简直碰上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瞧瞧年杜甫怎么写诗和老朋友叙旧着,“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意就是以前咱们都去岐王、崔九这些达官贵家里混了个脸熟,现在又在江南碰上了,可见我们有缘分呐! 瞧瞧这招呼打得,一听就是社交达了。 换不怎么擅处理这际系的,估摸着就像丘濬那样大半辈窝在翰林院、国监等等清闲岗位埋头搞学问,交情好的朋友个指头都凑不齐。 李东阳年以神童身份早早进入文社交圈,如今已经经营出一个不算小的朋友圈,一般大伙都不会再拿普通习作给他点评,每次休假例行朋友信还是让他很愉悦的。 就在李东阳边捧着茶啜饮边悠闲品信的时候,李兆先过了。 李兆先手里还拿着篇文稿。 李东阳两一亮。 自从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很少拿自己的习作给亲爹点评,叫他这个爹的颇为失落。 这是终于开窍了吗? 他也知道儿天资不过中上,不过自己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就算是寻常水平,他也会帮儿把路铺好,好叫儿以后的路能走得平顺些。 李东阳笑着招呼:“,坐下说。” 李兆先瞧见李东阳笑容满面,心里忽然有些打鼓。他要是真把文哥儿的文章拿出,会不会害了文哥儿? 李兆先有些犹豫,拿在手里的文稿递过去不是,不递过去也不是。 李东阳一就看出李兆先的犹豫,他一下明白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脸上的笑收了收,问道:“你帮谁带文章给我看?” 李兆先神开始游移,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文哥儿的文章他看过了,文哥儿很小心地没在文章里直接提到自己是谁,可那天李东阳明摆着就是忽悠文哥儿去找丘尚书要饼吃的,紧接着他还带了丘尚书做的饼回家。 所以这文章一拿出,不管有没有明说都瞒不过李东阳。 “他不想让知道他是谁。”既然都已经开口了,李兆先索性向李东阳补充说明起,“就是想让您看一看,给他点评点评。” 李东阳听了李兆先的说法,倒也没生气。 他伸手接过李兆先手里的文稿,发现上头的字写得挺不错,不由夸道:“你朋友这手字写得比你好些。” 李兆先听他爹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写的,是旁帮忙誊抄的。”李兆先实话实话。 李东阳没再说话,开始翻看起李兆先带的文稿。 李兆先坐在旁边等李东阳点评,心里也在回忆着文哥儿的文章。 他年纪虽然不大,鉴赏能力却不差。 文哥儿这文章不能说有多惊艳绝伦,可读起流畅至极,许多语句写得叫忍俊不禁,既透着孩童独特的天真,又有不少值得深的细节。 比如丘尚书说自己还可以干个年八年,他就在算自己距离丘尚书定下的退休年龄还差足足七多年,觉得非常遥远和担忧。 ……哦这里好像露馅了。 到底是小孩,考虑起事情着实不够周全,除了他这小还有谁的岁数有丘尚书的零头啊!!! 李兆先一脸纠结地等着他爹把文章读完。 李东阳确实是读了个开头就知晓谁写的。 他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察觉文章出自文哥儿手以后倒是认真起。 怪不得谢迁早早下着叫心情都莫名放松下,觉重认识了他们这位丘尚书。 到末尾这小还卖了一波亲朋好友,说喜甜之六七,连他老师都不例外,可见甜饼更好吃! 丘尚书对此不愿发表意见,但他认为丘尚书也是喜欢甜的,依据是丘尚书天吃了两甜一咸! 嘴巴可以骗!行为是骗不了的! 李东阳:“…………” 这文章写得,李东阳都不小心被它吸引住了。 有的看起不近情,其实喜欢吃甜食! 那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吾师”,想就是谢迁无疑了。 李东阳见李兆先一脸忐忑地坐在旁边,也算是把自家儿的想法摸了个七七八八。 王家这小孩儿确实有天分,他也乐意给这孩指点二一。 李东阳叫换上朱墨,在李兆先的注视下圈点了几处,在旁边写了或夸赞或建议的批语。 等圈点完了,又在末尾添了段总评,这把文稿还给李兆先。 “这孩写得不错,我很喜欢。”李东阳道,“下次他还有别的文章,你记得再讨给我瞧瞧。” 这本就是李兆先的目的,可这么容易就让他爹主动提了出,倒是让李兆先有些愣神。 李东阳瞧见自家儿这副模样,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东阳少年名,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看不可谓不准。王状元家这小孩儿,以后前程绝不会小! 哪家三岁孩能有他这股机灵劲? 自家儿能与这样的小孩儿交朋友,有好处没有坏处。 少年相交的情谊总归是不同的,比如他少年时与杨一清一同读书,如今哪怕他常年留在京师、杨一清常年在外地任职,每次书信往依然分亲近。 相比之下,他这个爹的给几句点评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小孩的天分确实了得,写出的文章看得莫名开怀。 也不知以后会什么样。 李东阳既然真心实意地给出了夸赞和建议,自然想看看文哥儿悟性到底如何。 李兆先哪里能明白他爹的诸多考虑,拿着李东阳写了批语的文章边往回走边看,总觉自己也从他爹的点评学了不少。 想起文哥儿有多期待这次点评,李兆先想了想,径直出门把文章送回给文哥儿。 与此同时,文哥儿回到家后一直惦记着这事,小心脏突突直跳了好久。 主要是他把文章送出去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李东阳很喜欢把各大事小事写文章在朋友圈里广泛发布。 李兆先这个儿的深受其害。 更可怕的是,他爹、他老师的朋友圈,和李东阳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 要是李东阳拿给亲朋好友们一看,岂不是等于直接告诉他爹和他老师了? 李兆先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失算了啊! 文哥儿正琢磨着“李小先用心险恶”的可能性,就听金生说李兆先找了。 文哥儿一下蹦了起,跑出去迎接有可能暗搓搓使坏害他的坏朋友。 结果李兆先直接把李东阳批过的文稿递给他。 瞧见李兆先这么快就把文稿拿回,上头还明显多了不少批语,文哥儿顿时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之心度君之腹了。 现在文章都场还回了,李东阳还能拿什么去给亲朋好友看? 由此可见,李小先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他进步,不惜出借自己的文坛巨佬亲爹! 他怎么可以把想得那么坏呢! 就这样,双方都怀揣着一丝丝羞惭,顺顺地完了文哥儿与李东阳之间的第一次文章交接工作。 李兆先走后,文哥儿立刻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李东阳的点评。 他瞧见夸的就直乐。 瞧见提建议的皱着眉想上半天,琢磨着该怎么改进。 越看越觉得大佬不愧是大佬,随便指点几句都很有道理的样。 李兆先还说,李东阳迫不及待等着看他下一篇文章! 李大佬,真好! 一看就特别会鼓励! 文哥儿偷偷得意了半天,开心到不行。 文哥儿不知晓的是,就在李兆先出门给他送文章那会儿,李东阳就着桌上的白纸提笔默写起。 ……默写的正是文哥儿那篇身份漏洞多如筛的处女作。 . 第57章 第57章【来得最晚】 李东阳会默这篇文章,??然有用处的。 放假的日子除给亲朋好友写信,的安排当然也少不,李东阳为一个聚会爱好者,??同僚的宴饮他爱去,门生的邀请他爱去,??轻人的聚会他也爱去。 据八卦记载,轻的王阳明第一次科举失利,??亲朋好友就组个局安慰他。 当时已经成为阁老兼文坛盟主的李东阳,也为王阳明他爹的同僚来参加聚会,并且笑招呼王阳明说:“你爹状元,你肯定也状元之才!今没中不要紧,??下次一定中。来,??们写个《来科状元赋》提庆祝一下。” ……王阳明就真的写。 可能因为这个黑历史太惨不忍睹,王阳明没把底稿留下来! 所以说,??李东阳就这么热闹。 今儿得这样的乐子,李东阳优哉游哉揣文章来到早就约定好的同好聚会上。 既然同好聚会,那就不讲官位高低,??甚至不讲有没有功名在身,只要聊得来或者有人为推荐人带过来就可以参加。 京城之中也有许多方可供他们雅聚。 李东阳来到聚会点时,人已经来不少,他与几个认识的人笑点头致意,瞧见座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当即走过去坐到对方旁边打招呼:“守溪,??近来没见你出来啊,可闭门写什么好文章?” 一秒记住 这位被李东阳唤“守溪”的,也与他们一同编纂《宪宗实录》的同僚,名叫王鏊。 王鏊摇头道:“好文章哪有那么容易得?” 王鏊也少成名的人,??他少时在子监读书,每次写成文章所有同窗争相传阅。到后来开始考科举,那更直接拿下乡试、会试第一。 要不殿试只得探花,那就三元及第! 当然,这个“只得探花”也相对于他己的水平而言,实际上那也全第三的存在! 王鏊行文雅正,文人之中少有的不好偏好奇的人,写起议论文来更堪称当世一绝。 即便如今已经不在子监,像李东阳这样的热情同僚时常会向他讨要文章来传读。 李东阳听王鏊说没,也不失望。他笑笑,说道:“你这王家辈没文章,这却有篇王家后辈的文章,你要不要看上一看,猜猜这王家后辈谁?”他说从袖里掏出带过来的文稿递给王鏊。 王鏊顿时来兴趣,接过那篇“王家后辈”的文章看起来。 要说文哥儿这篇文章写得多高妙,那肯定不可能的。 以王鏊和李东阳的水平可以轻松挑出问题,也可以轻松给出许多提升意见,可这本就不举业文章,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只要写得流畅然,读来便叫人愉快不已。 结合李东阳给的“王”姓提示,王鏊一下子猜出谁写的。 王鏊早便读过李东阳那篇《儿于丘尚书处读书》,对里头出现的王家小儿颇有些印象。 这小孩儿小小纪的,就能把杨万里与陆游的诗用得信拈来,他想不印象深刻难。 既与同好聚会,王鏊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端肃,笑打趣道:“这王家小神童,怕成名比你要早。” 李东阳四岁名扬紫禁城这种事,在座的人可知道的。 听王鏊打趣的话,周围的人来兴趣:“西涯带什么文章,给们也瞧瞧。比西涯成名早,莫不才三岁不成?” 西涯李东阳的号。 古人有名有字,字大多与名相关联的,也大多由长辈帮忙起。 可等到轻人们逐渐进入社交圈子,就不满足于相互称长辈赐予的名和字,他们会在某个人生重要节点给己起个具意的“号”,用于亲朋好友之间相互往来。 一个人有“号”,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他心性已然成熟、人生可以主。 比如王守仁悟出己的心学大道以后,才开始号“阳明”。 从此人世间才多个王阳明。 李东阳这“西涯”的名号然已经为亲朋好友熟知,平日里大伙也热络喊他一“西涯”,晚辈则恭称一“西涯先生”“西涯学士”。 所有人对李东阳带来的文章很有兴趣,见李东阳和王鏊笑而不语,当下便迫不及待传看起这篇“”来。 谢迁就这时候过来的。 谢迁与李东阳关系极好,两人常唱和不断。瞧见大伙围李东阳颇为热闹,谢迁奇道:“就来晚这么一会,错过什么鲜事?” 李东阳见谢迁来,脸上的笑容更盛。他对拿那篇文章的人说道:“要不你先给于乔看看,瞧瞧他能不能猜出谁写的。” 李东阳开口,那刚拿到文章的人然欣然答应,把里的文稿递给谢迁。 谢迁不明所以。 他接过文稿细读起来。 读读,谢迁的表情就越来越微妙。 这内容,这措辞,这风格,浑身上下写一行大字“你好王小文”。 谢迁:“…………” 李东阳一直在旁边等看好戏,见谢迁的表情越来越精彩,他不由哈哈一笑,倚谢迁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于乔你猜出来吗?” 这要猜不出来,那谢迁就白教文哥儿这么久。 谢迁转头看向只差没笑得俯后仰的李东阳,无奈说道:“他什么时候给你写的?” 李东阳也不藏掖,直接把家儿子给卖,随口答道:“就今天兆先带给的。瞧觉得有趣,就带来给你们看看。” 谢迁好歹也个状元郎,从来没想过家学生会偷偷学写文章,偷偷去求李东阳指点。 难道这小子觉得他和他爹的水平不足以教个三岁小娃娃吗? 不过李东阳文章确实写得好,在座的人之中就属他和王鏊文名最盛。 这么好的机会,谢迁然会帮家学生抓牢。 谢迁反客为主笑应:“既然他求到你门下,你可得好好教教他。” 李东阳一下子被谢迁堵得没话,最后他只得指谢迁摇头直叹气:“……你啊你。” 要论不吃亏,真没有人比得过谢迁,你想看他被惹恼可不容易。 两人这么一闹腾,众人才知晓这文章竟谢迁收的学生写的,立刻又笑传阅起来。等到传阅结束,你一言一语讨论起文中内容。 夸然会夸的,毕竟这文章李东阳特意带来的,出谢迁学生之,能不夸吗? 只不过夸完之后,大伙就开始关注的东西—— “丘尚书做饼真那么厉害吗?” “这做饼的过程写得引人入胜,可仔细一看竟一点详细步骤没有,莫不丘尚书特意叮嘱过不让旁人学去?” “没想到谢学士喜欢吃甜口啊,甜口真的比咸口好吃吗?” 大伙实在很难把做饼这事儿和丘濬联系起来,讨论最多的然也这部分内容否属实。 李东阳亲当起人证:“那日兆先也去,带几个回来给吃。说起来这事儿与他们讲的,好几就吃过一回,一直没忘记那味道。那知晓文哥儿常去丘尚书那借书看,就与他提一嘴,没想到他迫不及待就跑丘家去讨饼吃。” 众人没想到个中有这样的情由,乐道:“没想到丘尚书个面冷心热的,小孩儿跑去求一求,他真愿意动做。” 李东阳道:“那得看什么样的小孩儿,寻常小孩儿三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李东阳这么一说,所有人觉得很有道理,于又向谢迁祝贺他喜得佳徒。 谢迁道:“什么喜得佳徒?他想改投西涯门下,西涯名气大啊,根本比不。” 若谢迁与李东阳关系不好,又或者文哥儿纪再大些,这做法真有点惹人非议。 不过谢迁与李东阳交情甚笃,文哥儿又个不怎么懂事的三岁小儿,干出这样的事便只会叫人乐不可支。 有与文哥儿比较熟悉的人当即笑拱火:“文哥儿不跟介夫学围棋吗?再多西涯这么个文章先生又何妨?于乔你教你的经就。” 谢迁道:“倒不在意,就不知道西涯乐不乐意收这么个学生。” 李东阳乐道:“行,教就教。”他又让人去杨家把杨廷和请来,好凑个“三师”聚会,叫杨廷和也解解这小子有多三心两意。 谢迁没拦。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知晓文哥儿偷偷给己找个指点他写文章的老师。 难得碰上这么逗趣的事,座中诸人不免推杯换盏,连邀谢迁与李东阳喝几杯。 没一会,杨廷和过来。 下就杨廷和一个没读过文哥儿的文章,好事者立刻把文稿塞他里,让他先看再说。 杨廷和不明所以,拿起文稿读几句,表情也微妙起来。 他看书素来很快,三两下就把文哥儿那没多少字的处女通读一遍。 杨廷和直接就问谢迁:“你已经让文哥儿开始写这样的文章?” 谢迁道:“哪里让他写的,他己偷偷写叫西涯给他指点。” 杨廷和:“………” 这小子可真爱干这种出人意料的事。 李东阳给谢迁和杨廷和满上一杯,笑说道:“来来,们喝这杯,以后可就这小孩儿的老师。” 杨廷和这才知道李东阳为何派人把己请过来。 原来文哥儿又添个老师! 谢迁不在意,杨廷和也不会在意,调侃道:“虽纪最小,可你来得最晚,你得三先生。” 座中诸人大笑不止。 . 第58章 第58章【问了出口】 无独有偶,??王守仁也在享受自己难得的假期,和朋友去参加一年轻人之间的文会。 比起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私密性的宴饮场所,年轻人挑的地方就比较便宜且众了,??比如某规模比较的佛寺就是他热爱的聚会地点。 古代佛寺承载着许多社会功能,常年在经济和文化方面发挥着不小的作用,??比如给读书人提供廉租房以及平价聚会场所(有时候甚至不花钱)。 这种开放性的文会,有时候哪怕你一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可以蹭过去旁听。 王守仁是被朋友邀请过去的,??对这种适龄考生热衷参加的聚会也有那么一点兴趣。 他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社交圈子除却自己在长安街交到的那些小伙伴,别的三教九流的人他也很有兴趣去聊上两句。 不过前提是那能引起他的兴趣。 今天的文会就叫王守仁觉得很无趣,感觉听这些自命不凡的小年轻分享自己狗屁不通的文章,??不如去找和尚讨论讨论佛偈。 和尚要忽悠住香客,??怎么着都得动动脑子,可比这些家伙的夸夸其谈有意思多了! 朋友见王守仁兴致索然,??不转头压低声音说道:“要不我走?” 他这话本来说得很小声,可是被旁边的人听见了。 对方本就不太喜欢王守仁这一来就很受博士看重的家伙,听他俩说要走,??不拔高声调说道:“这就要走了?看来你是瞧不上我的诗文了,不如王兄你来说说最近都写了什么佳作?” 这所有人都看王守仁。 王守仁没到火能烧到自己头上,他和朋友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找茬的家伙以后不能往来了。 要论搞事情,年少轻狂的王守仁就没怕过谁。他了一声,??容里很有他爹王状元的风采:“我是没写什么,??倒是我弟弟昨儿写了篇文章,你感兴趣的话我写给你看看。” 朋友讶道:“你三弟弟,最的也不过四五岁吧?” 王守仁一本经地忽悠人:“太太小都不好,我挑中间的,??就挑我三岁弟弟的文章吧。怎么样?你要看的话我就给你写出来!” 那找茬的人哪里信王守仁的鬼话,立刻道:“行,你写,我倒要看看你三岁的弟弟能写出什么名堂来。” 其他人都觉得这家伙不太讨喜,不过又好奇王守仁那三岁的弟弟到底写了什么文章,于是有人自己的笔墨纸砚借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记性好,哪怕一天过去了,自己抄过一遍的内容是烂熟于。他接过笔在砚台上随意试了两,抬手就文哥儿那篇文章一口气写了出来。 左右只是他年轻人之间的聚会,这些家伙也没机会去他爹和谢家那边告密,王守仁出卖起弟弟来压根不带半点虚的。 打这一圈人,用他弟弟足够了! 就算文章不足以碾压全场,年龄也足够让他没脸来分胜负! 稳立不败之地! 谁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是他王守仁没错了! 王守仁一气呵成地文章写了出来,内容如不说,那一手好字就足以让不少人羞惭不已。 没等其他人拿起文章传阅,就听后头有位中年文士夸赞道:“字有进益。” 王守仁转头一看,发现对方竟是亲爹的前辈兼同僚吴宽,连忙收起促狭的思恭恭敬敬地问好:“吴学士。” 座中不少年轻人不认得吴宽,王守仁便给他介绍了一,吴宽可是状元及第的人物,于书法一道特别有天赋。 王守仁回京后就问他爹京师有哪些善书法的人可以去请教一二。 当时王华给他介绍了吴宽,吴宽不仅科举考得好,闲暇时潜琢磨书画。 吴宽在家时听说同乡有叫沈周的画画特别厉害,特意过去寻访沈周,两人从此往来不断。 吴宽特别爱在沈周的画上题字,等他官做得高些了,不少同乡和他攀关系都会去沈周求画送他。直接以一己之力沈周的画价都给带高了! 吴宽书法了得,又酷爱藏书,遇到自己格喜欢的书就会亲自用红印格本誊抄,笔法颇得苏轼遗风,瞧着端庄凝重,极具韵味。 王守仁拜会过吴宽几次,得了不少指点,介绍起来自然颇推崇。 在场的都是没功名在身的小年轻,哪怕王守仁没详细介绍,只凭一“状元”和一“学士”已经叫他忍不住偷偷整帽理襟。 吴宽也是瞧见王守仁在提笔写字才过来看看,听其他人纷纷问好便随意勉励了几句。他拿起王守仁写的文章从头读了一遍,不奇道:“这不是你的文章吧?” 王守仁上讨教时会带上自己的习作,吴宽既看了字也看了内容,对王守仁的水平是有所了解的。 别看王守仁未及弱冠,写起诗文来俨然已有自己的章法,这篇天真可爱的文章一看就不是出自他手。 王守仁方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守文写的。文哥儿今年年方三岁,第一次写就写成这样了,我觉得稀奇便记了来。”他又吴宽恳求,“我答应了文哥儿不与父亲说起这事儿,您可得替我保密啊,要不然文哥儿得生我气了!” 吴宽虽猜出写这文章的人年纪不,却没料到居然才三岁。他略一回,着说道:“来就是你家那位小神童吧?” 最近文哥儿可是出了好一通名,主要是李东阳交游广阔,凡你在朝中有那么一两朋友,都有可能知晓李东阳写了什么新作。 吴宽旬休时虽更爱在家抄书,却也不至于没有朋友。况他与谢迁他这些同僚关系也算不错,自然没少听说王家这位小神童的事。 王守仁道:“文哥儿是不是小神童我不清楚,反文章是他写的。” “光看这文章,神童名副其实了。”吴宽着文稿递了回去,便主场给了他年轻人,径自寻寺中的画僧闲谈去了。 吴宽一走,其他人都收起轻视之争相传看起文哥儿的文章来,对着王守仁这当哥哥的好生夸赞了几轮。 王守仁起初听得挺乐呵,听着听着又觉得没意思,找了头和友人一同抽身离开。 王守仁走了,他抄写出来的那篇文章却留在文会上。 一到这文章不管是字是内容都被吴宽这位翰林学士夸过,不少人都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沾沾上头的神童气。 谁都不知道的是,一句骂人狠话也在这场文会上悄然成型:“你瞅瞅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如王守仁那三岁的弟弟。” 伤害性不,侮辱性极强。 文哥儿对于这两场小文人聚会毫不知情。 他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不停,一一少的“军”声时不时在棋盘两头响起,一声比一声中气足。 听得岑太太忍不住直摇头。 这爷孙俩,真是一模一样! 王华却是不在家,他受邀去陪地来的友人在京师游玩,到傍晚才从头回来,这便错过了白日里的同好聚会。 对于文哥儿偷偷写文章这事儿,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王华归家后就瞧见文哥儿得意洋洋地在那教育他祖父:“落子无悔,落子无悔懂不懂!” 他祖父臭着一张脸,不太搭理他。 王华过去王爷子从棋桌边哄开了,自己坐过去对文哥儿说道:“来,换成围棋,我看看你跟你杨生学得怎么样了。” 文哥儿:“…………” 可恶,棋都能上阵父子兵! 这可真是打了的,来了小的!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和他爹说的,说了肯定要挨揍。 文哥儿在里嘀嘀咕咕着,是换上围棋和王华对弈起来。 到底是平民堆里考出来的状元郎,王华水平比王爷子高多了,三两就文哥儿杀了落花流水。 文哥儿气鼓鼓地表示不了,今天的棋时间式结束! 这换王爷子得意了。 孙子逆不道又怎么样,他不是有孝顺儿子吗?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晚饭吃了才各自散去。 翌日天气晴好,天也亮得比较早。 朝臣三三两两地聚拢到宫前等着去上朝。 按照朝廷规定,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够格入殿议事,五品以的官员就在殿站到朝会结束。 比如王华他这些没啥实职在身的翰林官,基本就是在面陪站。 丘濬六十好几了,身体好得很,一早就健步来到宫。不他才刚抵达平时等候宫开启的位置,便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昨儿李东阳他组的局,与会者相对比较年轻,并没有太多四品以上的官员。 可四品以上的官员谁没主持过一两次科举或者收过三五生? 这些后辈知晓了京中发生的新鲜事,前去拜会前辈时不免调侃几句,拉近拉近关系。 你每次登都直接求人,压根没点感情基础,谁乐意搭理你? 所以这种新鲜又有趣的话题,实属拜会官场前辈时的绝佳谈资——只要每次都能聊得前辈情愉快,感情不就起来了? 就这么一天的旬休日,“丘尚书特会做饼”这件事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每一热爱提携后辈的朝官府邸。 是以今儿一早,伙都忍不住多瞧丘濬两眼。 丘濬一如既往地端着,脸庞十分严肃,背脊十分笔直,仿佛天生就这么不近人情。 有的人看起来格冷酷,实际上会做好吃的软饼! 甚至喜欢吃甜口的。 这可真是叫人不到。 不少人忍不住暗暗在中感慨。 丘濬:“…………” 这些人到底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此时宫开,丘濬虎着一张脸迈步往里走。 走在他前头的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这班次代表着他礼部在六部之中排在中间。丘濬往前一瞧,他这一班最前头就是他对头王恕。 就,有点不爽。 丘濬怏怏不乐,就听王恕忽地朝他开了口:“你做的那饼,真那么好吃吗?” 丘濬:????? 王你说什么饼? 王恕其人,刚不阿,唯有一桩很寻常的爱好:他很能吃。 有野史记载,王恕活到九十多岁,早起依然能一口气吃三碗肉,每碗一两斤起步,牛羊猪狗鸡鸭的肉都可以,他一点都不挑食;吃了肉吧,得吃点菜才营养均衡,所以他要吃一碗菜;肉菜也不能干吃不是?所以要再加两盘面饼,堆得高的那种。 ……顺便再配两碗清酒,每碗可以盛两斤。 这食量,简直恐怖如斯! 王恕昨天看完他儿子王承裕带回来的文章,里的就是这么一桩事:丘做的这饼真那么好吃吗? 瞧见丘濬一脸惊疑,王恕顿时沉默来。 糟糕,不小话直接问了出口。 . 第59章 第59章【满朝皆知】 王恕自知失言,????转回头不吱了,留下夹在中间的户部尚书好生尴尬。 丘濬何等聪明一个人,一下子想到刚才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到底是怎么回。敢情是都在琢磨他做的饼好不好吃?! 丘濬在心里追根溯源,????转眼就找到罪魁祸首:必然是李东阳无疑。 要不是李东阳那与文哥儿他会做饼,文哥儿也不会跑央他动手,????他也不会把做多了的饼分给三个小的带回家。 总而言之,这锅得是李东阳的! 真后悔当年因为下雨天留了李东阳一顿饭。 至这是怎么闹得人尽皆知的,????肯定也和李东阳脱不了关系。毕竟,李东阳是有科的,现在这么多小子跑他家借书,全是因为李东阳次写文章大肆宣扬! 这李西涯,????着不稳重,????有点么就到处嚷嚷! 与此同时,文官们自左掖鱼贯而入,????头三品以的朝廷要员沉静肃穆地入了殿内,剩下的五六品官员就在外头立着。 时辰还早,圣那么快过,????大家自然是轻松愉快地聊起天。 翰林官单独分了一班,李东阳他们都站到了一块。 一秒记住 王华入列后就有人夸他儿子真了不起,三岁就拜了三位名师,听得王华一愣一愣的。 等会啊,他儿子不是只有谢迁和杨廷和两个老师吗? 怎么成三个了? 见王华一脸的震惊和茫然,????李东阳这位天降新师笑了起,????袖兜里掏出篇文章递给王华,乐道:“我思想,还是该给你这个当爹的看看。” 王华不明所以地接过文章,有些纳闷地读了起。 接着他的脸色也和谢迁昨天一样精彩。 原这小子些天鬼鬼祟祟地写东西,????不是在练字,而是在写文章!! 这小子每次叫他多学点都不情不愿的,结果还自己偷偷琢磨起文章了。 王华还是有些不解,儿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并有太让他惊讶,可三个老师又是怎么回? 谢迁便把文哥儿偷偷求李东阳指点的给王华讲了。 都文无第一武无第,王华的第一想也是这样的:好你个混账小子,有状元爹和状元老师还不够,还求别人指点? 只不过这样的想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王华就把它抛开了。 要论举业文章,他和谢迁自然有自信不会输给谁,可李东阳不一样,李东阳是致力一改台阁体旧弊、振兴大明文坛的人。 李东阳与丘濬他们都对许多人或求奇求险或无病呻吟的诗风文风很看不眼。 丘濬他们是想要把台阁体掰,回归它雅载道的本面貌(就是有时候用力过头了,比如《五伦全备记》);李东阳却是想将山林之风带入台阁体,每逢文会必推李白杜甫,希望能为死气沉沉的台阁体引活水。 不管他们这些努力最终到底是能大获成功,还是仅仅让曾经风光一时的台阁体短暂地回光返照,双方的尝试都是值得钦佩的。 状元每逢三年便有一个,真在书留下姓名、叫人记住除“状元及第”以外功绩的又有几个? 他也不过是侥幸得了个头名而已。 儿子能跟着李东阳这样的老师习文,当爹的有么不乐意的? 王华朗笑道:“那我得赶紧给文哥儿再备份束修,早早把这师徒名分给定下,不能叫西涯你反悔。” 李东阳见王华这么快就和谢迁一个反应,叹着气直摇头:“你们余姚两状元可真不愧是同乡啊!” 有些昨聚会也看过文章的翰林院同僚听得云里雾里,忙问到底是怎么回。 是有知情的就给他们讲了一遍。 连隔壁五寺六部以及诸衙的属官都听了一耳朵。 嘶—— 王家这位小神童,造化不小啊! 唯独有一人表情比较微妙,那就是昨儿巧遇过王守仁的吴宽。 吴宽立在那儿听同僚们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人向王华讨文章传阅,神色变得分古怪。 昨天王守仁那孩子央求他么着? 王守仁他答应他弟要保密,绝对不能叫他爹知道。 现在,这儿还需要保密吗? 吴宽都想跟着王华回王家看看热闹,瞧瞧那位小神童知道情发展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到底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才三岁就能叫李东阳他们欣然收入下的小孩儿,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小子。 吴宽旁边站的是王鏊。 他们都是江苏的,站得也比较近,王鏊一眼看便发现吴宽神色不太对。 王鏊不由问吴宽:“您怎么了?” 吴宽道:“也么,就是昨不止你们传看了这文章,我也别处看到了。” 吴宽把昨儿巧遇王守仁的给王鏊讲了讲。 既然大伙都知道文哥儿偷偷写文章了,自然无所谓保密不保密了。 吴宽开了口,听到的人自然不止王鏊一个。 王华也听明白了。 他儿子写好文章先给哥哥看,再让他朋友李兆先拿给李东阳求指点! 两个儿子兄友弟恭,本应当是让老父亲欣慰的,可他怎么就这么想揍儿子呢?! 既然能先给亲哥看,为么不能给亲爹也瞧瞧?!! 这小子欠揍,贼欠揍。 下朝后,王华郁闷地跟李东阳他们修了一天《宪宗录》,熬到下衙便匆匆别过同僚回家。 不少人见王华那急着回家的模样,都生出了和吴宽差不多的想:唉,真想跟着王状元回家见识一下状元家是怎么打儿子的。 唯独当人文哥儿还毫不知情。 他今儿和谢豆换书看,拿到了谢豆次买的《营造式》。 这书可真不错,可以拿参考着做建筑积木套装,只需要对着图纸删繁就简搞成方便拼搭的小小积木就可以了! 文哥儿灵感勃发,拉着金生琢磨了半天,争取能用尽量少的构件拼出尽量多不同花样的建筑,感觉非常有意思。 王华外头回时,瞧见的便是两小孩儿趴在矮几对着本书写写画画,讨论得分认真。 王华脚步一顿。 本想揍儿子的念头忽然不那么强烈了。 别家父母求着孩子进孩子都不爱搭理,他儿子这么好学,他有么好生气的? 王华迈步走近屋里。 文哥儿在过“积木总设计师”的瘾,瞧见王华进了,有些纳闷地问:“爹你怎么啦?” 王华往文哥儿边一坐,掏出李东阳给他的文稿往桌一放。 文哥儿心里咯噔一跳。 他拿起文稿一看,字迹是陌生的,内容是熟悉的。 文哥儿不懂书,不过他觉得这字写得比他哥好看些,显然是个书比他哥牛逼一点的人抄的。 他的处女作,何德何能让大佬亲自抄一遍! 文哥儿不敢置信地问:“您哪儿得的?” 他哥抄的原稿在他手里,李东阳那儿应该有了才是,怎么又冒出一份呢? 文哥儿脑中灵光一闪,瞪着桌那份文稿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头潇洒秀逸的字体有些眼熟。他翻身下塌,蹬蹬蹬地跑打开自己的私人抽屉,取出藏在里头的原稿跑了回。 两份文稿摆在一起一对比,真相大白了。 新的这份抄写稿,字迹和李东阳给他的批注一模一样! 破案了,是李东阳自己抄了一份! 这都搞出备份了,李兆先居然也不给他提个醒! 他真是看错这个李小先了!!! 文哥儿愤愤道:“这个李兆先,明明好不出我是谁的!” 王华睨着他道:“你觉得他守口如瓶,别人就看不出了?”他给文哥儿指了指其中一句话,这小子在那儿感慨要干到七几岁的话他至少还有七年! 至别的大大小小的身份漏洞,王华就不一一指出了。 文哥儿:“…………” 明白了,自己这是全方位无死角地泄露个人信息,属高考作文阅卷官要打零分并当作弊处理的水平。 写的时候灵感得那么汹涌澎湃,提起笔就自然而然写出了,谁会考虑那么多啊! 文哥儿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脑袋,表示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三岁小孩该承受的。 他,王小文,只是想偷偷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吓亲爹和老师一跳,到底有么错呢! 王华瞧见他那纠结的小模样儿,不由笑了起,把人拎起追问:“你怎么想的?” 文哥儿当场出卖李兆先:“都是李兆先怂恿的,他我偷偷写好拿给他,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信了他的话!” 王华却敲敲他脑袋道:“以后可不能直呼姓名了,得喊师兄。” 文哥儿一脸茫然。 王华便把昨谢迁给他拉个新老师的讲了。 文哥儿:“………………” 么?不止他爹知道了,老师也知道了? 不,听这意思是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新老师又是么玩意,他为么可以有那么多老师啊?! 不是“一为师终身为父”吗?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究! 文哥儿可不敢把“我怎么能有这么多爹”这种话问出口,只能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丘尚书也看了吗?” 王华微微一笑。 按照惯例,翰林院是要派几个负责记录朝臣发言的人到排写朝见会议记录的。 那几位同僚回后给王华讲了件新鲜:王恕王阁老主动和丘尚书话了! 的话大意是“丘尚书你做的饼真那么好吃吗”。 他们亲耳听到的! 之保真! 文哥儿:????? 好你个王阁老,想到你不仅这么八卦,还这么爱吃! 完了,完了,他的图书馆要了! . 第60章 第60章【强买强卖】 文哥儿越想越慌,????本来嘛,这就是私底下讨教的事,左右不过两三个人知晓。 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了,下次他丘家看书时老丘还不得撵他出门。 这些人真是坏透了! 好气! 文哥儿可不知道他爹也气了半天,????抄起桌上两份文章,他爹说了句:“我赶在夜禁前丘尚书家一趟!”就带上金生跑了出门。 王华眼看儿子一下子跑没影了,????只觉这小子真是野得没边。 只不过文哥儿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主意,他也没打算干涉太多,只坐在原处拿起文哥儿新设计的建筑积木仔细瞧了起来。 前些时候文哥儿研究《农桑辑要》,????设计了个农家小院套装,????配上各式各样的农具、牲畜以及农民小人儿。 本来王华觉得这玩意没什么人会感兴趣,结果他是小看这个设计,????不少小孩都喜欢这个新品,一看到宣传便下了订金。 城里的孩子嘛,出城踏青的机会都不多,????真让他们种田他们更不会乐意,玩儿一下积木套装倒是蛮有意思。 更巧的是,近来赶上开春朝廷劝农桑,各家长辈本来不太想花钱买这玩意的,瞧着挺有意义也就痛快掏了钱。 一秒记住 如今到了二月底,????一结算,????赚的钱可不比“赤壁之战”刚开售时少! 有些玩性的小孩儿可是把农家小院当做后方,卖一堆套装只为攒更多农民小人保证粮饷充足。 只能说,古往今来爱在自己兴趣上砸钱的人都不少。 文哥儿想法是真的多。 眼下文哥儿着《营造法式》只琢磨出来点初步构想,还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华拿起图纸瞧了一会,取过本书帮文哥儿压住,省得被风吹了。 另一边,文哥儿蹬蹬蹬跑出门,直奔老丘家。 丘濬正坐在家里郁闷来着,今天一整天,伙瞧着他的眼都不劲,甚至连圣上都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只不过除了王恕直接问出口外,旁人都没敢直接找上他,更没有人主动告诉他李东阳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甚至本来有多人三三两两聊得热火朝天的,瞧见他走近就住了口。 他总不能直接问李东阳吧? 丘濬不想开这个口,只能把脸拉得老长,气闷不已猛灌了几口浓茶,暗恼李东阳毁了自己的良好形象。 往后他和人骂时,谁知道方会不会来一句“你还是回家做饼吧”! 真是气人! 就在丘濬越想越气的时候,底下人来报说文哥儿来了。 没等丘濬说什么,文哥儿已经咻一声跑了进来,哒哒哒跑到他边,一屁股坐下,色里颇有些忐忑。 丘濬知晓今儿这一出和文哥儿也脱不了系,要不是这小子跑来央求,他也不会动手做饼。不过小孩子懂什么? 丘濬脸虽然还是拉得老长,语气却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臭臭的,但没立刻撵他走,顿时觉得自己的图书馆还有救。 他把揣过来的文章递给丘濬,嘴里说道:“您看!我就是想让李学士给我指点指点,结果他居然抄了一份给别人看!我真不是故意的!” 丘濬:“…………” 丘濬看了眼文哥儿,又看了眼文哥儿递来的文章。 这是罪魁祸首主动送上门?! 本来丘濬还以为是李东阳写了什么新作,结果居然是这小子给写的!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更臭了,立刻开始推锅,一个劲说什么“不是我的错”啦、“都是李小先骗我的”啦、“您不要生我气”啦、“你看这真的是李学士背着我抄的”啦。 听得丘濬脑仁都开始发疼。 丘濬道:“行了,你别嚷嚷,我都知道了。”他接过文哥儿递来的两份文稿一看,字迹确实都是别人的,其中一份与另一份的批语也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作为《宪宗实录》的副总裁,每天都要坚持审稿,丘濬李东阳他们的字迹了如指掌,一看就知道文哥儿没说谎。 丘濬于这份自己送上门的罪证还蛮好奇的,在文哥儿忐忑的目光中细读起来。 这是以文哥儿的角度在写那天做饼前后的谈,读来非常轻松愉快,丘濬也是通过这文章的角度才发现自己居然着小孩儿有耐心。 李东阳给给的建议也挺中肯。 要是换成丘濬自己来,可能做不到像李东阳这样边鼓励边提建议。 丘濬在心里想了一下,要他给意见的话就是“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 算了,想想前些年他在国子监当祭酒,监生们一个两个都怕他怕到不行,这小子还是让李东阳指点吧。 丘濬道:“下次长个心眼,别什么都往外写。” 文哥儿嘟囔:“我怎么知道李学士这么爱给别人看文章。” 见丘濬没有生他气,文哥儿又和丘濬叭叭起来,说谢迁又拉了李东阳给他当老师,这么多老师他得做多少功课啊! 丘濬道:“有人愿意教你,你还不乐意了不成?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圣人尚且如,何况是你?只要能教你新学问的,你就该诚恳受教才是。天底下不知多少读书人想要求一名师都求不来,你倒是嫌弃起来了!人李西涯还不配教你不成?” 文哥儿辩驳道:“可是我才三岁,不该好好玩吗!” 丘濬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岂可耽于玩乐?” 文哥儿才不听这种道。 小孩儿就该开开心心玩! 丘濬也知道文哥儿肯听不进,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给文哥儿讲了讲李东阳的光辉历史。 李东阳爱瞎吹是有师门渊源的。 当年他老师黎淳是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刚入京赴考时同窗们请了一群□□在楼上齐齐喊黎淳的名字,想瞅瞅黎淳窘迫的模样。 结果黎淳一听,了作诗一首,意是“我黎淳天生就是状元的命,这不,天上仙女都齐齐下凡提前报喜”。 键是黎淳那年还真考了状元! 这一段促狭趣事也就成了佳话。 这就是吹牛与实力并在的重要性。 到了李东阳这儿,那可是把他老师容自信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不仅吹自己不含糊,还爱帮别人把牛逼也吹了。 比如吴宽还没进考场,李东阳读过他的诗文就开始猛夸:“他不当状元谁还能当状元!” 好在吴宽也确实当了状元,不然话都让李东阳吹出了,多不好收场!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受害者不独他一个,还有这么多人惨遭他这位新老师迫害! 文哥儿一脸紧张:“您说他以后会不会也和人说我是‘状元之才’?” 丘濬睨他一眼。 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就你?” 文哥儿不服气道:“我老聪明了!” 丘濬道:“那你担心什么?由着他说。” 文哥儿哪能不担心,吹完牛逼做不到多丢人!他哼哼唧唧自我安慰道:“我上头还有哥呢,哥先考!” 丘濬道:“那等你哥考上了,你先生们会说‘你爹和你哥都是状元,你不考个状元那可太丢我们的脸了’。” 文哥儿:“………………” 怎么办,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文哥儿努力挣扎起来:“状元有什么好,不考状元也能做官!读书不能好骛远,我们要脚踏实!” 丘濬又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和李西涯他们说,我又不是你老师,你和我讲这些没甚用处。” 文哥儿能说吗? 那必须不能说啊! 说不准本来他三个老师没这想法的,被他一说就来劲了,马上就开始和人说“看到没,我学生才三岁就想考状元了”。 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叫人害怕极了! “您不生我气就好了!”文哥儿当机立断换了话题。 丘濬闻言瞪向文哥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今天琢磨了一整天都没琢磨明白怎么一回事,现在才知道是文哥儿闹出来的幺蛾子。 眼下满朝上下都在讨论他做的饼到底好不好吃,连王恕那家伙都不例外! 要是他们讨论他的文章有这么起劲就好了。 丘濬想了想,叫人取来一套《学衍义补》,让文哥儿拿回看。 文哥儿:????? 哪来这么厚一叠书! 丘濬矜持说道:“这是我写的,你拿回读读。” 《学衍义补》可是丘濬呕心沥血之作,全文160卷,约一万字,内容是摘录历代名臣先贤言行进行评价,如何肚子里的胎儿进行胎教讲到航海如何有益明发展。 文哥儿看着眼前厚厚一叠书,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他自觉非常委婉拒绝:“这么贵重的书,我怎么能收!” 丘濬横他一眼,冷哼道:“平时借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书也没见你觉得贵重,多看一本怎么了?” 你这是一本吗? 你这是一捆! 眼瞅着丘濬马上要发飙了,文哥儿只能哄道:“这可是您写的书,自然别贵重!” 丘濬骂道:“油腔滑调!” 文哥儿唉声叹气说道:“这么好的书,给小孩儿看简直是糟蹋了!” 丘濬不搭他了。 俨然一副“你不看我的书我就不和你好了”的冷酷模样。 文哥儿一下子明白自己要是不好好看,真的要失宝贵的图书馆! 他能怎么办,只能乖乖让金生帮忙抱起那一捆《学衍义补》,别过丘濬迈着沉重的小步子回家。 这个老丘,怎么跟后那些自己掏钱印一堆书送亲朋好友的家伙一个样! 别人不想看,竟还带强买强卖的! 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他承受那么多呢! 得亏金生力气,要不然他根本扛不回! 文哥儿边踱步往回走边叹了一会气,才转过头问金生:“你说今晚家里吃什么?” 金生:“…………” 他还以为他们家少爷在愁怎么读完这么厚一捆书呢,怎么突然就转到了晚饭上? 金生尽职尽责给文哥儿报菜谱:“今儿市里有牛肉卖,厨房买回来一些,应当是炖牛肉……” 众所周知,耕牛十分贵重,牛肉是不能随便卖的,市面上有了牛肉各家都会争取买上一些。 哪怕草原上养出来的牛羊可以宰了吃,那也不足以供应那么多达官贵人享用,普通人一年能吃上几回都算是阔绰人家了。 吃不上的肉才是伙最想吃的! 文哥儿也一样,越吃不上他越馋。听金生说晚上吃炖牛肉,两眼一亮,撒丫子跑回家等开饭。 省得被他祖父吃光了! . 第61章 第61章【考死笔友】 这顿香喷喷的炖牛肉,??炖非常入味。文哥儿连肉汁都没放过,一上桌浇了不少在白莹莹的米饭上,保证每一口米饭都被浓郁的肉香裹了起来。 王爷道:“瞧你这息,??跟一整年没吃上肉似的!”只不过嘴里是这么说,该夹肉该添饭的时候他也一都不含糊,??吃比平时多多了。 一家人吃过饭,文哥儿揉着小小的肚往回走,??只恨自己个头太小,肚皮没他祖父能装,要不然饭桌上比谁吃多他绝不输! 到了晚上,文哥儿的主要活动是陪他哥和弟弟妹妹玩。夜里要灯烛,??一不小心把烧着了可把人心疼死。 一直到第天睡饱饭足,??文哥儿才搬本丘写的《大学衍义补》读了起来。 后世都说“宋明理学”,其实在宋朝大部分时间里程朱理学都不怎么兴盛,??朱熹更是一度被斥为“伪学”,常年遭到朝廷打压。 直至明朝初期朱熹的学问被敲定为科举指导思想,朱熹等人的理学着作才真正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每一个读人案头的必备目。 经过一年的发展,朝野之中质疑理学的声音也渐渐起来了。 于是有的人变本加厉维护礼教,有的人尝试探索新的方向(比如后来的王阳明心学),有的人则觉还探索做什么这玩意没救了全部推翻吧(比如后来的杨慎)。 丘濬是第一种人,他不仅想把文风掰正,??还想把世风掰正,??掰正依靠的是往圣先贤们留下的智慧。 丘濬这本《大学衍义补》里头很大一部分内容讲的是“理学行为守则”,以及应该如何将它们推广和落实。 不过丘濬读的多,之学了然于胸,里的内容除却这些叫人敬谢不敏的“理学行为守则”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关于社变迁的思考,尤其是关于商品经济发展的思考。 只是这些新想法与新思考,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在他浩如烟海的“理学行为守则”里头扒拉来而已。 文哥儿这么活充沛的一个人,打开《大学衍义补》一刻钟后还是被它击垮了。 字太多,不想。 比如动不动来一段啰嗦到跟绕口令似的评价。 比如动不动引用朱熹的观并发表千八自己的高见。 这怎么? 狗都不! 丘啊丘,你写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大明有虐待儿童罪,他第一个官府告发丘,绝不允许丘逍遥法外! 文哥儿皱起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大摞厚厚的巨着。要不,每次丘家前随便往中间翻几页研究一下,假装自己读过了? 这样做虽然不太诚实,可也比从头到尾一字折磨自己要强。 文哥儿想到了这样一个妙招,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了,麻溜把往中间一翻。 好家伙,这次不是引用朱熹了,而是引用司马光! 想法一个赛一个封建。 作为懵懵懂懂有那么一后世记忆的小孩,文哥儿捧着左右,只一个想法:这什么玩意! 文哥儿没有办法,索性从那厚厚一摞里抽另一本随机翻了起来。 比起前面那些篇累牍的大道理,这一卷读起来轻松多了,讲的居然全是经济贸易的事,从历朝的各种经济政策讲到当朝的经济现状! 很不错,这什么均输法……互市法……和籴法…… 文哥儿全都——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文哥儿津津有味,并把自己弄不明白的部分记下来回头问丘濬。 不懂才要学,学了才能懂! 等他掌握了这些古代经济学名词,可以题考他身在河北的笔友王文素了! 有了这么一个考死笔友的伟大目标,文哥儿捧着“市籴之令”那一卷哼哧哼哧研究起来。 这么度过一个艰难的早上,下午文哥儿把扔开了,继续与金生琢磨起全新的建筑积木套装该如何设计。 赚不赚钱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己想玩! 转眼到了旬休日,文哥儿溜达谢家接受旬考,结果赫然发现三个师居然都在,起来还相谈甚欢。 这年头收学生,要么是学生直接住到师家里,勤勤恳恳地侍奉师;要么是随便挂个名,逢年过节积极写信问候,见面恭恭敬敬喊声师完事。 像文哥儿这种一口气拜三个师,还自己按时按上门受教的,着实是不常见。 杨廷和与李东阳便约了今天一起到谢家来,给文哥儿拟个课表,省文哥儿每到旬休日便陀螺似的瞎转。 比起谢迁要教的科举必修课,杨廷和这边随意很,他觉文哥儿不是非旬休日过来,平日里他下衙后也可以与文哥儿谈几局,指指文哥儿的棋艺。 文哥儿有什么算学上的问题,也可以一并来问他。 李东阳这边则是主要是文哥儿有什么新文章要他指,实在没灵感的话李东阳给他圈个范围,比照着过的好文章来模仿创作。 李东阳这次过来给文哥儿准备了几本很不错的文集,诸如《昭明文选》《八先生文集》之类的。 都是很值一读的扩展集。 文哥儿才刚从骤然见到三师齐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发现从天而降的新师已经给自己塞了一摞。 文哥儿再次小脸发苦。 没等李东阳他们对他进行深刻教诲,他自顾自地吐起苦水来—— 在前几天,丘居然给他送了一套《大学衍义补》,他两眼发晕!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孩呢! 李东阳道:“丘尚这可是很了不的,陛下过以后直接把他提拔成了礼部尚。难丘尚肯借给你,你可抓紧机好好把它读完。” 文哥儿哪里知道丘还靠这本升了官,他稀奇地追问:“写还能升迁的吗?” 未曾设想的升官道路增加了! 李东阳道:“写什么了。” 自古以来有“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之说,其中的“立言”便是着立说,给后人留下有意义的思想与学说。 你要是写《金/瓶/梅》,那朝廷肯定是没法给你加官进爵的。 这玩意你连真名都不敢署。 文哥儿想了想丘濬那本的内容,一下听懂了李东阳的意思。 这种东西一般人哪里写来啊? 唉,这是一条很难复制的升官路! 李东阳三人瞅见文哥儿在那唉声叹气,都觉有些乐。 这些官场上的事,与他一个三岁小儿又有什么关系?瞧他那一时高兴一时惆怅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考上进士踏入仕途、要发愁怎么想办法升官了! 即文哥儿搬《大学衍义补》来卖惨,也没能拒绝李东阳赠送的一堆文集,并且实实地记好他们敲定下来的课程表。 谢豆平时做什么都黏着文哥儿,这次却消失无影无踪,等到文哥儿接受完三个师的轮流考核,他才鬼鬼祟祟地探头来招呼文哥儿玩儿。 真是一义气都不讲。 文哥儿对谢豆予以强烈谴责。 谢豆道:“西涯先生他们是相中了你,我蹭上多不好。”他跟着文哥儿一起读已经有跟不上了,再多安排些课程他怕自己越来越自惭形秽。 这一,谢迁也是和他谈过的,谢豆自己做好决定只跟着文哥儿一同习举业。 文哥儿想想李兆先初见时那憔悴模样,也清楚每个人能承受的压是有限的,自然没再强行拉谢豆随自己一起多拜几个师。 到了下午,文哥儿与谢豆一起召唤李兆先来。 李兆先磨磨蹭蹭地现。 文哥儿一见到人,立刻控诉起李兆先的可耻行径来。 孔圣人说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不想叫你爹天天和别人秀你的新作,怎么能哄我写文章被你爹迫害呢! 真是太过分了! 李兆先本来有些惭愧,听文哥儿一通数落,自然更加羞惭了。 他当即指天发誓说自己当时真没见他爹抄写,又保证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任凭文哥儿差遣,才算是把文哥儿哄好了。 一行人又跑丘家借。 丘濬见了李兆先,冷哼了一声。 一旬的时间已经够让丘濬捋清楚了,李兆先父俩才是罪魁祸首,文哥儿不过被他们父俩轮流忽悠了罢了! 刚哄完文哥儿的李兆先:“…………” 他着实不敢往丘濬身边凑,只好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是文哥儿捧着《大学衍义补》其中一册凑到他跟前请教,丘濬脸色才缓和下来。 丘濬了卷数,奇道:“你已经到十五卷了?” 文哥儿面不改色心不跳:“每天一,不知不觉翻到这儿了。数这里最多不懂了,您给我讲讲!” 丘濬狐疑地瞅了文哥儿一眼,有怀疑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当初他把献给圣上,圣上都只是意思意思提拔他当个尚,明显一直晾着没,着实叫丘濬郁闷不已! 这小真能这么实地开始了? 文哥儿对上丘濬满是怀疑的目光,只觉这个丘太难搞了。他好心好意给他说好听的,丘怎么不信呢! 眼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丘濬的火眼金睛,文哥儿只能怂巴巴地说实话:“前面几卷我不太懂,直接感兴趣的部分了。” 丘濬本也没打算让文哥儿现在把整本明白。他没好气道:“不懂便不懂,跟我撒谎做什么?” 文哥儿连连保证:“下次一定不了!” 丘濬这才给他解答起里提及的历代经济学问题来。 比起中提及的内容,他肚里的存货要多多,轻轻松松给文哥儿从管仲讲到桑弘羊,又从桑弘羊讲到王安石。 这些都是历朝历代搞过经济改革的着名人物。 听文哥儿一愣一愣的。 他还是头一回知道,早在春秋时期了管仲这么个经济学家,推了国家管控粮价的“准平”政策。 很多思想和很多做法古代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考虑适不适合当前情况而已。 有时候即是非常好的设想,推行不到位或不符合时势,反而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王莽和王安石两个姓王的时不时被丘濬拿来鞭尸。 他俩明显是改革改进沟里的典型。 文哥儿:“…………” 您讲姓王的讲姓王的,边讲边瞅我是几个意思? 可恶,咱王家祖上可是三代贫农,跟那王莽王安石有什么关系! . 第62章 第62章【谁侍奉谁】 对于加课这事,??文哥琢磨了一下,也不算太为难。 反正就算谢迁他们不给划范围,他也是每天东看西看,??现在不过是多了批指定书目而已。 区区小事,难不倒聪绝顶的王小文! 文哥愉快地结束了繁忙的旬休日,??溜达回家时就见到他哥又坐在庭院里看竹子。 他哒哒哒地跑过去和他哥排排坐,好奇地对着他祖父种的那丛竹子探头探脑:“该出竹笋了吗?” 正试图回忆往昔格竹岁月的王守仁:“…………” 好了,??刚才找到的一丝丝灵感全没了。 王守仁听文哥提了这么一嘴,也有些好奇了。入春该是冒笋尖的时候了,也不知他们祖父这些竹子会不会出笋! 兄弟俩对视一眼,开始齐心协力在庭院里扒拉起来,??试图在竹丛里找到可以吃的笋尖尖。 王老爷子揣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就瞧见自己两个孙子正在祸害他的爱竹。 王老爷子声如洪钟地吼:“你们在做什么?!” 首发网址. 文哥的小嗓也响脆得很,回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找笋!” 王老爷子骂:“这竹子出的笋又不好吃,??你们瞎找什么?” 文哥哪里知这个竹笋不吃,嘟囔:“既然这竹子出的笋不好吃,你种来做什么?” 王老爷子气结,??给他讲了一通竹子多么高洁多么雅致古往今来多么受人欢迎。人苏东坡那么爱吃的一个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小子简直不懂欣赏! 文哥没背过这诗,不知他祖父的是不是真的,??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是个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些大理! 不听不听,万一他祖父是虚构东坡名言骗小孩呢! 文哥径直跑去找岑老太太放肆撒欢:“祖母,想吃笋!” 岑老太太笑:“天就叫人买去,又不是什么稀罕的。” 文哥讨要到想吃的东西,??得意洋洋地朝王老爷子龇牙笑。 王老爷子:“你就惯着他吧。” 文哥吃饱喝足,也没急着回去玩耍,而是拉着王守仁偷偷问那首“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是不是真的出自苏东坡之手。 王老爷子把文哥“偷偷”的质疑听了个一清二楚,横着眼瞪他。 这小子什么意思,难是他瞎编的不成?! 王守仁见他们祖父快气坏了,赶紧把全诗给文哥讲了一遍,表示这确实是苏轼的诗没错。 得知自己怀疑错了,文哥一点不惭愧,仗着是在和他哥悄悄看不看他祖父一眼,若无事地转到下一个问题:“‘若对此君仍大嚼,世哪有扬州鹤’里的‘扬州鹤’是什么意思?扬州的鹤很有名吗?” 王守仁摇着头笑眯眯地:“这里头用的是个很有趣的典故。” 一听有趣,文哥就来兴趣了,央着王守仁快给他讲。 王守仁也没卖太久关子,欣赏够文哥抓耳挠腮的模就细细给他讲了。 据传古时有四个朋友凑一起聊起自己的人生理想,一人“我想要腰缠万贯”,一人“我想当扬州刺史”,一人“我希望骑鹤飞升”。 最那人却哈哈一笑,自己想要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扬州”! 文哥听得两眼一亮,这是财禄寿全要的意思! 文哥开心地:“这不错,以我要把它刻成印章!” 刻印章是文哥在谢迁他们身找到的灵感,毕竟他抓周时谢迁就送他一枚别好看的印章,平时他看丘濬他们啪啪啪盖章也很是心动。 得知印章可以想刻什么就刻什么,文哥就开始留心收集好词好句。 等他有钱了,也可以刻好多章子一通乱盖! 王守仁:“…………” 眼看他们祖父和他们亲爹有想要打孩子的势头,王守仁很有兄弟爱地把文哥捞走了。 文哥可不知自己离挨揍只有一步之遥,他和他哥玩耍了一会,跑回去往自己的“好词好句”本记下新得的绝妙好句,越看越觉得别符合他的心意。 没错,他就只有这些很世俗的理想! 第二天家里真买了笋回来。 文哥跑过去围观了一下,发现现在的笋已经成好大一根,最的瞧着比他高了。 掌厨老何和文哥早混熟了,边料理刚买的竹笋边把太老的部切下来给文哥玩。 文哥兴致勃勃地拿着笋圈玩了一会,忽地又有了新想法,转头问老何:“您会做酸笋吗?” 老何奇:“哟,我们文哥知酸笋。你算是问对人了,要是换了别人可没法给你做,我们家祖南边迁来的,正好会这一手。就是很多人吃不惯这一口,平时我们也不怎么腌了!” 文哥立刻央着老何给他腌一些尝尝。 腌菜这东西多吃无益,可偶尔想起来就忍不住吸溜吸溜,想吃得很!大抵是美味的东西,或多或少有点害处。 王家待雇工十宽容,给钱也大方,老何很喜欢来这边做工。见文哥这么想尝尝,他便留了些嫩笋尖准备拿来腌酸笋。 文哥积极地跟在老何屁股面表示要帮忙。 老何瞧着文哥乐滋滋的模,脸也忍不住带了笑容。 他家中也有孩子,最小的和文哥一般大,每次他回到家中也是这么跟前跟,看着就叫人开怀到不行。 文哥兴冲冲学了怎么腌酸笋,每天读过书便跑去那腌菜坛子周围看一圈,时不时追问老何“笋酸了吗”“吃了吗”。 老何:“至少得等一旬,而且腌越久才越酸,不然没那味。” 文哥只望坛兴叹,去找杨廷和学棋时不免和他师弟(之一)杨慎念叨两句,等这么一口酸笋实在太难了。 杨慎头一回听这玩意,好奇地问:“酸笋好吃吗?” 文哥回想了一下,没想起到底好吃不好吃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发表自己的高见。 文哥笃定地:“一定好吃!等腌好了我们一起吃!” 杨慎期待地点点头。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了一会,又摆出围棋尝试着对弈两局,杨廷和才下衙回来。 偏就是这么短短两局,文哥已经发现杨慎的记性好得可怕。 不愧是写出“滚滚江东逝水”的家伙,只要是以前他和杨廷和对局中出现过的招数,杨慎记得一清二楚。 至于棋谱出现的那些经典棋局,杨慎更是眼也不眨就复述出来,甚至出当年具体是谁和谁下出来的名局。 杨慎这小子显有点子过目不忘技在身! 文哥有点怀疑人生。 这个大到底怎么回事! 杨廷和见文哥一脸备受打击的模,奇:“怎么了?” 文哥唉声叹气地:“天下聪人这么多,为什么不算我一个!” 杨廷和:“…………” 瞧这小子的是什么,敢情他觉得他自己不够聪? 他不聪叫谢迁早早动了收徒的心思?他不聪叫李东阳和丘濬他们对他另眼相看?他不聪在两三岁的年纪就懂棋懂算术? 这种瞎传了出去是要挨打的! 杨廷和为议论文高手,写起文章来文义畅达,平日里也很擅有逻辑地讲理。 他抱起杨慎坐到文哥对面,笑着对两个小孩:“有则古时传下来的小故事,倒是适合讲给你们听听。据传有两个别聪但很顽皮的兄弟,经常让他们先生头疼。有次他们先生要出远,怕他们出去胡混,便给他们留了许多功课。” 一听到许多功课,文哥的代入感就来了。 “然呢?”文哥紧张追问。 杨廷和就给他们讲了下去。 哪怕先生布置了许多功课,兄弟俩是跑出去玩耍了。 哥哥一直玩到下午,才火急火燎跑回家临时抱佛脚把书看了一遍。弟弟呢,更贪玩,愣是玩到跟他们先生前脚回家。 结果先生回来叫哥哥先背书,哥哥居然背得那叫一个流畅。 原来他看书过目不忘,看个一遍就记住! 先生听了一半,觉得哥哥没偷懒,叫他停下换弟弟背。 弟弟居然也顺顺溜溜地背起书来。 直至背到一半才突然卡壳。 先生奇:“你怎么不往下背了?” 弟弟回答:“刚才哥哥只背到这里。” 原来弟弟压根没看书,只听哥哥背一遍就记下来了! 可刚才先生只让哥哥背到一半,弟弟自然只背一半! 文哥:“…………” 这个故事听起来可真耳熟,他很怀疑是杨廷和现编的! 杨廷和不疾不徐地笑:“就是这聪的两兄弟,如今谁不知晓他们的姓名,只余下稗官野史中的三两句笑谈。” 杨廷和抬手摸了摸杨慎的脑袋,目光则是温煦地望着文哥。 “所以比较谁更聪这种事,本就没什么意义,知怎么把聪用到正途才是最要紧的——有十聪用对三,和有三聪用对三,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些对三岁小孩来本有点过于深奥,文哥和杨慎听却牢牢记了下来。 文哥没再纠结“为什么我身边的人过目不忘”,开始认认真真跟着杨廷和对弈起来。 等到天色慢慢暗下来,文哥才别过杨廷和与金生一同归家去。 安街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行人,显是急着赶在夜禁前回自己住处去。 文哥觉得有些稀奇,感觉以前好像没这么多人的。 他琢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现在已经进入三月,正好是大准公务员们会试结束、等待殿试的空档。 各地考生们怀揣着高中的期望来到京城,眼看马就要鱼跃龙当进士了,主要进行这么两个活动:一个是要和同年考生搞团建热闹热闹,另一个就是要想办法拜会和自己有点关系的官场前辈混个脸熟。 没有关系,创造关系也要。 比如唐伯虎来京城考试,就地去拜见他乡试座师梁储的好友程敏政,是花钱求程敏政写篇文章给梁储。 这事大家懂,显就是官场送“润笔费”的那一套,意思无非是“我是您好朋友的学生,日您关照关照我不”。 一般来只要对方收了这钱基本就表示认下了这重关系,大家以可以走动走动。 结果好巧不巧,那年程敏政是主考官,来他们几个齐齐卷入了舞弊案。 这笔相当于官场潜规则的“润笔费”一下子成了唐伯虎涉嫌舞弊的罪证! 虽这个结果不太美妙,可也从侧面体现了大官场里头的一点小。 眼下正是各方走动的好时机,安街这个官员聚集地可不就热闹无比吗? 文哥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麻溜回家吃饭去。 结果就在文哥心心念念的酸笋快腌好的时候,一来自宫中的旨意突然送到了王家。 殿试在即,朝廷安排了一批官员负责殿试,中十七位读卷官之中就有三个熟人,他爹王华、他老师谢迁以及他老师李东阳。 按照惯例,负责殿试的相关官员可以带个家中小子进去观摩一二,这当子的也可以在旁侍奉父亲、叫他们心无旁骛地卖力办好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 这活王守仁十二岁时就体验过。 只不过那次王华是弥封官,这次是读卷官! 朱佑樘今这旨意就是让王华带文哥侍奉左右。 这是朱佑樘登基举办的第一轮科举,近来他读了文哥的文章,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眼下要进行的可是朝廷最重要的抡才大典,朱佑樘觉得来个三岁文的小神童镇镇场子,肯定选出合心意的人才! 这不,颇为迷信的朱佑樘就派人来王家传旨了。 文哥:????? 你再一遍,让谁侍奉谁? 就问你三岁小孩侍奉谁? 你这个皇帝,思想有问题! . 第63章 第63章【酒徒而已】 文哥儿纳闷了半天,??跑去问他爹咋回事。 王华那才是真郁闷。 殿试主考官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大部分活都是临时组成的殿试工作组负责。 以前他还在翰林院打杂,参与殿试工作也是只配打杂,??比如受卷官(收卷的)和弥封官(密封的)。 读卷官则是其中最重的一环,十七位读卷官在一天之内对三份殿试文章进行交叉评阅。 按照殿试文章的字数求,??每份答卷约莫一千字左右。 算下来大概就是一口气看三十多万字八股文罢了! 这还没完,阁老们挑出十二份可以呈到御前去的优秀考卷,??第二天一早还得由读卷官跪到文华殿内给皇帝把这些文章读一遍。 知道十七位读卷官选的都是出身、职位一一好的官员,为首的直接就是首辅或阁老。 打头那些位权重的官员大多年迈衰,熬一天已是极限了,于是到了真的读卷环节大多是从末尾资历比较浅且年轻力壮的官员挑选三四位负责御前跪读。 王华横看竖看,??自虽不算最年轻的(谢迁李东阳都比他稍微年轻一点儿),??却是读卷官里最晚入朝的,算下来才堪堪摸到读卷官资格的尾巴。 一秒记住 年轻力壮√ 资历最浅√ 一看就知道是去当壮丁的人没错了! 其实当壮丁也没啥,??不少人做梦都想这样的荣耀。可叫他去当壮丁就算了,怎还让他带上儿? 当初圣上召见文哥儿,那也是由女眷带进宫去的,??算不得什觐见。眼下可是把这娃娃夹带进殿试工作组,真不怕他闹腾吗? 就算圣上可以不怕,他这当爹的能不怕吗? 王华看了眼一脸茫的儿,稍微解释了一下。 殿试,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 理论上来说殿试是不会再黜落任何人的,??最差也会是同进士。 他们这些读卷官做的,??就是从三份答卷里筛选出十份有资格竞争一甲的好文章,内阁点头之后再勤勤恳恳地把对剩下那些文章从第十一名排到三名。 至于状元、榜眼、探花到底选谁,那是由阁老划定范围且由皇帝最终敲定的,基本没他们读卷官什事。 以,??他们就是去干活的! 由于这活不轻松,阅卷强度很,忙碌间隙肯定需有什人来斟茶递水。偏这紧的地方让大伙自带仆从又不适合,以一般会允许他们带上自儿。 朝廷官员通通都是政审过的,他们的儿自比其他阿猫阿狗可靠! 这样一来,你可以舒舒服服完成阅卷任务,你儿也可以长长见识,好事成双啊! 文哥儿听懂,并且向王华表自的深刻见解:“大苦力和苦力!” 王华:“…………” 真是每天都想揍儿。 这说的都是什怪话! 事实上苦力这词儿是舶来词,音译自单词“olie”,由于读音和含义都和苦力对上了,很快就在广东沿岸流行开。 只不过这估摸着是许多年后的事了,文哥儿就这凭空说出来,王华听着自觉得古怪。 幸这词很容易意会,属于一听就懂的类型,王华也没追根究底。 王华抬手往文哥儿脑袋上薅了一把,说道:“既旨意都下来了,那到时你就随我去一趟好了,左右不过一两天的事。” 文哥儿以前听他爹说科举可以带孩儿进去,还觉得挺新鲜,这会儿事情落到自头上了,他觉得还蛮有趣的。 既知道是怎回事了,文哥儿也就没再纠结,没心没肺地跑去找老何殷殷叮嘱:“可不能趁着我跟着爹忙殿试这几天揭酸笋盖!” 这可是他全程跟进、悉心腌制的第一坛酸笋,怎能不郑重地找好日、邀上亲朋好友一起来尝尝! 老何笑呵呵地道:“好,一定你回来再揭盖。你就放心吧,多封几天肯定更有滋味!” 文哥儿这才满意。 王华得知文哥儿急急地跑出去,竟是为了他腌的那一坛酸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好。 算了,心大点也挺好,总比得知自去御前露脸就两股战战强。 转眼就是三月十五了,光禄寺和鸿胪寺已提前一天布置好考场,由礼部官员把考生按照单双号从左右掖门引入紫禁城。 文武和平时一样分列两边,穿的全是儿八的朝服,一两都拿出了最好的仪态,力求给未来同僚们树立一好榜样。 殿试当天基本没读卷官什事,文哥儿仍是在家玩。 这两天他从谢豆那里得知他哥谢也会去,再找李兆一问,李兆也去侍奉李东阳! 这下文哥儿更不担心了。 敢情去的全是老熟人,就是换地方玩耍已! 结果第二天还没到五更天,文哥儿就被他爹从被窝里喊了起来。 五更天约莫是寅时,也就是三四点左右。 这时候夜禁初开,大家可以出门走动,朝臣们也可以准备准备起来上朝去。 毕竟古代上班打卡签到又叫“点卯”,意思是你卯时得到位。 那啥时候是卯时呢,五点到七点之间这两时就是了! 一般来说早朝于寅卯之交开始,也就是早上五点。 这不是巧了,殿试的阅卷工作也是从这点开始。 还没睡醒的文哥儿:“…………” 怪不得诗里说什“从此君王不早朝”,就算不是贵妃美,也没人乐意这早起来啊! 文哥儿昨天睡得还算早,哪怕有点不想起床,还是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他乖乖穿戴整齐,跟他爹吃了早饭垫肚,忽地关心起今天的工作餐来:“读卷官管饭吗?” 王华道:“管的,早上有早粥,白天有茶食和饭菜,晚上还有晚宴。到明儿读卷结束了,陛下还会赐宴文华殿犒赏我们。” 文哥儿想起了当初入宫那场全素宴,不由继续追问:“有肉吗?” 王华没好气道:“早粥就是肉粥,午饭和晚宴也不缺肉。放心吧,饿不着你。” 文哥儿本来还想问“好吃吗”,可瞅见他爹一副耐心马上耗尽的样,立马把嘴给闭上了。 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不好吃也忍忍吧! 谁叫他是皇帝钦定的殿试苦力呢! 文哥儿怀揣着对工作餐不好吃的担忧跟着他爹一起出门,没走出多远就路遇谢迁人。 谢和李兆都把自的校服(塾馆服和京学服)穿了出来,一两瞧着很是朴实无华,倒显得文哥儿在这多人之中最花里胡哨。 可文哥儿能有什办法,他的衣裳是他娘这两天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全是往喜庆立挑! 更可怕的是,孩向来不讲什违禁不违禁,有些寻常不许穿的鲜亮颜色,孩全都可以随便穿。 这不就是让他整人看起来很花里胡哨吗? 文哥儿看看他爹一行人庄重严肃的朝服,再看看伙伴们素净文雅的校服,感觉自格格不入! 李兆瞧见文哥儿穿得跟过年似的,很不友爱地笑了起来。 一路上又陆续遇上几位读卷官和别的朝臣。 文哥儿认不过来,只能跟着李兆他们喊人。 还是到了宫门口,文哥儿才知道丘濬这礼部一把卷工作。 熟人+1 文哥儿蹬蹬蹬跑上去,兴致勃勃地跟丘濬打了招呼,问道:“您没带人侍奉您吗!” 丘濬睨他一眼,淡淡应道:“他们都在外地,难道还为这事儿特地赶回来?” 文哥儿放出豪言:“有什办的,您喊我和师兄!” 丘濬:“…………” 丘濬瞅了眼他的胳膊腿,对此不表任何意见。 说是让后辈侍奉,算下来也没什干的,不过是递卷接杯茶之类的跑退活儿。 就文哥儿这矮豆丁,叫他倒杯茶都怕他洒出来把别人卷给毁了! 丘濬瞧着文哥儿不说话。 丘濬只是眼神表达了自的内心想法。 文哥儿:“…………” 可恶,看不起孩吗! 我王三岁可是很能干的! 天还没亮彻底,宫门就开了。 作为殿试工作组的核心成员,十七位读卷官直奔东阁准备对卷进行初筛。 今年会试由徐溥徐阁老主持,到了殿试负责读卷的阁老便成了刘健刘阁老。 刘健年过半日常行事人如其名,沉稳持重,非常稳健。 时候别的孩在玩,他从来不爱去掺和。 年轻时他被人称为“木头”,为他整日闭门读书,不爱与人应酬。 朱佑樘登基后提拔他入了阁,他下衙后依谢绝同僚拜访,平时找他聊公事可以,找他聊私事免谈! 同在长安街这久,文哥儿还没见过这位刘阁老,只偶尔听他爹提了一嘴。 文哥儿当时就觉得这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内阁大佬,下班坚决不工作,同事别想进我家门! 和他热爱交朋友的新老师李东阳简直是两极端。 文哥儿跟着李兆他们上前去向刘健这位官最大的人见礼。 刘健早就看过前些天呈上来的名单,对各读卷官带了什人过来心里有数。 他免了一群辈的礼,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阅卷期间对他们的求,便放他们回各自长辈身边侍奉去。 瞅见落在最后面的矮豆丁文哥儿,刘健目光微微一顿。 读卷官都是圣上拍板定下的,圣上让王华上,刘健也觉得不错,这年轻人资历刚好够了,人也踏实肯干,可以拎出来锻炼锻炼。 可圣上还传旨让王华把他三岁的儿带来,刘健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只是件无关紧的事,刘健也没追着让朱佑樘收回成命。 这会儿瞧见穿得花里胡哨的哒哒哒跑走,刘健素来严肃的脸庞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关于京中那些新鲜事,刘健是充耳不闻的,平时心思都扑在朝政上。 他只知晓圣上召见过这位王家神童,却不知道这孩儿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还是圣上和他说谢迁、杨廷和、李东阳后都成了这孩儿的老师,刘健才觉得挺稀奇。 但也仅仅是觉得稀奇已。 作为稳健了大半辈的刘木头,这孩还不足以让他生出多好奇来。 当年李东阳、杨一清师兄弟都是以神童之名被举荐上来的,他同样没怎关注。 对于刘健来说,诗文不过是道已,不管你是三岁能文还是七岁能诗,于朝廷都没有多益处。 哪怕诗写得和李白杜甫一样好,也不过是酒徒已!让他们来当官,他们真的能把官当好吗? 刘健很快收回对文哥儿的打量目光,组织读卷官们开始阅卷。 . 第64章 第64章【活灵活现】 殿试阅卷工作还真算太轻松,??文哥儿跑回王华身边,就看到他爹正在使用一目十行技能对一份卷子进行初审。 文哥儿好奇地在旁边探头探脑。 殿试的卷子是用誊录的,全都是考生原卷,??考生们可以在这一环节尽情展现自己的书法艺术。 要是读卷官正好认识你的字,又欣赏你的才华,??很有可能会把你的卷子推荐到阁老前。 所以到了科举最后一道关卡,卷分是很要紧的,??有时候甚至能让你逆风翻盘! 王华瞧见文哥儿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便把初审完的答卷挪到文哥儿前让他自己看去,自己则拿起了另一份篇策问读了起来。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可以蹭到大明国考三试卷子看! 他怀揣着一点儿小激动认真站在案前看起被王华挪到自己前的考卷来。 可惜他年纪小,对很多词理解比较慢,??做到像他爹那样一目十行地进行初审,??只能逐句逐句地研究是什么意思。 卷子已经被弥封官弥封好了,看见考生信息,??文哥儿最先看到的是最前头的考题。 一般来说,殿试考的是皇帝关心的时政问题,有时候皇帝怎么关心这次科举,??出起题来就会很敷衍。 首发网址. 比如永乐年间考了三次“治国之道”。 比如嘉靖年间考了四次“国家安定的治国之道”。 就这么议论文题目,有的人可能多背几篇参考作文就能直接了。 今年朱佑樘考虑到自己刚登基,显然还是挺心的,昨儿正式考试时都待了挺久才退场,选的题目挺好写,??考的是“宗子之责”。 这考题可以挥的方就多了,??在一定程度透露了朱佑樘这位君想要天士子问策的想法。 毕竟这题目约等在问你“一大家族(乃至皇室)的继承人该干点啥”。 文哥儿读到这题目,在心里琢磨了一,没想出该怎么写。他又是宗子,别说他爹没什么家业给他们继承了,??就算有是他哥,根本没有代入! 既然自己想出来,文哥儿就开始看别人的解题思路了。 说,能从会试里杀出重围的人都有两把刷子,至少字迹好看很,行文非常流畅。 据说就这么一千字,大明准公务员们要在露天的考场写一整天,亏昨天没中途雨! 就是这内容,叫文哥儿有点纳闷,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什么有用的观点。 他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莫名有种吃到难吃东西的觉,甚至还有一点点熟悉的味道。 文哥儿左思右想,很快对号了:这就是他看《大学衍义补》前几卷的验吗?!看似写了很多正气凛然的大道理,仔细一琢磨又现什么都没讲! 人老丘写着写着还渐入佳境,慢慢地变有意思起来,这篇策问篇幅才一千字,根本没来及变有意思! 王华已经看完三篇策问,转头瞧见儿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由挑眉问道:“怎么?你觉好?” 文哥儿客观评价:“文章写还错。” 就是没啥灵魂。 属功过的普通水平作文! 想扣分吧,找着点;给高分吧,又太值。 文哥儿左看右看,见旁人都没空注意他们父子俩,偷偷摸摸地凑到王华耳朵边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讲了讲。 这必须说悄悄话! 能叫旁人知道他在对卷子指指点点! 万一他指指点点错了呢,那多没子! 王华已经粗粗地扫过一遍,自然知道卷子的优缺点。 确实是份没什么亮点的卷子。 事实这才是殿试策问的常态,有时候观点过奇或过锋利,反而会让读卷官和阁老们喜,直接就把你筛除出一甲候选名单。 那样的话,你连被拿到御前读卷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拿到状元、榜眼、探花这些风光名次。 所以对那些并非天纵奇才、没有把握考才华打动读卷官和阁老们的考生来说,与其求奇求险,还如求稳。 这种“锋芒毕露比歌功颂德”的心态在一定程度削弱了殿试的重要,到后来殿试几乎只是走过场,几乎失去了选拔人才的功能。 毕竟大家都是抱着求稳心态写那些陈词滥调,文章观点日趋同质化,最后选谁当状元是选? 过王华头一回担起读卷官的重责,对这活儿还是很重视的。 哪怕这些策问大多没什么意,他还是很认真地试着从中间挑选出能打“○”的文章来。 王华从自己初审完的三篇挑出一篇给文哥儿,笑道:“那你看看这篇。” 文哥儿见他爹没反驳自己的话,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顿时信心满满地读起第二篇策问来。 比起一篇,这篇策问就仅仅是流畅了,还提出了少有建设的方。 文哥儿看很受启,没想到这问题可以这样解答! 学到了学到了! 文哥儿看兴起,这次只花了他爹初审两篇的时间就看完了。他激动地跟他爹说道:“这篇好!” 由这次是讲人坏话,又很有些读完好文章的兴奋劲头,文哥儿一子没控制住自己的嗓儿。 读卷官们尽快选出十份一甲候选文章呈给刘健,这会儿都在专注地对所有卷子进行第一轮初筛,只偶尔遇到疑似犯禁的文章会相互讨论讨论。 整东阁都很安静。 是文哥儿突兀的一声叫好就显有点突出。 刘健听见动静,放手中的卷子皱了皱眉,抬眼看文哥儿所在的方。 谢迁的位置离文哥儿近,见状便走了过去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好卷子,拿给我瞧瞧。” 文哥儿正捂着自己闯祸的嘴巴装死,瞧见他老师微笑着过来解救学生,顿时动到行,立刻双了一遍,觉这卷子写极好。 他又把递给了旁边的李东阳。 李东阳放,更是直接交好起来,拿着卷子便去呈给刘健看。 李东阳在他们三人之中入朝最早,与刘健打交道的次数最多,行事便没那么多顾忌。 刘健本来觉才刚开始阅卷没多久,该太早决定留哪篇文章,可李东阳都把文章递来了,他能一点子都给。 刘健伸之竟现确实叫人耳目一。 若说刚才筛选的那几篇文章读来像是置身六月闷热的酷暑天,那这篇文章则是吹散暑热的一股凉风。 刘健心里已经把这篇策问列入一甲候选名单,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健:“先留来,看看别的。” 话可能说太满。 阅卷工作才刚开始,说准还能碰更好的。 文哥儿见自己算干扰到其他人工作,还间接选出了第一份一甲候选文章,心里骄傲了。他这会儿想起自己的殿试小苦力身份了,积极地问他爹:“您渴渴?” 王华道:“渴。” 文哥儿又哒哒哒地跑去从谢迁一路问到丘濬,排名分先后,端看距离远近,非常地一碗水端平。 结果自然是没人要他一三岁小孩斟茶倒水。 文哥儿见自己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索一屁股坐到丘濬旁边,积极地问丘濬能能匀他篇文章看看。 文哥儿还骄傲地吹起牛来:“我刚才就现了一篇特别好的文章!” 丘濬道:“是你自己现的,还是你爹拿给你看的?” 文哥儿一子噎住了。 是他爹拿给他看的没错。 这老丘瞎说什么大实话! 就能让他多高兴一会儿吗! 文哥儿气鼓鼓地强调:“我看了觉好!这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丘濬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会到处炫耀。” 文哥儿哼哼唧唧。 丘濬嫌他太烦人,把自己看完的卷子递给他,打他坐在旁边好好看看。 可惜应试议论文写好的总归是少数,文哥儿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会,脸慢慢又变皱巴巴的。 一点都好看! 这样能混进士的话,多看几篇他都快会写了! 丘濬官职离刘健最近,座位与刘健相近。刘健审了两份卷子,觉口有点干,停来端起茶喝了两口,一抬眼就瞧见文哥儿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有那么难吃吗? 哦,有那么难看吗? 刘健看了眼自己前的考卷,这些内容对三岁小孩来说确实太好读。 要知道大分考生写起策问来基本没什么趣味,连他们这些读卷官都觉枯燥乏味。 刘健又扫了文哥儿两眼,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阅卷工作。 等他一次停来喝茶时抬眼看去,瞧见的又是文哥儿那一脸“呸呸呸好难吃”的怪表情。 刘健:“…………” 就算文章真的好,你小子用表达这么活灵活现吧? 这时候文哥儿正好换了另一份卷子,这次他只看了开头,小眉头就慢慢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趣。 小孩子脸根本藏住事,他读着读着由自主地眉飞色舞起来,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喜欢手里那篇策问。 知觉对着文哥儿那小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的刘健:“…………” 这小子似乎真的能分辨文章好坏? 刘健动声色地搁茶杯,若其事地重投入到阅卷工作之中。 只过等文哥儿拿着卷子小声却又激动地和丘濬分享起读后时,刘健又忍住停来侧耳听听这小子觉文章好在哪里。 他绝对是想偷听,只是想看看这王家小儿到底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而已。 作为负责给圣提供建议的内阁成员,他怎么都替圣分辨真伪是吗? . 第65章 第65章【令人向往】 文哥儿知道丘濬在干正事,????可就是憋不住,拉丘濬就是一通输出:这文章,特好!如果说刚才那文章是《大学衍义补》不好看的前几卷,????那这篇就是《大学衍义补》最好看的那几卷了! 看看这想法,是不是和书里那段老像了,????就是写得特简明扼要,更容易让人听进去! 丘濬:“……………” 再说一遍,????小子再说一遍!!! 举例就举例,说我的心血之作做什?! 我写的书招惹了不成?好心书给看,居然还这挑三拣四! 都不知道我写前面的时候灵多充沛,经常一口气能写一两千字!写到后面经常要考虑宏观经济学问题,????想得那叫一个头秃! 文哥儿见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瞧很“骂我可以骂我书我和绝交”的势头,立刻开始亡羊补牢:“……我不是说您写得不好。” 这不是想举个大家都懂的例子吗? 丘濬都被他气笑了,????偏又没法和个三岁小孩儿计较。 何况这小子张嘴就对应段落背了出,显然是认真看书的,只是童言无忌说了心里话罢了。 首发网址. 丘濬摆摆手道:“行了,????耽误我阅卷,要看就安静看。” 文哥儿正要乖巧地答应,就听不远处的刘健开了口:“卷子拿给我看看。” 文哥儿一愣,眨巴一下眼,抬起脑袋往刘健看去。 刚才他过去“拜山头”时也偷偷打量过刘健,????对这位一老很好奇。不过他是很乖巧的,????人没表露出“快抱我大腿吧”的意思,他一般不会去烦人! 刘健是在和他说话吗? 为什突然要看他手里的卷子? 难道的人看起在认真工作,实际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是了,这就是上司们的基本技能,????时刻关注员工在干什,随时随地掌控全场,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划水! 文哥儿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您是要看我手里这份吗?” 刘健后悔自己冲动开了口。 看看旁边的丘濬脸色快黑成锅底了。 他这一开口,是暴/露了他旁听两人对话的事实啊!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后悔也没什用。刘健只能颔首道:“对,给我看看。” 刘健也读过一点《大学衍义补》。说实话,丘濬讲的道理都对,就是没什用处,刘健看了几卷搁下了。 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空看这一本又臭又长的巨着,还不如多批几份公文。 可刚才听文哥儿和丘濬就答卷聊了一段《大学衍义补》的内容,刘健对这本书颇改观。也许老丘只是啰嗦了点,好好筛筛书里的水分还是不少可取之处的? 想是这想,刘健却也没尽信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具到底如何,刘健觉得口说无凭,还是看看文哥儿手头那份策问再说。 文哥儿不知刘健曲折的心路历程,听刘健这说卷子呈给刘健,自己又转头磨丘濬给他看新文章。 丘濬意识到自己和文哥儿的对话被刘健听了去,心情很不好,脸色臭臭的。 他看了眼巴巴地坐在旁边的文哥儿,根本发不出脾气,只得直接给文哥儿匀了几份新卷子,叫他自己看个够! 文哥儿怕自己再戳中老丘的绝交点,还真乖巧地看起新文章。 至于表情会不会和刚才那样千变万,那就不是他控制得了的了! 刘健不愧是从小爱读书的人,速度丝毫不亚于丘濬等人,很快就文哥儿觉得特好的策问扫了一遍。 比对文哥儿刚才提及的《大学衍义补》内容一看,这文章还真异曲同工之妙。 文哥儿的点评虽然稚嫩了,却句句都切中要理。 丘濬其人,博闻广记,什书都读一点,什学问都通一点,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学问堪称全书,以他写起书繁复驳杂、旨难辨,时候要捞出用的内容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健不由端起茶边抿了一口,边打量起穿得花里胡哨的文哥儿。 没想到这小孩儿金玉其外,竟不是败絮其中。 单看他能静下心读丘濬的书,就知道这小孩儿定力非凡! 想想丘濬那什都爱研究研究的德行,再想想李东阳那一天到晚呼朋唤友宴饮交游的性情,刘健觉得这样一个好苗子落他们手里,怕不是会给他们毁了。 可人李东阳都收了徒,丘濬瞧也与这小孩儿关系极佳,他一个外人倒是无从置喙。 刘健搁下茶,刚才丘濬和文哥儿都觉得不错的那份卷子放入一甲候选之列,继续进行需要耗费一整天的阅卷工作。 这要紧的活儿,大家相互交流的也就那几回。 通过一个早上的初筛,读卷官们算是三份答卷全部看了一遍。 刘健挑出十份明天要在御前读卷的文章,拿回去与内阁诸人商量,顺宣布其他读卷官可以先去吃个饭再继续忙活。 要是这十份卷子没异议的话,下午就是针对剩下的卷子进行交叉评卷了。 简单说就是考官们轮流在每份卷子上打“○”和打“x”,得到“○”越多的卷子次越考前,异议的卷子就大家一起讨论次。 事实上既然这卷子都不可能被皇帝看见,以即使的人想破格某个考生提到前面,其他人看在同僚面子上也不会太大意见。 这意味下午的阅卷工作相对没那重要。 既然重头戏都结束了,读卷官们都放松下,结伴入座等吃工作餐。 殿试工作小组的供给依然是光禄寺负责的,也不知是不是考虑到读卷官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且官阶很多都和自己不相上下,光禄寺送上的饭菜居然都是热乎的! 菜色虽都很寻常,无非是猪肉鹅肉羊肉之类的,可摆得满满当当的,瞧很是丰盛。 这就点叫人受宠若惊了。 文哥儿发现居然还鹿脯。 古人骑射和打猎功夫不差,且没什濒危保护动之说,鹿肉也算是达官贵人和富贵人家饭桌上的常客,只是普通人很少能吃上罢了。 据传北宋就人用死马肉冒充鹿脯到市面上卖的,死马通过一定手段掩埋腐处理过后,再挖出用浓油赤酱掩盖住腐坏变质产生的异味,就可以装成嫩美的鹿肉拿去忽悠没见过世面的! 据说宫宴也不常赐鹿,这次还是占了殿试的光,殿试工作小组可以共分一只肥鹿! 鹿自古以就是很好的意象,而且与科举息息相关。 俗气点的就是鹿通“禄”,考科举不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吃官家饭! 文雅点的就该追溯到《诗经》,好好《诗经》中的《鹿鸣》背一背。 这可是周王朝时宫廷宴饮常用曲;到了唐朝,皇帝举办宴会请新科士子们吃饭喝酒,叫人弹奏的曲子也是这首《鹿鸣》。 如今大明更是直接新科士子们即将参加的宫廷御宴称为“鹿鸣宴”。 鹿鸣宴最重要的食材就是“鹿”了。 这一重重的含义文哥儿自然不太懂。 没见过世面的文哥儿对鹿肉很兴趣,可他手短,够不放得远的鹿脯。 他悄悄自己的筷子塞给王华,央王华帮他夹上一块鹿脯尝尝鲜。 王华瞅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也没为难他,替他夹了块鹿脯到碗里。 今年光禄寺挑的鹿明显肥嫩得很,每一块都带薄薄的鹿皮,皮下不算多的油脂随酱汁渗入细嫩的瘦肉之中,保证每一口都足够鲜嫩入味。 这盘鹿脯用的还是红烧之法,吃起酱香浓郁,文哥儿简直恨不能拿肉汁拌饭。 可惜大家都已经动起了筷子,每个人的筷子都往盘子里走了一遭,文哥儿的轻微洁癖又犯了,没再让他爹给他取盘里的酱汁。 读卷官们饭饱酒足,都觉得光禄寺良心发现了,准备的饭菜和茶食都很不错。 还是李东阳喝了两杯以后说漏了嘴,众人才知晓光禄寺卿的儿子今年也考进了殿试环节。 这厮虽避嫌没直接加入今年的殿试工作小组,却还是督促底下的人好好准备考官们的吃食。 尤其是读卷官的。 ……这就对了,就说了光禄寺不可能无缘无故转了性! 李东阳随口卖了同僚一波,大伙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没太放在心上。 谁家儿子不得参加科举?要是换成自己家孩子参加科举,他们只会比对方更上心。 至于光禄寺平时的摆烂行为,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要知道他们平时可没少追皇帝劝谏说“要当明君不能贪图享受”“要当明君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己要是因为饭菜不好吃就去攻讦光禄寺,以后还什立场开喷? 左右宫廷御宴吃的就是那份荣耀,菜色味道普通点也没啥好指摘的! 想吃好吃的,回家叫人做就是了,家里什山珍海味吃不! 文哥儿边喝热饮子边听大人们聊八卦,亮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觉听到了很多新鲜事。 可恶,每次听大人说起这个光禄寺,都更添了几分向往啊! 殿试工作小组聚餐结束,一行人回到东阁继续阅卷。 刘健也已经和徐溥他们商量好一甲候选单,宣布下午的交叉阅卷正式开始。 文哥儿对这个交叉阅卷很兴趣,跃跃欲试地拿了张白纸写上自己的字,力邀李兆先他们也画圈圈叉叉,看谁对得最多! 要是自己画圈的都在前排,那肯定就赢了! 李兆先他们也跟家中看了半天的卷子,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可更多的还是觉得乏味。 歌功颂德的文章读多了,谁都会觉得很无聊。 听文哥儿这一提议,相熟的几家子弟都了兴致,纷纷找白纸开始按文哥儿的意思自己觉得值得画“○”的文章记录下,看谁挑中的前排文章最多最准! 文哥儿和李兆先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连不认识的家子弟也凑了过,表示他们也想参加。 文哥儿最爱交朋友了,人动要和他玩,他自然开开心心地接纳,一群小子开始跟在大人身边煞介事地挑拣起自己认为的优秀答卷。 读卷官们见自家儿子干劲这足,也没拦,心里也挺好奇自家小子眼力如何。 要是一篇都挑不中的话,他们还是努努力多再往上晋升一下,争取给家里的傻儿子荫个好官职吧。 好歹再给家里续一代,给个机会让他们孙子教出…… . 第66章 第66章【老稀罕了】 哥儿是一时兴,??可不知道大人们想得那么长远。 他扒拉自己找上就看上的卷子打圈圈,找着找着发现最喜欢的几份不见啦。 哥儿早上是跟了全程的,知道早上初筛了一批一甲候选章送去内阁给阁老们审阅。 他悄悄拉着丘濬问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几篇是不是选上了,??丘濬没好气道:“我又没进内阁,怎么知道到底选了哪?” 丘濬能确定的只自己选上去的没选上,??别人选的他压根没看。 本来哥儿是一早上都待他身边,那知道他呈上去什么章够了。 关键就在于哥儿是个坐不住的,??在丘濬边待半个时辰,又跑去李东阳那边待半个时辰,相熟的人挨个他蹭了一遍。 是以哥儿早上看的卷子杂得很,哪边的他都没看全! 哥儿左思右想,??发现问谁都不够全面,??最后决定试着找刘健问问。 刘健主负责把控全局,阅卷任务不太重。他瞧见哥儿跑过来探头探脑,??搁下手里的卷子问道:“什么事吗?” 哥儿便问刘健自己印象觉得挺好的那几份没选上,张就给刘健背几句自己印象深刻的标志性好句好段。 一秒记住 刘健已把那十二份卷子审了好几遍,对里头写了什么自然心里数。 他讶异于哥儿记性般好,??且条理还般清楚。 刘健颔首:“都选上了。” 哥儿一听,骄傲地说道:“我眼光真好!” 刘健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自己夸得么自然的。 只不过哥儿自夸名副其实,听来倒不叫人讨厌。 刘健指着旁边的空位说道:“不是继续选好章吗?坐儿看吧。” 哥儿东蹭蹭一早上,还没蹭过刘健的。一听刘健主动邀请,他当即开开心心地坐了上去,??摩拳擦掌准备蹭阁老的卷子找找没沧海遗珠。 丘濬:“…………” 丘濬看了一去不回的哥儿一眼,??又看了一去不回的哥儿一眼。 刘希贤怎么回事?平时没见他喜欢哄小孩啊? 眼看哥儿已坐在刘健旁边认认真真看卷子来,丘濬只能接着埋头阅卷。 由于当就个初步结果,下午大家看稿都很快,不断地下手打着○和x。 哥儿发现拿到的稿子上头的圈圈叉叉越来越多,??心里很紧迫感,很快又坐不住了,和刘健说了一声便到处找没那么多○和x的卷子和小伙伴们一抢先评价。 是等大家都评优劣了才拿到手,那就没什么意义啦! 万一人想作弊直接数好上面的圈叉数量再下结论怎么办? 考虑到他们的能力比验丰富的大人们差,哥儿决定次的比眼力小游戏划了个范围:每个人找十篇,看谁选上的上等章多。 哥儿讲得头头是道。 本来确实准备弄虚作假的小年轻:“…………” 脸点红。 小子人不大,怎么把人性拿捏得么精准! 李东阳他们希望借此机会锻炼锻炼小辈们的眼力,遇到大伙没怎么评等次的卷子便招呼他们过去拿。 于是大人组和小孩组都忙碌到了差不多快傍晚。 刘健组织读卷官们对初步排名进行汇总。 就是数数上面的圈叉数量把三份卷子分为两个等次而已。 上等的是二甲,如无意外会是进士身。 次等的是三家,如无意外会是同进士身。 别看进士和同进士只差一个字,其的差别就跟“夫人”和“如夫人”差不多。 如夫人嘛,妾的委婉说法,再怎么“如”夫人,不是真夫人。同进士从身上就比进士矮一头,庶吉士科都没法考的那种! 卷子全部分好等次,最后就只差御前读卷那十二份了。 那可是殿试的门面工作,既然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总不能连前十的卷子都没看过吧? 刘健又细看获得一致好评的几份卷子,确定需不需替换一甲候选名单。 哥儿则是兴冲冲地伙同李兆先他们开始在二甲卷子堆里比对来,看看自己精挑细选来的十份卷子在不在二甲之列。 每找到一份就跟捡到钱似的,高兴得不得了。 看得李东阳他们都逗乐了,觉得玩法还不错,往后但凡再机会主持乡试、会试、殿试,都可以叫小辈们试试看。 眼看李兆先他们快闹腾结果来了,李东阳上前问他们都挑对了几份。 一甲二甲人数差得不多,挑对十份其实还挺容易的。 李兆先垂头丧气地答:“三份是次一等的。” 李东阳道:“耷拉着脑袋做什么,不是还对了七份吗?章差距本来就不大。” 李兆先亲爹一开导,顿时想开了。 他瞧见哥儿凑在刘健旁边确认最后几份卷子,便跟着李东阳过去看看哥儿的挑选结果。 哥儿一见到李东阳父子俩,马上跑过去和他们分享自己十份全部选的好消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大获成功的小骄傲:“好几篇还特别靠前,全在刘阁老手里头!” 谢迁和王华过来了,拿过哥儿摘录的代表内容一看,还真他把前排挑对了大半,只差没包圆前十了。 没进前十的那两份瞧着还是他个人偏好问题。 哥儿才跟着阅卷一,居然就能把阅卷标准摸得么清楚,着实叫人吃惊不已。 王华觉得哥儿表现得很不错,不过他还是不乐意让自家儿子太骄傲自满,当即摇着头教育哥儿来:“好章又不是你写的,你瞎骄傲什么?哪你自己能写来了再得意不迟。” 哥儿:“…………” 好气! 都什么爹啊! 叫三岁小孩写殿试策问,是人吗?! 哥儿道:“等我长大了肯定能写,现在不着急!” 谢迁边听着王华父子俩的对话边笑着比对长子谢正的挑选结果。 眼看亲爹笑得越来越叫人害怕的谢正:“………………” 现在回去好好读书还来得及吗? 他们个小师弟,真是害人啊! 他们塾馆都还没教到策问写法好吗,他真的已很努力挑了。谁知道哥儿能挑得么准?! 都不是十篇全部挑二甲了,还是挑了最前面那几份! 其他小辈或多或少都和谢正一个想法——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哥儿太可怕! 可不能怪他们! 眼看小年轻们都悟了“珍爱命,远离变态”的道理,第一的读卷工作正式结束。 哥儿哪里晓得自己祸害了别人,还兴冲冲地跑去和人显摆,别人都没来得及夸他呢,他自己已夸了来。 简直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都忙到么晚了,宫里自然给管晚饭。 次刘健留下来和他们一吃,并且在席上敲定了王华几人负责的御前读卷工作。 哥儿晚上又蹭了两块烤鹿腿肉,非常满足。 等到快散场时,刘健忽地转头对从头到尾都吃得很欢、现在还在吨吨吨喝饮子的哥儿说道:“你若是什么学业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哥儿再次受到阁老的邀请,心情还是点小激动。 位刘阁老家的饭,他还没蹭过! 王华一看到儿子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 上一个对哥儿说“随时可以来找我”的人,还是丘尚书。 现在哥儿把丘尚书家祸害成什么样了,大家都目共睹! 王华一阵沉默,不知该不该劝说刘健一二。 他个儿子别的不行,顺杆爬的本领最强。 丘濬就坐在刘健下首,听了刘健的话很是不乐意。 刘健处理朝政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可论学问的话就叫他看不上了。 就刘健样的,竟还让哥儿去请教他! 阁老又如何,阁老不一定就学问渊博,看看刘吉那家伙,显从才学到人品都不行。刘健只是品行略好一点罢了! 别说哥儿本就三个老师,就算真找别人求教,那是先来他们丘家! 丘濬气闷不已地望向哥儿,就瞧见哥儿两眼熠熠发亮,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刘健的话。 丘濬:“…………” 他早该知道小子是什么德行! 哥儿丝毫不知道自己一整都在老丘雷区上疯狂蹦跶。 他吃得饱饱,点犯困了,回去时已点不动,王华抱来后更是直接挨在王华肩膀上沉沉睡去。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精力再旺盛没法再看了一整古代议论以后还龙活虎。 王华抱着实心的儿子了一段路,察觉儿子睡熟了,便把人托得更稳当一。 距离夜禁只半个时辰了,家离得远的读卷官都急匆匆地往宫外赶。 王家离长安门挺近,用不着太远的路,王华倒是不着急,与谢迁他们闲庭信步般往回,不时小声地交谈几句。 哥儿睡着了,谢正和李兆先都安静如鸡,连闲聊都不太敢,怕引来长辈们的关注。 李东阳倒是没注意到儿子的怂样。他和王华打趣道:“刘阁老连我们都拒之门外,倒是主动让哥儿上门,看来哥儿是真的招人喜欢。” 王华不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老么人意料的际遇。 王华摇着头道:“等哥儿真上门了,说不准就招人烦了。” 李东阳乐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丘尚书老稀罕哥儿了。” 方才刘健提邀请时,他们几个当老师的都没觉得什么呢,丘尚书脸就黑了。 王华一时无言。 小子怎么么能折腾呢?整个长安街没他祸害过的人家,现在怕是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了! . 第67章 第67章【全是实话】 文哥觉睡到天大亮,????他爹已经出门去御前读卷。 这么庄重的场合,文哥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再去。 文哥起来刷牙洗脸,还和金生嘀咕起来:“御前读卷还得跪着读,????读完三份卷子也不爹的膝盖还能不能。” 金生搔搔后脑勺,道:“兴许很多人想跪没机会。” 比如他家二叔,????读半辈子书,连个秀才考不,????也不他祖母哪来的信心觉得他二叔总有天能光宗耀祖。 文哥奇道:“我看史书,汉唐时期朝的时候大家是坐着的,兴还可以君臣起跳个舞。到宋代就是文武站着,你以后会不会变成跪着?” 金生哪里道这些。 他就是农户出身的普通小孩,????跟着文哥才涨许多识,????比同龄人稍微多懂些道理。 可也仅限于多那么点而已。 “起来是没有在汉唐当官体面。”金生认真地和文哥讨论起来,“可不当官不是得跪更多人?” 当官好歹是跪官,????没当官那可是随便来个人就叩头的。 文哥琢磨,似乎是这个理。怪不得有人辞官回老家田,这想出去送往迎来的,????免不就得跪穿膝盖! 文哥叹会气,与金生分坐边有搭没搭地看书。 到王华从文华殿吃过御赐宫宴回来,文哥就跑过去嘘寒问暖,主问他爹跪得膝盖疼不疼。 王华早也是受苦受累,圣觉得他念得不错,????叫他再念三份,????他就那么跪着读完六份卷子。 读着读着他有点怨这些考生写太多字。 口干舌燥还是其次,膝盖确实有点受不。 王华端过文哥捧来的润喉饮子,连喝半杯下肚,才道:“这有什么疼不疼的,????为人臣子做这点事就喊苦喊累,谁信你能当得起大任?” 文哥嘀咕道:“您这法,跪得好的才能升官!” 王华语塞。 文哥这话倒是叫他想起段官场往事来。 按照惯例,官员们任满去吏部接受考核,各地官员到吏部察院必须跪拜。 结果有个叫王钰的江西提学副使来到吏部后坚决不肯跪,惹得当时的左御史怒斥他失礼。 那叫王钰的官员也是心气的,当场甩下官帽不干。 当时的首辅杨士奇就是江西人,想到王钰在自己老家兢兢业业干那么多年,顿时亲自去挽留王钰。 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 王钰就那么弃官走人。 由此可,跪得好的不定能升官,不愿意跪的肯定融不进这官场。 王华把王钰挨骂辞职的事给文哥讲讲。 文哥后睁大眼,由衷感慨道:“咱老王家,英才辈出!” 看看人家多有骨气,不干就不干,当场炒老板!老总(首辅)挽留爱答不理! 王华:“…………” 王华忍不住往文哥脑壳敲记,恐吓道:“前些年也有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不乐意跪吏部,后来他也找个由头弃官归乡去。丘尚书觉得他屡不应召背弃朝廷,扬言‘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 老丘啊老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丘! 文哥哼哼唧唧:“吏部的人这么喜欢看人跪拜吗!” 照他爹的举例,到吏部不愿意跪的辞官! 王华道:“下官拜官本就是应当的,不管是向官奏事还是朝会奏事得跪奏。” 文哥不由同情地看向他爹的膝盖。 王华瞅他那小眼神,想敲他脑壳。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谁不想当个宁折不弯的名士,这不是还有大家子人养活吗?遗世独立的人终归是数,大多数人还是活在功名利禄与柴米油盐之中。 不是你想挣脱出来就能挣脱出来的。 事实王华他们这还是起点足够、官足够大,是到地方当县令之类的,那肯定得跪得更多,随便来个级你得跪着迎送。 后来万历年间有个叫袁宏道的大文学家被选去当县令,没当年就难受得直接辞官回家愉快研读《金/瓶/梅》《水浒传》经典着作去。 按照袁宏道自己的诉苦,当县令的日常大概是这样的:“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 这就是觉得大明官场跪得难受丧尽斯文连夜跑路的文化人。 真是当官苦,不当官也苦! 文哥慰问完受苦受累早的亲爹,背着手踱步回自己住处,不怎地总感觉大伙齐齐跪个几这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连体面得靠跪得好挣来,也不还算不算是体面。 “唉。”文哥叹口气。 这些事和他个三岁小孩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他爹和他哥飞黄腾达,他是不想受苦受累,大可以像那王钰以及那什么庄定山样跑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躺平啃爹啃哥,不必受这官场的鸟气! 文哥这么琢磨,小心脏也不再沉甸甸的,开始跑去找他祖父下棋。边下,他还边和他祖父感慨:“您生爹这么个好子,坐在家里就能封官!” 大明当官是可以往追封三代的,子是成品大夫,当爹的当祖父的也可以赠品大夫。 实打实的光宗耀祖没错! 虽然赠的官职没什么含金量,可是写在墓志铭看着多么响亮! 瞧瞧这躺赢的快乐,得他想生个他爹这样的好子! 王老爷子:“…………” 迟早揍这小子顿。 你敢把这话去你爹面前遍?! 接下来天王华他们在忙殿试的收尾工作,般来御前读卷结束之后内阁会在当天内赶出黄榜,下令让各司筹备好明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这天,文武整装出席对于新科士子来十分重的传胪大典,庄严肃穆地护送黄榜出宫门,贴到长安左门外的宫墙。 文哥自觉自己积极参与这次抡才大典,大早也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去看看热闹。 过去瞅瞅黄榜底下人挤人,多好玩! 赵氏拿文哥没办法,得叮嘱乳娘和金生好生看照好文哥,是人太多决不能挤过去,省得被人潮挤散。 虽宫门外面不定有人敢作奸犯科,可文哥真落单,不准就被人抱走。到时候她们找谁人去? 乳娘与金生自是连答应。 三人天没亮就出门,想占个好位置。本来他们长安街就在长安门外,出门这么早,理应可以挤到前排才是,结果到宫门外才发现张榜处已经人山人海。 文哥被乳娘抱起来,才堪堪能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眼看宫门处还没什么动静,文哥便挣扎着下地,与金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起什么时候才能看状元。 周围人大多也是在讨论这个话题。 不管新科士子有多人,大家最好奇的还是甲那三个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其次就是状元长啥样?探花长啥样? 还有榜眼这个中不溜的,大伙也能面前关心下! 至于剩下那些人,基本就有自家人比较关心。 到鼓乐响起,众人就齐齐看向宫门方向,文哥也被乳娘再次抱起来,尽力把他举些叫他能看个热闹。 这看,文哥就惊讶地发现为首的人居然是丘濬。 丘濬穿得非常正式,手捧着云盘,云盘放着沉甸甸的黄榜,在大明皇家仪仗队的簇拥下庄严肃穆地引领着新科进士和文武鱼贯而出。 文哥乍看没认出来,再多看眼才发现那是老丘来着。 不愧是礼部尚书,出场时是当领队的! 文哥看完老丘,目光才转向后头那串新科进士。 真的是串,他们穿着统的深色蓝罗袍,唯独最前方的状元郎头多戴朵翠叶绒花。 文哥也是这天才道这进士服和后世的学士服差不多,是礼部借给新科进士穿天,亮完相走完传胪大典,这衣服是还给礼部的。 这么多新科进士之中,有状元可以获得套红通通的特赐冠服,带回家去当传家宝珍藏。 真是勤劳俭朴的大明礼部! 文哥瞧半天,发现状元、榜眼、探花挺年轻,约莫二三十岁出头。 除此之外他就看不出什么来。 毕竟每个人穿着模样的衣裳。 人这么多,文哥估摸着自己是挤不进去看看榜的,索性招呼乳娘和金生打道回府。 哪怕看这么小会,文哥回家后也有很多话可以和赵氏他们分享。 比如王华下衙回来后,就到文哥真兴采烈地跟他祖母讲述自己在长安门外的闻:“那状元,比爹中状元时还年轻!” 王华:????? 王华去拎起文哥道:“比我年轻的状元多得是,拿我来比较做什么?” 文哥才发现他爹回来。 哪怕背后人被逮个正着,文哥也点不慌,还振振有词地道:“祖母不认得其他状元,认得您和老师!今年这位状元中的年纪瞧着比您小,比老师大!” 所以他拿亲爹举例不是很正常嘛! 文哥觉得自己点错没有。 他的全是大实话! 王华:“…………” 更糟心。 论中状元的时间,他还真比谢迁晚十来年。 王华浅笑道:“今科状元姓钱,名福,七岁能文,天资过人,年时便很有名。你若是能及他二,我这个当爹的会很兴。” 文哥:“…………” 可恶,大明人的七岁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加持吗! “今天的字练吗?别天到晚光想着玩。”王华给文哥介绍起来,“钱状元写过首很不错的诗,叫《明日歌》,会我给你写下来,你练字时正好可以多抄几遍。” 文哥:????? 没想到是你,明日复明日! . 第68章 第68章【礼部赐宴】 王华了解这么清楚,??主要是钱福这段时间会试前后社交活跃份子,李东阳都见过这年轻人几回。 妙的是,钱福还认识吴宽这位状元前辈。 认识的过程还很曲折离奇,??他们是松江府华亭人,可他爹有次突然做了梦,??梦见儿子钱福的科举名次会跟苏州的吴宽一样。 他爹还特意带钱福去苏州拜访过吴宽。那时候吴宽还在怎么考都考不中、唯有才气和名气特别高的状态。了钱福他爹这梦很是稀奇,素不相识的怎么就做了这样一梦? 双颇为友好地见了一面,??都给对留了不错的印象。 到后来吴宽中状元了,钱福自己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小神童,钱父自然对儿子寄予厚望。 如今钱福也没让人失望,直接成了大明立国以来华亭当地的第一位状元! 这两位状元的离奇缘分,??目前已经成了李东阳的热门社交话题。 李东阳出了名的爱提携后辈,??这佳话自然要广为宣传。 钱福这位新科状元自然成为京城社交圈的新秀。 于是文哥儿喜提《明日歌》一首。 其中几句和他记忆中背过的小学必背古诗词有点出入,不过关键句子是大体上是差不的,??比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我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明日能几何,??请君我明日歌”,全都是闭上眼不看都会自动跑进脑海里的句子。 文哥儿有点小兴奋。 这可是继“滚滚江东逝水”以后他再一次能背的知名诗歌,也不知那钱福是什么样的文。 说不准他还看过钱福的状元文章呢! 文哥儿想到这一点,立刻拉着王华追钱福的殿试文章是哪篇。 王华正好读到了钱福那篇被点为状元的策。 他笑了笑,挑几句写好的句子给文哥儿念了一遍。 文哥儿一,??激动了。他说道:“这篇我老还是从我手里拿去看的呢!” 王华睨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不能说大话。” 文哥儿气红了脸,不服气地道:“我才没有说大话,当时我和丘尚书正在聊这卷子,??刘阁老自己我要的,他们都可以作证!” 王华道:“真当刘阁老和丘尚书他们都和一样闲,有空替做这种没甚用处的证?” 文哥儿不想理王华了,哼了一,转头拉着他祖母说:“祖母信我!” 岑老横了眼王华,抱起孙子笑着应道:“好,祖母信。” 文哥儿这才开心起来。 翌日,王华他们不仅照常上衙,还去新科进士们的鹿鸣宴上作陪。 这本来没文哥儿什么事,不过朱佑樘知晓了文哥儿在殿试读卷过程中的出色表,特意邀请这编外成员一起来参加鹿鸣宴。 好叫新科士子们都知道老天不仅赐给朝廷这么新晋人才,还早早赐了这么小神童。 据说刘健还被朱佑樘打趣了一,说刘健本来不喜欢神童之说,结果一次读卷来就招呼别人孩子到自己去了。 这可是大大的破例啊! 要知道刘健的门可比王恕的还不好进。 王恕好歹还让自己儿子王承裕接待一,刘健是一如既往地把人挡在门外。 谁知道就那么一天的功夫,刘健居然主动邀请一小孩儿去他做客? 别说其他同僚了,连朱佑樘都觉稀奇极了。 刘健在东宫时便负责教导他了,朱佑樘对这位稳重老成的帝师很是尊敬,私底从不喊什么“刘卿”,而是喊“先”。难遇上可以挤兑挤兑自己这位先的事,朱佑樘心情颇好。 刘健当时反正是老脸一红。 他也是不想丘濬和李东阳他们祸害了一好苗子。 事后他想了想,发谢迁和杨廷和倒是挺可靠的后辈,王华这当爹的也很不错,倒是他当时考虑不够全面,一时没忍住就把话说了出来。 当着朱佑樘的面,刘健也不好说自己是觉丘濬和李东阳不靠谱,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带过了。 于是也就没人反对朱佑樘在鹿鸣宴上秀神童的决定。 作为即将被秀的神童本童,文哥儿是最后一知道自己又要去鹿鸣宴上蹭饭的。 王华也没比他早知道少。 于是文哥儿又换上了他娘喜爱的花里胡哨衣裳,跟着他爹出门去。 文哥儿一边跟着他爹往外走一边好奇追:“是进宫去吃吗?” 王华说道:“是礼部赐宴,不过陛会到场。” 文哥儿懂,大领导要出来讲上几句,激励激励刚进大明朝廷的小年轻们。 当然,也许有已经不年轻了。 不过近年来进士老龄化的情况倒是好转了不少,主要是开水机票刘吉这位刘棉花的绰号是一屡试不第的国子监学传出去的。 刘吉对此非常愤怒,当即向宪宗皇帝进言说以后考了三次考不中的人一概不录取。 真不就把那屡试不中的考场老油条撵回去了吗? 考三次没能上岸,意味着从此告别大明公务员考试了,就害不害怕! 刘棉花干这事儿,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据传当时丘濬还是国子祭酒,也就是那位发明“刘棉花”绰号的学的校,刘吉一直觉这事儿是丘濬指使的,没少明里暗里挤兑丘濬。 所以,丘濬和首辅刘吉不和。 和阁老王恕不和。 和阁老刘健还是不和! 另一位阁老徐溥虽然和丘濬没什么直接矛盾,不过丘濬年轻时曾经批评过范仲淹,而徐溥对范仲淹十分推崇(直接学着范仲淹搞族田族学帮扶族人)。于是丘濬与这位徐阁老吧,也属于话不投机的类型! 就,内阁成员没一是他处来的。 这人缘简直媲美总是被他拉出来鞭尸的王安石! 文哥儿并不关心大人们的事,他追着他爹了一路“吃啥”“好吃吗”“有前几天的好吃吗”,很快跟着他爹抵达了礼部赐宴的地。 他还没来过礼部衙门,忍不住左看右看,好奇地打量着礼部的布局。 瞧见丘濬坐在公署里头处理公务,文哥儿立刻挣开他爹的手哒哒哒跑了过去,丘濬看到自己惊喜不惊喜。 丘濬早从刘健那里了消息,说是要给文哥儿添座位。 由于这口谕是从刘健那里来的,丘濬的想法就是不爽,很不爽。他瞧了眼一脸开心的文哥儿,教育道:“早出头未必是好事。” 文哥儿一这话就来劲了,立刻让老丘帮忙劝劝他爹,讲点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类的道理,别一天到晚要他学这学那,没学过老王写的《伤仲永》吗! 一提到减负题,文哥儿话就了,简直叭叭它半时辰都停不来! 丘濬:“………………” 丘濬脸皮抽了抽,说道:“让学点,就是不希望成为一仲永!” 文哥儿很是感慨地看着丘濬:“没想到您嘴上说不喜欢王安石,实际上却把他的文章倒背如流!唉,们大人真奇怪,嘴里说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一套,真叫人看不明白!” 丘濬:“…………” 到底是谁给他送的《八先文集》啊!!! 王华在旁边着一老一少的对话,很担心自儿子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被人打死。 毕竟丘尚书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跟同僚说着说着能拍桌子骂人的那种。 就在王华考自己有什么办法把儿子捞回来的时候,一老一少的话题又转到了一会吃什么上面。 关于文哥儿的“礼部赐宴”好不好吃这题上,丘濬回答很有技巧:“好不好吃不重要,赐宴是一种荣耀。” 看看礼部赐宴的几种情况就知道了,要么是考上进士,要么是年终考核优秀,要么是替朝廷修成了大型典籍(比如他们正在修的《宪宗实录》)。 全都是表最出色的人才有资格来吃这顿饭的! 文哥儿懂了。 当老板不想给实质好处的时候,就会告诉这是一种荣耀! 荣耀是无价的! 简而言之,今天这顿饭不好吃。 文哥儿偷偷丘濬:“那不如吃完后我们去您里做饼吧!我们留着肚子吃饼!” 丘濬在到“饼”就想黑脸。他说道:“刘阁老不是邀去他吗?到他吃去!” 文哥儿道:“刘阁老是让我去请教他学,我眼又没写新文章,又没什么您和老师们都解决不了的学,怎么好意去拜访呢!” 丘濬脸色稍缓,说道:“真要遇到我和老师们都解决不了的题再去,那可能没机会去找他了。”说着他又忍不住嘲了一句,“何况我们都解决不了,他难道就能解决了?” 文哥儿唉叹气道:“那就只能我写出新文章来了!” “他那文章……算了,爱去就去吧。”丘濬这欲言又止毫无技巧,明显在内涵刘健文章写很一般。 文哥儿立刻保证道:“到时候我第一就给您看!” 丘濬这才没再对刘健指指点点。 王华:“…………” 这一老一小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一敢说,一敢应! 随着开宴的时间将近,丘濬领着王华父子前去赐宴处。 毕竟是要容纳好几的地,这会儿殿中已经摆上许桌椅,都是高脚桌高脚椅子,瞧着跟后世的大型婚宴差不了。 文哥儿忍不住比了比自己和桌子的高矮,确定自己坐过去不至于不便吃饭才放心来。 丘濬确定一切流程没题后,礼部官员陆续把新科进士们放了进来,指引着他们依次落座。 一般礼部赐宴是礼部尚书坐上首,不过这次朱佑樘决定过来瞧瞧新科进士们,顺便炫耀炫耀自己登基后出的小神童,所以上首的位置专门空了出来,着御驾亲临。 随着新科进士们入座,文哥儿的注意力也转到了这陌面孔上。 主要想找找今科状元钱福。 状元的位置自然安排很靠前,这种场合也没有人会迟到,所以文哥儿一子找着了正准备入座的钱福。 文哥儿两眼一亮,立刻跑了过去,说道:“就是状元郎吗?” 钱福没想到这儿还有小孩,抬眼一看,丘濬和王华立在不远处,一看他们身上的官服就不是寻常小官。 前辈们参加礼部赐宴,还可以带上自小孩的吗? 钱福有点纳闷,但还是点头应了文哥儿的话,转道上前先向丘濬和王华见礼。 . 第69章 第69章【名副其实】 钱福这个状元郎,????丘濬和王华还是看好的,笑着给钱福还了礼。 礼赐宴本就是要让新科进士感受到皇恩浩荡,所气氛非常不错。 文哥儿迈着小短腿跟着钱福回到丘濬他们面前,????等他们搞完文绉绉的相互见礼流程后才拉着钱福道:“《明日歌》是你写的吗?” 钱福还弄不清楚文哥儿的身份,不见丘濬两人没拦着文哥儿乱跑,????便这孩子出现在这儿至少是丘濬这位礼尚书允许的了。他弯身抱起文哥儿,笑道:“,????你怎么道的?” 文哥儿可算找到罪魁祸首啦,立刻看了眼立在一旁的亲爹,眼神里满含亲爹的控诉,直接和钱福讲述起他爹迫害小孩的可耻行径:他才三岁,????就要他背《明日歌》!小孩子什么蹉跎啊,????他的人生还长着呢!一减三年,他的明日还有九十七年! 文哥儿这一通诉苦,????不仅把钱福逗乐了,把学着钱福前来拜见丘濬的人也逗乐了,走来时那股子紧张劲也没了。他们可是新科进士,????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拜见一下上官何须畏首畏尾?大胆上就是了! 于是众进士齐齐向丘濬与王华行了礼,围了文哥儿逗弄起来,问他除了会背《明日歌》还会背什么。 文哥儿学着丘濬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真正有本领的人不会到处炫耀。” 休想让他起哄当场来一个! 除了老师,谁都别想让他再背书! 瞧见他那明明白白写着“我可是真正有本领的人”的骄傲模样儿,????众进士都笑了起来。 文哥儿哼哼唧唧,????觉自己似乎人瞧不起了。他眼珠子一转,看向周围一圈士子,开始和他们起殿试答卷的内容来,想道自己看好的文章都排在多少名。 三年一度的科举就选出这么三人,????哪怕只是同进士也值许多人欢喜。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天纵奇才,可像杨廷和他们那样十来岁就崭露头角。 起初听文哥儿搞“文章招领”,他们还不明所。 等文哥儿念出他们殿试文章里自觉写最不错的两句问是谁写的,众进士才回味来:这小孩居然参与了殿试读卷,且能记下不少他们文章里的内容?! 这,有点分离奇了吧? 快有熟文哥儿情况的进士开始科普,文哥儿可是圣上召见的小神童,李学士、谢学士、杨学士都是他的老师。就在不久前,他哥在文会上给他们看文哥儿的文章,国子监的监生们早都传开了! 还有人家中有兄弟在顺天府学念书的,还和同年们讲起文哥儿在顺天府学的出众表现。听自那后,李学士的儿子不出去胡混了,王阁老的孙子也开始上进了! 这么一比下来,这位小神童侍奉他爹当殿试读卷官是不是就显不那么稀奇了? 哦了,他爹王华,就是旁边那位四十出头、风华正茂、相貌端方的王学士,当年人也是位响当当的状元郎来着! 众进士一听,恍然大悟。 还有些人觉好玩,等不及文哥儿点名了,凑上前跟文哥儿背起自己的意段落来,问问文哥儿记不记自己这篇绝妙文章。 文哥儿听后,委婉地转开眼:“正好没看到,那么多卷子呢,我根本看不来!” 文哥儿在丘濬他们面前可直接把嫌弃表露出来,还是为他和丘濬他们够熟悉了,道即便自己直言不好也不会有人在意。 可一来这些新科进士都挺陌生的,他也不道这些人性情到底如何;二来这是别人开开心心吃皇家赐宴的日子,他又何必大实话扫他们兴?只要是不喜欢的,一概没看就好! 他,王小文,特别贴心! 丘濬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脸皮又忍不住抽了抽。别的文章他不道,这篇他可是亲自批阅的,当时文哥儿拿去看了几段就开始露出嫌弃表情来,明显是不大喜欢的。 这小子小小年纪的,处事鬼精鬼精的,莫不是这么快就和李东阳学上了! 再仔细想想,他那“大先生”谢迁也是一个德行。 这些年轻人的行事作派与他们大不相同,一个两个都格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丘濬眼看新科进士差不多快到齐了,便叫人把众进士都引回座位上去。新科进士们这两天已经着黄榜在赶制“新科进士同年录”,相互之大多都已经通姓名,落座后便与旁人起刚才听来的“王家小神童”光辉事迹跟同年们讲了一遍,仿佛那全是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似的。 文哥儿钱福带到他们那桌去了,把状元榜眼探花认了个遍,榜眼叫刘存业,名字不大起眼,相貌也不太起眼,不愧是历来都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二位置。 探花靳贵看起来就起探花之名了,模样瞧着温谦俊雅,文章写也端正秀致,让文哥儿印象颇深。 文哥儿从不吝于热情地表达自己的喜欢,狠狠地夸了自己颇为喜爱的几篇策问一通,接着挨在新科状元怀里叹起气来:“你们写可真好,那天我和我爹夸你们的文章,我爹还我会看不会写,真是太气人了!”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坐在读卷官位置上的王华一眼。 刚才他们都道了,这位王学士就是文哥儿亲爹。这个亲爹,有点可怕啊!别人要是生出个这么聪明的儿子来,不早就到处瑟去了,王华居然还舍这样儿子! 钱福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都看不懂。” 文哥儿道:“你骗人,我爹你七岁能文!七岁诶,你肯定早就看懂了!” 像他看了这么多参考范文,叫他自己写他还是两眼抓瞎,压根不道怎么像钱福他们那样引经据典。所要真正会写这玩意可太难了!他的识储备根本不够!总感觉七岁也写不出来! 钱福:“………” 这位王学士,平时到底是怎么和儿子聊天的! 七岁就想写洋洋千言的殿试文章要求也太高了吧! 席上正笑笑,礼官员忽地出面叫他们起身迎驾。 进士们都是传胪大典上面圣的人了,闻言齐齐起身朝着席位置行大礼。 文哥儿也跟了去,不他年纪小,没人要求他规规矩矩行礼,意思意思便糊弄去了。 倒是朱佑樘领着两列朝臣来了,一边是武将勋贵,一边是内阁大臣为首的文臣们。王华他们作为读卷官,也在这次赐宴名单上,眼下已经按照品阶跟在内阁大臣后头。 文武抬首一看,好家伙,进士堆里混入了一个矮豆丁。 这矮豆丁还穿跟年似的,特别喜庆,不道的人还为状元冠服他穿了去呢! 比起王华这个站在队伍末尾的读卷官爹,文哥儿这个当儿子的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自去岁见了一面后,朱佑樘便没再召见文哥儿,不他有时候处理朝政郁闷了,便会叫人些京里的新鲜事来解解乏,中每次都能让他开怀的就是文哥儿带来的乐子了。 今年开春劝农桑,还有人进献了一套农家小院积木,那上头的农具和家禽家畜都十分详尽。 朱佑樘一看就想起了文哥儿,觉这样的巧思着实叫人喜欢。 搁在旁人身上,搞这些玩意会骂是奇技淫巧,偏偏文哥儿这还顺应官府政令弄出点寓教于乐的味道来了! 这孩子怎么看怎么聪明。 朱佑樘坐定后笑着让新科进士们免礼入座,文武也依次落座,文一排,武一排。 文哥儿在考虑是要跟着他爹蹭饭呢,还是跟着他新交的状元朋友蹭饭,就听朱佑樘笑着招呼:“来,文哥儿你到朕这儿来。” 文哥儿睁圆了眼。 坐在皇帝身边嫌弃他的饭会不会砍头?! 不朱佑樘都开口了,文哥儿也不能当没听见。他看了他爹一眼,是正经地走了去喊了声“陛下”,瞧着可谓是从容又大方。 勋贵之中英国公张懋最为尊贵,他九岁便袭了爵,如今已经当了四十年英国公,不可谓不风光。他面庞方正,为人稳重,一瞧就道是个武将。 事实上这些年来替皇帝执掌兵权的也确实是他没错。 英国公瞧见朱佑樘这么个小子十分亲近,觉是纳罕。 莫名觉朱佑樘亲临这次御宴与这小孩儿有关。 要道本来朝中还为这次礼赐宴吵了一架。当时朱佑樘本来打算让他这个英国公替天子出席这次御宴,结果为朱佑樘用的是“宴”(意思是他来持),文官那边不干了,表示哪有让武将来持进士恩荣宴的道理? 结果这事还没吵出结果来,朱佑樘就改了意,表示自己要亲自出席。 文官那边才哑火了。 文哥儿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一点都没有怯场。等听到朱佑樘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文哥儿马上条理分明地给朱佑樘讲了起来,从昨晚他爹要他抄《明日歌》讲到刚才和谐融洽的“文章招领”,直夸今年这届科举选出了许多人才! 英国公等勋贵:瞧你小子人不大,马屁倒是拍挺响! 关键是这小子还真拍了,至少朱佑樘听龙颜大悦。 他本来就是想秀神童来的,这都不用他费心琢磨怎么秀了,文哥儿自己就在进士堆里展示了一轮。 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有服力的呢? 他们弘治一朝出的这位小神童,绝名副实! . 第70章 第70章【好生热闹】 王华看着儿子坐在朱佑樘边上侃侃谈,??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平日里都说童言无忌,可再怎么童言无忌也是有限度的,文哥儿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当爹的哪可能担心? 可惜管王华怎么担忧,文哥儿还是在朱佑樘边上扎了根。 丘濬这个礼部尚书思来想,??还是忍住了开口说这安排“于礼合”的冲动。左右只是一顿饭,朱佑樘乐意带这小子带吧,??礼数本是用来约束小孩子的(丘家儿孙听了忍住落泪)。 文哥儿非常自在地和朱佑樘聊了一会,才现周围越来越安静,转头一看,左边一排勋贵齐刷刷看着自己,??身份嘛,??他全都认识!再转头一老和读卷官齐刷刷看着自己,??倒是差多全是熟面孔! 文哥儿住了口,好奇地打量起首的刘吉来。 这人一看是标准的领导人体态,顶着微凸的啤酒肚,??脸上有着松弛的皱纹,且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 听了这么久的刘棉花,这倒是第一次见! 文哥儿又悄悄打量起旁边另一个生面孔来,那是资历仅次于刘吉的徐溥了。这人看起来更像个清官了,和丘濬他们一都是瘦子! 很错,??一口气认完了所有阁老! 文哥儿自以隐秘地观察完新面孔,??一点都没有自己曾经偷偷散布《弹棉花》黑过当朝首辅的自觉,开心地收回视线等着吃饭。 光禄寺的人先呈上五盘茶食,这人显然是打杂的,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属于那你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否则毫无存在的古代服务员。 茶是时下流行的兰花饮,取正当季的兰花入茶,嗅着很有点兰香沁鼻的雅意。 文哥儿没喝过这茶,很是期盼地看着朱佑樘。到别人家做客,要主人家长辈先动了筷子自己才能吃! 朱佑樘本来对茶水和茶食兴致缺缺,见文哥儿这么兴趣,从善如流地端起来饮了一口。 别人跟跟要紧,文哥儿反正是第一时间跟着捧起茶吨吨吨起来。本来他听丘濬说“吃个荣耀”,还觉得这顿饭肯定没好东西吃,结果上来的茶很错! 着茶这么一尝,连吃着普普通通的盘茶食都可以入口了。 说起来这点心吃着没什么特别,模倒是挺招文哥儿喜欢,有两盘做成银锭模的,刚才报菜名的时候文哥儿听了一耳朵,小的叫小银锭笑靥,大的叫大银锭油酥,味都挺寻常,可是寓意好啊! 可可爱爱的银子谁爱! 老朱家,十分朴素! 这要是有文化的讲究皇帝,谁直接给自家士吃银子啊! 那清高的读书人都把银子叫做“阿堵物”,嫌弃铜臭刺鼻捂着鼻子说“拿走拿走快拿走”吗?! 文哥儿夹起个小银锭尝了鲜,又端起茶吨吨吨,争取朱佑樘续杯的时候他也能续杯! 作一个很好满足的小孩儿,文哥儿尝到了好东西立刻转头和朱佑樘分享起来,一点都带和朱佑樘见外的。 事实上用他特意分享,朱佑樘也注意到他喝茶喝到小小地眯起眼、看着幸福得得了的小表情。 朱佑樘试着喝了一口,果然很错,闻上一口香味仿佛能沁入心肺里,喝上一口更是整个人都舒泰了。他试着尝了块平日里太想伸手碰的糕点,现着这兰花饮子吃起来果然别有天地。 朱佑樘带头吃了起来,出席这次礼部赐宴的文武官员以及新晋士自然也都尝起了桌上的茶食与果子。 等到吃了东西垫肚子,饭菜和酒水也陆续上来了,礼部也给足了新科士们露脸的机会,增添了御前赋诗环节,只要是认自己临场反应过关的,都可以踊跃参与,诗写得好的,说准可以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 都是意气风的新科士,平时参加文会都敢大胆展现自己诗才的,这会儿有个御前露脸的机会,大伙自然纷纷摩拳擦掌等着轮到自己。 文哥儿起初也兴致勃勃想见识一下古代公务员们的现场作诗表演,结果听了首现这诗首首都差多,无非是在堆砌吉祥意象歌功颂德,乍听觉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仔细一琢磨其实啥也是。 随便排列组合一下,可以一口气写一! 文哥儿再看了眼面前的菜色,倒是说丰盛,这次再也是全素菜,肉类还是很丰富的。可是莫名觉还没前天的读卷官工作餐好吃! 文哥儿趁着朱佑樘听人歌功颂德,加了块离自己最近的凤鸭尝了尝,现调料加得太多了,太符合小孩子过分敏锐的味蕾。 再配上底下一位同士献的马屁诗…… 呸,双难吃! 文哥儿信邪,把筷子悄悄伸向了旁边的煠鱼。 所谓的煠,是放油里炸得香喷喷。 俗称炸鱼。 文哥儿尝了块炸鱼,现这东西并难吃,可也称上太好吃。 油炸的东西是这,第一口吃觉得很香,多吃口又觉得腻。遇上特别争气的油炸食物,那是吃一口腻了! 争气的,是你了,宫廷炸鱼! 这次文哥儿想再着马屁诗吃了,只能吨吨吨兰花饮子拯救一下自己被食物轮流糟/蹋了一遍的味蕾。 唉,听老丘言,吃亏在眼前! 朱佑樘本来正兴致盎然地听士们热情高涨地赋诗,余光小心扫见文哥儿那一脸的纠结,立刻开始由自主地走神。这是,诗好,还是菜好? 朱佑樘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是油炸是浓酱,瞧着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可没来由叫人觉得没胃口。他平日里一个月可能会吃半个月素,肠胃养得很清淡,喜欢这食物也算正常,可小孩儿该喜欢这吗? 文哥儿吃着香,朱佑樘食兴致也高,他目光转到丘濬身上,怎地想起了如今公中盛传的“尚书饼”。 ……真那么好吃吗? 怎么才能尝尝“尚书饼”? 想到丘濬那臭脾气,朱佑樘才刚生出来的想法又压了下。 要是他贸然和丘尚书说“您老给我做个饼吧”,丘尚书怕是要当场辞官给他看! 御前已经有王恕这么个经常递交辞呈的王阁老了,可别再来一个直接求致仕的丘尚书! 底下的士们自然朱佑樘这位天子正在疯狂走神,写诗写得非常卖力,负责记录这次礼部赐宴作品的速记专员们也在奋笔疾书,争取能把这场难得让皇帝亲临的士恩荣宴能多个亮点。 说实话,这马屁诗的水平远没有朝臣们写得炉火纯青,还真找着个亮点。倒是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御前对谈很值得放大来夸赞一下! 一开始大伙也觉得王家这小孩儿可能是人造神童,可听听别人的御前应对了,你想造神童,你能教你孩子说这么多话吗? 别说背别人文章里的好句好段了,教他们背首李白杜甫也容易啊! 这要是能教出来,那也是名副其实的神童无疑了! 这要是教出来的—— 嘶! 怪得连圣上都对他这般喜爱,这除了老天格外偏爱他以外没别的可能性了! 随着饭菜酒肉都上完了,士们的作诗节目也告一段落,文哥儿时时听上一耳朵,只觉连一甲三位大佬的诗都挺一般。 可见好诗好词很少出现在这场合上。 连李白杜甫在这场合写的逢迎诗,读来也没有多少灵性。 文哥儿看了眼天色,觉得散场早的话,还赶得及磨老丘做饼! 朱佑樘也觉得时间差多了,吩咐礼部官员收收尾,把文哥儿囫囵着还给王华,自己离席回宫。 群臣恭恭敬敬地恭送朱佑樘离开。 管是礼部官员还是光禄寺官员都赶着下衙回家,这士恩荣宴自然也告一段落。 一散场,文哥儿坚决跟他爹走,跟在丘濬屁股后面跑前跑后,很是殷勤地表示自己要帮忙。 丘濬:“…………” 他这小胳膊小腿,能帮上什么忙啊! 王三岁之心,路人皆! 文哥儿空着的肚子最终还是被“尚书饼”填得饱饱的,又一次从丘家连吃带拿地回了家。结果文哥儿才走出丘家大门呢,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冲了出来要夺饼。 金生反应快,一手捞起文哥儿一手提着食盒躲开了那两个半大少年。 那两少年郎两眼一瞪,说:“我劝你们快把饼交出来,要然我们可客气了啊!” 今儿他们爹回到家跟他们提到姐夫特别喜欢一个小孩儿,还说什么那小孩儿是个小神童,才三岁会写文章了,很是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听了老半天,最后记住了一件事:尚书饼好吃! 兄弟俩派人出来一打探,下人们隔着墙被馋坏了,马上回家向他们汇报:真是太巧了,今天丘尚书家在做饼! 兄弟俩一听,二话说带上一群狗腿子出来抢饼吃。 两个小孩子已,难还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两少年郎十分嚣张。事实上他们也有嚣张的资本,他们爹是别人,是寿宁伯张峦,也是当今圣上正儿八经的岳父! 他们俩嘛,是当今圣上唯二的小舅哥了! 文哥儿看着两个准备当街抢饼的家伙,他们出身肯定普通。他眨巴一下眼,有模有地朝他们拱手行了个同辈礼:“我叫王守文,大家都叫我文哥儿,两位兄长怎么称呼?” 勋贵和文官向来凑一起玩,两边平时井水犯河水,遇事还会疯狂互掐,关系算得多融洽。 那寿宁伯张峦也是个秀才出身,当上皇帝岳父时还在国子监当监生呢,怎么算都是个纯粹沾儿光达起来的外戚。 他的两个儿子张鹤龄与张延龄那也是混吝的,爱读书罢了,还爱到处撩事斗非。 谁看了都得直皱眉。 张鹤龄兄弟俩自从成了皇帝小舅子,在京师纨绔圈那简直是横着走。可他们欺负的人多了了,还是头一回遇上这客客气气喊他们“兄长”的小子。 别说,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眉眼里头透着股掩住的机灵劲。 即便是嚣张跋扈的张鹤龄兄弟俩,遇上这么个彬彬有礼的“小君子”,还是一下子被难住了。 弟弟张延龄:“行改名坐改姓,我是张延龄!” 张鹤龄见弟弟都表明身份了,也立刻说:“我是张鹤龄!” 文哥儿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名字,现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真是圈子一。 文哥儿慌忙地:“我若是你们,会抢这个饼了。” 张延龄是个急性子,由问:“什么会抢?你还有什么办法报复成?” “那倒没有,过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文哥儿唉声叹气地给张鹤龄兄弟俩举个例子,“有个失明的人被治好一段时间后突然又看见了,他受了这个打击抹脖子自杀,你们觉得他什么要寻死?” 张鹤龄兄弟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直接追问:“啥啊?” 文哥儿娓娓说:“因要是从来没能看见过的话,失明也是能忍受的。可他已经体会过眼睛看得见的欢喜,再失时压根没办法接受了!” 张鹤龄兄弟俩想了一下那个处境,现还真有这可能! 比如他们现在日子快活得得了,要是让他爹当回穷书生,他们当回穷小子,那该怎么活下啊! 张鹤龄纳闷:“你说得很有理,可这和我们抢抢尚书饼又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你们想想看,我这次被抢了,下次没心思再央着丘尚书给我做了。没人央着丘尚书动手,丘尚书自然会费这个闲工夫做饼。这一来,这么好吃的饼你们只能吃一次,以后再也吃到啦!” 张延龄挠起脑袋来:“可我们要是抢,那是一次都吃上了?” “怎么会?”文哥儿打开食盒盖子,给他们分了一个饼,嘴里诚意十足地说瞎话,“丘尚书脾气好,我也敢要太多啦,拿了两个,是我爹千叮万嘱要我带回给年近七十的祖母尝尝的。全给你们的话,我爹把我往死里打,这次只能先匀一个给两位兄长尝个味了。” 文哥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鹤龄兄弟俩也好意思再强抢。 这小孩儿喊他们兄长诶! 还冒着被亲爹往死里打的风险分他们一个饼! 被亲爹往死里打这件事,他们可太熟悉了! 一听很有代入。 既然这小孩又听话又敬他们,这次抢了吧? 只是,只有一个的话怎么分好?!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眼里一模一的想法—— “这个饼,是我的!” 兄弟俩同时伸出手。 互相让! 文哥儿仿佛没看见兄弟俩的剑拔弩张,二话说把饼塞给了弟弟张延龄,领着金生溜达走了。 文哥儿走出一段路,还听到兄弟俩在那争论:“我是哥哥,你快把饼给我!”“凭啥给你,你当哥的才要让着弟弟!” 接着是兄弟俩拳脚相加的互殴声、点狗腿子名要群殴的叫唤声。 好生热闹! 文哥儿头都没回,网: . 第71章 第71章【信你才怪】 文哥儿回到家没事人似的分了饼,??才去问他爹张鹤龄兄弟俩到底是谁。 王华听了,皱起眉头。 文官和外戚常年不对付,这个可以在史书找到无数记载。 大明的外戚问题倒不怎么严重,??毕竟后宫妃嫔基本从小家小户里挑,大家都是泥腿子,??谁瞧不起谁? 只不过外戚在朝廷话语权不大,平里欺行霸市的事却没少干,??风评和皇家宗室差不,属于大伙提起来直皱眉的那种。 在文官们看起来他们像是依附在皇权吸天下血的蠹虫,一天到晚啥好事不干,光想着怎么享受怎么掠夺。 王华把张鹤龄两人的出身给文哥儿讲了讲,??并让文哥儿离他们远些,??咱不和外戚玩。等教育完儿子了,他才回过味来:“你遇他们了?” 文哥儿道:“对,??他们拦下要抢我饼,我只好给了他们一个。” 王华奇道:“只给了一个?他们乐意?” 文哥儿实话实话:“我说我只有两个,一个都不带回来您把我往死里打。” 王华:“……………” 一秒记住 文哥儿见他爹脸色不太对,??很有要把“往死里打”付诸实践的势头,麻溜跑走了。 王华都没来得及细问怎么一回事。 那张鹤龄兄弟俩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真的乐意只拿了一个饼放文哥儿离开? 想到文哥儿整天在长安街瞎溜达,王华心里有些犯愁。 小孩子之间瞎胡闹,他们大人也不好掺和,??这小子在外面也不知不吃亏! 由于文哥儿没提张家兄弟当街群殴的事,??王家无波无澜过了一晚。 结果二一早,有御史弹劾寿宁伯张峦教子无方,竟让两儿子当街斗殴,简直斯文扫! 没办法,??不少御史也住长安街,回家路看见两外戚之子在自眼皮底下聚众群殴,不得回家写个奏章参一本? 甭管理由是啥,他们是当街打架了,他们亲眼所见,岂有假! 王华还在翰林院认认真真修《宪宗实录》呢,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皮莫名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昨儿他儿子回来才问起张鹤龄兄弟俩的事,今儿张鹤龄兄弟被弹劾了,真的是巧合吗? 李东阳瞧见王华色不太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王华摇着头说道:“没什么。”事情还没弄明白,王华不想节外生枝,万一这事和文哥儿没关系呢? 虽说希望有渺小,王华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儿奢望的! 另一边,朱佑樘拿到了内阁递来的弹劾奏章。 脸色有不太好。 朱佑樘与皇后结发东宫,两人素来恩爱,他对张家也是颇有优待,屡次为皇后破格提拔岳父。对这两个小舅子,他也是十分宽容,想要什么给什么。 兄弟俩打架也没碍着旁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御史怎么盯着不放呢? 偏这个把奏本递来的人还是王恕。 王恕是次追着劝,非让他别给岳父赐勋号的老顽固。 要是这次不搭理,王恕该辞职了! 朱佑樘只能捏着鼻子道:“朕命人查明是怎么回事,若是事情当真属实,必定让寿宁伯好好管教鹤龄他们。” 王恕见好收,没逼迫太过,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朱佑樘派人去查问张鹤龄兄弟俩怎么打架。 没一人直接到他面前来了。 朱佑樘在东宫时对张鹤龄兄弟俩极好,如今朱佑樘登基了,两人也还是和朱佑樘十分亲近,一见着人开始告对方的状。 “陛下您看,我这眼睛是他打青的!”张延龄愤前给自家姐夫看挨了一拳的眼睛。 张鹤龄道:“你还敢说?你踹我那脚踹得狠,我现在走路还瘸着呢!” 兄弟俩到后面虽然还喊各自的狗腿子参与群殴,可下人哪里敢往他俩身下手?都是彼此之间互殴打。 当时的情况是主子打主子的,下人打下人的,堪称乱中有序! 兄弟俩身的伤,全是他们自留下的! 朱佑樘听得脑壳痛。 “先不急着看伤。”朱佑樘板起脸问,“你们怎么当街打起来了?” 张鹤龄兄弟俩顿时没声了。 私底下去抢一个三岁小孩的饼吃,他们好意思吗? 他们当然好意思。 可要他们把这事儿交待出来,有难以启齿了。 这儿兄弟俩挺齐心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里都是一个意思:你更不要脸你来讲! 朱佑樘直接名:“张鹤龄,你先说。” 张鹤龄臊眉耷眼给朱佑樘讲了讲,说他们打探到丘尚书家做饼了。 可丘尚书向来不给人面子,他们跑被撵出来,所以想了另一个办法……蹲着等那王家小童出来,去讨要! 朱佑樘:“…………” 一切都挺顺利的,王家小童也给他们分了张饼。可张延龄这人仗着自离王家小童近,抢先把那张饼给拿走了! 张鹤龄闻着饼香,馋到不行,偏张延龄不敬兄长不把饼分给他不说,还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 这不是打起来了吗? 两边打着打着,张延龄这小子还叫他那些个狗腿子一起,得他只能喊自的人冲去干架了! 听着亲哥的话,张延龄忍不住替自叫屈:“你骂我打我,还不许我还手了是吧?” 朱佑樘:“…………” 朱佑樘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两个十几岁的人跑去堵三岁小孩讨饼吃,结果兄弟俩自打起来了! 朱佑樘道:“你们带这么人去别人家口堵人,真的是去‘讨要’?” 张鹤龄兄弟俩眼游移起来。 他们本来当然不是去“讨要”的,只不过王家那小孩儿那么识趣,他们哪能承认自是准备强抢的? 朱佑樘瞧见他们那眼儿,更头疼了。 这事说出去,可太丢人了! 何况他才刚在士恩荣宴秀过童,这两混账转头找去欺负人,那不是当众打他脸吗? 还抢饼吃,他都没吃,这两小子倒是敢跑丘尚书家外当街强抢! 这事儿要是给丘尚书知道了,少不得得写份三千字的折子递来骂人! 朱佑樘道:“你们当街斗殴的事已经被御史弹劾了,马给我回去闭反省一个月,不许再到处惹是生非!” 张鹤龄兄弟俩见自家姐夫脸色发沉,不敢再造次,连声答应下来。 等他们退到边,朱佑樘喊住他们正色警告道:“以后别再去欺负文哥儿。朕昨儿才特许他出席礼赐宴,你们转头去堵人,存心和朕作对是不是?人家才三岁,你们也好意思去抢人东西!” 听到朱佑樘罕有的严厉训斥,张鹤龄兄弟俩也知道要是再犯肯定没好果子吃,只得喏喏应是。 等走出殿外,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惊疑:那个特别识趣的王家小童,居然能让他们姐夫这么看重! 看来,他们这次是真的找错欺负对象了! 张鹤龄兄弟俩灰溜溜回了家,接受朱佑樘给他们安排的一个月禁足套装。 寿宁伯张峦也接到个从天降的旨意,说他教子无方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这惩罚虽不痛不痒,却也叫张峦觉得丢脸极了。 同时他还格外疑惑:他们家两个混账小子干了什么? 张峦年轻时离家追随伯父读书,参加乡试总是屡试不中,这么蹉跎了三年三年,靠着读书时间足够长才勉强通过乡贡混成个国子监监生。 这中间他也没什么心思教导儿女,都是把他们留在家中随他们怎么闹腾。 那儿他们家中不富裕,每次吃肉都靠抢的,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如今他借着皇后女儿成了寿宁伯,平里也对他们管教一二。 可惜可能是父子之间分隔太久,他错过了教导儿子的最佳时期,每次他训起儿子来都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这该怎么教才好? 张峦黑着一张脸回到寿宁伯府,听见院子里的嬉闹声。 走近一看,是刚被禁足的张延龄在园子里和婢子们玩蒙眼抓人游戏,不仅是儿子蒙着眼去捉人,还有健壮的奴仆在周围驱赶婢子,弄得婢子们不时惊叫起来。 张峦是个读了半辈子书的人,哪怕如今因为外戚身份被赠了个武官职衔,骨子里还是向往文人风骨的。他看到自家园子里的荒唐景象,顿时怒不可遏:“张延龄,你在干什么?!” 没等张延龄撒腿逃跑,张峦已经抄起家伙去给了儿子一顿毒打。 揍完小儿子,张峦把因为腿还在疼没法一起玩的长子张鹤龄拎了出来,厉声质问那道“教子无方”的降罪旨意是怎么一回事。 张鹤龄刚才亲眼瞧见弟弟挨了顿打,哪里敢说实话,只能支支吾吾说道:“我们俩在街吵着吵着打起来了,结果被不知哪个事的御史看见了参了我们一本。”说着说着张鹤龄愤起来,觉得这些御史好没道理,“我们兄弟之间打个架,和他们当御史的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管闲事!” 张峦:“…………” 张峦抄起家伙公平公正给长子也补了一顿打。 兄弟俩一起嗷嗷乱叫。 还是张峦妻子金氏听到动静出来拦着,才没让他们被亲爹打断腿。 张峦余怒未消,对挡在儿子面前的妻子金氏说道:“不好好教他们,以后他们不知做出什么事来!” 金氏道:“你的好好教难道是动不动打儿子?以前没见你们管过他们,现在你倒是逞起当爹的威风来了!” 张峦胸膛一阵起伏,感觉胸口堵得难受,最终只能默默扔下手里的棍子,颓然叹了口。 比寿宁伯府的鸡飞狗跳,王家显得平和了,文哥儿跟没事人似的在家里吃吃喝喝看书写字。 王华从外头回来,看见的是文哥儿在指挥金生给他往树挂秋千和摇摇网床。 那摇摇网床甚至还有张蚊帐,也不知他是去哪儿拆下来的,反正夏天可以防虫防蚊! 没错,文哥儿正积极为入夏纳凉做准备! 王华过去把在那激情指挥的文哥儿拎屋,严肃追问他和张鹤龄兄弟俩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非常无辜说道:“我和您说过了!他们拦着我和金生想要丘尚书的饼,经过一阵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我分给他们一个!” 王华:“…………” 信你才怪! 王华道:“那今天为什么有御史弹劾他们?” 文哥儿震惊了:“还有御史弹劾他们?”他坚决否认这件事与自的关联,“那一定是他们干了别的坏事,绝对和我没关系!” 他只是不想被人抢光好吃的,被迫无奈撒小谎已! 弱小的人想办法保护自的东西有什么错呢! 王华见文哥儿脸的震惊不像是假的,也有怀疑起自的判断来。 难道真的和文哥儿没关系? 在王华沉吟之际,金生急匆匆跑了来,口中说道:“宫里来人了!” 王华:“…………” 文哥儿:“…………” 父子俩对视一眼,王华抱起文哥儿去接待来人。 来的是个朱佑樘身边伺候的太监,对方带来不少御赐的好东西,说是陛下赐给文哥儿的,不能叫他白受委屈。 王华送走那太监,转头瞅着文哥儿:“和你没关系?” 真没关系圣还特意赐东西来安抚这小子?! 文哥儿抱着那堆御赐宝贝,感觉这沉甸甸的小箱子真是甜蜜的负担。 对王华质问的眼,他笃定说道:“陛下仁善公正,当世明君!” 对方家长非要补偿他的损失,和他这个无辜被抢饼的受害者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自想被抢的! . 第72章 第72章【防微杜渐】 文哥儿抱着御赐宝贝哒哒哒地跑了,??准备去和赵氏她们炫下新到手的好东西,留下王华在原处反复琢磨这事儿。 ……似乎,真能怪文哥儿? 就算文哥儿撒的小谎被拆穿了,??那也怪到文哥儿头上。小孩子想把自己的食让去,难道是么大过错吗? 王华把整件事梳理了遍,??便也没再纠结。陛下已经赐下东西来安抚他们家了,着实没必要再去管。 王华这边决定揭过提,??长安街中却有人讨论起长安街这场热闹来。 主要是有人在街上遛弯,正好目睹了张鹤龄兄弟俩抢饼的过程。 虽说对方没来得及近细听,却也看得张鹤龄兄弟俩开始来者善,还是文哥儿知说了么才缓和了气氛,??最终文哥儿甚至还主动给他们兄弟俩分了张饼。 作为丘尚书邻居,??上回丘尚书做饼时他们家也闻到那馋人的味道了。 可看到张鹤龄兄弟俩分饼匀大打手,这位邻居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真这么香吗?! 这邻居回家后便与自己儿子说了此事。 一秒记住 第二天这邻居的儿子得知张鹤龄兄弟俩被弹劾了,??便私底下和人说起亲爹的所所闻。 于是消息就以“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这种方式迅速在各个衙门间流传开—— 震惊!两小国舅当街斗殴,竟是为了尚书饼! 至于无辜被夺饼的文哥儿,??在这个传言中的存在感很低,更多的是以“三岁小孩”为代称。 人听了这传闻,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第个是:呸,外戚果干好事! 第二个是:怎么才能吃到尚书饼? 有谁和丘尚书关系比较好,可以组个局去丘尚书蹭饼吃的吗? 哦,??没有。 那没事了。 丘濬也是从礼部属官的窃窃私语里听到这桩事的。 听到文哥儿在自己家门口被人堵了,??丘濬火气顿时上来了,叫来下属让对方细细讲讲是怎么回事。 真是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还敢欺负人! 等得知王恕已经把弹劾奏本呈到御前,圣上也已经罚了张峦半年俸禄,??丘濬还是有些气顺。 他满心郁闷地回到家,快进家门时想到文哥儿就是在这儿被人堵住的,更高兴了。要是文哥儿机灵,指定被对方怎么欺负! 张鹤龄兄弟俩对待个五品官的儿子尚且如此,很难叫人相信他们会更肆地去欺凌寻常! 文哥儿是有人护着才至于吃大亏,可这样还是被抢了张饼吗?! 丘濬灵感来了,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表示这是张饼,这是皇室的威严,这是朝廷的信誉,这是是否能安居乐业、怡自乐的的基础。今天陛下放纵他们在长安街抢三岁小儿的饼,明天他们就敢去抢的田、的地、的儿女! 千里提,溃于蚁穴! 治国无小事,我们必须防微杜渐! 别说么两国舅还小,再小能小得过三岁的吗! 丘濬措辞十分严厉,有地没用太多罗里吧嗦的表述,而是句句直抒胸臆,写得那叫个酣畅淋漓。 通痛痛快快的臭骂写完以后,丘濬把这份谏言收了起来,准备明儿递到朱佑樘面前去。 朱佑樘要是看,他就堵在殿门外了! 第二天收到丘濬厚厚叠文章的朱佑樘:“…………” 他已经严厉地惩罚过两个小舅哥了,怎地丘濬还写了这么厚的奏本递上来啊?! 想到丘濬献上来的那本《大学衍义补》,朱佑樘脸色有些好了。是他觉得书好,实在是字太多了,真的没空看! 朱佑樘轻咳声,说道:“丘爱卿,朕已经训诫过鹤龄他们了,也罚了寿宁伯半年奉……” 丘濬道:“臣并非要陛下加重处罚,而是昨儿得了感悟,想让陛下看看而已!” 丘濬这文章是给朱佑樘讲完课后呈上的,直接绕过了内阁,的是献书献诗文的流程,确实是越俎代庖行御史进谏。 这还是碰上愿听他们讲课、愿听他们的朱佑樘,丘濬才会这么做。 像成化年间他们度着宪宗皇帝,想宪宗皇帝面还得堵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算是有么想法也传达到天子面前! 现在样了,既朱佑樘愿听,他们自很愿说。 朱佑樘丘濬大有“陛下收我就下课了”的势头,只得把文章收下了。 旁边负责记录讲课内容的翰林官等君臣俩谈完了,迈步上前来请示朱佑樘是否要把丘濬这篇文章抄录下来。 朱佑樘很想直接把文章塞给翰林官,让对方拿回去抄就好,用还了! 可丘濬还没退下,朱佑樘也只得回道:“朕先看看。”他还真坐下翻看起丘濬这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劝谏文章来。 本来朱佑樘以为这个过程会很煎熬,结果丘濬这篇文章没了以前那种翻来覆去讲大道理的啰嗦,反而篇是干货,口气给他梳理了历史上许多没防微杜渐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丘濬这人博览群书,正史野史被他读遍了,学也了于胸,举起例子来那叫个面! 反正朱佑樘这个当皇帝的,越看越担心大明偌大的江山砸自己手里了。 这怎么可以,他可是想当明君的人! 本来朱佑樘觉得两个小舅子只是年纪小懂事,看着看着眉头开始突突直跳。十几岁了,早该好好读书习武了,岂能再用“年纪还小”来替他们开脱? 朱佑樘面色郑重地合上文章,把它递给了立在旁的翰林官,叮嘱道:“好好誊抄起来,给内阁和翰林院送上份。” 这文章里讲的道理仅适用于治国,还适用于治家。 他要约束好外戚,没道理臣子们约束好自己的亲朋旧故以及家中下人—— 合该看看! 翰林官朱佑樘这般看重,赶忙双手接过那篇文章。 要是朱佑樘和丘濬还在,他已经迫及待想看看丘濬写了么了! 丘濬朱佑樘认真看完了自己呈上的文章,没再堵着朱佑樘让他,很恭敬地起身告退。 朱佑樘亲自起身送他离开。 丘濬得朱佑樘如此礼遇,心中说开心是假的。他想到自己被朱佑樘置高阁的鸿篇巨着(《大学衍义补》),决定回去着手整理个精简纲要来,看看这次朱佑樘愿愿好好看! 丘濬退下后,朱佑樘也离开了讲学处,派人挑了文武两位师前去寿宁伯府教导自家两个小舅子。 甚至还给两位师配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 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心搞教学工作了。 可怜那张鹤龄兄弟俩还知道自己的禁足生涯马上要雪上加霜。 就因为他们临时起要去抢文哥儿的饼。 至于文哥儿本人,那更是没去打听过张鹤龄兄弟俩挨了么样的罚,每天依琢磨着怎么吃好怎么玩好。 等到旬休日文哥儿去了谢家旬考完毕,谢迁就问他:“你当时怎么想到只给他们张饼?” 文哥儿道:“我就是想分他们太多,分他们肯定又会让我!” 所以他只好忍痛分张给他们啦! 反正他们信了,他只损失张饼;他们没信,情况也过回到原点而已。他们可准备直接抢了,骗骗他们根本没差! 说实话,当时他知道张鹤龄兄弟俩是谁来着,纯粹是碰碰运气看能能把他们忽悠住。 谢迁瞧文哥儿那无辜又无害的模样,笑着和文哥儿讲了张鹤龄兄弟俩如今的处境:他们仅被禁足了,还被请了文武两位先生轮番教导、轮流操练。 文哥儿听后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震惊地说道:“他们这么大了才请先生吗?” 而且还只有两个! 看看他,小心就有三个了! 谢迁:“……………” 谢迁道:“他们以前自也有先生,只是太敢管他们而已。如今的先生是陛下亲自指派的,他们敢敬。” 文哥儿听了心情很错。 “合该如此!”文哥儿道,“他们仗着是陛下的小舅子到处招摇,理应由陛下派人去管管。” 谢迁没再说么,直接打发他去李东阳家。 最近文哥儿活动众多,没写么文章来,去李东阳家时还有点怂。 结果李东阳没问他写没写,而是拿叠厚厚的文章给他看。 如果丘濬在场的话,会发现这篇文章就是他呈给朱佑樘的那篇! 李东阳笑道:“这是丘尚书写的,你可以看看这篇文章的思路,仿着写上篇。当,必写这么多字,举: . 第73章 第73章【肯定能送】 文哥儿怎么都想到,??后要加作业的人竟是自己! 可李东阳都把文章拿出来了,文哥儿也只能老老实实接过,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丘濬这篇文章有直接点的,??可只要从头到尾读一遍,就能读出文章里浓浓的维护之意。 许是因为太生气了,??这次丘濬行文犀利,仿佛抖落了老剑上的斑斑锈迹,??一下变得锋利又尖锐。 痛快,太痛快了! 文哥儿越看越激,好不容易按捺住满心激荡看完了,便迫不及待地和李东阳讨论起里头几个自己见过的事例来,??不知老丘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史料,??读来特别切题! 李东阳刚才见文哥儿看得起劲,也打扰,??悠悠然坐一边饮茶。 这儿文哥儿主开始提问,招呼李兆先过来一起旁听,先解析了文哥儿的疑问,??接着就给们分析文章主旨和行文脉络。 当代文坛巨佬现场授课,文哥儿自然认真受教,不时还把自己听太明白的地方拉出来追问两句,瞧着好学极了。 只不过想到自己去后要完成仿作业,文哥儿离开李东阳家时脸色就有点发苦。 刚才听李东阳讲了这次家庭作业具体要求,??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高考作文的标准了吧?! 为什么要一个幼儿园都上的小孩学些高考作文啊?! 还是需要引经据典的议论文!! 文哥儿觉得吧,??个老师肯定私底下串通过,要不怎么一个叫看史书,一个就叫仿这种史论! 文哥儿一脸郁闷地跑到丘濬家,先就着自己加作业的事和丘濬抱怨了一通,??表示丘濬可把害惨了! 丘濬脸色黑了。 你这小怎么事?不夸两句就算了,还说是害你加作业! 就在丘濬马上要臭骂文哥儿一顿的时候,文哥儿又掏出自己从李东阳家拿来的“范文”,吧啦吧啦地给丘濬说起李东阳的讲解思路,问丘濬这个作者本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拿理解答案追问作者本人成就达成√ 丘濬:“…………” 丘濬吧,心情很复杂。 李东阳这个后辈分析得鞭辟入里,基本把的思路都理明白了,各个典故的出处也讲得清清楚楚。 这代表李东阳对这篇文章颇为认可,并且要文哥儿比照着来仿。 可这小复述就复述了,怎么眼睛还忽闪忽闪的,好似在期待能说出点不同的思路来。 丘濬不是爱胡扯的人,思来想去也唯有颔首说道:“是这样错。” 文哥儿想到李东阳能力这么牛逼。 文宗强者,恐怖如斯! 文哥儿由衷感慨道:“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厉害!” 丘濬听了很是受用,明面上却还是睨文哥儿一眼,说道:“那你说说看,你自己觉得这文章好在哪里?” 文哥儿从来不是怕被点答问题的人,立刻打开文章指给丘濬看,先说这段痛快,再说那段绝妙,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丘濬定睛一瞧,文哥儿指的恰好都是自己也觉得极好的好句好段,完自己往看时都感觉精妙绝伦,仿佛文昌君附体! 丘濬心里头是这样想的,文哥儿也是这样夸的,可惜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就像那什么文昌鸡附体!” 丘濬:“…………” 丘濬脸色又黑如锅底。 文昌鸡是什么玩意?! 文哥儿也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眨巴一下眼,不仅检讨自己说岔了,还很是往地和丘濬讨论起来:“听说你们琼州府有个地方叫文昌,那边养的鸡很好吃。要是能配上琼州府生产的椰来煮,滋味肯定特别好!” 文哥儿还畅想了一番。 椰鸡!不仅肉香与椰香在鲜美的汤汁中来碰撞,连每一块鸡肉都渗入清甜椰香,吃起来格外鲜甜细嫩! 丘濬:“…………” 丘濬发现自己有点饿了。 堂堂琼州府人,怎么都吃过隔壁县的文昌鸡?! 丘濬横了眼文哥儿,冷哼道:“瞧你说得有模有样,好像你曾经吃过一样。” 文哥儿也哼了去:“以后我吃到的!”数了数丘濬的年纪,拍着胸脯保证道,“等您致仕了,我亲自送您琼州府去!” 再等个年八年,们就可以去吃椰鸡啦! 丘濬好气道:“我又不是儿女,哪有你送我归乡的份?” 文哥儿信誓旦旦:“只要有心,肯定能送!” 丘濬懒得理。 这小根本只是想去隔壁县吃鸡!!! 两人闲扯了一,文哥儿想起上次移栽过来的睡莲,又拉着丘濬去看看那睡莲苗苗成什么样了。 到了院里一看,那缸里已经出几片嫩嫩的睡莲叶,一片接一片地贴在水面上,瞧着绿油油的很是讨喜。 文哥儿扒拉着缸沿,试图往叶底下瞧瞧有有出鼓鼓的睡莲花苞。 丘濬见俨然还是小孩心性,摇着头道:“叶都几片,哪里就能花苞了,至少得五月才可能开花吧。” 文哥儿确实连花苞的影都找不着,只得记下丘濬说的花期,准备到时候再过来盯着。 自己(亲眼看着)种的,瞧着就是和外头的野花野草不一样! 下午谢豆们也陆续过来丘家图书馆看书。 文哥儿一方面得烦恼李东阳的作业怎么,一方面又得找谢迁给列的本旬书目来看,一路忙活到傍晚才家去。 这时候已经是月下旬了,天气开始转热,文哥儿想起自己腌了半个月的酸笋,觉得肯定已经好了。 跑过去问老何酸笋能吃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跑去给的亲朋好友们帖,邀们明儿下衙后过府尝尝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 只此一坛,不吃可惜! 老丘们下班路上多走几步就到们家了,怎么可以不过来尝上一口! 赵氏觉得文哥儿这请客请得不太靠谱,赶忙吩咐老何们明儿多准备些好菜,省得文哥儿这个酸笋不合客人们胃口,叫客人们扫兴而归。 文哥儿却是对酸笋信心满满,叫金生跑腿把帖全部送出去以后便兴冲冲地等第二天家上门。 文哥儿如今也算认识不少人了,不过可以随便请吃饭的也就谢、杨、李、丘家,要请别人就不能这样随便个帖邀人过来了,礼数走够别人嫌弃! 得知儿请了谢迁等人来吃饭,第二天王华下衙时直接把人领家了。 谢豆是直接呆在王家走,在文哥儿这边玩了半天树上摇床,对这东西非常羡慕,准备家也弄一张,夏天爬上去晃晃悠悠地纳凉,多舒服不是! 可惜不知道家里给不给弄! 等到文哥儿邀请谢豆过去揭酸笋盖,谢豆才依依不舍地爬下离地不是太高的摇床,兴冲冲跟着文哥儿去看声称“只此一坛”的酸笋。 “真的是你做的吗?”谢豆好奇地问。 “那当然。”文哥儿一脸骄傲,“我亲自放进坛里的!” 谢豆一阵沉默。 这么说来,确实是“亲手”做的错。 老何见两个小孩儿跑来了,笑着捧出酸笋坛,提前提醒了文哥儿和谢豆一句:“味道可能有点呛鼻,你们不要靠太近。” 文哥儿两人齐齐点头,一左一右围在酸笋坛边等着看看泡好的酸笋什么样! 老何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中揭开盖,一股浓郁的气味从坛内散发出来。 谢豆本来探过脑袋去看的,冷不丁吸入一口酸笋味,登时连退几步,有点震惊地看着那坛酸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倒是等刚开坛那股味道散了半,才凑过去好奇地看看腌在里头的酸笋。 事实上这味道倒不是臭味,而是太浓郁了,任何气味浓到一定程度都让很多人不习惯,比如再好闻的香水味倒一瓶在身上都叫人觉得呛鼻。 坛里的酸笋选的全是嫩嫩的笋尖部位,经过半个月的腌制,色泽依然很好看,只是闻起来多了一股扑鼻的鲜香。 甭管味道闻起来怎么样,卖相还是很好的嘛! 文哥儿积极老何提议:“做酸笋米粉!” 老何笑呵呵地应下。 谢豆跟着文哥儿去寻谢迁们,嘴里还很担忧地问文哥儿:“这酸笋真的能吃吗?那味道也,也太霸道了点。” 闻上一口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肯定好吃!” 说间,两人已经来到人们坐着闲聊等吃饭的地方。 两小孩乖乖上去喊人。 文哥儿还和伙分享:“酸笋腌得可成功了,一你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谢迁注意到自家儿欲言又止的表情,挺怀疑文哥儿这的可信度。笑着问谢豆:“豆哥儿,你和文哥儿先尝过了?” 谢豆不知该不该说实。 想到开坛时飘出来的那股浓郁气味,谢豆实在很难想象得有多的勇气才能朝那玩意下筷!! 谢豆说不出来,文哥儿倒是信心满满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家一起吃!” 王家不,算下来也就是官方分配的官员专享公租房,待在家里不仅能闻见自家在煮什么,还能闻见隔壁邻居在煮什么! 就在文哥儿对着李东阳等人疯狂夸自己在腌酸笋过程中作出的巨贡献时,一股浓郁的酸笋味道随着灶火的蒸腾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那味道要么跨墙而过,要么穿窗而入,无可阻挡地在王家内外弥散开。 反正就是准确无误地送入李东阳们鼻端。 李东阳几人心里缓缓飘起一个巨的问号。 等,这难道就是文哥儿说的,亲手腌制的酸笋的味道?! . 第74章 第74章【就一般般】 与此同时,??王家大门外,抱着杨慎的杨廷和顿住了脚步,迟疑地吸了吸鼻子。 王家这是……在煮什么? 杨慎的嗅觉也灵敏得很,??他也跟着他爹吸了下鼻头,脸顿时皱成了包子,??仿佛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怪的味。 杨廷和没和王华他们一起过来,就是要回家接上己儿子。 毕竟上次文哥儿到杨家学棋时和杨慎说到过他腌的酸笋,??表示开坛时一定叫他来吃! 杨慎年纪还小,不能像谢豆和文哥儿那样到处野,然得杨廷和下衙后再回去接人。 于是杨廷和父子俩在王家大门外对视一眼,都感觉眼的王家仿佛成了龙潭虎穴。 一时间迈腿往也不是,??不迈腿往也不是。 想到李东阳他们都在头,??杨廷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杨慎进去了。 越往,??味越浓。也不是不是错觉,闻一会居然没那么难受了,反而还有点儿奇异的怪香。 杨慎有点好奇地追问杨廷和:“爹,??这也什么味?” 杨廷和:“我也不,会你问问文哥儿。” 另一边的赵氏也闻到了酸笋的味。 她有点担心这东西会让客人们难以接受,不由亲去老何那边看了眼,忍着越来越浓郁的酸笋味叫老何按照计划准备些菜,这玩意要是大伙都不喜欢就撤了。 哪有逼迫客人吃这种东西的理?! 老何一听,??有点不乐意了,??替酸笋起名来:“您别小看这小小的酸笋,吃起来老带劲了!一会我炒一盘酸笋炒肉,保证叫您吃了还想吃!” 赵氏:“…………” 见赵氏一脸的欲言又止,老何只能保证:“,??我做完文哥儿要的酸笋米粉和酸笋炒肉就按您的吩咐做几别的菜。” 老何在灶一阵忙碌,很快把热腾腾的米粉捞了起来,并且十分公平地往每碗米粉添上酸酸脆脆的酸笋和香喷喷的卤肉。 杨廷和人围坐着闲聊,只觉外头飘过来的味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一碗碗酸笋米粉摆到己面,他们才意识到这么一件事:这的是文哥儿要请他们吃的东西! 光看卖相,这酸笋米粉倒是挺好看的,经过大半个月的腌制,酸笋看起来反而十分鲜嫩。随着腾腾热散开,酸笋的味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霸,反而莫名有种很开胃的感觉。 老何的卤肉手艺也是一绝,那卤肉片得厚薄均匀,瞧着每一块都吸饱了卤汁,吃起来绝对咸鲜入味! 光是这卤肉都能一口吃掉半碗。 一切都挺不错,就是吧,要是没有底下那脆生生的酸笋就好了。 只要是有鼻子的人都能闻见那股奇异的味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连卤肉的香味都压不住它,足见它么地可怕! 文哥儿热情地给离己最近的丘濬介绍:“您尝尝看,这可是我亲手腌的酸笋!” 他说完还率先夹起一块色泽仍保持着嫩黄的酸笋,咔滋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嘴都是那独特的鲜酸味。 丘濬见文哥儿吃得香,按捺住满心狐疑夹起一根尝了尝。 “好吃吧?好吃吧?”文哥儿在旁边积极追问,眼睛亮亮的。 丘濬:“还。” 文哥儿不满丘濬只给了“还”的评价,哼哼唧唧地接着吃了起来。 坐在丘濬旁边的李东阳见文哥儿和丘濬都吃了,也夹起己碗的酸笋咬了一口。 出乎李东阳的意料,这东西闻起来不怎么样,吃进嘴却有种特别的鲜爽。 春笋的嫩尖密闭在坛子酝酿了十个日日夜夜,仿佛把整个春天的鲜美攒在坛中发酵出来,一口咬下去只觉它有着别样的脆爽、别样的鲜酸,竟是没从别的腌菜尝到过的特别滋味。 这种略微带点酸味的东西,永远都是吃了一口就想再吃两口! 李东阳又尝起了碗的米粉来,米粉泡在酸笋煮出来的粉汤,吃着也十分开胃。连卖相最佳的卤肉瞧着都没那么吸引人了! 谢迁几人见李东阳先动了筷子,还不止动了一次,一时不李东阳是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以李东阳那促狭的性情,很有可能装出好吃的样子骗别人下筷! 还是年纪最小的杨慎好奇心重,悄悄转头问过文哥儿“的好吃吗”以后便试着夹了根酸笋尝鲜。 还挺好吃! 就是他还小,碗不管是酸笋还是卤肉米粉都比别人少,就是给他尝个鲜而已。吃不够! 谢豆见两个小伙伴都吃了起来,努力给己做起了心理建设,嘴念念有词:“不臭,不臭,一点不臭。” 旁边的谢迁:“…………” 谢迁听了满耳朵的“不臭”,感觉鼻端那味更加萦绕不散了。 这时李东阳笑睨着谢迁说:“怎么?于乔你不敢吃?” 文哥儿一听,顿时觉得己只顾着吃,忘了招待老师! 这不应当! 文哥儿立刻停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谢迁:“您不喜欢吗!” 谢迁:“…………” 算了,吃就吃吧,连杨慎这么小的娃娃都吃得欢,能难吃到哪去? 谢迁几人都陆续动筷,吃到嘴了,他们才发现己刚才根本没必要那么犹豫,这味比预期中好了。 这东西虽然吃起来不至于惊为天人,配着这么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吃上一顿却是十分相得益彰。 到其他菜陆续上桌,大伙都已经适应了这种来南方的腌酸笋,筷子总不由主地伸向那盘酸笋炒肉。 这么一顿便饭吃下来,竟也算是宾主尽欢。 文哥儿作为请客的东主,很积极地送客人们出门去,表示年出春笋时他一定再亲手腌一坛邀他们过来吃! 李东阳:“,年我们再来吃。”他应下了来年的“酸笋之约”,又笑得很是和地追问,“不过你今天可有动笔写文章?” 文哥儿安静得像只小鹌鹑。 可恶,最怕老师突然问你作业写了没! 他一整天都在惦记着己那坛宝贝酸笋,哪有功夫写文章! “我在打腹稿!”文哥儿狡辩,“得打好了腹稿,下笔才能心有数!” 李东阳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说:“,那你好好打腹稿,我着看你写的新文章。” 乐颠颠玩儿了一整天的文哥儿顿时蔫了。 议论文可是难写了! 有没有人记得他才三岁呢!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回去琢磨怎么在下个旬休日把文章写出来了。 翌日一早,王华出门上衙去,路上遇到恰好也在这个点出门的邻居。 邻居好奇地问:“你们家昨天怎么了?有一股很重的味!” 王华:“…………” 王华一阵沉默,只得稍作解释,表示是己儿子请他几位老师以及丘尚吃他己腌的酸笋。 王小文干的事,和他这个当爹的可没关系! 邻居一听是吃的,顿时震惊了,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那味,居然是能吃的东西! 与这位邻居一样震惊的人还不少,主要是长安街嘛,往来的都是朝中同僚,即便不是住在王家隔壁的,下衙经过王家时也能闻到头飘出来的那股子浓郁味。 ……还有不少人看到李东阳他们一起进了王家。 这几位赫赫有名的翰林学士到底相约做什么去啊?! 到王华那位邻居到了己衙门,忍不住和人分享己从王华那得来的第一手消息:他们是被王华儿子邀请去吃那东西的! 想来肯定是小孩子瞎折腾,做出来的吃食狗都不吃,几位学士却是不忍叫年幼的学生失望、强忍着那股子怪味下筷子! 感天动地师生情! 不愧是几位最有途的翰林学士,为了导学生竟作出这样的牺牲! 但凡那天曾路过王家的人都感慨不已。 李东阳对此一所,他甚至还写了首谐趣小诗,赞美酸笋这种闻着臭吃着香的南方食物。 这时候的李东阳还年轻,没生出文坛领袖的偶像包袱,写诗从来不论雅俗,感觉来了便下笔。 当初他归茶陵省亲时还曾就着故乡山水写过二十余首《竹枝词》,写的皆是省亲途中的所见所闻,十分清新活泼。 如今他提笔写出首《咏酸笋》来,本只是游戏之作,写完却觉语句间隐有杨万的谐趣,看似言语白俗,实则越读越有滋味,倒是与酸笋此物两相照应。 李东阳反复读了几次,越读越是喜欢。 比起字数过的文章,与朋友们分享这么一首短诗倒是挺方便,信往来时随手抄录下来夹进信便成了。 同样的,诗词也比文章容易在周围的友人间传开。 没过几日,李东阳不仅把给远方友人们的信寄了出去,还成功让周围人都读到了他的新诗。 曾经在他们聚众吃酸笋米粉那天路过王家的同僚们:????? 你己给学生面子吃了就吃了,居然还要写诗骗别人吃?! 过了,有点过了,溺爱学生要不得! 当然,还是有不少没亲闻到那味的人读完诗后非常好奇:你说的臭是什么臭?你说的鲜是什么鲜? 有些门路广的人家到市面上一打听,竟叫他们买到了今春刚腌好的酸笋,按着李东阳的新诗煮了吃。 ……京师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酸笋味,这家不信邪地煮过了,那家又不信邪地煮一下。 于是在文哥儿出门去杨廷和家学棋的时候,就闻到了某户人家飘出来的酸笋味。 文哥儿可不这事和己还有那么一点关系,转头和金生讨论:“上次何叔还说京师没少人会腌酸笋,这不是几步就有吗?” 金生也不晓是怎么回事,搔搔后脑勺说:“回去后让何叔瞧瞧这是不是他老乡。” 文哥儿连连点头,记下了那是谁家府邸。 两人来到杨廷和家,杨廷和还没回来,文哥儿便和杨慎凑一起嘀嘀咕咕。 杨慎告诉文哥儿,那天他们父子俩回来以后,他娘勒令他们立刻去洗澡,要不然不许他们进房! 杨慎至今还很有些震惊,因为他当时根本不觉得己身上臭臭! 文哥儿略一思索,当场给杨慎背起来:“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杨慎没读过这句话,皱起小眉头,不白是什么意思。 他实话实说:“不懂!” 文哥儿解释:“就是你和香香的待久了,就不觉得香了;你和臭臭的待久了,就不觉得臭了!因为你已经被它们同化了,己当然闻不出来!” 杨慎一脸恍然,由衷夸赞:“师兄,懂!” “一般般,也没有懂很,就一般般啦。” 文哥儿那洋溢着骄傲的语可以说是半点谦虚味都没有。 . 第75章 第75章【登门拜访】 作为不小心把酸笋带进长安街食谱的始作俑者,??文哥儿点自觉都没有,每日依然到处溜溜达达,精力十分旺盛。 唯独在写作业时,??免不了边写边唉声叹气,瞧着蔫巴巴的。 作业难,??难于上青! 主要是吧,他对家国大事没什么头绪,??什么防微杜渐什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他来说都太深奥了,和让他写“丘尚的饼贼好吃”这种文章完全不样! 哪怕李东阳他们解释过文章思路,自动起笔来还是两眼抓瞎。 这就跟你讲解李白杜甫的诗,??马上让你仿写首! 真是太为难人了! 文哥儿纠结了几,??没就纠缠出个所然来,倒是收到了积木样品。 这次是出自《营造法式》的建筑模型套装,??只是比照着当流行的建筑类型进行过调整而已。 积木系列玩具已经出了挺多,还针对不同年龄层推出了不同难度和不同颗粒大小,卖得那叫个红红火火。 于是现在但凡拿到文哥儿这边的图纸,??工匠那边马上没日没夜地他赶制,俨然把文哥儿当成小财神爷才供着。 至于什么时候正式做成新品上市,那就得看市面上的上批新品什么时候饱和了。 文哥儿是不知晓他爹到底拿到多少“润笔费”的,反正他可免费畅玩新品,对银钱的需求没那么迫切。 他与金生、谢豆他们拼了午的积木,??目光忽然落在手里拿着的颗小小积木上。 既然丘写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他何不反过来写这小小的积木如何拼成高楼大厦。 古往今来可是有不少用好了小人物,使得自绝处逢生乃至于名传千古的事例! 丘写坏事须小处杜绝,他便写好事该小处做起! 这就不怕丘把典故用光了,想用多少就有多少! 文哥儿子来了劲头,??积木也不玩了,对谢豆他们说:“你们先自玩儿,我写个功课!” 既然有了灵感,文哥儿写起文章来就点都不难受了,还时常拿出自手头的《春秋》等核实自记忆里的事例对不对。 他每停停写写,竟真的赶在旬休日把文章写出来了! 文哥儿还记着上回和丘濬说要第次他看,于是旬休就屁颠屁颠跑丘家献宝。 丘濬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心里受用得很,与文哥儿坐在廊就着夕阳读了起来。 丘濬在专心看,文哥儿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想听丘濬会不会夸他。 等瞧丘濬把文章翻到最了,文哥儿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不好?是不是特棒!” 丘濬没好气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很嫌弃地说:“急什么,我还没看完。” 文哥儿只能继续在旁边等得抓耳挠腮。 丘濬仔仔细细把全文看完,只觉比起文哥儿上篇不知所谓(光夸他饼)的文章简直是突飞猛进。 与说是在仿写他呈圣上那篇几千字长文,倒不如说是另个方面进行要补充。 这文章光看行文固然是稚气得很,可内容令丘濬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很难想象,这些生动而又切合主旨的典故是文哥儿这么个三岁小孩儿用出来的。 连他这个年近七十的人读完都忍不住审视自周遭的诸多不起眼的人和事。 丘濬只觉得这小孩儿话忒多太烦人,如今看着他渐渐被他几位师打磨出几分棱角来,便明白李东阳他们为什么对这孩子另眼相看了。 只要他个方,他便能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多、走得比任何人意料中都要远。 丘濬觉得若是自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怕也会想把文哥儿收为学生。 只不过哪怕心里赞许不已,丘濬嘴上还是出个“还行”的评价。 文哥儿听得好气。他都第个丘看了,丘居然只敷衍地他句“还行”! 他自可满意了,写完反复看了几次,觉得根本改不动个字! 文哥儿气鼓鼓地跑回家,找他爹看看自的新文章。 王华他那气呼呼的模样,奇:“谁惹你了?” 文哥儿当即和王华说起丘不好好夸他的事,他想了好多才想出来的诶,丘居然只他句“还行”! 王华乐:“是你自没写出能得到他评价的文章,还怪人不夸你?” 文哥儿觉得自找亲爹看文章实在找错了! 太过分了!他可是哼哧哼哧写了那么多字!就不能夸夸儿子嘛! 王华文哥儿更气了,没再逗他,拿起文章翻看起来。 王华也是看过丘濬那篇数千字长文的。 本来他觉得既然是仿写功课,文哥儿肯定也是延续丘濬那个思路来写,细读之才发现自是小看儿子了。 两篇文章合起来看,竟像是相辅相成! 这小子甚至还本来就卖得很好的积木做了个广告,说什么每颗小小的积木都发挥着极大的用处,缺了任何块都有可能导致高楼大厦轰然坍塌。 分明是小孩儿的玩具,看完连大人都想玩玩看! 王华瞅了眼在旁边哼哼唧唧的文哥儿,不免在心里琢磨这小子到底是不是故意打广告。他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写文章就写文章,提你那积木做什么?” 文哥儿理所当然地:“我玩着积木的时候想到可这么写的!” 他又不是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大人,肯定是怎么想就怎么写啊! 王华客观评价:“写得还不错。” 文哥儿:“…………” 可恶,为多个字,“还不错”就比“还行”好多少!!! 文哥儿没听到想要的夸奖,很是郁闷地抢回自的文章跑了。丘和亲爹都太坏了,他还是等明再找师挨夸! 王华看着文哥儿气咻咻跑走,也没太担心。这小孩儿对家里人来不记仇,没会自就消气了。 想到明儿文哥儿要寻李东阳要指点,王华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过出头未必是好事。 不管是长子还是文哥儿,行事都大异于常人,王华这个当父亲的根本看不出他们日到底会走什么样的路。 那种小就被寄予太多厚望的感受,王华自也是感受过的。 他们家几代人没出过个像样的读人,到他少年时大放异彩,家中便把全部希望都托付在他身上。 结果他连乡试都有好几次没考中。 那段时间他边教边备考,每次考砸了都会难受好阵。 长子还好点,文哥儿如今这好强的心性,怕是受不了半点挫败的。 平时得好好磨磨才行。 文哥儿不知他家父亲的诸多想法,夜里郁闷着郁闷着就睡着了。第二早,他胡乱用过早饭,便抓起文章跑谢家找谢迁。 谢迁没急着考查文哥儿的学习进度,而是先拿过文章读了起来。 比起上次那篇夸丘尚饼好吃的,这文章就正经多了,俨然已经策问看齐。只是文哥儿没那么多歌功颂德的想法,写起来那叫个直来直。 辞藻什么的也是直白自然,全文不丝毫矫饰。 读多了求奇求险的文章,再读这文章竟有种耳目新之感。 谢迁笑着说:“看来你西涯先生送你的文集没白读,写得非常好。” 文哥儿眼睛顿时亮了。 听听,听听,他师多会夸! 这肯定是在说他文章媲美汉魏大佬、直追唐宋八大家! 文哥儿尾巴子翘了起来,接来的旬考连谢迁问了几超纲题他都没注意到,直接就答上了。 ……接着就拿到了更广阔的本旬范围。 唉,师什么都好,就是作业太多让人受不了! 文哥儿脸郁闷地李家报到。 李东阳文哥儿蔫头蔫脑的,奇:“怎么?挨骂了?” 文哥儿直摇头。 他可是好学生,怎么会挨骂?! 文哥儿把谢迁的加作业行为李东阳讲了,唉声叹气地埋怨起来:“功课太多了!” 李东阳:“也是你学得快才想你多学点。” 文哥儿深刻反省:“骄傲使人大意!” 李东阳笑着问:“你文章写好了?”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是来找李东阳批作文的,立刻把文章呈了上,脸乖巧地坐在旁边等李东阳点评。 李东阳也和丘濬他们那样,看着看着便坐直了身体。 他认认真真把整篇文章看完了,和上次那样在文章上朱批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口气批完,而是边批边文哥儿讲讲优缺点及改进意。 文哥儿听得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不愧是当代文坛巨佬,李东阳不仅夸得最专业,指点得也最专业。 文哥儿写的过程中自没琢磨明白的地方,李东阳讲他立刻就茅塞顿开。 等李东阳把整篇文章都批完了,文哥儿感觉自又学到了不少好技巧。 次定能用上! 李东阳文哥儿信心满满的模样,不免又多点拨了几句。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李兆先这个亲儿子听得脸怀疑人生。 明明上次顺府学的时候,文哥儿还连判语都不会写!!! 人学个十年八年都不定能摸到写文章的门,怎么文哥儿进步起来就这么快呢? 李兆先真是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当初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文哥儿骗来他爹当学生,如今看来他爹确实非常喜欢文哥儿,讲解起来那是恨不得倾囊相授的那种。 这不,连他这个亲儿子都成蹭课的了! 文哥儿可不知李兆先的复杂想法,他在李东阳家上完了作文课,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上回那位刘健刘阁说,有什么学问上的问题可找他。 现在他文章终于写好了,是不是可登门拜访? 也不知两旬过了,刘阁上次的话还作不作数? 文哥儿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麻溜转头对金生说:“走,我们刘阁家看看他人家在不在家!” . 第76章 第76章【平易近人】 刘健正度过他普普通通旬休日,??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并抽出半天来亲朋旧故信件以及养养自己院子里花。 刘健是洛阳人,??养得最多是牡丹,今春花期已过了大半,??他很是怜惜地了一圈,和上个旬休日一样剪下不少花枝,??准备让底下人拿去入茶或者入饼。 错,刘健不是什么风雅人,他是个实用主者,哪怕是旁人了养眼种花,??他也要挖掘出点实用性来。 比拿来吃或者拿来喝。 刘健了一圈,??正准备收起残害花枝剪刀,就人说王家文哥儿来了。因是那么小一个小孩儿,??上回他又门房提过一句可以把文哥儿放进来,是以这次底下人特意来问他要不要见。 若是换成旁人来了,指不定直接就被挡门外了。 起那个殿试读卷以及进士恩荣宴上出了好大风小神童,??刘健把剪刀交下人,吩咐道:“把他领进来吧。” 刘健才刚洗净手,就瞧见文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瞧着劲足。他露出一丝和蔼笑意,询问道:“过来了?” 文哥儿到下人把一篮子牡丹花提走,??很快注意到刘家满园牡丹。他还赏过牡丹,??好奇地睁大了眼,麻溜喊过人后便拉着刘健问这都是什么牡丹。 刘健便他介绍起各种牡丹字来。 比起寻常人光说那些风雅牡丹花以及相关典故,刘健还文哥儿分了个类,说这种牡丹入茶特别香、那种牡丹可以做饼馅。 一秒记住 剩下一些光开得好,??那可真是让刘健提起来直皱眉,说是他门生以及儿女搜罗来,一点用处都有。 文哥儿得瞠目结舌。 原来牡丹可以吃吗! 文哥儿起刚才被下人提走那一篮子正好是“饼馅”牡丹,立刻关心地问道:“您刚才让人拿下去,就是用来做饼吗?” 刘健颔首:“对,你若吃吃,一会就尝到了。” 文哥儿那肯定是啊,他一脸腼腆地应道:“长者赐,不敢辞!” 刘健了一乐,笑着让文哥儿坐下,询问他怎么过来了。 刘健都请文哥儿进屋,而是直接坐外亭子里,周围开全是牡丹。 文哥儿本来蠢蠢欲动多花,到刘健问话立刻起自己来意,拿出自己文章呈刘健:“这是先生让我写文章,我您也!多得些指点,才写得更棒!” 刘健上次也朱佑樘提及文哥儿已写文章了,却亲眼见证过。今文哥儿自己把文章递过来了,他马上伸手接过,口中说道:“我先,你花便去吧。” 文哥儿到自己心思瞒不过刘健。他也推辞,撒腿跑出亭子外牡丹去。 刘健家牡丹养得极好,哪怕花期过,不少花枝上依然开着大朵大朵牡丹花,一眼去很有姹紫嫣红感觉。 文哥儿是俗人,瞧见花儿开得这般热闹便觉好得很,再刘健说很多都吃或者喝,更觉朵朵都棒极了。 别人家种东西多棒,哪像他祖父,种竹子都不出好吃笋!不吃,白占地儿! 文哥儿兴冲冲别人园子里蹦跶了一圈,近距离认识了刘健刚才他介绍好几种牡丹品种,这才跑回亭子里瞅瞅刘健完他文章。 刘健常年批阅公文,速度自然不慢。不过见文哥儿园子里绕圈圈绕得很开心,刘健又把文章从再读了一遍。 这两遍读下来,刘健越发觉得这孩子不一般。 便是国子监监生们也不一定写出这样文章来。 这里指当然不是辞藻方面,而是清晰文章主旨文章脉络。 文哥儿言语是直白,甚至有点浅俗,时下求新求奇文坛风气大不相同。 可这并不是什么缺点,毕竟文哥儿年纪摆这儿。 他要是连词句都写得惊天人,那才是见鬼了。 正是这股子直白浅俗,才证明了它确实出自文哥儿之手。 这种三岁小子讲出来话莫更让人进心里去。 刘健还把李东阳朱批仔细了一遍。 李东阳平日里夸夸其谈,老爱呼朋唤友搞聚会,批阅起文哥儿文章来却分用心。 刘健觉得换成自己来指点,也不一定做到李东阳这种程度。 李东阳还是有两把刷子。 刘健说道:“你这文章写得很好,你先生你意见也很好。” 文哥儿了,尾巴自然又翘得高高。他立刻又和刘健对着文章内容讨论起来,主要是进一步问问“您觉得具体好哪里”。 真正聪明孩子,懂得主动找夸! 刘健一眼就出了文哥儿,却有点破,觉这小孩儿连得意小模样儿都分外讨喜。 要当真有真本领,便是把尾巴翘上天也不会惹人厌。 一老一少坐亭子里聊到正午,有人过来奉上新茶以及新出炉牡丹花饼。 那茶就是以今年牡丹入茶,闻着有新绽牡丹芬芳味道,加之他们还坐花丛之中,捧起茶来竟不知是茶香还是周围花香。 文哥儿开心地喝了一口,目光不由落到那盘香喷喷牡丹花饼上。 这个饼,他吃过! 刘健见文哥儿眼神儿落到牡丹花饼上挪不开了,自己先取了一个,笑着招呼文哥儿不必客气。 文哥儿见刘健自己都拿了,这才拿起一个热腾腾牡丹花饼研究起来。 他学着刘健那样把饼掰成两半,一下子瞧见薄薄饼皮里裹着精心调制过牡丹花馅,光是颜色就好极了,仿佛把一朵朵国色天香花儿全藏到馅里去似。 文哥儿试着咬了一口,觉满嘴花香味儿,且一点都不腻人。他吃完半个饼,马上和刘健夸起好吃来。 刘健便问他:“那是这饼好吃,还是丘尚书做饼好吃?” 文哥儿一,这问题可就难了。要是好吃东西,他全都很喜欢吃,两种饼口味都不一样,怎么凑到一起比较? 文哥儿思来去,还是难以取舍,回道:“各有千秋!”他还一脸难地和刘健举了个例子,“这怎么比得出来呢?这就跟问读书人《大学》写得好还是《中庸》写得好,《礼记》写得好还是《诗》写得好,根本就分不出来!” 刘健瞅见文哥儿眉都皱起来了,也有难他,让他喜欢就多吃点,才刚做出来是最好吃,等放凉了就会差许多滋味。 文哥儿一,也不和刘健闲扯了,就这茶吃得肚皮饱饱才停下来。 吃饱喝足,文哥儿才好奇地询问刘健:“牡丹好种吗?” 刘健道:“用心照料自然就好种。你种吗?” 文哥儿连连点,还和刘健提起他祖父种竹子不吃来。 叶子小得不包粽子,出笋又不好吃,要它何用! 就该种点又好又吃。 刘健道:“正好我这有几棵挨得太近长不开,一会你可以移栽到你家去。” 文哥儿到刘健人这么好,不仅他点评文章(并且狠狠夸了他一通),还他送吃牡丹花! 传言还说这位刘阁老不好亲近,可见外面说都不可信,还是得亲自接触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人! 文哥儿还不懂得假客气,一刘健说要送,就屁颠屁颠跟着去刘健去自己挖哪几棵回家去。 一通连吃带拿,文哥儿才算是结束了刘阁老家拜访之行。 金生左手抱着两盆高高牡丹花,右手也抱着一盆,跟着满心欢喜文哥儿离开了刘健家。 主仆俩才刚走出刘府,就遇上了外出访友归来杨廷和。 杨廷和瞧见那几株牡丹,再了不远处刘家大门,奇道:“文哥儿你是去拜访刘阁老了?” 文哥儿连连点,和杨廷和猛夸起刘健来,直说刘阁老平易近人且分热情! 杨廷和:????? 这真是他们熟悉那位刘阁老吗?! . 第77章 第77章【是拜对了】 文哥儿惦记着回去牡丹,??连和杨廷和得瑟自己的文章都忘,夸刘健一通便和杨廷和告别。 一路上还先后遇上好几个爹的同僚,都积极地朝方问好,??并且在方老送的!”“刘阁老特别好!” 众同僚:“…………” 真的吗?我不信。 还有些信的,特地跑去拜访刘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门。 结果当然吃闭门羹。 下衙间,??不见同僚! 刘阁老平易近人、热好客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的。 文哥儿哪晓得自己不小心祸害旁人,??兴冲冲跑回家找地方安置即将在们家安家的三棵成员。 赵氏听到静,马上叫人出来帮忙,替文哥儿把牡丹下去。 文哥儿满意地看着多出来的三株花儿,觉是自己亲手下的(撒好几次土),??心里满满的全是自豪。 等瞧见祖父出来,??文哥儿还跑过去说道:“您老送我的牡丹长得好多,花还能吃!可比您那竹子棒多!”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脸皮直抽抽。说道:“么候回余姚去,??我那一山头的竹子可全身都是宝。你是没吃过那竹叶包出来的粽子,闻起来香着呢,京师这些竹叶根本比不!” 这个旬休日王守仁正好也在家,??听祖父跟弟弟回想当年,也积极地和文哥儿享起来:“啊,祖父的那一山头竹子确实长得好,有次我和人一起去砍几株到河边烤竹筒饭吃!唉,我跟你说,??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吃到那么香的饭。” 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怒道:“原来当偷竹子的人是你这小子,??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王守仁拎着文哥儿远离们祖父唾沫喷射的范围,嘴里还说道:“朋友们都从家里偷偷拿贡米和腊肉出来,我难道么都不出吗?吃白食多不仗义!” 好朋友就是要这样,有骂一起扛,??有打一起挨! 文哥儿听得向往极,拉着王守仁袖子问:“等我们么候回余姚,哥你带我去偷竹子!” 王老爷子气到不行:“你小子别好的不学坏的学!” 文哥儿见祖父生气也不害怕,还跑过去宽慰起来:“您老,牡丹养得这么好还拿来做饼,您怎么舍不得砍几根竹子来做竹筒饭呢?您半辈子的竹,难道不想尝尝用它们做出来的竹筒饭是不是比别家香吗!” 一听到“比别家香”,王老爷子顿就来劲:“那是肯定的,不用尝都知道!” 文哥儿道:“没有实践就没有话语权!”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仿佛王三岁就是全世界权威的人似的。 王老爷子哼道:“等以后回去,一定叫你心服口服。” 王守仁在旁听弟哄得王老爷子竟要亲自砍竹子做竹筒饭,很有些佩服。 别的不说,弟这小嘴叭叭的,还真是一套一套。 文哥儿和祖父叭叭完,兴冲冲问哥:“你朋友家的贡米和腊肉还能偷吗?” 偷不着那可就不够原汁原味。 文哥儿忧心忡忡地关心着自己未来的竹筒饭。 王守仁:“……………” 王守仁把文哥儿捞起来胡乱揉搓一通,整个人都舒泰。这小子怎么一天到晚都这么能气人这么能逗人笑! 文哥儿嫌弃哥乱搓脸蛋,气哼哼地把人推开。 既然花已经完,文哥儿也不想在家虚度光阴,决定找上谢豆们去老丘家泡图书馆。 丘濬自然还是在家待着。 见文哥儿昨天才一脸气闷地跑走,今儿屁颠屁颠跑来,丘濬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桌上的浓茶啜饮起来。 文哥儿见丘濬不是在忙,麻溜跑上去和说起自己被李东阳们挨个夸一轮,并且重点摘录李东阳和刘健的精彩点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看看人家多会夸”。 丘濬:“…………” 一个两个惯会说好听的哄小孩! 尤是那刘希贤,平看起来话不多,上小孩子倒是那么有耐心地从头夸到尾(这里文哥儿决口不提是自己逐段逐段追问人家刘阁老觉得好在哪里)! 丘濬冷哼:“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话文哥儿学过,意思是那些整天满嘴花言巧语、装得和颜悦色来哄着你的人,没几个是好东! 文哥儿一听就明白,老丘这肯定是在自夸—— 像我老丘这样凶凶的老头儿,能有么坏心思呢! 那么老刘小李,一个个都坏得很! 这个老丘,好爱和人比哦! 丘濬骂完人一转头,就瞅见文哥儿奇奇怪怪的小表。 ……这小子是么意思?! 难道说的有么不吗? 文哥儿当然没戳破丘濬的心思啦,是特别贴心的王三岁!麻溜换个话题,高高兴兴地和丘濬享起刘健家的牡丹花饼来。 没想到牡丹花居然还能吃! 可真是太鲜! 可惜肚子太小,盛不多少,只吃那么几个就饱。 提起自己没吃够的牡丹花饼,文哥儿脸上满满的都是遗憾和回味。 丘濬:“………………” 好你个刘希贤,花言巧语哄小孩就算,还学人做饼!!! 文哥儿还不知道自己凭一己之力让老丘和老刘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同僚谊雪上加霜。 甚至给丘濬讲起老刘关于“牡丹饼尚书饼孰美”的提问来。 当才刚尝半块牡丹花饼,怎么答得那样的问题哟! 真是太为难人! 丘濬一听刘健居然还敢这么问,在心里狠狠记刘健一笔。 文哥儿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乐滋滋地和丘濬享完到刘健家做客的鲜经历,便和往常一样待在丘家图书馆消磨一个下午。 老丘心里郁闷,老丘没处诉说。 第二日丘濬去上朝,瞧见刘健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俨然已经把刘健在记仇名单上的位置调整到王恕前头。 刘健觉得不太理解丘濬那眼神是么意思。 不过丘濬向来和谁都不太付,刘健也没太放在心上。 瞧着也就是脸普通臭和脸超级臭的区别罢! 这日轮到谢迁当经筵讲官,也就是给朱佑樘讲课。李东阳王华都被安排来当抄讲义兼陪听的,算是不少人艳羡不已的御前露脸机会。 到场的都是熟人,讲课结束后气氛便轻松许多,朱佑樘还给们赐茶,笑着询问起谢迁三人来:“听说昨天文哥儿篇文章?” 李东阳三人视一眼,没想到这事还传到朱佑樘耳里。 主要还是李东阳昨天一没忍住,给来家拜访的客人们看看文哥儿的作。 中不少客人还当场叫人誊抄一份,说是要带回去给自家儿子看看,叫们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瞎玩! 经过李东阳这么一传播,可不就让许多同僚都知晓文哥儿有“大作”面世吗?! 消息就这么通过李东阳的朋友圈环皇城根传一大圈。 到傍晚还有人从别处得文章,才看完就瞧见自家儿子喝得醉醺醺胡混完回来,登怒火中烧,抄起家伙就上去开揍,嘴里大抵都说着这样的话:“看看人家,才三岁,才三岁!你几岁!你几岁啊?就知道喝酒,就知道听曲,就知道胡作非为!” 一间皇城脚下各家兔崽子们的嚎哭声不绝于耳。 一篇文章闹得家家户户热闹如斯,可不就连朱佑樘都知道吗? 朱佑樘着实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么样的文章。 王华如实禀报道:“不是昨天的,文哥儿想好些天,好些天,为着文章愁眉苦脸好久。” 李东阳接腔:“也是臣为难,拿着丘尚书的文章叫比照着。”说罢还掏出份文稿让旁边的内侍帮忙呈给朱佑樘,“臣本也想献给陛下看看,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 朱佑樘没想到李东阳还随身带着,自是颇为高兴地命人呈上来。 谢迁三人便在旁边等着朱佑樘把文章看完。 文哥儿年纪小,不来多高深的东,的文章自然是轻松好读的。 比起文哥儿纯粹是在夸“尚书饼好吃”的处女作,这文章竟真的丘濬那篇劝人“防微杜渐”的史论一脉相承! 朱佑樘读完后赞叹道:“不愧是我们大明的小神童。”望向谢迁和李东阳,“两位爱卿可得和杨爱卿一起好好教导文哥儿。若不是你们先下手,朕肯定得亲自选派翰林学士来教。” 李东阳当年就是走神童培养流程的人,听朱佑樘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朝廷也是直接从翰林院给们挑的老师! 要不怎么和杨一清都带着神童的名头拜入黎淳这位状元郎门下。 李东阳笑着替文哥儿争取道:“陛下若是爱惜文哥儿,不如允文哥儿入翰林借阅藏书。每次旬休都要去丘尚书家看半天书,若是知道自己可以去翰林院看书必然开心得很。” 朱佑樘一听,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初程敏政也是神童出身,早早便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 朱佑樘只略一思索就把这事儿应下来:“可,一会朕便命人拟旨。” 王华这个当爹的自然得替亲儿子谢恩。 三人退出讲学处走出一段路,王华才问李东阳:“你昨儿是不是把文哥儿的文章给旁人看?” 李东阳叹气道:“一没忍住。你不是不知道我,看到好诗好文就想要和人讲上一讲。” 不少人知道这臭毛病,都特意把作拿来给看。也来者不拒,只要是胃口的,并不介意帮们扬扬名。 都是读书人,谁不想自己文名远扬?只要有真才实学,李东阳是很乐意提携后辈的。 待旁人尚且如此,况是待自己正儿八经的学生?自家学生的文章那自然是越读越爱,恨不能让每一个客人都看看! 事实上李东阳也是这么干的。 唉,儿子不喜欢被秀,秀学生还不行吗? 等回过味来,文章都已经传播出去。能有么办法,只能在御前给学生争取一座更大的图书馆! 王华一阵沉默。 就知道肯定会这样。 李东阳这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么才好。 李东阳见王华这个当爹的忧心忡忡,不给自己找补起来:“就算我不给旁人看,文哥儿自己也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我早上听介夫说,出我家就兴冲冲跑去拜访刘阁老——你觉得以文哥儿的脾性,会不会把文章拿给刘阁老看?” 王华:“…………” 谢邀。 我儿子不仅给刘阁老看文章,还留下吃牡丹花饼,并挖回三株牡丹花到家里。 ……不得不说,这混账小子拜李东阳为师真是拜。 . 第78章 第78章【有点重量】 亲爹和亲哥不是上衙就是上去,??哥儿只能自己呼朋唤友在家里野。 许是他的章写得太好了,李东阳都没给他布置的命题作,于是他开开心心玩儿到傍晚,??一点作业都没写。 直至王华傍晚下衙归来,给他带回他以后可以去翰林院读书的消息,??哥儿惊了一下。 翰林院是什地方,皇帝的私顾问团。 别看翰林院的官员个个官阶和俸禄都不高,??事实上如今朝野流传着“非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意味着近几十年来内阁逐步士出身的翰林们垄断了,出身低了或者没有在翰林院和前辈们眉来眼去过,日后甭想更一步! 内阁制度发展至此,??倒是唐代张九龄提出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相径庭。 可以想象,自从这个“潜规则”逐步成为定例,??朝廷中负责拟定朝政计的内阁成员部分都没有地方官经验。 他们往往不知道怎处地方事务,也不知道地方过的是什的日子,甚至几十年不出京师颁布,??只需要从翰林院起步按部就班地顺利通过一次次考核,便能一步步往上升。 事实上这也跟内阁一开始组建的原有关,朱元璋不希望朝廷里有说话比他还管用的丞相,便把丞相制度废除了。 结果后来的皇帝又觉得没宰相不太方便,又拉了个班子凑几个负责干宰相的活,??这些官阶低、没实权,??就是负责提供建议,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所以内阁成员的挑选不看官阶,也不要求地方官经验,听话肯干活就行了。 可发现到现在,??内阁可就不再是只负责苦哈哈干活的了,首辅一定程度上已经拿回了一定的相权。 于是这候可以看看朝堂之上可以左右天下决策的都是哪些—— 一方面是基本没出过宫门的皇帝。 一方面是基本没出过京师的内阁。 还有在中而隐身而专横的宦官。 底下的想说点什、做点什,往往很难。 明朝官场可是一个连言官都经常下诏狱,要内阁成员各种想办法去捞的地狱级难度副本。 哪怕皇帝要点面子不明令把你砍了,也可以让你没法活着走出诏狱。 这就难怪出身翰林院的内阁成员们互帮互助,只引荐自家内阁,保证以后可以团结一致保护自己。 翰林院,阁老的老家! 早前就提到过了,但凡翰林院成员亲属亡故,都要携重金去求阁老们写墓志铭的。可见翰林系官员亲如一家! 哥儿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去国家图书馆蹭书看。 王华他们平就是在翰林院编书的,偶尔还要负责完成古籍的还原和修复,干的都是和书有关的活儿。 哥儿道:“那我什候可以去?”问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每天早上可以晚点去吗?不跟您一起出发!” 王华乐了,明知故问道:“为什不跟我一起出发?” 哥儿眼珠子直转,很快找到适合的由头:“您要去上朝,那肯定不能带上我啊!还是等您忙完了,我再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好!” 王华笑道:“过两日陛下会给你赐个小令牌,到候你自己拿着去就好。” 不管怎,哥儿能去翰林院读书都是少有的殊荣,别看朝中看起来到处都是神童,实际上算下来十年八年也不一定出一个。 哥儿还出生得特别巧,专挑在弘治元年的正月初一出生。 很难不猜测朱佑樘有心把他打造成弘治年的代表性神童。 王华命厨下备了酒菜,与王老爷子小酌了两杯。 还是哥儿在旁边念叨说“少喝点,少喝点”“少喝酒,活到九十九”,把他们父子俩烦得换成了茶! 自从得了自己即将拥有国家图书馆的消息,哥儿每天都在盼着拿到自己的借书证。 朱佑樘亲自下的令,底下效率还是挺高的,很快把哥儿的通行令牌送了过来,旨意也正儿八经地从内阁那边送到了翰林院。 更叫哥儿惊喜的是,他不仅可以去翰林院借书看,还可以领朝廷发的读书补贴,叫什廪馔的。属于明朝的公费读书! 这可把哥儿骄傲坏了,屁颠屁颠去跟他祖母说起自己已经能靠读书赚钱赚粮的事!谁家小孩儿三岁就这能干呢?当然是他王三岁啦! 岑老太太见孙子这开心,自然也是眉开眼笑,又与赵氏一起给他裁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夏衫。快入夏了,春衫都显得太厚了,该换上轻薄凉快的夏衫了! 哥儿虽然对着他娘和他祖母选的一堆布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在这种小事上让赵氏她们不开心,继续由着她们把一堆喜庆布料往自己身上套。 长安街是很方便去翰林院官署的,别家翰林官偶尔也会带自己儿子过去侍奉,方便他们去蹭蹭书。可像哥儿这拿着御赐令牌来读书的,那还是非常稀罕的。 哥儿一到,就不少年轻官员停下手里的工作围着他好生围观了一通。 跟看猴儿似的。 也是到了翰林院哥儿知道,朱佑樘不仅他开放了国家图书馆,还叫抄了份他的章供翰林官们传阅,说是可以比照着丘尚书那篇史论来读。 这可不就让哥儿的到来备受瞩目吗? 这可是三岁能的小神童! 还写得这好。 即便翰林院里是士出身的优秀,遇上这种类型的神童还是觉得特别稀罕。 何况哥儿亲爹是翰林院里相当出色的前辈,三位老师更是翰林院数一数二的物,不管是出于他们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对前辈的恭敬,都注定了哥儿会备受关注。 即便这多围观,哥儿也一点不慌。他还在群之中找到个熟,热络地和对方打起了招呼:“状元哥哥!” 翰林院三年一度(有可能六年一度)的庶吉士选拔已经结束,钱福、刘存业、靳贵这三位一甲士都是直接翰林院的,钱福更是按照惯例来个起步六品的翰林修撰。 比之同一翰林院的同年们,他晋升可以直接少走一个任期! 钱福自然也对哥儿印象深刻,笑着过去把哥儿抱了起来,说道:“可不能再喊状元了,翰林院里状元可不少。” 远的不提,哥儿他爹和他老师就是状元。 哥儿询问钱福的想法:“那喊什?” 钱福笑道:“我字与谦,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与谦哥吧。” 哥儿立刻改了口。 哥儿找到了熟,其他也不好再围着他逗弄,很快便四散开去。 钱福问哥儿:“你是要先去看书,还是去寻王士他们?” 哥儿这想起以后自己就是要在亲爹和老师们眼皮底下出没了。他紧张地左顾右盼一会,确定他几个老师不在附近,小小声和钱福说起了悄悄话:“他们肯定有正事要忙,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还是去看书吧!” 谁会主动去老师面前晃荡呢! 他现在又没有写出什可以去他们面前炫耀的章! 甚至还乐颠颠玩了几天,什书都没有看! 钱福瞧见哥儿那副紧张不已的模,一下子看出了他是在担心老师突然出现。哪怕外头传得神乎其神,这孩子到底也只三岁,该不想面对老师的候还是会不想面对! 钱福也没有非要抱着哥儿去见王华他们的想法,而是依着他的意把他带到了藏书处。 等到把哥儿放在藏书楼门口,钱福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臂。 想不到这小孩儿看起来小小一只,实际上有点重量啊! . 第79章 第79章【我很乖的】 实的文哥儿来到国家图书馆,??很欢腾地来回蹦跶,可惜他人太矮了,看不清摆在高处的书,??只能先扫荡低处的藏书。 比起私人藏书来,朝廷搜寻书籍的能力自然更厉害,??翰林院的藏书十分齐备,文哥儿转悠了一圈就找到好几本感兴趣的书,??哼哧哼哧抱着去找地方读了起来。 还他爹找了过来,文哥儿才意识到饭点到了,要跟他爹去蹭工作餐来着!他边跟着他爹往外走边问:“翰林院的饭食好吃吗?” 王华睨他一眼,说道:“那么多人一起吃的东西,??想好吃到哪里去?” 文哥儿一下子蔫了,??决定下次一定要自己带饭。左右马上入夏了,饭菜凉些更胃! 午饭果然只勉勉强强能入口,??文哥儿也不知如何评价,只能说这饭菜处及格边缘徘徊,饭量能填饱肚子,??菜色挑挑拣拣也有一两样能入口,想夸夸不下嘴,找茬偏又找不着。 光禄寺,摆烂经验着实丰富啊! 文哥儿自己看了一早上的书,攒了不少没看懂的地方。他趁着吃过饭的空档问李东阳他们忙不忙,??不忙的话他把书搬过去陪他们干活,??顺便请教点问题。 李东阳笑道:“一会过来,看谁有空找谁就了。”就文哥儿目前这水平,估计翰林院任何一个人都足够教他了。 文哥儿得了许可,便抱着书跑去他们编《宪宗实录》的地方。 由谢迁这位“大先生”有要忙,??文哥儿逮着李东阳解决了早上的疑问,也没马上走,而好奇地趴在旁边看他们编实录。 一秒记住 所谓实录,就以皇帝为按编方式记录朝廷内外大小。偶尔遇到大臣辞职、退休或者离,还要给几句点评,讲讲这些人的生平功过。 文哥儿看着李东阳他们把浩如烟海的文书材料按照时间线编纂成册,眼睛有些晕。怪不得这书要修个两三呢,要把这么多材料捋成一条线编到一起可不容易! 文哥儿围观了一会他老师们的工作日常,正要偷偷溜去别处玩儿,就察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他转一看,对上一双十分温和的眼睛。 见文哥儿望了过来,对方笑了笑,主动口说道:“前些时候说这么多次,可算见到了。” 文哥儿有点摸不着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有名。 李东阳编整好手那份文书,才腾出空来给文哥儿介绍旁边的人到底谁:“这位吴匏庵吴士,旁边的王守溪王士,都苏州人,且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们。” 到李东阳连自己也一起介绍了,吴宽旁边的王鏊也停下笔来,好奇地看向才堪堪比桌案高出半个的矮豆丁。 说起来他也久闻神童之名,却一直没见过这小孩。 文哥儿注意到李东阳的介绍里有个“王守溪”,很有些惊奇地看向王鏊:“我叫王守文!” 这可有缘分! 王鏊见文哥儿一副现了不得了大的惊叹表情,一下子被逗乐了,解释道:“那不一样,守溪我的别号。” 文哥儿有点失望,他还以为找到了远在苏州的本家人来着。 不过再仔细一琢磨,他们这名字可不按族谱排行起的,而跟着他哥起的,他们家祖上依然三代贫农没错了! 左一个状元右一个探花的,苏州人才可不少! 文哥儿一点都不知害臊为何物,人家说“说过很多次”,还积极地追问别人怎么说他的。 吴宽脾文雅随和,与文哥儿说起第一次看到他文章的。 那时王守仁在文会上默写出了文哥儿的处女作,可叫到场的国子监监生们羞惭不已! 文哥儿:“…………” 文哥儿睁圆了眼。 他单知道当时李东阳出卖了他,没想到他哥也这么靠不住,居然还拿到文会上给他那些同窗看! 可恶,就知道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靠不住!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脸愤愤,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我们吴士家收藏着许多书画,改我们师徒俩一起去他家看看。有在,他肯定不好意思赶我走。” 吴宽李东阳这么调侃,忍不住笑骂:“我什么时候赶过?”若只讨书画和诗文,他向来很好客的,休沐时也爱和李东阳那样以文会友。 李东阳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这么说定了,旬休日我们就去家赏书画去。” 吴宽拿李东阳没办法,好脾地应了下来。 文哥儿在旁边亲眼看着李东阳拿自己当由组了个局,只觉自己又到了。居然还能这么上门蹭饭! 老师厉害! 李东阳低眸一瞅,对上文哥儿熠熠亮的眼睛,莫名有种两家儿子抱错了的感觉。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对他胃口? 几人闲聊了一会,又重新投入到修书工作里。 文哥儿不爱打扰大人工作的坏小孩,自己捧着书坐在旁边看了起来,看累了就拿王华给他匀的笔墨练一会字。 由字帖不在身边,文哥儿便始自由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他左瞧右瞧,现翰林院官署外有丛摇曳的翠竹,一下子就想起他哥给他说起过的那首《潜僧绿筠轩》。 文哥儿坐在他爹给他收拾出来的矮几旁,回忆片刻后便正襟危坐地在白纸上练起字来。 那么小一娃娃正儿八经地坐在那儿写字,一眼瞧去怪稀奇的。吴宽准备去续杯茶,扫见文哥儿在那安安静静写字,一下子来了兴趣。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吴宽为了沈周的画都能跋山涉水去登门寻访,平时看到别人写字自然也会多关注几分。 吴宽踱步走了过去,只见文哥儿正写到“无竹令人俗”一句,字当然算不得好看,不过瞧着隐隐与他哥王守仁一脉相承,想来习字时跟着他哥练的。 比较令吴宽讶异的,文哥儿写的竟苏轼的诗。 吴宽的脾恰如其名,待人温和宽厚,从不爱与人争辩。 可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的却苏轼的诗文,少时每次读来都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后来更连字都了苏轼。 吴宽含笑立在旁边看文哥儿到底能背到哪里。 哪怕自己在那练字,文哥儿的表情也一会一个样,时而不满意地皱起小眉,时而又舒展眉欣赏自己新写的字。 光看他表情变来变去就很有意思。 文哥儿认写了一会,才感觉有些不对。他抬一看,旁边有人! 文哥儿下意识地挡住自己写的字,不叫吴宽把他的丑字看了去。 吴宽见文哥儿那紧张模样,不由笑道:“不能给我看?” 文哥儿道:“写得还不好,不能给人看!” 他可不在针对这位吴状元,要写得好他早就满下拿给别人看啦! 吴宽道:“我刚才已经看到了,不用挡着了,仔细衣袖沾上墨汁。” 文哥儿个爱干净的小孩儿,了吴宽的话赶忙挪袖子。 他正认检查着自己的袖子,就吴宽笑着问:“已经在读东坡先生的诗文了?” 文哥儿老实回答:“还没有。”除了谢迁给他划定的书目,他平时看书都对什么感兴趣就看什么。他有点为难地唉声叹起来,“先生给我送了《八先生文集》,我才看了一点点。” 主要里面都些很正经的文章,大多都韩愈他们的政治散文,文哥儿看得特别慢,有时候没耐了就扔到一边去了。 既然前面的韩愈柳宗元都没看完,自然没机会看到后面的苏东坡! 吴宽没想到李东阳他们一始就给文哥儿送《八先生文集》。 这不有点揠苗助长了? 怪不得一上来就让小孩子写史! 这要换个别的孩子,怕以后再也不想看什么韩昌黎苏东坡了。 吴宽笑道:“要读东坡先生的诗文还该先看词集,旬休日随先生来我家,到时我给找本好入门的。” 文哥儿明白了,这位吴状元苏轼爱好者! 文哥儿便和吴宽说起自己怎么知道这首《潜僧绿筠轩》的,主要给吴宽讲他家祖父欺负小孩,小孩不知道这诗怎么了!难道他自己一出生就知道吗?! 吴宽了不觉莞尔。 这样活泼逗趣的小孩儿,确实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瞧瞧他怎么愤愤不已地和旁人控诉。 吴宽就着文哥儿写出来的几句诗指出几处可以改掉的毛病。 连王守仁都曾积极登门去请教,吴宽的书法水平指导文哥儿自然绰绰有余。 文哥儿本来只觉得有的字自己满意,有的字自己不满意,经吴宽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朗。他倾身凑过去认吴宽的指点,那竖起耳朵受教的模样叫吴宽不由自主又多讲了几句。 直至门口传来一声清咳。 吴宽抬看去,瞧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翰林院的丘濬。 丘濬《宪宗实录》的副总裁,不时会过来跟一下修撰度,出现在翰林院倒不怎么稀奇。 吴宽忙起身向丘濬见礼。 丘濬轻轻颔首算回了礼,又朝到动静纷纷搁笔的诸人说道:“我就例行过来看看,不用停下来,们继续忙。” 吴宽现自己倒茶倒到文哥儿这边来了,还被丘濬逮个正着,一时有些尴尬。 都怪自己看到苏轼的诗就多问了两句,一不小就耽搁了这么久。 吴宽茶也不续了,直接回自己位置上干活去。 文哥儿在翰林院瞧见丘濬,只觉稀奇得很,把笔一搁跑过去问道:“您怎么来了!” 丘濬板着脸道:“过来看看修撰度。”他睨着文哥儿问,“怎么跑这边来看书?” 文哥儿道:“有不懂的可以问问先生他们。”想到他爹好像说过丘濬这个编书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文哥儿麻溜向丘濬保证起来,“我很乖的,不会扰着先生他们干正!” 丘濬对此持怀疑态度。 文哥儿见丘濬一脸不信,眼神还往吴宽那儿扫了两眼,赶忙拉着丘濬过去他的专属读书位置上。 他拿起笔一口圈起吴宽刚才给他指出的写得不好的字,嘴里还积极地替吴宽解释起来:“您看,刚才吴士从我这边经过,看到我这几个字写得不好,就好地给我指了出来!这可能就那什么,‘曲有误,周郎顾’!” 丘濬:“…………” 他又没说要追究吴宽不好好编书,这小子替人脱起来倒一套一套的,连曲有误周郎顾都出来了! . 第80章 第80章【突飞猛进】 丘濬过来了,????文哥儿便不练字了,背着小手踱着步子跟着丘濬巡逻起来,狐假虎威地做出一副领导巡查的姿态。 丘濬:“…………” 王华:“…………”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小子! 丘濬额头青筋抽了抽,????对着文哥儿欲言又止好一会,最终还绷着脸跟进完每人的编纂进度。 结果他每跟进一人,????文哥儿也在旁边探头探脑跟着看,丝毫看不出他嘴里说的“很乖”到底乖在哪。 连王华这亲爹都担心丘濬会不会飙。 丘濬并没有。 丘濬挨把编纂进度核查完便要回礼部了。 大伙心里莫名涌起一想法—— ……这都不脾气,????怪不能文哥儿缠着做饼。 一秒记住 文哥儿毫很烦人的觉,和他爹说了声“我送送丘尚书”,就屁颠屁颠跟着丘濬往外走,俨然像翰林院的小东道主。 王鏊瞧着文哥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丘濬往外走,????忍不住对李东阳道:“你这学生可真收对了。” 别的不说,????光这股子天生的热情劲就眼熟很。 李东阳拒绝承认这像,把这句夸赞转让给王华:“都德辉他养出来的好儿子。” 王华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这不养的吧。 他也不知道这小子像的谁啊! 王华微笑道:“还西涯你们教好。” 听着两边推来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学生(儿子)可真痛并快乐着。 另一边,文哥儿送丘濬到了外头,????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声,不由跑到丘濬身边嘀咕起来:“他们笑什么,怎么刚才不笑,现在背着我们笑?要不我们回偷听一下,看看他们不在背着我们在讲笑话!难道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吗?” 丘濬怎么知道里头在笑什么,????他也纳闷很! “你跟出来做什么?”丘濬问。 “送您回礼部!”文哥儿已经在翰林院待老半天了,????想出来转悠转悠。要能走熟礼部的路,他就可以经常礼部遛弯啦。 不知道远不远! 那肯定不远的,翰林院和户部两对面,而礼部就在户部隔壁,????可以说走出翰林院大门就能瞧见礼部。运动量刚刚好! 丘濬见这么小不点半跑半走地跟在屁股后面,终归没说出“用不着你送”这种话,而由着文哥儿一路跟到礼部。 礼部的属官们都有点稀奇地看着小小一的文哥儿,越看越觉眼熟。 这不就上次圣上亲带着露脸的王小神童吗? 早就听说他们尚书很喜欢这小孩儿(不惜两次为他做饼),如今亲眼见了还觉很稀奇。 文哥儿可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偷看,他很殷勤地把丘濬送回他直舍里,又殷殷叮嘱道:“久坐不好,您要多来翰林院看我啊!以后我带上好吃的点心翰林院,我们一起吃!” 丘濬听后训斥道:“陛下允你翰林院读书,不让你那儿吃吃喝喝的!” 文哥儿振振有词:“吃好喝好才有精神看书,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跟您说,要没有吃饱,脑子都不好使的!” 丘濬道:“小小年纪就满肚子歪理。” 文哥儿想说这才不歪理,这科学道理。可他一咂摸,这年头好像还没赛生来着。他的思维一下子跳跃起来:“您说我的朋友怎么还没给我回信?” 丘濬跟不上他的思路,忍不住问道:“你的什么朋友?” 文哥儿道:“我的一山西朋友,如今在晋州来着。” 他给丘濬介绍起王文素来,说王文素数学特别好,他们经常相互出题和赠书,虽没有见过面,却已经很好的朋友了!算算日子,来前两天就该来信了,结果一直没收到信。 丘濬没想到文哥儿还能交上远在晋州的朋友。他想起王华当初为儿子来跟借书的事,奇道:“当初那套《算经》便为他借的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 丘濬道:“既商贾出身,爱读《算经》也算有用处。你以后要考科举的,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上面。” 四书五经里头可没有《算经》这一经。 这就等同于高考不考数学,学生们跑学纯粹浪费时间。 文哥儿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明读书人不用学数学,纳闷地问:“不懂算术,以后岂不会人糊弄了?书里不说君子要学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吗?” 丘濬有语塞。 他也学的,并且学很不错,他和杨廷和这后生还算聊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因为他们都爱读“杂书”。 “世事会变,读书人要学的东西然也会变。”丘濬勉强给当前科举模式找补了一下,“比如‘御’不就没多少人需要学了。” 春秋时期掌握驾驭战车的技巧也战国“君子”们的必备技能,“君子”们不仅要会驾驶,还要驾驶合乎礼仪、尽显君子风范。那时候形容一国强盛,可以称之为“万乘之国”,意思它们拥有过万辆战车! 后来战场上渐渐没了古战车的身影,读书人然不必专门学习“御”这一技能。 文哥儿不懂就问:“那算术也和驾驶战车一样用不上了吗?” 丘濬道:“总有会的人。” 地方官可以请师爷帮做事,不必样样都懂;朝官们也一样的,他们手底下就有不少属官,只需要把控一下结果就可以了。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说,也就不纠结。考试少考一门,好事啊! 丘濬还处理手头的公务,摆摆手打文哥儿继续回看书。 文哥儿溜达回翰林院,见李东阳他们还在伏案疾书,不免又挨跑过问他们要不要续茶。 谁放心让他这矮豆丁添茶倒水?然都说不用! 文哥儿见每人都有疲色,撺掇他们一起出溜达一圈回来干活,讲的然又“磨刀不误砍柴工”那一套。还有他给丘濬讲过的久坐对腰不好、对眼睛不好,甚至还会成为有痔人士,一定要定时起来活动活动! 一屋子翰林学士:“…………” 这小孩怎么啥都讲头头道? 不少人还忍不住朝王华看过。 当爹的要没成为有痔人士,儿子又怎么懂这?看来有的人表面上风度翩翩,实际上正忍受着难以启齿的痛楚! 注意到同僚们打量目光的王华:“…………” 就,很想捂住儿子那张嘴。 不过作为在翰林院少说都待了九年(一任期)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文哥儿说的那么毛病。 人嘛,最擅长的就对号入座,经文哥儿这么一游说便都忍不住放下手头的活出活动活动筋骨。 文哥儿刚才才跑完礼部,瞧着一点都不觉累,跟着他爹和他的老师们在翰林院里遛弯,路上碰上钱福他们还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放松放松。 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可以一天到晚闷在书堆里! 有这么多前辈领头,钱福他们只觉这大概翰林院传统活动项目,不会推辞,欣然加入到遛弯行列。 一行人很快跟从宫里给朱佑樘讲完课回来的谢迁狭路相逢。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这场面有什么不对,哒哒哒跑上和谢迁打招呼:“生!” 谢迁一看便知道,这文哥儿说动这么一大群人出来遛弯。 要知道谢豆那嘴巴来藏不住事的,每次从丘那边回来都要讲一讲他们都做了什么。 其中一项就丘的定时遛弯活动了。 文哥儿讲的那久坐问题,谢豆都回念叨好几遍了。 这小孩儿真走到哪热闹到哪。 谢迁都回来了,众人也各归位,一直忙到下衙。 文哥儿跟着他爹一起回。 翰林院官署在东长安街,他们在西长安街那一带,也就一东一西的距离,连文哥儿都能靠的小短腿走回。 文哥儿精神抖擞地到,就赵氏拉着左看右看,生怕他在外面渴了饿了没人管。 王华见赵氏这般紧张,不由说道:“他哪里会不习惯,他到哪都习惯很,别人才习惯他的闹腾。” 反正王华在翰林院待了九年多,就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总感觉以后还会热闹。 毕竟连吴宽那么遵纪守礼一人都这小子吸引过闲聊。 好巧不巧还丘尚书撞上了。 这恐怕吴宽入翰林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失仪时刻了。 赵氏也不和丈夫争辩,确定文哥儿玩很开心才放他见祖父祖母。 文哥儿一天没和他祖父抬杠啦,也想念劲,蹬蹬蹬跑到他祖父那儿,话不说搬出象棋说要和他祖父大战三合,还拉他祖母坐一旁看他们下棋,关键时刻替孙子摇旗呐喊的那种! 就多了他一人,愣闹出了人的动静。 王老爷子平时老烦他了,今儿一整天没见着人,又莫名想念紧。听文哥儿在那拉岑老太太站他那边,不由冷哼道:“喊上你祖母,你也赢不了。” 文哥儿也哼道:“我明儿就把棋带翰林院,空就让生教我,要不了多久棋技一准突飞猛进!” 王老爷子道:“你这大话都说多久了,我压根没见着你说的突飞猛进。” 文哥儿不想理他了。 他噼噼啪啪摆好棋,转头跟他祖母说起又和一状元说上话的事儿。这么下,他快把所有状元都认齐了! 文哥儿兴冲冲说道:“等下次旬休,生还要带我吴状元玩,据说他老多字画了。” 王老爷子道:“别人里字画多又如何,你懂怎么赏字画吗?” 文哥儿气鼓鼓地说道:“我不会怎么了!你们也不天生就会的!” 岑老太太也没好气地道:“就,文哥儿说对。你腿上的泥都才洗干净没几年,好意思说文哥儿不懂?你跟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田里玩泥巴!” 文哥儿听岑老太太替凶王老爷子,立刻意洋洋地跟着他祖母数落起来:“玩泥巴!” 王老爷子:“…………” 算了,他说不过她们祖孙俩两张嘴。 . 第81章 第81章【离我远点】 关于文哥儿要带吃的去翰林院这件事,??赵氏第一个答应的,并且已经在考虑带点什么了。 了考虑到翰林院也远,她还想让到候送到翰林院门口,??这样金生只要出来拿进去就可以拥有热腾腾的茶食。 这一点都稀奇,京师各个有名的酒楼都有外送服务,??外卖行业源远流长! 文哥儿倒意见,王华却说道:“你带去你自己吃,??还请大家一吃?请大家一吃,你那点私房钱够请几天?” 文哥儿想到还有这个烦恼。照他说要吃点心的,那然大家一吃才更热闹! 可王华这么一说,常年在长安街各户家白吃白喝的文哥儿顿陷入沉思。 吃吃喝喝,??居然要钱的! 怎么会这样! 文哥儿有点郁闷,??可也知道自己办法天天请所有吃。他只能闷闷地道:“那我就带明天的,我都和丘尚书说明儿一吃了,??做要言而有信!” 既然说了只带那么一天,王华也再拦着。 第二日文哥儿早上来,他爹都已经出门了。他与金生收拾收拾,??准备去泡翰林院图书馆。 首发网址. 想才到门口,就看到个面生的青年在他们家门前徘徊。 青年面庞俊秀,衣着光鲜而整洁,瞧着应家境殷实的家。 文哥儿奇道:“你怎么在我们家外面走来走去?” 那青年瞧见文哥儿,上上地打量文哥儿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上前拱手说道:“你便文哥儿吧?我汾州王文素,??这次随父来京师谈桩生意。昨儿我去徐掌柜那边作客,知晓你家住在这边,就想来找你见个面。”他落落大方地朝文哥儿笑了笑,“来到门口,??我才想也提前说一声。正琢磨着贸然上门唐突,结果你正出来了。” 文哥儿昨儿还和丘濬念叨王文素来着,想到今天一早自家门前就来了个大变活。 笔友相见,都挺激。 文哥儿说道:“来了那肯定要见,有什么唐突唐突的。” 他还第一次接待远道而来的客,思来想去也什么经验,便让金生先去与王华说一声,自己领着王文素回家中叙。 赵氏得知文哥儿去而复返,有些纳闷。听说来了个外地客,还个二十来岁的外男,赵氏也亲自去接待,便叫过去奉上茶点。 文哥儿见底送来茶点,便让乳娘去与赵氏讲了王文素的到来,叫他娘别瞎担心。 两光在信上往来,本该有些生疏,过在王文素拿出一本关于天元术的算书后一切就一样了。 两个围绕着这个神乎其神的天元术打开了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这个天元术到底怎么回事。 所谓的天元术,其实就一元高次方程的古解法。 这有点超出文哥儿的理解范围,王文素读着也觉得有点吃力,只恨自己能回到前拜那些个数学大家师。 他如数家珍般给文哥儿数了许多精通天元术的名家,比如金的李冶以及元的朱世杰。 这些大佬分明只一两前的,可他们写的算书由于深奥难懂,所以外面已经难买到。 王文素也翻遍晋州一带的藏书才从里头找到提及他们的只言片语。 像王文素手头这段关于天元术的记载,有指点的他根本看懂。 王文素跟着父亲来京师琢磨了一路,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揣过来找文哥儿讨论,看看自己这位小友有有头绪。 然,一开始看到“小友”真的这么小的候,王文素心里头还有点怀疑:这真的和自己通信的那位笔友吗? 哪怕文哥儿自己在信里说过自己的年龄,王文素还有些恍惚。 只过两个讨论来以后,年龄就再也问题了。 感觉还和书信往来一样畅快淋漓。 可惜两个目前的数学水平还够,讨论了一会也讨论明白。 文哥儿提议去找外援:“我有位先生算术,我们去看看他得得空,要他有空就让他给我们讲讲!” 王文素一听文哥儿老师,自然求之得。 文哥儿一子蹦地,拉着王文素往外跑。 两从西长安街跑到东长安街,绕了个弯走上一段路,快便来到翰林院大门前。 王文素一路都跟着文哥儿走,跟到这儿终于愣住了。他停脚步迟疑地说道:“这翰林院官署?” 文哥儿这才想到这官署,普通能随便进来着。他对王文素说道:“你先在这儿会,我进去寻先生约个间。” 王文素点头乖乖在外面。 哪怕他从小跟着他父亲经商,对迎来送往也算有点儿经验,面对京师高大威严的官署心里还暗暗发怵。 王文素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神童小友有多简单。 才三岁就能出入朝廷官署,着实一般能企及的。 文哥儿昨儿已经来过了,熟门熟路直奔杨廷和他们的直舍。 杨廷和也在修《宪宗实录》,瞧见文哥儿蹬蹬蹬地跑到自己身边,由问道:“怎么跑这么着急?” 文哥儿三言两语把王文素的事给杨廷和讲了,眼巴巴地看着杨廷和问:“您什么候可以给我们讲讲这个天元术?” 杨廷和:“…………” 文哥儿这可就问对了。 天元术这事儿确实有点难度,饶杨廷和跟丘濬那样爱读杂书,遇到这东西也琢磨了久才想明白。 可自己想明白一回事,能能给别讲明白又另一回事。 杨廷和沉吟片刻,说道:“我们这会儿还有正事要忙,你先带你朋友去找记载过天元术的书自己琢磨琢磨,用午饭我再给你们讲。” 杨廷和还给文哥儿报了几个书名,叫文哥儿自己去藏书楼里找。至于王文素,藏书重地能放他进去,让他去会客处待着就。 文哥儿连连点头,又跑出去引王文素去喝茶,自己按杨廷和给的书单去找书。 矮矮的王三岁在找书途中自然又免拉个眼熟的来取书助手。 文哥儿跑进藏书楼左看右看,一子瞅准了一个进士恩荣宴上见过的熟(错见过就熟了)。 就你了,探花郎靳贵! 靳贵:????? 正在整理书籍的靳贵快发现自己脚边突然多了个类幼崽,这类幼崽还用忽闪忽闪的眼神儿看着自己。 他见识过昨天钱福怎么被文哥儿差遣着取这书取那书的,一子就明白文哥儿想让自己做什么。他弯身把文哥儿抱了来,问道:“你想找什么书?” 文哥儿一口气把杨廷和说的几本书报了出来。 靳贵道:“你对算书感兴趣?” 文哥儿道:“我的一个朋友感兴趣!”他骄傲地挺小背脊,表示自己个非常棒的小朋友,“朋友就要陪对方做他们喜欢做的事!” 靳贵想到文哥儿会说出这样的来。 在他的认知之中,天才大多有些倨傲。 比如钱福就和他们处得来。 尤其喝酒之后,钱福更爱把周围都统统数落一遍,也知他到底酒后失态还借醉酒把心里都讲了出来! 本来他们作同年理应有错的交情才,结果因着钱福这些候两次喝醉都干事,少同科进士都对他颇有微词。 钱福要故意的,那就应该想办法戒酒了! 靳贵夸道:“一定有多爱和你朋友。” 文哥儿顿更骄傲了:“那肯定的!” 有靳贵帮忙,文哥儿一会就把书找齐了。他谢过靳贵,兴冲冲抱着书去找王文素。 此钱福恰从楼上来,抬眼一瞧,便看到靳贵正在揉自己微微发酸的手腕。 那情景、那作,瞧着特别熟悉。 靳贵:“………” 钱福:“………” 嗐,那小孩儿可真谁抱谁知道。 文哥儿可晓得自己让今科状元与今科探花莫名生出点奇奇怪怪的惺惺相惜来。 文哥儿抱着书去找王文素,两便分坐两边研究书里记载的天元术来,还换着书看,顺便交流一自己读到的新内容。 文哥儿总觉得吧,这东西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打开朱世杰的《四元玉鉴》,文哥儿立刻就被里头的题山题海吸引住了。 这满满的一本书,全要你列方程解答的数学题啊! 少说也有两三! 文哥儿来了兴致,即掏出随身带着的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看能能把里面的题给做出来。 王文素见文哥儿随手就掏出支笔来,顿觉自己二十几了竟有文哥儿学,以后理应随身揣点纸笔才。 两就着几本算书琢磨了一早上,还觉得把这个天元术理解透。 容易到杨廷和他们吃饭的点,文哥儿便领着王文素跑去和杨廷和会合。 王文素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学士级别的物,心里那既紧张又激。 他跟着文哥儿向王华他们见礼,才怀揣着激荡的心情在杨廷和边上坐。 李东阳典型的文科生出身,本来还对文哥儿请教杨廷和的问题感兴趣,听说什么《测圆海镜》、什么《四元玉鉴》、什么天元术,立刻就四散吃饭去。 每个的内心想法基本都这样的:你们别过来啊,你们这些该死的数学知识,赶紧离我远一点! 连天元术都学得这么积极,世上有什么王家这位小神童感兴趣的吗? . 第82章 第82章【必须不能】 文哥儿当然是对啥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有人一起学,??文哥儿就特别来劲,提问都分积极。 杨廷早经在脑海里把天元术相关内容过了一遍,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听得文哥儿豁然朗。他转头一看,旁边的王文素也一脸学到东西的欣喜。 两人琢磨了一早都没琢磨透的东西,??这会儿一下子就弄懂了! 文哥儿向来是给他一把弓,他就想试试能射下几只鸟来的。弄明白这天元术是怎么一回事,??他立刻就想拉王文素一起去做题,题还是的,他们手头不就有本《元玉鉴》! 王文素不知能在京师待多久呢,争取他们能够一起把整本《元玉鉴》刷完,??以后出题去考别人。 王文素也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的掌握了。 还是杨廷把文哥儿拎了回来,??顺便把王文素拦下了,要他们吃过饭去做题。 杨廷这么一说,??文哥儿立刻饿了。 他与王文素一起分享了光禄寺六十分万岁的工作餐,翰林院礼部离光禄寺都不算太近,饭菜送来没什么热气,??好在天气热了,也就不追求热饭热菜了,能吃就行! 两人都惦记着去刷《元玉鉴》里的题,也没对工作餐指指点点,飞快吃过饭后就把书摆在案几中做起题来。 文哥儿好强得很,??一道题还要看王文素一眼,??见王文素经在下一题了,立刻哼哧哼哧地加快速度,力求不被这个刚见面的笔友比下去! 王文素倒是很专心,他是的喜欢数学,??每天就捧着自己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算书翻来覆去地看,想象自己那些算书的作者把臂同游。每次在书里看到发,都觉得快活得不得了。 对于世人不重视、不喜欢算术这件事,王文素着实难受得很,偏又没能力改变什么,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埋头钻研。 要不是文哥儿第一次来信就给他出题,第二次又托人给他送他寻觅久的几本算经,他也不会到了京师就巴巴地来找这位“小友”。 眼下大家都读圣贤书去了,能找到与自己聊得来的朋友实在不容易,哪怕文哥儿年纪小些,这个朋友他也交定了! 两边一个在暗中较劲,一个沉浸其中,午后时光不知不觉过半。 还是金生到翰林院大门把食盒拎了进来,文哥儿才想起自己约了丘濬过来吃下午茶来着! 文哥儿有些懊恼地道:“我都把这事给忘了!”他让金生到头找个适合聚餐的好地方,转头对王文素道,“我去礼部那边寻丘尚书过来,丘尚书算术也好得很,你先把我们刚才没做出来的题抄下来,等会我们一起问丘尚书去。” 王文素:????? 尚书是你说找就找的吗?! 翰林院礼部还能相互串门?! 王文素感觉有哪里不太对,文哥儿却经跑去王华他们说起一会的安排了:等会老丘要过来,他们可以把今天的编纂工作汇总汇总,老丘来了以后他们一边遛弯一边汇报,汇报完正好坐下喝点茶吃些点心休息一下! 王华道:“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还敢对大人的事指手画脚。” 文哥儿道:“才不是指手画脚!反正你们都是要汇报的,走着说不是正好吗?” 王华心道,你小子要是不去撺掇,丘尚书可不会天天跑过来。 哪有官天天跑过来跟进的道?大多时候都是下官过去汇报的。 王华道:“那你得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了,我也做不得主。” 文哥儿马挨个去问其他人的意见。 在场的既又文哥儿亲爹又有文哥儿老师,一圈子人每日朝夕相对,私交都还算不错,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点小事? 昨天文哥儿的危言耸听还历历在耳,他们着实对久坐有点发怵,大伙一起出去遛个弯也不错。 文哥儿征得所有人同意,眼看太阳都经始往西边跑了,也没耽搁,麻溜跑去礼部寻老丘去。 丘濬正捧着份公文在看,脸有点臭。他听到文哥儿蹬蹬蹬跑过来,人分明不大,闹出的动静却跟小炮弹似的,不由搁下手里的公文瞅向咻地一声跑到自己近前来的文哥儿,嘴里问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昨天我们说好的,一起喝下午茶!”文哥儿积极提醒。 丘濬道:“谁你说好了?” 这小子说是会来找他,老半天都不见人影。在才跑过来说约好要喝下午茶,指不定是玩了半天觉得无聊了才想起这事儿! 文哥儿才不别扭老丘分辨,径直拉丘濬起来,嘴里还说道:“我都爹他们说好了,我们先一起遛个弯活动活动筋骨,到园子里喝茶吃点心!” 丘濬道:“你当这是旬休日吗?” 文哥儿道:“遛弯的时候他们会给您讲今天的编纂进度,你听完了在喝茶的时候给他们讲讲接下来的安排,这不是没耽误正事吗?” 丘濬没好气道:“人人都这样,像什么样子?” 文哥儿道:“我都准备好点心了,不吃就浪费了。您没有背过诗吗?”他摇头晃脑地给丘濬背了起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那小嗓儿中气特别足,吵得丘濬脑仁发疼。 偏文哥儿还在那儿讲他爹要他出钱买点心的事,他算算手头的钱只够请大家吃一次的,错过这次就没有啦。 文哥儿老气横秋地感慨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丘濬:“………………” 小小年纪的,哪来这么多感悟?! 这个王华也是的,才这么小的孩子他说什么钱不钱的?是俗不可耐! 丘濬被文哥儿磨得没办法,只得先放下礼部的活随他去了翰林院。 他伏案看了半天公文,眼睛还有点疲惫,骤然走到头看到满庭翠绿的枝叶,才注意到经入夏了,到处都青翠可爱。 文哥儿好不容易把丘濬劝出来了,立刻拉着丘濬往翰林院那边走。 这条路他才走了两次,就经熟悉得跟在自己家里溜达似的。 路遇到见过两回的礼部属官,文哥儿还很有礼貌地问好,并表示自己是过来请丘濬过去跟进翰林院重点修书项目的。 这可是记录一个皇帝一生的重要巨着,参加编纂这书可是能升官的,可见它多么重要! 是个超级重要的大项目没错了! 老丘每天过去跟进一下,完全合! 丘濬一如往常地臭着一张脸,底下的人看不出他是怎么个想法。不过他没有口否认文哥儿的说法,算是默认了。 没办法,要是他今天否认了,明天这小子又来磨他过去遛弯,岂不是白解释了? 李东阳等人见到丘濬时一点都不意。 在大伙都知道了,丘尚书就吃文哥儿软磨硬泡那一套。 而且只有文哥儿才有用,别人去使还不管用的那种。 唯一一个全程处于震惊状态的只有王文素了。 可怜他刚到京城,本来只是想找笔友讨论讨论数学问题,结果他糊里糊涂被自己这位笔友拉来翰林院! 在文哥儿还轻轻松松把隔壁礼部尚书拉来了,堂而皇领着一群翰林学士到面遛弯去。 换谁碰这种事都会震惊的! 文哥儿没忘记王文素这位朋友,他拉着王文素给丘濬介绍,说这是他笔谈久的好朋友,数学学得特别好,做起题来比他还快! 这最后一点,他提起来时还很不甘心来着。 丘濬勉励了王文素几句,也没忘记自己过来要办的正事,当边遛弯边跟进《宪宗实录》的编纂情况。 文哥儿乖得很,王文素一起缀在丘濬身边听他们轮流汇报自己的进度。 一行人半路捎了谢迁,一同去金生选好的位置喝下午茶去。 等大伙围坐在一起吃起茶点来,文哥儿便又把自己钱只够请这么一次的事说了一遍,唉声叹气地表示自己的小钱袋经瘪瘪的,明天就没得吃啦。 李东阳等人登时齐齐看向王华,觉得这个当爹的可不要脸,吃顿点心居然还要自家儿子掏钱! 王华:????? 这不是不想让他天天搞这一套吗?怎么就他让儿子出钱了?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说?! 文哥儿一点都不关心他爹的心情,一边给大伙介绍他娘给他准备的香香点心一边自己吃得老欢。 看得王文素都替他捏一把汗,生怕他回去会被他爹给痛揍一顿。 众人说说笑笑地吃饱喝足,便又回去接着干活了。丘濬倒是被文哥儿拉住了,要他给讲讲题。 还说什么“区区天元术,一定难不到您”! 老丘:“……” 那必须不能被难倒。 . 第83章 第83章【绝对不是】 丘濬会不会?丘濬还真会。 他是少数和杨廷和一样爱读“杂书”的人,????甚至比杨廷和读得更杂。 毕竟丘濬少年时都是跑蹭书看的,别人有么书他就蹭么书,从来都没得挑的。 等入朝为官以,????他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国子监,上班在看书下班也在看书,????可不就快翰林院藏书、国子监藏书扫荡光了吗? 天元术这种偏门“杂学”问题,丘濬也曾研究一二。 至少文哥儿翻找出来那本《四元玉鉴》他是看过的。 要不怎么说他是明朝活动的全书! 王文素在文哥儿示意下抄好的难题集拿出来,????很快收获了丘濬的倾情讲解。 他没想到不仅有懂算术的翰林学士,还有懂算术的礼尚书,越听便越对京师心生向往。 朝廷并没有禁止商贾之子,甚至还允许他花钱买国子监的纳贡生额,????但凡家里有点余力的都会让子孙代习举业。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王文素大半心思都投入到算术的研究之中,便没心思读么圣贤之书。 一秒记住 应该说自从迷上了算术,????他就再也不想分半点时到早就被读书人翻烂了的四书五经上。 只想好好钻研各种各样的算术问题。 甚至想不明白为么大家这么轻视算术,他家中的算书都是他一本本辛苦搜罗回来的。若不是被他带了回家,它可能会一点点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被蠹虫啃坏,????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就因为科举不考算术吗? 以前王文素没遇到过真正精通算学的人,便觉自己待在家里埋钻研也不错,如今来了京师发现世还有这样多的厉害人物。 傍晚王文素文哥儿分别,回到客栈时仍有魂不守舍,心里想的全是杨廷和丘濬给他讲解的那内容。 自从知晓了天元术的存在,????他便每日魂牵梦萦。如今他文哥儿这位小友一起学了一整天,????那种豁然明悟的畅快自不必说,更多的却是不满足。 他不满足只学到这么一点,想要踏入更广阔的天地,尽情感受数理之中无穷无尽的妙处。 要是能留在京师就好了。 这个念一冒出来,????王文素就辗转反侧,没法入睡。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王文素就等在了他爹房门口。等他爹王林一起来,他便扑通一声跪在王林面前,对王林说:“爹,孩儿想留在京师。” 王林人长得有富态,一瞧就知是个商贾。他刚打开房门就被儿子这么一跪,很有摸不着脑。 王林不止一个儿子,可最喜欢的还是王文素,因为王文素从小就聪明,很能给他长脸。 儿子喜欢算术,不想考科举,他也没拦着,经商的嘛,学点算术没坏处。要不是最近看儿子对那么天元术着了魔,他也不会强拉着儿子来京城,带他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没想到这眼界是开了,见识也长了,儿子竟是想留在京城不走了! 王林见房门外人来人往的,根本不是说好的地,绷着脸儿子拉了起来领进房问:“怎么回事?昨儿自己跑出一整天就算了,怎么还不想跟我回了?” 王文素便自己昨日的际遇给王林讲了。 王林没想到王文素随便交个朋友,竟交上这样的人物。 他昨儿出应酬了一整天,到哪都要赔着脸,儿子却是出入翰林院这种清贵之地,可见儿子比老子有出息! 京师这种地,一处房屋铺子的价格能抵他晋州十几处。哪怕他王家还算殷实,想在京师置产不是易事。 王林在客房里踱着步子转了两圈,转对上儿子满含期盼的眼神,终归还是咬咬牙说:“成,我想办法给你在京师置办个铺子,再派你祥叔帮你打理。” 王文素惊讶。 王林正色看着自己最偏爱的孩子:“可你得好好想清楚,你几个哥哥弟弟早就不满我总偏心你。你如果留在晋州,我还可以顺手帮帮你,但你在京师要是铺子给赔进了,我没法再给你更多帮扶。” 王文素长到这么大,一直没离开过家,更没有独立做过么大的决定。他犹豫地:“要不租个房子就好……”他实在没么底气自己撑起一门生意。 王林:“那以呢?我和你娘还在,你没吃没喝交不起租钱还可以管我要,以我和你娘不在了,你问谁要?是准备吃我给你留下的田宅银钱一辈子,还是准备问你哥你嫂要?” 王文素脸色一下子涨红了。 他活了二十好几岁,妻子是家里帮忙娶的,吃住也全是在家里,每日只埋做自己的事,从来没自己赚过半分钱。听亲爹这么一说,他怎么能不脸红? 王林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既然想留在京师,那你就得拿出点留在京师的本事来。凡事开难,一开始遭挫败也别太灰心,遇事多找你祥叔素点应了下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他呐呐地说:“我和文哥儿约好了,今儿还要到翰林院……” 王林一听是翰林院,自然欣然说:“既然经说好了,那肯定得。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多留几日看看给你弄个么营生,只管好好和你这位小友读书。” 王文素这出门。 王林只在晋州稍微有点家底,没么官场上的关系,见儿子迫不及待地跑了,便他刚提及的祥叔喊了进来。 这位祥叔年轻时是在打行干的,所谓的打行是一地新兴的行当,有文打行也有武打行。 文打行接的是诉讼活儿,专门帮人打官司,他大多在官府那边有点门路,只要你肯掏钱赢面就很大;武打行呢,大多收拢市井无赖,要么帮人押送值钱的货物,要么帮人上门讨债。 祥叔出打行,见识广阔,手段了得,只是和打行闹翻了随着王林迁晋州。他自己没儿没女,看着王文素长大,便王文素当半个儿子看待。 知晓王文素想留在京师,祥叔皱起眉思索片刻,说:“那我出寻摸寻摸,看有没有适合的铺子和生意。” 另一边,王文素跟文哥儿会合,和文哥儿说起自己可能会留在京师的事。 文哥儿听了非常高兴:“真的吗?那我以可以常常一起玩儿了!” 王文素也很开心,没和文哥儿多说家里的事。 文哥儿是官宦子弟,不该沾太多商贾之事,两人只谈算术便好了。 两人跑对着《四元玉鉴》刷起题来。 不过文哥儿半路被谢迁逮着了,说他经研究了这么久算术,也该功课补补了。 这就体现了来到老师眼皮底下的坏处—— 想偷懒根本不可能! 生活不易,文崽叹气。 不管怎么样都算是多了个一起学习的朋友,文哥儿每天跑翰林院时都劲十足。 倒是岑老太太夫妻俩没人陪着喝下午茶,平时想念得紧,只得剩下三个孙子孙女喊到跟前来陪吃。 结果两个小的还太小了,么都吃不得,王守俭倒是比弟弟妹妹能吃点,可他话比较少,还是没那股子热闹劲。 要不是文哥儿每晚回来都会哄得他开怀不,她都要想孙子想瘦了。 比岑老太太她更失落的,得数每天都要找文哥儿玩的谢豆了。 以前他每天不是你我家就是我你家,简直是天下第一好。可现在文哥儿翰林院读书了,根本没空和他玩! 本来谢豆也是能接受的,他可以等文哥儿跟着王华他下衙回来再王家玩儿个时辰。 可这天下午他掐着点跑翰林院门口等文哥儿他出来,就看到文哥儿和王文素一路说着话走出来,两人似乎讨论么讨论得特别起劲。 谢豆没见过王文素,见对不是穿着官服,心里登时警惕起来:这家伙是哪家子弟?为么他能和文哥儿一起翰林院?难文哥儿背着他交上新朋友了?! 文哥儿的朋友可太多了,说不准很快就会他忘了! 以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玩啦! 文哥儿正和王文素讨论着今天碰上的难题,一抬眼就瞧见谢豆在不远处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文哥儿一脸茫然。 他跑过拉着谢豆问:“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和我说说,我一定帮你欺负回!” 谢豆听文哥儿跑过来一通关心,很有不好意思。 他胡乱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珠子,抽抽噎噎地说:“我以为你交上新朋友,以就不带我玩了。”说完他还偷偷看了旁边的王文素一眼,明摆着就是在说王文素。 新朋友王文素:“…………”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说:“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怎么会不带你玩!” 他这几天是有点忘记谢豆了,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这种事。 小孩子忘大多正常,绝对不是他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旧朋友! 文哥儿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神色那叫一个认真,任谁来都看不出他有半点心虚。 谢豆一听自己是“第一个朋友”,果然开心起来。 他絮絮叨叨地和文哥儿说起自己今天在家碰到的大事小事,文哥儿一点都不嫌烦,全照单全收,属于非常愿意聆听朋友讲话的好听众。 谢迁看着自己儿子轻轻松松被哄好了,忍不住在心里直摇。 得亏文哥儿没么坏心思,要不他家这儿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瞅见两个小的很哥俩好地跑在最前,谢迁转对王华说:“你家这小子以怕是特别会哄骗女孩儿。” 瞧瞧他那张能说会的嘴巴,简直是上到七老八十(丘尚书)下到垂髫小儿(谢豆豆)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以也不知会祸害谁家闺女! . 第84章 第84章【只此一份】 文哥忙忙碌碌,??转眼到了端午。 这样重要的节日,王华又宫里领了粽子来,现在吃多了光禄寺做的工作餐,??文哥已经能理解他祖母拿粽子去供奉祖宗的为了。 毕竟这个肉粽又不好吃,仅能现他爹目光宗耀祖当大官了,??不给祖宗吃给谁吃! 文哥兴头十足,在自己家包完粽子,??又跑去谢家帮忙。 实则就是想看看两家的馅料有啥不样。 去年他还太小,粽子拿小小只的吃着玩,压根没吃够。今年可不样,他至少可以把各家的都尝尝看,??谢家的肯定不能放过啦! 文哥跑到谢家,??还和谢豆比起了腕上的五彩绳。这是他娘大早系上来的,说是整天都不许取,??说是戴个天接下来整年都可以驱五毒、散。 都是家里人亲自编的,自然各家样式都不样,文哥在家看过金生的、他二哥的、他弟弟妹妹的,??对谢豆他们的五彩绳也极感兴趣。 结果谢豆和他秀他妹给他编的五彩绳,说全家只份。 文哥对“只份”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可他嘴里肯定是不承认的,立刻哼道:“我也有妹妹!” 谢豆道:“你妹妹不会编五彩绳!” 首发网址. 让姐还小呢,话都还不会说,??哪里会编东西。 文哥听,??开始瞎掰:“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真不称职,昔娘都给你编了,你却没给昔娘编。换成我是昔娘的话,我肯定不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文哥说的这话很能唬人,??谢豆下子慌了。他讷讷说道:“可我不会呀。” 文哥大放厥词:“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只是你没这份心罢了。就编个五彩绳,有多难的,学学就会啦。” 谢豆羞愧极了,生怕妹妹真的不喜欢自己,不由提议道:“那我们这就找昔娘学去!” 文哥没玩过这个,顿时也来了兴趣,跟着谢豆去找昔娘学编五彩绳。 昔娘很大方地拿出没编完的五彩绳子来他们。 三个小孩凑起玩起来,没会昔娘就示范着编出了根好看的五彩绳。 文哥认真看昔娘编完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空着的左腕伸过去说:“你看我这里缺根!” 昔娘和文哥小便认了,自是不会拒绝文哥光明正大的索要,开开心心地把刚编好的五彩绳系他腕上。 文哥了新的五彩绳,马上转头和谢豆炫耀:“你不是独份了!” 谢豆:????? 刚才文哥和他说那么多,居然是为了骗根他只份的五彩绳吗?! 文哥倒不是纯粹骗那独份的五彩绳,他是真的学了,气编了大把,见人就给别人系根,嘴巴抹了蜜似的表示不仅小孩子要不侵,大人也要。 文哥吃过了谢家的粽子,兜兜里还揣着堆五彩绳呢,开始往丘濬他们家挨家挨户送温暖。 点都没有凭己之力霍霍掉人家昔娘大把绳子原料的自觉。 谢豆没想到文哥还有这样的操作,看着长着张严肃脸的丘尚书腕上系着的五彩绳,有瞠目结舌。 还可以这样的吗! 丘尚书竟也没反对文哥给他系五彩绳! 谢豆跟着文哥在长安街浪了天,到家还有恍惚。 他跑去和他爹说了文哥给丘尚书他们送五彩绳的。 谢迁这个当老师的自然也收获了文哥的五彩绳和甜言蜜语。 不不说,这小孩真的很会来,连他听了都觉这小子着实贴心很(提是忽略他给每个人都送了根)。 小孩子做不必管符不符合礼仪风俗,只要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谢迁揉揉子的脑袋,说道:“丘尚书他们收的是文哥的心意,只要你真心实意对人,别人也会真心实意对你。” 谢豆连连点头,又嘟囔道:“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想骗昔娘的五彩绳呢,没想到他是真的想学。” 谢迁下子顿住了。他睨了谢豆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骗昔娘的五彩绳?” 谢豆直接把文哥那通说辞给谢迁讲了。 本来他也没觉文哥是想要昔娘的五彩绳,可文哥拿到以后就和他炫耀说“你不是独份了”,很难让他不多想! 他居然这样猜测自己的好朋友,真是不应该! 谢迁:“………………” 他怎么觉真不是谢豆多想? 文哥这小子真的做出来! 毕竟听到别人是“只份”就想方设法也讨要份这种,确实是文哥干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老父亲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希望是错觉吧! 另边,文哥趁着端午假期在外头撒欢大半天,到家想起自己还没给家里人送五彩绳,又挨个给他们绑去。 王老爷子见文哥拉自己要绑绳,也不躲开,只是嘴里没句好听的:“哪有大人绑这玩意的?出去可别叫人笑死。” 文哥道:“这可是能让人不侵的五彩绳,他们肯定是自己没有才会嘲笑有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赵氏等文哥跑东跑西给大伙都系上了,才拉着文哥问:“你这么多五彩绳哪来的?是到外头买的吗?街上人那么多,你可别自己到处瞎跑。” 文哥道:“不是买的,我在师妹那自己学着编的!” 他还给他娘看了自己左腕上系着的五彩绳,表示是自己略施妙计让谢豆再不是独份啦! 赵氏:“……” 赵氏没想到文哥腕上多出来的五彩绳不是他自己编的,而是人家小姑娘那哄来的。这要是叫谢学士那边知道了,下还不把文哥扫地出门? 好在文哥年纪还小,小女间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赵氏在文哥面没有多说,夜里却是辗转反侧。 弄王华有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便把文哥跑去谢家哄人家小姑娘给他编五彩绳告诉王华。 王华道:“文哥还那么小,你何必太操心。” 就文哥如今这岁数,根本就没有大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想到两天谢迁还在那说文哥以后很会哄骗女孩,只觉该头疼和担心的应该是谢迁才是。 谁叫他编排文哥来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 与同时,文哥也早早上/床歇下了。他确实什么都没多想,就是满长安街转悠了天,累慌,所以沾床就睡。 入睡,文哥在枕下压了根五彩绳,这是他特意留给猫猫的。 猫猫也要不侵! 文哥许着这样的愿望沉沉入睡,就这么觉睡到后半夜。 这时他梦里终于出现了许久不见的猫猫,它的脖子上系着根五彩绳,瞧着就是他给编的。 猫猫看起来不太习惯系这东西,坐在那伸爪挠了又挠。等瞧见文哥到梦里来了,它才坐直了身,抬爪按着两个小福袋用金澄澄的眼睛问他:“你是要左边的小福袋,还是要右边的小福袋?” 文哥:? 终于不破了吗? 而是小福袋了! 猫猫现在出息了! 文哥没急着选福袋,而是问猫猫:“你去年怎么才来了次?是不是遇上什么了?你不用给我带福袋也可以的,多来几次就好!” 猫猫爪子还是按在两个福袋上,用眼神询问他要哪个,连声喵喵都没给他。 文哥早习惯猫猫的冷淡了,坐到两个福袋面没去拿,而是先摸了摸猫猫脑袋,又去挠了挠猫猫下巴,很是怀念这久违的毛茸茸触感。 猫猫眯着眼睛把脑袋搁在文哥小小的掌心好会,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看天快亮了,它又催促文哥赶紧选福袋。 文哥随便选了个小福袋。 猫猫下子消失了。 文哥睡梦中醒来,没去看枕边多出来的福袋,而是翻看枕头看底下压着的五彩绳还在不在。 ——没有了! 文哥觉自己不侵的祝福送到了,抱着枕头高兴了半天,这才去拆新到的小福袋。 小福袋上除了没有补丁,看起来比面几个福袋没什么不同。 文哥打开福袋看,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段物品介绍—— 「这是把使用过的圆规。 该圆规使用次数不多,零部件没有任何损坏,整价值没受到太大影响。 铲屎官有需要的话可以正常使用。」 文哥把圆规拿出来看,确实非常新,想来也是他以用过的。 这东西是小学生常用文具,比起写过的卷子和“烂笔头”铅笔倒也算有用处! 就是用处也不怎么大就是了。 . 第85章 第85章【你不能进】 哥儿拿出小福袋的圆规,????那是把泛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小物件,触感让哥儿非常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种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东西,记忆中那种在商品琳琅满目的具店挑挑拣拣的日子也早已远去。 哥儿把圆规塞回小福袋,????偷偷翻身下床,拉开抽屉准备将小福袋放进去。结果小福袋出现一提示—— 「检测到周围有三小破福袋,????是否将它们整合进小福袋中? 整合后铲屎官可以自由选择福袋载体,方便随身携带福袋。」 说话,????哥儿没看太懂。 他按照提示把早前三小破福袋塞进新得的没补丁福袋,结果发现它们一下子消失,变成三小口袋,他试探着往一掏,????惊奇地发现可以轻松把他藏在面的私房钱掏出来! 那“自由选择载体”又是什么意思? 哥儿左看右看,????掏出他娘给他绣的小荷包把福袋塞进去。 福袋分明比小荷包大多,他只那么轻轻一塞却一下子瞬间变得无影无踪。 表面看起来还是小荷包,????际他可以往荷包塞进好几样拳头那么大的东西,而且拿起来毫无重量! 首发网址. 这可太棒! 一定是猫猫知道他想“腰缠万贯,骑鹤扬州”,????怕他扛不动那么多银钱,特意给他送这么宝贝来。 等他以后攒够超级大的福袋,就可以轻松腰缠万贯。 很不错,万事俱备,只差万贯! 哥儿又试着把小福袋转移到衣兜、袖兜,????换来换去玩得不亦乐乎。 充分解小福袋该怎么用以后,????哥儿把这宝贝塞回小荷包去。 他开心地把小荷包揣身,莫名感觉自己现在已经特别富有。 等将来他去学,荷包可以藏好几包零食,羡慕他同窗! 因为见到猫猫,????哥儿一大早就特别高兴,精神抖擞地吃过早餐便兴冲冲揣着小荷包出门去。 经过几的努力,他们已经快把《四元玉鉴》的题刷完,王素很有些忐忑,不知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跟哥儿一起去翰林院。 哪怕他只能蹭哥儿的书看,还是很想和哥儿一起研究数学问题。 哥儿却没那么多烦恼。 他见王素就和他说起想搞几何学的事。 目前《几何原本》还没翻译过来,国内还没有专门的几何学分支,连几何这词都还没出现。 可在日常生活和献记载中,从来都不乏几何学的存在,勾股定理、圆周率这些后世必修内容也已经被古代数学家们广泛研究。 哥儿通过《营造法式》对古代建筑学也算小有解,知晓工匠们代代相传、口口相授着许多用的技巧与工具。 这些数学专着以及应用践的几何学内容要是整合出来,可以当成一门单独的学问! 哥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和王素讲。 王素有着全身心投入到数学研究去的热情,看过的算书可比他要多得多,想要系统性地总结出几何学理论体系来应该不难。 祖宗的智慧怎么能被埋没掉,必须整理出来给大伙瞧瞧! 哥儿特别来劲地鼓吹道:“等以后这门学问成为人人都要学习的基础学科,大家会永远记住你王素的名字!” 王素:? 话题怎么突就转到构建基础学科理论体系? 王素眼下还年轻,仍处想埋头钻研算术的阶段,还没生出自己编书的念头来。他犹豫地说道:“我多岁,便是把书编出来,也不会有人看的吧?” 哥儿道:“编书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不准等你编出来后都七八!我们只是先定小目标而已。” 他还给王素举例子,说丘为他的字巨着(《大学衍义补》)哼哧哼哧好多年,六好几把书献给朝廷! 现在不开始努力,什么时候能像丘那样它巨着呢! 王素经哥儿一通掰扯,觉得特别有道理。 都说“千之行,始足下”,不从现在开始着手做准备,难道要等得动弹不、脑子也不好使,来懊悔自己没有早早动笔吗? 王素是很有数学分的人。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哥儿提出的这方向是可行的,做好确有可能让他所热爱的那些算术专着重见日,再次被大家重视起来。 只要愿意关注和研究这些内容的人多,肯定会有更多人发现先人们的智慧是多么宝贵。 王素振奋不已,认真说道:“好,我们今把《四元玉鉴》搞定,就去找你说的那些内容!” 王素平时没什么脾,看起来不太起眼,提到数学时却是整人都亮堂起来。 哥儿总觉得王素这模样叫他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见过。 他没太放在心,乐滋滋地与王素去翰林院,继续一起刷题和看书去。 端午已经过,大家还是带几粽子到翰林院分给相熟的同僚尝尝,还有些是带自家做的糕点,全都是各家家乡的味道。 哥儿到以后,大伙都招呼他过去尝鲜。 这不是鼠掉米缸吗? 哥儿兴冲冲地这边吃完那边吃,直至小肚皮鼓鼓的,发现自己吃多。 他吃得太饱,连脑子都转不动,只能扔下王素自己遛弯消食去。 哥儿这一遛弯,又溜达到礼部官署去。 丘濬正在那正襟危坐地看,瞧见哥儿在外头探头探脑,搁下瞥他一眼:“鬼鬼祟祟做什么?” 哥儿直接把这话听成“进来坐”,就跑过去丘濬旁边坐下,摸摸好不容易消化掉一点点的圆肚子,和丘濬嘀咕道:“大家太好,都给我带吃的,我一不小心吃多,就出来走动走动。” 丘濬道:“连自己嘴巴都管不住,你还能管住什么?” 哥儿哼哼唧唧两声,不答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等他觉得自己歇够,又从礼部溜达回翰林院去,俨把这些官署当自己家。 丘濬都怀疑哥儿要是认得隔壁户部的人,说不准会把户部也逛。 哥儿一点都没辜负丘濬的期望,他从礼部官署溜出去,发现翰林院隔壁的钦监门口很是热闹,不由跑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走近一看发现,原来是一群钦监的学生在合力扛东西进监。 太/祖朱元璋规定钦监的相关从业人员世代都只能从事这一行,子孙后代都不允许跳槽,同时还不允许普通学习相关知识窥探机。 这些扛东西的生们脸色瞧着都挺没精采,一看起来一点干劲都没有。 显见不是人人都喜欢自己这世袭的行当。 哥儿不解生的情况,只对他们扛着的大家伙颇感兴趣。 这东西大圈圈连着小圈圈的,看着特别稀奇,他从来没有见过。 哥儿边屁颠屁颠跟着搬运的人往前走边观察这件自己不认得的大家伙。 哥儿年纪小,一开始别人也没注意到他,直至他快跟着大伙跑进钦监,有人发现后头跟这么小子。 “小娃娃,你不能进。”有生转头对哥儿说道。 哥儿好奇地道:“你们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生不认得哥儿,自不会随便对外人介绍钦监用的仪器,摇着头说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说罢他就要继续与同窗一起扛着那大家伙回钦监。 哥儿知道自己进不去,只能巴巴地看着他们往走。 没等他失望地回翰林院去,就有人从后头把他给抱起来。 哥儿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抱起自己的是中年官员,胸前的补子画着只白鹇,和他爹今年新得的官袍一模一样,是五品官! 可是朝廷五品官那么多,哥儿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官职。 “你是王家那位小神童吧?”来人笑笑,很和地朝哥儿自我介绍一番,说自己是这钦监的监正吴昊。 哥儿一听这人是钦监一把手,眼睛一下子亮,好奇地追问道:“您可以告诉我刚他们抬进去的是什么吗?” 吴昊沉吟片刻,觉得这也不是不能说的。 这位可是圣亲自召见过的小神童,三岁出头便允他入翰林院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吴昊笑着抱哥儿进钦监,朝哥儿介绍起监生们暂且摆在庭院中的大家伙:“这是刚做好的简仪木样,我们搬回来先试着用几,要是准确的话就比照着这木样来造新简仪。” 他放哥儿下地,走到简仪前给哥儿讲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 原来这是元代郭守敬从浑仪改进而来的观测仪器。 因为仪器使用的圆环大量减少,观测起来比满身圈环的浑仪清晰且方便,所以大伙都喊它“简仪”。 不管简仪还是浑仪,都有一根拿来瞄准和定位的窥管,方便钦监官员借助它精细地观测体高度以及方位。 听着就像没有镜的望远镜。 哥儿围着那简仪木样转一圈,还兴致勃勃地跑到窥管底下左瞅右瞅。 结果瞅半没搞明白怎么能靠这玩意仰望穹。 都说术业有专攻,看来这玩意还是得专业人士玩得转。 “真厉害!”哥儿朝吴昊夸道。 吴昊听着哥儿由衷的夸赞,不由脸一红。 这还是有次他报自己预测的象没测准,被人弹劾水平不到家,他书新仪器申请报告:“朝廷用的浑仪和简仪是南京搬来的,两都相隔两千七,京师哪能用南京的仪器呢?我们需要新仪器!” 要不他们还一直得过且过将就着用来着。 哥儿屁颠屁颠跟着吴昊转一圈,在钦监头过足参观瘾,想起自己跑出来半。 这都快到饭点,再不回去他爹要发现他溜号! 得赶在午饭前回去! 他赶忙谢过吴昊这位免费导游溜回翰林院去。 哥儿偷偷摸摸地跑回王华他们的直舍外,没敢直接进去,而是先探出颗小脑袋瞅瞅头是什么情况。 他先看到的是他爹的官靴和袍角,再抬头往看去,赫发现他爹虽背对着他,李东阳几人却是面向他的。 哥儿一下子接收到来自好几位长辈的凝视。 哥儿:“…………” 哥儿咻地把脑袋缩回门外。 . 第86章 第86章【做客吴家】 王华李东阳们神色不对,??马上知道是文哥儿回来了,转身走到门口把人拎出来。蹲下盘:“去哪了?” 文哥儿道:“看简仪!” 简仪这玩意,一般人可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翰林院和钦天监比邻而建,??王华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所耳闻的。 王华说道:“下次要出去那么久,一要先和我们说。” 要不是有金生跟着,??这边又全是官署,王华可不放心一个人东跑西跑。 文哥儿爹没生气,??马上又活了过来,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钦天监的闻,以及那热心导游钦天监监正吴昊。 人好好一五品官,好心给介绍两句,??经这张嘴一说倒成了个当向导的。 正好到了饭点,??伙一起去工作餐吃,文哥儿给伙讲起了自己在隔壁的所所闻,??供伙着下饭。 李东阳等人也给贡献了点隔壁钦天监的八卦。 比如吴昊这个监正上任后遇到的题,比如监生们消极怠工,连点卯都不去,??真是叫吴昊束手无策。 文哥儿没想到继国子监学生、光禄寺官员摆烂之后,还有个摆烂的钦天监。 首发网址. 想想也是,钦天监整天不是观天象就是算日子,看着就像是搞封建迷信的。 可皇帝搞起封建迷信来吧,一般又不走钦天监流程。 比如宫太后和太皇太后一个信佛一个信道,??皇宫里头就分别给佛道都设了场地,??作为被后世称为“孝宗”的朱佑樘,常陪着这个礼佛,又陪着那个嗑丹药,弄得自己也有点封建迷信,??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都是茹素的,完全不补充优质蛋白质! 像钦天监这么个略微有那么点科学的卜算观测门,地位可不就不尴不尬吗? 偏偏钦天监这些专业人士还得世代都搞这个,哪怕有的选,也只是在天文生、阴阳生、回回生(一掌握回回历搞推算的科目)这些天文历算专业里选,子孙后代只能转专业,不能换门! 这情况下,学生不好教也很正常。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别人都没兴趣学,你还摁头让人学,那就不能怪强拧下来的瓜不甜了。 人也没想着让你拧! 文哥儿没想到这样一个技术门,居然这么不受欢迎。 “真是太可惜了。”文哥儿惋惜地说道。那可是探索星空的好地方,怎么们有机会学的还不乐意学? 李东阳揉脑袋:“怎么?你想学天文不成?”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文哥儿捣鼓一下算术还行,再跑去隔壁钦天监玩耍可就太出格了。 文哥儿道:“看起来很好玩。” “你又不是钦天监监生,偷学这个是要被抓去坐牢的。”李东阳道。 文哥儿睁圆了眼,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 怪不得在外头都找不到关于这方面的书,原来是朝廷不给普通人学。 这些个禁忌还真不清楚,不免把自己和王文素的几何学构想拿出来讲给李东阳们,看看这事儿犯不犯。 要是一不小心搞成了,白费那么心思和精力也就罢了,关键是不能去坐牢啊! 李东阳没想到年纪小小的,竟还言不惭说要着书。 哪怕说是王文素来写的,那也是放厥词了,朝廷编一本书尚且得翰林院上下那么人合力干活,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写出什么书来? 不过小孩子敢想敢做是好事。 李东阳道:“既然是历代算书里提及的内容,那自然不是什么犯禁的东西。你们要是真捣腾出来了,我一给你们写个序。” 文哥儿没想到李东阳主动揽下写序的活,立刻拉着李东阳的手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等书写出来了,您不能忘了这话!” 李东阳乐了,笑道:“那肯不会忘,但我还得看看你们书写得怎么样,要是写得不好我肯是要反悔的。”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说道:“一写得特别好!” 这好朋友王文素,可是能在短短几天内掌握天元术的人! 区区几何学论体系构建根本难不倒! 李东阳最喜欢的就是文哥儿这股子自信,看着这小孩儿有看到自己的觉。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 始终没机会说话的王文素本人:“…………” 就,有点担心自己会让文哥儿下不来台,毕竟文哥儿这么有信心地把话放了出去。 王华这个当爹的,那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的。 以为李东阳已经是识过的最能吹嘘的人,现在看着自己的儿子,才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要不是自己家的,回去可得和家里人狠狠说上几句,表示从来没有过这么能说话的小子! 三岁就扬言要着书立说,说出去别让人笑掉牙了。 哪怕是算书,也不是们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吧? 文哥儿可不知道爹心情有复杂,觉得这顿饭吃得非常愉快,家都笑得很开心。 至于书能不能编成,那和王三岁有什么关系呢,这本书主编可是的朋友王文素! 文哥儿吃饱喝足,又和杨廷和要了一批参考书目,熟门熟路地溜达去藏书楼找出书来和王文素一起研究。 王文素现在觉压力很。 莫名就有火烧眉毛的觉。 刚才那可是那么的翰林学士,们全知道自己要和文哥儿一起编书了! 这要是编出来的东西太差劲,自己日后肯再也没有机会踏入翰林院这地方半步了!现在可都是沾文哥儿的光才能跟着文哥儿来看书。 王文素本来满心紧迫,可等拿到杨廷和给们介绍的参考书目,立刻又被书里的鲜内容吸引过去,整个人转眼沉浸其。 一向就是有数学万事足的人,只要给一个知识点,就可以没日没夜地投入进去,完全没空考虑其。 接下来两日王文素都在埋头看书,连文哥儿去召唤伙一起遛弯都喊不动,更别提关心爹给置办了什么铺子了。 文哥儿头一回碰上这沉迷学术,唤了几次唤不回王文素的魂儿,也就没再打扰在知识海洋里尽情遨游的王文素。 转眼到了旬休日,文哥儿想起李东阳要带自己去吴宽家玩儿,一早跑去谢迁家接受旬考,争取早些考完早些出发。 谢迁瞧文哥儿那股子欢快劲,忍不住把的考核内容提了点难度。 文哥儿:????? 总觉最近老师看不太顺眼。 是因为在翰林院最近玩得太开心了吗? 也没有啊,有好好做功课的,老师划给的书目都有在看。 要不是自己还要读那么书,也不至于跟不上王文素遨游知识海洋的脚步了(绝对不是跟着跟着发现太累了所以决放弃)! 谢迁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刻意为难学生的迹象。 文哥儿没有半点证据,只好把自己心里的怀疑搁下了。 和谢豆的旬考结束后,就出门与李东阳会合了。 谢迁也是个热爱社交的,难得吴宽邀们登门赏画,自然要和李东阳一起去。 要不然错过了这次,都不知道吴宽什么候才肯再把的爱画拿出来给伙看看。 既然文哥儿要去,谢迁把谢豆也带上了。 一会要是小孩子看不懂画,两个人可以结伴在吴家玩儿,不至于影响人们的赏画兴致。 谢豆知道自己可以跟着文哥儿一起去玩,自然高兴不已,一路上都兴冲冲地拉着文哥儿走。 . 第87章 第87章【太能说了】 吴宽家看就个书画爱好者,??处处都透着风雅。 属于你进去要不谈诗论画,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的那种。 文哥儿祸害了长安街那么多家,还头回见到这么有江南文味道的宅子,??和谢豆起老没见识地东看西看,不还跑吴宽身边提很小孩子的问题。 吴宽好脾地给他们解答才引众入座。他们前摆着的就张古朴秀雅的花梨木天然几,??几身随意雕着云头纹,茶氤氲间便有云间雾里之感。 文哥儿坐在这茶几边上,??都感觉捧到自己前的茶饮子多了几分仙。来都来了,文哥儿自然该吃吃、该喝喝,还竖起耳朵听们闲聊。 吴宽他们聊起最多的还沈周,认识的都知道吴宽最喜欢沈周的画,??连带着他们这圈都赏玩过不少沈周的画作。 文哥儿本来不太认这位苏州画家,??听他们说觉很厉害。 吴宽随口提及沈周去年找着个叫文徵明的好苗子,如今正在教对方学画,??文哥儿更睁了眼。 对于老乡这后辈,吴宽都很乐意提携的,何况文徵明还好友新收的弟子,??他自然要和李东阳他们提上两句。 文哥儿听到吴宽的介绍,耳朵竖更高了! 文徵明! 首发网址. 就那个因为字太丑痛失乡试资格、回家发愤练字成为代书画家的江南四才子之! 既然文徵明苏州,他的好朋友唐伯虎不苏州? 那什么江南四才子里的“江南”,难道就指他们苏州! 好哇,原来你们在这里! 文哥儿不追问起来:“他多了啊?” 吴宽见文哥儿对文徵明感兴趣,??以为他想找新玩伴,??笑着说道:“年二十,比你多了。” 文哥儿以前都没听到过文徵明他们的消息,以不知晓唐伯虎他们到底几岁了。 现在看来唐伯虎卷进去的那场科举舞弊案还没发生。 文哥儿试探着问:“那你们苏州还有什么很厉害的后生吗?” 吴宽不假思索地给文哥儿介绍起来,说有个叫祝允明的,??字写很不错。上回他还叫祝允明给他写了首《题东禅寺》来着,会可以给他们看看,个非常有天分的年轻。 祝允明这名字对文哥儿来说就有点陌生了。 他记最清楚的就唐伯虎和文徵明,别的印象都不太深刻,只依稀能想起来江南四才子里头确实有个姓祝的! 肯定就你们没错了,江南才子团! 文哥儿很积极地提要去欣赏江南才子团的字画。 这可后世博物馆争相收藏的迹,肯定好好看看才行! 客都这般催促了,吴宽便起身领他们去赏玩自己珍藏的字画。 吴宽这儿古画不少,连展卷不当都会损坏画作,他连半颗灰尘都舍不让它们掉进去,赏画的讲究自然比平常多。 文哥儿跟着李东阳他们洗净手,还有温柔好看的丫鬟姐姐递香喷喷的巾子给他们擦干。 他就着巾子把每个指头都抹干了,好奇地抬起手嗅了嗅,立刻嗅到种有点熟悉的淡淡香味。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对吴宽道:“这个味道我闻过!” 吴宽笑问:“吗?你在哪儿闻过?” 文哥儿道:“丘尚书家!” 丘尚书家的书房里就有这种味道,他每次去都能闻到这种淡淡的香味儿。 吴宽点头解释道:“丘尚书家书确实多。书中夹芸草可以防书蠹,靠的便这股好闻的香味。”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这东西听着就跟樟脑丸差不多,只听着要风雅许多。他好奇宝宝似的追问:“芸草长什么样?好种吗?我想往书里夹!” 吴宽道:“我没种过,不过我有不少添了芸草调制的香丸,偶尔在书房里点着熏熏,会我给你取几颗带回去试试。” 香丸不什么值钱的东西,家家户户都会备上来熏屋熏衣。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到吴宽家里能收获小礼物,眼睛倏地变亮晶晶的,谁都能看他开心不了。 吴宽喜欢苏东坡,平里更偏爱随性洒脱之。 见文哥儿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他对这小孩儿又更喜爱几分,笑着叫去取香丸备着。 李东阳戏谑道:“文哥儿有,我们有吧?” 吴宽好脾地道:“都有,都有,份,谁都不会少。” 李东阳道:“那于乔可赚到了,他把自己儿子带来了。” 谢迁听李东阳还打趣到自己头上来了,不对吴宽说道:“下回我们会多喊几个去这家伙家里聚聚,看看他家有什么可以分的。” 几说说笑笑间,吴宽已经把刚才提及的《题东禅寺》取了来。 吴宽还拿两幅字来,叫他们瞧瞧哪幅沈周的、哪幅祝允明的。 原来这东禅寺乃他们苏州名寺,自宋朝起就有不少文墨客题咏期间,吴宽格外喜欢位宋代名僧留在东禅寺的诗,便提议家起题写。 那名僧好饮酒,自号酒倦,写的诗自有股子落拓不羁的酒客之风,非常符合吴宽的喜好。 再配上沈周他们题的字,吴宽自然更加爱不释手,当场就把几幅字统统都据为己有。他提议写的,归他所有不很正常吗? 他这准备像现在这样,拿来亲朋好友展示下他们苏州的妙妙诗妙景! 文哥儿听还有猜猜游戏,立刻就来劲了,努力踮起脚想把两幅字看个清楚。 李东阳瞧见文哥儿那副特别想猜的样子,笑着把他抱了起来:“你想猜猜看?不如来个彩头,你猜对了,往后吴叔父教你书画;你要没猜对,就只能我给你看文章的候顺嘴给你指点指点了。” 吴宽道:“你自己当初四岁便以能书闻名,说倒像你教不来似的。” 李东阳道:“这不你写更好吗?我可知道有重金求购你抄的书,你还怎么都不肯卖给别。”他摇着头佯作叹,“我可没这个待遇,我的字最不值钱了。” 吴宽这么好脾的都不想接他这话了。 李东阳道:“都玩猜谜了,没点彩头哪里好玩。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吴宽瞧了眼被李东阳抱起来的文哥儿,觉这小孩儿还算合眼缘,无奈地笑了笑:“行,那就来个彩头吧。” 当事文哥儿脸茫然。 怎么回事,这个猜猜游戏的彩头为什么给他找个新老师? 书画还要另外找老师的吗?! 他没打算报书画兴趣班啊!!! 毛笔字什么的难道不够用就行?都有那么多书画才子了,他混在里算什么事?! 谢迁见文哥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含笑说道:“文哥儿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啊?” 李东阳低头看自己抱着的文哥儿:“怎么?你不想我教你,还不想吴叔父教你?” 文哥儿:“…………”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危险。 文哥儿立刻道:“杀鸡焉用牛刀!” 他还小,让他随便写写画画就好啦,没听说过幼儿园写字课画画课找国家级佬来授课的。 李东阳逗他:“牛刀杀多了牛,偶尔想杀杀鸡放松放松。” 文哥儿:“…………” 可鸡不想被杀呀! 文哥儿想了半天,没想拒绝新兴趣班的办法来,只皱起他的小眉头开始对比起两幅题字来。 他以前没看过沈周和祝允明的字,对沈周两不甚了解,只从吴宽刚才的介绍里知晓两都家境不相上下。 唯比较的区别概沈周年纪比较,祝允明年纪比较小。 文哥儿边看两幅字画,边在心里把已知信息都过了遍,再去比对眼前两幅内容相同的题字,致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指着左边那幅字说道:“这沈先生的!” 吴宽见文哥儿这般笃定,心中微讶,不追问:“为什么?” “这个老!”文哥儿答掷地有声。 李东阳被文哥儿这答案逗乐了,笑问:“怎么个老法?” 文哥儿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具体怎么个老法他哪里说知道?反正看上去更像年纪比较的写的! 文哥儿只能说道:“感觉老!” 吴宽笑道:“那你这感觉挺灵的,这幅确实石田的字。” 都说字如其,还有点道理的,每个经历过的风霜往往会体现在他笔下的每道横勾竖撇上。 有候想藏都藏不住。 沈周眼下比祝允明多活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多来的无数个夜夜把他的字画打磨了最独特的模样,便沈周自己年轻的书画作品现在不相同。 只不过光看这两幅字来猜,想猜来还需要点天分的。 尤其在从来没看过两字画的前提下。 李东阳道:“不错,你下子就猜对了,还不快喊先生?” 文哥儿:????? 怎么感觉他这老师个两个,都致力于给他找新老师呢? 难道嫌弃他太烦了?! 不管怎么说,都家说定彩头在前,文哥儿觉赖账不太好。 而且文徵明他们那整个江南才子团可都吴宽的同乡兼晚辈,他要拜了吴宽这个书画老师,以后文徵明唐伯虎什么的都和他同辈相称,不能瞧不起他王三岁! 这老师拜了不亏啊! ……反正他两个老师都在场,怎么算都不他三心两意给自己找新老师吧? 这事儿还李东阳和谢迁撺掇的,和他王小文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被迫多报个兴趣班的可怜孩子罢了! 文哥儿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立刻从李东阳怀里挣扎着下了地,正儿八经地朝吴宽行了礼,又正儿八经地喊了声“先生”。 吴宽看着小小娃子,行礼喊都学足了样子,觉非常有趣。 既然他们提来的彩头,他自然不会言而不信,当即和和地受了文哥儿的礼。 这个插曲没影响他们继续赏玩字画,几又开始看起吴宽别的藏品来。 文哥儿刚才积极往前凑,愣给凑个新老师来,现在很有心有余悸。 他悄悄从堆里退了来,拉着谢豆豆不远不近地缀在们后头说悄悄话:“太可怕了,下次再不跟他们门了。” 谢豆刚才听了全程,同样觉李东阳这老师确实太能说了。 听说文哥儿会去翰林院读书,李东阳给提的! 谢豆连连点头:“可怕!” . 第88章 第88章【写完就来】 两个小的在后面嘀嘀咕咕一会,??好奇吴宽家的藏品,偷偷摸摸凑上跟着赏画。 他们看过的字画少,都是听人们怎么讲他们就怎么看,??听着听着只觉那些自己根没注意到的细节都好厉害的样子。 哥儿装一脑子新鲜的书画知识,下午跑丘濬家读书时就开始现学现卖,??对着丘濬的字开始一通猛夸,一个劲什么笔锋秀润落笔有神。 学到新技能,??那肯定要多多使用、熟练掌握的! 那一套一套的夸赞听得正在整理《学衍义补》摘要的丘濬脑仁疼。 丘濬搁笔道:“你都能翰林院看书,旬休还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这里藏书是挺多,可也比不过翰林院的藏书。平时这小子就每天在看书,旬休难道不是该跑出疯玩? 哥儿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不能把翰林院当家!” 当初老丘自己的,??他可以把这儿当家! 这肯定是真心话,毕竟骗小孩是不对的! 丘濬:“…………” 真是悔不当初。 丘濬起哥儿刚才那些花里胡哨的夸赞话,??不由问:“你今儿上吴学士家都做什么?” 事实上丘濬问的是:你小子怎么一趟回来就学得那么油嘴滑舌,对着他这手普普通通的字都能夸个天花乱坠? 哥儿道:“就是赏字画!”他还把李东阳拉吴宽给他当老师的事给讲,觉得新报一个兴趣班特别累人,??太为难他王三岁。 丘濬:“…………” 丘濬没到这小子跑吴家一趟,多个字画老师。这小子到底要拜个老师? 丘濬今天带着小子赏玩字画的三个人。 谢迁,特别能。 李东阳,特别能。 吴宽呢,看似温和守礼,??实则是个狂热书画爱好者。 三个人凑在一起,??可不就对着字画它个天花乱坠,直接给哥儿上一堂内容十丰富、语言十动的字画鉴赏课吗? 很明显,哥儿今天就是跟着他们学的字画点评技巧。 这小子也忒能活学活用! 丘濬绷着脸教训道:“少学这些没用的花言巧语,夸人夸过头会适得其反。” 他自己的字自己最清楚,??哪里有这小子的那么好?他可是动不动就要写千上万字的人,书法什么他才没兴趣,实用最重要! 哥儿听丘濬的自我评价,不仅没反省自己依葫芦画瓢学夸人没学对,还深以为然地连声应和:“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字写得整齐清楚不就吗?” 老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报书画兴趣班! 一定是仗着不用自己出束修就随口霍霍他! 丘濬听骂道:“人吴学士愿意教你,你还嫌弃起来?” 哥儿:????? 可恶,人果然都特别坏! 只许自己追求实用,不许小孩子有一样的法! 哥儿和小伙伴们在丘家消磨半日,才溜达回家别找他哥、他爹实践自己的书画鉴赏课学习成果。 刚学会新夸法,怎么能不好好练习! 等到他用得炉火纯青神功成,上再没有他参加不的字画鉴赏聚会! 假以时日,他必定不再是只会“感觉老”的王三岁! 毫无防备被哥儿逮着夸一顿的王守仁和王华:????? 夸得是挺好听的,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还是到饭桌上人齐,哥儿才郑重宣布自己得个新老师的消息。 不不,兴趣班费用(束修)没交呢! 人吴宽是不缺这三瓜两枣,可礼数总是得走的! 先二先三先有的,四先也得有! 王华:“…………” 俗话得好,一回,二回熟,三回四回……爱咋咋地,爹不管。 王华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就这么招人。 别人拜个好老师都拜不着,他倒好,别人家做次客就弄回个新老师来。还个个老师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他怎么不直接把整个翰林院的人都拜一遍?! 王守仁乐道:“都‘圣人无常师’,看来哥儿你小小年纪就有圣人之姿。” 哥儿一听,哼哼唧唧地道:“圣人是哥你要当的,我才不要当圣人。” 他可是听他们祖父吹嘘过的,王守仁才刚开始念书没多久就口出惊人之语,自己以后要当圣人! 那会儿王守仁好奇地问塾师什么是“一等事”。 塾师答:“唯读书登耳”。 王守仁摇着头:“登未为一等事,或读书为圣贤耳!” 意思是考不考到功名不重要,咱要读书成圣贤! 王华知道后乐到不,每次王守仁懈怠就拿这事打趣:“你不是要做圣贤吗?” 王守仁觉得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没到都这么久,居然还是被哥儿知道。 王守仁道:“当圣人不好吗?你怎么不乐意当?” 这么好的人理,哥儿居然嫌弃! 哥儿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自己拿来当理就有机会实现的。 古往今来能出个圣贤呢? 有哪个圣贤不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成圣”? 他一没有过人天资,二不艰苦奋斗,干嘛要给自己树立那么宏伟一目标。 相比他哥的远追求,他的法就很实际。 他准备上鞭策他爹和他哥步步高升,下鞭策儿子侄子步步高升! 那么待在中中间间坐享其成的是谁呢! 是他!是他王小没错! 超棒! 哥儿开心得直晃腿,兴致勃勃地和王守仁起自己的美好设,到最后还当起十邪恶且特别讨嫌的催人士:“哥,你和嫂嫂什么时候给我个侄儿?” 王守仁:“………………” 一开始王守仁的法是这样的:弟啊,可长点心吧,话注意点场合,没看到咱爹揍你吗? 听着听着王守仁的法是这样的:是不是该联合咱爹揍他一顿? 有话好好,没事讲什么孩子?! 哥儿叭叭一通有点口干,捧着茶饮子开始吨吨吨。 结果他吨吨吨完就感觉饭桌上有杀气。 还不止一道! 哥儿立刻跳下椅子,飞快句“我吃饱啦”就撒丫子跑。 接下来的日子里,哥儿每天早上抵达翰林院还多个新课程,那就是把自己前一天练的字拿给吴宽指点,算是把书画课和围棋课都转到翰林院上。 他偶尔自己看腻书,还蹭钱福他们这些庶吉士的课。 庶吉士这些课程算是翰林院的岗前培训项目,由翰林学士亲自授课。 每届科举只有通过庶吉士考核的新科士才有机会翰林院,针对日后的官岗位针对性的学习。 哥儿跑蹭堂课,学到好种公的写作模板,偶尔还和钱福他们一起吃饭,听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 有天他听榜眼刘存业感慨:“我们还是幸运的,正好赶上庶吉士选拔,像杨前辈他们那一届就是没碰上庶吉士选拔,只能直接选官。” 哥儿好奇地问:“哪位杨前辈啊?” 翰林院的人都知道哥儿有四个学士老师的事,对他都特别友好。 刘存业听他这么一问,便给他讲讲,是李东阳的好友兼师弟杨一清,如今正在山西那边任职。 杨一清当年可是有名的神童,他和李东阳一起当的翰林院秀才,后来十八岁便金榜题名,多好的出身啊。 要是当初翰林院的话,何必外地蹉跎这么久? 可惜那年没搞庶吉士选拔,纵然杨一清有天的名气和再高的才华,都没法考翰林院来。 这能不能,全靠的是运气! 哥儿一听,这位杨前辈居然还是自己师叔! 他们师叔听起来有点倒霉啊! 哥儿道:“那以后考上士,岂不是还得烧香拜拜,祈祷接下来有庶吉士选拔?” “是这样没错,我爹还真寺里拜。”有人笑着接话。 其他人听也忍不住发笑。 虽然家都知道拜拜没用,事到临头还是寻点安慰。 哥儿总觉得庶吉士选不选拔这事儿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他回后琢磨老久,忽地灵光一闪,搬出老丘给他的《学衍义补》来。 他打开自己看过的内容翻翻找找,在老丘的巨着里翻老半天才找到自己草草扫见过的内容。 这套书可真是太厚。 古书还没有和目录对应的页码,换个记性不好的人能找到自己眼瞎! 太过! 等他有钱,一定给每一书都印上页码! 哥儿埋怨一会对者非常不友好的古书设计,很快细读起自己上回没仔细看过的庶吉士相关内容来。 果然,老丘在书里写过庶吉士选拔和开科取士年份经常不同步的问题,还提及另外个关于考核、散馆相关的缺点,提出针对性的建议,希望庶吉士选拔能够做到“有才尽入选,所选皆有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学衍义补》实在太厚,根没人有耐心看完。 即使有人捏着鼻子从头看到尾,也不可能特意关注这么一小段关于庶吉士选拔的建议。 可是从刘存业他们的讨论来看,对于每个士来,庶吉士选拔都是关乎一的事! 哥儿看天色还早,揣着写着关于庶吉士选拔内容的那《学衍义补》出门,领着金一起跑寻丘濬。 丘濬天时不时被哥儿拉遛弯,这会儿瞧见哥儿跑过来,不由训斥道:“都什么时辰,你小子还到处瞎跑!” 哥儿拿着书跑到丘濬身旁坐下,打开自己翻找出来的内容对丘濬道:“我今天听到人讨论这事儿,您真是什么都知道!” 丘濬接过书一看,发现是涉及到庶吉士选拔的建议。他道:“来就是在探讨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提到这些内容有什么稀奇?” 哥儿道:“您要不要趁着庶吉士选拔刚结束,单独写道折子呈上?” 丘濬睨他一眼,意思是“你年纪小小的怎么法这么多”。 哥儿道:“您这书字太多,我回家找半天才找出来。陛下和阁老们日理万机,哪里注意得到呢?您单独上一道折子,他们就能立刻看见。”他还狂吹丘濬一通,“您可是天下那么多读书人的前辈,应当急他们之所急,让以后所有考庶吉士的人才都有机会考!” 丘濬冷哼:“便是给他们机会考,他们也不一定考得上。” 哥儿道:“有机会考但考不上是他们自己笨,可要是连考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会遗憾一辈子!” 丘濬听哥儿劝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都不知道他那小脑瓜子哪里来这么多法。 “那么多人连士都考不上,他们都考上还嫌东嫌西?”丘濬打发哥儿赶快回家,“小孩子家家的,别整天管人的事。” 哥儿哼哼两声,不搭理这小老头儿! 他也是觉得老丘的法很好,没人看到太可惜,谁知道老丘这么难劝! 哥儿郁闷不已,气咻咻地领着金回家。 丘濬等哥儿跑远,才拿出自己的《学衍义补》翻到庶吉士选拔相关问题琢磨起来。 他这书献上也快两三年,圣上显然是没讨论庶吉士选拔的改良之法。 经哥儿这么一提,丘濬仔仔细细重读自己当初写的内容,越看越觉得吧,这么好的建议不单独写成折子递上着实可惜! 于是等吴氏过来喊丘濬吃饭,丘濬头也不抬地回这么一句—— “……我写完这道奏章就来。” . 第89章 第89章【最新力作】 文哥儿这夜里吃过饭后和王守俭他们玩一会,??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他独自跑出去爬上自己的树上摇摇床晃悠一会,瞧着满星斗慢慢爬上夜空,一下子找到写业的新灵感。 文哥儿回到屋,??跑到灯下铺好纸,提笔写起来。 好书当配好目录! 下苦无页码久矣! 目录倒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像人家司马光向朝廷献上《资治通鉴》,就特意给写个《资治通鉴目录》。 当时司马光按照年表列出历年大事摘要及发人深省的好词好句,??并且标明这分内容出现在正文哪一卷。 要不然这么一套三万字的书,谁看得动啊? 司马光这一暖心举动让皇帝非常满意,不仅亲自把这本书赐名为《资治通鉴》,还邀司马光回来当宰相。 文哥儿奋笔疾书,??强烈批评老丘这人写书不够贴心,??要他费老鼻子劲找到对应内容,比他的偶像司马光差远,??怪不得没当上宰相。 古人都说要见贤思齐,老丘这人的不行! 一秒记住 文哥儿再次强调自己的心思想:写书怎么能没有目录和页码?这个必须有!看用那什么方国传过来的数字写页码就不错,小小几笔特别省纸! 最后文哥儿又愤愤地表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老丘还不肯听他劝整理出来给人看。是不听小文言吃亏在眼前,世上有多少像他王小文这样愿意看他书的人呢! 文哥儿有这么多心里话要说,一篇批判老丘的文章那是咻咻咻地就写出来。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就把自己新写的巨连着写的大字揣去翰林院给李东阳他们看,争取让更多人和自己一起批判老丘写书不写摘要的可耻行为。 为这事儿,??他可是把自己手都写疼,??牺牲特别巨大! 李东阳得知文哥儿突然写篇新文章,很是好奇地接过去一看,登时乐。 丘濬那本《大学衍义补》他们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没怎么看罢。听文哥儿这么直白地写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一万字的很难让人好好看! 李东阳把文哥儿的文章仔仔细细读完,只觉自己也不知该怎么改。 他只给文哥儿勾出几个骂老丘骂得太畅快蹦出来的语病,就跟文哥儿讨论起文章里的内容来:“你说的这个‘方国的数字’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也是最近和王文素探讨一堆数学问题,知晓阿拉伯数字已经传过来。 明朝阿拉伯那个地方就是传说的“方”。 方国甚至还给大明进贡过,双方贸易关系很不错! 只是老祖宗们自有一套方便好用且大家都用习惯的数学语言,所以大家都对方人传过来的这玩意爱答不理。 文哥儿从王文素那知道明朝已经有阿拉伯数字,近来已经在和王文素探讨简化数学符号的可行性。 王文素还在适应。 现在李东阳问起这事儿,文哥儿为一个学过(记得)小学数学的博学小孩,立刻义不容辞地给李东阳讲解小学数学入门。 区区0到10什么的,一听就会! 李东阳没想到文哥儿东搞搞西搞搞,都搞到番人数字去。 还别说,要是像丘濬那本厚到令人望而生畏的书,林林总总算下来有个几千上万页,标个页码确实方便许多。 当然,这仅限于手抄本。 要是换印刷本,那要考虑的东西就多。 眼下印书用的是雕版印刷,书版雕好后就可以反复使用,要是刻上页码的话,往后重印时想在间增减点内容就得毁版重雕,很可能会浪费大量的人时间。 李东阳把实际操过程的问题和文哥儿讲讲。 文哥儿觉得问题不大,说出自己的想法:“大不增减的那几页不添页码就是。” 李东阳一听,觉得也挺有道理。 师徒俩正讨论着,旁边不知听多久的王鏊忽地开口讨要文哥儿的文章:“也给看看。” 李东阳很大方地把文哥儿的新给出去。 很快地,整个《宪宗实录》编纂工组的员都传阅文哥儿这篇新文章。 也都知道他是怎么痛骂“这个老丘不太行”的。 文哥儿:????? 他只是把功课拿给文老师看,怎么突然变全办公室传阅! 吴宽为一个藏书爱好者,对文哥儿这个提议颇感兴趣。要知道他闲暇时会把特别喜爱的书抄一遍,比如《山海经》什么的他家都有自己抄写的抄本。 想想为这些抄本添上带页码的目录也是件颇有趣的事。 无异于对整本书进行梳理和重构。 吴宽夸道:“想法很不错,就是这字写得不甚用心。” 比起文哥儿每精挑细选挑上来的练字果,这文章写得很不拘一格,显然是他文思泉涌之下一口气写出来的,有些字不认点看都认不太清楚。 为文哥儿的书画老师,吴宽觉得自己还是得针对这方面点评两句。 文哥儿:“…………” 他练字没几个月来着! 他已经很努把字写好! 事实上文哥儿也是和李东阳熟悉,好意思把自己的丑字拿出来给李东阳看。 一开始他偷偷写文章想让李东阳指点,还曾想让李兆先帮忙抄一份! 谁知道刚没等他反应过来,李东阳就把他的文章给其他人看!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字写得不好看。 文哥儿闷闷不乐。 结果到午吃饭时,那文章还没传回他手上,反而通过谢迁传到更多人手上。 差不多是翰林院每个人都传看过一遍,甚至被拿到庶吉士课堂上分享。 文哥儿下午去礼找老丘出来遛弯,都很有点儿心虚。 他昨写的时候确实很气,自然是满篇都在骂老丘! 现在骂完,气也消,可文章在翰林院传遍。 人人都知道他骂老丘! 这要是给老丘发现可怎么办好哟! 文哥儿很是忐忑地拉着丘濬出去转悠,一路走到翰林院,又听他爹一行人汇报半《宪宗实录》的编纂进展,发现全程没事发生以后终于把心放回原处。 很不错,谁会那么没眼劲把骂对方的文章拿给本人看呢! 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人! 文哥儿正要开心地邀丘濬喝杯茶再回礼,就看到李东阳从袖子里掏出他的那篇通篇都在骂老丘的巨。 正事汇报完,该放松放松! 文哥儿:????? 世上居然有老李这种人?! 丘濬也有点不解。 知晓这是文哥儿写的新文章,他转头看眼边的小孩儿,发现这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突然变得怂巴巴的。 ……怎么回事? 丘濬带着满心疑惑细看起文哥儿的最新。 越看,他脸色越黑。 . 第90章 第90章【爱说不说】 文哥儿在认真考虑,??这是要跑呢是要跑呢。可自己要是跑了,把老丘气出毛病来可咋办才好? 他思来想去,只能继续怂巴巴地站在边上,??仰头用怪可怜小眼儿望着老丘,表示自己虚心认错任打任骂。 丘濬本来是挺气,??一低头瞧见文哥儿那乖乖等着挨骂模样,气又消了大半。他等了这么久,??没等来圣上内阁动作,何尝不知道自己书没人看。 他自己最近不就在着手搞内容摘要,争取把里面要紧内容提炼出来再次呈给陛下?这小子说都是大实话,他有什么好生气。 要不是真心着急他好东西没人看,??这小孩儿也不会气呼呼地文章骂起人来。 真要生气是得气拱火李东阳,??明知文哥儿是什么这么大喇喇地拿来给他看,分明就是想看笑话! 丘濬把文哥儿新作收进袖里,??冷哼道:“这文章既是骂,那就拿回去了。” 文哥儿一听,老丘没生他气! 文哥儿立刻又抖了起来,??嘴里振振有词:“文章,怎么能叫骂人呢!” 他昨天也是太生气了,谁叫他好说歹说老丘都不肯听! 丘濬瞥了眼李东阳,才对文哥儿谆谆教诲:“行了,做你功课去吧,??你有这么多好老师,??可得学出点真本领来,别一天到晚只会瞎嚷嚷。” 首发网址. 李东阳:“…………” 得了,文章骂人是文哥儿,丘尚书仇却记在他头上了! 以后他们要是没把文哥儿教好,??丘尚书怕是会个万言书痛斥他们误人子弟! 怎么看都是丘尚书干得出来。 李东阳等人送走丘濬,眼复杂地看向文哥儿。 这么小一娃娃,怎么就正好对了丘尚书胃口,叫丘尚书待他比亲孙子亲。 瞧着是那种觉得老师教不好孩子就要去堵门骂人凶恶祖父。 李东阳抬手摸了摸文哥儿圆溜溜脑壳,是稀奇地感慨:“你小子到底走什么运?” 丘尚书那么难搞一个人,遇上这小子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 文哥儿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丘尚书别喜欢!” 李东阳道:“丘尚书这么喜欢你,你意文章骂他?” 文哥儿自有一套逻辑,小腰杆挺得别直,一点都不带心虚:“爱之深,责之切!” 李东阳睨着他:“那你刚才怎么一副想逃跑怂样?” 文哥儿老气横秋地背起名言警句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李东阳说了自己考虑,“就算是都是大实话,多人听了也是会不高兴!都想好了,要是丘尚书真生气,就跑远点等他过几天气消了再哄哄他。没想到丘尚书这么好,都不生气,怪不得能当上尚书!” 李东阳:“…………” 是没生你气没错,只是账算在头上罢了。 而且你才刚过“看看人家司马光能当宰相,再看看你自己只是个尚书”,这么快就忘了吗? 文哥儿确实忘了,谁能记得自己气头上说过什么话呢?一想到老丘骂都没骂自己,他心情就别棒,溜溜达达去找王文素一起做题去。 丘濬拿着文哥儿文章回了礼部,坐定后又拿出来重看一遍。 这小子文章得活灵活现,那活泼字句读来就跟本人在眼一样,眼睛都被他吵到了。 作为当代理学名家,丘濬《大学衍补》除了程朱这两位理学辈以外,最爱引用就是司马光话了。 文哥儿显然是瞅准了他喜好,才选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这么个例子。 这小子人不大,做起来却鬼精鬼精。 想到文哥儿几个老师,丘濬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以后会走什么样路。 自大明开国以来,选入翰林院读书童不算少,这些人通过科举考出来也有李东阳、杨一清等人,可更多是泯然众矣,只能靠童出身谋个差使。 就文哥儿那性子,不管日后是能考中是考不中都挺让人担心。 丘濬默不作声地把文哥儿那篇文章收回袖中,继续处理手头公务。 没过几日,刘健就派人来请丘濬过去议,说是他递上去折子内阁那边看呈给陛下,陛下觉得不错,现在可以过去讨论讨论具体执行细则。 庶吉士选拔本来就是内阁礼部负责遴选,丘濬既是主要负责人也是主要执行人,针对自己辖内务提出改进意见着实再正常不过。 丘濬在《大学衍补》相关内容基础上进一步细化,悉心成了这道《乞储养贤才奏》,针对庶吉士选拔、培养、考核、散馆几个重要环节都提出了相应建议,内容已经十分详尽,他与刘健没讨论多久就把情敲定下来。 结刘健却没宣布这次小会议就此结束,而是留丘濬喝杯茶再走。 丘濬不知刘健葫芦里卖什么药,秉承着输人不输阵心态端起茶浅啜一口。 这口茶才刚喝到嘴里,丘濬就听刘健慢悠悠笑道:“听说文哥儿就着这儿了篇文章,不知能不能给也瞧瞧。” 丘濬:“…………” 难怪刘健这厮那么好心留他喝茶,居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丘濬忍着没喷刘健一脸茶,冷哼道:“那都是好几天了,难道一直随身带着?” 刘健没看过文哥儿那篇文章,但他对文哥儿具体了什么也有耳闻。 他本不是爱挤兑人性格,可这实在太可乐了。 连他这么稳健一个人知道后都忍不住笑了半天。 毕竟他可是最清楚,丘濬是在那天一早就把奏疏递了上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丘濬嘴上说不,转头就连夜把奏疏了出来,赶在第二天早上送到内阁! 刘健乐道:“文哥儿知道你什么时候上奏疏吗?” 丘濬实在忍无可忍,脸色奇臭地起身拂袖而去。 这关他刘希贤什么啊?! 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丘濬怒气冲冲地走出内阁,正好迎面撞上外面归来王恕。 这下说是冤家路窄都不为过了。 丘濬臭着一张脸无视王恕走人。 王恕不知这老丘又怎么了。 他俩向来不怎么对付,王恕也没多想。倒是回到内阁后看到刘健在那笑个不停,他才多问了一句是怎么回。 他俩不是说要讨论庶吉士选拔吗? 怎么就这么一转眼功夫一个乐呵成这样,一个气得不理人? 刘健见王恕归来,也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有失平日里稳健沉着。 刘健便把流传在翰林院中那篇“骂人”新作讲给王恕听,稍微解释一下自己把丘濬气跑原因。 说实话,他一般是不会这样,怪只怪丘濬这次贡献了那么大乐子。 王恕:“…………” 这丘仲深也真是,明明就被说动了,在小孩子面不承认。 这下好了,有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嘴犟了。 当天内阁莫名弥漫着一股子欢快气息。 至于外头人,丘濬自己不吱声,他们一时半会也不知晓丘濬上过奏疏。 没想到六月初内阁那边正式把批文送到翰林院,要求翰林院按照内阁礼部指示对庶吉士进行面规范化管理,规定了考核标准以及散馆标准。 往年庶吉士散馆时间、散馆考评不确定性大,大伙心里不踏实。现在新规定讲得明明,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就可以正式散馆授官! 庶吉士们一片欢欣鼓舞。 等大家开心过后,就想起了文哥儿上个月那篇文章。 当时文哥儿就说他丘濬聊庶吉士选拔问题,丘尚书拒绝把这部分内容单独拎出来奏疏。 现在是怎么回? 是丘尚书后来改变主意又上书了吗? 内阁礼部怎么这么快就讨论完了? 这一疑惑只持续了小半天,就有人别关爱后辈李东阳李学士嘴里得知情始末:并不是什么改变主意,而是……丘尚书那天早上就把奏疏递上去了! 消息来源于内阁某位不愿透露姓名阁老,保真! 庶吉士们:????? 这种八卦是他们能听吗? 文哥儿知道得没比钱福他们这些应届庶吉士们早,他听了李东阳透露内容,不由得又睁圆了眼。 好哇,老丘嘴里说不,实际上连夜好了! 害得他做恶人,被整个翰林院传看了他丑字! 文哥儿书都不看了,跑去找丘濬算账,活像颗一点就要着小炮仗。 礼部官署上上下下人都认得文哥儿了,瞧见他气咻咻地跑来了,都觉得有些稀奇,悄无声息地往他们丘尚书直舍外聚拢过去,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一老一少是不是要闹崩了。 文哥儿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咻地一声跑过去说道:“您太过分了!” 丘濬放下手头公文,轻瞥文哥儿一眼,反问道:“怎么个过分?” 文哥儿道:“你明明了奏疏,非说不想!” 丘濬道:“当时不想,等你走了又想了,难道不行吗?” 文哥儿语塞。 别人听了可能不信,他倒是信,毕竟他自己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一会想这样一会又想那样。 “您都不告诉您了,是先生那儿听说。”文哥儿试图另一个角度继续批评丘濬,“有人都知道了,最后才知道!” 丘濬冷哼:“朝廷里说给你个小孩子听做什么?” 文哥儿没话说了,只能哼了回去:“等长大了,也要对您说‘朝廷里说给你个老头子听做什么’!” 丘濬:“…………” 反正等这小子长大他估计都已经入土了,爱说不说。 就是吧,李西涯这话别多家伙,到底要败坏他名声到什么时候?! . 第91章 第91章【三谏不听】 文哥儿四位先生都翰林院,??李东阳他们都是当面指点。 眼瞅着文哥儿每天到院时间都挺准时,谢迁索性把他的旬考也免了,歹让文哥儿拥有个完整的旬休日。 对于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坚持上学这件事,??文哥儿没多少不满,反而觉得翰林院特别玩。 今科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有二十人,??除了钱福他们三个甲保送生外,挑上来的都是新晋进士之中的佼佼者。 文哥儿看书遇到有点什么不懂的,??大多可以先找他们解决,实讨论不出结来再去找谢迁他们。 可以说是随便走步就是个进士,连翰林院给翰林官和庶吉士们配的皂吏都是识字的。 文哥儿这学上得特别开心,既不会受拘束,??又有多有趣的人陪他玩儿。 倒是丘濬晓他旬休日不用到处跑了,??叫他跟着整理《大学衍义补》的摘要。 这小子不是说应该学司马光编《资治通鉴目录》吗? 就学来了。 人司马光可不是自己个人编《资治通鉴》的,而是带着家中子弟以及大批学生。 一秒记住 丘濬见文哥儿脸拒绝,??睨着文哥儿:“不是见天说要把我家当家,这会儿又不当了?” 文哥儿没到丘濬还能拿自己的话来堵他后路。 唉,老丘学坏了! 当初,??老丘是多么正经、多么淳朴个人! 文哥儿只能捏着鼻子帮丘濬打下手,他对里头程颐、朱熹、司马光等人的发言着实不感兴趣。 偏这些人又是理学着作常客,看得出来他们把礼教渗透到社会的面面,试图以此澄清世、教化天下。 对这部分内容,文哥儿的建议是:删掉,??删掉,??统统删掉! 句都不要! 丘濬脸皮抽了抽。 立刻把这小子赶走。 丘濬深吸口气,让自己忍住别骂人。 这么小的小孩儿,看不懂这些理学精髓也是正常的,他不和这小子计较! “为什么要删掉?”丘濬追问。 文哥儿见丘濬脸色臭臭的,??看就丘濬自己对这些内容满意。 看看丘濬遇上这些内容每次都能洋洋洒洒写个千字的点评了,这可是他的得意之笔! 文哥儿说:“这些内容别处又不是没有,我都别处看到几回了。要是大伙打开您的书看,觉得您写的又是老套,他们就不会往下看啦!” 文哥儿说的是实话,如今大家都去研究理学,当世大儒也大多是理学名家,这些内容可以说是陈腔滥调都不为过。 更别提丘濬还补充大堆又长又臭的私人小作文。 这些内容无异于给天下人写个《思德守则》—— 首先阐明主旨:我们要当个有德的人。 接着开始解释:什么是德?德会如何影响个人乃至于整个社会?我们应该如何提升所有人的德修养进而共同构建德社会? 有理吗? 有理。 有人看吗? 狗都不看! 反正文哥儿看就要皱小眉头,副臭不可闻的难受表情。 丘濬却固执地:“这是理学之根本,不管说过几次都得继续说,着书岂能味地求新求奇?” 他任国子祭酒时最不满的就是年轻人写文章经常追求奇峻,个劲地用些不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换出来的奇词怪典,度努力把这股子歪风邪气掰正。 见丘濬坚持己见,文哥儿怪里怪气地“唉”了声,摇头晃脑地给丘濬背了《论语》:“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这是孔子个学生子游感慨的话,意思是你劝谏君主太频繁,君主快会烦透你;你劝诫朋友太频繁,朋友快会疏远你。 人和人之间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劝不就别劝啦! 文哥儿似乎觉得光背《论语》还不够,又接着背出另句和它相呼应的话来:“三谏而不,则逃之!” 这是《礼记》里的。 大意是你屡次规劝君主他都不进去,你就可以跑路了。 这样你保住了小命,君主也没人烦他了,对你,对君主也! 丘濬:“…………” 家伙,这小子不是学《春秋》吗? 怎么又读《礼记》来了? 要科举般是五经之中选经专治,多人选了经便不必学另外四经。 通学之才倒也不是没有,像文哥儿他爹就是五经皆有涉猎。 王华本经是《礼记》,可他《春秋》《易经》的造诣竟也不下于专治这经的人! 难文哥儿这点像了他爹? 至于文哥儿话里话外说他不劝,丘濬也没放心上。 他要是劝的人,就不会经常和人拍桌子吵架了。 丘濬哼:“你比对着我整理出来的内容编个目录就了,话么多做什么。”他说完又教育文哥儿来,“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你平时泛读各家文集也就罢了,五经到底治经还是得选。” 文哥儿也科举里头五经是选修的,谢迁早就仔细给他讲过。 由于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主治哪经,所以《诗》《易》《尚书》是最热门的,《春秋》《礼记》每年的中举人数都相对较少。 比如每年会试录取三人,中治《诗经》的人般会破 《易》和《尚书》通常也能有个七八十人。 最后剩下小几十人才是学《礼记》和《春秋》。 没别的原因,就是《礼记》和《春秋》内容繁多,出题变化多端,考试难度太,中举难度大,大家都不乐意学。 算算字数就了,《礼记》差不多十万字,《春秋》差不多二十万字。 另外三经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字封顶! 字数多了意味着出题范围大了几倍! 这种现象俗称……字太多,懒得看。 不是人人都能像王华他们么变态的。 像李东阳样六岁就把《尚书》学通并且敢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的更是少之又少! 文哥儿:“先生让我都看看,都看过了才选得出自己喜欢的。” 丘濬文哥儿现还这么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谢迁歹是个状元,教人来还是挺靠谱的,用不着他来操心。 夏天屋里还是有点闷热,文哥儿撺掇着大伙把丘濬的茶几蒲团搬到廊下,没事就拉大伙坐外头吹吹凉风。 他还从李东阳家里顺来丛薄荷,没事就摘把来泡薄荷饮子,感觉特别清凉舒服。 薄荷是的能长,越是时不时摘它几片叶子,它就长得越劲。 随着天气越来越惹,丘家的睡莲终于开花了! 自从看到睡莲长出花苞,文哥儿每次跑过来都会先去看眼,偶尔还忍不住伸手戳戳小小的花苞,眼巴巴地看着它越长越鼓,最后终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水面上徐徐绽开。 李兆先见文哥儿开心宣布睡莲开花的消息,到了顺天府学的桃子。他对文哥儿说:“府学里的桃子快熟透了,你要去尝尝看吗?再不去可就没了。” 文哥儿都快把这桩要紧事给忘了! 文哥儿当场倒打耙:“你怎么不早些给我提个醒?” 李兆先:“这不是你每天都挺忙,我没找着机会跟你讲吗?” 文哥儿跑去和他爹请了个假,积极地要跟李兆先去吃桃子。 这可是春天就说定的! 文哥儿对着他爹念叨:“孔圣人说得,人而无信,不可也!” 说了就要做到! 个人连信用都不讲,不找到他能做成什么事! 王华被文哥儿念叨得脑壳疼,无奈地说:“又没人拘着你,你爱去便去。” 文哥儿便叮嘱他要帮忙和谢迁他们说声,他可不是逃课,他是要去履行春天的约定! 王华无奈地表示自己了。 第二天文哥儿兴冲冲跟着李兆先去了顺天府学。 少了文哥儿,翰林院莫名安静了许多。 说来文哥儿也不是爱吵闹的小孩儿,大多时候都是安安分分地蹭课和看书,偏偏他不就是叫人觉得静悄悄的。 等得文哥儿去了顺天府学,吴宽奇:“他倒是哪都爱去。” 王华:“他就是惦记着顺天府学的桃子,上回说吃他就直念叨着。” 李东阳:“明儿可得问问他不吃,要吃的话下回我们也过去蹭点尝尝。” 王华:“你没尝过吗?还是你们家兆先给他讲的。” 要不是李兆先说顺天府学的桃子特别甜,文哥儿也不会念念不忘了! 李东阳:“…………” 他儿子哪里愿意和他这个当爹的说这些! 李东阳为自己和儿子的父子情谊找补来:“到底是府学里的东西,自己吃也就罢了,还摘了带回家未免有些过分了。” 王华也没再挤兑李东阳。 结到了傍晚,跑去顺天府学蹭了天课的文哥儿积极地等翰林院门口,给下衙的老师们挨个分桃子吃,说是他凭本事顺天府学赢回来的。 今天文哥儿顺天府学尝了边的桃子,觉得特别甜,吃了还吃。 府学教授见他这般喜欢,逗他说会让他跟着上课,他答对个问题便送他颗桃。 夫子们的直舍外头株桃树上还结着多熟桃子,学生们根本不敢过去摘,这不就便宜了文哥儿吗? 文哥儿立刻精神抖擞地去蹭课,愣是抢答了多问题。 府学生员们:下子又了上次王三岁现现背的可怕行为。 是不愿回忆! 这不,文哥儿兴冲冲让金生把半树桃子都薅了下来,跟着装满桃子的马车赶翰林院下衙前直奔翰林院分给大伙尝尝。 连吃带拿会不会不意思? 怎么可能会,他今年三岁! 下班就拿到学生孝敬的李东阳:“………………” 心情复杂。 他看了眼送文哥儿回来的自家儿子。 眼神也复杂。 李兆先:????? . 第92章 第92章【烤豆豆吗】 文哥儿二次造访顺天府学,??祸害到的不仅仅是李兆先。 不少顺天府学的学生都深受其害,不管在府学还是回到家里,都免不了受个好几轮伤害。 尤其是家中有长辈在翰林院的,??人拿着文哥儿分到的新鲜桃子回家,自要问问文哥儿在顺天府学的表现。 别家孩子的表现都问了,??顺嘴考校考校自家子弟不过分吧? 这一考校,就考出问题来了,??总结起来就是:论读你不如三岁孩,论孝顺你还是不如三岁孩,你们不该好好反省反省吗? 这顿批评听着很难受,偏还没法替自己分辨。 一个两个都夹起尾巴做人。 文哥儿不心又当了次别人家的孩。 他对一无所察,??顺天府学的桃子都被他薅走一半了,??一时半会对这地已经没什么兴趣。想要他再去,除非等明年的桃子熟了! 毕竟全薅走就有过分了。 人不太贪心! 首发网址. 文哥儿安安分分地读练字,??工作日跑翰林院,休息日跑丘家,每天都充分锻炼到自己的短腿。 转眼到了八月初,??王文素的铺子即将开业。 他爹已经回了晋州,王文素和看着他长大的祥叔留在京师。 筹措一个素眼里又有数学,祥叔便自己跑去晋商会馆探听消息。 会馆这东地域性很强,基本都是自己人带自己人,??从来不带外地人玩。 晋商想来京师落户,??也得先去晋商会馆拜拜山头,顺便听听同乡们的建议。 这一来二去,可是费了不少银钱和时间。 文哥儿和王文素都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全是祥叔这个老江湖在走动。 晋商大多靠盐业起家,??不仅自家赚得盆满钵满,也培养出了不少官场上的关系。 对于新到京师的同乡,晋商会馆也会予以一定的帮助。 至于给的帮助是多是少以及维持多久,端看你是不是真的扶得起来、愿不愿意一起反哺同乡。 晋商所以兴盛数,他们的团结正是原因一。 哪怕是王文素一家早就移居他地,祥叔报上王家出还是被接纳了,并且帮他择了处很不错的铺面。 由于王文素爱算术,旁的事一概不管,祥叔思来想去,选了文房用具这门生意,兼营各颜料。 如今晋商会馆领头的就是颜料商,可以给他们供应货源。 别的货源也好找,都是寻常笔墨,走薄利多销路线,伙计肯干活便不会亏到哪里去。 算是一门赚不了大钱但挺稳当的营生。 店铺快开业了,王文素的妻儿也跟着晋州的哥儿这才知道王文素儿子都和自己一样大,女儿比自己还大两岁。 这人半句都没提过自己一双儿女,每天光和他聊数学来着。 文哥儿乍被邀请去他们家吃饭都愣了一下:敢情他这笔友还有家室来着? 既是开业前吃顿便饭,顺便见见王家嫂子,文哥儿问清楚王文素家到底有几口人便备好给孩子的礼物出门做客去。 眼下京师最热门的玩具就是积木和拼图了,经过一年的发酵,这两样玩具的热度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越来越受欢迎,俨已经是逢年过节送礼佳品。 尤其是积木,你就算送复了孩子也不会嫌弃,反而还会特别高兴,因为他们玩的花样更多了! 这有无限可的东,孩儿们怎么玩都玩不腻。 文哥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时新玩具,随手就带了两套给王文素两个孩子。 文房店还没对外营业,文哥儿算是头一个外来客。 他在店里溜达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最好奇地对着那堆由晋商供货的颜料研究了半天,对祥叔介绍的花里胡哨的颜色叫法很是叹服。 什么紫棠绀青柳黄柳绿,听得他都有晕了。 颜料应该是店里利润最大的生意了,别的就得等读人考试或开学赚上一笔。 倒是不用王文素操太多心。 文哥儿才三岁多,王文素妻子也没那么多避讳,领着一双儿女出来待客。 她平日里专心教养一双儿女,并不管外面的事,也不怎么要求丈夫上进,是个很娴静的妇人。见了文哥儿,她也是温婉地笑笑,招呼两个孩子陪文哥儿玩。 文哥儿让金生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两个孩儿。 两人年纪都比较,选的都是大颗粒积木和大块拼图,色泽也是往鲜艳里选。 姐弟俩一下子被文哥儿带来的礼物吸引住了,拉着文哥儿哥哥弟弟地叫唤,要他陪着一起玩。 王文素一到京城就一心扑在翰林院的算上,还真没空闲了解京城风物。 他见到两样新玩具也来了兴趣,坐下跟三个孩一块玩了起来,嘴里还道:“京师果多新鲜事物,我在晋州时不曾见过这东。” 文哥儿骄傲地道:“去年前京师也没有这玩意!” 他把个中曲折给王文素讲了,讲述自己在中间起到的要作用。他可是和金生一起画了好几份设计稿,收了好多润笔费的! 王文素听得咋舌不已,接着又觉得理所当:文哥儿这般聪明,不管做成什么事都很正常。 说无心,听有意。旁边的祥叔听了文哥儿的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东是官人弄出来的?” 文哥儿很谦虚地道:“我就是出个图纸,说说想法,谈不上是我弄出来的,生产售卖什么的我们从不经手。” 祥叔道:“那官人给老儿引荐一二,看看那边不给店里铺货?”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文哥儿自己就做主答应下来。 要知道匠人那边也不是自己卖的,他们是做好送到城中各个商铺寄卖,各家商铺知道这东正炙手可热,也很乐意当销售商,每次出新套装都直接全城铺货,利润十分可观。 文哥儿从中牵个线添个铺货并不难。 文哥儿道:“明日我叫我爹写个条子,回头你自己去寻对商量就好。” 祥叔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那就劳烦官人了。” 得知文哥儿平生最爱吃好吃的,尤其爱尝别人家的特色吃食,祥叔决定给文哥儿露一手,搬出自己从山老家带来的砂鏊。 文哥儿没见过砂鏊,好奇地凑在边上摸了半天砂鏊摆着的卵石,不懂就问:“这是什么东?” 祥叔道:“这是烤石子饼用的砂鏊,算是我们汾州那边常吃的一干饼,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文哥儿一听,这吃食自己没听过! 他立刻笃定地说道:“肯定喜欢!” 祥叔笑道:“别看这东不起眼,用处多着呢,不仅可以烤石子饼,月饼、豆豆、核桃仁也都可以烤,孩儿都特别喜欢。” 豆豆! 烤豆豆! 文哥儿觉得等会要顺路去找谢豆豆分享一下。 “现在烤豆豆吗?”文哥儿积极追问。 祥叔不知道文哥儿的想法,头说道:“可以,你想吃的话我给你烤一些。” 文哥儿两眼一亮:“我要给豆哥儿带一!” 祥叔:? 王文素:? 即便文哥儿想法有离奇,祥叔还是满足了他。 今儿本来就想给文哥儿做特别的吃食,厨房早就和着麻油揉好了面,眼下砂鏊弄好了,祥叔麻利地就碾出一张张圆溜溜的面饼,信手给它们撒上把芝麻,摆到把铺满卵石的砂鏊上烤了起来。 旺盛的灶火舔舐着砂鏊底,早已把卵石烤得热腾腾的,面饼放上去转眼间就熟透了,闻起来香喷喷的。拿起来一看,饼上烙出了一个个卵石状的窝窝,瞧着特别有趣。 文哥儿看到这又好吃又好玩的石子饼,顿时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觉又尝到了自己没吃过的好东。 等到在王文素家吃饱喝足,文哥儿还带走了一些石子饼和烤豆豆,直奔谢家找谢豆分享这自己闻所未闻的新鲜吃食。 谢豆看到文哥儿自很高兴。 他与文哥儿一同去了邹氏那边,文哥儿先把还热乎着的石子饼分给邹氏和谢豆,接着才秘秘地变出一袋子烤豆豆,对谢豆说:“这个是给你的,师祖母咬不动!” 谢豆接过文哥儿递给他的袋子,好奇地打开一看,愣住了。 里头是半袋香喷喷的烤豆子! 谢豆:“…………” 邹氏见孙子表情奇奇怪怪,不由问道:“怎么了,豆哥儿?” 谢豆连连摇头,表示没什么。 文哥儿特意带好吃的过来给他尝鲜,他怎么可以怀疑文哥儿是在挤兑他呢! 文哥儿却是直接凑到邹氏边,乐滋滋地跟邹氏说道:“那是烤豆豆!” 他说到“豆豆”两个字时分外铿锵有力。 谢豆:“………………” 邹氏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再看向自家孙子那傻愣愣的表情时便有些忍俊不禁。 文哥儿一都没照顾谢豆豆的心情,眉飞色舞地和邹氏讲起了王文素家那极具特色的砂鏊来。 据说什么都烤,真不错! 马上中秋了,也不知他们家烤的月饼好不好吃! 明朝已经有以月饼月果赠送亲友的习俗,寻常家一般会自己做,市面上也有卖各果馅月饼,做的特别精致,花样特别多,平时几文钱的一个饼卖出几的高价,拿出去送礼特别有面子! 古往今来的商家都很会赚节日钱。 眼下才八月初,文哥儿刚才回来时就看到沿街商铺已经开始中秋节庆预热。 这不就让他惦记上王文素家烤的月饼好不好吃了吗? 中秋当天放假一天,文哥儿都想好怎么过了:到时他直接揣着自家月饼挨家挨户换饼吃去,争取每家尝一块,从早吃到晚! . 第93章 第93章【不太靠谱】 文哥正满怀期待等着中秋到来,??第二天李东阳却说带他去出个差。 出差点不远,就在东安门外的四夷馆。 四夷馆是永乐年间成祖朱棣设立的,要负责研习各国语言,??进行各国文书翻译工作,目前隶属于翰林院。 四夷馆的官署离翰林院也挺近,??慢悠悠走个一刻钟也就到。 最近四夷馆刚忙完两桩大事。 一桩是生员扩招,一口招一十五人,??为朝廷翻译人才输送新鲜血液;另一桩就是人多,破破落落的四夷馆官署要翻修一。 这两桩大事前前后后花两三个月,现在总算是正式收尾。 翰林院这边想着好歹也算是自己管着的,便派李东阳他们见见这次选送过来的四夷馆新生。 这次选的名生员大多在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处于习能力最佳的年纪,??个三年要是能考上四夷馆译字官也算是很不错的出路。 结果今年首辅刘吉增加一个新规定:这些四夷馆生以后不允许再走科举途径当官。 也就是说,他们要是考不上四夷馆编制,??这辈子就算是到头! 一秒记住 按照刘吉的说法,这是要他们专心外语,不要三心两意,??浪费朝廷每个月给他们发的粮食。 四夷馆这边也只许他们考三次,三试不中就滚回家老老实实种去吧! 这刘吉,有点狠啊。 不愧是曾经提议让读书人们考科举三次还考不中就不许再考的人。 不得不说,自从当今圣上登基,刘吉做事可谓是处处站在朝廷角度着想,??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曾经的“刘棉花”。 难怪“纸糊三阁老”就剩他还牢牢扎根内阁。 文哥边跟着李东阳前往四夷馆,??边李东阳介绍这方的情况。 这方说是归翰林院管,其实翰林院也只是走走流程,经手相关文书而已。 像这次扩招还是英国公张懋提的,要是军事方面需要解各国情况,??所以这次扩招一十多人,其中三十人进鞑靼馆鞑靼语、二十二人进女直馆女直语。 可以说这批翻译人才将近一半是针对北方游牧民族准备的! 文哥李东阳说四夷馆设有八馆,等同于有八国语言可以,顿时惊叹不已。他好奇问李东阳:“有人通八馆吗?” 李东阳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别说通八馆,连通一两馆的人不多。要不是老师和生不够,英国公也不会为此事上书朝廷。” 文哥得知大明没有精通八国外语的人,顿时松口。 要是吧,李东阳他们个个过目不忘,弄得他提心吊胆的,生怕京师一脚一个人,这可真是叫人没法混! 李东阳瞥见文哥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乐道:“怎么?真要遇上能通八馆的人,你还想和他们比一比不成?” 文哥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一点不想。 太累太累,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爱惜自己! 不过结交点翻译人才,以后肯定大有用处。 比如老丘卖力鼓吹海运什么的,要是真有成效不就需要很多懂外语的翻译官? 文哥一想到宏伟的未来蓝图,立刻就干劲十足跟着李东阳往四夷馆跑,好好认识一这群大明这群年轻的翻译官们。 年轻的四夷馆生员们此时有点忐忑。 本来四夷馆是个挺不错的去处,平日里可以远离朝堂纷争,安安心心在馆内搞翻译工作。 可现在朝廷规定他们考不上四夷馆也不能去考科举,直接便绝他们的退路,简直让他们心里直打鼓。 要是他们最后没通过考核,那就是让家里蒙羞啊! 年轻生员们还在彷徨中,就人说翰林院派人过来,来的还是声名在外的李西涯李士,不少人便把手头正在忙活的事放,纷纷出去迎接李东阳的到来。 结果出去一看,大伙才发现李东阳边还跟着个小豆丁。 那么小一点,瞧着约莫才两三岁吧? 生员们心里疑惑得很,还是有知情人和他们说起王家小童的种种事迹,他们才恍然悟:原来是李士那个年纪别小的生! 这位小童才三岁就被许入翰林院读书,际遇自然是不一般的,李东阳来四夷馆带上他也很正常。 有个十六七岁的生员大着胆子对文哥道:“走得累不累?要不接来我抱着你走?好让我沾点我们小童的灵,起鞑靼话来轻松一点。” 文哥走一路确实有点累,自然没有拒绝对方提供的抱抱服务。 其他人见有人抢先,立刻说道:“那可得让我们也抱抱,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沾光。” 文哥还想着多认识些翻译人才呢,非常大方说道:“抱,抱!” 于是八馆生员边领着李东阳在四夷馆里转悠边轮流换着抱文哥这个实心的小童。 至于是因为友爱同窗让大家能沾沾童灵,还是因为文哥抱起来太沉才找人换手,那就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文哥如愿把这批四夷馆生员认个遍。 他还跟着李东阳去翻看四夷馆藏书,见识一大堆各国文字。 只是他根本没看懂就是。 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有专业人才就是两眼抓瞎。 文哥拉住那个最开始抱他的生员,好奇问他现在会不会。 那生员名叫徐富,祖上本就出过四夷馆译字官,还真懂那么一点。他耐心蹲给文哥介绍起几个简单的鞑靼文字,既满足文哥的好奇心,又展示自己的家渊源。 文哥得津津有味。 看来大明朝廷也挺注意外语人才的培养! 文哥暗暗觑李东阳一眼,偷偷摸摸和徐富做约定:“你以后要是翻译到鞑靼菜谱什么的,记得捎给我看看啊!” 还有什么回回菜谱、西番菜谱、缅甸菜谱,他很感兴趣,吃货就是该海纳! 徐富没想到文哥还会提这样的要求,一琢磨便知晓这是小孩子的贪吃天性。他笑道:“好,我会叫其他馆的同窗也帮你留意一,碰上一定给你抄一份。” 文哥徐富这么应承,顿时感觉这趟四夷馆之行收获巨大。 他,王小文,四夷馆有人! 假以时日,肯定能尝遍海内外美食! 文哥跟着李东阳溜达回翰林院,瞧着还别兴。 等回到翰林院撞见钱福,文哥积极和他享起自己在四夷馆认识的新朋友来。 翰林院有钱福,四夷馆有徐富,着别吉利! 钱福:“…………” 钱福噙着笑对文哥说道:“我们还有靳贵来着,正好凑成富贵。” 文哥觉得极有道,又哒哒哒跑去找靳贵,和靳贵享钱福说的“富贵论”。 靳贵:“…………” 好你个钱福,祸水东引你最行。 富贵怎么?能凑到富贵说明咱大明老很淳朴,起名专挑吉利的起! 经文哥小嘴一叭叭,庶吉士们知道他们翰林院和四夷馆那边凑个富贵。 算来还是他们翰林院的“贵”比较名副其实,毕竟靳贵已经是探花郎,那徐富才刚进四夷馆鞑靼语来着! 靳贵得知自己“声名远扬”,很有些无可奈何。 他本想去讹钱福一顿酒,想想钱福那令人不忍回忆的酒品,又放弃这个想法。 只能说文哥不愧是李士的生,那张什么话敢说的嘴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到衙归家时,连王华说文哥的“富贵”之说。 王华抬手摸摸文哥圆溜溜的脑壳,在心里叹口:别的没见他好好,怎么光李东阳那张嘴? 文哥哪知道他爹的想法,只觉自己能玩的方又多一个。 等第二天跑去丘家陪丘濬写摘要,他还和丘濬说起自己已经在四夷馆有朋友的事。 以后搞海运需要翻译什么的,徐富他们肯定已经有所成! 丘濬一阵默然。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倒是记得清楚,怎么就不肯好好点精髓? 丘濬道:“朝廷本就有许多得用的译字官,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毛没长齐的小娃娃上。” 文哥哪里认得朝廷里的译字官,只能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这是走长线的,才不是只看眼前! 丘濬对文哥时不时蹦出几句《论语》已经习以为常,他说道:“小小年纪的想得可真长远,可别到时连个进士考不上。” 文哥才没那么多烦恼,所当然说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大不我多多敦促我爹上进!” 文哥从来没有小瞧天人的意,他已经见识过他几个老师的天才程度,自然不会觉得全天就自己一个聪明人。 可他心里其实对功名利禄并没有多大渴望,顶多只是想考个功名让他娘兴兴,顺便免遭回家种的辛苦。 至于自己当大官什么的,他一时半会还没有那么远大的野心。 他边可全是厉害人物,哪怕他自己平平庸庸一辈子,也不愁有什么好想法却没法子实现! 丘濬看文哥一眼,见文哥目光澄亮明澈,明还是个不知权位好处的小孩,便也没再与他多说。 他把新整好的那部摘要拿给文哥看,让文哥比照着摘要继续编目录。 文哥一看又有新摘要可看,相当积极接过去兴致勃勃研读起来。 比起老丘那厚厚一摞鸿篇巨着,读摘要可就轻松多啦! 文哥每天这么东忙活西忙活,很快便到中秋。 他按照自己早前的计划屁颠屁颠出门,把相熟的人家跑一遍,不仅吃许多香喷喷的现烤月饼,还尝到不少热腾腾的新饮品。 随着天转凉,各家把凉饮子换成热饮子,大多有润肺清燥的功效,很适合候干燥的秋天。 就着热饮子吃月饼,吃完一家马上能吃一家,一点不会腻! 对于文哥这过什么节只关心吃什么喝什么的性子,赵氏无奈得很。 等文哥在外面玩耍一天跑回来,赵氏担心拉着他检查他的牙齿和舌头,很担心他一口吃那么多月饼会不会吃出问题来。 幸而文哥体好得每个来过他们家的医士觉得惊奇不已,直说行医那么多年再没见过比文哥长得好的小孩。 这大概是能吃是福吧? 赵氏摸着文哥脑袋问道:“谁家的月饼最好吃?” 文哥这问题,警惕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在周围偷,才和他娘说起悄悄话:“还是丘尚书做的最好吃!” 大家热情邀他吃饼,就算有一两家烤的月饼不太好吃,他也没有说出来的。好孩子怎么能嫌弃别人的好意呢? 文哥提起这个就忍不住惋惜:“可惜丘尚书不让我告诉别人他自己烤,也不许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他眼巴巴在旁边明示暗示好几回,老丘就是不松口,还警告说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就别想再吃。 老丘把他当成什么人! 他又不是他老师李东阳! 老丘无罪,怀饼其罪,这个道他还是懂的,才不会给老丘找麻烦! 赵氏:“…………” 李东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师? 赵氏不太解外面的事,只知道文哥拜四个老师,个个是翰林院的侍讲士,不管官职还是资历比丈夫王华要。可这李东阳起来怎么不太靠谱的样子? . 第105章 第 105 章 即使已经掉坑里很多次,文哥儿每次兴头上来了也还是忍不住捋起袖子直接干。 这次栽了,下次还敢。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从李东阳那得了本《声律发蒙》。 自元朝起就有不少写过这类启蒙书,与后世流行的《笠翁对韵》《声律启蒙》大同小异,都是按韵分编,方便小孩子掌握声韵格律。 比如由杨林兰公编写的《声律发蒙》的“东”这一韵,就以“天对日,雨对风,九夏对三冬”起头。 文哥儿只读过诗,没读过专门用来搞诗词启蒙的书,还真等天色亮了起来便饶有兴致地对着锦鲤读起了新到着他觉得一个人念没什么意思,又开启了教学模式,自己念一句,叫金生跟一句,教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早上杂事不多,几个年纪尚小的皂吏经过见他们一个教一个学,也好奇地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甚至还跟着金生一起念起那什么“天高地迥,水阔山重”。 他们大多听不太懂,可眼下朝阳初升,暖融融的映照大地,连锦鲤都忍不住探出头来听他们读书,便是不明白句中之意,跟着多念几句也觉得通身沾了几分书卷气。 文哥儿见聚过来的人多了,教了几句有问他们会不会写。 听他们说不会,不由折了根柳条写在地上。 这样一会教他们读一会教他们认字,日头已经高高地从角楼处升起。 那负责投喂锦鲤的老苍头见此情景,默不作声地把想过来喊人的其他皂吏打发得远远地,叫他们多读一会书。 这么多人捧场,文哥儿教得很是起劲。直至读得口干舌燥,他才合起书和大家约定道:“今儿就读到这,我们明儿再一起学!” 那几个年纪不大的皂吏们如梦初醒,猛地想起自己还有活要干,忙四散开去。 只不过从这一天起,“小先生”之名便在皂吏间传开了。 文哥儿过足了“小先生”的瘾,代价是渴得厉害,麻溜跑去讨了杯茶水吨吨吨。 结果文哥儿才刚润了润他小小的可怜的喉咙,就瞅见他大先生谢迁看了他一眼,与李东阳笑道:“说起来你这个当先生的还没教怎么写诗,文哥儿昨天就写了一首给豆哥儿。” 李东阳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让谢迁说给他听听。 同时还给文哥儿一个“你小子怎么回事写了诗不给作文老师看”的谴责眼神。 文哥儿捧着自己的吨吨吨专用杯愣在那里。 他睁大眼睛看着谢迁,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怎么回事! 谢豆这个不靠谱的,不仅给邹老太太念了,还给他爹看了! 这些家伙一个两个,全都有点过目不忘神技在身上,但凡他们看过一眼的诗文他们张口就能跟别人分享! 就在文哥儿愣神的功夫,谢迁已经慢悠悠把他学着靳贵写的“对面落笔”诗给大伙诵读了一遍。 本来就是小孩子写的诗,没什么佶屈聱牙的词儿,读来着实朗朗上口。 就那么短短十几二十字,念完也就大家喝几口茶的功夫。 李东阳听完了,瞅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本书挡住自己脸的文哥儿。他乐道:“写得挺不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哥儿悄悄把书挪开一些,试图观察李东阳的夸奖是否真诚,嘴里也直接追问:“真的吗?” 李东阳瞅见文哥儿那偷偷望过来的小眼神儿,故意挤兑他:“哄哄你而已,这你都信?” 文哥儿顿时就不服气了,扔开书跑过去和李东阳理论起来:“哪儿不好了?” 李东阳见他这么不经逗,自是哈哈直笑,说道:“那你自己觉得哪儿好了?” 文哥儿:“…………” 可恶,哪有让人自己做自己的诗歌鉴赏的啊? 换个脸皮薄些的,早就不好意思了! 文哥儿哼了一声,掷地有声地自卖自夸道:“好在字字真诚!” 李东阳就喜欢文哥儿这股子敢说敢做的活泼劲。 李东阳赞同地笑道:“对,字字真诚,最为珍贵。你还小,写诗作文都不必太着急,想写的时候就放开了写,实在不想写也不必勉强。” 他们都只是领文哥儿进门,并不会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倘若像布置功课那样强行要文哥儿每日写诗作文,文哥儿又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怕是只会磨掉他本身的灵气。 文哥儿一听李东阳也是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让他学,不要求他天天写,这可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趁着李东阳还不忙,文哥儿拿出自己早上读过的《声律发蒙》,请教起其中几个自己不懂的典故和词汇。 早上他给金生他们讲解,都是挑自己会的讲,不会就偷偷跳过。 现在难得李东阳有空,可得好好问个清楚! 还得把明天要带金生他们读的部分提前预习了! 要不然回头金生他们问起了,他根本不懂怎么办? 这些浅显的问题,李东阳自然是随口就能答上来,没一会文哥儿就心满意足地抱着书研究下一段去了。 有些翰林院同僚家中也有差不多大的小孩,看着文哥儿不仅不哭不闹,还又是读书又是提问,一天下来都不会烦到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的羡慕自是不必提的。 等回到家后,他们看到自家儿女后不免教训了几句,与他们讲起“王状元家的小神童也是个状元苗子”云云让姐儿也穿上了新衣,听她哥和亲娘说合身,也学着她哥那样举起手给赵氏看,奶声奶气地跟着夸:“合身!” 比起文哥儿三天两头闹出点新鲜事来,让姐儿倒是和俭哥儿他们那样按部就班地长,说话不早也不晚,眼下刚学会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往外蹦。 赵氏看到一双儿女争相举高手来夸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嫁了人,她的天地就只有王家后宅这一亩三分地这么宽,所求的也不过是看着儿女好好长大。 她仔细把文哥儿兄妹俩身上的衣裳看了又看,确定真的不需要改了,才让他们把新衣裳换下来自己玩儿去。 按照岁数,家里四个小萝卜头要数王守俭最大。 可王守俭爱把话往心里藏,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大的不吱声,小的又啥都不懂,于是他们四个难得凑一起的玩耍时光,都是文哥儿说玩什么就玩什么,每晚乐呵到辰时过半就散场。 没办法,夜里灯烛不够亮,看书容易伤眼睛,许多要用眼的事也不能玩儿,只能早早睡觉去。 翌日一早,文哥儿又在锦鲤池边教金生他们读书,昨儿那几个皂吏也早早过来了。 也不知是真的想学还是觉得有趣。 文哥儿也不在意,来了他就教,有人提问他就回答,从不管对方是谁。 等王华他们上过早朝回来,看到的便是文哥儿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教人读“日乌月兔,风虎云龙”。 众人觉得有趣,齐齐噤声悄无声息地绕池走近,只见文哥儿等金生他们跟着读过了,又拿起树枝在旁边的沙地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金生他们看。 教得可以说是非常尽心了。 哪怕有的人一开始只是来凑凑热闹,跟着学下来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目光都全神贯注地跟着文哥儿手里那根树枝走,想趁此机会多认几个字。 识字多的人,到哪都更容易得到抬举!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不管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认真得很,竟没注意到王华他们的走近。 李东阳几人望着兴致勃勃教人识字的文哥儿,心中不免都有些感慨:他们这些当老师的都还没正儿八经地教文哥儿什么,文哥儿自己倒是给人“传道受业”起来了。 这小子似乎做什么都能玩得倍儿开心。 众人都没再走近,默契地转道回了直舍,尽职尽责地修书去。 文哥儿不知他爹和他老师一行人来了又去,径自完成了当天的教学任务,便又跑去庶吉士那边蹭课,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就这样,他还不忘去礼部找丘濬遛弯,兴冲冲和丘濬聊起了自己的教学进度,表示假以时日一定把整本《声律发蒙》统统教完! 丘濬道:“你自己都一知半解,还好意思去教别人?” 文哥儿道:“我只教我会的,不会的我才不会乱教!” 丘濬觉得这只是小孩儿瞎胡闹,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就是除夕了。 今年除夕并不放假。 文哥儿早上照旧在翰林院的锦鲤池边聚众读书,直至冬日高悬才宣布下课,转而拉着金生画起可可爱爱的小猪仔来。 等他画好了就要找人给他剪猪仔窗花! 刚才有个皂吏说自己有剪窗花的祖传手艺,一会去弄点红纸回来就能帮文哥儿剪,想要什么就能剪什么,不用出去外面买! 万事俱备,只差猪仔花样! 文哥儿画得那叫一个起劲。 明年可是猪仔年! . 第106章 第 106 章 因着弘治三年灾异不断,??京师今年这个腊月过得有些冷清,只不过老间处置好了灾后诸事,该怎么过年还是会怎么过年。 杨廷和今儿也不给庶吉士们上图表绘制课了,??由着他们自由读书学习,省得他们听课听得心不在焉。 文哥儿自己哼哧哼哧画了半天猪仔图样,左看右看都不太满意,感觉自己的手不太跟得上自己聪明绝顶的好脑子。 想到翰林院中人才济济,文哥儿麻溜拿着自己画的草图跑去找帮手,??看有没有人擅长画画的,帮自己把可可爱爱的猪仔草图画成可可爱爱的猪仔成图。 可惜钱福昨晚仗着今天没课跑去喝酒,??到今早都没太清醒,一直坐在那闭目打盹。靳贵又说他画画不是很好,文哥儿只能找上平时话不太多的刘存业。 刘存业道:“我画得很一般。” 文哥儿立刻把自己的“大作”拿给刘存业看。 刘存业看了眼纸上那寥寥几笔的小猪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他说道:“那行,我试试看。” 文哥儿便积极地给刘存业解释起自己的一张张设计图来,力求把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小猪仔和各种过年常说的吉祥词儿结合起来,??最终变成喜气洋洋的好看窗花! 刘存业拿着那一张张草得不能再草的草图,??就着文哥儿的解说认认真真给他画起图样来。 庶吉士们没任满六年是不能回家省亲的,??见文哥儿说得眉飞色舞,??便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回头也拿上几张回去贴到寓所里,也算是给自己的暂住之处添些年味。 于是能画画的便跟刘存业一起提笔画画,不能画画的便帮忙往画上题大字,??过年用的最多的不过是福、禄、丰、寿之类的。 正热闹着,??钱福总算从宿醉中醒来了,??他见大伙聊得热火朝天,也凑过去欣赏起大家的画作来。 考虑到剪窗花的难度,??这些图样画得都不复杂。 也不知文哥儿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一只只平时瞧着又懒又脏的猪竟变得格外可爱,不是欢欢喜喜捧着聚宝盆,就是高高兴兴抱着鱼,叫人一看就喜欢上这些圆圆肥肥的小猪仔。 钱福越看越觉得这些兴高采烈的小猪仔有点眼熟。 他低头看看画,又抬头看看文哥儿。 再低头看看画,再抬头看看文哥儿。 明白了,这不就活脱脱的小神童入画吗? 钱福见大伙都在为文哥儿的窗花大业做贡献,便也唤皂吏取来纸笔,提笔画起了圆圆肥肥的小猪仔。 一只两只的,要么抱着酒坛子,要么抱着金元宝。 定睛一瞧,他这三个图样对应的竟是酒、色、财! 靳贵瞅见钱福提笔就来,画的还是这种玩意,忍不住摇着头说道:“你可别带坏了文哥儿。” 文哥儿一听会带坏自己,立刻来了兴致,颇为好奇地探头过去瞅钱福到底画了什么。 钱福不愧是状元郎,一支再寻常不过的毛笔在他手里可谓是变化无穷。 只勾勒那么寥寥几笔,那种因酒、色、财而生的贪与痴竟是跃然纸上! 文哥儿看了很是喜欢,只是想想自己要是往窗子上贴这样的窗花,怕是要被亲爹打断腿,只得颇为遗憾地说道:“等我长大了再贴!” 钱福许是酒还没醒透,闻言懒散一笑,说道:“随你高兴。” 文哥儿收集了一堆庶吉士为他绘制的窗花图样,拍着胸脯保证要是剪好了一定给他们分几张。 金生把红纸买回来后,文哥儿就去找那据说有着祖传剪窗花手艺的皂吏,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剪。 看到这么多新鲜图样,那皂吏见猎心喜,马上动起手来。 剪刀在他手上,就像笔到了钱福他们手上,只是几个起落回转间,本来普普通通的红纸骤然变了样。 他轻轻松松便在纸上雕镂出图样上那一只只的小猪仔,不仅眼耳口鼻俱全,神态还各不相同,圆滚滚的模样瞧着憨态可掬。 文哥儿看得叹为观止,对那皂吏说道:“不如你剪些去卖,一定能很多人想买。” 皂吏搔搔后脑勺,说道:“我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而且眼下都是除夕了,还是算了吧。”他与文哥儿聊了两句,又专心致意地给文哥儿剪新图样去。 文哥儿在旁看得兴起,也寻了把剪刀要试试看。 结果当然是毁了一张红纸。 看着自己狗啃似的成品,文哥儿只得乖乖放下剪刀继续当个旁观者。 文哥儿得了一堆猪仔窗花,兴冲冲拿去分给钱福他们,算是他们提供图样的“润笔费”。 像钱福的“酒色财”就只有他自己能享用了,别人怕是都不好意思贴。 毕竟都是准备大展宏图的年轻人! 文哥儿给钱福他们分发完“润笔费”,又去孝敬他的几位老师,最后只留下几张最合自己心意的窗花带回家。 还有他整理好的猪仔图册。 底稿他得留着,下回碰上猪仔年再拿出来找人剪! 京师祖籍各异,各家的风俗也不一样。翰林院这边才刚下衙,街上就已经陆续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连外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都吵不醒他们。 各家小孩儿正满大街撒欢,跑到放炮仗的人家门前捡红红的鞭炮。 文哥儿哪里知道这么多,看到朋友们都出来了,立刻带着他们满大街撒欢去。 丘濬放下书瞧了眼孙子,又瞧了眼那格外喜庆的猪仔窗花,淡淡说道:“喜欢就多看两眼。” 王四岁俨然还是孩子王! 得知此事的王华:“…………” 小小年纪的,好的不学坏的学! 文哥儿哪里管王守仁的郁闷,又去给他二哥送“岁岁平安”“学业有成”。 文哥儿才不理他,又去给他大哥二哥分。 他们老爹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窗花了?! 小孩子说“喜欢”的意思一般是“我也想要”。 丘濬长子:“…………” 王老爷子瞥了一眼,摇着头点评道:“幼稚!” 看得小伙伴们越发佩服。 这小子怎么回事? 他哥是个大佬,理当早点生个侄儿、把侄儿养育成才,争取让他们王家富过三代! 文哥儿并没有忘记自己“长大靠子侄”的伟大理想,特意挑出自己指定的“人丁兴旺”“早生贵子”小猪仔窗花送给王守仁。 很久没尝过亲爹手艺的兄弟俩非常感动,积极地给丘濬打下书,平时就挺少出来大街上玩了,一路上不免多看那些开开心心玩耍的小孩儿几眼,决定明儿开始就约谢豆他们出去漫无目的地瞎跑。 最先听到“暗号”出来和文哥儿出来会合的自然是谢豆,接着不少熟悉的小孩都从家里跑了出来。 每天都在揍儿子与不揍儿子之间挣扎徘徊。 除夕夜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围着火炉守岁,小孩们一开始兴头十足,后来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最终撑不住睡了过去。 文哥儿挨个把它们收进自己的福袋里。 文哥儿揣着图册和窗花往回走,被震得耳朵麻麻的,忙伸手把自己帽子上的护耳往下拉了拉,把自己耳朵挡得更严实。 等把给家里人准备的窗花都派发完了,他才乐滋滋回去给自己住处贴上了“吃喝玩乐”四只小猪仔。 “吃喝玩乐”并没比“酒色财”好多少好吗?! 有时候遇上父辈的熟人,别的小孩都怂得跟鹌鹑似的,文哥儿却是主动迎上去热络地打招呼。 别说,还挺新鲜的,别处根本没见过。 等吃过午饭,他们发现丘濬居然做饼去了。这是见他们都回家来过年,特意给他们做饼吃吗? 一大串炮仗放完总有之鱼,对小孩子来说可都是不要钱的好东西,光是你推我搡比较谁胆子大敢点火就能闹上半天。 文哥儿也睡得昏天暗地,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抱回房的。 文哥儿也没把自己的生辰放在心上,吃过早饭后就拿起他许久没用过的小鸟瓷哨,跑去出沿着整个东西长安街呼朋唤友。 没事学人催生做什么?! 文哥儿把接下来的正旦假期安排妥了,开开心心地跑去给他祖母分窗花,并强调这些图样都是他精心构思并拜托庶吉士们他们帮忙画的,肯定沾了许多好运气,贴在家里能保家宅平安! 翌日天刚蒙蒙亮,文哥儿醒过来时觉得枕头底下有东西,坐起来伸手一摸,是压岁钱! 丘濬看了看时辰,把桌上的文稿和手头的书都放好,起身离开了书房,剩下他小孙子眼巴巴地趴在那儿看猪仔窗花。 王守仁:“…………” 相比趁着假期尽情玩耍的文哥儿,丘濬家里也难得有着儿孙齐聚的热闹。 一年一度的私房钱又陆续进账了,棒! 他爹奉命过来拎走儿子,顺着儿子的目光往窗上一瞧,冷不丁看见两只可可爱爱的猪仔贴在上头。 他们一家三代人性格都差不多,过年儿孙归来也不太敢打扰丘濬,还是他最小的孙子看着书房窗户上贴着的猪仔窗花和丘濬夸了起来:“祖父,喜欢!” 文哥儿却不一样,文哥儿现在可是在翰林院里读书的小神童,圣上见了都夸好,他们家里人很乐意让自家孩子沾沾文哥儿的“神童气”。 考验友谊长不长久的时刻到了,他这么久没出来玩耍,也不知能喊出多少人来! 岑老太太含笑接过一看,只觉这窗花样式看着怪新鲜的,又唤王老爷子一起看。 年初一还是文哥儿的生辰,不过小孩子过生辰一向不怎么隆重,只周岁那会儿会办个抓周宴,平时也就家里人给做碗长寿面而已。 小孙子:“…………” 要是别人来找,他们家里可能不一定同意放他们出来玩。 原版内容请移至??官网(culiuxue) 搜官网,更新最快 . 第107章 第 107 章 文哥儿在外头玩耍半天,早上从西跑到东,下午又从东跑到西。 直至看见个卖花的老妪背着个装着花枝的背篓迎面走来,文哥儿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跑上去指着剩下的几支梅花问:“花还卖吗?” 老妪略微驼背,越老瞧着便越矮,她抬眼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地说道:“卖的,卖的,不过这几支不太好,要不小官人明儿再买?” 老妪也是听说城里人愿意买花,才折了一背篓到城里试着叫卖。 这儿具体是什么街什么巷她也不甚清楚,反正从早走到晚,竟也把花卖去了大半。 文哥儿道:“不用,就这几支,我看着很喜欢,全买了!” 他刚攒了许多压岁钱,豪气地从兜兜里数出钱给了老妪,抱着几支品相略显寒碜的梅花溜达回去和谢豆等人会合。 老妪看着空了的背篓,再摸了摸缝在贴身位置的钱袋子,伛偻的身子仿佛一下子充满了活力,迫不及待地趁着天色还早出城回家去。 谢豆见文哥儿抱着花跑了过来,耿直而实诚地点评道:“这花不好看。”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就是要不好看的,我上回在丘尚书家看到个丑瓶子,灰不溜秋的可难看了,丑瓶配丑花,肯定很不错!” 文哥儿讲完自己的“良苦用心”,又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去老丘家。 一听到“丘尚书”三个字,所有小孩马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只有谢豆表示可以陪文哥儿一块去。 没办法,老丘家啥都没有,只有满屋子书和臭着一张脸的严肃老头儿。 不管是书还是老丘,都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不乐意碰上的东西。 要他们主动跑上门去,那更是不可能! 平时能与文哥儿一块去老丘家读书的,也是年纪和李兆先他们差不多的那群少年郎。 文哥儿从不勉强别人,抱着花与谢豆一块去丘尚书家送花去。 还没进门呢,文哥儿就隐约闻见点心心念念的饼香。 他睁大了眼,有点不敢置信地吸了吸鼻子,确定自己没闻错以后立刻咻地一声扔下谢豆往里跑。 好哇,平时他怎么软磨硬泡老丘都不肯给他做饼。现在过年了,自家儿孙回来了,老丘就背着他给儿孙们做饼吃的! 不是亲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丘家上下早把文哥儿当自家人看,见文哥儿蹬蹬蹬往里跑也不拦着,任由文哥儿熟门熟路跑去找丘濬兴师问罪。 丘濬儿子刚把蒸好的饼起锅呢,就看到个小萝卜头跑了进来,一脸愤愤地看着自家老爹,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控诉。 丘濬儿子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就是老来他们家读书的王家小子吗? 这小孩儿怎么这副表情? 文哥儿才不管旁人怎么打量自己,径直蹦到丘濬面前谴责道:“您背着我偷偷做饼!” 丘濬瞅了文哥儿一眼,见文哥儿生气得眼角都快憋出泪花儿来了,没好气道:“也不知今儿是谁的生辰。” 文哥儿一听,泪花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儿是谁的生辰? 今儿是他的生辰! 是他王四岁没错了! 文哥儿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追问:“真的吗?是给我做的吗?” 丘濬懒得再搭理他。 跟着忙活了一下午的丘家兄弟俩:“…………” 好家伙,还以为老爹是特意做饼给他们吃呢,结果确实是特意做饼没错,但不是给他们! 兄弟俩端着手里刚起锅的饼,心情很是复杂。 唉,刚才特别想吃的饼闻起来都不那么香了。 不过想想他们老爹从前待他们的态度,兄弟俩很快又想开了。 要知道前年元宵节他们回来时只是多讲了几句话,亲爹就不耐烦地出门看灯去了,还不让他们跟着,叫他们想看自己去看! 算了,有得吃就行了,管它是给谁做的。 就是不知道这王家小子怎么这么讨他们老爹喜欢! 文哥儿感受到丘家兄弟俩复杂的眼神,全然没了最开始的愤怒。 他把抱着的花举高给丘濬看:“我刚在看到有个老婆婆卖花,只剩这么几支了,瞧着很适合您那个丑瓶子,就买来给您了!” 丘濬:“…………” 丘濬几乎是一下子就知晓文哥儿说的丑瓶子是哪个,不满地说道:“什么叫丑瓶子?明明古朴雅致得很。” 那是许多年前朋友送他一陶瓶酒,他把酒喝完了觉得那陶瓶古意盎然,就搁在书房插些应时花枝。 这小子倒好,第一次看到就对他说“好丑”,回头见了又说“丑是丑了点,看久了还挺顺眼的”,现在更是直接说是“丑瓶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种玩意有现成的就行了,难道非要花钱去买那些贵得要死的文玩花瓶不成? 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多买几本书。 文哥儿惦记着吃饼,压根没管丘濬是什么脸色,径直抱着花去找那个丑瓶子。 刚好是冬天,丘濬没在里头插花,他便把买来的梅枝一根根插了进去。 梅花本就怎么插都好看,他买的这几支虽说花骨朵不多,却胜在姿态奇特,枝杈盘曲,稍微那么一摆,还真与那陶瓶相得益彰。 这一拙一奇的搭配,摆在书案上分外赏心悦目。 文哥儿非常满意。 就说嘛,丑花配丑瓶,绝配没错了! 文哥儿麻溜把花摆好了,去洗净了手准备吃饼。 谢豆已经在桌边等着了,再见到文哥儿后忍不住埋怨:“你刚才怎么突然跑了?” 文哥儿凑过去和谢豆说悄悄话:“这不是闻到饼香,觉得丘尚书在背着我们偷偷做饼吗!” 丘家兄弟俩:“…………” 你们说悄悄话可以小声点,我们都听到了! 吃饼就吃饼,别在我们伤口上狂妄地撒盐! 好在好饼当前,文哥儿和谢豆两个小孩儿也没嘀嘀咕咕太久,很快就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一别多时,老丘做的饼还是软乎乎的好吃极了! 文哥儿想着下次再吃到还不知得是什么时候,忍不住吃到自己肚皮滚圆。 过年期间老丘家人这么多,文哥儿再怎么厚颜也没好意思连吃带拿,只好带着一肚子尚书饼溜达回家,兴冲冲和他爹分享了丘濬特意为他做生日饼的事。 老丘,面冷心善,对人好极了! 王华:“…………” 真的吗?他不信。 王华道:“你不是开始学作诗了,这么棒的事不得赋诗一首纪念一下?” 吃了饼光向他这个当爹的炫耀怎么行,当然得写成诗去给谢迁看看、给李东阳看看,给其他亲朋好友都看看。 还有,老爷子过年得出去串门吧?要是能带上一首四岁孙子新写的诗,话题可就多了! 文哥儿可不上他爹的当,非常聪明地拒绝道:“我连韵脚都没背完,怎么能随便写诗呢?没学会走路,不能直接跑!” 王华乐道:“也不知是谁读了几首别人的诗就憋不住学着写。” 文哥儿:“…………” 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家处女诗惨遭谢豆豆泄密的事。 可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王三岁啊王三岁,你怎么这么笨! 还好,他现在是王四岁了! 王三岁干的事,和他王四岁有什么关系? 反正已经炫耀完生日饼的事了,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跑走,省得他爹继续当面深挖王三岁的黑历史。 王华也没在意,他就是随口钓钓文哥儿,这小子上不上钩都不打紧。 都说知子莫若父,说得可真是一点都没错。 王华只是提了那么一句,文哥儿回去后就越想越心痒。 他爹虽然居心叵测,可是给的建议真不错! 这么好的老丘,合该让所有人知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伙都知道,他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没有之一! 文哥儿跑出去玩了一天,也浪不动了,翻出《声律发蒙》开始找适合写诗夸老丘的韵脚。 接下来文哥儿白天每天出去撒欢,晚上每晚哼哧哼哧憋诗,憋到为期五天的正旦假期结束,可算是写出一首自己满意的新诗来了。 主要讲述,这不是普通的饼,而是满含心意的饼! 他和老丘,相差整整六十好几岁,感情却好得不得了,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忘年之交没错了! 文哥儿甚至在诗里记了一笔,说他以为这饼是老丘给儿孙做的,邱家兄弟俩也这么以为。得知这是给他的生日饼时,真是有人欢喜有人难过呀! 欢喜的是谁,难过的是谁,他就不细说了。 他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孩子,从不揭人伤疤! 年初六,假期结束,文哥儿一大早跟着他爹蹦跶到翰林院,兜兜里偷偷揣上了他怎么看都押对了韵的新诗。 一张小脸蛋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高采烈。 王华看在眼里,没有戳破,就等着看他一会要怎么作妖。 文哥儿很耐得住性子,没急着去找李东阳交作业,而是拿着《声律发蒙》给去锦鲤池边准备读书。 经过这个假期的实践使用(找韵脚写诗),文哥儿感觉这是用处极大的作诗工具,必须好好把它学透! 过年这几天天气又开始转冷,锦鲤池上悄无声息地结了层冰,走近时依稀能瞧见五颜六色的锦鲤在冰面下游来游去。 文哥儿蹲在边上问那负责喂鱼的老苍头:“水都结冰了,它们会冻死吗?” 老苍头正给冰面凿个口儿叫锦鲤透透气,听了文哥儿的话后笑答:“它们耐冷得很,不容易冻死,就是不能叫冰面上积太多雪,得及时扫掉雪让日头照进去才成。” 文哥儿左看右看,没看见鱼食,又追问:“今儿不喂它们了?” 老苍头道:“天冷了,它们就不吃东西了,得等暖和些再喂。” 养鱼居然也有这么多学问! 文哥儿由衷夸道:“您懂得可真多!” 老苍头道:“日日都在做这事儿,自然就摸清了它们的习性。” 文哥儿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有的人就算把同一件事做个十年八年,怕也还是什么都弄不清楚,大多都是别人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老苍头一咂摸,觉得这话竟也有些道理。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们这位“小先生”,听小先生有理有据地这么一夸,他心里都高兴极了。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老苍头凿冰洞洞,一转头就瞧见年前那几个跟他学《声律发蒙》的少年皂吏都过来了。 见文哥儿终于注意到他们了,几个皂吏立刻齐齐喊了声“小先生”。 文哥儿一听这称呼,马上又有了“传道授业”的兴头,打开课本(《声律发蒙》)教他们读了起来。 到天光大亮,他又照旧就着沙地又给他们教了好些生字。 等时隔好几天的早课终于上完,李东阳他们也已经齐聚在直舍内修《宪宗实录》。 文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过去,瞅准眼前这个人最齐的机会自信满满地掏出自己的新诗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文哥儿又写出了第二首诗。 他兴致盎然地接过诗稿一读,登时乐了。 这小子这诗写得吧,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我,王小文,是老丘最喜欢的崽! 老丘对我超级好,亲儿子都羡慕! 那股子嘚瑟劲简直能从纸上透出来,叫人感觉有个逗趣可爱的小人儿在字里行间来回蹦跶。 李东阳摸着文哥儿脑袋,很大方地给了他一顿夸:“不错,回头我得拿给你师叔看看,让他去陕西后得抓紧时间多收几个弟子,要不然他可就落后太多了。” 其他人听李东阳这么夸,登时也来了兴趣,纷纷传看起文哥儿的诗稿来。 文哥儿被夸得直翘尾巴,偏他嘴里还学大人玩起了谦虚:“没有没有,写得也就一般般,一般般啦。” 瞧见他脸上那掩不住的得意劲,读过诗的人都不由得朗笑起来。 就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孩儿。 写的诗有趣,性格也有趣,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乐上半天。 大概只有丘尚书的儿子读了这诗,会有那么一点难受吧? . 第108章 第 108 章 文哥儿这首新作,不出意外地在翰林院绕了一圈,以至于下午丘濬被文哥儿拉到翰林院遛弯时,总感觉所有人眼神怪怪的。 文哥儿等丘濬转到直舍检查完修书进度,才掏出自己的诗稿准备给丘濬个大惊喜。 丘濬:“…………” 丘濬如临大敌地看着文哥儿手头的诗稿,并没有感到很惊喜。 这小子又作什么妖?! 丘濬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接过了那份诗稿,准备亲自看看文哥儿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看之下,丘濬脸皮顿时又抽了抽。 这小子又写诗了,写的依然是他做的饼,一天到晚就只惦记着吃! 偏这小子写得还挺好的,哪怕技巧和文辞上稍有欠缺,读来却格外趣意盎然这小孩儿分明有这么多名师环绕,写的几篇诗文竟隐隐有他自己的风格,与他任何一个老师都不甚相像。 丘濬本也觉得李东阳他们不太靠谱,见文哥儿没走李东阳那“茶陵派”的路子,倒是没再介意文哥儿又大肆炫耀“尚书饼”的事。 至于这小子在诗里说的什么“交情胜海”,丘濬直接当没看见。 首发网址. 小小年纪的,满打满算也才出生三个年头,哪里懂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净学旁人瞎掰扯。 丘濬当场把诗稿收了起来。 嘴里说的还是那句话:“既是写给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文哥儿本来就是为丘濬(的饼)写的,自然不在意丘濬没收他的诗稿。他就是要多夸老丘几句,夸得老丘下次不好意思不给他做饼! 深谋远虑,说的就是他王四岁了! 文哥儿屁颠屁颠地送丘濬回礼部去。 所有人之中就数他年纪最小,也就数他最爱跑来跑去,仿佛要把他那小胳膊小腿都跑结结实实。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瞎跑起来真那么有效,文哥儿长到这么大连个喷嚏都不多打,周围相熟的人家里有新生儿出生,都爱讨文哥儿一两件旧外衫去,说是希望自家孩子穿了也能不侵。 文哥儿知道后都吃惊不已,没想到自己的旧衣裳居然还有辟邪功效! 即便对效果有点怀疑,文哥儿也大方地让他娘把自己小时候穿的外衫分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每天还是早早跟着他爹去翰林院,与年前区别并不大。唯独遇到不少他爹的同僚来翰林院,他都能收获一份压岁钱。 还没出元宵,那就还是再过年,见面都该给! 文哥儿开心不已。 钱袋子又鼓起来! 私房钱重获新生! 频频有新的压岁钱进账,可把文哥儿乐坏了。他每天把自己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下来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或者累。 只要有压岁钱拿,学习又算什么! 王华瞧见自家儿子天天上蹦下跳,忍不住直摇头。 这小财迷攒到点小钱就乐开了花,也不知到底像了谁。 相比文哥儿的快活无边,丘家兄弟俩的心情就不那么明媚了。 这次他们归京会多留了几日,至少得出元宵才走,自然免不了约昔日朋友出来喝喝酒聊聊天。 结果吧,大伙看他们兄弟俩的眼神都怪怪的。 都是京师官宦子弟圈子的一份子,很多东西一传十十传很容易就人人皆知。 比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 消息来源各不相同。 有来自老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的学生,才刚满四岁。” 有来自长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家孩子,才刚满四岁。” 人在长安街,谁家没个翰林院长辈、老师或者熟人? 这就导致王家小神童再次名扬长安街,听说这都不是人第一次写诗了,人三岁的时候就会写了,只是人老师觉得这次写得更有趣、更像样,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就问你觉不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各家子弟听了并不觉得惭愧,只是悄然记下这王家小神童,以备接下来各种朋友聚会的酒余饭后当谈资。 独挨骂不如众挨骂! 咱是好朋友,有骂一起听! 过年嘛,正好是各方亲友相聚的好日子。 这导致还没到元宵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就传遍了长安街。 于是丘家兄弟俩出去赴宴自然会被频频侧目。 大伙心里想的是:哟,这就是羡慕王家小神童的兄弟俩啊! 明面上却是热情地邀丘家兄弟俩喝酒,抚慰丘家兄弟俩受伤的心灵。 还是遇到个好事者当场把诗稿递给丘家兄弟俩看,丘家兄弟俩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说呢,如果这首诗里面没有他俩出场,他们也会觉得这孩子天赋卓绝、令人惊叹。 可你高兴就高兴,做什么要带上我们兄弟俩! 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自家灶头边上,那天他们拿着刚起锅的饼,那王家小神童则在旁和他们老爹在聊起“饼为谁而做”的话题…… 当时傻站着的他们像极了傻子。 这小子怎么回事! 吃饼就吃饼,怎么还写诗呢! 瞧见丘家兄弟俩那表情,朋友们哈哈大笑,又给他们斟满了一杯,乐道:“来,多喝两杯!” 丘家兄弟俩喝得醉醺醺回家,本来是想回房的,半路上碰到他们永远把严肃写在脸上的老爹,一阵伤心委屈不知怎地涌上心头,竟是兀自坐到走廊上对着丘濬嚎啕大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 丘濬:“…………” 丘濬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儿子。 他想了想,进屋把小孙子抱了出来,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的小孙子谆谆教导道:“看到没有,酒不是好东西,饮酒过度容易误事。” 小孙子第一次看到自家亲爹这种情态,可不就震惊不已。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喝酒真可怕,他得把祖父这话记下来,等爹和叔叔酒醒了再告诉他们! 丘濬教育完孙子,叫来两个健壮的小厮把两醉鬼扛回屋去,自个儿继续踱步回书房看书。 儿子喝醉酒痛哭流涕什么的,和他丘仲深有什么关系? 哦,也还是有的,儿不懂事爹心痛! 好的不学,学人纵酒,真是两逆子! 得把他们写进诗里,告诫世人酒绝不可多喝! 当晚酒醒后先被自家小儿子(小侄子)教育了一番、接着又看见亲爹新诗的丘家兄弟俩:“…………” 简直晴天霹雳。 王家小神童以后搞不搞文集他们不知道,以他们亲爹对自家诗文的爱惜程度以及诗文著作的丰富程度,以后绝对会搞一本厚厚的文集! 到时他们这次醉酒嚎哭并被亲爹拿来教育孙子——乃至于教育天下人的事儿,可就要随着他们爹的文集永久地流传下去了! 他们到时候可以偷偷把这首诗删掉吗? 这么不孝的事,他们显然是不能做的。 就,虽然酒已经醒了,但还是好想哭。 这次过年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他们顺顺遂遂地长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此一劫?! 文哥儿并不知晓丘家兄弟俩的惨痛遭遇,就是再次跑丘家借书兼玩耍的时候感觉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文哥儿想到自己把人写进诗里,很有些心虚地跑去找丘濬说起这事儿,问丘濬他们兄弟俩是不是生他气了。 丘濬冷哼:“他们还好意思生气?” 他很矜持地把自己的新诗拿给文哥儿看。 文哥儿接过丘濬的新诗一读,顿时叹为观止。 狠还是老丘这个当爹的恨,不仅抱出孙子去看儿子醉酒失态的模样,还把这事儿写成了诗告诫世人! 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儿感慨道:“还好我不是您儿子。” 丘濬瞪他。 这小子什么意思? 当他儿子有什么不好? 就他们那点能耐,进国子监是靠爹,当个末流小官也是靠爹,过年回来一趟还跑出去喝个烂醉,难道不该敲打敲打? 比起当年他在琼山时想考出来的艰难,他们自读书起有看不完的好书、有随时可以请教的好老师,结果连科举都不去试一试,一个两个就等着荫官,像样吗? 即便他官至尚书,又能荫得了儿孙几世? 还是得他们自己争气! 见老丘明显很着急儿孙的教育问题,文哥儿摇头晃脑地给老丘念俗语:“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 丘濬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纪的,上哪记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这道理谁不懂,真碰上儿孙不上进还是会气。 只不过如何教育儿孙这种话题,的确不太适合和个四岁小儿聊。 四岁大的小子懂个啥养儿育女,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饼! 丘濬打发文哥儿自己找书去。 一老一少都没太把这一前一后两首诗放在心上。 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哪怕一读书人里头只有一个在某天写了诗,那当天也会有成千上新诗出现。 这些新诗除了他们自己自珍自爱以外,又有多少人会用心去读? 偏文哥儿和丘濬这两首新诗却是运道极好,竟是在几天之后出现在朱祐樘的案头。 那是元宵佳节,由于去年灾异不断,朱祐樘取消了今年的元宵放假计划。 简称在加班。 而且正常元宵放假是从正月十一日放起,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 也就是说,他加班五天了! 作为大明皇帝,他的工作内容也不算太多,通常只需要拿拿主意就好。 只是一想到今天本来应该轻轻松松过假期,开开心心宴请群臣一起吃饭喝酒观舞赏灯,朱祐樘不免又有些郁闷。 他爹在位时一直风调雨顺,怎地到了他继位就年年天灾不断? 这种情况下加班,朱祐樘自然心情不佳。 于是就有人把京中新鲜趣事送到了朱祐樘案头。 京师正月里头发生的最有趣的事,自然还是王家小神童引出来的。 瞧瞧,又是神童,又是作诗,又发生在翰林院,怎么看都是能让朱祐樘心情愉快的好消遣! 王家小神童与丘尚书这一老一少的诸多往来,理所当然地被底下人贴心地摆在最前头。 .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朱祐樘看了这事儿,也确实觉得有趣。 不过他更关注的还是屡次被提及的“尚书饼”。 这个老丘真偏心,算下来他这个当皇帝的平时也听他讲学,怎么不把这饼献给他尝尝? 饶是朱祐樘这么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还是一次次被文哥儿夸个没完的“尚书饼”馋到了! 说起这事儿就得羡慕唐朝了,人每次给朝臣升官,朝臣都得热情地献上一席“烧尾宴”敬献皇帝。 可惜即使是繁盛如唐朝,这一习俗也不过延续了二十余年,明朝官员们更是支撑不起这样的巨额花销。 朱祐樘是个想当明君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起这样的坏头。 有这样有趣的事打头,别的新鲜事看起来就不那么有趣了。 朱祐樘忽地想起年前内阁那边呈上来一份丘濬的奏疏。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朱祐樘就把那叠看起来过分厚实的文稿暂且搁到一边了。 瞧这上面写的,说是文哥儿与丘濬曾一同编纂《大学衍义补》纲要,是以丘濬待他分外不同。 据说上回丘濬上书提庶吉士制度改革诸事,也是受这小孩儿怂恿的! 这小子翰林院读书,与庶吉士接触多了,想到《大学衍义补》里头有相关内容,就跑去与丘濬说了。 眼看丘濬不听他劝,那小子还愤愤地写了篇文章批评丘濬来着! 《大学衍义补》这本书朱祐樘有点印象。 是不怎么美好的印象—— 太厚了,真的太厚了。 厚得他都不想看。 真没想到那么小一小孩儿,竟还有耐心陪着丘濬编纲要。 朱祐樘叫人去把丘濬那份奏疏连着《大学衍义补》纲要一同取过来,决定开始好好加班。 先看看丘濬在奏疏里写了什么,再看看这份纲要是不是比书好读! 这也算是正事来着。 既然内阁那边能把它呈给朱祐樘,丘濬花费将近半年整理出来的纲要自然还是很精简实用的。 除却他那些死活不愿意删掉的“理学精髓”之外,几乎每一纲目都对应着不少实际问题,甚至还提供了很不错的解决办法。 朱祐樘:? ……早这么写,大伙不就乐意去看你书了? 丘濬好歹是当代理学名家,朱祐樘也不好对他的写书风格指手画脚,只叫人去请诸位阁老过来讨论讨论这份纲要的事。 既然挑挑拣拣,能挑出不少实用意见、解决不少眼下就碰上了的问题,那肯定是让大伙讨论讨论,挑可以用上的施行下去。 既然都取消元宵节假了,咱就干点有意义的事,坚决不白白加班十天! 这份纲要阁老们年前就看过了,就等着朱祐樘亲自批复来着。 既然现在朱祐樘也觉得挺好,连刘吉都捏着鼻子夸了几句。 丘濬这个当事人很快也被召了过去。 一听是朱祐樘要重视自己的著作了,丘濬只觉脚底生风,再没有这么快活过。 君臣集体加班讨论了许久,决定先解决一部分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剩下的往后再议。 这个结果已经让丘濬非常满意了。 他一生所钻研的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若自己的所学不能用到实处,于他而言就是最难受的事。 丘濬高兴了,刘吉对此却很是纳闷,不知道朱祐樘分明把丘濬的奏疏放置了将近一个月,怎地突然又想起来了? 刘吉心情颇为不爽地回到家,正好又碰上自家孙子从外头撒欢回来。 刘吉骂道:“都已经元宵了,还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胡闹,就不记能多读点书吗?你看看人家王家那小神童,才刚满四岁就会写诗了!” 刘吉说完了,没等孙儿认怂卖乖,就一下子怔在原处。 要说最近有什么和丘濬有关的新鲜事,那无疑是王家那小神童写的诗没错了。 王家那小神童一来年纪小,二来确实有些天分,有个什么动静便能传遍整个长安街。 偏这小子和丘濬还很要好,丘濬连写奏疏都不忘带上他。 圣上听说那小神童的诗后突然想起年前丘濬递的奏疏,是很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刘吉愈加郁闷了,瞧着自家孙子越看越不顺眼,毫不留情地训了孙子一顿,罚他回去把《论语》抄一遍。 刘吉孙子:? 所以说,他特别讨厌那个姓王的小子!!! 自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横空出世,长安街那可真是每天都演绎着所谓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却说朱祐樘忙完了正事,不经意地瞥见御案上还摆着几张模样十分讨喜的窗花。 也不知底下人是怎么搜罗回来的,说是那王家小神童叫庶吉士们帮忙画的图样,别处根本找不着。 朱祐樘觉得这王家小神童的日子着实过得有滋有味。 旁的神童去了翰林院可从来没有他这么如鱼得水的。 朱祐樘把窗花带了回去,准备给张皇后也瞧瞧。 旁人都说猪又懒又馋,这猪仔窗花却剪得着实讨喜,就是他拿到手的时机晚了些,要不然宫里都可以贴上这喜庆的玩意。 张皇后瞧见朱祐樘带回来的新鲜玩意,也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像这般可爱的窗花可不多见。 得知这猪仔窗花乃是王家小神童央人给他剪的,张皇后也想起了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儿。她说道:“这孩子真是难得。” 许多早慧的神童大多小小年纪便稳重老成,像文哥儿这样每天都过得快快活活的才是异数。 张皇后在猪仔窗花间挑拣了一会,目光很快落在那张“早生贵子”上。 张皇后笑着拿起来问朱祐樘:“他怎地还叫人剪这样的?” 朱祐樘一看,也乐了。他哪里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人剪这个? 朱祐樘回想了一下王状元家的情况,笑着说道:“许是他兄长新婚没两年,他拿回去送给他兄长。” “倒是个惦记着家里人的好孩子。”张皇后不吝夸赞,不知怎地莫名很喜欢那张“早生贵子”。她笑把挑出来的几张窗花说道,“这几张我们留着,剩下的拿去给母后他们看看喜不喜欢。” 即便已经过了贴窗花的时节,拿过去说点王家小神童的趣事让太后她们开开怀也很不错。 朱祐樘后宫只张皇后一人,帝后两人也没生下皇子公主,宫中不免有些冷清,张皇后便得不时过去陪伴太后她们一二。 这种京师里头的新鲜事物,拿来哄太后她们开心再适合不过了。 张皇后边陪着朱祐樘用膳,边叫朱祐樘多讲些关于王家小神童的事,她到时也好说给太后她们听。 朱祐樘自是把今儿刚知晓的许多趣事都给张皇后讲了。 饭桌上的气氛分外融洽。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随便憋了首诗,居然引出了那么多事。 他还在家里和谢豆他们一起搓圆子玩。 文哥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手低,搓啥啥不成,倒是把自己给糊成了花脸猫。 这并不影响他拿着搓好的圆子给谢迁他们送去,表示这是自己亲手做的! 大伙都明白他嘴里说的“亲手做”可信度不怎么高,也都没在意,笑着收下了他的节日孝敬。 文哥儿送到吴宽家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吴宽正坐记在那摆弄一盏灯。 那灯瞧着稀奇极了,远远看去只觉翠叶葱茏,仿佛屋里长了颗菜。 文哥儿把自己有份搓的圆子交给下人,跑过去吴宽身边问道:“先生,您这是灯吗?” 吴宽笑道:“是灯没错,我一同年送的,瞧着挺稀奇。” 别人都是做花灯,就他这同乡想法独特,竟是做出盏惟妙惟肖的菜灯来。 这要是往园子里一挂,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一株菜了! 文哥儿凑过去把那菜灯转了转,发现每一面都做得极其像菜,瞧着毫无死角! “厉害!”文哥儿两眼熠熠发亮地夸道。 可惜今年元宵不放假,晚上不开夜禁,要不然他可以在吴宽这里蹲着看它亮起来是不是连灯光也绿油油的! 吴宽见文哥儿这么感兴趣,含笑邀他坐下就着菜灯聊起自己那些个有趣的同乡来。 这送灯之人就是他的同年兼同乡,他们幼年时就认识了,几十年来一直往来不断。 他们吴地俱是热爱交游之辈,不管是以文会友还是以画会友,凑在一起都很聊得来。 这种热情也延伸到了生活里头,但凡他们回乡去,四邻八舍都会热情地送来些山货土产,诸如冬笋野榛荸荠杨梅萝卜葱之类的,便是家中什么都不种,一年四季也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蔬果。 关键是,他们江南水土好,物产丰富,一年到头都能吃到不重样的好东西! 这些好吃的里面很多都只能现采现吃,送到京师会坏掉或者变了味道。 文哥儿听了十分向往,不由说道:“您老家远不远?要走多久?” “在苏州那一带,约莫有一千多里。”吴宽笑了笑,揉着文哥儿脑袋说道,“我也许久没回去了,着实有些想念,竟与你说了这么多。” 文哥儿积极应道:“我爱听!” 这种介绍当地有什么好吃的以及怎么个吃法的内容,他最爱听了! 可惜苏州居然在千里之外那么远! 莫怪朝廷不给官员们放假,这要是人人都回家省亲,一来一回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在路上。 文哥儿对一千里路要走多久没什么概念,不由问道道:“那苏州的读书人要到京城考试得花多少时间?” 吴宽道:“别听千里很远,走水路的话我们还算近的,算下来约莫只消大半个月就能到。像丘尚书他们这种从琼山出发又没有水路直抵京师的,怕不是得走上三四个月。” 这题文哥儿会做,京师距离苏州一千里,距离海南岛肯定得有两三千里了! 再加上路上得不断换乘各种交通工具…… 嘶,太难了! 穷人连路费都出不起。 出得起路费的还得有个好身板,并保证路上不会迷路。 毕竟秋闱在八月,春闱在次年二月,从秋闱到春闱之间,满打满算顶多也就五个多月的时间。 中间要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一届科举可就没你份了! 文哥儿道:“丘尚书当初来京师考试可真不容易!”他感慨完了,又积极地向吴宽表示自己是个敬爱老师的好学生,等什么时候吴宽要回苏州老家了,他一定送吴宽回去! 要是丘濬在这儿,就会发现这句话特别耳熟。 可惜丘濬不喜和人往来,自然不晓得文哥儿一话多用的可耻行径。 吴宽一眼便看出文哥儿是想跟着他去苏州吃喝玩乐。他笑着说道:“行,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的话,一定带上你。” 文哥儿听了特别高兴,当即说道:“您的故里就是我的故里,我也算是半个苏州人了!” 吴宽:“…………”记 吴宽乐道:“你大先生与你爹同是余姚人也就算了,你二先生的成都和你三先生的茶陵怎么算?” 文哥儿一听,这话很有道理。 “我也算四分一的苏州人!” 他麻溜改口。 吴宽哈哈一笑,心情颇好地把好友送的菜灯转送给了文哥儿:“既是你四分一老乡送的,干脆给你带回去玩儿好了。” 教你如何设置页面,快来看看吧! . 第110章 第 110 章 文哥儿提着盏菜灯往家里走,??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天色有点黑了,还找别家门房借了火把菜灯点着。 他,??王四岁,今夜是长安街最惹眼的崽! 中”,老写诗要“归园田居”? 所以,??他这别具一格的菜灯最引人注目! 虽说今晚不开夜禁,街上还是挺热闹的,??不少人都赶在夜禁前出来散散步看看灯,再顺便秀秀自己的灯。 做好了灯不能秀出来,浑身难受! 文哥儿绝对是秀得最厉害的,他拎着自己的碧莹莹的菜灯在长安街盘桓半天,直至有人敲梆子提醒该宵禁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溜达回家。 王家人都习惯了文哥儿每次一跑出去就老半天才回来,??左右有人跟着,??也不怕他丢了。不过瞧见文哥儿提着的那菜灯,??王华忍不住纳闷:“这是哪来的?” 出去的时候不是只带着几份要孝敬师长的圆子吗? 文哥儿神神秘秘地道:“这是我四分一老乡送的!” 王华不知“四分一老乡”是怎么个说法,??一问之下才晓得那是人吴宽的老乡,搁他这就成四分一老乡了! 一秒记住 王华:“…………” 想想以后来个成都的,文哥儿也跑过去喊“四分一老乡”,王华老脸都红了。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家儿子! 过两天杨一清去了陕西当提学官,??是不是整个陕西来的后生全是他同门师兄弟?! 要不,??把这个儿子打包送给李东阳吧? 王华叹息着摸文哥儿脑壳,??说道:“别到处瞎攀关系。”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他可没有瞎攀关系,??他这是有理有据的! 文哥儿没再和他爹讨论太多,兴冲冲地给他祖父祖母看菜灯去。 出了元宵,杨一清就该出发去陕西了,李东阳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设宴为他践行。 连续加班了一整个元宵假期,大伙都挺疲惫,正好可以约一起吃吃喝喝放松放松。 文哥儿这个当师侄的,眼巴巴在边上看着李东阳邀请这个邀请那个,就是没带自己一嘴,不由把脚垫起来,叫自己看起来更高更显眼一些。 李东阳注意到旁边快要蹿起来的小豆丁,乐道:“怎么?你也想来?” 酒宴带小孩,可就少了不少乐趣。倒不是他们要干点什么小儿不宜的事,只是席间免不了要喝酒,多个小孩儿哪里喝得尽兴? 至于歌姬舞伎之类的,他们是请不得的,毕竟朝中历来有文武官之家不得狎妓的规定。 宣宗时期一度有官员逾矩,在朝官员放浪形骸、耽误正事,宣宗忍不住重新申明了这一要求,来了一次叫人印象深刻的“严打”,狠狠治了一波渎职官员。 宣宗还说了:“你们爱喝酒我不管,可你们当大臣的要给底下人当表率,知道点礼义廉耻,别一个两个有人邀你喝酒你就带上美妓去赴宴!” 皇帝都亲自下令要扫黄打非了,官员狎妓宿娼之风自然消停了一段时间。 至今为止“狎妓宿娼”都还是御史弹劾的重要罪名之一。 甚至连“纵子宿娼”也不行。 你知道儿子出去瞎浪不打断儿子腿,御史非得追着你弹劾不可。 所以,践行酒就是纯粹的践行酒,不带其他小儿不宜的附加活动。 最终李东阳还是没抵过文哥儿的央求,邀上他一起去给杨一清践行。 文哥儿第一次受邀(死皮赖脸跟着)参加这种规模的文人聚会,特别高兴,当天又穿成个小红包跟着他爹出门。 王华瞥见自家儿子满脸兴奋,无奈道:“我们给你师叔践行,你去做什么?” 文哥儿道:“我也给师叔践行!” 王华领着儿子到了李东阳家,来的人已经不少,马上要出发去陕西的杨一清自然早早过来待客。 瞧见文哥儿,杨一清招呼他过去坐下,笑着说道:“你的诗我看了,和你三先生可不像,莫不是你偷偷和别人学了?” 文哥儿骄傲地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才没有偷偷和别人学,都是灵感自己找上门的,具体能写成啥样他哪里知道! 众人都乐了。 这小子读过的书可真不少,书袋子掉得总那么妙。 这要是换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讲,听着不免有些轻狂自大,可文哥儿才四岁,四岁不就该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他能记得住这些诗文已经很难得,就不求他句句都用得精到了。 虽是在李东阳家设宴,各家却也都带来不少吃的喝的助兴,这可比宫廷御宴要自在多了也丰富多了。 宫廷御宴菜色都是固定的,不用吃完这道菜都能猜出下一道菜要上什么,哪里有这种聚会这么有意思。 吴宽带来的了两坛子糟板栗和糟地栗。 用的都是苏州那边惯用的糟卤,选的是去年秋天风干的板栗和地栗,做出来都是上佳的下酒菜。 地栗也就是荸荠,有些地方叫马蹄,反正都是一样东西。 这两种“栗”,一个高悬树上一个深埋地下,最终竟都成了大伙的盘中餐,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奇妙。 吴宽把它们带来,就是觉得这两种“糟栗”摆在一起颇为有趣。 文哥儿没见过这东西,主动跑过去帮吴宽提其中一坛糟地栗,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凑在旁边看吴宽把坛盖打开。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先飘了出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怪好闻的。 糟货的“糟”字就是“酒糟”的糟,卤出来的东西大多带着点米酒独特的醇香,还没吃进嘴里就有点暖烘烘的醉意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这是可以直接吃的吗?” 丘濬冷哼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一天到晚净想着那口吃的?” 哪怕是一样的做法,糟地栗吃着却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格外地爽脆甘甜。 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文哥儿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躲过这次作诗呢,就听李东阳笑道:“文哥儿,你要不要也来一首?” 吴宽能说什么,吴宽只能说“下次一定”。 板栗糟得又香又糯,仿佛一入嘴就化在了嘴里,只余下满嘴的栗香。 到那边现卤现吃,一定更原汁原味! 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一碟子糟栗。 他捧着杯暖乎乎的热饮子,试图把自己的脸蛋儿藏在杯后,不叫他老师和他爹点名让他“来一个”。 说是这么说,他的脸色还是好看了不少。 糟卤这东西,向来是什么都能放下去的,肉菜是鸡鸭鹅皆可放,素菜也可以放毛豆莲藕等等,堪称“无物不可糟”! 文哥儿从来没想过板栗还有这种吃法,今儿一尝顿时惊为天栗! 李东阳道:“原博也太小气了些,难道不该带只糟鹅糟鸡什么的。” 丘濬:“………………” 像他就从不参与这些聚会,要是很舍不得朋友,直接给朋友写送别诗就行了,何必凑那种热闹?酒到酣处写出来的诗,说不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 文哥儿三两下就吃完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盘子非常怅然,决定以后一定要跟着吴宽去苏州吃个够! 文哥儿躲过一劫,很有些心有余悸。散场归家时路过丘濬家,文哥儿便与他爹说了一声,跑去和丘濬说起自己去蹭个饭还要临场作诗的事。 吴宽道:“小孩儿不能吃太多。” 杨一清道:“早听说你们吴地最会做糟货,可惜没机会去尝尝,今儿倒是能尝上一口了。” 文哥儿兴高采烈讲了半天,才发现老丘脸色臭臭的,似乎不大高兴。他立刻积极哄人:“您放心好了,我吃到好吃的一定带回来给您尝尝!” 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文哥儿闻言连连摇头,表示灵感没有找上门。 冬天来上一盘可以下酒,夏天来上一盘可以驱走暑气。 别说,板栗和地栗摆在一起大小还挺相近的,难怪甜甜脆脆的荸荠会有“地栗”之名。 李东阳道:“我不在意,你只管抢。” 可他爹只给了他一颗,只有一颗! 用他爹的话来说是“尝个味儿就得了”。 糟卤里卤过的板栗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混吃混喝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道:“我可以拿来下饭!” 可惜他爹不肯多匀他几颗。 文哥儿很有些愤愤,可看到还有许多新鲜吃食是自己没尝过的,立刻又运筷如飞地尝起先来。 李东阳本也只是想逗逗他,闻言并不失望,乐呵呵地笑着继续叫别人作诗去了。 吴宽瞅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吃不得,这是下酒用的,你又不喝酒。” 文哥儿振振有词:“岂可因诗废食!” 好在他已经和他四先生说好了,以后要跟他回苏州去。 谁知道他要是没写好,会不会被人拿着嘲笑一辈子呢! 文哥儿连连点头:“只吃一点点!” 还能这么要饭! 王华直接把自家儿子拎回座位上。 他到时候要是吃到了好吃的,绝对不给他爹带回来! 甭管感情深不深、水平高不高,气氛到了你就得赋诗一首,要不然你这满腔才华该怎么展示给大伙看? 饭饱酒足,践行的大头才刚开始,古往今来留下多少诗章,都是《送某某去某地》,比如有名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哼哼,到时候他天天写信馋他爹,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李东阳便说“我会替你记好,下次不带可不成”。 就知道这小子嘴里没句真心话,上回还说要跟他回琼州去,现在又要跟吴宽去苏州了。难不成为了一口吃的,他还要走遍整个大明不成? 文哥儿就是来蹭吃的,见大伙酒过三巡以后开始轮流作送别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吴宽无奈道:“我要是带主菜过来岂不是抢了你这个东道主的风头?”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计划着该怎么报复他爹一边吃得特别欢,便是不喝酒也要把大伙带来的下酒菜尝个遍,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口好吃的。 文哥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老丘,好哄得很! 丘濬:“…………” 文哥儿也分到了两颗,没错就是两颗。他爹说这是糟卤卤过的,小孩儿不宜多吃,所以只匀给他一颗糟板栗和一颗糟地栗。 丘濬道:“你不去不就得了?” 他觉得别人也许干不出这种事,他三先生一定能干出来。 文哥儿吃了还想吃,磨了他爹好一会他爹都不理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尝糟地栗去。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哦不,是要菜! 文哥儿又给丘濬讲起吴宽带来的糟板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 第111章 第 111 章 践行宴后,迎来了初春第一场雨。 这种天气最为寒冷,连出城送行的人都少,既然已经聚一起吃吃喝喝过了,杨一清便也没让大伙相送,自己携妻子踏上了前往陕西的路程。 明朝地方官不好当,路不好走,事也不好办,便是能借助水力和畜力,沿途也有驿站接待,往返路上还是极不容易。 倘若任地是太平的地方还好,换成个不太平的地方,说不准人能在半路没了。 杨一清这种朝中关系不差的,当起地方官来自然要优容许多,大多都是在布政司、按察司底下干活,要是自己不乐意的话,怕是连西安府都不必迈出半步。 可去都去了,哪能白走一趟? 杨一清扬鞭西指,心中有豪气万千。 他知道自己这身量、这相貌远算不得“伟丈夫”,可既然同是来这世间走一遭,谁又比旁人低一等?他只管做自己心中想做之事,后世如何评说,且留待后人去讲! 杨一清离京后,文哥儿也没闲下来,因为谢家又添了一丁。 才刚生下来的孩子,一般外人是不好去看的,不过文哥儿不是外人,他自诩是谢迁门下弟子,屁颠屁颠跑去看小孩。 徐氏图文哥儿健健康康、聪明伶俐,想让幼子沾沾他的神童气,也没拦着他和谢豆他们一块凑过去看奶娃娃。 一秒记住 这么小的奶娃子,文哥儿是不敢摸的。他趴在边上看着小小一只的小师弟,忽地注意到这小孩儿胎毛长得很好。 文哥儿前些时候读书读到样新鲜事物,叫胎毫笔。 据传南朝有位叫萧子云的书法家就很喜欢用这种胎毛做成的笔来写字。 胎毛这东西非常柔软,制成笔自然也是软毫笔居多。 当年李世民看了萧子云的字,就点评说“萧子云无丈夫之气,行行如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接着还狂吹了王羲之一通,表示什么王献之萧子云根本没学到王羲之的精髓,书法上只有王羲之是永远的神! 这个老李喷起人来真有一套,这“春蚓秋蛇”听着活灵活现,跟黄庭坚戏称苏轼那手字为“石压虫合虫莫”有得一拼。 文哥儿好奇地和谢豆嘀咕起来:“什么时候会给小师弟剪胎毛?” 这个谢豆哪里知道,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文哥儿便直接问徐氏。 徐氏生产完好几天了,精神瞧着很不错。她答道:“满月应该会理一理,怎么了?” 文哥儿把自己无意间瞧见的胎毫笔记载说给徐氏听,还和徐氏讲起书上说的各种离奇传说,比如有人拿着它成了大书法家、有人拿着它考了状元云云。 是真是假他也不晓得,可是听起来很好玩! 要是能把胎毛收集起来做成笔,往后找个他可以开始学写字的生辰拿出来送给他,小师弟一定非常感动! 谢豆:? 听起来不是很感动。 不过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谢豆立刻说道:“娘,我们要把弟弟的胎毛收集起来做成笔!” 徐氏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也觉得非常新鲜。 等谢迁傍晚下衙回来,徐氏不由与谢迁说了这事儿,问谢迁是不是确实可以这么办。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书都读,这都叫他找出来了。”谢迁笑着说道,“确实有胎毫笔,做着也不难,你有心想弄的话等满月收集些胎毛给我,我去找笔匠做几支试试看。” 他们幼子胎发长得好,估摸着是够做几支的。 徐氏点头应了下来。 谢迁翌日与同僚们闲聊时说起了这事儿,赶巧有人家里的孩子马上要满月了,二话不说回家去叫人给自家崽子理了胎发,派小厮带着它去寻笔匠做成笔。 记没过几天,那同僚就拿着胎毫笔来了翰林院,很惋惜地和谢迁他们分享道:“可惜胎毛不多,才做了七支。” 其他人听了一阵沉默。 做了七支还不满足,还想做几支啊? 你这都把自家孩子薅秃了吧? 谢迁没想到这事儿都有人想抢先,只能无奈地说道:“给我们瞧瞧你们家做的胎毫笔好不好使,好使的话把那笔匠介绍给我。” 那同僚哈哈直笑,大方地把胎毫笔拿给谢迁写写看。 一群大老爷们轮番传看兼试用胎毫笔,头一次这么关心小孩子的胎毛,并开始琢磨自己家里有没有新生儿可以薅来做笔。 得知此事的文哥儿:? 这些翰林学士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凑热闹! 想不到他王四岁小小年纪的,就让长安街许多新生儿享受一把头冷的滋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你爹要你秃,和我王小文可没关系! 文哥儿在心里替自己开脱了两句,也兴冲冲地去跟人讨胎毫笔试玩——不对,试写。 可惜他弟弟妹妹都一岁多了,现在在薅胎毛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看他哥什么时候给他生小侄子了! 生来就感受过头秃的滋味,日后必定会有大成就! 文哥儿拿起胎毫笔一试,发现自己本来就挺一般的字,这下子更丑了! 他立刻把笔还给了那位抢先薅了儿子胎毛的翰林官,对这玩意彻底失去了兴趣。 字不好看,一定是笔不好没错了,下次绝对不用这种笔! 文哥儿很快把胎毫笔的事抛诸脑后,京师里头却莫名流传起了“状元笔”的事。 这就是消息转了几手的后果了。 文哥儿只是和徐氏讲了野史里的状元传说,旁人听了便成了“王谢两状元都用过胎毫笔”,在往外一传,不得了了,爱用这笔的都能当状元,还不快把你家孩子的胎毛薅下来! 京师笔匠们接单量激增。 这些单子最初还都来自翰林院官员们。 这等清贵的官老爷都觉得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于是笔匠们又把外面流传的各种传说加工了一番,但凡有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下订单的客人来了,都活灵活现地给这些客人讲一遍。 甚至还有人透过传言看本质,给这笔多添了个“神童笔”的名头,说那王状元家的小神童用了它,三岁就会作诗了,你说神奇不神奇,你说厉害不厉害? 所以说,谁的嘴都比不过买东西的人的嘴。 在各方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胎毫笔这个不算新鲜的古早玩意一下子在京师翻红了。 效果比文哥儿想象中还要猛烈。 全城几乎没一个新生儿逃过了秃头的厄运! 等文哥儿得知了京师的新风尚,他小师弟都已经满月了。 他从乳娘那里得知新生儿满月时本来就是要剃头的,良心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当小秃子本来就是他们的宿命,现在中的“状元笔”或者“神童笔”而已。 哪怕京师已经薅秃了很多小孩,文哥儿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人给他师弟剃胎毛。 按照谢迁的介绍,剃胎毛这事儿可以上溯到《礼记》,书里甚至还规定了剃胎毛的时间和发型。 比如三月末剃头的,男孩子可以在脑壳两侧留两撮,女孩子可以在脑壳顶上留一撮,瞧着都还成。 要是别的时期剃头的话,就只能男左女右了! 意思是男孩子脑壳左边留一撮,女孩子脑壳右边留一撮。 记想想就浑身难受。 文哥儿摸摸自己脑壳,还好,他爹娘没给他剃那种奇怪发型! 那《礼记》怎么连小孩子怎么剃头都写进去啊! 简直和老丘写书一模一样! 文哥儿跃跃欲试:“要按‘男左女右’给师弟剃头吗?” 好怪! 让师弟独自承受去! 谢迁:“…………” 倒也不必。 世间有多少人行事全部比照着《礼记》来做? 谢迁笑着为儿子找好了理由:“最近还有些冷,不能剃成那样。” 文哥儿听了也不失望,凑在边上看剃头匠熟练地替那奶娃娃替胎发。 剃头匠不愧是老手,三两下就把他小师弟的胎发给理好了,还把剪下来的胎发收得整整齐齐,留待主家自己处置。 文哥儿觉得谢迁请的这位剃头匠可真不错,不管过程中怎么个运剪如飞法,他们小师弟还睡得黑甜黑甜的,全程都没哭没闹。 文哥儿摸了摸垒得整整齐齐的胎发,转头问谢迁:“这些都要拿去做笔吗?” 谢迁道:“留一束压床,剩下的都找人做成笔给他留着。” 谢豆没去翰林院,自然没摸过真正的胎毫笔,闻言不由问他爹:“能给我一支吗?我也想要弟弟的胎毫笔!” 谢迁看了看剪下来的胎毛数量,颔首答应道:“可以,到时候给你匀一支。” 文哥儿和谢豆嘀咕:“胎毫笔不好写的!” 谢豆一听,文哥儿都试写过了,顿时更想要了。他说道:“便是不好写,摆着也很好玩。” 文哥儿哼唧两声,没有在劝谢豆别用胎毫笔写字。 谢家这边热热闹闹地摆满月酒,宫中上下也是欢喜得很。 原来还没出正月,张皇后就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她耐心地又等了一个月才叫太医过去诊脉,终于确定自己真的怀上了。 帝后两人成婚好几年了,中间碰上国丧一直没有孩子,如今终于怀了孩子,帝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去与太后她们讲了这事儿。 张皇后还笑道:“其实上个月拿到那张‘早生贵子’窗花后我就隐约有点感觉了,只是当时还不太确定,就没与母后说起。” 太后正月里头看过那些活泼可爱的猪仔窗花也挺喜欢。 当时张皇后也跟她们说了,诸如“早生贵子”之类的窗花他们夫妻俩留着没拿过来。 毕竟她们寡居宫中,拿着“早生贵子”怎么看都不太适合! 太后自然也是希望能看到帝后早些剩下皇子的,得知张皇后有孕以后高兴不已,大方地在宫里发了一轮赏赐。 那窗花不是文哥儿献进宫的,也不是他画的图样,更不是他亲自剪的,偏在所有人心里这东西就是他捣鼓出来的。 张皇后向太后报完喜,与朱祐樘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感慨:“王家那小孩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帝王家本就占了天底下最大的福气,余下的分到天下人头上怕是剩不了多少,偏那小孩儿的日子就是过得更有滋味。 任谁有了孩子,都会期盼自家小孩像他一样每天快快活活、健健康康地长大。 朱祐樘闻言,笑着与张皇后讲起了近来京师那些关于胎毫笔的趣闻。 他听谢迁说了,哪有什么状元笔神童笔,就是文哥儿在书上偶然看到后提了一嘴。 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学前人做这胎毫笔,更别提用了它才考状元了! 那小子只是随口掰扯几句,结果居然引得京师那么多人争相效仿,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 第112章 第 112 章 帝后决定等孩子出生后,也攒下胎发拿来做胎毫笔。 比起寻常人家,皇家儿女剃头剃得更彻底,满月便把孩子剃得光溜溜的。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反正都要剃光了,做几支笔留给孩子也不错。虽说他们皇家不需要状元,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开心点? 帝后两人一路上就此时达成一致,笑着让左右把这事儿记下来,免得到时候他们自己给忘了。 左右伺候的人听了都咋舌不已,心道这王家小神童可真了不得,以一己之力带动了京师风潮也就算了,竟连帝后听了都这般心动、想要照着办。 这么小便已简在帝心,往后前程可了不得! 众人心中各有计较,文哥儿是一概不知的,入春之后新鲜食材多了起来,他每天吃都吃不过来,真是甜蜜的负担。 丘濬也听闻了文哥儿的丰功伟绩,等文哥儿过来蹭吃时不免让他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看到点什么新鲜玩意就往外讲。 今儿这事还算是好事,大家为了图个好意头才会来效仿。你要是不小心带起点不良风气来,罪过可就大了。 丘濬说话,文哥儿还是听得进去的。他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人跟着做。” 一秒记住 丘濬道:“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日后便该收敛一些。” 文哥儿不知怎么收敛,懵懵懂懂地看着丘濬。 他就是去老师家和师母聊了几句而已,是他老师往外讲的! 丘濬:“…………” 算了,他怎么可能教得会四岁小孩谨言慎行。 这事儿确实是谢迁传出去的,要不是他这个状元给人讲了,这种消寂多时的“状元笔”也不会在京师再度兴起。 有那么多人在旁边把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这小子行差踏错。 文哥儿见丘濬不给自己讲大道理了,顿时又松快起来。他和丘濬讲起自己昨儿在翰林院听来的事情:“听说我大先生和守溪先生是同一年中的进士,那年您正好是主考官之一,那他们算不算是您的学生?” 会师有两位主考官,通常一个官大负责挂名,一个官小负责干活。 像谢迁他们科举那年,徐溥就是负责挂名的,只需要把控一下结果就可以了;丘濬就是那个负责干活的“小官”,那年应试的谢迁、王鏊可以说都是丘濬选出来的。 文哥儿昨天听了很是震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重关系! 那他算不算是徒孙! 俗话说得好,爷孙隔代亲,要是丘濬当真算谢迁座师的话,丘濬不得多给他做饼吃! 文哥儿目光亮晶晶,把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丘濬道:“每次科举录用三人,真要全成了师徒,那不得一口气收三个学生?” 他一生所学多而杂,性情又算不得多好,便是曾出任国子祭酒也不曾挑拣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学生。 与其费心去教导不知心性到底如何的学生,倒不如专心著书。 文哥儿听懂了,老丘这意思是“这些小兔崽子良莠不齐收了还不知能不能教好干脆我就不收了”。 老丘这人,人际关系不行啊! 别人不都笑呵呵地应下,开开心心享受“桃李满天下”的乐趣吗?! 想想老丘和上头关系不好,和下头关系也不好,真是愁人! 丘濬瞧见文哥儿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由说道:“年纪小小的,你发什么愁?” 文哥儿长长地“唉”了一声,对丘濬说道:“三算什么,你瞧瞧人家孔圣人,三千个都教了!” 一想到自己当不成徒孙,文哥儿那叫一个心痛哟。 他饼没了! 丘濬记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眼底写满了疑惑:他刚才把话说出来了吗?! 既然都被丘濬看透了,文哥儿便直接说道:“还以为我是您徒孙,您就会常常做饼给我吃!” 丘濬今年都七十出头了,总感觉时间十分紧迫,自己仍有许多书没看完、许多想法没写出来,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见天做饼。 他说道:“你看我做了几次,记下怎么了做了吗?” 文哥儿记是记得,可他人太小了,也没法实践啊! 文哥儿说道:“我还小,做不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等我长大了,一定做给您吃。” 丘濬道:“等你长大了,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丘濬近来时常梦见海南。 他已经把《大学衍义补》献上去了,圣上与内阁这次也十分重视他的意见,便感觉没什么遗憾了。 他身体还行,但终归已经年过七十,最近他读书时总觉有只眼睛隐隐作痛,心里已经决定要是哪天自己干不了礼部尚书的活便上书请辞。 孔圣人说得对,老而不死是为贼。要是在其位而不能谋其政,占着位置白领俸禄,不免叫人不齿。 他看不上不愿为国效力的人,也看不上尸位素餐的人,自是不可能霸着位置不放。 丘濬道:“到时我都回琼州了,想来也吃不上了。” 文哥儿说道:“您不是还要再干十年八年!到那时候我肯定能做了!” 丘濬摇着头说道:“哪里还能干那么多年?那会叫人耻笑恋栈权位的,再干个三五年就差不多了。” 哪有人八十岁还不肯致仕的?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三五年后自己顶了天也就八/九岁 ,他爹不知会不会放他去海南。他又开始发愁了:“万一到时候我爹不让我送您回乡怎么办?” 丘濬道:“那便不必你送了。” 文哥儿道:“男儿大丈夫,说话要讲信用!” 丘濬乐了,才四岁大的小子,偏学人说什么“男儿大丈夫”。 丘濬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便是送到琼州去,还不是只能待几天就回来?你这个年纪,难道还能陪我在琼州养老不成?你前些时候不是还嚷嚷着说要去苏州玩?” 文哥儿听了,也觉得无计可施。 世上才一个王小文,怎么才能做到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想陪着的人都陪着!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篡改起别人的诗来:“若为化得身千亿,大明处处是故乡!” 丘濬:“………………” 人好好的登高望远、思恋故土的诗被你这样糟蹋,柳宗元听了怕是要从坟头里跳出来打你一顿。 文哥儿决定不聊这么不开心的话题,转而怂恿起丘濬来:“我怕我记得不太清楚,要不您今儿再做一遍给我瞧瞧?这次我一定一个步骤都不落下,记个清清楚楚!” 一听他又把话题绕回做饼上,丘濬忍无可忍地让他滚蛋。 文哥儿只得郁闷地领着金生回家去。 王华瞧见文哥儿闷闷不乐地从外头回来,奇道:“怎么?挨谁骂了?” 文哥儿道:“丘尚书不给我做饼!” 王华道:“人丘尚书都七十多岁了,你还好意思天天缠着人给你做吃的,你好意思吗?” 便是自家长辈,也不能叫七十多岁的人辛辛苦苦去下厨。 文哥儿听王华这么一说,想到丘濬没几年就要回海南去了,心里更加郁闷。他说道:“过几年丘尚书要回琼州去,我可以送他回去吗?” 王华道:“记过几年你怕是都没有十岁,怎么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文哥儿道:“我可以!” 王华并不答应。 文哥儿就知道肯定会这样,只能闷闷地说道:“真想建一座大宅子,叫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住在里面不离开!” 王华听着儿子的稚言稚语,也不知是该笑他天真还是该夸他重情。 便是父子兄弟也没有永不分开的道理,无亲无故的人哪可能长长久久住在一个宅子里? 王华并不戳破文哥儿的妄想,只含笑摸着文哥儿脑袋说道:“京师寸土寸金,你想建这么大的宅子可得好好攒钱。” 文哥儿:? 怎么可以给小孩子讲京师房价这么残酷的问题! 还是当官好,当官可以分配廉价住宅,只要你没丢官就可以一直住。 像老丘,一座朝廷分配的宅子住了三四十年,从来没换过! 买房做什么,买了房老了还不是要回老家去,跟祖宗们一起躺祖坟去! 文哥儿一脸的敬谢不敏,掷地有声地说道:“不买房,咱不买房!以后您住哪儿,我就跟您住哪儿,有啥住啥,我不挑的。” 王华道:“就不能你争气些给我们换个大宅子?” 文哥儿道:“您还年轻,您争气些,争取过个十几二十年能当上阁老!”说到这儿,文哥儿想起他哥哥也是个大佬,登时又补充了一句,“大哥明年就要应试了,您平时可得多多督促他,让他好好考,早些光耀门楣!” 这不比让他一个四岁小子努力上进要快多了? 王华:“…………” 王华想揍儿子。 文哥儿预感到他爹快要动手了,当即撒丫子溜了。 他跑出一段路,想起自己哥哥还有一年多就要去走科举独木桥,转了个弯去对王守仁嘘寒问暖了一番。 嘘寒问暖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四书五经背熟了吗?流行的时文集看了吗?往年真题刷了吗?备考不能临时抱佛脚,要从平时做起,勤学苦练、夯实基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听得王守仁脑仁发疼。 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居然还要听自家弟弟的劝学教育,真是岂有此理! 王守仁听弟弟小嘴叭叭个没完,顿时恶向胆边生,伸出魔爪狠狠揉/捏文哥儿软乎乎的脸蛋儿。 文哥儿那叫一个气! 哥哥不肯努力,弟弟怎么躺赢! 文哥儿气呼呼地跑了,准备等明儿去了翰林院,就去找王鏊他们讨要些经典时文送给他哥。 他爹说过的,王鏊的文章在国子监时就很有名,后来还被点为探花!一听就是科举高分作文选手没错了! 那可是国子监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寻王鏊商量。 自从得知王鏊与谢迁是同年进士,与吴宽又是同乡,他便觉自己与王鏊也有着十分亲近的关系了,是以找王鏊说起这事儿也并不害臊。 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反正他是小孩儿,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王鏊听文哥儿跑来找自己要时文,奇道:“你爹是状元,你老师也是状元,来找我一个考了第三做什么?” 文哥儿道:“您曾经在国子监那么有名,我哥肯定很仰慕您这个前辈,特别愿意看您的文章!” 王鏊写应试文章确实有一手,坊间至今仍流传着不少他的时文旧稿,随便找一找就有了。 只不过文哥儿都跑来讨要了,王鏊念及他待兄长的一片诚心,便说道:“我家中有不少旧稿,等下衙后你随我回家取就是了。” 文哥儿两眼一亮。 记王鏊家,没去过! “好!” 文哥儿一口应下。 . 第113章 第 113 章 文哥儿与他爹说了一声,下衙后屁颠屁颠跟着王鏊回家去。 大家住的都是朝廷安排的住处,格局上没甚大差别,不过王鏊和吴宽都是苏州一带的人,最爱料理花木,如今正值春天,园子里花开得那叫一个热闹。 许是注意到文哥儿好奇地看向园中花木,王鏊笑道:“京师的花还是不如我们吴地的花朵,在吴地家家户户都爱栽花,每到春天到处都在卖花,但凡手里有几个余钱的,出门走一趟就会换成盆栽带回家。” 文哥儿惊叹不已:“你们可真爱花!” 王鏊笑道:“那是自然的。春天里头时花五日更一品,你就算这次出门觉得想要的都买了,下次再出门一看,市中又全是新鲜的花木!反正你要是不想钱袋子被掏空,最好就是一步都别迈出家门。” 文哥儿道:“等我随先生去苏州,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翰林院平时的修书工作有点枯燥,是以闲暇时大伙都会聊些近来发生的趣事,王鏊对文哥儿那套“四分一故乡”的说法自然也有所耳闻。 王鏊笑着说道:“虎丘一带最是热闹,你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文哥儿麻溜地记下王鏊这个本地人的推荐。 王鏊知晓文哥儿最爱吃,还没领他去书房呢,就遣人去问今晚有什么吃的,要是菜色不错便留文哥儿吃顿便饭。 底下人没一会就回来报菜名,说今儿有荠菜饺子、樱桃肉、瓜姜鳜鱼丝以及两样时令小菜。 自家吃饭没想着待客,菜色比较简单,胜在用的都是应季食材,入嘴都是独属于春天的鲜美滋味。 王鏊道:“既然来了不如吃过饭再走,再过些时日可就不适合吃鳜鱼了。” 文哥儿光是听菜名就有点馋了,被王鏊这么一邀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 王鏊笑了笑,领文哥儿去书房取自己的时文旧稿。 所谓的时文,其实就是八股文。 王鏊当初写了不少这类文章,甚至还针对历年真题练习了不少破题思路,手头的稿子很是丰富。 文哥儿看到厚厚的一大叠时文稿子,眼睛顿时更亮了。 厚点好哇,就是要这么厚,好叫他哥虚心学习,别一天到晚想着跑出去玩耍! 文哥儿道:“我叫大哥统统抄一遍再还给您!” 王鏊大方地说道:“不必急着还,考完再还也不迟。不过你兄长记性好,许是看一遍就记住了。” 文哥儿一听,顿时又郁闷起来。他怎么忘了,他哥也有过目不忘神技! 这些大明人太可恶了! 回头他一定要多搜罗些经典范文,争取能堆满他哥的书桌! 文哥儿正琢磨着该怎么坑哥,就听到有人来报说饭菜好了。 他暂且放下那厚厚一叠的科举高分八股文,非常乖巧地跟着王鏊去蹭饭。 王鏊也和李东阳一样,年纪轻轻便丧过妻,如今是后娶的第三任妻子,家中有两女一子,这三个儿女竟分别由三任妻子所出。 好在王鏊家风甚好,一家人没什么龃龉,瞧着还挺和乐融融的。 说起来王鏊的第二任妻子张氏乃是寿宁侯张峦家中姐妹,两家也算有姻亲关系。 结果自从张峦成了皇后的爹、皇帝的岳父,王鏊便不再与张家往来,不愿意背上攀附外戚的恶名。 说断交就断交,王鏊的性格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文哥儿不清楚这些情况,他与王鏊家三个孩子相互认识完,目光就被桌上的樱桃肉吸引过去了。 那樱桃肉是把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剞花,借红曲米水把它卤出鲜亮的樱红色,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它的颜色有点像东坡肉,色泽却比东坡肉更红亮,陪着周围的翠碧青叶显得十分可口。 怪不得叫樱桃肉! 王鏊见文哥儿很乖巧地坐在那儿,只一双眼睛盯着樱桃肉挪不开,不由笑道:“既是‘四分一老乡’,你不用拘着,就当是在自己家就好。” 文哥儿一下子捕捉到关键词。 自己家! 文哥儿问道:“这是苏州菜吗?” 他在别处没看过这种红艳艳亮莹莹的樱桃肉! 王鏊点头。 照顾到文哥儿手短,他还用公用的筷子给文哥儿夹了一块。 文哥儿吃肉不拘肥瘦,只要是好吃的他都爱吃,樱桃肉一入口,他眼神顿时变得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冒着快活的泡泡。 这樱桃肉夹起来分明还是一整块的,入口却觉它已经炖得酥烂,不消怎么咀嚼便轻轻松松化在嘴里。 连皮都被蒸软了,一点都不腻人! 樱桃肉到底是味道比较浓烈的肉菜,文哥儿吃完一块,又吃了个清甜爽口的荠菜饺子,顿觉自己可以再战十块八块。 王鏊见文哥儿吃得那么香,又叫他尝尝瓜姜鳜鱼丝,这菜用上了春天里最适合吃的肥美鳜鱼、新鲜嫩姜以及江浙一带常做的酱瓜,炒出来不仅三色俱全,口味也是鲜爽脆嫩俱有。 样样都好吃! 听王鏊说有许多菜还是在他们家乡做风味更足,文哥儿一颗心都飞到苏州去了。 大伙都热爱生活的地方,肯定都很会吃! 见文哥儿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王鏊笑道:“我们想返乡尚且不易,你一个小孩儿想出远门就更难了。” 只要入了官场,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回乡一趟;想要回去长住,必然不是什么叫人开心的原因——要么是自己得了病,要么是家中有丧事要回去守丧。 所以谁都不会像文哥儿这样心心念念地盼着归乡去。 文哥儿瞅了瞅自己的小短手,叹着气说道:“我想快点长大,又不想那么快长大!” 王鏊乐道:“都是这样的。” 小孩子大多盼着长大,大人又时常想寻回自己的童心。 文哥儿在王鏊家中蹭了顿饭,又听王鏊讲了不少苏州之事,心满意足地赶在夜禁之前溜达回家。 回去的路上,文哥儿还和金生嘀咕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官可以让人天南地北地跑。” 金生哪里知道。 “我也不晓得。” 金生老老实实答道。 于是文哥儿跑回家问他爹去。 王华听了文哥儿的问题,睨了他一眼,说道:“别人都想找安逸的差使,你倒好,一天到晚想着要到处跑。” 文哥儿坚持不懈地追问:“那有没有这样的官?” 王华道:“有倒是有,比如巡按御史的职责就是‘代天子巡狩’,像十三道巡按御史就是分别巡查十三道去的。” 文哥儿道:“十三道巡按御史可以轮流当过去吗?” 王华冷酷无情地打消文哥儿的妄想:“不行。” 文哥儿并没有气馁,继续发问:“巡按御史要几品官才能当?” 王华说道:“七品官。” 文哥儿琢磨了一下,他爹是状元,状元一出来就给六品官,比巡按御史高一品! 文哥儿得出结论:“所以不能当状元!” 王华:? 王华道:“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多。就算你想当状元,难道就能当上了?” 他给文哥儿讲起了和他同一年中举那位探花张天瑞,那也是脱口成诗的人物,有次在英国公的宴会上有人故意为难他,要他写诗,他提笔就写,根本不需要思考的! 就这样的人物,也只考了个探花,状元有那么容易考吗? 文哥儿听多了大明神人的传奇故事,对他爹这种“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介绍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他闻言不仅不反思自己的大言不惭,还如释重负地说道:“既然天底下能人那么多,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等他考中了进士,马上就去当巡按御史! 代天子巡狩,一听就很了不得! 这官虽然不大,却是大明朝廷纪委,出去肯定没人敢惹! 很不错,这个位置是他的了! 最好就是一直不升官,十三道巡按御史轮流当! 瞅瞅他爹和他老师,一个两个不是各届状元就是文坛大佬,他以后要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求他们给他安排个这个小的官不太过分吧?! 万事俱备,只要不考状元就可以了! 文哥儿直接把“跃跃欲试”四个字写在了自己脸上。 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儿子心思的王华:“…………” 王华说道:“你先考中进士再说吧。”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道:“肯定能考上!” 与王华讨论完自己以后的理想官职,文哥儿又溜达去找他哥。他把手背在背后,藏起了自己带回来的厚厚一大叠“王探花诗文合集”,神神秘秘地对王守仁说道:“哥,我有样大宝贝要送你!” 王守仁一看文哥儿那模样就知道他在憋坏。 王守仁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大宝贝?” 文哥儿从身后变出了自己给王守仁准备的大惊喜。 王守仁:“………………”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文哥儿道:“这可是守溪先生的时文集原稿,全天下只此一份,旁人想借都拿不到了!” 王守仁听说是王鏊的时文集,总算来了点兴趣。 说实话,决定要参加科举之后他也读过不少市面上流传的时文集,看来看去还是王鏊这位国子监前辈的时文最为犀利。 谁能抵住大佬手稿的诱/惑? 不可能有的,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王守仁道:“你今晚不在家用晚饭,就是为了去拿这个?”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为亲哥的举业操碎了心。 至于蹭饭什么的,只是顺便而已! 王守仁把人拎起来问道:“那你在守溪先生家吃了什么?”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话可就多了,当即滔滔不绝地给王守仁说起自己吃到的新鲜吃食。 直至对上亲哥似笑非笑的目光,文哥儿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没藏住自己去王鏊家蹭饭蹭得特别积极的事实! 可恶,他哥怎么这么狡猾! . 第114章 第 114 章 文哥儿定下了当巡按御史的小目标,接下来好些天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读起书来特别积极。 李东阳觉得有些纳罕,好奇地把文哥儿拎过去谈心,问他最近怎地这么用心。难道是谢迁使了什么法子哄他读书? 文哥儿如今已经对李东阳有了深刻的认识,知晓还没定数的事决不能说给李东阳听。 一旦叫李东阳知道了,李东阳一下子肯定给宣扬得人尽皆知! 文哥儿一脸坚定地做出守口如瓶的表情,表示自己坚决不会和李东阳透露自己的伟大理想。 结果王华正好端着茶在喝,瞧见自家儿子那副“我不说,我绝对不说”的小模样儿,笑着搁下茶杯出卖文哥儿:“他说他要考进士当个巡按御史,正积极备考呢。” 文哥儿:“…………” 这个爹怎么回事!!! 还给不给儿子点了?!!! 李东阳听了直乐:“你怎么瞧上巡按御史这位置了?” 既然已经被亲爹卖了,文哥儿也不瞒着了,把自己走遍大明的梦想给李东阳讲了讲。巡按御史既然是差遣,干完活就回京复命,那他只要多抢着干活,何愁没办法游遍大明山川湖海、尝遍大明美食! 一秒记住 李东阳听了,不知怎地竟有一丝丝心动。 好在李东阳是个久经官场的成熟官员了,闻言摇着头说道:“既是有差遣在身,怎么可能让你去游山玩水?仔细你这个‘御史’反被人弹劾了。” 文哥儿道:“只要不耽搁正事,多走走多看看不是更有意义?朝廷的差旅费都给了,办完事匆匆回来多浪费钱!” 李东阳再没见过文哥儿这么能说的小孩儿。 连他都差不多被说动了。 去都去了,多替朝廷看看当地风土人情有什么不对? “你小子啊,可真是巧舌如簧。” 李东阳自叹弗如地感慨起来。 他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可想不出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来。 文哥儿说服了他老师,感觉特别骄傲。他溜达去找他的好朋友王文素,就见王文素正在研究分析一堆复杂的数据。 文哥儿坐到王文素旁边看了一会,有点头晕眼花。 他觉得王文素天天对着这么多数学题眼睛迟早要瞎,不由和王文素聊起彩绘积木的销量来。 复杂数据盯久了,应该来点简单数据休息休息! 帮王文素打理铺子的祥叔拿到积木之后提议试着用他们山西的颜料做彩绘积木。 一开始因为是要送给小孩儿玩的,文哥儿没让工匠给积木上色,只尽量挑拣色泽鲜艳的原木来制作。 现在积木市场已经打开了,玩这东西的不仅仅是小孩儿,所以可以不必再局限于原木色! 要是彩绘积木卖得好,两边也算是双赢了。 由于不少富贵人家都追求“雕梁画柱”,工匠们本就擅长彩绘,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王文素听文哥儿问起了彩绘积木的事,马上徒手给文哥儿画起了报表。 自从开春推出进阶版的彩绘积木套装,不少老顾客又纷纷跑来回购,对新出的彩绘积木爱不释手。 连王家文房铺子里的颜料销量都好了不少,引得晋商会馆的颜料供应商也行动起来了,纷纷帮忙推广新出的彩绘积木套装。 这东西就是他们家颜料的活广告啊! 从彩绘积木和晋商颜料的销量曲线来看,这事儿最终确实达成了双赢的目的。 积木销量增长了,王华那儿收到的“润笔费”自然也多了,文哥儿看着王文素绘制出来的曲线非常开心。 文哥儿对王文素说道:“你写了算术书可是要印出来的,可得多攒些钱!” 王文素都不知道文哥儿怎么对自己的书这么有信心。 就眼下这情况来说,印书还是非常难的,这种不受人欢迎的算术书更是如此。 怎么看都会赔得血本无归。 王文素倒不是很在意身外之物,只是眼下他还没把握写出值得印刷成书的著作而已。 幸运的是,现在翰林院已经有一批人对算学产生了兴趣,假以时日他们说不定能影响到朝野上下对算学的看法。 想到日后但凡遇到想要讨论的题就能找到同好一起探讨,王文素便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大的乐事了! 文哥儿眼瞅着王文素眼底迸发出灼灼光彩,只得放弃把王文素拉回俗世之中。 也许各个领域都需要一些这样的“痴人”吧! 要不他再物色点物理化学“痴人”,让他们组成数理化天团! 可是物理化学人才上哪找呢? 文哥儿想了半天,没想出物色人才的好法子来,只得暂且放下自己组建大明数理化天团的新想法。 不着急,等他以后走遍大江南北,一定能遇上适合的人才!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哥儿开始专心读书,诸位师长都在身侧,他有不懂之处很快便能得到解答,自然进步飞快。 他每日清早的《声律发蒙》课程也没停下来,风和日丽时仍在池边教授,雨来雾起便移步廊下,不知不觉居然把薄薄一本《声律发蒙》给教完了。 文哥儿宣布结课的当天,满心欢悦地带着自己的“学生”们绕着翰林院的回廊漫步吟诵。 那小小的个头与脆脆的嗓儿在暮春的细雨落花里时隐时现,不知怎地竟给人一种仙童再世、点化世人之感。 那几个跟着文哥儿读了两三个月书的皂隶,身上瞧着也似添了几分书卷气。 年仅十几岁的少年们跟着那童音一句句地吟诵,只觉胸中从此多了处云蒸雾绕的仙山神迹。 谢迁得知文哥儿的《声律发蒙》教完了,便每日给他安排四书五经的诵读任务,表示不想让他浪费早上的大好时光。 文哥儿本就在读这几本科举教材了,有老师安排任务他也不虚,拿到诵读范围后又开始临池读书。 这次连成年的皂隶们也跟着来晨诵了。 他们本就识得不少字,能够胜任日常的文书工作,文哥儿总算是不必逐字逐字教起了。 他们这些人有些是清白人家出身被选上来服役、有些是考试没考好或者违反了学规被充为吏员,一般来说得干足九年才能回归本籍。 在这期间他们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吏员虽然也有晋升途径,可不少人心里还是想等任满三期以后再去科场闯一闯。 这种官吏殊途、吏员出身低人一等的情况得追溯到太/祖时期。 当年有人提议允许胥吏参加科举,朱元璋一口就否决了,说这些胥吏“心术已坏,不许应试”。 洪武年间有小吏揭发官员贪污受贿,朱元璋当场驳回说:“吏胥之于官长,犹子弟之于父兄,下讦其上,有乖名义,不足听也。” 意思是你个小吏告发上官,等同于子告父弟告兄! 看看,朱元璋对胥吏的恨竟超过了他对贪官的恨! 这也就决定了吏员出身在官场上注定要抬不起头。 经过文官们一年的不懈努力,吏员出身的官员已经逐步被他们从读卷官、御史等等差遣候选人里踢了出去。 大伙都表示这种需要有学问、有名望的官员来主持的工作不能让这些杂流染指。 官吏二途愈发泾渭分明。 官是官,吏是吏! 不管是权利还是名声都相差甚远。 像唐伯虎卷入科举舞弊案后就被安排去浙江当小吏。 唐伯虎这样傲气的人自然是“耻不就”。 翰林院这些能选入京师衙门打杂的皂隶大多都身家清白、聪敏好学,心里大抵还存着多学点学问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多学点本事傍身总没错。 日后不管是想改走科举路子,还是想继续走吏员晋升路子,必然都大有助益。 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文哥儿的“小先生”名头越发响亮。 越是跟着文哥儿晨诵,皂隶们心里越是惊叹不已。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不仅能给人教《声律发蒙》,四书五经竟也讲得大差不差! 谢迁注意到文哥儿都快把翰林院的皂隶聚齐了,私底下找文哥儿聊了聊这事儿。 主要是让文哥儿别因为翰林院这些皂隶捧着他,就傻乎乎觉得天下胥吏全是好人。 京师各大衙门的胥吏还好,到了地方上有不少胥吏与当地豪强乡绅相勾连,没少做欺行霸市、欺上瞒下之事,等闲官员到了地方上都不一定能治住他们。 地方父母官都是异地任职,通常干个一两任就离开,哪里抵得过早已在地方上经营多年的胥吏? 若是官员赴任后没法驾驭这些人,政令根本出不了府衙! 好的胥吏固然也有不少,可抵不过他们之中有太多的奸邪之辈。 文哥儿如今与底下的皂隶接触得多,不免会同情他们的境遇,谢迁便把这些事掰开来给他讲清楚。 文哥儿听了这些官场基层的复杂问题,只觉脑壳有点痛。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很险恶! 和苦哈哈去当地方官一比,他心仪的巡按御史可真是眉清目秀! 当然,当巡按御史也是有风险的,弱鸡一点说不准会被地方上的人给谋害了! 这可不行,他还想要长命! 文哥儿下衙回到家,正好碰上归家休沐的王守仁。他跑上去对王守仁说道:“哥,你什么时候能教我练骑射!” 王守仁瞅了眼还是个小豆丁的弟弟,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文哥儿觉得自己的理想既然已经被他爹广告天下,也不差自己亲哥一个。他说道:“我以后要当巡按御史,骑射不好可不行!” 打不过,他总得跑的过吧? 骑射必须好好练! 王守仁听到文哥儿这么长远的打算,不由啧啧说道:“你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就已经想好自己要当什么官了?” 文哥儿振振有词:“立志须趁早!” 王守仁瞅了瞅他那小身板儿,也没直接拒绝。他说道:“教你也不是不行,我先带你上马习惯习惯,等你大几岁再自己骑。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不许哭鼻子,省得爹知道了骂我。” 文哥儿一听,立刻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被吓哭,屁颠屁颠跟着王守仁去偷他爹马玩。 马算是非常昂贵的家庭财产,王华当这么多年官也只养了一匹,当初王守仁偷溜去边关玩儿就是顺走了他爹这匹爱马! 对于偷骑亲爹马这件事儿,王守仁早就驾轻就熟了。 兄弟俩来到马厩边上,文哥儿才发现成年的马可比他王四岁庞大多了。 见文哥儿瞳孔微震,王守仁挑眉问:“怎么?害怕了?” 文哥儿立刻道:“才不怕!” 王守仁便把他拎到了马背上。 文哥儿的视野顿时变得高远了许多。 他一开始还有点紧张,见身下的马儿非常温顺,马上就不担心了,好奇地左顾右盼,只觉眼前许久没有这么开阔了。 真棒! 王守仁与家里的马熟悉得很,对文哥儿说了声“坐稳了”,便随意地牵着它往前走了起来。 马儿一开始走动,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又大相同! 文哥儿兴奋地大放厥词:“骑马不难!” 王守仁:? 你小子先能自己上马再说吧。 . 第119章 第119章【手给剁了】 由着文哥一通撒泼耍赖过后,??王华才慢悠悠地说道:“谁说不带你去?” 文哥这才反应过来,他爹没说不带他去啊,他今天是被李东阳郁闷到,??直接就跑来质问他爹。 “您都没我说过!”文哥觉得这不怪他,要怪就怪他爹不提前讲。 谢豆都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不合! 王华道:“这要是提前叫你知道,??你肯定一天到晚惦记着要去玩,哪还有心思读书?” 去冬至那会的王华可没忘记。 当时这小子可是念叨足足一个月。 文哥哼哼唧唧好一会,没出反驳的话来,索性不吱声,??直接跑去他祖父说起己今可以去看龙舟的。 王老爷子冷哼道:“龙舟有什么稀罕的,??就你这个头怕是根本挤不到前头去,去只能看到别人的屁股墩子。” 文哥道:“你瞧不起人,??我肯定能看到龙舟!” 王老爷子道:“行,我等着你讲讲谁输谁赢,可别到时候啥都讲不出来。” 一秒记住 文哥哼道:“肯定能讲!” 王华果然很懂文哥,??从知道端午要出去玩耍,他就兴冲冲所有人分享一遍这个好消息。 比较让他郁闷的是翰林院的人居然大多知道这。 当天根本就是翰林院团建! 就他,啥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 文哥跑去礼部丘濬谴责起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他爹可恶,??他老师可恶,??他祖父特别可恶,说什么他只能看到别人的屁股墩子! 真是岂有此! 丘濬边批公文边听他把家长辈挨个数落一遍,一点正都没耽误。 文哥讲够大人的可耻行径,又问丘濬:“您去看龙舟吗?” “不去,??人挤人的,有什么好看的。”丘濬随口应一句。别说他不轻,就算他还轻不喜欢凑这热闹。 文哥起丘濬都七十出头,便没继续怂恿他一起去,改为凑在边上看丘濬批公文。 本来丘濬因为已高,根本没管着礼部多,结果月初礼部有处仓库不小心失火,主管大部分务的耿裕被关大牢去,很多便由丘濬临时代管。 好在耿裕很快又被放出来,这些务可以陆续移交回他里。 现在丘濬就赶着把头的活干完赶紧交接回去。 没办法,礼部很多务他其实不感兴趣,比如对僧道之流的考核。 这可就有点为难丘濬,毕竟他可是刚提议让朝廷各地限制僧道编制,新出家的人要等到缺才能补上。 没等到编制空缺不许出家的那! 对神佛之道他是不怎么相信的,完全就是用治国思维来对待这些僧道。 没编制,憋着! 说不定憋个几天你又觉得俗世真美! 现在让他来给这些僧道考评,他的法就很简单:不通过,不通过,统统不通过,都回家地去,别一天到晚修道念佛不生产。 这能干吗? 那肯定是不能干的。 可不这么干,心里又不舒坦。 丘濬打算把这些务囫囵着还回去,眼不见为净! 这不,赶着要把头这批公文搞定交接回去。 丘濬过七十,速度一点没下降,一份公文三两下便看完,并且飞快地写下批阅意见。 文哥在旁边跟着看一会,一脸敬谢不敏地跑回翰林院读书去,继续期盼端午的到来。 今上元节没张灯,样惦念着端午。 到五月初一,各户人家便给家中孩梳妆打扮,叫她这些天以最好看的一面出现在人前。 初一到初五这几天又叫“节”,不仅未嫁可以快快活活地出门,连出嫁会归宁,回到父母身边重温出嫁前的快乐时光。 京师最受欢迎的端午游玩地点要数天坛那一带。 那边有山有水,可游玩之处颇多,家中长辈都爱带小孩子出来长长见识。 文哥没去过天坛那边玩,早早就起来盼着出发。 本来端午宫中会赐宴,可惜今景不好,上元节灯会免,端午赐宴然免,是以大伙早早便约着出门。 文哥被他爹塞上租来的马车,行的还有纪稍大的王守俭。 两个纪小的就只能在家待着。 至于王守仁,他约学一块去玩,不跟他一块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天坛那边出发,文哥他不用走路不用骑马,便趴在车窗边好奇地往外瞧。 没一会,文哥就看到旁边有一群医士、医生举着标着医院的旗帜,一路敲打鼓吹前行。 医院的人这是去做啥啊,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文哥好奇得脑袋都快探出车外去,又被骑马跟在马车边的王华无情地给摁回去。 “别探头探脑的,小心你的脑袋。”王华对家这个特别爱凑热闹的子格外解,一直在外头盯着呢。 文哥趴窗沿边张望医院列出的长队边问王华:“他这是去做什么啊?” 王华道:“他要去南海子那边取蟾酥。” 蟾酥,就是蟾蜍身上可以入药的部分。 五月正是青蛙蟾蜍活跃的季节,南海子那一带湿地众多,蟾蜍多,医院的医士与医生要展开一一度的蟾酥采集活动。 至于这一路旗帜招展、吹吹打打的,大概是医院的传统节目。 过节嘛,合该有点仪式感! 文哥听他爹介绍一番,觉得很有意思。他说道:“他要抓蟾蜍吗?危险不危险?” 王华瞥见文哥满脸都是好奇,不由问:“怎么?你还跟去抓蟾蜍?” 文哥本来是挺的,蟾蜍的丑模样,又一脸拒绝地直摇头。 看来古往今来的医学生,都逃不过形形色色医用动物打交道的宿命! 文哥一路瞧瞧这瞧瞧那,很快便抵达天坛一带。 还没到可以游玩的地方呢,马车就走不进去。王华寻个地方让人守着马车,领着两个小孩去其他人会合。 人可真多! 好在天坛一带地势开阔,行走其中不至于人挤人。 既然是早就定好的出游计划,王华他然是提前叫人去方便看龙舟的地方占好位置,他现在只需要按时过去就好。 来的大人小孩都很熟,文哥便领着小伙伴遍地撒欢,走累还买些饮子糖饼之类的坐下吃吃喝喝。 这家伙每次出门都把己的私房钱全带上,全助消费,完全不用问他爹的。 王华不管他怎么花钱,只负责瞧瞧他选的摊贩干净不干净。 只要不吃出毛病来,小孩子爱怎么闹怎么闹。 在王华放养的态度下,文哥简直是看到啥新鲜东就要过去瞅几眼,连古往今来都很流行的套圈圈都要玩几下。 就他那小胳膊小腿的,一大把圈圈咻咻咻地扔出去,啥都没套中。 文哥:“…………” 可恶,等他练成穿杨的神枪,一定回来把他家宝贝全套走! 文哥带着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王华提醒说龙舟快开始,他都还舍不得走快呢! 一行人走到看龙舟的地方,还没抵达占好的位置呢,就听有人喊旁边的王鏊:“哟,这不是王学士吗?” 文哥觉得这嗓有点耳熟,转头一瞅,不是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又是谁? 这王学士喊的又是谁呢? 肯定不是他爹吧? 文哥好奇地瞧过去,发现张家兄弟俩是冲着王鏊去的。 王鏊淡淡道:“两位贤侄出来玩?” 王鏊与张家有过姻亲关系,只不过这些已经不往来,张鹤龄兄弟俩对此很不满意。 他有个皇后姐姐,走到哪别人都捧着他,就王鏊这样的文官臭清高,不屑与他这些外戚扯上关系。 王鏊越是这样冷淡,张鹤龄兄弟俩越是要气气他,笑呵呵地说道:“可惜姑姑不在,要不然端午该回我寿宁伯府住上几天才是。” 不是说要他寿宁伯府撇清关系吗?他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两家这重姻亲关系揭开来! 文哥在旁听得有些迷茫,不解到底是怎么一回。 周围人这么多,他不好当场发问,只得把这记下来,回头再找他爹唠唠。 王鏊并没有受张鹤龄兄弟俩影响,只面不改色地与他兄弟俩周旋几句,便与其他人一起往前走。 王华直接把脸上写满好奇的文哥抱起来,省得他一下子没忍住跑过去跟当人打听八卦。 文哥玩耍半天,有点累,有人抱着走他乐得轻松,乖乖地没有闹腾。 一行人很快抛开刚才的小插曲,有说有笑地走到看龙舟的地方。 岸边早搭起连片的棚子,以便来让看龙舟的达官贵人不至于被猛烈的头晒伤。 周围有不小贩提着挑着耍货、零嘴沿岸来回吆喝,一时间商贩的叫卖声、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说笑声不绝于耳,光是用耳朵听就格外热闹。 王华他坐下喝茶聊天,文哥带着小伙伴蹬蹬蹬跑到棚子外头,好奇地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龙舟已经在远处整装待发,他这个位置离出发点远,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哪些龙舟下水。 文哥把眼睛睁到最大,没法看清那些龙舟上的旗子写着啥。 这可不行,他祖父说好,回去后要讲讲那队赢! 不知算不算不是冤家路窄,张鹤龄兄弟俩的棚子就在附近,他正几个狐朋狗友开赌局赌哪队赢呢。 瞧见文哥在那费劲地张望,张延龄一下子把人认出来。 这是尚书饼! 哦不,这是王家那小神童! 张延龄说道:“你小子来看龙舟啊?” 他伸要把文哥拎起来打量打量,就被满脸警惕的金生挡下。 文哥一看是刚才见过的张鹤龄兄弟俩,再看看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他没在意,只让金生退下,昂起脑袋问道:“你知道今天都有哪些龙舟队参加这次竞渡吗?” 张延龄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啊,你知道吗?来我这边看看,顺来下个注吧。” 文哥正气凛然地拒绝:“赌博害人害己!”他还用“没到你纪轻轻就是个赌狗”的奇怪眼神看着张延龄,“谁怂恿你去赌博,肯定是坏蛋!” 张延龄脸黑:“我好意带你玩你还不领情,真是好心没好报!” 文哥倒没有非要给张延龄灌输正确三观的执着追求,转而问道:“我不下注,可以过去看看有哪几队人吗?” 张延龄冷哼一声:“你爱看不看!” 文哥便屁颠屁颠地过去看他设的赌局。 还真别说,有钱有权就是玩得丰富,一个龙舟赌局他都给做出沙盘来,上头有好几搜仿得惟妙惟肖的龙舟,龙舟上还插着对应的旗帜。 龙舟所在的赛道都是派专人过去看过的,全摆在对应的位置上,文哥对照着沙盘可以轻松记下到底是哪几队人在比试。 张鹤龄见文哥,起饼来,哦不,起这个害他挨罚的小神童来。他问道:“你下注?” 文哥连连摇头,掷地有声地说道:“下注赌博,给剁!” 张鹤龄兄弟俩:“…………”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文哥见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凶,立刻补充一句:“我是说我爹会把我给剁!” 正说着,李兆就寻过来。 他见到棚内那几个文哥觉得眼熟的狐朋狗友,登时一愣。 这不是以前他玩得挺好的那几个朋友吗? 李兆只随口与他打个招呼,便抱起文哥走。 文哥一直没吱声,等到外头才问李兆:“我起来!那是你朋友对吗?” 李兆点点头。 文哥问他都叫什么名字。 李兆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哥道:“好奇!” 怎么这几个家伙以前给王显鸿当狗腿子,现在又给张鹤龄兄弟俩当狗腿子,好稀奇啊! 李兆不知道文哥脑袋里在什么,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他的名字给文哥讲。 这时前头忽然热闹起来,竟是龙舟竞渡开始。 文哥拉着李兆跑过去占个好位置,双目熠熠地专心看起来龙舟来,生怕错过精彩部分回去后不好跟他祖父吹嘘。 . 第120章 第120章【心向往之】 许是第一次出来龙舟的缘故,??文哥儿得格外起劲,等那几艘龙舟跟利箭似的他们面前冲过去,他更是直接要钱福他们扛着他往前跑。 钱福等人:“…………” 这就点为难人了。 好在龙舟在水里走得快,??他们不需要扛太久。 每次到王华轻轻松松扛起文哥儿,他们由衷感到钦佩:前辈不愧是前辈,??臂力比他们好这么多! 龙舟竞渡眨眼间结束了,大伙没散场,??大多留在棚子里喝茶吃果子,下棋、抚琴、闲聊、赏景。 还人租了周围的大船小船,晃晃悠悠地游湖去了。 文哥儿东奔西跑半天,这儿才终于觉得点累,??挤到他爹和他哥身边坐下,??端了杯清凉饮子吨吨吨猛灌了好几口。 李东阳打趣道:“你瞧瞧你,喝东西总是牛饮,??哪里读书人的样子?” 文哥儿伶牙俐齿得很,一点不怵他老师的挤兑,理据地反驳道:“天下读书人难道就一个样子吗?李太白喝酒那么畅快,??他难道就不是读书人了?” “您!” 首发网址. 文哥儿边说边捧起自己面前的饮子,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小啜一口,动作非常文雅,姿态非常端方,俨然一个端坐饮茶的小小君子。 接着他才反问李东阳:“您觉得李太白他这样喝酒吗?” 众人得直乐,??觉得再没过这么能说道的小孩儿。 别说,??他摆出这么副小君子的模样,还真叫大伙些不太习惯。 李东阳哈哈笑道:“你瞧瞧你这脾气,别人说你一句,你要反驳十句八句。” 文哥儿一点不虚,??挺直小腰杆回道:“你们乱说的,当然要反驳!” 李东阳点笑道:“挺好,以后不被人欺负了去。” 众人歇够了,茶酒果子零嘴吃了大半,便起身沿着岸边信步徐行起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东阳悠哉地踱着步子往前走,嘴里不忘问文哥儿:“出来玩儿半天,没什么好法?” 文哥儿一听就懂。 这是作文老师问你,没作文灵感! 文哥儿道:“是,不过还没好怎么写,等写好再给您。” 李东阳很满意文哥儿一点就透的聪明劲,不问他是什么法,只笑着说道:“行,等着。” 一行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时而驻足听人弹唱,时而到别人的文上凑个热闹,最后还去周围吃了河鲜。 春夏之际河鲜极其肥美,就是得舍得放姜葱,不然河鱼腥味些重。 吴宽他们是吃的,亲自挑了应季的河鱼叫人现杀现做,两桌子人先围桌吃蒜香虾米下酒。 考虑到桌上小孩,他们还特意挑了两条少刺的鱼,让他们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傻乎乎地把那么大的鱼刺吞下去。 店家一边杀鱼,一边让伙计给他们上茶,还上了盘薄荷饼。 文哥儿一向乐于尝试没吃过的新吃食,拿起一块尝了尝,只觉这东西入嘴清清凉凉的,吃上一小块便觉开胃消暑。 适合夏天! 一顿河鲜吃下来,文哥儿肚里饱饱,开始犯困。 王华了眼一路上不出累不累、不出开不开心的儿子王守俭,了还是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把文哥儿抱起来让他一路睡到马车那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安街去。 文哥儿睡着了,路上不免些安静。 王守俭了眼睡得香甜的文哥儿,趁金生他们没注意到伸手戳了戳那软乎乎的脸蛋儿。 他不是文哥儿那种爱热闹的格,不是特别喜欢在人前露脸,好在文哥儿在,他便不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他们回来得晚,街上倒没出门时热闹了。 文哥儿一路睡到家门口,恢复了一贯的精神抖擞。他不用等人抱,自己跳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跑回家去找赵氏她们说话。 等把亲妈和祖母抱抱蹭蹭一轮,他才去跟他祖父吹嘘这趟端午出游的所所闻,把龙舟赛描述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不仅结果记得清清楚楚,连过程讲得跌宕起伏! 王老爷子听了只觉自己仿佛身临其境地了场龙舟竞渡。 这小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文哥儿给他祖父讲了一轮,还觉得点不过瘾,跑去他爹说了一声,表示要去找老丘一趟。 他打包了些薄荷饼,可以匀几个去分给老丘尝尝鲜! 至于吹牛逼什么的,只是顺带的而已! 王华知道这小子碰上点事就要找所人吹嘘一遍,不吹根本睡不着觉的那种,没拦着他出门。 文哥儿屁颠屁颠揣着几个薄荷饼出了门,没一就跑到了丘濬家,一边给丘濬分饼吃一边和丘濬讲起自己的人生第一场龙舟赛。 丘濬本来不太感兴趣,听文哥儿唱作俱佳地讲了半天,竟听出了点兴味来。 一老一少就着饼聊了半天,文哥儿才尽兴而归。 甚至还丘濬家薅走一串粽子。 这没什么,传统的端午节到处蹭粽子活动罢了! 文哥儿到家后没歇着,把自己薅回来的粽子挨个分了一遍,自己腾出点肚子来吃了一个,这才满足地洗净手开始写文章。 既然是出游,那自然得写游记。 他把整个游玩过程捋了捋,准备挑出最意思的部分写出来。 龙舟赛今天那么多人了,肯定很多人写,他得写点比赛外的东西。 比如张鹤龄兄弟俩的赌局! 文哥儿了灵感,立刻自己和祖父出门前的约定说起,开始描述距离太远不清龙舟队伍的焦急。 幸好! 张延龄出现啦! 张延龄,年纪不大,为人却热情大方,力邀他过去下注。下注什么的,王岁根本不懂,不过听说他们知道哪些队伍参加比赛,他就跟了过去! 接下来文哥儿用自己所能到的溢美之词,疯狂赞美起张鹤龄兄弟俩弄出的赌局,尤其是那制作得十分美轮美奂的沙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再他们拿出来的赌注,那是得人眼花缭乱,寻常人赢了马上能当富家翁! 这样快乐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啊! 文哥儿一口气把整篇文章写完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琢磨了老半天,最后灵机一动,提笔在结尾处列了个“同赌者名单”。 像《小石潭记》《游褒禅山记》之类的,不在末尾写上“同游者某某某、某某某”吗? 这很合理! 文哥儿给自己的游记写好了完美的结尾,很满意地把收了起来,准备明儿拿去给李东阳点评点评。 一夜无事。 第日一早,文哥儿精神抖擞地去了翰林院,照例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完成了晨诵课程,解答了他们的一些疑问,并把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记下来去请教谢迁他们。 等课业上的疑问解决完了,文哥儿才拿着自己的文章去给李东阳。 李东阳一听文哥儿这么快把文章写出来了,愉快地接过他递来的文稿细读起来。 读着读着,李东阳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敛了起来。 李东阳神色严肃地把整篇文章读完,把转给旁边对文哥儿新作颇感兴趣的吴宽,才问文哥儿:“他们当真在棚中设了赌局?” 文哥儿连连点。 好孩子不撒谎! 赌博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官学逮着学生赌博和逮着学生狎妓、盗窃一个质,统统退学处理。 宪宗皇帝在位时就严抓过好几回赌博问题,你要是不涉及钱财的琴棋“雅博”还好,涉及到财物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还是朝廷放宽了限制的结果。 要是搁在洪武年间,那才叫人心惶惶,太/朱元璋下令让唱戏的拔舌、赌博(包括下棋打双陆)的剁手、踢球的砍脚,反娱乐活动一概不许进行,大家一起建设美好大明! 要是还敢不遵守,就关进“逍遥牢”里活活饿死,好叫世间少几个祸害。 这禁赌、禁鞠、禁戏的禁令,一直到明中后期才陆续开放。 经过这一年的发展,许多限制慢慢放开了,至少下棋打双陆已经不抓你去饿死了。 不过涉及财物的赌博之类的还是不允许的。 蹴鞠虽没解禁,私底下却是踢出了新花样,由于朝廷不允许文武、军中将士踢球球,民间蹴鞠艺人的地位逐步降低,唯不少风尘女子开始以蹴鞠揽客。 这类蹴鞠表演氛围、助兴质比较浓郁—— 美人追着鞠球跑得香汗淋漓,下场后再恩客你侬侬,竟成了一种别样的情趣。 像钱福就曾写诗描述过他欣赏过的美人蹴鞠,说是“蹴鞠当场月天,仙风吹下两婵娟”“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安美少年”。 诗中多描写“粉面”“娥眉”“玉笋”“金莲”等等的语句,大抵便是他流连欢场时所作的诗。 至于戏曲,还处于丘濬闲来没事写出《五伦全备记》要被王恕嘴一句“你一理学大家怎么写这玩意”的地位。 只要不瞎编排历代帝后以及往圣先贤,倒没人管大伙私底下怎么唱。 只是终归不入流罢了,就下九流的伎人唱来供富商闲客取乐。 这三件曾被太/祖朱元璋严禁的事儿,如今蹴鞠、戏曲均已萧条冷落,唯独赌这一样最该严禁的却是屡禁不止。 赌狗的赌瘾上来了,谁挡不住! 李东阳倒不是那种听说别人小赌一番就要去告发的人,可寿宁伯府这两家伙干的是什么事! 文哥儿才岁,他们居然怂恿文哥儿一起下注! 弄得文哥儿“心向往之”了! 这能忍? 这必须不能忍! 小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没教好! 这必须去御前告张峦一状,不能让他家两个混账小子教坏小孩! . 第121章 第121章【路见不平】 李东阳正气愤着,??吴宽都已把文哥儿的文章看完。 文哥儿写文章读来向来轻松好读,这次的“游记”写得更引人入胜,只觉那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 也正因此,??看到最后那段“赌者某某某”的时候才叫人不觉莞尔。 别人都说“游者”,他倒好,??来个“赌者”,一时都不知他到底不故意的。 吴宽笑着把文章分给旁边的王鏊看。 王鏊一看,??像李东阳那般愤怒,只觉文哥儿这小子着实损得。 他头的文章写得越好,大伙看到后头的“赌”字时就会越愤怒:连自己看都觉得心向神往,寻常人怎么抵得住这诱/惑?! 此风绝不可长! 王鏊把文章转给旁人,??招手叫文哥儿过去说话。 “你真的‘心向往之’?”王鏊笑问。 亲爹和几个老师在场,??文哥儿当然不承认这种事。他连连摇头,义正辞严地说道:“沉迷赌博,??手给剁!” 首发网址. 旁边的李东阳听后也反应过来,敢情这小子心门儿清,就故意这么写的。 不得不说,??这文章起到的效果确实不错,他看完后的一法就:这两国舅居然敢教坏小孩!!! 李东阳指着文哥儿笑骂:“你啊你,就不怕得罪人吗?” 写就写,居然还在最后把参与的人都列出来! 文哥儿凑过去,示意李东阳把自己抱起来,??表示自己要和李东阳说悄悄话。 李东阳不明所以,??弯身把文哥儿抱起来。 文哥儿便凑到李东阳耳朵边上偷偷讲道:“那几个和张家兄弟俩一起玩的,以常喊兆先哥他们玩。” 别看他年纪小,他看得可清楚啦,当初他去府学时王显鸿跑来找他茬,??就这几个人撺掇的。到李兆先和王显鸿不跟他们玩,他们转头就和张鹤龄兄弟俩开赌局去! 去年还只哄人出去花天酒地,现在就拉人赌上,可不得! 他,王四岁,路见不平,写个文章记录一下! 李东阳听文哥儿的话,脸色一下子沉下去。他从虽知道儿子时不时会与些狐朋狗友出去胡混,却不知那些家伙连赌都沾。 这要李兆先还和他们一块厮混,岂不也要他们带上歧途。 世上绝大部分家长的心理都相似的:我家孩子好得,都别人带坏他! 本来李东阳得知文哥儿有意这么写的,差点都去御读一读这篇文章的心思,现在么,读肯定要读的,还得找准时机读。 左右他们文臣与外戚本来就不对付,根本不怕得罪寿宁伯张峦。 这状,他告定! 王鏊见李东阳脸色都变,好奇地追问:“你们师徒俩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让我们也听听吗?” 李东阳把文哥儿放下地,叹着气说道:“什么,就那几个家伙兆先也认得,以常和他们一起玩儿。” 王鏊一听,这性质可就不。 果那几个家伙这次纯粹只去陪玩的,那么他们要骂的对象应该张鹤龄兄弟俩。 可他们要真惯犯的话,他们就得好好记住这句“赌者何人”背后接的那几个名字。 文哥儿这一波作业教得,叫翰林院上下传看一轮。 谁家一儿半女呢? 谁时刻盯着儿子不让他出去胡混、谁保证给女儿挑女婿不会挑到他们头上去? 必须立刻把他们列入禁止往来名单! 必须教导孩子远离这样的狐朋狗友! 正好这轮到王恕给朱佑樘讲课,受害者家长全数在场。 他这个当爹的、王恕这个当祖父的、还有圣上这个当姐夫的,齐活! 自动请缨过来给王恕打下手的李东阳等课讲完,便拿出文章呈上去,说文哥儿写的新文章,叫朱佑樘给看看。 王恕看李东阳一眼,不知李东阳为什么要把他学生的文章拿到御来。不过李东阳人缘一向好,名声也向来极佳,连王恕也对他颇有些好感,也就有当场人。 朱佑樘不明所以。 他私下有看过文哥儿写的那些诗文,说实话,他非常喜欢这小神童。 治下出个三岁诗文特别涨他脸! 不他好大喜功,喜欢吹嘘天下神童,而这几年大明灾异不断,长此以往怕人心不稳。 哪怕这小小的“活祥瑞”,传开也算老天对他的些许肯定。 既然李东阳把文章直接献上来,朱佑樘自欣然命人呈上,认真品读起来。 看到开头天真烂漫的出游,朱佑樘脸上不由得带上笑,只觉神童写的文章果然叫人身心愉悦。 可等看到张鹤龄兄弟俩设下的豪奢赌局,朱佑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明朝后妃大选的小户之女,他岳父张峦当初不过个国子监生,家境算不得好。 可才那么几年的功夫,他的两个小舅子就已眼也不眨地拿地契田庄当赌注玩耍! 更重要的,按照这个赌局的玩法,几乎所有“奖励”都张鹤龄兄弟俩出的。另外那几个人不管输赢,最差都拿到张地契! 瞅这赌局设得,他两个小舅子莫不人当冤大头? 王恕见朱佑樘脸色越来越黑,顿时对文哥儿的新作生出几分好奇。他耐心地等朱佑樘把文章看完,才提出自己也看看。 朱佑樘让人把文章拿给王恕看。 王恕也当几十年官的人,这样一篇短短的“游记”他自然读得快。他看到最后那行“赌者”的时候,向来稳泰山的面庞上也有些异样之色。 自从把孙子交给幼子王承裕去教,王恕便从儿子那儿听过这几个名字。 好说他们伤天害理,他们也到那地步。 他们只常怂恿王显鸿出去胡混,每次王显鸿都会从家支许钱出去玩,现在家开支都省不少! 少年人正常交个朋友王恕也不至于去阻止,可这明显不什么良朋益友。 到他们办法让孙子和这些家伙断往来,这些家伙竟和张家两个小国舅凑一起! 现在还一起出现在“赌者名单”上面。 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三个冤大头家长当面一对证,错,就这几个人带坏他们家孩子(小舅子)。 自家小孩子会学坏,一来肯定有人怂恿的,二来必然老师太少。 朱佑樘当场拍板定案,几个顺天府学的学生报过去府学教授那边,让府学按照学规处置。至于两个小舅子,再给他们加个老师,顺便叫人把文儿个人的文章抄一份送去给他岳父张峦。 朱佑樘不在意岳父一家敛点财,可才这么几年就可以随手拿地契设赌局送人未免太过火点! 真要惹到王恕他们这群爱劝谏的直臣,他这个刚登基几年的皇帝也不好太袒护张家! 事情反正讲给张峦听,打不打儿子全看他自己! 朱佑樘命人新挑的老师和口谕一起送到寿宁伯府。 加点课,就空出去胡作非为! 寿宁伯张峦收到朱佑樘让人传过来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个逆子! 张峦这次拎着棍子耐心等待两儿子回家,直接叫人把他们摁住打得他们嗷嗷叫,连他们亲娘过来开骂也有停手。 叫他们一天到晚出去胡搞瞎搞! 张鹤龄兄弟俩挨从小到大最结实的一顿打,屁股肿都不知道自己干啥才让他们亲爹暴跳雷。 他们今天啥都干啊,就出去听个小曲,趁机摸摸那歌伎的小手而已! 难道他们爹这么快就知晓? 直至张峦把一篇文章摔他们脸上,他们都还懵的。 张鹤龄抹把沾满涕泪的脸,把文章捡起来一看,读着读着激动地说道:“写得太好!到这都写成文章!” 关键,这文章他都读得懂,完全不像那些他看上几眼就要打瞌睡的玩意。 瞧人家王家小神童写的文章,简直写到他们兄弟俩心坎上! 他们的子就过得这么快活! 寿宁伯张峦瞧见儿子那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混账小子读文章不仅反省,还真心实意地为那文章叫好,只差把王家小神童引为知己! 张峦一下子忍住,抄起棍子可着劲往张鹤龄身上抽一记。 “嗷!!!” 张鹤龄的哀嚎声响彻天际。 张延龄:“…………” 这什么文章,他不太敢看。 张峦却把文章从长子。 张延龄战战兢兢地接过细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也跟他哥一个反应。 只见他抬起手掌用力一拍地面,当场叫起好:“写得可太精彩,我都再玩一局!” 错,他俩都还维持着摁在地上挨打的姿势来着,不好拍手不好拍案,只拍地意思意思。 张峦:“………………” 张峦公平公正地给小儿子也补一记恨抽。 “嗷!!!” 张延龄的哀嚎声也响彻天际。 这次倒霉的绝不仅仅张鹤龄兄弟俩,受影响更大的应该那几个“赌者”。 自从文哥儿的新作传开,那几个“赌者”在长安街狠狠出一把名,不少人家列入自家儿女的禁止往来名单之中。 接着顺天府学那边也迅速做出反应,快对他们作劝退处理,决定把府学名额留给有心学的人。 皇帝都亲自过问,他们要不秉公处理这些违反学规的学生,学官不当吗?! 快得知整件事情过的李兆先:“………………” 李兆先下学后便去找文哥儿,问他那天问名字不干这事儿的。 文哥儿警惕地看着李兆先。 难道李兆先来为狐朋狗友鸣不平的?!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那满含戒备的眼神儿,登时好气好笑。他直接把文哥儿抱起来,说道:“你这样会得罪人的。” 才四岁大的小孩,怎么什么的都敢干? 文哥儿一听李兆先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刻就放松下来。他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只写篇端午游记而已!” 他只把自己看到的事写下来,顶就稍微艺术加工一下罢,记恨他做什么! 何况他也不怕人记恨。 不遭人嫉庸才! 只要不闹到他面来,他才不管他们怎么记仇! 李兆先见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在心叹口气:文哥儿确实可以不在乎,他却真的和那几个昔朋友彻底绝交。 都知道对方会把“赌者名单”的事记到他头上。 毕竟文哥儿只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当天真正清楚他们姓名的只有他。 文哥儿那文章还他爹传出去的。 这仇算彻底结下! 以后别说当朋友,不当仇人就不错! . 第122章 第122章【忤逆长辈】 经端午一事,??王华这个当爹的都让文哥儿平少些出门,省一不心被人套了麻袋。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出来! 直至那几个声名狼藉的家伙都被家赶回老家去了,??文哥儿才重获自由,以在长安街上瞎浪。 丘濬是后来才读到文哥儿那篇文章的,??为此还对文哥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长一段间。 毕竟,文哥儿的“游记”王恕都先了,??他居然没到! 这子来与他讲端午的事,也只讲了自己龙舟多开心。 瞧他写的还是什么东西?竟把赌局写这般生动有趣,万一旁人了真的心生向往怎么办! 年纪的,法倒是挺多。 文哥儿一都没在意,??每天还是跑去拉丘濬出去遛弯,??压根没把他的臭脸放在心上。 丘濬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这日衙后,??文哥儿回到家,瞧见谢豆在自己住处徘徊,瞧着似乎有些发愁,??一张脸写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苦恼。 一秒记住 文哥儿从来没见过谢豆愁成这样,不由跑过去问道:“怎么了?” 谢豆了左右,拉着文哥儿到没人的角落说悄悄话。 “我有件很难很难的事。”谢豆说道,“文哥儿你聪明,你能给我办法吗?” 文哥儿不是大包大揽的性格,??闻言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我妹不是端午过生辰吗?过了生辰,??我娘们就要给缠足了,我妹哭厉害,我从来没见这么哭过,我该怎么帮帮呀?” 谢豆说着说着,??自己也快急哭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就要缠足,他这么大的候就没有缠啊! 文哥儿一愣,也没人和他说起过这事儿,所以他也是不了解的。 明朝一度规定贫贱之人“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将男读书、女缠足并列为区分良贱的标准,是以但凡家有身份的人都会给家女儿缠足。 这种把缠足作为良贱导向的结果,自然导致民间许多寻常人家也爱给女孩儿缠足,以求给们谋桩好婚事、让们嫁个好人家。 一度导致宫把人选了进去当宫女妃嫔,还要“解去足纨,别作宫样”,才能叫们在御前“奔趋无颠蹶之患”。 也就是宫要让们解除裹脚布,穿上宫廷特制的鞋子,保证们在御前侍奉利索。 和民间不一样。 可见皇帝自己也不顺眼。 可这个期的嫁娶风气导致民间生出了“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的说法,懂的不懂的都咬咬牙帮女儿把脚缠。 文哥儿还,不懂这头的弯弯绕绕,他要是硬生生把自己的脚给缠,那肯定是快活不起来的。 文哥儿了,拉着谢豆回了自己住处,在衣橱翻翻找找,找出件自己穿不上的旧衣来。他左找右找,没找着剪刀,让金生进来了,对着衣比划了几。 金生听懂了,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按着文哥儿比划哧啦哧啦地撕出两根长布条。 文哥儿没见过裹脚布,不过既然是裹脚的,应该就是这样的长条没错了。 他把两根白布条拿起来瞅了瞅,觉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当即叫谢豆把鞋子脱了,让金生帮他把脚囫囵着缠上,缠用一,男孩子不怕疼! 谢豆有害怕,不过还是乖乖脱了鞋,嘴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文哥儿道:“当然不可以,你忍着疼走回去,跟你爹娘说家给你妹缠一天,你就给自己缠一天。且你说出口了就要有决心做到,不管挨打挨骂都不能退缩,这样才能叫他们听你的。” 谢豆认真记文哥儿的话。 是文哥儿让金生帮谢豆把脚缠起来,缠严严实实的、但又能让谢豆慢慢走回去的那种。 金生虽觉这事不妥当,但还是默不作声地照办。 谢豆很坚强地忍过全程,末了却还是眼红红的。他到妹妹刚过完生辰要一直遭受这样的苦楚,就觉自己痛一痛没什么大不了。 两只脚都缠起来以后,谢豆试着地走了走,总感觉走快自己可能会摔跤。他把脚艰难地挤进鞋子,对文哥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文哥儿送谢豆出了门,见他走有慢,但还挺稳当,也就没再多送。他坐到自己的专属坐塌上,盘腿思索缠足的事。 他娘们平走路都是正常的,他也没注意这些事,所以他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可他知道好好的脚活生生给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老天辛辛苦苦给了一双脚是让大家拿来走路的,为什么要对它做那样的事? 文哥儿了半天,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读了许多史书,也读了许多杂书,上头都没有关女子缠足的记载。 可见这事不是古来就有的。 那是谁出来这样的事呢? 大家难道不都让自己的儿女身健康吗? 真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谢豆缠着脚回家,走路的异常很快被家人发现。 谢豆死活不让人上前帮他解开,并照着文哥儿教的那样说了。 只要们缠着妹妹一天,他就跟着缠一天,除非们不缠妹妹脚! 别人抓着他了,他两条腿还一个劲地乱蹬,不让人脱他鞋子。 徐氏无法可施,只叫人去把谢迁喊过来。 谢迁本来正在书房写讲章,知谢豆干了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后宅这些事谢迁一向是不管的,自然也不清楚女儿为缠足哭闹过。见谢豆一脸倔强地坐在那儿,抱着自己两只脚不撒手,谢迁走过去撩袍坐,问道:“文哥儿教你这么做的?” 谢豆愣住。 他是决计不会出卖文哥儿的,他爹怎么知道是文哥儿出的主意? 谢迁一眼就穿了谢豆的法。 自己儿子什么性格他清楚,绝对没胆子出这样的办法来。 不是文哥儿教他的还能有谁? 谢豆眼蓄起了泪:“为什么要让妹妹受罪,明明我们就不用呀?” 谢迁顿了顿。 他对女色没什么法,从不那些风花雪月之事,自然不觉脚有什么美处。 谢迁思来去,也只能说道:“人皆是如此。” “不这样不可以吗?”到丫鬟婆子们嘴说的“不缠足嫁不出去”,谢豆说道,“我要是娶媳妇,我就不喜欢缠脚的。” 谢迁沉吟。 即使是面对平日非常敬畏的父亲,谢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不管您打我还是骂我,我还是会跟着缠,妹妹缠一天,我缠一天。若这真是好事儿,娘到我缠了为什么会生气?” 谢豆感觉自己才缠了不到一个辰,脚就越来越疼了。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难过,一到姐姐可能已经受过这样的苦,妹妹还要继续受,他真是难过了。 谢迁见谢豆如此坚持,了,说道:“你先别哭了,我与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谢豆听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向谢迁:“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谢迁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做出这种忤逆长辈的事,我难道还会特意哄着你不成?” 一听到“忤逆长辈”,谢豆有怂了。可一到妹妹已经吃了好些天这样的苦头,他还是倔强地说:“要是娘不答应,我还是会继续这么做!” 谢迁瞧着眼眶红红却还是努放狠话的谢豆,叹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不随波逐流,同样要吃许多苦头。你以后能当个给家中姊妹依仗的好弟弟、好兄长吗?” 谢豆抬手抹掉还在往冒的泪珠子,用头说道:“可以,我肯定可以的,一定不让阿姊和昔娘被人欺负了去!” . 第 126 章(【惶惶不安】...) 众人传看了一圈,??才发现文哥儿已经溜了。 王鏊用指头敲敲案上的文章,对李东阳说道:“西涯,怎地你教出来的这个学生,??我瞧着写的文章次次都不像你?” 李东阳道:“谁规定学生就一定要像老师的?你写文章像的是你哪个老师?” 王鏊噎住。 和李东阳比嘴皮子,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入得了翰林院的,那都是奔着仕途往上走去的人,谁都不是流连秦楼楚馆之辈,平日里自也不会去写那些轻薄浮艳的诗文。 像丘濬这个身居高位还跑去写戏剧那种俚俗玩意的,??绝对是少之又少的存在,要不然王恕也不会特意说他几句了。 私底下干点啥是私底下的事,??表面上至少得摆出端方清正的样子来! 是以文哥儿这篇文章骂是骂得狠了点,可既然他们没写过,自然就少了几分被指着鼻子骂的实质感,不至于恼羞成怒要逮着文哥儿揍一顿。 李东阳左瞧右瞧,没找着文哥儿的身影,奇道:“那小子纸上骂起人来挺利索,??怎么胆子这么小,??掏出这檄文来就跑没影了?” 文哥儿这会儿正悄悄蹲在外头支起耳朵偷听呢,??听李东阳说自己胆子小,??哼哼唧唧地忍着没跳出去反驳。 忍住! 不能冲动! 他得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挨揍才回去! 文哥儿还在那极力忍耐着呢,就听到了钱福讶异地发问:“你小子躲在窗户底下做什么?”他一边说话还一边往文哥儿蹲着的窗户那边走去,以至于李东阳他们也齐齐挪步走向窗边。 钱福把想要装死的文哥儿拎了起来。 文哥儿就这么跟李东阳他们来了个直接面对面。 文哥儿:“……” 可恶,这个钱状元怎么回事? 他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做什么要这样害他!!! 文哥儿被拎回屋,??钱福也得知文哥儿写了新文章的事。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过来寻学士们的目的,??讨来文哥儿的新作准备好好品读一二。 这一读之下,钱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此时此刻,??钱福内心的想法也和文哥儿刚才的想法不谋而合—— 王小文,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做什么要这样害我!!! 这“三寸金莲”的事还是钱福给文哥儿讲的呢,当时他还以为是文哥儿开窍开得特别早,结果这小子居然要写这样一篇文章。 关键是,这小子还写得特别好。 整篇檄文通读下来,他都感觉头皮发麻。 这有违天理、有违人伦的,就是在骂他没错吧? 这当家祸家、当国祸国的,也是在骂他没错吧? 有他小子这样指着人鼻子骂的吗?! 李东阳瞧见钱福那一变再变的表情,笑着说道:“正好你来了,顺便把这檄文拿去给其他庶吉士看看吧。”钱福这人才华过人,就是性情有些和官场有些格格不入,脾气得好好收敛收敛。 要不然也不知他能在官场里头待多久。 李东阳都开口了,钱福能说什么?他只能幽幽地看了文哥儿一眼,拿着文哥儿的檄文回去看看有没有人陪自己挨骂。 他就不信了,大家都是二三十岁、正当壮年的人,难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写过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 靳贵等人:这个真没有,咱写的都是正经应酬诗来着。 钱福:????? 钱福不知道的是前面还有个更大的坑在等着他。 文哥儿怕李东阳他们觉得这文章离经叛道,所以直接来了个双管齐下,一大早便让金生揣着钱去找说书先生读檄文。 甚至还让金生找人把文章多抄了很多份,分别送到国子监、顺天府学这些年轻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去。 一般人当然难进这些地方的门,可不是还有李兆先和王守仁两个内应吗? 为了尽可能降低金生被拒绝的可能性,文哥儿给檄文补了个致谢名单—— 首先感谢庶吉士钱福钱状元给他介绍详尽的缠足史。 接着感谢礼部尚书丘濬丘尚书教给他这么有用的理学知识。 还得感谢整个太医院热情提供的医学案例以及医学理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感谢他的好几位老师,没有他们的教导和熏陶,才刚满四岁的王小文哪里写得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这样一列下来,名单就特别可观了。 金生先去给李兆先和王守仁送完文章,接着就马上去找京师的说书先生。 金生还没满十岁,生得却很壮实,办事也可靠得很。 他先把致谢名单给说书先生们看了,说书先生们一个个等瞪大了眼:这些人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吗?! 别说丘濬这个礼部尚书了,就算是资历最浅的那位钱状元,也是他们平时需要仰望的人物! 状元啊! 庶吉士啊! 他们这些穷酸老书生哪个不羡慕那样的风光呢?无非是仕途无望,才不得不出来当个下九流的说书人养家糊口罢了! 至于写这篇文章的王家小神童,对他们而言那也是如雷灌耳的存在! 甭管王家小神童这文章写得怎么样,他们今天一定要把这生意接了,不给钱都接! 只要先拿出这一个个很能唬人的人物来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文章本身就算写得像坨屎,说不定都有人昧着良心把它夸上天! 再说了,就算文章当真写得很烂,丢脸的人也不是他们啊! 丢脸的是那位小神童,与他们这些说书先生有什么关系? 反正这文章看着不长,正好拿来热热场子! 说书先生们纷纷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接过文哥儿那篇檄文一读,好家伙,光是通读一遍就觉得心神激荡! 不愧是几位翰林学士的爱徒、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这文章写得像把锋利至极的刀,读来除了痛快还是痛快! 骂得好哇! 那些个戏文里头都怎么唱来着,光是那三寸金莲就价值千金! 这谁娶得起? 他们娶不起! 偶尔有人“捡漏”娶了个小脚老婆,能跟他们炫耀一辈子! 真是太可恨了! 就该好好骂骂那些闲着没事瞎折腾的“金莲癖”! 金生花一早上跑了大半个京师,只有那么少数几个说书先生表示坚决不读这种离经叛道的玩意。 不少人拿了文章便去细细品读起来,准备下午就开讲,争取成为第一个给大伙这个新鲜事的领头人。 和那些个读书人不绕死人不罢休的文章不同,文哥儿的文章不仅写得直爽痛快,甚至还贴心地给全文都加上了标点符号。 这代表他们只要拿起文稿就能直接把握住语句之间的抑扬顿挫,不需要再费心去断句! 这样贴心的稿子,他们可以读它个一千份! 于是在钱福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京师各大说书先生的嘴里。 酒楼、茶馆、桥市,哪儿人多哪儿就有说书先生的身影。 得知同行都在讲的,连金生没找上的说书先生也去讨了文章来学着讲。 《讨“金莲癖”檄》几乎在一天之内传遍京师。 到了晚上,还有说书先生去风月之地为客人们说书助兴。 不少人听了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些说书先生身上那股子藏不住的穷酸劲,哪里见识过三寸金莲的妙处? 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也有人觉得“国贼”骂的是自己,当场恼羞成怒掀了桌子让说书先生滚蛋的。 还有人躲在帘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缠着足纨的双脚,似是想起了初上足纨时每走一步路都会痛苦不堪的日子。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们都已经习惯,甚至已经能用这样的双脚翩翩起舞、蹴鞠嬉戏。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吗? 就这么一天下来,该听的人不该听的人,竟都听到了那么几句。 这些波折文哥儿自然还不知晓。 他傍晚与他爹一起回到家,又被他爹拎去书房谈心。 王华瞅着文哥儿那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怂模样,叹着气说道:“你这是还没考上进士,就当起闻风奏事的御史来了?” 文哥儿才四岁,别人心里哪怕再怎么不满,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可他这么一篇檄文传了出去,得得罪多少人啊? 别说那些真正的“金莲癖”了,便是家中有女儿的父母也会记恨你。 缠足之风那么普遍,就你一个跳出来说这不是好事儿—— 就你说强汉盛唐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就你说喜欢小脚是祸国殃民! 就你说要放足! 这是你一个四岁小孩嚷嚷几句就能改变的事吗? 你才四岁,谁听你的? 文哥儿听了他爹语重心长的教育,反问道:“难就不做了吗?” 王华对上自家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就不做了吗? 很难改变就放任不管吗? 哪个当父母的愿意教孩子当个胆小畏事的懦夫? 王华看着还那么小一个的儿子,最终只能叹着气说:“算了,写都写了,随你去吧。” 文哥儿撒丫子跑了。 文哥儿跑回自己住处,才问金生事情办得怎么样。 金生今天在外面跑了快一整天,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过去他母亲因为一双天足,也没少被人嘲笑是“大脚”,他觉得要是能让更多人知道天足不可耻是件好事。 文哥儿坐在榻上学着他爹叹了一口气。 今天他没挨打,先生他们也很客观地给了他点评,夸他写得很不错。 就是不知道等他们知晓外头那份“致谢名单”的存在,会不会给他补上一顿打! 真是让人担心极了! 文哥儿怀揣着迟早会挨揍的忧愁早早睡下了。 结果到了半夜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摇地动。 金生一直睡在外间,惊醒后立刻进屋扛起文哥儿就往外跑。 地龙又翻身了! 文哥儿很快清醒过来,跑到开阔的庭院跟和赵氏她们会合。 赵氏紧紧抱住文哥儿,担忧地把一双儿女都护在怀里。 去年年底京师才地震了一回,怎地今年又地震了?! 这注定是许多人的无眠之夜。 朱祐樘半夜也惊醒过来,再也没能入睡。 难道上天真的不满意他这个皇帝,才在他继位这几年里不断地降下灾祸? 朱祐樘携张皇后一起去查问太后与太皇太后的情况。 太后两人也是惊魂未定,一个劝朱祐樘要勤加礼佛,一个劝朱祐樘要多做斋醮。 朱祐樘听了也疑心起自己是不是不够诚心。 要不怎么时隔半年又来了次地龙翻身? 第二日早朝,朱祐樘便提出要亲自做斋醮为祈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刘健忍不住站出来表示斋醮不着急,还是先看看这次地震的伤亡和损失再说。 和上次地震发生在隆冬不同,夏季可是农作物旺盛生长的时节。要是这节骨眼上有农田被毁了,对来说可是致命的。 只希望这次地震没有殃及太多农田! 朝廷正商量着即将展开的赈灾事宜,京师却有一些人开始惶惶不安—— 怎么回事?! 昨天他们才骂那王家小神童胡说八道、那些说书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半夜里就地龙翻身了! 难道那王家小神童当真是天上神仙派下来给世人指点迷津的不成? 朝廷不会真把他们抓去治罪吧? . 第 128 章(【如有神助】...) 文哥儿得知丘濬支持自己,??又拉他一起看国子监生为家中姐妹所写的祭文。 这种情真意切的内容,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写得特别好。”文哥儿在旁边给丘濬讲自己的看法,“好到让人觉得要是世上没有这篇文章就好了,??说不定他的妹妹还活着,不必早早夭折。”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个当代理学大家,平时岂会去关心女子的双足,便是心里觉得缠足不好,??追求“金莲三寸窄”更不好,可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开腔。不然好事者听了,??会说你堂堂讲学大儒怎地净盯着女儿脚? 男人只管外面的事,内宅诸事交给女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一男人对内宅女子的裹脚布指手画脚算什么事? 对上文哥儿澄明的双眼,丘濬说道:“也就你还小,说什么都不必顾忌。等你长大了,许多话就不能说了。” 文哥儿有点不明白,??奇怪地问道:“不是长大了,??能做的事更多,??能讲的话也更多吗?” 像他想要把檄文传遍京师,??便要扯上老丘他们的名头。要不然就署他自己的名谁搭理他呢? 难道许多话真的要占着“童言无忌”的便利才好说出口? 作为一个常年得罪人的资深杠精,丘濬对此还是很有心得体会的。 丘濬说道:“等你长大了,能做的事、能说的话也不一定会比小时候更多。旁人都不做的事你做了,你便是离经叛道;旁人都不说的话你说了,??你便是标新立异。” 文哥儿听着丘濬的经验之谈,??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要是能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丘濬没好气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文哥儿道:“那等我长大以后,??离经叛道的事我还是要做,标新立异的话我也还是要说,??才不管旁人如何!”他站了起来,分明还是矮矮的个头,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大不了我就去您老家海南那边安家,天天吃生蚝去!” 丘濬道:“到那时候可没有那么多人惯着你了。” 文哥儿的万丈豪情瞬间被戳破了,一下子瘪了下去。他坐回丘濬身边说道:“您就不能努力活长久一点,争取多惯我个二三十年!” 丘濬瞪他:“我什么时候惯你了?” 文哥儿才不管他的嘴硬,又精神抖擞地把两篇文章揣回了翰林院。 谢迁等人一看文哥儿活蹦乱跳地跑回来了,眼睛还贼亮贼亮,显见是一句都没挨丘濬的骂。 想想也是,丘尚书他老人家自己也是常出惊人之语的家伙,说不准他读了文哥儿的文章不仅不会骂,还会觉得文哥儿写得挺好。 不过不得不说,文哥儿还是现在这模样瞧着更顺眼,早上那蔫了吧唧的样子叫人怪不习惯的。 谢迁知晓文哥儿因为什么事才生出写檄文的想法,自是更不会怪他乱来。 如今他便看不得身边的人受苦,想来日后当家了能护着家人,当官了能护着。 谁能不喜欢心性这样好的小孩儿? 他们作为长辈能做的也只有姑且先替他遮风挡雨,叫他能好好长大成人。 昨天半夜刚地震一场,朝中诸人都还没空关注檄文的事。 刘健劝下了朱祐樘,接下来的赈灾诸事便顺理成章地交由他负责了。首辅刘吉心情不是很好,下衙后听人说京师出现一篇由丘濬他们发出来的“檄文”。 一听到“丘濬”两字,刘吉顿时眉头一跳。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这个老丘,他看着很不顺眼。 刘吉叫人把那篇所谓的檄文拿来看看。 读过《讨“金莲癖”檄》,刘吉冷哼一声:“堂堂尚书关心妇人足,成何体统!” 至于署名是个四岁小子,刘吉压根不信。这样的文章是四岁小孩能写出来的吗?肯定是旁人教他写的! 谁教的? 这里头官最大的就是丘濬! 刘吉曾经致力于打击言官,发落了一大批弹劾他的家伙,腾出来的位置没少安插自己人上去。 如今刘吉占着首辅之位,虽说还是有很多人爱和他对着干,可也有不少非常听话的走狗。 这不是巧了吗?正好京师来了个地震,肯定是丘濬这老东西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而去关心妇人缠不缠足,以至于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刘吉暗中叫人把文章送去一位言官家中,叫他抓紧时机参丘濬一本,最好能把丘濬撵到南京去。 他早看这老东西不顺眼了! 刘吉这边吩咐人罗织丘濬的罪名,李东阳他们也没闲着,都准备接下来能写诗的写诗、能作文的作文。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回到家后先与妻儿说起此事,看看家中上下的足纨能解不能解掉。都要写文章了,总不能自己喊别人放足,自家人还一直缠着足纨。 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了,不得骂他们说一套做一套? 明朝中期寻常人家缠足不过是从小缠上足纨,好让女孩儿的脚掌可以纤细一些。等成年后脚掌不再长了,大多可以解去足纨正常行走,远没有发展到清朝那种需要终身缠裹的断骨式缠足。 除去夭折的次女,李东阳家中还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出嫁了,他与妻子朱氏商量的就是能不能把小女儿的足纨解了。 小女儿年方八岁,正处于缠足的关键时期。 这会儿解了足纨,小孩子的脚长得老快了,绝对能一天一个样。 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朱氏犹豫地说道:“这怕不是会影响她说亲……” 李东阳叹着气说道:“便是不解,旁人也会认为我们家没缠足的,何苦让她白受罪。” 他本不怎么与朱氏说起外头的事,现在事关女儿,他便把檄文的事与朱氏讲了。 要知道文哥儿算是把他们的名字全署上去。 这是有嘴说不清的事,你总不能跑出去反驳说“我们家女儿还是小脚你们别嫌弃”。所以甭管这足纨解不解,别人都会觉得他们家肯定是解了的! 何况他们李家的女儿,也不必学别人靠小脚来谈婚论嫁。 难道他这个当爹的知己好友遍天下,还担心不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吗?那等以脚大脚小来娶妻的人家,不嫁说不定是好事! 朱氏听了,只得应下。 心里却不免有些埋怨文哥儿。 这小孩儿自己写檄文写痛快了,他们家女儿却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嫁不到好人家! 李东阳看得出妻子的想法,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谢迁所说的那样,移风易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小的一个风俗,落在每个人头上都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估计都没有,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话说出口,做父母的却是得从方方面面去考虑。 既然都已经被文哥儿这混账小子绑上贼船了,如今也只有号召更多人参与这次放足活动,才能让他们这几家人不至于太特立独行。 只要被拉下水的人足够多,他们家看着不就正常了吗? 李东阳来了灵感,坐到案前奋笔疾书。 说来也巧,昨夜有个富商骂走了说书先生,特意点了个脚最小的,夜宿花楼鏖战到凌晨。 结果地龙一翻身,竟是意外把他那玩意给折了,弄出来后很快肿得跟馒头似的! 有大夫提议把它切开放血,富商死活不答应,怕把自己的宝贝给切废了! 嫖宿嫖到把那玩意给折了,可真是让人闻所未闻的奇事。 当天一起从房里跑出来的人很多,不少人都亲眼见识了那富商的惨状,私底下自然是当乐子给别人讲。 那被赶走的说书人本就对这些瞧不起人的富商怀恨在心,听说此事后乐不可支,当场编了段故事跑人多的地方大讲特讲,说有的人不信神童的话,当场断子绝孙!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家伙不是仗着有钱看不起他吗?他这次就要大伙都知晓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乐事! 左右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不能说书? 讲够了,他就跑! 说书人打定了主意,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把听来的消息进行全面加工,把整个故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简直像是自己亲自躲在床底看了全程似的。 那富商正忙着治自己的子孙根呢,哪里顾得上去找那么个说书人的麻烦? 虽说这么讲有点诋毁的嫌疑,可还是不得不说,这种略带下流低俗味道的“小道传闻”,向来最容易吸引广大群众的注意力,也是大伙最爱到处传播的。 没等李东阳他们的文章写出来,“不听神童言,断子绝孙在眼前”的神奇故事就已经飞快传遍了京师大街小巷。 本来没听说过那《讨“金莲癖”檄》的们:???!!! 那位小神童这么灵的吗?! 于是在文哥儿不知道的情况下,《讨“金莲癖”檄》开始了新一轮的传播。 真就是许多事凑巧撞到一起了。 翌日一早,有言官站出来弹劾丘濬。 丘濬人缘不太好,为官却是清正守纪,分内之事向来做得极好,连看他不顺眼的刘吉都挑不出他多少错处来。 倒是户部曾经嫌弃他手伸得太长,礼部的官还管起户部的事来! 朱祐樘听到有人弹劾丘濬,也是有些惊异。这老丘有什么能让人弹劾的? 一听之下才知道,这是说丘濬正事不干,反而跑去关心妇人缠足的事呢。还明里暗里表示就是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才导致上天震怒! 朱佑樘听了都觉得这家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别人不知道,朱祐樘还能不知道吗? 丘濬自从呈上了《大学衍义补》纲要,便时常与诸位阁老商讨其中细则,人还没进内阁,都参与过好几回内阁小会议了。这还能叫正事不干? 朱祐樘就等着《宪宗实录》修完,找机会把丘濬这个副总裁塞进内阁去。 这样他们这批老臣就差不多提拔得差不多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对宪宗皇帝留下的老臣摆足了礼敬的态度,可以慢慢把目光转到下一茬相对年轻的官员身上。 这言官的弹劾可真的没事找事。 朱祐樘叫人把那道《讨“金莲癖”檄》呈给他看看。 宫中是不兴缠足的,便是在家中缠了足的宫女,选入宫中时也要解去足纨。 是以朱祐樘也不太了解民间缠足的情况,他读了文哥儿所写的檄文,觉得文哥儿骂得也没错。 哪有人鼓吹脚越小越好的? 至于说地震和这篇檄文有关,那更是无稽之谈。 文哥儿可是他在位期间为数不多的“祥瑞”,真要让他们随便诋毁了去,岂不是说他治下连个神童都没资格拥有? 朱祐樘不悦地道:“朕觉得这檄文所言句句在理,且也不是丘尚书所作,卿为何用这檄文来弹劾丘尚书?难道你正好是檄文中所说的‘金莲癖’不成?” 那言官伏跪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他本就是靠逢迎刘吉升的官,根本没什么能耐,昨晚想半天也没想出特别好的说辞来攻讦丘濬。可刘吉吩咐了他又不能不照做,今天也只能硬着头皮替刘吉把这事办了。 朱祐樘都亲口说那檄文“句句在理”,这次弹劾自然不了了之。 刘吉面上不显,心里却直骂那言官废物,连罗织罪名都不会,这种程度的弹劾是想给丘濬挠痒痒吗? 现在好了,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让那篇不知所谓的檄文得了圣上一个“句句在理”的评价!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言官与丘濬他们是一伙的。怎么看这都是明面上弹劾丘濬,实际上却是借机把那篇檄文呈给圣上看! 蠢货! 真是蠢货! 丘濬也觉得这言官挺蠢的,于是他只是给了对方一个臭脸,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 经过这次不痛不痒的弹劾,文哥儿那篇因地震还没来得及传出翰林院的檄文却是叫文武都知晓了,短短几天内就顺利达成朝野皆知的伟大成就。 连摩拳擦掌准备推波助澜拉人下水的李东阳看到这样的发展都有些目瞪口呆。 文哥儿这小子,不会真的“上头”有人吧? 瞅瞅他这想做什么就如有神助的好运气,天上没人说不过去啊! . 第 129 章(【穷兄穷弟】...) 三寸金莲这种东西风行一时,??从来没有人正儿八经地站出来说这有问题,是以大家都这么写这么夸,久而久之便觉“三寸金莲”确实好。 至于好在哪?闻者皆心照不宣地嘿笑几声。 那本来兴起于舞姬娼/妓用以取悦男人的风潮,??不知不觉便吹入了寻常家。 家中女眷平日里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大家历来都是这样做的,无从知晓这并不是好事。 可你身为一家之主难道还不晓得吗?你知道不对却从不阻止,怕不是也有点“金莲癖”的倾向? 你们这些好色误国的“金莲癖”! 圣贤书看来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今《讨“金莲癖”檄》这道檄书一出,国子监的监生们也在王守仁的号召下纷纷响应,??力求把这股子歪风邪气钉死在了“不正之风”的耻辱柱上。 学生向来是最容易鼓动的,读了同窗给妹妹的祭文后不少人都红了眼眶,??一时间各种角度的诗文喷涌而出,全都叫他们想办法传了出去。 可惜国子监监生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人早就对王守仁很是不满,瞅准时机把王守仁串联其他监生讨伐“金莲癖”的事举报给了学正。 国子监监规有规定,监生们不许妄议国事,也不许私下交结往来。 即便很多监规已经名存实亡,??可这些东西一般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平时没人理会,??一旦有人举报,??学正们便会依规处置。 王守仁本来想自己扛下所有过错,结果其他人很讲义气地向学正自首,并且认领了自己散发出去的文章。 于是一行人在休沐前一天傍晚齐齐挨了一顿打,一瘸一拐地捂着屁股回了家。 这还是学正考虑到朝中风向(李东阳他们的陆续参与),??对他们从轻发落的结果。要不然结结实实地打下去,??他们怕是没法自己走进家门的了,??得抬着进去! 文哥儿惊闻王守仁挨打,很是愧疚地跑过去慰问亲哥。 王守仁见文哥儿活蹦乱跳的,??便知文哥儿又逃过一打。 年纪小就是好啊,亲爹都舍不得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打坏了。 文哥儿不知他哥正在羡慕他,蹬蹬蹬跑到王守仁面前关心地问:“哥你疼不疼?” 王守仁豪情万丈地说道:“这点疼算什么!”他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就喜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干大事,发出檄文的人即便不是文哥儿,他遇上这样的事也是要掺一脚的。 文哥儿正要感慨他哥真耐打呢,就听他爹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吗?看来你很喜欢挨打?” 文哥儿抬头一看,王华正朝着他们兄弟俩走了过来,那架势瞅着像是想要给王守仁补一顿打。 他立刻拉着王守仁的手,一副使出吃奶的劲扶着他往里走的模样,嘴里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哥你别逞强了,我扶你去躺着!” 王守仁也听出了他爹话里的杀气,也作势要往文哥儿那小身板儿倚靠过去。 兄弟俩作起怪来那是一模一样的。 可惜文哥儿的个头实在太矮了,不然这戏演得还勉强有那么点说服力。 王华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无奈地说道:“行了,别装样子了,真打得那么重你还能自己走回来?” 对于两个从小啥事都敢单干、凑一起还能联手作妖的儿子,王华也实在是拿他们没办法。 眼下两小子都没考上进士,行事就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以后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该肯定的得肯定,该敲打的也得敲打。 正好两个小子凑一起了,王华没错过这个教育儿子的好机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们一通,相当严厉地要求他们下回不许再这么胡作非为。 文哥儿与他哥对视一眼,很乖巧地答应下来,兄弟俩臊眉耷眼的模样也非常相像,瞧着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要不是王华刚才有捕捉到他们暗暗用眼神交流过的话,还真会信了他们的诚恳应承。 现在么,王华只能揉揉眉心,叹着气道:“行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文哥儿目送他爹走远,才对王守仁说道:“等我再攒了钱,一定请你同窗们吃饭。” 当然,只请挨了打的好同窗,不请玩举报的坏同窗! 王守仁睨着他:“你攒的私房钱都花完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都花完了。”可怜他有个可以装好多钱的神奇小福袋,却没有私房钱可以装进去!瞅着他爹这架势,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他零花钱的了,真愁人哟。 王守仁看文哥儿愁眉苦脸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仍在读书不说,家里还有老婆管着,自己都没钱呢,实在没办法在金钱方面支援弟弟。 王守仁只能拍拍文哥儿的肩膀说道:“那就慢慢攒,我会让大伙耐心等着你请客的。” 文哥儿:“…………” 唉,穷兄穷弟,令人心酸! 好在文哥儿吃吃喝喝都在家里或者翰林院,没事还能跑别人家蹭吃蹭喝,倒也没有太需要花钱的地方。他很快接受了自己一贫如洗的现实,跑去找老何提出给王守仁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吃,而是关心哥哥! 老何得知王守仁挨了打,很贴心地给王守仁炖了滋补的鸡汤,并匀了一盏鸡汤给文哥儿做芙蓉肉吃。 芙蓉肉用的是新鲜里脊肉和现剥的虾仁。 一只虾配一片肉,逐一敲扁煮熟了,以铜笊篱转到沸油里滚上一圈便能起锅浇上汤汁。 汤汁也是有讲究的,须得是一盏熬得滋味鲜浓的鸡汤,再混入半杯秋油一杯酒。 肉在沸油里烫得滚熟的,汤汁也在锅里熬得滚热的,待那热腾腾的汤汁浇在热腾腾的芙蓉肉上,瞬间便让那满盘香喷喷的肉宛如芙蓉花开般鲜丽诱人。 又好看,又好吃! 文哥儿闻着那味儿心痒不已,要不是他爹在旁边镇压着,他都快站到椅子上探出身子去夹肉吃了。 王华他们瞧见文哥儿那迫不及待的馋样,都觉得这小子生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 谁能想到就这么个贪吃的小子,居然是最近搅得京师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 如今放足的呼声已经传遍了京师,并且还在往外扩散。 李东阳不愧是大明文坛风云人物,有他领头痛陈“金莲癖”带来的祸端,不少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响应。 别以为文人就多清高,有人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明朝趣事—— 有位翰林院编修前去拜访杨一清时纳头便拜,直接朝杨一清行弟子礼。 杨一清满心疑惑,表示我好像没这么个弟子啊! 那位编修面不改色地说:“我少年时经常研读您的文章才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是您的‘私淑门生’!” 所谓的私淑门生是指“没得到某人亲身教授却非常敬仰对方的学问,并单方面尊对方为师”! 我读过你的文章,你就是我老师了! 没错,明朝读书人攀起关系来就是这么不要脸。 若说单是李东阳一个开腔,那还有人是不服气的,偏还有王鏊、吴宽、谢迁这些人唱和,那不是翰林院半壁江山都下场了吗? 这些翰林官的诗文之中,又要数杨廷和的文章最引人瞩目。 他由王守仁那位同窗的祭文得了启发,悉心统计了近年来几次灾祸的死伤情况——包括年初扬州那场烟火会数十人溺水事故以及京师两次地震。 杨廷和用这几次大家耳熟能详的灾祸列数据分析这种天灾下女子面临的困境,以此痛陈“金莲癖”之危害! 这些“金莲癖”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家中女眷生死! 天灾难免,可免! 知错不改,天理难容! 这种绘图表列数据的写法,朝中已经陆续采用,寻常人却极少接触。看到那死伤人数对比图,不少人还是被那直观到令人心惊的图表震撼到了。 这种效果是光靠文字办不到的。 哪怕是不识字的人,看了这些图表也能明白杨廷和想表达的意思。 大家都是刚经历过地震的人,对于杨廷和的唾骂格外地感同身受。 这样浩大的声势,愣是让那些个“文必金莲”的人不敢吱声。 连应战的人都寥寥无几。 有的人连夜删改自己的作品,表示自己从来没写过“三寸金莲”“金莲窄窄”这种玩意。 更有甚者,还直接开始写起了“咏天足”之类的诗文。 可谓是转进如风。 开玩笑,据说连当今圣上都亲口骂“金莲癖”了,你难道还要为了点私底下的癖好和皇帝对着干不成? 受李东阳他们新作的影响,不少在野之人也陆续就此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七月上旬,吴宽就收到了来自庄昶他们的回信。 庄昶,隐居在定山二十多年,人称定山先生。 定山是个地名,位于江阴一带。 但凡能以地名为号的,大多算得上是当地颇为有名的人物。比如丘濬后世也被称为“丘琼山”,他同样算得上是琼山颇具代表性的名人了。 这位庄定山当年也曾入翰林为官,不过在宪宗皇帝在位期间屡遭贬谪,很快便弃官而去。 当年宪宗皇帝不顾内忧外患,大张灯火欢庆元宵,还让群臣写诗粉饰太平,庄昶拒不写诗,还联合三位同僚上书臭骂了宪宗皇帝一通。 结果当然是挨了廷杖,一贬再贬。 于是庄昶就借着丁忧回定山不出仕了。 没错,他就是那个让丘濬拍着桌子放狠话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家伙。 庄昶也是当世理学名家,常年为当地节妇写诗作传的那种。 明朝对于节妇的看重与孝子相当,还有条例规定要是有三十岁前守制到五十岁后不改节的,可以旌表门閭并免除家中差役。 这可是免役啊,哪怕你想改嫁,家里人肯定也不许你改嫁。 有个节妇在家里坐镇,不仅家里人面上光彩,还有实质的好处!官府摊派下来的徭役可是最让寻常苦不堪言的东西,有机会可以免除,为什么不把握机会? 既然都嫁来了,那就老老实实守寡到五十岁好了! 牺牲一人,造福全家! 到时候得以免受徭役之苦的儿孙们都会特别感谢你! 庄昶就格外赞赏节妇。 比如他们那边有个节妇不肯改小年龄获得旌表,庄昶就特意写诗歌咏,对这种没奖赏也一心守节的贞洁行为大加赞许。 作为写诗动不动就来个“乾坤”“日月”“天地”“千古”的高尚理学家,庄昶自是不会写“金莲窄窄”之类的轻浮言语。 不过他读了吴宽给他寄去的檄文,觉得吴宽这学生锋芒太盛。 女子缠足不过是后宅小事,哪里值得上升到写“檄文”的程度?小小年纪的不好好读书,竟关心起妇人之足来,简直不像样! 庄昶便写了回信规劝吴宽好好教导这个学生,莫要让他误入歧途。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态度之一。 不过好歹不是直接抨击反对。 随着一篇篇诗文的传播,这场由《讨“金莲癖”檄》而起的“讨伐”逐渐扩散到各地。 虽还不至于让所有人听后便立刻给家中女眷解了足纨,至少那些个还有点进取心的读书人是不敢再在明面上吹嘘“三寸金莲”了。 京师的媒婆们最先发现自己过去无往不利的“三寸金莲”推销手法开始受挫。 给书香门第推,人家听到“三寸金莲”脸色就变了,当场把媒婆赶了出去。 至于给富贾豪商推…… 对不起,商贾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他们比读书人更先听说有同行不信邪玩小脚玩到断子绝孙的事。 那玩意都给折了啊! 这种奇事谁听说过? 这谁听了不头皮一麻、兴致全无! 要是自己也断子绝孙了,家财万贯又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人人都爱玩脚丫子的,但凡听到这种夸口说什么“三寸金莲”的一概拒了! 命根子要紧,命根子最要紧! 事态发展至此,便不是文哥儿一个小孩儿能左右的了。 文哥儿甚至都没去打听后续发展。 尽人事,听天命! 倒是谢豆后知后觉地听闻文哥儿写檄文传遍全城,跑到文哥儿家泪眼朦胧地拉着文哥儿的手,一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文哥儿被泪光莹莹的谢豆豆弄得一哆嗦,当场把自己的手抽走了,回给谢豆豆一脸的敬谢不敏。 小小年纪的,怎地这么肉麻! 谢豆试图和文哥儿“执手相看泪眼”不成,只得认真对文哥儿说道:“下次你要做这样的大事,记得叫上我一起!” 文哥儿道:“然后你转脚就把事情暴/露出去,我俩一起在美好的夕阳下挨打?” 以他王四岁(足足两三年)的丰富搞事经验来看,每次只要喊上谢豆豆,事情多半是干不成的! 干不成还要白挨打! 傻子才会和豆豆讲! 谢豆:“……………” 可恶,这么感人的时刻,文哥儿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 第 130 章(【羡慕极了】...) 文哥儿虽不着意去打听后续,??却还是从自己几个老师那儿得到一些反馈。 比如福建按察司副使司马垔对就对他的檄文夸赞有加。 司马垔是浙江绍兴人士,算是文哥儿的半个老乡。 他自号“兰亭居士”,一听便知晓他出生在兰亭一带。 且是个狂热的书法爱好者。 目前司马垔走的升迁路子就是文哥儿心心念念的外派御史了,??经过几轮升迁,他现在从监察御史升迁为福建按察司副使负责巡视海道。 所谓的巡视海道,就是沿着海岸线航行,看看有没有倭寇或者走私之类的情况出现。 偶尔遇到海寇横行,还得负责率兵去捅了海寇老巢。 司马垔近来赶巧率兵去讨平了一伙悍寇,??心情很不错。他正要给朝廷写奏章,就收到了谢迁他们寄来的檄文。 这檄文,??读来有兵戈之气! 司马垔越读越觉爱不释手,欣然提笔挥毫题写了那道《讨“金莲癖”檄》。 一秒记住 他的书法闻名于当世,其中又以行草最为出名,颇有唐时名家怀素之风,一道檄书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写毕,司马垔自己细细品看一番,??只觉这行草堪称平生最佳! 那平定贼寇的快意,??仿佛也在方才题写之时汇于笔端、化于纸上! 便是他自己再写一遍,??怕也写不出同样的感觉来了。 司马垔不由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据说王羲之自己也曾多次重写《兰亭集序》,??写完以后却发现没法重现那股子潇洒风韵。 司马垔觉得自己写的这篇檄文即便比不得《兰亭集序》,却也能列为自己此生最得意之作。 越看越觉痛快之至! 司马垔本想自己留着这《讨“金莲癖”檄》当传家宝,可他回过头去将檄文重读一遍,再思及谢迁他们信中陈明的事情原委,??很快便决定让人把它连着书信、奏章一同送往京师。 有奏章在,??倒是不怕它被弄丢或者损毁! 远在京师的谢迁拿到司马垔的书法新作,??打开一看也是爱不释手,当即约好时间邀上吴宽他们一块来赏玩。 至于文哥儿这个檄文作者,??自然也一并被邀请过去了。 文哥儿对书法的欣赏水平有限,纯粹是过去跟着吴宽他们学夸夸技巧的。 等听说司马垔如今的职位能干什么时,文哥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巡视海道!!! 御史升迁路线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分支!!! 文哥儿精神抖擞地问谢迁:“巡视海道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负责打倭寇?” 谢迁道:“按察副使要管学政、兵备、海防等等,要是碰上倭寇来犯自然要讨平贼寇。” 文哥儿壮志满满:“那以后我去打倭寇!当个抗倭御史!” 李东阳道:“这可是四品官,你现在才四岁,什么时候能升到四品去?” 文哥儿没想到巡个海的官阶比他爹现在还高!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自己的梦想特别遥远的感觉,反而还转头目光幽幽地看向他爹。 瞅瞅人家司马垔,不仅书法写得好,还能带兵讨贼,甚至还是四品官!! 爹不争气儿痛心! 王华:“…………” 不是很想读懂儿子的眼神。 这次来的不仅是吴宽等人,还有京师不少爱好字画的雅客。 他们大多不太相信司马垔都五十好几还能在书法上更进一步,都想来看看司马垔是不是在自吹自擂。 结果亲眼来看了才发现,司马垔所说的“生平最佳”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幅字一气呵成、笔锋凌厉,字字都透着股睥睨八极的傲然! 那文章峻奇至极,字也峻奇至极,越看越感觉杀意扑面! 兴许换了文章还是换了心境,司马垔都写不出这样一幅字来! 真就是凑到一起了。 一群人围着司马垔那幅字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分析起来,都快把谢迁这个东道主都挤到边上去了。 文哥儿可不了解这样一幅当世著名书法家的突破之作对艺术爱好者们的吸引力。 他正看着吴宽顺便捎给他的来自庄昶的谆谆教诲。 文哥儿脸又皱成了包子。 还是司马垔棒! 面对自家好心转交书信的四先生,文哥儿一脸诚恳地接受了这番教导,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等这边散场了,文哥儿才与王华讲了一声,偷偷溜去丘家找老丘说起这事儿。 主要是和丘濬讲这庄老头儿不咋滴,比人司马垔差远了! 得知文哥儿因为庄昶让他好好学习别管闲事才不高兴,丘濬没好气道:“别人好心劝你专心读书,你还埋怨别人来了?” 即使再不喜欢庄昶那家伙,丘濬也觉得不能太惯着文哥儿。 可别惯得他一点批评教育的话都听不进去! 文哥儿没想到据说特别讨厌庄昶的老丘没跟自己一起骂人,颇有些失望。 说好的“我当国,必杀之”呢! 文哥儿马上决定不再聊那庄定山,改为和丘濬分享起自己伟大的新目标来:等他把两京十三道都跑完了,还能巡海打倭寇去! 天底下最威风的御史,就是他王小文了! 丘濬:“…………” 丘濬板起脸教训道:“瞧你说得,你还盼着沿海闹倭寇不成?” 文哥儿一听,觉得老丘说得也有道理。 他麻溜改口:“最好就是河清海晏,永远没有倭寇!这样我出去巡海就不用愁打倭寇的事了,想吃什么海味就吃什么海味,说不准还能自己下海捞去!” 丘濬:“…………” 丘濬欲言又止。 丘濬决定算了。 谁小时候没个梦想来着,随他去吧。 文哥儿在丘濬家蹭了顿饭,溜溜达达地踱步回家。 知晓在谢迁他们的影响之下,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这场针对“金莲癖”的讨伐了,他心情很不错。 他并没有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的崇高理想,更不觉得靠自己这小身板儿跳出来振臂高呼就可以改变天下人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至少身边的人不再因此而受罪。 至于更长远的事,他还没想过。 转眼到了八月,礼部和翰林院都忙碌起来,因为《宪宗实录》快修完了,朝廷要筹备郑重的进实录仪式。 翰林院这边要对《宪宗实录》进行反复校核。 这么要紧的东西要是出了谬误,那可不是小事。 文哥儿都被撵去和钱福他们玩儿了。 钱福对着文哥儿,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就因为文哥儿的致谢名单把他写在最前头,现在不知多少昔日同好在扎他小人来着,这小子骂起人来是真的狠! 可文哥儿才四岁,他也不能因着这事找文哥儿算账。 毕竟文哥儿这个年纪是真的不懂“金莲”的妙处,你再怎么跟他讲他都不会明白的,只会觉得你有毛病。 事已至此,钱福也没什么办法。 贼船都上了,想半路跳船也无济于事了。他以后也只能注意一点,尽量做到写诗不再“文必金莲”。 王华他们都要忙正经事,钱福等人便肩负起带娃职责,每天带着文哥儿读书写文章,磨炼文哥儿拟写各类公文的能力。 文哥儿每日读读五经学学公文写作,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八月初八,礼部把进《宪宗实录》的章程递了上去,等内阁和皇帝批复以后朝廷上下就可以正式依章程筹备进实录仪式了。 这一筹备就一直忙到了八月二十三。 这天朱祐樘亲临奉天殿,接受英国公张懋及谨身殿大学士刘吉等人上表进《宪宗纯皇帝实录》。 其中诸多繁文缛节,文哥儿是无从知晓的。 他知道的只有他爹得了白金十两和两匹文绮。 文哥儿好奇白金是什么,跑去央着他爹给他瞅瞅。 一瞅才发现,这不是银子吗! 银子说成金! 不愧是抠抠的大明朝廷! 修书这么久,才给十两银子,日子可怎么过才好哟! 文哥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积极地追问他爹:“您是不是拿得最少的?” 王华:“…………” 王华就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丘濬他们这些总裁、副总裁,白金八十两;李东阳他们这些纂修官,白金三十两;再往下还有誊录官,白金十五两。 至于他这个资历比较浅的算是去给大伙打下手,能有白金十两已经很不错了! 就算一两都不给,名字写上去也是个好资历啊! 像那些由监生组成的“抄写员”,顶了天也只有一匹文绮当奖励! 文哥儿一听,他们这么多人哼哧哼哧修《宪宗实录》三年多,连总裁都只拿到八十两! 明朝打工人福利可真够低的啊! 这么大一个项目,总负责人的奖金连一都凑不齐! 说不准还不够人富商给儿子捐个国子监学位的。 真就是去混资历的。 参与了这么个大项目,以后履历上又增添了十分光彩的一笔! 文哥儿不再纠结大明朝廷有多抠的问题,摩拳擦掌地说道:“既然得了赏钱,是不是要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王华一听他又把话题转到吃上,无奈地说道:“叫你何叔买了蟹,回去后应该能吃了。” 父子俩回到家,蟹果然蒸好上桌了。中秋过后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蟹黄满蟹膏肥,不需要加太多佐料,蒸熟了就能直接开吃,爱蟹人根本抵不住这样的诱惑。 去年前年文哥儿还没法吃螃蟹,今年总算是有机会尝鲜了,立刻连蹦带跳地跑到桌边,捋起袖子准备卯足劲和肥肥的蒸蟹作斗争。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莫名也觉得眼前的蟹更美味了几分,连要给它卸爪拆壳也不觉烦了,饶有兴致地动起手来。 第二日丘濬他们这些项目负责人还齐齐升官了,丘濬得了个太子太保,算是从一品的官了,勉强也能说是“官居一品”! 文哥儿一点都不怕一品大员的威仪,得知丘濬升官的消息后好奇地跑去发问:“不是还没有太子吗?怎地您就成太子太保了?” 太子太保可是太子三师之一。 张皇后这不是才怀头胎吗? 丘濬道:“不过是加官而已,平时还是管着礼部的事。” 所谓的加官就是本职以外加领的官衔,大多就是听着比较荣耀,实际上不负责相关职务。 文哥儿积极追问:“那这个加官给俸禄不?您是不是能拿两份俸禄?” 丘濬升官后来祝贺他的人也有不少,可是像文哥儿这样追着问俸禄加没加的还真没有。官都当到从一品了,谁还在乎俸禄那三瓜两枣? 丘濬无奈道:“确实能拿。” 文哥儿听得羡慕极了。 不用做事还能拿双薪,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丘濬:“…………” 真不想看懂这小子的眼神儿。 . 第 133 章(【花式找打】...) 才见了一面,??文哥儿倒没马上说要去别人家蹭吃蹭喝,不过在发现张仑家厨子厨艺极佳,他态度明显热络多了。 对于自己放风筝放不赢张仑这件事,??他还是挺郁闷的,不由问起张仑是不是已经开始练武了。 文哥儿现在的“骑射课”进展仅限于他哥时不时带他上马玩玩,别的时候他连马儿都靠进不来,也就每天上蹦下跳能锻炼锻炼身板儿。 英国公张懋,当前的武勋头头,??给皇帝掌兵的人! 英国公家的小孩,肯定从小练武吧? 文哥儿看向张仑的眼神很是羡慕。 明朝读书人要是能考上生员,??平日里也是要练点骑射防身。只不过读书人对此大多不太热衷,张仑还是头一回遇上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小小读书苗子。 “你也想练武?”张仑好奇地问。 文哥儿连连点头:“对!可惜我想学骑马,我爹笑我腿短!” 提到这事儿,文哥儿话可就多了,愤愤地谴责起他爹来:即使是亲爹,人身攻击也是不对的!谁的腿都不是一天长长的,??难道他小时候腿就很长吗?真是岂有此理! 张仑从没见过说话这么伶俐的小孩儿,??这一套一套的,??听得人都忍不住觉得那位王状元可真过分,??怎么可以嘲笑小孩子呢? 一秒记住 可张仑听着听着忍不住瞅了眼文哥儿的小短腿。 分明是真的短啊! 亲爹也是实话实话而已! 张仑忍笑道:“你怎么这么小就想练武?” 文哥儿便把自己伟大的人生计划给张仑讲了。 他,王小文,以后要当巡按御史! 山高路远,颇多艰险,??遇到山贼要捣了他们贼窝,??遇到海寇要端了他们的老巢! 就算一路上幸运地没贼没寇,??说不准还会遇上那什么欺行霸市的乡绅恶霸,早早练出好身手总没错! 以后他还要巡海打倭寇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手提三尺青锋剑,??斩尽天下不平事! 张仑到底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听文哥儿豪情万丈地放出这样的话来,顿觉心神激荡。他拍手叫好:“好!好一个斩尽天下不平事!” 文哥儿继续说道:“我把他们统统打服了,就没有人能打扰我吃好吃的了!” 谁会希望美味吃到一半被人打扰呢,当然是要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才开开心心享用美食! 为了不辜负美味,须得不惧艰险、迎难而上! 张仑:“…………” 有种白感动了的感觉。 不过这么聊下来,张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王家这位小神童。 别的不说,至少和他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张仑道:“你要是真想练武,倒是可以来我家跟我一起练。到时我让人给你看看你的筋骨如何,再按照你的情况瞧瞧你适合怎么入门。” 小孩子是不知客气为何物的,文哥儿一听张仑这般邀请,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好!”他还积极地追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张仑在家没人陪着练,早就觉得有些无聊,当即爽快地和文哥儿约了个时间。 两个人都不是忸怩纠结的人,商量得格外迅速,李兆先他们都没机会插嘴,更别提拦着了! 都已经这样了,李兆先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等文哥儿结束了这次临时野餐,才把文哥儿拎去和王华他们会合。 王华他们也已经在半山腰上喝了两杯小酒。 文哥儿一见到自家亲爹和老师们,立刻蹦上去和他们讲起自己认识了新朋友的事。 谢豆对文哥儿这种“见异思迁”的行为早就习惯,郁闷地坐在边上听文哥儿眉飞色舞地期待即将到来的英国公府之行。 王华是真的没想到文哥儿去放个风筝,还能和英国公的孙子来个“不打不相识”。 这小子怎么回事,才见了一面就要往别人家跑! 王华道:“有你这么巴巴地往别人家跑的吗?” 文哥儿道:“不是我说要去的,是他邀请我去的。别人热情相邀,我怎么好拒绝呢!” 李东阳手里拿着杯酒轻轻晃着,嘴里笑问:“刚才你们吃了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一听李东阳这么问,马上精神抖擞地和李东阳分享起来,说张仑家的栗糕做得特别棒。 照他看来,这么简单的吃食能做得这么好吃,可能他们家肯定卧虎藏龙! 这叫什么来着?这叫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传说中的见微知著,说的就是他王四岁了! 王华听文哥儿这么自吹自擂,哪里还不明白他冲着什么跑人英国公家? 说什么要学习武艺强身健体,根本就是冲着别人家厨子的手艺去的! 要是换个东西不好吃的地方,他肯定躲都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去练劳什子武! 文哥儿兴冲冲地讲着讲着,就对上了他爹冷飕飕的目光。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又被李东阳给坑了! 只能说这些大人一个两个的,都太诡计多端了,他王四岁根本玩不过他们! 文哥儿鹌鹑似的闭上嘴,表示再不和李东阳他们讲话了。 好端端的,居然套小孩子话,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都跟人约好了,王华也没拦着他不让他出门。才四岁的小孩,说他要攀附英国公也没人信吧? 只不过在回到家以后,王华还是把文哥儿拎去谈话,叫文哥儿别什么人都凑过去结交。 现在文哥儿年纪还小也就算了,以后他年纪大了难道还能和现在这样胡来? 王华给文哥儿讲起了王鏊的事。 看看人家王鏊,本来有机会和国丈家攀关系的,愣是和寿宁伯府断了往来。哪有人专门去和勋贵结交的?那会被人骂死! 朝堂上哪有文官和武勋交好的?你文武一条心了,皇帝就该担心了:文也是你们说了算,武也是你们说了算,还有我个当皇帝的什么事? 你们这些当臣子的,可别太过分了! 听王华这么一说,文哥儿顿时有了紧迫感。 当了公务员就不能再自由交朋友啦! 大人的世界凡事都得先权衡利弊,不是看谁家菜好吃酒好喝就和他们好! “那我趁着年纪小先能交的朋友先交一遍。”文哥儿说完了自己的打算,还拍着小胸脯掷地有声地保证,“您放心吧,等我长大了马上和他们绝交!” 文哥儿还给王华分析,看看王鏊才绝交一个就这么多人夸,他要是绝交十个八个岂不是当场名扬天下! 一成年马上群发绝交书! 刚正不阿、不慕权贵,正是他王小文没错啦! 万事俱备,现在就差打进勋贵圈子,交上十个八个勋贵朋友了! 王华:“……………” 别人王鏊是因为张家半路成了国丈才断绝往来,和你这种明知是勋贵还跑去交朋友的能一样吗?! 还想名扬天下,真是欠打! 王华开始找鞭子。 文哥儿赶紧逃之夭夭。 半路遇到他哥王守仁,文哥儿还和王守仁感慨:“爹也真是的,脾气不知怎地越来越暴躁了。” 王守仁便问文哥儿又干了什么惹火他们亲爹的事。 文哥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王守仁讲了讲,嘴里还嘀咕:“可能最近秋高气燥火气大,回头得叫何叔给他做点冰糖雪梨降降火!” 王守仁:“…………” 王守仁给文哥儿传授了几个王华经常摆放竹鞭的方位,让文哥儿以后注意一点,要是王华眼神往这些个地方转过去了,记得赶紧跑路。 当哥哥的,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谁叫你每次找打的方式都这么新鲜,想帮你少挨几次打都不知从哪帮起! 文哥儿听了他哥传授的挨打经验,当即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现在他也很敏锐了,只要他爹脸色不对立刻就跑! 不管王华怎么不乐意,文哥儿还是提前和谢迁他们告了假,兴冲冲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跑去英国公家做客。 张仑起得早,已经在练武场热身好了。 听人说文哥儿过来了,张仑叫人直接把文哥儿请到练武场。 英国公府因靖难之功受封,张仑的曾祖张辅曾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惜老来遇上土木之变,横死在乱军之中。 堂堂老将,尸骨无存。 当初年少的英国公张懋当初想祭奠父亲,还得去土木堡鹞儿岭那一带招回亡魂。 英国公张懋九岁袭爵,至今为止已经当了四十一年的国公,英国公府修得分外富丽堂皇,连仆从丫鬟都遍身绫罗,看着分外奢豪。 文哥儿好歹是逛过紫禁城的人,对于英国公府的雕梁画栋倒不是很羡慕。 他平生最好的是一口吃的,宅子怎么样倒是其次。 就算宅子修成皇宫那么大,晚上睡觉还不是往床上一躺就闭眼睡到天亮?根本没什么不同。 平时住这么大的地方,走路可累人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在心里酸了好一会,才算是跟着英国公府的仆从走到练武场。他见张仑明显已经锻炼过了,便邀他坐下吃点茶点再继续。 张仑见文哥儿都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了,也没拒绝,过去与他相对而坐,好奇地尝了尝小神童家的吃食。 文哥儿常与人分享茶点,见张仑没半点嫌弃,自然是快活地和张仑边吃边聊。 交朋友就是要交爽快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弯来绕去! 两人相处起来一点都不像只见过两次面,看得底下的人都颇觉惊奇。 英国公张懋儿孙众多,光是孙子辈已经是十个指头数不过来的了。 张仑这个长孙素来最得张懋爱重,平时比同龄孩子稳重得多,不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今儿怎么会邀个这么小的小娃娃来家里玩了? . 第 134 章(【从没挨打】...) 吃饱喝足,??歇了一会,张仑就叫来经验丰富的教习,瞅瞅文哥儿该怎么入门。 就是教点平时能强身健体的基础动作。 张仑自己虽也从小习武,??可文哥儿还这么小,他怕乱教之下练坏了文哥儿的小身板。 教习是军中退下来的兵,选入国公府后待遇极好,教起张仑来自是尽心尽责。 得了张仑的吩咐,教习上前道了声“得罪”,??便让文哥儿又是伸手又是抬腿的,最后还将他直接拎起来掂了掂,??颇感意外地说道:“小官人长得倒是挺结实,平时没少锻炼吧?” 文哥儿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锻炼,反正除了坐着读书,他一天到晚都没停下来过就是了。 每天胡蹦乱跳都能把这小身板儿锻炼成这样!教习夸道:“小官人可真是天生的习武苗子。” 文哥儿听教习夸自己是习武好苗子,登时就翘起了尾巴。 “那我是今天就开始学吗?”文哥儿迫不及待地追问。 教习看了眼张仑,见张仑点了头,??便叫文哥儿跟着自己学几个入门动作。 文哥儿还太小,??教习便只教了他轻松好学的,??让他回去以后可以好好把基础打牢。 首发网址. 只要基础打好了,??以后不管是想上马弯弓还是想仗剑走天涯都不愁! 文哥儿就吃这一套,旁人一鼓吹,他马上心动不已,恨不能立刻神功大成、到处显摆。 可惜练武这事儿见效是最慢的,??文哥儿跟着张仑在英国公府偌大的练武场哼哧哼哧练了半天,??也没感觉自己身上有类似于打通任督二脉的巨大变化。 倒是饿得慌。 肚子咕噜咕噜叫! 张仑见文哥儿都给累出汗来了,??整个人明显瘪了下去,便领他一起去洗净手吃点好的。英国公府显贵这么多年,??吃食上自是分外精细,再寻常的菜都能做出花来。 张仑有个叔叔今儿打了许多雀儿,府中拣了好些个肥黄雀来做菜吃,得知张仑这边有小客人,自然也给他匀了几只过来。 黄雀儿个头小,处理起来得格外费心,须得找十来岁的手巧婢子,自它尻处挖出雀腹中脏杂,再取淡盐水细细地把雀儿腹内洗净,往里填入一两匙秘料。 那秘料大抵是盐、糖、猪油、花椒等等精心调和出来的,填入腹中能保证卤出来的黄雀中里里外外都入味。 文哥儿还没吃过打下来的雀儿。 黄雀这东西春夏多吃虫子,秋天却是爱吃种子和果子的,对此非常头疼。 《诗经》便有人唱“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即便这是和“硕鼠硕鼠”一样借物喻人,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玩意不受们待见。 从没尝过卤雀儿的文哥儿飞快在心里把《诗经》里的《黄鸟》念了一边,顿时有了自己在为民除害的感觉。 于是文哥儿心安理得地学着张仑的吃法把自己那只卤雀儿给解决了。雀肉嫩,且入味得很,一口气吃几只也不嫌多! 两人正愉快地瓜分着一桌子好菜,就听人说英国公过来了。 文哥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英武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过来。 这人瞧着约莫五十出头,脚步仍十分健朗,脸上也带着爽朗的笑。 见张仑领着文哥儿起身见礼,英国公张懋一手摁住一个小朋友,把他们给摁回了座位上,自己在他们中间的空位上落座,看了眼桌上的卤雀儿,转头问张仑:“你六叔又出城打雀去了?” 张仑点头:“对。” 英国公说道:“别的本事没有,这打雀儿的准头却是不错。”他又转头看向文哥儿,笑问,“这不是我们的小神童吗?可吃得习惯?” 而对这位当了四十年国公的大佬,文哥儿还是一点都不慌,据实答道:“可太习惯了!” 这一桌子菜可不止那卤雀儿做得好,而是样样都好、样样都精。 这还是张仑说直接在练武场这边随便吃点,要是正儿八经摆宴的话不知得多丰盛。 文哥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凑过去和英国公打听起来,问人家英国公是不是真的请过张天瑞他们这些翰林官,张天瑞是不是又真的提笔就写一。 虽说这事是他爹给他讲的,可是他爹老是骗人,他觉得还是问问英国公比较靠谱。 要是发现他爹是编的,他回去后就可以戳穿他爹的谎话了! 英国公在朝三四十年,皇帝都跟过四个了。 他为人敦厚持重,从不和人起冲突,并且长期代表皇帝主持诸如祭祀、御宴之类的门而工作,可以说是勋贵之中的领军人物。 有这么重的恩荣在身,英国公人缘确实很不错,家中设宴的次数多不胜数。 这么多年来能被英国公记住的,自然都是酒宴上表现特别出众的年轻人。 他笑着说道:“确有此事,那位张探花与你父亲还是同榜来着。” 成华十七年的状元榜眼都是余姚人,探花则是山东清平张天瑞,瞧着都是十分出色的人物。 哪怕英国公这些年来阅人无数,见过的出色人才不知凡几,也对他们印象颇深。 毕竟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的岁数,相貌又都相当周正,谁看了不得赞叹几句? 这些人全在翰林院,文哥儿基本都认识,不过听英国公一夸,又觉得常听常新!他追问道:“那我爹是不是一甲里头年纪最大的?” 英国公:????? 这谁大谁小,英国公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英国公道:“看着年纪相仿,我倒是分不出大小来。” 文哥儿道:“我一会回翰林院问问他们去。” 这下连旁听的张仑也是满脑门问号。 就很想问一下,这小孩儿他爹一般一天打他几次? 怎么他一个外人带入一下王华的心情,都有点想打他一顿? 张仑忍不住道:“文哥儿你实话跟我说,你想习武是不是为了让你爹追不上你?” 文哥儿还是很维护他爹的,闻言矢口否认道:“我爹是很讲道理的,从来不打我。你看我都四岁了,从来没挨过我爹的打!” 张仑由衷夸道:“你爹不愧是能考状元的人。” 一定是圣贤书读多了,脾气才会这么好吧? 文哥儿如愿尝过了英国公府的饭菜,对英国公府就没什么留恋了。 他和张仑约好他自己在家先练上一个月,到时候再过来让教习看看他练得怎么样、能不能学点新东西。 张仑起身要送他,文哥儿连说不用,自己领着金生连蹦带跳地走了。 文哥儿离开了,英国公招手让孙子坐下,问他怎么和这小神童交上了朋友。 张仑道:“很有趣一小孩。” 其实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小孩,可他很少能交到处得来的朋友。 有时候可能就是差点眼缘。 眼缘到了,是不是同龄都成其次了。 英国公道:“处得来就多往来,左右你们都还小,没太多避忌。” 英国公历经四朝,他虽没上过战场,却也见识了太多朝堂上的风诡云谲。 这么多年走过来,他看人还是挺准的,眼下张皇后快要生产了,若是生下个皇子说不准就是太子。 按照朱祐樘目前对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喜爱程度,说不准会重拾洪武年间的旧例,选他这么个翰林秀才入东宫伴读。到时候这位小神童可就不仅是神童那么简单了,还是东宫旧人! 这种从小培养出来的情谊,可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英国公府儿孙众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英国公不得不想得长远一些。他如今还在朝中,英国公府固然风光,可等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是以英国公并不阻止孙儿与那王家小子结交。 不过是小孩子间玩得好而已,谁能说三道四? 哪怕这王家小子属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类型,同样也只是小孩子间交个朋友而已,于英国公府也没什么损失。 这诸多的考虑,英国公没和张仑说起,与张仑聊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张仑等他祖父走远,叫人收拾出剩下的肉菜,偷偷去了家中一处冷清的临街院落。 他把肉菜都放进空空的猫碗里,蹲在边上等着他养在这边的猫儿来吃,心里想的却是文哥儿那个猫儿风筝。 不知文哥儿家里是不是也养了猫。 那猫儿风筝是照着他家猫的模样画的吗? 作为英国公的孙子,他该喜欢威风凛凛的大白虎才对,可这猫儿真是太乖了! 张仑看着闻着肉味钻出来埋头干饭的猫猫,很可惜他祖父刚才突然过来了,要不然他可以邀文哥儿一起来看猫。 文哥儿自然不知晓自己错过了一次撸猫活动,他回到翰林院后找当事人深入调查了一番(找到榜眼黄珣和探花张天瑞分别问“您和我爹谁大谁小”),赫然发现他爹确实是那年的一甲之中年纪最大的,麻溜地跑去找他爹讨打。 王华:“…………” 累了,这儿子不想要了! 文哥儿多了个练武新爱好,每天变得更忙碌了,没事就起来动一动。 以前他还只是到处瞎溜达,现在都开始现学现卖地教别人学他新掌握的习武入门动作去了,说是跟着他一起练,假以时日必定能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这可是英国公府的独门秘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这牛逼吹得,怕是英国公自己来了都不敢认。 文哥儿忙忙碌碌地忙道九月下旬,宫中终于传出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消息:张皇后顺利诞下皇长子! 文哥儿得知皇长子诞生,很是好奇地跑去问他爹:“您知道皇子叫什么名儿吗?” 按照大人们的聊天内容,这位皇长子很可能就是太子了。 太子可是下一任皇帝,虽然问到了名字他也不一定知道那是谁,可文哥儿还是想先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想起一点儿相关记忆来。 也不知这太子靠不靠谱! 王华早习惯了文哥儿这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一天到晚问东问西的性格,闻言摇着头说道:“哪有那么快,便是寻常人家也不是才出生就把名字起好的。” 文哥儿道:“等起好了您可得告诉我。” 王华睨他一眼,说道:“你惦记别人名字做什么?” 文哥儿道:“好奇!” 王华没说答不答应,只打发他自己玩儿去。 文哥儿很快把这事儿抛诸脑后,继续按照英国公府那位教习教的动作勤学苦练。 他勤勤恳恳练满一个月,兴冲冲跑去英国公府给他新交的小伙伴张仑演示自己的努力成果,憋足劲攥起小拳头让人家看他是不是练出了强悍饱满的肱二头肌! 张仑:????? 强悍饱满的肱二头肌是什么玩意? . 第 137 章(【夸人大法】...) 文哥儿频繁跑太医院,??李东阳他们也发现了。 上回文哥儿这么往太医院跑,可是整出了个大动作,最后连圣上都被拉进去了。现在这小子又钻太医院里头,??不知又要捣鼓出什么大动静来? 见王华面露忧色,李东阳笑道:“你担心什么,都说童言无忌,不管文哥儿写什么都不会有人真怪他的。” 王华道:“不怪他,难道还不能怪我这个当爹的?”他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东阳他们一眼,??“哦,你们几个当老师的也逃不掉。” 没看到文哥儿上次特意把他们列入致谢名单,??说什么“没有老师教导绝对写不出来”吗? 小孩子耍起心思来都不懂藏的,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 得亏李东阳这人自己也是嘴上没把门的,吴宽他们脾气又好,才没人和文哥儿计较。 可感情再深、脾气再好,也是经不起反复造作的。要是文哥儿尝到了甜头,次次都扯几个老师当大旗,??估计被断绝师徒关系的日子不远了! 李东阳倚着旁边的杨廷和笑道:“怎么?你这个当爹的知道过意不去了?请我们喝个酒,??我们就勉勉强强放过你好了。” 王华才不会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当即没好气地反驳回去:“我还没说你们把我儿子给惯坏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一个两个都是惯着小孩的,??五十步也别笑。 说来这小子运道也是出奇地好,特别有长辈缘,眼下内阁的五位阁老里头他去蹭过三家饭,其中丘濬家他还是从尚书蹭到阁老的,??惯他惯得不得了。 那连朱祐樘都尝不到第二回的阁老饼,??他小子时不时就磨着人家丘濬给他做! 如今连内阁里都有人兜底,??这小子不知会不会越发地肆无忌惮! 谢迁也很关心学生的成长问题,他拍着王华肩膀说道:“要是他这次再胡来你还舍不得打,??我来帮你打。” 两人是同窗兼同乡,谢迁最清楚王华什么性格。 这家伙面上说得凶,竹鞭备得也早,可临到要打孩子时次次都给足了时间让他们跑,根本下不了手。 真就是什么爹惯出什么儿子,像他们家小子们挨打那是乖乖伸出手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王华想想自家儿子挨打后蔫了吧唧的模样,已经开始心疼了。 可小孩子也不能一直惯着,还是得好好教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谢迁瞧着着他那儿子还没挨打就已经难受起来的表情,指着他对杨廷和等人道:“你们可养儿子千万别像他这样养。俗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啊!” 有这样的爹,儿子长大后得多无法无天? 文哥儿正好从太医院那边回来找谢迁交功课呢,才刚进门就听到句“惯子如杀子”,顿时警觉地把已经踏入门槛里的脚收了回去。 他老师为什么要对他爹说“惯子如杀子”,难道是要劝他爹打他几顿?! 李东阳最先注意到文哥儿,自然也看到了他把脚往回收的怂样,笑着说道:“文哥儿你来得正好,你大先生正和你爹说起你来着,说是下次你该挨打的时候让他来打,省得你爹下不了手。” 文哥儿咻地把自己的小身板儿往旁边一藏,表示“我不在,我没来过,我什么都没听见”! 王华这个当爹的只得走出去把文哥儿拎进屋。 谢迁把人接过去掂了掂,只觉这小子抱起来更坠手了。他说道:“你又没犯错,怕什么挨打?难道你正准备干坏事?”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干坏事的想法,他可乖了。 要知道他可是见证过谢豆豆四岁被打手板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手心和屁屁开玩笑!他爹打他他还可以跑,他这位大先生要打他他怕自己真的躲不掉。 谢迁见自己还镇得住这个学生,便让他把写的功课拿来看看。 现在文哥儿已经把四书过了一遍,五经也粗粗地读过了,于是谢迁每日给他布置一两道题让他练习破题。 左右师徒俩都在翰林院,每天忙完了给他批改批改功课的空闲还是有的,没空的时候还可以在同僚里随便抓个壮丁代劳。就这么个四岁的小娃娃,随便来个翰林官都能教! 得知他爹居然把揍儿子的权限移交给了谢迁,文哥儿只能怂怂地听着谢迁点评他的功课。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谢迁考校完文哥儿的功课,瞧见文哥儿乖怂乖怂的眼神儿,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抬手摸了摸文哥儿的脑瓜子:“只要你不干坏事,不就不会挨打了?” 文哥儿很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干的事在您和爹他们看来是不是坏事呢?” 有时候在小孩子看来很棒的事,在大人眼里看起来是该打的! 谢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他有时候也有点赌的成分在。 有些事和大人商量的他们可能不会点头同意,可他要是直接做了他们也会给他兜底。 像谢迁他们这种能够在科场的千军万马里杀出重围且还能早早获得皇帝看重的人,哪个不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人精中的人精? 他私自干了那么两回坏事,次次都被他们看得透透的。 谢迁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没再继续吓唬文哥儿,而是问他最近老跑太医院做什么。 文哥儿已经把医案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动笔写文章了。他也没瞒着,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仰头看着谢迁他们问道:“等我写了文章,老师你们可以就着这事儿写些诗文广而告之吗?” 谢迁没想到文哥儿在忙活这事儿。 他还真没注意到取暖还能取出人命来。 京师坐拥丰富的西山矿藏,民间素来有“烧不尽的西山煤”之说,说的就是西山的露天煤矿漫山遍野都是。如今家家户户到了冬天都可以烧煤取暖,冻死人的事鲜少再发生,连穷人家都能安稳过冬。 连他们都不会特别注意烧煤可能熏死人的情况,何况是读书更少、见识更少的寻常? 向来爱闹的李东阳神色都郑重起来。 这马上就要入冬了,是得赶早给们提个醒。 李东阳道:“那你赶紧写,写完立刻给我们看看。”他想了想,又对文哥儿道,“叫我们写诗相和,也不过是读书人会传老瞧瞧,看看他能不能请旨特传宣谕一道,叫各地都能知晓此事。” 宣谕是指皇帝亲拟一些劝诫的话,由有关部门分发到各路地方官手里,地方官召集里长开会听讲,再由里长回去召集乡亲把圣谕传达下去。 按照祖制,每逢正月初一皇帝要下发这样的宣谕,格式非常地简单直白,甚至非常口语化—— 春天就说“各务农业,不要游荡赌博”“田苗发生,都着上紧耘锄”“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 秋天就说“田禾成熟,都要及时收敛”“收了田都要撙节积蓄”“生理艰难,凡事务要节俭”。 大抵就是春天要勤快种地,秋天收成了甭随便花! 由于每年宣谕讲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各地传达宣谕的里长会议也渐渐变得形式化,很多人都是随便抄上一份,回去后再对着底下的念一遍。 更有甚者,连开会都不去了,直接找人代劳。 们年年听这种劝诫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自然也不怎么当回事。 要是文哥儿能列出足以说服人的事实依据,这事儿确实可以走宣谕途径广告。 正好可以让知晓朝廷宣谕不都是形式化的老生常谈。 文哥儿都不知道朝廷还有这种一键给推送皇帝圣谕的功能呢,经李东阳一科普,顿觉自己小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这要是写不出能说服人的文章可怎么办才好!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干活才行! 文哥儿当即又跑了趟太医院,把李东阳的提议给御医和医学生们讲了。 这下大家都不再当是小事,连御医们都竭尽所能帮忙回忆自己遇到的案例以及行之有效的预防方法和急救方法。有些与京中那些个民间医士有交情的,还派自己手底下的医学生过去跟他们征询相关医案。 就这么短短几天,文哥儿手头的医案就凑足了近。 这代表着光是京师就曾有近人家遭遇过煤炭中毒的惨祸。 这还是近些年发生的事,更早那些已经无从追究了。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文哥儿也紧迫起来,赶忙着手整理好庞杂的资料写好了关于冬日烧煤炭取暖的警示文章,直接揣上去寻丘濬。 丘濬这段时间没再见外客。 没人在旁边可着劲鼓吹,他乍然入阁的喜悦已经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思索怎么把自己在朝堂上的最后这几年用好。他已经年过七十岁,不可能像刘吉那样死皮赖脸不退休,剩下这几年得好好干! 文哥儿来到丘濬家,门房早认得他了,自是没拦着。门房还和文哥儿提了一句,说别人来了可都不让进的! 文哥儿一听,心里喜滋滋的。别人都不让进,就他让进,说明他果然是老丘最喜欢的崽没错了! 于是文哥儿兴冲冲地去找丘濬,问丘濬是不是见了那么多人还是觉得他最棒! 丘濬:“…………” 丘濬不想搭理他,只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来有什么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和丘濬说来着,赶忙把文章掏出来给丘濬看。 丘濬祖父就是学医的,兄长也随着祖父从了医,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医学世家的家学渊源在。 他比寻常官员更懂医。 看了文哥儿条理分明的警示文章还有后面的相关案例汇总分析,丘濬一下子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丘濬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不是小事。” 文哥儿见丘濬很重视,便把李东阳的话给丘濬说了。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讲完后才问道:“您能向陛下请那个宣谕吗?” 丘濬本没想过走宣谕的路子,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觉可行性颇高。 这事与天下息息相关,既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又能体现圣上爱民如子,想来不会有人阻挠。 于朱祐樘而言不过是下发一道宣谕的事,却有可能警醒许多对煤炭毒并不了解的,有什么理由不去办? 要是有人不乐意,就把文哥儿和太医院整理出来的医案甩他们脸上,问问他们是不是罔顾生死! 吵架这事儿丘濬最擅长了,一点都不虚! 丘濬点头说道:“人命关天,我试试看。” 文哥儿听丘濬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开始学习刘文泰他们的吹捧手段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 那满嘴互夸乱捧的话听得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等听到文哥儿嘴里蹦出个熟悉的“功在千秋”后,丘濬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回太医院刘院判跟他讲过的话吗? 这语气,这态度,这用词,简直一模一样! 这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老快! 丘濬忍无可忍地怒骂道:“别学那刘文泰说话!” 文哥儿立刻噤声,眼神儿里头满是迷惑。 怎么回事! 刘文泰说的时候,老丘不是很爱听的吗! 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地刘文泰说得,他说不得? 这老丘听个夸怎么还双标呢! 难道是因为他这夸人没学到家?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不得其解的疑惑,知晓他明显啥都不懂纯粹有样学样,只得打发他赶早回家去。 小孩子知道什么,要怪就怪那刘文泰! . 第 138 章(【一手好字】...) 宣谕这种事,??本来就是过年朝廷例行公事一下,有时候甚至还会把前几年的内容抄过来改改就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现在丘濬突然提出要趁着寒冬到来前发一道提醒注意煤炭中毒的宣谕,??刘健他们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得知这事儿又是那位王家小神童起的头,刘吉知晓丘濬和那小孩儿要好得很,便冷哼道:“小孩子瞎想的事,也值得拿到内阁来讨论。” 丘濬就愁没人杠,刘吉一开口,??他马上就来劲了,拿出太医院提供的医案甩给刘吉看,??其中还有不少是达官贵人家出的事,许多寻常请不找大夫,可能孩子死了就死了。 这么要紧的事,你刘吉说不值得讨论,你是不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你这样对得起那些因为对煤炭中毒一无所知而痛失亲人的同僚和吗?! 内阁之中虽然勉强有个官位比较高的当领头,可是座次是不分高下的。 大家都是皇帝的高级私人秘书,??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丘濬反正是不怂的,??拍着桌子就喷了刘吉一脸唾沫。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首发网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其实吧,??只要这老丘不是和自己杠,??听他怒喷别人还是挺爽的。 关键就是这家伙和谁都能吵起来,他们还是听听就好,可千万别对老丘生出什么“下次可以好好说话”的天真想法。 直面丘濬炮火的刘吉被气得哟,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知道不该放这个丘仲深入阁!! 丘濬气势汹汹地和刘吉吵了一架,??很快大获全胜,??捋起袖子给朱祐樘上书请宣谕。 朱祐樘才二十出头,??对医理不甚了解,看了丘濬上书的内容,??顿时也有些警醒。 他们宫中现在有老有小,可不就是奏疏之中所说的最需要注意的群体吗? 没想到冬天捂紧门窗想暖和一点,也容易害了自己和家里人性命! 要是没有眼前这份详实有据的分析和总结,谁能想得到这种事?怕是只有少数碰到过这种情况的医者能够了解一二,别的庸医怕是连人死了都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说起来过去宫中的皇子公主幼时有剃光头的习俗,也是因为皇子公主特别容易夭折,老一辈有经验的人都说是因为小孩子火气重,要剃了头“去火”。 朱祐樘读着丘濬这奏章,开始疑心这所谓的“火气重”是不是也有暖炉烧得太旺、门窗捂得太严实的原因在。 他甚至还想到了自己,自己幼年时过得不怎么样,可身体还算康健,近几年登基后反倒总有些胸闷气短,难道也是这煤炭之毒的缘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很难再拔除了。 朱祐樘觉得发一道宣谕要是可以警醒许多人,无疑是桩大好事,当即传令文书房让拟旨,务必要讲清楚情况的严重性,且不能文绉绉的,须得让都能听进去! 文书房那边一听来活了,立刻行动起来,把丘濬的奏章翻来覆去读完,归纳出适合用来劝诫的口语化宣谕内容。 当□□廷就把这道宣谕沿着官道发往两京十三道,连最北的辽东与最南的琼州都没漏掉,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宣谕内容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朱祐樘也回到自己居处,与张皇后讲起自己的怀疑。 他们一入冬就天天待在火炉烧得极旺的暖屋里,说不准也会不知不觉受煤炭毒之害,平时还是得小心些,尤其是他们的皇儿还小,更是要格外注意。 张皇后成婚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个皇儿,心里自然是紧张的。 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性,真正关心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轻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帝后两人又去与太后她们讲了此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长寿之人,听了她们急巴巴跑来提醒,心中熨帖之余又好笑地道:“冬天门窗当然不能捂太严实,你们难道都不透点风的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这又没人和他们说,他们哪里知道?何况就算有人说了,他们说不准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出事是偶然的,冷风灌进屋的滋味却是自己当场就能切身感受到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肯定是不会少的。尤其是一些家中不富裕的人,对他们来说冬天烧火取暖是非常奢侈的事,一旦忍痛烧了,自然是连一丝丝热气都舍不得往外放。 便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多也不觉得这“热气”能杀人。 这才会酿成那么多惨祸。 其实便是有人提醒了,很多人也不觉得这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太后见朱祐樘两人这般表现,也想起了自己的孙儿,不由让他们叮嘱底下的人注意着点。 不仅要注意皇孙那边,还得注意皇孙的乳娘,好炭好被褥别省着,要保证暖和且不会中那煤炭毒。不然她们出的奶不好,对皇孙也不好! 张皇后赶忙记下太后这些叮嘱。 等关于如何养育皇孙的事都聊完了,朱祐樘才和太后她们讲起这事儿又是那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这小孩儿不仅聪明伶俐,还擅于观察和发现,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一下子抓住其中关窍。 别看他今年才四岁,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比不少大人都要厉害多了。 小时候便这么能干了,以后绝对是个能为朝廷、为办实事的能臣! 太后夸道:“确实是个好孩子。” 这么大一点的孩子,不跑出去玩泥巴玩得自己满身脏兮兮已经很不错了。谁家孩子能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闻达于朝堂?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隐隐有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怀。 不管是上次的《讨“金莲癖”檄》还是这次通过丘濬请宣谕,都不是为扬名为私利,而是确确实实看到了存在的问题才奋笔疾书,想通过自己手中小小的笔杆子尽可能帮到那些可能遭受苦难的人。 连丘濬这样跻身阁老之列的人都对这孩子另眼相待,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长得讨喜可爱? 朱祐樘听太后也这么认为,心中更觉这小神童乃是老天给他的“祥瑞”。 母子几人闲聊了一会,朱祐樘又命人把顺便捎带过来的胎毛笔拿给太后与太皇太后。 她们一个是皇祖母,一个是皇□□母,理当也存一支。 太后笑道:“我听说这胎毛笔也是王家那小神童带起来的,要不然京师可没有这样的风俗。” 京师过去大多是外族的都城,许多习俗都是太宗迁都后才慢慢兴起的。 像胎毛笔兴许在一些地方曾风行一时,京师却是今年才掀起了这么一股子做笔风潮。 “确实是他看书看来的,翰林院那些学士们最先做了起来。” 都是为人父母的,哪怕明知什么“状元笔”皆是野史传说,也想借此博个好彩头! 思及文哥儿给宫里宫外都带来了这么多乐事,朱祐樘笑道:“这次我们的小神童又提出一桩有益于的好事,怎么都得赏赐一二才是。” 于是朱祐樘命人挑拣批上好的文房用品,派人送去王华家作为嘉许。 王家小神童勤勉而好学,肯定不喜金银俗物,更爱读书习字! 另一边,文哥儿正在家里玩耍呢,就听人说宫里来人了。 文哥儿跑出去一看,觉得来的太监有点眼熟,好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太监笑着回答道:“小的谷大用,是见过的。小官人忘了吗?你头一次入宫,还是小的送小官人出宫门的哩。” 文哥儿每日忙这忙那的,见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碰上很多人也只觉得眼熟,别的就再没有什么印象了。 经那叫谷大用的太监这么一提醒,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立刻表示自己记下了谷大用的名字,下次一定不会再忘。 谷大用目前在御前当值,虽还算不上宫中有头有脸的“大珰”,做事却已十分妥帖。 他没与文哥儿透露朱祐樘与太后他们的谈话,只恭敬地把御赐之物都呈给了文哥儿,将朱祐樘要他转达的夸赞一句不漏地带到。 文哥儿听了十分高兴,开开心心送走谷大用,转头给岑老太太她们看自己拿到的御赐文房用具。 皇帝用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像这笔就是全是湖笔,时人素来有“湖颖之技甲天下”之说,湖笔也被称为“笔中之冠”,和文哥儿手头那些买来练字(供他糟/蹋)的便宜笔自然大不相同。 文哥儿得了朱祐樘赐给他的几支上好湖笔,压根没有供起来当宝贝的想法,每天揣上一支去翰林院习字。等别人朝他的笔看过来了,他还骄傲地跟别人说这是圣上赐给他的! 钱福等人听得一阵默然,这小子就是故意拿着笔来跟他们炫耀的吧? 可惜的是李东阳他们那边他没法炫耀,因为他们这些翰林官大多要负责写经筵讲章之类的,都是有御笔赐下的。 这些笔全都是地方上贡献的好笔,基本人手一支! 用完了还能再支取。 这就是有编制的翰林官待遇! 果然和钱福他们这些还在进行岗前培训的实习生不一样! 文哥儿炫耀不了自己的御赐笔已经很郁闷了,偏李东阳还挤兑他:“你得了陛下赐你的好笔,怎地字还是写得和以前差不多?” 文哥儿听得气鼓鼓。 谁的字是短短几天就能突飞猛进的?! 难道他李西涯的字在刚满四岁的时候就很好了吗?! 李东阳听了文哥儿反过来质问自己的话,笑而不语。 旁边的王华一听文哥儿居然自投罗网,帮李东阳把藏在笑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先生四岁便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宣召入宫面圣去了。” 文哥儿:“……………” 可恶,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都怪他爹吹嘘过的神童太多了,弄得他都没记住每个人都是怎么个神童法! 王华哪里能放过这么个良好的鸡娃机会,还与文哥儿讲起去年一个新科进士洪钟,那可是才十八岁就高中的少年天才! 人洪钟啊,也是年纪很小就被宣召入宫,小到什么程度呢,和他一样才四岁,写字根本够不着桌子,只能趴在地上划拉! 宪宗皇帝见他一口气写了几十个字,书写十分流畅,便欣然命他写个“圣寿无疆”。 洪钟听了犹豫着没有动笔。 宪宗皇帝就问他:“怎么?你有不会写的字?” 洪钟伶俐地答道:“没有不认识的,只是不敢在地上写这几个字!” 宪宗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当即叫人搬来凳子和案几,命他站在凳子上写出那“圣寿无疆”四个大字来。 宪宗皇帝对洪钟的表现非常满意,特许洪钟入翰林院读书。 甚至还让他爹升任为国子助教,方便他爹照顾儿子! 看看人家,不仅字写得好,御前应对还这般机灵,直接帮亲爹升了官! 别人家的四岁小子,可比一些到了御前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傻娃子厉害多了! 文哥儿:“…………”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好你个洪钟,怎地四岁就能写出一手好字不说,还那么会溜须拍马! 这可让别人怎么活才好哟! . 第 139 章(【我们都懂】...) 文哥儿被他爹讲得郁闷不已,??回家后找他二哥王守俭说了一通洪钟的光辉事迹。 王守俭认认真真听完了,由衷夸道:“这人真厉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文哥儿不信邪,又跟他两岁(虚岁)的弟弟妹妹科普了一番,??弟弟妹妹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虽然不明白自家三哥在讲啥,但觉得好厉害的样子!他们很给面子地回以“哇哦”两声,接着拿起块圆溜溜的积木邀文哥儿一起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他这些哥哥弟弟妹妹,一个两个都不为所动。难道不觉得这人太聪明太可恶了吗?! 王守俭见文哥儿闷闷不乐,慢吞吞地安慰道:“文哥儿你也已经很厉害了。”在他看来,??文哥儿比那个洪钟也差不到哪里去。王守俭说出自己的看法,“他四岁才去翰林院读书,??你三岁就去了,你比他还要早一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每次有人非要拉着他比较,他会不动声色地给他们讲自己哥哥王守仁以及弟弟王守文的光辉事迹。 每到这个环节,大多数人都选择开始沉默。 文哥儿听王守俭这么一讲,赫然发现自己上了大当了。他爹和他老师分明是联合起来鸡娃来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吃了这么多次亏,??上了这么多次当,??他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文哥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只觉自己一上头起来真是傻不隆冬的。 没了“我要把字写得比洪钟更牛逼”的执着想法,??文哥儿顿时念头通达了,开开心心跟几个小孩儿玩儿起来。 第二天瞧见他爹,文哥儿心里还有点愤愤。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连功课都搬到他爹附近写,??不时暗搓搓抬头观察一下他爹,??尤其是在他爹和人聊天、出去喝茶的时候,总特意停下来多看几眼。 接着估算好时间记在小本本上。 这份亲爹观察日记观察细致到连他爹上了几趟茅厕、每次耗时多久都给详细记录下来。 等收集好一整天的观察日记,??文哥儿就鬼鬼祟祟地揣着小本本回家激情创作。 这是一篇声情并茂的《与父书》。 首先夸他爹是个大孝子,是家中的顶梁柱,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养活。 文哥儿表示,听大人聊天,爹您不仅要奉养双亲,家中那些个叔伯兄弟读书,还指着他出束脩,肩上的责任何其重大!肩上挑着这么重的担子,真是令当儿子的都为父亲感到辛苦! 接着文哥儿画风一转,细数起他爹工作一天的摸鱼次数和摸鱼时长来,表示对他爹的工作态度表示担忧。朝廷发了俸禄让您当官,你怎么可以整天摸鱼呢!要是爹您因为工作态度不认真丢了工作,咱一家老小可怎么办才好! 最后文哥儿还对王华的如厕时长表达了担忧,希望王华一定要爱护身体,不要在茅房里待太久,长此以往,小则便秘,大则痔疮,都很影响身体健康。真是叫儿子太担心了!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只觉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他收好尾后回头一看,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一挥而就、文不加点,说的不是才华横溢的王四岁又是谁?! 这等旷世佳作,必须在他爹没察觉之前偷偷传遍翰林院,惊艳所有人! 文哥儿第二天便偷偷摸摸地揣着他悉心创作的《与父书》,趁着个他爹出去如厕的机会把它拿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他的作文老师,当学生的求个指点不过分吧? 等李东阳看完了,接下来就是走传阅流程了! 这可是他王四岁首次进行书信体裁创作,就算大家不想看,他也要塞给他们看,挨个讨教过去。不多征求点意见,怎么能提高写作水平?! 文哥儿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在理,兴致勃勃在旁边等着李东阳给自己点评。 李东阳听文哥儿最近这么高产,没几天又有新作面世,自是欣然接过去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李东阳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至极。 想笑,又得忍住。 怪不得这小子昨天鬼鬼祟祟盯梢王华,原来是为了逮住他爹的小辫子! 这小子的报复心可真是一等一地强,前天王华才用洪钟敲打他呢,这小子就哼哧哼哧写了这么一封《与父书》。 李东阳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不用等文哥儿去央着别人看,他已经把文哥儿的《与父书》递给王鏊他们传阅。 王鏊本就是玩文字的好手,看了文哥儿这飞扬跳脱的行文,顿时乐不可支地说道:“写得可真不错,就是别叫人旁人给看了去,要不然小心你爹下次评等次被人逮着说事。” 当然,王鏊也只是吓唬吓唬文哥儿而已,就文哥儿逮着的这点“小辫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谁能一天到晚连句话都不和同僚讲?他们又不是丘阁老! 这小子悉心数他爹一天下来喝了几口茶、和人讲了几句小话,纯粹就是在没事找事。倒是后面那段“如厕过久之害”写得活灵活现,伤害性极强! 这小子可不是头一次关心别人的“后窍”健康了。 现在翰林院时不时进行的集体遛弯活动,就是靠这小子的危言耸听带起来的。 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太医院跑多了,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听得人一愣一愣,不知不觉就把他那“小则便秘,大则痔疮”的说法记进心里去了! 等王华如厕归来,就发现同僚们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道道视线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 算算时间,王华确实出去好久了! 这王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不注重养生呢! 难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早就已经身患痔疾? 回来路上想起要找一本古籍当参考书、拐了个弯去藏书楼找书的王华:????? 为什么他们的眼神这么奇怪?! 难道他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王华狐疑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相顾匿笑的李东阳及文哥儿师徒俩身上。 王华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直接拎起文哥儿这个罪魁祸首发问:“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文哥儿一点不慌,镇定自若地答道:“我写了文章让先生给我指点指点而已,不信你问先生!” 李东阳笑着应和:“对,文哥儿就是拿了篇文章给我点评。” 王华根本不信他们的鬼话,压根没放开文哥儿,转头追问其他人文章在哪。 杨廷和忍笑道:“我还没看完,一会给你。” 王华一看连杨廷和都憋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越发浓烈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拎起来的儿子。 文哥儿非常无辜地抬起头看他,一副“我特别乖我什么都没干”的乖巧模样。 王华:“…………” 他怎么就不信呢? 直至文章在最后几个同僚手里传了一轮,王华这个当爹的才拿到文哥儿写的《与父书》。 文哥儿早就瞅准时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开玩笑,不溜的话等着挨打吗?! 等到王华把《与父书》看完,文哥儿早没影了! 王华这才明白刚才同僚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古怪,他拍了拍自己拐弯去藏书楼找的参考资料,和同僚们辩解道:“我刚是去找书了!” 李东阳等人含笑给他一个“我们都懂”的关爱眼神。 都是常年伏案工作的人,谁没点那方面的毛病呢! 王华:“…………” 你们懂个球球!!! 文哥儿很体贴地从他爹视线范围消失了半天,下衙时都是混在李东阳他们中间往回走的。 到家以后他还迈开小短腿直奔岑老太太那儿,往自家祖母怀里一钻,提前告他爹的黑状:“祖母,爹打我!” 过来逮儿子的王华听到文哥儿这话后都气笑了。 一整天下来他连这小子衣角都没碰到! 岑老太太见王华进来时气势汹汹的模样,心里已经信了文哥儿的话。 她立刻就教育起儿子来:“文哥儿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好好教就是了,别动不动就要打孩子。你像文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和你爹什么时候打过你?” 文哥儿听得直点头,嘴里连连应和:“就是,就是!” 王华无奈说道:“你看他鬼精鬼精的,谁打得着他?” 文哥儿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没挨打全靠自己跑得快! 到了饭桌上大伙吃饱喝足,文哥儿仗着岑老太太在旁,还积极分享道:“祖母,您要不要听听我写的新文章?是给爹写的,上次我给您讲的那位特别厉害的王探花都夸我写得好!” 王华:“…………” 王华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哥儿不知从哪掏出份备份文章来,直接爬上凳子站高高,声情并茂地当众起他的最新佳作。 岑老太太夫妻俩饶有兴致听孙儿念文章,听了开头觉得写得极好。 对啊,儿子可真不容易,孙子也真懂体贴他爹。 不过,为什么儿子看起来又是那副很想打孙子一顿的模样? 直至文哥儿把《与父书》往后念,岑老太太夫妻俩的神色才从赞同、赞许变得…… 越来越微妙。 想笑出声,又怕儿子恼羞成怒暴揍孙子。 为了孙子不挨打,他们忍笑忍得很辛苦。 前天宽慰过文哥儿的王守俭:????? 不是,他只是劝弟弟不用事事都和别人比,怎么弟弟直接快进到写文章报复想激他好好练字的亲爹去了?! . 第 140 章(【雪中卖唱】...) 文哥儿这封《与父书》,??因为深入探讨了如厕过久之害,一度成为京师的热门话题。 八卦群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想提醒亲朋好友不要在茅房里蹲太久罢了! 如厕过久这一现象绝非后世电子产品横行之后才有的。 毕竟很多文学作品早早有过“厕所读物”的美称,??可见即便没有电子产品大伙也都爱蹲在厕所摸摸鱼消磨消磨时间。 北宋大文豪欧阳修就曾自爆自己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 所谓的“三上”就是马上、枕上、厕上。 所以我们这位大文豪的日常大概就是“骑马走路上无聊想写点啥,晚上靠枕头上睡不着想写点啥,上厕所蹲坑蹲太久想写点啥”。说不定《醉翁亭记》都是蹲坑消磨时间写出来的! 由此可见,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认识点字爱读点书的那种)蹲坑过久属于源远流长的历史遗留问题,少说也有上千年的文化传统。 哪怕是按明朝的时间来算,??那也已经有好几了。 于是这“小则便秘,大则痔疮”的警示一传出来,??可不就长着翅膀飞遍了整个京师吗? 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已经省略前几次还会走一走的“怎么又是你这个小神童”震惊流程,直接快进到广发朋友圈对此进行讨论。 没办法,当明朝公务员假期这么少,违法活动还不能搞,闲下来也只能呼朋唤友赏花赏画赏月赏雪顺便聊聊京师趣闻当做消遣。 面对随时有可能逮着自己暴揍一顿的亲爹,??文哥儿旬休日一早就跑去丘濬家躲着了。 他还和丘濬批判了他爹一通,??觉得他爹真是听不得实话,??自己上班摸鱼还不许人说了! 丘濬听了本来想跟着批判几句,??忽地想到这小子早前也写文章批判过他听不进别人的劝。 ……这小子可真是浑身是胆,真把他那小小的笔杆子当刀枪来使了! 文哥儿察觉丘濬目光幽幽地看过来,也一下子想起自己好像也写文章骂过丘濬来着。他立刻起身说:“我去院子里练练拳脚!早上出来得急,我都没来得及做早课呢!” 文哥儿说完便一溜烟跑庭院的空地上嘿嘿嗬嗬地耍起拳脚来,??俨然已经把整套入门基本功练得很像模像样。 就是个头还太小,??一比手一划脚瞧着都怪可爱的。 文哥儿跑外面野了一天,??琢磨着他爹该消气了,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家,??跑他爹书房外探头探脑。 由于知晓那篇《与父书》铁定会被好事者(主要指李东阳)传出去,王华这次旬休都不出门了,只在家里读读书写写信。 等注意到文哥儿的脑袋在门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王华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文哥儿一听,这不是要打儿子的语气!他立刻大胆地跑过去凑王华边上喊了声“爹”,一副任打任骂的乖巧模样。 这么小的小崽子,别说打不打得下手了,连骂都骂不下嘴,王华这个当爹的还能拿他怎么办? 王华只能板起脸问:“说说看,爹哪里得罪你了?”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他才不是报复他爹骗他发奋练字,纯粹是灵感自己找上门而已! 王华一听就懂,这小子绝对是在报复没错了。 想想文哥儿平时已经很勤勉了,他这个当爹的确实不该有事没事就忽悠他,王华便摸了摸文哥儿的小脑瓜子算是揭过了此事。 第二天父子俩又开开心心一起去翰林院,看得李东阳都啧啧称奇,转头和谢迁说道:“你不是说要帮他打儿子?” 谢迁摇着头道:“他当爹的都没想打,我当什么恶人?” 左右这次文哥儿折腾的是王华自己这个当爹的,写的文章还在情在理,怎么看都不算做了错事。唯一风评被害的王华都不在意,他这个当老师的何必出面? 文哥儿哪里知道李东阳这位不靠谱的老师在背后拱火想他挨打,他很快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继续快快活活地读书习字去了。 与此同时,又文书房拟好的宣谕已经顺利传达到各地。 伴随而去的还有一些关于京师的新鲜趣闻,比如这道宣谕背后的趣事就很为人津津乐道,送信的使者要是有闲心,便会挑拣点关于那位王家小神童的奇闻异事给地方上的人讲讲。 别老向陛下请来的,实际上可是那位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本来只在京师家喻户晓的王家小神童,第一次走出了京师城门,传遍了大明许多大小州县。比起一板一眼的宣谕文书,大伙总是更爱听京师广为流传的神童故事! 毕竟这些神童故事说不准还能拿回去教育家中儿女。 只不过读过这次关乎过冬安全问题的宣谕内容后,地方县令们看过以后马上一激灵,酒全醒了,赶忙派人去通知里长们来开会。 不着急不行啊,宣谕抵达有些地方时都已经十一月了,天气越发地冷,富裕些的人家说不准都已经开始烧炉子取暖了。他们可得赶早把宣谕内容给传下去,要不然大过年的出了人命,他们这个县令也当到头了! 各地里长们听了这道科普煤炭中毒危害的宣谕,一时议论纷纷。 他们被召集过来开会,本来也只是给县令个面子,结果听到烧煤炭取暖还有可能要了人命,一时半会哪里弄得明白? 直至宣读宣谕内容的县官们念完了,他们才七嘴八舌地追问:“真的吗?烧个炉子还会害死人?可不烧炉子会冻死人啊!” 县官说道:“都说了,通风透气,通风透气,别把门窗全部捂死就成了!要是见老人小孩情况不对,赶紧把他们挪去吹吹风,要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行之有效的预防和急救方法都随着宣谕写得明明白白,只是很多人听一遍根本记不住而已,须得有耐心的人才能给他们再三讲解。 换成那些个没耐心的,直接就来一句“冻死算球”。 里长之间只得相互询问对方听清楚没有,有些里长家里有门路的,早从别处得了提醒,甚至还听说了不少关于王家那小神童的事。 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其他人讲了,还顺道提了提文哥儿的神异之处。 人家是老天派来造福大明的小神童,一两岁便能读书下棋,三岁已经能诗能文,早早被特许入翰林读书。 今年人小神童才四岁,要不是得了老天提醒,怎地能知晓这个烧煤炭取暖可能害了人命? 还有人把年中那场关于“金莲癖”的论战拿出来说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直说小神童檄文一发老天就知道了,直接在京师降下一场地震! 震得许多本来想反驳的人都不敢吱声了! 现在许多家中有女眷缠足的读书人都劝家中女眷放足去了哩,要不然可能会叫他们背上不孝不慈的恶名,影响他们考功名当官的! 有些里长的文化水平有点低,给他们讲大道理他们可能压根听不进去。听了这种玄之又玄的“神童降世”“老天带话”说法,他们却是深信不疑。 听说当今圣上都召见过这位小神童两三回了。 这不,小神童向朝廷提出取暖安全问题,朝廷就直接发宣谕了! 这还不能表明当今圣上的态度吗? 都说皇帝受命于天,连皇帝都认可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些里长们听了一肚子新鲜消息,又回去给自己管着的户人家讲了一遍,为防底下的人不相信,他们又把神童降世之说讲了出来。 不少农户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有机会听说京师的新鲜事?登时被里长们讲得一愣一愣的。 虽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外面的煤炭,可炉子家家户户都是会烧的,不少人都好好地记下了里长的话归家去。 刘三石也是其中之一。 刘家三兄弟,老大叫大石,老二叫二石,他是老三,就叫三石,平时三兄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咬紧牙关凑束脩把儿子送去读书。 刘三石听了满肚子京师传闻回到家,恰巧见到他妻子拿着长长的裹脚布在给女儿缠足。 女儿难过地正抽噎着。 刘三石脸色一变,上前夺走了妻子手里的裹脚布,嘴里说道:“以后不能给女儿缠了!” 刘三石妻子愣住:“为什么不缠了?二嫂都说了,说城里的小娘子都会缠足,想把女儿嫁进城里就得狠下心肠才行。你可不能听女儿哭几声就心软啊!” 刘三石便把京师如今都在痛骂“金莲癖”的事给妻子讲了。 别觉得这事儿和他们乡下人没关系,他们儿子要是考了功名,可是要去京师参加会试和殿试的!要是真考上了却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前程,岂不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在女儿嫁进城和儿子考功名之间该选哪个,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反正脚大那么一点又不是嫁不出去,当然是儿子的前程最重要。 随着“檄书出地震来”之类的传言伴随着朝廷宣谕逐渐传开,像刘三石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 当然,暗骂京师那小神童多管闲事的人家也不少,只是都不敢到京师去骂罢了。 临近腊月,南京大雪纷飞。 文徵明正跟他父亲的同僚、自己的书法老师李应祯围炉夜话,他随着李应祯苦练书法已经大半年了,一手字瞧着已有几分端方清润的神/韵。 李应祯同样是苏州人,与吴宽他们交情很不错。 如今李应祯在南京官署养老,根本没什么要紧公务要办,也不必管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平时无非是练练书法、指点指点学生。 今儿李应祯闲居家中,见文徵明特意过来相陪,不免笑着和文徵明聊起吴宽他们的来信:“匏庵收的这个学生可真是有趣,既写得出《讨‘金莲癖’檄》那样凌厉的文章,又写得出《与父书》这样逗趣的谐文,不知当他老师是会格外头疼还是会格外开怀。” 没错,吴宽也把《与父书》给远在南京的李应祯分享了一下。 文徵明闻言却莫名想到了自己许久没见的好友唐寅和祝允明。 自从认识了这样两个朋友,文徵明也时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想来身边有个这样的亲朋好友,大家都有着差不多的心情。 说起来,祝允明还是李应祯女婿来着。 文徵明正要接李应祯的话,就听外头有人砰砰砰地拍门。 作为唯一在旁侍候的学生,文徵明自是第一时间起身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文徵明才把门打开,就看到外头敲门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刚才恰好想起来的祝允明、唐寅。 同行的还有唐寅的好友兼祝允明的弟子张灵。 这三个家伙不知上哪喝了酒,瞧着都有点醉了。 要不怎么祝允明这家伙拍起岳父家门来都不知道拍轻点! 祝允明一看到自家岳父,酒总算醒了,忙上前向李应祯见礼。 李应祯道:“怎么这么晚过来?再晚一些都该夜禁了。” 有李应祯这么一位长辈在,祝允明三人安安分分地围炉坐下,与文徵明他们说起自己路上怎么耽搁了。 都怪唐寅路上突然想喝酒,他们身上又没带够钱,便学那些个卖唱的乞儿来了一曲《莲花》讨些酒钱去买酒喝。 许是大伙觉得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们还在外头卖力唱曲儿,纷纷为他们这曲《莲花》慷慨解囊,竟真的给他们凑够了酒钱! 他们还是头一回靠卖唱赚到钱来着,高兴之下把钱全部拿去买了酒,寻了个野寺席地而坐,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尽兴。 酒醒后他们才发现再不赶路天就要黑了,一路紧赶慢赶才进的应天府! 这不,可算是在夜禁前找着李应祯家门了。 文徵明:“………” 吴宽面对他那小神童学生可能会有的心情,他们现在切身体会到了! 你说你祝枝山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和唐伯虎他们一起胡闹! . 第 141 章(【看不上他】...) 李应祯过了六十岁,??精力大不如前,没空招呼女婿和他的朋友们,索性把人扔给文徵明去安置。 唐寅一行人踏着风雪而来,??酒意早已散了大半。本来他们在外头还不觉得冷,如今感受到屋里的暖意,顿时都感觉刚才被冷风刮伤了。 几人一起围着炉子烤起火来,唐寅还问文徵明有没有酒,有了这红泥小火炉,??怎么可以没有“绿蚁新醅酒”?边温酒喝边聊天,那才有围炉夜话的气氛。 文徵明无情拒绝:“没有。”他只不过是李应祯的学生,??哪能去翻李应祯家的酒出来给唐寅他们喝? 没有酒喝,唐寅他们也只能将就着喝几口茶解解渴醒醒酒。 文徵明素来最见不得他们放浪形骸,尤其是唐寅还爱和张灵夜宿妓/院,更是让他有点接受不来。这等荒唐行径要是叫考官们知道了,他怕是科举都不能参加! 文徵明想到刚才李应祯提及的王家小神童,不免和唐寅他们说了起来,??主要挑好的讲,??说人家王家小神童才三岁就入翰林院读书了。 就他们眼前这普普通通的烧炭取暖的炉子,??人家都能写一篇文章上达天听,??直接被拟成宣谕广告! 要是文哥儿在这儿,会发现文徵明的语气和他爹那是一模一样的。 都是试图狂吹别人来激起儿子(朋友)的上进心。 光听文徵明讲话,哪里知道他和唐寅一样大! 一秒记住 唐寅十五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苏州府学,往来的多是风流洒脱之辈,??自己也能诗能画,??日子过得相当潇洒快意,??哪里乐意听这等扫兴的劝说。 不过对这位被他们老乡兼状元前辈收为弟子的小神童,唐寅还是很有兴趣和文徵明他们聊聊的。他说道:“我在苏州也听过他那道《讨‘金莲癖’檄》,??你说他才四岁大,上哪知晓旁人‘文必金莲’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上哪儿听淫词艳曲、看香艳传奇? 文徵明说道:“他不是说了吗?是那位钱状元给他讲的。” 唐寅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写了致谢名单的版本。 唐寅一拍大腿,乐道:“怪不得突然连匏庵先生他们都在痛骂‘金莲癖’,原来是这小子挨个点了名。这小孩儿胆子可真大!” 座中的可都是聪明人,哪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祝枝山也觉得这小子胆子够肥的,也够得他那几位老师的喜爱。 换成他们这么做,别说让老师写诗相和了,恐怕只会当场被老师逐出师门! 这小孩投胎投得巧,生在状元家,长在皇城根,平日里往来的皆是能入翰林的饱学之士。 这终日耳濡目染之下,哪怕只有三分天分怕是也能养出十分的出息来。 好在祝允明他们几人大多也是少年成名,平日里时常与诸多吴中名流往来,倒不至于太艳羡文哥儿的好运气。 几人聊着聊着,都对文哥儿这位小神童颇感兴趣。 祝允明兴致盎然地提议道:“不如我们都写首诗去与他交个朋友,随着岳父写往京师的信给匏庵先生带去,一来可以请匏庵先生为我们指点几句,二来可以托匏庵先生把我们的诗转交给王家那位小神童。”祝允明越说越觉得有意思,“要是他能给我们回首诗,我们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三四岁就能诗能文了!” 唐寅听了祝允明的提议,自然是第一个响应,还饶有兴致地说道:“既然这位小神童是匏庵先生的弟子,字肯定也写得不差吧?等我激他写给我们瞧瞧!” 唐寅交朋友不看对方的年龄、不看对方的出身,就看性情合不合得来。像他与祝枝山相差九岁,还不是当了好些年的知己好友? 如今他虽没见过文哥儿这位颇为有名的小神童,却觉得这小孩并非循规蹈矩之辈,说不定他们很聊得来。 这位小神童可是匏庵先生的弟子,四舍五入便是他们吴门中人,吴门同辈之间在书画上而切磋切磋有什么问题? 文徵明一听唐寅那话,顿觉有些不妙。他劝道:“别人才四岁,你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哪有二十几岁的人找四岁小孩切磋的? “说不准等我们的信送过去,他就该五岁了。”唐寅笑吟吟地说道,“和他开个玩笑而已,又没说一定要他回诗。” 唐寅在朋友而前十分放松,整个人只差没搭到文徵明肩膀上,长辈们嘴里骂的坐没坐相说的就是他了。 见文徵明一脸的不赞同,他还倚着文徵明悠悠说道:“你不写吗?那我等会多补一句,说你文徵明看不上他,我们都写,就你没写!” 为了不被唐寅编排,文徵明只能加入这次祝允明他们临时起意发起的写诗交友活动。 几人都是吴门之中颇有天赋的年轻人,不管是对自己的写诗才华还是对自己的书画才华都非常有自信,纸张铺开后便轮流拟诗一首,并各自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祝允明这个当女婿的便厚着脸皮拿着四首诗去寻李应祯。 李应祯倒是乐意女婿和学生跟吴宽多些往来。 吴宽可是他们吴地出去的状元,如今官职也是他们这些人里头相对来说最高的。 不管是敬重前辈也好,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也罢,祝允明这些后辈都应该多和吴宽亲近。 李应祯翻了翻他们几人的诗作,觉得寄去请吴宽点评不算丢人,便应下了他们的请托,表示会随着自己给吴宽的信送到京城去。 至于王家小神童回不回信,那就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和他们交朋友了。 文哥儿还不知道天上突然给他掉下几个才子朋友呢。转眼又到了一年腊八,文哥儿一大早精神抖擞等着接猫,俨然对他爹当初给他讲的腊八迎猫习俗十分笃信。 王华见文哥儿兴头这么足,都担心要是今年那野猫儿不来了这小孩儿会不会特别失望。 那野猫也是稀奇得紧,一年到头就出现那么一两回,莫非当真是传说中的猫神化身? 王华本来还想瞅瞅儿子见不到猫儿会怎么哭鼻子,结果还没到中午,那狸花猫就如期而至,仿佛真的和文哥儿约好了似的。 看着文哥儿兴高采烈地撸起猫来,王华没再关注,由着他自己玩儿去。 文哥儿开心得不得了,夜里早早入了梦乡,又从猫猫那儿获得了一个没有补丁的小福袋。 可惜这次没有第二份辣椒种子,给的是一卷……草纸。 草纸这东西明朝也是有的,随着纸制品逐渐丰富起来。 市而上除了花样繁多、软硬可选的书写用纸之外,还出现了糊窗户及装食物用的防水纸、柔软度极佳很适合擦屁股的草纸等等日常用纸。 当然,兜里没钱的小老还是舍不得买的,都是自己砍竹子削厕筹用。 反正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又不值钱,砍一杆就可以给全家老小擦好久的屁股,何必浪费钱去买草纸? 文哥儿看着拿到手的后世厕纸瞅了半天,觉得这也挺不错的,至少他以后可以随身携带一卷草纸,再也不怕上厕所忘带纸了! 算下来这草纸这么大一卷,着实是给他的随身小福袋扩容了。 文哥儿觉得假以时日,自己说不准可以随身携带三室一厅! 可惜现在拢共还只有两卷草纸那么大。 文哥儿没太在意这个猫猫送给他的宝贝,继续跟他爹一块上衙去,争取在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好好表现。 快过年了,必须要比平时乖一! 那可是一年一度攒私房钱的好机会! 这段时间要是敢作妖,压岁钱危矣! 因为惦记着过年能拿到的压岁钱,文哥儿表现得格外上进,乖得任谁看了都得夸上几句。 等到春天来了,他就可以种辣椒了! 文哥儿都已经瞅好了地方,准备挖开他祖父竹子间的空地播种。 既然已经挑好风水宝地,他接下来每天把雪堆过去捂捂。 不都说瑞雪兆丰年吗?他多堆点雪在上头,四舍五入等同于下了好大的雪,没毛病! 文哥儿一想到明年马上要种出辣椒来了,心里有点小激动,傍晚下衙后就跑院子里哼哧哼哧挖雪,准备勤勤恳恳地把它们堆到他祖父的竹子周围。 王老爷子刚在屋里翻看朝廷新赐下来没多久的弘治五年大统历。 他看准了明年有什么好日子适合种新竹,背着手溜达到庭院瞧瞧有没有绝佳的好位置。 结果王老爷子一走出来就看见文哥儿在往簸箕里挖雪。 挖满一簸箕后还屁颠屁颠地把它搬到他的爱竹边上哗啦啦一倒。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好玩,王守章他们两个小的也凑在旁边帮忙往簸箕里拨雪,文哥儿去倒雪时他们还开开心心地在旁拍手叫道:“倒!倒!倒!” 瞧他们那股子兴奋劲,仿佛他们哥哥要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且他们两个小不点还帮上了大忙! 王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竹被雪淹了,只觉一股子血气直至往脑门上涌,冲上去怒吼:“你小子在做什么?!” 文哥儿见他祖父气冲冲过来兴师问罪,连忙扔下簸箕连跑带跳地蹦出老远,才和他祖父讲起自己的深谋远虑:“书上都说瑞雪兆丰年!多堆点雪地肯定更肥!” 他还满脸“祖父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惊异。 王老爷子道:“瑞雪说的是老天给的雪,不是你堆的雪!” 文哥儿不懂就问:“堆得多和下得多有什么不一样?别人不都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还没堆够一层被呢!” 王老爷子哪知道文哥儿讲的是哪听来的俗话,他只担心自己的爱竹会被文哥儿用雪给埋了。 考虑到文哥儿书读得比自己多,认识的人也比自己多,王老爷子绝对不直接说自己闻所未闻。他绷着脸说道:“竹子又不是麦子!” 文哥儿一听,觉得也对,麦子喜欢的竹子不一定喜欢。要是真把他祖父的竹子冻死了,他祖父不给他压岁钱了怎么办?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明年自己的宝贝辣椒被弄死了,他肯定也会很生气的。 文哥儿立刻把簸箕往旁边一扔,乖乖跟他祖父保证道:“好吧,那我不挖雪过去了!”他跑回他祖父身边,指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几处风水宝地划地盘,“明年我要在这几个地方种一样大宝贝!” 文哥儿一脸“这个我得保密”的神秘表情,骄傲地说道:“现在还不能跟您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 第 209 章(【科场舞弊】第章 第章 第章 ) 朱祐樘很快得知太子要当主考官的事。 虽说感觉东宫如今一天玩出一个新花样,??朱祐樘在听到太子一字一字给他念告示的时候,才是觉得自家儿子说不准也是个小神童。至少这孩子指字的时候一个都没指错! 谁家小孩能在三岁时就认这么多字? 当然了,王家那个小神童除外,??没听大家都夸他是小神童吗? 见自家儿子满脸的小骄傲,直说这全是他想出来的,朱祐樘虽不甚相信,却也欣慰至极地夸了朱厚照几句,并且吩咐左右的人按照太子以及小先生的意思作准备,??需要用到什么只管去支取。 接下来几日朱厚照都和文哥儿一起讨论出什么考题,同时陆续接受谷大用他们交上来的报名表。 报名表是文哥儿绘制的,??一项项信息列得非常清楚,类似于科举那样列好姓名、籍贯、专长之类的,还添加了一个竞聘岗位,让他们自主选择报考“司空”还是“司徒”。 别看文哥儿和朱厚照这师生两人加起来都不到十岁,谷大用他们却很难不慎重对待。 这可是太子殿下主持的第一场“考试”,要是他们在这次考试里表现出色,??给太子殿下留下了好印象,??下次有什么事儿太子殿下肯定会第一个想到他们。 他们这些在贵人身边做事的,??最要紧的不就是要在贵人面前得脸吗?别的事情都得往后挪,??得贵人看重才是好处多多的事! 何况他们和教完太子就出宫的文哥儿不同,他们可是清楚知道太子每天都会和陛下交流当天学到的东西。 要是他们考中了这个“司空”或“司徒”,说不准还能让陛下对他们有个好印象!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把心思放在正途上的。 等到文哥儿上完课出宫以后,??便有人试图哄着朱厚照问出对应的试题来。 朱厚照一听,??立刻不高兴地绷起小脸,站起来生气地说道:“舞弊!你想舞弊!” 这是朱厚照听到的新词儿,??文哥儿给他讲了许多科举舞弊技巧,这些舞弊手法分别可以用在考前考中考后。 像考前他们可以去找主考官买题,要是主考官刚正不阿不肯收钱,就找他们家仆从、找他们家亲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办法使得准,说不准就有人心动了! 考中可以搞夹带,有带小抄的、有用特殊墨汁写在衣裳上的、有在夜壶考篮上搞夹层的,甚至还有飞鸽传书的,听着就令人叹为观止。 考完了就没办法作弊了吗?考完也有的,比如买通一些在考场里打杂的小官小吏,搞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手段。 所谓的活切头,就是指“截换卷头”,一般托负责弥封的人把好卷子割下来挪到自己名下。这样任你答得天花乱坠,那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蜂采蜜,则是提前买通人去当誊录生,取出提前偷印好的卷子把别人答卷里应答极佳的内容抄过去,这里“采”一点、那里“采”一点,可谓是博采众长,谁看了不觉得这考生才华过人? 等誊录生伪造完簇新的墨卷便把考生那份原卷焚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个移天换日,这考生想不高中都难! 总之,只要有心想舞弊,甭管是还没开考还是已经考完了,那些个作弊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 京师近在天子脚下可能还好点,有些地方上的乡试那简直是群魔乱舞。 只要钱足够多、人脉足够广,那些个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人也能轻松当举人老爷! 要是人才选拔考试都不公平,选出来的人还是干不了活,咱的部族建设计划又要失败啦! 所以不仅要叫考生知道舞弊的严重性,也要给考官们做一下考前培训,知道到底有多少令人防不胜防的作弊手段! 作为英明神武的主考官朱三岁,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给他介绍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没想到读书人舞弊起来也有这么多花样! 他可是英明神武的朱三岁,绝对不能纵容有人在他的人才选拔考试里作弊! 朱厚照把人给骂走了,傍晚还和朱祐樘告了一状,说有人要来英明神武的朱三岁面前舞弊! 他年纪小,他又不傻,居然想来骗他泄露考题! 怎么才一天的功夫,连东宫舞弊案都出来了? 朱祐樘追问之下,才知晓是有人觉得朱厚照年纪小好糊弄,想从朱厚照本人嘴里套出考题来。 这等心思不正之人,自然是不好让他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了。 朱祐樘皱着眉头叫人安排下去,今天就把这家伙给换下去。 等到从朱厚照嘴里听到“活切头”“蜂采蜜”之类的作弊手段,朱祐樘眉头突突直跳。 科举如此大事,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多作弊花样! 朱祐樘心情很郁闷,又不好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他儿子才三岁,能懂什么?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够聪明伶俐了! 朱祐樘憋了一晚上,第二日才终于在和几位阁臣聊政务时问了出口:“诸位爱卿知道什么是‘活切头’‘蜂采蜜’吗?” 还是丘濬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突突直跳。 这不是他平日里闲着没事和文哥儿闲聊,偶尔提了一嘴的科场舞弊花样吗?他在国子监当过几年祭酒,不免在监生和同僚们那儿听说许多花头。 去年看文哥儿那么关心他哥应试的事,他便随口与文哥儿说起过这些作弊手段。 难道是文哥儿跑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了? 丘濬说道:“臣听说过。” 太子到底年幼,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哼哼唧唧地说什么“切卷子,切卷子”“这个采采,那个采采”,朱祐樘听的云里雾里。 看来是丘濬平时给文哥儿讲过这些科场内幕! 徐溥三人也不由看向丘濬。 要说在座诸人谁最了解那些个没甚用处的偏门知识,那肯定就是丘濬了。瞧他一个理学大家,还跑去学人写戏曲,就知道这人私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爱研究! 丘濬只能给朱祐樘几人讲解了一番。 对于给别人科普这件事,丘濬还是很有热情的。 早说你们想听啊,这玩意我脱稿都能讲上三天三夜! 丘濬讲着讲着就上头了,跟文哥儿那样从考前讲到考后,每个作弊手法都不带重样的。 ……听得其他人看向丘濬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 这小老头儿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 尤其是这什么“活切头”“蜂采蜜”的,听得人头皮都发麻了。 咱派那么多人在考场外千拦万拦、在考场里一对一盯得那么紧,结果到了考后弥封、誊录、对读这些环节动点手脚,就能让学识过人的考生落榜、不学无术的考生榜上有名! 朱祐樘更是忍不住直接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得知好端端的科举居然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他心里气闷不已,不由问丘濬,“丘爱卿说的这些舞弊手段可是确有其事?” 丘濬老神在在地说道:“不过是市井传言而已,臣也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是否真有其事,兴许这些事发生在宋元之时也不一定。若非陛下问起,臣也不会拿这等腌臜事来污了陛下的耳。” 朱祐樘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丘濬又补充道:“据传永乐年间解文毅公为主考官,见同乡刘子钦连得解元、会魁,有心‘提点’刘子钦让他得个三元及第,结果刘子钦断然拒绝。解文毅公见此子如此不知好歹,便决定‘提点’另一位同乡。”丘濬娓娓说道,“想来考官若是存了私心,考前泄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解文毅公就是传说中的大明才子解缙,他和他选出来的状元曾棨都很得朱棣的喜欢,每次谈诗论文就要把他们拉出来遛一遛、夸一夸。 丘濬又给朱祐樘举了别的例子,诸如宣德年间山东乡试考官授意弥封官换掉考生卷子、成化年间顺天乡试誊录生割考生考卷等等。 这些事都是有记载可查,除却解缙那段试图搞“人造三元及第”的传闻外都是被朝廷明文处置过的案子。 所以或许不是所有花样都有实证,可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丘濬洋洋洒洒讲了一通,讲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殿试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主考官“提点”后辈这种事不算太新鲜,倒也不必特意拎出来讲。 还有你不是道听途说吗?怎么讲着讲着又变成科普真实案例了! 不过即便大伙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都不好摆在明面上来讲。这可是科场舞弊,丘濬都摆到明面上来说了,他们除了跟着骂以外还能说什么? 只有唯一一个没深入了解过科场舞弊的朱祐樘越听越忧心忡忡。 这位好脾气的帝王难得地骂起人来:“朝廷的抡才大典,岂能让这些宵小之辈肆意妄为?!”他起身对几位阁老说道,“诸位爱卿回去想想有何佳法杜绝这些舞弊书人的心。” 刘健几人自是喏然领命。 待朱祐樘走后,刘健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看向丘濬,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整出来的事儿你得负全责”。 丘濬懒得搭理他们。 想要杜绝科场舞弊可太难了,约莫也只能年年严抓年年严管。不过把作弊手段与应对之法归纳总结一下,每科开考前给参与的官员们说道说道,说不准也有那么一点敲打效果。 丘濬揣了个新任务下衙回家,瞧见文哥儿正没心没肺地蹲在自家院子里数移盆后的草莓茬,只觉这小子是真的能给人找事! 文哥儿白天进宫陪朱三岁玩《我是大考官》游戏,正好听朱三岁告了一嘴的状,且还知道自己间接达成了东宫近侍一杀成就。 听丘濬问起这事儿,文哥儿便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丘濬:“您说我不会被记恨吧?我都没记住那内侍长啥样,回头见到人都不认识,要是他暗中恨上我了怎么办?” 丘濬说道:“你立得正行得正,怕他一个宫中内侍做什么?你现在倒知道怕了,在太子殿 文哥儿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就给太子殿下介绍一二。” 谁知道真的有人会直接往枪口上撞? 他也很无辜,他也很无奈的! 等得知朱祐樘要丘濬他们拿出个整治科场舞弊的方案来,文哥儿更是有些瞠目结舌。 文哥儿立刻说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陪太子殿下玩耍而已,朝堂上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 第 210 章(【谁比谁差】第章 第章 第章 ) 朝堂上的事当然和文哥儿没什么关系,??就文哥儿这年纪,丘濬也没让他掺和整治科场舞弊的事。 当初他们偶然讨论起这事儿时这小子都洋洋洒洒讲好多了,没必要再让他卷进来。 就像文哥儿担忧的那样,??要是叫人知道是他提起来的,说不准会被人暗中恨上。哪怕文哥儿肯定不会与这样的人有太大的交集,可还是得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就文哥儿这么小一娃娃,旁人有心要害他的话办法那不是多得很? 文哥儿给丘濬读了本新书,见丘濬似乎惦记着怎么写整治方案的事,??便也不再多留,踱着步子溜达回家。 秋日傍晚的天穹澄明透亮,??只有天边染着绯色的霞光。 文哥儿边往回走边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本来他是打算在这两年找机会把科场舞弊诸事拎出来说道说道的,毕竟他都见着唐寅了,自然也记得唐寅应试时会发生的科举舞弊案。 虽说以唐寅潇洒疏狂的性格,不一定适合混官场,可到底是他记忆中那位老师惦记着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同时也是他老师吴宽看重的后辈,??既然有那么一点印象,??他总还是要做点什么的。 只要唐寅以及主考官都注意一点,??应该还是有机会避免那场科举舞弊案发生的。 毕竟要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主考官“提点”一下后进是很正常的事。 一秒记住 自己难得主持一次会试,想要预定几个厉害的年轻人当门生,多正常的想法对不? 既然双方都有意,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皇帝也没意见,??一切都好好的。 像解缙主持科举选出了几个同乡,??连头名都是,就光明正大地拿着名单去问朱棣:“臣选出了不少人才,??但是第一名和其中好几人都是咱江西的,陛下您看这样成不?要不要避嫌一下?”朱棣大手一挥,直接说:“没问题!是人才就行!” 偏偏唐寅他们参加科举不管是程敏政这个主考官,还是唐寅、徐经这两个十分高调的考生,看起来都非常惹人恨。 本来程敏政就被弹劾过一次,直接回老家种了好几年田,由他来主持会试时自然不少人盯着他。 徐经和唐寅考前大摇大摆地去拜访他们不说,考后大伙又发现有道特别难的题目只有他俩写了出来,便有人瞅准机会给了程敏政一记猛击! 这就过不去了,当考官的、当考生的全被关进大牢去了。 其实每届科举会试都有两个主考官。唐寅应试那一年的主考官除了程敏政,还有另一个老熟人:李东阳。 这场舞弊案还是李东阳出面收的尾。 李东阳眼看要出大问题了,当场来了个糊弄,拿了个全新的名单去找朱祐樘,对朱祐樘说:“陛下您瞧瞧,唐寅、徐经根本没考中,程敏政预定他们当门生的事纯属子虚乌有!要不这事咱就这么算了?” 朱祐樘对李东阳是很信重的,听后就含含糊糊地把程敏政从大牢里放了出来,再把唐寅、徐经打发去当个小吏,整场科举舞弊案就这么匆匆落幕了。 这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文哥儿并不算太清楚,他只知道唐寅应该是因为和同乡拜访过主考官才出的事。 看来科举考试拜山头这件事从唐朝开始就从未断绝,堪称读书人千年不变的古老传统。 事实上要是能少些考前拜访其实挺好的。 一来这种事对没有门路的人其实并不公平。他们可能是从岭南、云南、辽东那些偏远无比的地方跋山涉水来到京师应试,祖祖辈辈都没机会接触几个京官,更无从踏入考官的家门。 二来么,你真要不小心拜到了主考官头上,又恰好碰上别人都做不出只有你自己能做出来的难题,那不是黄泥巴掉□□——有嘴说不清吗? 文哥儿觉得既然自己记不清唐寅是啥时候来考科举的,那就直接整个科场防舞弊规范,年年考年年讲,年年考年年抓,这不就是从源头上杜绝了这事儿吗? 结果他都还没着手写文章、没寻摸到适合掺和这事儿的好机会,事情就突然通过朱厚照这位太子殿下的嘴巴传到朱祐樘耳里去。 文哥儿决定回头找机会瞅瞅丘濬写出了什么防舞弊方案来,要是没有针对考前泄题、考前拜访的有效措施的话,他得找机会提点意见。回头每次科举的考前会议上都要给考官们宣讲十遍八遍! 只不过通过舞弊这事儿一看,朱三岁居然经常把课堂内容搬到他爹面前去! 文哥儿认真反省了一番,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虽然在混课时,但是朱祐樘他们不可能知道他在混,所以从表面上来看,他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给太子讲故事的好孩子。 没错,就是这样,他明明是在认真上课,怎么能说是在糊弄朱三岁呢! 文哥儿在心里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为自己辩白了一通,很快便把自己给说服了。他愉快地回家吃饱喝足,第二日照常入宫陪朱厚照玩耍。 今天《我是大考官》第一轮游戏就要落下帷幕了,题目他们已经出好了,考场也已经布置好了,所以他们今天就可以当一次正儿八经的考官,完成监考、阅卷、放榜这一系列流程。 朱厚照依然一大早醒来,盼着文哥儿入宫陪他玩。 文哥儿一到,谷大用他们就带着试卷陆续进入考场。 朱厚照正儿八经地站在门口,要文哥儿挨个翻看他们领取的试卷,显然是要严抓舞弊。 文哥儿十分配合地在旁边一页页地翻试卷看有没有夹带。 朱厚照昨儿刚把一个试图“舞弊”的家伙弄走了,谷大用他们当然不敢乱来。 伺候贵人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机会,可也不是一件轻松差事——要是没伺候好被发落了,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朱厚照认真盯着文哥儿检查了几个人,发现谁都没夹带,对这项工作就没什么兴趣了,改为踱着步子在走道上踱来踱去,俨然一副小小巡考官的模样。 既然开了头,文哥儿便没有半途而废,挨个把“考生”们拿着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他们忙活完一转头,朱三岁正好跑了过来,拉着他衣袖追问:“开始没!” 显然是巡视了一圈,觉得不够有意思,所以迫不及待想到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文哥儿道:“殿下是主考官,殿下决定就好。” 朱厚照立刻高兴地站到最前方奶声奶气地给念考题。 既然是要挑选他们部族建设计划的得力助手,考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 朱厚照让考司空的人在纸上画位于岐山脚下的部族据地规划图,谁画的最让他满意他就挑谁做司空;接着又让考司徒的人编本东宫名册,谁编出来的名册一目了然、能让他看得懂就挑谁做司徒。 这题目是朱厚照和文哥儿讨论出来的,毕竟字太多的答案朱厚照根本看不明白,索性就出点图多的题。 这一点他们在宣布考试内容当天就有提及,有心的人应该已经连夜去学习图表绘制方法了! 听了朱厚照报出来的考题,谷大用他们一颗心放回了原处。要是真的出四书五经,对他们来说才是难事。相反,这个画图列表就挺好,他们都可以尽力试试看! 都是没学过专业绘图的,谁还能比谁差咋滴! . 第 211 章(【聪明绝顶】第章 第章 第章 ) 这场考官总年龄将近十岁的考试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奋笔疾书、十分认真。 两个小娃娃踱着步子在左边考场看一圈,又在右边考场看一圈,对于大家的发挥都非常满意。 朱厚照是觉得很不错,??这个图他看得懂是什么,那个图他也看得懂是什么。 就是司徒那边的表格有点难懂,不管是人名还是数字他都不太认得! 文哥儿也觉得很不错,因为他发现有人用上了《几何学》里头的图表绘制手法,可见他们的《几何学》至今还畅销,??甚至成功售入禁中! 至于他们是不是连夜买的书,文哥儿就不晓得了。 文哥儿转悠了一圈,??就溜达到为考官准备的空桌前边喝着饮子边随手给朱厚照画新迷宫。 朱厚照看过瘾了,跑回来一看,有新迷宫可以走,顿时乐滋滋地挪到自己面前琢磨起来。 不错,监考就是该老神在在地坐在讲台上喝茶看报!走下去巡逻什么的,多影响考生的发挥对不! 文哥儿想到这一点,??转头小声和埋头玩迷宫的朱厚照嘀咕:“殿下,??要不要叫人每天去通政司那边讨份邸报过来看看。” 朱厚照没听说过这玩意,??疑惑地问道:“邸报是什么?” 首发网址. 文哥儿道:“就是能告诉我们外面每天正在发生什么事的东西。” “外面!”朱厚照眼睛一亮,??“要看!” 文哥儿道:“得殿下派人去讨要才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先问问陛下答不答应,答应的话我们就能每天看邸报了。”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他已经把这事儿记下来了。 随着考试结束,??考生们都按时地交了卷,??并且自觉地把桌椅也搬走了。 文哥儿把两叠考卷分开摆好,问朱厚照要不要马上开始批卷子。 文哥儿便和他说喜欢就打个圈圈,??不喜欢就打个叉叉,来回打个两轮,说不准就评选出最棒的答卷来了! 圈圈叉叉什么的他们玩井字棋的时候已经画得很熟练。 当然,朱厚照现在还拿不好笔,谷大用他们又不适合自己批自己的卷子,所以全程都由文哥儿来代为批红。 文哥儿便让朱厚照先批全是图纸的司空考生卷子。 周部族时期的司空有点像工部尚书,主要是搞工程规划的。 许是为了照顾才三岁大的主考官,这些图纸都画得非常简单明了。 朱三岁自觉自己一看就懂,高兴得不得了。 他看看这个,很是豪迈地说一声“圈圈”,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圈圈;看看那个,很是干脆地来一声“叉叉”,文哥儿就给他打个叉叉! 等到第一轮圈圈叉叉画完了,文哥儿就撤掉被打了叉的答卷,让朱三岁在剩下的两三幅里挑出最喜欢的多打个圈圈,挑选出本场最佳图纸! 朱厚照轻松阅完全部“司空卷”,顿觉得意得不得了。他拿起那份打了两个圈的答卷,眉飞色舞地对文哥儿说:“不难!” 文哥儿道:“殿下聪慧过人,自然是不难的。” 换成寻常人家,可没有朱厚照这样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想要多少“教具”就能准备多少“教具”的好条件。 天底下出生没满一年就当上皇太子的人也就朱厚照一个。 文哥儿看着满脸得意的朱三岁,只觉这只小猪仔目前还挺可爱的,也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皇帝。如果可以,当然还是跟着明君混比较舒服,对普通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唉,真希望《我在故宫养猪猪》会是一本成功教材! 文哥儿把“司空卷”挪到一边,换成“司徒卷”。 这些答卷对朱厚照来说就有点小难了。 朱厚照看不太懂,于是看谁的字看上去比较顺眼就给个圈圈,不顺眼的就给个叉叉。 文哥儿也不干扰他阅卷,只顺便教他认了上头名册的生字。 朱厚照很快亲自选好了自己的司空和司徒,司空卷魁首是张永,司徒卷魁首是谷大用! 文哥儿一看,乐了,没想到这谷大用还挺厉害的。 朱厚照对这个结果也算是满意,因为这两个都是常在他跟前伺候的人。 他催促文哥儿写好“黄榜”张贴出去给大伙瞧瞧。 文哥儿便把两个魁首和另外几个拿到一个圈圈名单列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张贴到放榜的地方去。 谷大用他们这些群众演员也非常配合,早早就等在放榜位置了。 文哥儿才刚把“黄榜”贴好,他们就齐齐涌上去看榜。 朱厚照在旁边看得很起劲,见他们有人开心有人沮丧,谷大用和张永还齐齐跑过来谢恩,他觉得这个考试游戏真好玩。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勉励了张永两人几句,表示自己非常满意他们的表现,并给他们赏赐了几颗圆溜溜的银棵子。据说大家都很喜欢这东西! 谷大用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接了。 等人都退了下去,朱厚照才积极地拉着文哥儿发问:“还考吗!” 文哥儿道:“经常考就没意思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再考。” 他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坐下,给这一旬的课收了个尾。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绵》基本已经算是讲完了。 文哥儿没有让朱厚照复述“绵绵瓜瓞”是什么意思,只问道:“殿下觉得经营一个地方、让他变得繁荣昌盛容易吗?” 朱厚照闻言思索了好久,摇了摇头说:“不容易!” 像他们这段时间跟着那位古公亶父在岐山脚下安家就很不容易! 好几次都差点失败了! 他花了好多天功夫才选出了司空和司徒来! 这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把活儿干好! 文哥儿把张永绘制的部落建设图纸,对朱厚照道:“其实我们这只是建了个村子而已,建个村子尚且这么难,陛下要治理好那么大的大明江山就更不容易了。殿下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村子吗?” 朱厚照想了想,答不上来,郁闷地说道:“不知道!” 文哥儿道:“大明有两京十三路,各路又有府、州、县,像江西布政使司就辖十三府、七十八县,这还是只是一路的数目。要是细数有几个村子,那就更数不清了!” 朱厚照听得咋舌。 这是一路就有好多好多个周部族! 朱厚照道:“父皇,辛苦!” 文哥儿娓娓说道:“第一天的时候我们讲过,西域有两个能长宝贝的盆地,殿下还记得吗?” 朱厚照用力点头。 西域盆盆! 他超喜欢! 文哥儿道:“大明立国之初太/祖他们也曾锐意拿回西域之地,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到如今很多人不赞同经营西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这地方经营好太难了。” 他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西域的情况。 虽然有超甜超好吃的瓜和葡萄,虽然阳光充足很适合种棉花,可惜那里有连片的沙漠和戈壁滩,有时候走进去连活着出来都不容易。 哪怕真的有那么一点宝贝,又有几个人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扎根? “殿下愿意吗?”文哥儿问,“那地方可能白天有毒日头把你晒得老黑老黑,晚上把你冻个半死,找不到所有你习惯吃的东西,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家里人,一张口还可能有风把沙子跑你嘴里。殿下愿意去那边长住吗?” 朱厚照愣住了。 他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去后可能会变成黑黑的朱三岁,还见不到父皇和母后! “不愿意!”朱厚照马上说道。 “这就对了,殿下不愿意,别人也不愿意。”文哥儿道,“没有人愿意离乡背井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将士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打仗,文臣也不愿意去治理那样的地方。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没必要把它打回来了,与其费心费力去收复和治理,还不如维持原样!” 朱厚照听后有些郁闷。 “盆盆,没有了吗!”朱厚照不甘心地问。 “对,没有了。”文哥儿如实回答。 “孤不高兴!” 朱厚照生气地说。 “等孤长大了,一定去打回来!” 等他长大了,一定就舍得离开父皇和母后了! 长大后肯定也不怕变得黑黑的! 文哥儿道:“光是打回来是不够的,殿下得知道这地方打回来后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要怎么把它治理好、怎么让它真正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要不然殿下说服不了大家去打,也说服不了大家去治理。” 朱厚照的小眉头拧成了结。 “好难!”朱厚照问,“孤命他们跟孤去,不行吗?” 他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太子了,知道他可以命令别人做事。 “明面上他们当然不会抗命。”文哥儿道,“但是殿下您要知道,想做好一件事很难,想破坏一件事却很容易——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拖延得足够久,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文哥儿介绍官场上源远流长的“拖字诀”,朱厚照小眉头皱得更紧了,气鼓鼓地说道:“坏蛋!!” 文哥儿道:“相反,要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应该去做,每个人都恨不能马上把事情办成,一切便能水到渠成。可这很不容易,得聪明绝顶的殿下才有办法办到!” 文哥儿说完还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把朱厚照光溜溜的小脑壳。 很不错,这可是真·聪明绝顶。 大明皇太子的幼年期,常年把头发剃光光! 朱·聪明绝顶·三岁不知道文哥儿内心在编排他的光脑壳,他听了文哥儿的话认真地点着头说:“办到!孤办到!” . 第 212 章(【不存在的】第章 第章 第章 ) 文哥儿忽悠了朱厚照一通,??陪朱厚照吃过午膳,才和朱厚照说起明天不进宫的事。 大家都有休假,他当然也是有假期的,??总不能一个月三十天都上班! 朱厚照一听,有些不乐意。他正要说点什么,就听文哥儿在那慢悠悠地说道:“殿下不会天天盼着我来吧?” 朱厚照立刻反驳道:“孤没有盼!” 文哥儿道:“那我们后天见。”他抬手要和朱厚照来个击掌为盟。 朱厚照没和人击过掌,不太懂怎么个击掌为盟法。 听文哥儿解释清楚怎么玩儿,朱厚照顿时忘记了明天见不到文哥儿的沮丧,??抬起小爪子往文哥儿掌心拍去。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再来,再来!” 文哥儿便出了道适合朱三岁的数学题:“一般是三击掌,??我们现在还要击掌几次?”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回答:“两次!” 朱厚照玩了一上午的考官游戏,有点意犹未尽。一想到明天文哥儿不进宫来了,他又有些难过,蔫答答地坐到桌前走迷宫,用指头在纸上画来画去,??只觉得今天就很漫长了,??明天居然还有一整天! 文哥儿却是一点都没惦记着朱三岁,??他优哉游哉地回了翰林院,??准备摸着鱼等待的假期到来。 必须多摸摸鱼才能勉强度日! 文哥儿把回去摸鱼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才踏入翰林院,就被李东阳逮了过去。李东阳说道:“今儿我有点事,下午庶常馆这边的课上不了了,??你去帮我凑合一节。” 文哥儿:????? 上不了的课可以不上,??反正课程又不紧急。 李东阳道:“不用你讲什么,??你和他们讨论一下你下一旬要给太子殿下讲的课就好。这么多庶吉士给你出主意,算下来是你赚到了!” 文哥儿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瞧瞧他老师多有说话技巧,??明明是抓你去话”! 李东阳都这么说了,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哼哼唧唧地转道去庶常馆帮李东阳顶一下午的课。 想摸摸鱼怎么这么难! 文哥儿找到毛澄他们,与他们说起今天下午李东阳没空来上课的事,顺便转达了李东阳让他们帮忙参详下一轮课程的意思。 这可是给太子上课,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只恨自己今年不是六岁,不然自己也能进宫去给太子讲课了。 可惜了,他们最小都二十出头了,哪里能进宫里去给太子讲学?哪怕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两位太后,他们也还是要有些避讳的,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祸乱宫闱的罪人了。 等将来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他们倒是还有机会去充当侍读官(主要负责给太子念念课本)之类的。 李梦阳问:“师弟你准备给太子讲什么?” 文哥儿就把自己的教学计划给李梦阳讲了讲,“绵绵瓜瓞”都给他讲了一旬,接下来肯定也是一个词儿混一旬啦! 这次他选的成语是“封狼居胥”。 毛澄奇道:“刘阁老他们居然同意了吗?” 这词儿一听就知道讲的是什么,讲的是霍去病打匈奴。 瞅瞅,又是外戚出身,又是武将打仗,双重敏感! 哪个阁老听了不得断然拒绝? 文哥儿早就提前把下一旬的讲章递上去了,甚至还拿到了批复意见。他点头道:“同意了!” 这下连一直在旁边聊赖的王守仁都好奇起来:“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文哥儿道:“我把讲章递上去,他们就同意了!” 他给王守仁他们讲了讲自己的思路,这周的教学计划来源于他记忆里扒拉出来的纪录片《河西走廊》,大致方向就是讲述一下从汉到唐的一代代人如何打通河西走廊、如何经营西域,这里头的故事哟,他可以讲个两旬! 众人:“………………” 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确实可以!!! 文哥儿本来只是捋了个框架交上去,现在有这么多庶吉士在场,他二话不说就拉着他们一起还原河西走廊沿途的风土人情、历史故事,尤其还特意询问陕西来的李梦阳知不知道什么当地的见闻。 李梦阳哪里知道这些,他才二十出头,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读书,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陕西来到京师应试了。他摇着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文哥儿觉得有点可惜。他说道:“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亲自去河西走廊走一走!” “‘河西走廊’这个称呼倒是挺贴切。”李梦阳说道。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 古时虽然有河西四郡之说,“河西走廊”却是后人总结出来的。 中原朝廷时常会失去对这条连通中原和西域的重要通道的掌控,从而丧失经营西域的天然条件。没有贸易往来,没有文化认同,朝廷注定没法让西域之地彻底归化。 这条“走廊”得好好打理! 提到军事,王守仁可就不困了。他说道:“你才六岁,去什么去?要去也是我先去!”他捋起袖子在白纸上绘制起了河西走廊的舆图,比起文哥儿的简笔画来,他画的舆图可就要细致许多了。 文哥儿看得眼睛都睁圆了,趴在边上不时指指点点,让王守仁在上面加点这个在加点那个。 王守仁虽不知道文哥儿从哪里翻出来那么多地名,还是依言给他添了上去,兄弟俩合力把河西走廊给绘制出来了。 文哥儿不计较王守仁想抢走他活儿的事了,高高兴兴地发问:“这个能给我吗?我拿去当教具!” 王守仁说道:“不给。要教具你自己画。” 文哥儿:“…………” 好气哦! 这什么哥哥啊! 探花罗钦顺见文哥儿被他亲哥弄得气鼓鼓的,笑着说道:“我一会帮你临一张好了。” 文哥儿一听,立刻得意起来,翘起尾巴对他哥说道:“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怎么当哥哥的!” 王守仁抬手薅了他脑袋一把,说道:“那你去给我们罗探花当弟弟好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罗钦顺好脾气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朝廷挑探花真的有一手,不管今科探花罗钦顺也好,上一科探花靳贵也好,都是长相周正,脾气也非常温和的,瞧着就很有读书人风范,和他哥完全不一样! 兄弟俩吵吵闹闹,旁人看在眼里却觉王家家风真不错。听说文哥儿是王守仁的继母所出,两人能相处得这么好,着实叫人挺惊讶。 当然,大家都对文哥儿讲述的“河西走廊”教学大纲更感兴趣。 难怪文哥儿能把“封狼居胥”讲一旬,也难怪阁老们能同意文哥儿讲这个词儿。连他们听了文哥儿粗略讲述的河西走廊相关内容,都想让文哥儿囫囵着给他们讲一遍,一点都不要漏掉! 这样一串联起来,哪里是在讲什么霍去病,简直是在讲好几个王朝的兴衰演变啊! 罗钦顺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惑:“太子殿下年方三岁,真的能听懂这些内容吗?” 文哥儿道:“也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太子殿下有兴趣听,我就给他讲。兴许他现在听不明白,长个几岁以后再回想起来就明白了。这就像我们把种子埋下去,不可能第二天就看到它们发芽一样,须得耐心等待!” 罗钦顺听文哥儿这么一掰扯,也觉得破有道理。 教学生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不可能指望学生听了就能记住、记住了就能理解,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播下种子,发不发芽得看他们自己,发芽后能长多高也是看他们自己。 他们能做的,只有把种子埋进地里而已! 众人对文哥儿这个“河西走廊”课程都很感兴趣,既然李东阳要他们协助文哥儿细化这份讲章,他们自是各展所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擅长画图的还自告奋勇要帮忙画插图。 有插图的话,太子殿下应该能听得更起劲! 还有些人惭愧于自己帮不上忙,当即决定去藏书楼那边翻阅相关文献,看能不能临时抱佛脚抱出点新鲜资料来。 整个庶常馆都绕着“河西走廊”讲章运转起来。 王守仁则是兴致勃勃地给文哥儿推演起霍去病打匈奴的几场战役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太子殿下一定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怎么可能有男孩子不喜欢打仗! 不可能,不存在的! . 第220章 第 220 章 朱厚照玩起了第二轮“丝绸之路”,带着他的丝绸和随从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长安出发,准备再次去西域探寻他心爱的汗血宝马。 结果这次走到张掖的时候,他居然遇到一张全新的事件卡,说是为了感谢一位英明神武的客商曾经把随从留下来为他们挖井,所以他们决定赠予长安来的客商们一个“仁慈的挖井人”称号,有这个称号的客商可以无损失直达玉门关。 文哥儿还仿照西北老汉的语气,满含歉意地对朱厚照说道:“对不起,我们本来应该送您到西域才能表达对您的先祖们的谢意,可是玉门关外的一切我们也不曾了解过,所以不能送您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目光熠熠地望着文哥儿说道:“英明神武的客哥儿噙着笑回答:“对的,就是殿下,殿下帮助了他们,所以他们也会回馈殿下。”他啪地往朱厚照手背上贴了张现写的纸条,上头写着“仁慈的挖井人”的称号,一脸神秘地道,“这就叫‘吃水不忘挖井人’!” 他顺便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河西走廊的真实环境,这些地方确实常年干旱,苦得不得了,光是这两三年他师叔杨一清就曾经多次写信给他老师李东阳描述过陕西那边大旱的情况,朝廷也多次因为旱灾免去了陕西一带的赋税。 像今年九月朝廷就把陕西那边的夏税和屯粮都给免了。 朱厚照本来还有点生气,怀疑文哥儿是故意让他“无一生还”。 现在有了“仁慈的挖井人”新称号,又听文哥儿介绍了河西走廊常年干旱的情况,他便不那么气鼓鼓了,还很有点不好意思:是他错怪小先生了!小先生怎么可能会故意欺负他呢! 朱厚照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西域出发。 因为路上损失的人比上次少,他面对风沙的时候特别从容,居然顺顺利利地抵达了西域! 朱厚照狂喜。 汗血宝马!他来了! 朱厚照就去找文哥儿卖丝绸。 文哥儿就问他:“我为什么要买你的丝绸?” 朱厚照呆了一下。 不是说西域没有丝绸,他们很喜欢买中原的丝绸的吗! 文哥儿笑盈盈地说道:“我这个月已经接待了三十位来自长安的客商,他们都带了许多丝绸过来售卖,您是第三十一位。一开始一匹丝绸可以卖出比原价翻十倍的价格,现在已经只能卖出两倍啦。请问您是要继续前进寻找能卖出更高价格的国家,还是要把丝绸卖给我?” 朱厚照气呼呼地说道:“明明没有其他人!” 文哥儿镇定自若地瞎扯:“有的,您要是再犹豫不卖,一会就只能原价售出啦!”他神神秘秘地对朱三岁说,“我这里有一份物价情报,您只要花一匹丝绸,就能知道哪里接待的长安客商最少、能把丝绸卖出最高的价格。请问您要花一匹丝绸购买这份物价情报吗?” 朱厚照只能愤怒地花钱买了情报。 文哥儿便给他讲,离开西域都护府一路西行,抵达遥远的安息国,那里的长安客商最少,丝绸仍然可以卖出十倍的价格。只不过由于路途艰远,可能会遇上不少意外,所以希望朱厚照可以直接把丝绸用两倍的价格直接出售! 朱厚照坚决拒绝,就要十倍,就要翻十倍! 文哥儿见朱厚照主意已定,便笑眯眯地附送他另一个情报:“那么等您返回的时候,可以取道大宛,那儿有可能出现您想要购入的汗血宝马。” 朱厚照再次往西出发,一路上经历了乌孙国士兵拦路抢劫、大月氏领地内迷路等等意外事件,终于在最后一位强壮随从的护送下来到安息国。 朱厚照兴奋地卖掉丝绸,获得了十倍的钱财。 文哥儿适时地溜达过去,热情地给他推销手头的东西—— “你看看这些石榴,长安没有的,买它!物以稀为贵,买它一定赚钱!” “你看看这个胡麻,它结出来的芝麻可以榨油,还可以做香喷喷的芝麻饼!寻常一样面饼子,才有芝麻便不同!香,特别香!长安没有的哟,带回去一定发大财!” “来都来了,必须搞一批塞琉古王朝纪念币回去啊!再过几十年他们就要亡国啦,很快就绝版了,特别珍贵!” “看看这个毯子!好看不好看!摆在屋子里气不气派?买它,必须买它!” 文哥儿靠自己一个人带货,愣是带出了几供货商围着朱厚照这个长安客商打转的热闹。 朱厚照糊里糊涂地把到手的钱又花出去大半。 等他回过味来后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伟大目标:他还要买汗血宝马呢! 朱厚照立刻说道:“不买了,不买了,说什么都不买了!” 文哥儿便一脸遗憾地说道:“那好吧,您是要前往大宛吗?为了您和您的财货能安全返回长安,我必须得提醒您一句,您需要在这里雇佣一批新随从。” 朱厚照:????? 对哦,他还需要一批随从帮忙运送货物回长安! 好在他还记得路上遇到多少次意外,可以算出需要带多少随从! 朱厚照郁闷地挑选好随从,赫然发现他的钱不够买汗血宝马了。 偏文哥儿还在边上笑眯眯地问:“请问您还要前往大宛吗?” 朱厚照气鼓鼓地说道:“孤不去了!” 朱厚照郁闷地带着人和货物往回走,没想到回去路上又遇到了意外。本来他有“仁慈的挖井人”称号,可以顺利从玉门关走到张掖去,结果这时候匈奴余党出现了,由于当地许多士兵都已经因为军饷问题落草为寇,所以这些草原人畅通无阻地南下劫掠,并扬言要把他们全杀光光! 即使他们和当地一起奋勇抵抗,还是损失了不少财物。 可把朱厚照心疼坏了。 他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旅途回到长安,发现自己只剩下一批芝麻没丢。 文哥儿还在那儿问他:“恭喜您顺利回到长安,现在您可以选择:一,把带回的芝麻献给朝廷,趁机告知朝廷路上的遭遇,请求朝廷派人肃清西北军纪、清剿匈奴余党;二,把芝麻卖了换钱。友情提醒一下,这批芝麻本身的价值并没有您带去的丝绸高。不管您选择哪一个选项,结局都将是‘血本无归’。” 朱厚照:????? 朱厚照生气地说:“孤不玩了!” 他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血本无归!!! 太气人了! 真!是!太!气!人!了! 文哥儿看着朱三岁愤怒到不行的模样,只觉乐不可支。 很不错,点击就看,炸毛猪猪! 怪不得以前他爹和他老师们以前都爱逗他,原来逗小孩玩的感觉这么爽!!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问道:“您确定要放弃这批芝麻吗?” 朱厚照闻言顿住了,想了想才气呼呼地说道:“孤要把它们献给朝廷,让朝廷惩治那些贪污军饷的!!” 文哥儿确认般询问:“您确定要把它们献给朝廷?” 朱厚照点头。 文哥儿道:“由于您是一位出身低微的商贾,所以您献上的芝麻并没有受到重视,而是被一个小吏带回家烙饼吃了。” 朱厚照茫然。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可喜可贺!您经过长达半年的长途跋涉,成功让长安一位小吏吃上了香喷喷的芝麻饼,您的一切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朱厚照:“…………” 怎么办,更生气了。 文哥儿犹自没心没肺地感慨:“突然有点想吃芝麻烧饼了!殿下应该没见过吧,就是搞个那种大大的炉子,把一个个圆圆的薄薄的烧饼贴在炉壁上烤得香香脆脆,一口咬下去咔滋咔滋响!” 朱厚照是没见过,更没吃过,他被文哥儿的描述给馋得忘记了刚才的气愤。 “真的好吃吗?”朱厚照咽着口水追问道。 “当然好吃,最好是买好了边在街上溜达边吃,一路上走过去馋哭满街小孩儿!”文哥儿在怎么气哭别家小孩方面显然很有经验。 朱厚照:“…………” 知道了,他小先生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全天下的小孩儿! 两个人馋了一会芝麻烧饼,文哥儿便对着河西走廊给朱厚照继续讲课,讲的就是他沿途遇到的那些问题。 河西走廊到手了,然后呢?然后它会自己繁荣起来吗? 朱厚照现在对河西走廊可谓是又爱又恨,爱它让他知道了那么多新鲜故事,恨它让他两次走丝绸之路都血本无归! 从河西走廊本身的地理位置、气候条件来看,它既容易遭受天灾,也容易遭遇,开发起来实在很不容易,到了明朝也只能靠军屯来维持朝廷的统治。 不过,明朝立国之初采用了宋朝几度提出又几度废止的开中法,一度成功在边关养出了一批商屯! 开中法的运作方式时商贾揭皇榜,把边关需要粮食运送到边关,然后到官府换取朝廷发放的盐引来获得食盐销售权。 都说“天下之赋盐居其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拿到盐引、成为盐商是成为大哥儿指着敦煌问朱厚照:“如果要殿下负责把粮食运到这里,殿下觉得麻烦不麻烦?” 朱厚照想想自己两次栽在这路上,点着头说:“麻烦!” 这不是损失随从就是损失货物的,想想就让人难受得很! 文哥儿说道:“商贾既想要盐引,又心疼路上的损耗,便决定花钱雇人直接在军屯附近开垦商屯,这样种出来的粮食可以就地交给官府换取盐引。”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本来没有愿意去定居的地方近来陆续出现了不少商屯,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边关的粮食供应。” 朱厚照听得眼睛都亮了,说道:“真是个好办法!” 就地开垦的话,就不用运来运去了! 地方上的人多了,河西走廊也热闹起来了! 文哥儿继续介绍道:“就算这地方着实种不出粮食来,只要这开中之法还在,商贾还是可以就近运粮过去解决边关的缺粮问题,这样朝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减少很多损耗。” 有两次走“丝绸之路”的经历打底,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 少走些远路,确实可以少很多损耗,这个他是知道的! 毕竟每离开一个地方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文哥儿都可能掏出一张特殊事件卡让他选要财物还是要随从! 可恶! 朱厚照认真夸道:“开中法好!” 文哥儿笑道:“确实是个利国利民的好办法,可惜恐怕用不久了。” 朱厚照不解地问:“为什么?” 既然是好办法,那当然是一直用才好! 文哥儿道:“因为朝廷经常给人赐发盐引,许多人不用运粮到边关也能轻松拿到盐引。他们直接在京师把这些盐引卖给商贾,商贾只要掏点钱就能拿到盐引去领盐,换成殿下是商贾,殿下还会辛辛苦苦往边关运粮或者去开垦商屯吗?” 朱厚照想也不想便说:“不会!” 文哥儿说:“这就对了,所以说这个好办法用不长久了。” 朱厚照气愤地说道:“不赐!” 不给他们赐,他们就没得卖! 不得不说,朱三岁还是挺聪明的,一下子就能找到问题的关键点。 文哥儿道:“殿下日后要能说到做到才行,只是嘴上说说的话当然很容易。” 朱厚照感觉自己被文哥儿质疑了,顿时气呼呼地强调道:“不赐!谁都不赐!” 他可是说到做到的朱三岁!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可能掀掉了许多人饭碗的担忧惶恐,忽悠完朱厚照就溜溜达达地出宫去了。 至于朱厚照…… 朱厚照高高兴兴地接手了文哥儿留下的那堆特殊事件卡。 他小先生出宫了,该换他来当西域大魔王啦! 魔王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谷大用等人:“…………” 晓得嘞,晓得嘞! 这就来亏他个血本无归! . 第221章 第 221 章 文哥儿傍晚去丘家玩耍,带着他新绘制的丝绸之路图纸,找老丘玩西域大魔王游戏,哦不,丝绸之路游戏。 丘濬试着跟文哥儿玩了一轮,便不打算继续了。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动不动来个“无人生还”“血本无归”,难道很好玩吗? 丘濬冷哼:“这每走一步你都能设下关卡,哪还有什么意思?” 文哥儿见坑不到丘濬第一回,很是遗憾地替自己辩解:“河西走廊就是这么难走的地方啊!” 丘濬道:“如今大明兵强马足,哪里有这么艰难?” 文哥儿道:“我们杨师叔沿着陕西看了几年的边关地形,和老师写信说了边关的情况,那边种东西还是很难种活,军屯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 大明的军队构成其实很有点问题。 它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军户。 这些人就不说了,世世代代都要出一户人从军,战死了都还得从家里挑人补上,家里没人了就从同姓亲族里面挑,事实上没多少人是心甘情愿去的,这只是他们军户不得不尽的义务罢了。 另一部分就是罪人了,不少犯了错的都被发配去充军,一个两个都心怀怨愤,自然不可能尽心尽力为国尽忠。 管理军队的人又是什么人呢,大多是勋贵后代和武举选出来的人,他们要么骄奢淫逸不知军事,要么出身寒微必须在朝中找“靠山”。 这注定了军队由上到下都不怎么被看得起。 就像丘濬不让文哥儿和勋贵外戚家的子弟玩儿一样,文官们从来便不太看得起这些靠家族余荫或者靠后宫荣宠的人,打心里觉得他们没甚脑子还爱惹是生非! 文哥儿强调道:“河西走廊到现在都没变得很好走!” 丘濬不吭声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您走了一遍就不想走,商贾肯定也是这样!” 丘濬横了文哥儿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想说什么?” 他看着这小子长大的,用句糙点的话来讲,这小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这小子绕了半天,肯定是话里有话! 文哥儿道:“您在《大学衍义补》里面提到过改进开中法,说只需要在需要边粮的地方用开中法,别的地方可以让自煮自卖,朝廷负责收钱就好,没有商贾在中间门赚差价!” 丘濬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在粮食充足的地区朝廷直接发盐引给当地,由着自己煮自己卖,中间门没有半点损耗,所以在这些地区可以稍稍给盐引提提价! 这样一来朝廷既能省不少事又能多拿不少钱,多好的主意啊! 要不怎么说老丘有点搞市场经济的思想呢?他的书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的。 文哥儿道:“那西北的商贾凭什么继续留在那边?商贾本来就是到处跑的啊,别处可以直接拿盐引,他做什么还要往苦哈哈的西北跑?” 丘濬噎住。 确实是这个理没错。 商贾有脚,商贾会跑。 他们本来就是天南海北地跑,哪儿有利可图就往哪里去。 朝廷开的盐引的利益足够大,所以他们才肯运粮去边关。 要不然以商人逐利的天性,只要逮瞅准缺粮的时机拿着粮食坐地起价,不也可以大赚特赚? 不管是权贵随手卖掉的也好,官府直接发放的也罢,只要别的地方有了能轻松拿到手的盐引,商贾基本就不会管你边关有没有粮了。 开中法必然分崩离析。 商屯那种好事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丘濬嘴硬道:“你别把人心想得这样坏。” 文哥儿道:“那我们再玩一次!”他还拿着下午刚求着庶吉士们帮忙绘制的新事件卡表示,我不特意针对你,你每走一步我就随机抽一张卡让你享受刚编的困难! 争取每一步都能让你拥有全新的困境选择题! 请问你走这一步是要放弃你的部分随从呢,还是要放弃你的部分财物? 丘濬:“…………” 行吧,人心真的就是这样坏,他是真的不想再走这条“丝绸之路”。 尤其是你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血本无归,那可真是太气人了! 想想现实里碰上这种事,可是真的要牺牲人命和财物的。若非其中当真有利可图,谁又会想走那么难走的路?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那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朝廷要是不用四书五经开科取士,有几个人愿意耐着性子去读四书五经?连丘濬自己私底下都更爱读些在正经读书人眼里那些没甚用处的“杂书”。 丘濬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儿该考虑的事,玩个游戏还叫你玩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来了。”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相当敏锐地追问,“你不会给太子殿下讲了这些吧?” 文哥儿一脸乖巧地说道:“太子殿下才三岁,讲了他也听不懂的吧?” 既然三岁小孩肯定听不懂,那就等于没讲,问题不大! 不信你去外面给个三岁小孩解释一下“开中法”,看他给不给你回个“你在讲什么玩意”“到底什么意思啊”的茫然眼神! 丘濬:“…………”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 文哥儿在老丘的表情里捕捉到想揍小孩的危险气息,麻溜跑了。 讲历朝历代怎么发展河西走廊,怎么可能不顺嘴讲讲成效颇佳的现行政策! 讲章他们不是都看过了嘛,一点问题都没有! 甚至还马上要刊印成书! 所以说,给太子介绍一下朝廷执行近的屯边政策有错吗!别的朝代都在《河西走廊》里夸夸过了,自己人的好政策也要好好夸! 什么?你不准备继续这么干了? 不管,我只是话赶话讲到那儿才随口夸一夸而已。你又没说过你不准备继续干了,我怎么知道你有那样的打算! 文哥儿踱着步子往回走,天色快要暗下去了,迎面吹来的风有些许初入冬的凉意。 按今年的大统历算算节气,才十月初居然已经过了小雪,再过一旬都快是大雪了,也不知今年冬天什么时候开始下雪。 入冬了,差不多可以吃锅子了! 文哥儿乐滋滋地回家和王华分享这个重要想法。 好消息,好消息,天气马上要变冷了!冷飕飕的冬天和热腾腾的锅子最配了! 爹你懂我的意思吧! 王华:“…………”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王华还是掏了笔钱作为家里的锅子经费,让文哥儿可以敞开了吃。毕竟羊肉牛肉都贵得很,想时常涮锅子怎么都得多添点家用。 这么一大家子人,连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相比王家的其乐融融,朱祐樘则是正在面临一个极大的挑战:陪儿子玩“丝绸之路”游戏。 堂堂一国之君,动不动来个无人生还,动不动来个血本无归,脸该往哪儿搁啊! 偏偏朱三岁还在那里讲:我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我只是真实还原丝绸之路的艰险!纯属真实,毫无虚构,有问题且骂汉武帝没建设好河西走廊! 朱祐樘:“…………” 虽然你说的是汉武帝,但是我觉得你在骂我。 朱祐樘决定让张皇后上阵陪玩,自己先在边上琢磨一下。 张皇后只能陪朱厚照玩了一局。 等到自己也得了个“无人生还”结局,张皇后不由无奈地说道:“你这‘丝绸之路’这么难走,谁还愿意走?”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没人走啦!” 像宋朝没能获得对河西走廊的控制权,西夏和辽金常年在地方来回撕扯,沿途的城池都荒废了大半。 商贾宁愿花大价钱造海船去海上面对被大海吞噬的危险,都不想冒险去探索陆上丝绸之路。 当然,就算商贾有胆量冒险也走不过去。 毕竟,终宋一朝都没拿下过河西那一带! 那可是别人的地头,商贾哪里走得过去? 那条曾经从陆上联结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自然也从此断绝。 现在明朝安稳强盛,商贾有的是赚钱的路子,也很少人会想要跋山涉水往西域那边走。 倒是也有不少胡商想从嘉峪关进来赚钱,不过朝廷对此是有限制的,每六年才允许七十一位胡商进入大明进行贸易。 胡商想要得到这个进入资格得走不少关系、找不少门路,麻烦得很! 朱祐樘听着儿子“没人走啦”的天真回答,心里不知怎地突突直跳。他对朱厚照说道:“父皇再跟你玩一次。” 有人陪着玩,朱厚照自然很高兴,兴致勃勃地继续当起了西域大魔王。 经过谷大用他们一下午的轮流陪玩,他已经有丰富的为难客商的先进经验了,事件卡用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有人能活着走到西域算他输! 父子俩对坐玩了几轮丝绸之路,不仅朱厚照把“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之类的台词讲得滚瓜烂熟,连朱祐樘都把河西走廊的种种问题倒背如流了。 甚至还联想到这几年西北的大旱。 ……所以很可能真的是“纯属真实,毫无虚构”。 朱祐樘好奇地问:“你小先生有没有跟你讲,没客商肯走了怎么办?” 朱厚照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就是个三岁小孩,记住的全是好玩的事,至于那些比较复杂的内容他都是听听就算了。 朱厚照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来,跟朱祐樘夸道:“我们太/祖皇帝,棒!开中法,特别棒!” 朱祐樘微讶。 没想到朱厚照连开中法都记住了。 开中法确实是他们太/祖皇帝朱元璋在洪武年间门敲定下来的国策没错。 既然提到了开中法,朱厚照一下子又想起文哥儿给他讲的“用不久啦”,马上拉着他爹的手说道:“不赐,谁都不赐!” 朱祐樘看着儿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纳闷话题怎么从“开中法”变成“不赐”了。他疑惑地问:“不赐什么?” “不赐盐引!”朱厚照掷地有声地回答,“谁都不赐!父皇,谁都不赐!” 朱祐樘听朱厚照连盐引都说出来了,更觉他们的小神童果然神异非常,连开中法都能给一个三岁小娃娃讲清楚。 这要是没弄明白,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盐引的事? 他给他们皇儿挑的这个小先生,确实没有选错啊! 朱祐樘随口答应下来:“好,不赐,谁都不赐。” 朱厚照顿时得意起来。 现在父皇都说了谁都不赐,他小先生可不能在质疑他只是嘴上讲讲了! 他,朱三岁,说到做到! 他超棒的! . 第222章 第 222 章 朱祐樘这个皇帝也没什么夜生活,早早躺到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去上朝。 下朝后他又喊阁老们坐下聊聊天,主要是讨论一个老问题:西北连年大旱,陕西行都司年年缺粮,诸爱卿有何良策? 丘濬:“…………” 真个开场白好生耳熟,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 西北不止现在大旱,以前也经常大旱。天不下雨,他们能怎么办?还不是意思意思地派人去求个雨算是努力过了! 像通政司的元守直,就曾经代表朝廷去祈雨。 这勉强也算朝廷努力过了吧! 丘濬看了眼王恕他们,王恕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同样茫然。 这种人力根本无法解决的天灾,他们能有什么法,年年缺粮就年年运粮过去把缺补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沉默,一阵沉默。 朱祐樘见几位阁臣都没有好提议,心里有些失望。他说道:“难道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西北的困境吗?” 丘濬道:“臣倒是有点想法。” 朱祐樘立刻说道:“爱卿且说说看!” 丘濬洋洋洒洒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外夷入贡途经许多郡县,不堪其扰,朝廷还给他们诸多加赐,着实劳民伤财。” “他们嘴上说是慕华向义,实则多有贪中国之货物想要转卖他国以获取厚利。” “与其让他们以入贡的名义转卖大明货物获利,甚至私自买卖违禁货物,不若在边关诸镇与沿海诸港多增设榷场与市舶司,朝廷按细色、粗色抽分之后听其自由买卖。” 所谓的细色和粗色,其实就是货物的等次。 细色是指上等的货物,粗色是指一般的货物,按照宋元时期的规定,细色往往是二十五分中取一,粗色则是三十分中取一。 光是这个抽成也一度让宋朝的市舶司富得流油。 元朝也沿用了这个制度。 明朝却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海上贸易给禁了。 丘濬道:“于边境诸镇及沿海诸港开通互市、加强边贸,可谓是不扰中国之民而得外邦之助的良法!这些建议,臣都曾在《大学衍义补》中提到过。如今陛下既然问策于臣,臣便厚颜再给陛下讲一遍了。” 朱祐樘:“…………” 朱祐樘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虽然丘濬献上了《大学衍义补》纲要,可他也没有循着纲要把正文一一看过去,可这话不能明讲,明讲多伤君臣情义对不? 朱祐樘听丘濬讲得挺有道理,搞好了边境贸易,不管是沿海还是沿边都能有不小的进项,且不必影响到大明,可谓是代价小而成效大的绝佳举措。 朱祐樘转头看向徐溥几人:“朕以为丘卿的想法是极好了,不知诸位爱卿觉得怎么样?” 徐溥这个首辅是守成之人,鲜少行冒险之举。他沉吟良久才说道:“丘学士的想法虽好,如何落到实处却是得再讨论讨论,像我们为西番设立的茶马司便卓有成效。真要加强边关贸易,像金银与书籍这些要紧之物可不能轻易流入外邦。” 刘健与王恕也认同徐溥的想法。 朱祐樘便让他们回去讨论讨论,看能不能拿出一份可行性比较高的章程来。 边贸要是能繁荣起来,想来对西北也是有好处的。 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有心要做的事,内阁当然不会不重视。 不过除了丘濬这个知情人以外,其他人都有点疑惑:陛下到底为啥突然关注西北啊? 总不会是因为他也看了王家小神童那份关于河西走廊的讲章,这些天都在琢磨这事儿吧? 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王家小神童才六岁,竟都能让陛下重视起西北来了!难道王家小神童说的话陛下更能听进去不成? 这个猜测过于儿戏,大家都没有当真。 只不过在李东阳来内阁汇报关于翰林院的事、顺便讲讲庶吉士的教学进度时,刘健便给他布置了一个新课题,让他让庶吉士们探讨一下如何加强边关互市。 李东阳:“………………” 这个议题好生耳熟。 这些天翰林院开始流行一个叫“丝绸之路”的游戏,别名“无人生还”。 背景就是探索汉朝如何通过河西走廊与西域诸国进行贸易、并在西域成功设立西域都护府。 可惜按照目前大伙的贸易成功率,估摸着没个十年是没法让丝绸之路繁荣起来的了。 刘阁老给的这个让庶吉士们写命题作文的议题,不正和“丝绸之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这是巧合还是……朝廷要做点什么? 李东阳稍微和刘健聊了几句,很快从刘健那儿得到暗示:没错,朝廷确实要加强边关贸易,现在先让庶吉士们讨论讨论,正好可以瞧瞧庶吉士里头有没有出众的实干型人才。 就,很突然。 李东阳带着刘健给的议题回了翰林院,总感觉这事儿有点蹊跷。 他给庶吉士们上完课后把这议题给王守仁他们讲了。 王守仁等人:????? 是很眼熟,也是很蹊跷。 震惊!他们玩的游戏突然变成阁试作业了怎么办! 另一边,文哥儿这天一早进宫,就被朱厚照逮住了。 这小子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已经让朱祐樘以后不给任何人赐盐引,他是说到做到的牛逼朱三岁! 接着这厮还表示自己已经掌握了“丝绸之路”的最佳玩法。 那就是,别人当客哥儿:“…………” 要不怎么说聪明的娃儿讨人厌呢! 真是岂有此理!以后有机会他一定引荐杨慎跟朱三岁认识,让他们这些身怀过目不忘神技的人相互对冲! 看在朱三岁积极挽救开中法的份上,文哥儿很有耐心地陪朱三岁玩耍。 朱三岁和文哥儿这个第一代西域大魔王相比,带货能力略逊一筹,还是给他留着钱顺利从大宛买走了汗血宝马。 朱厚照:????? 文哥儿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张崭新的汗血宝马卡牌:“看到这汗血宝马没有,我托罗探花给我画的!好看不好看,羡慕不羡慕!唉,可惜了,今天有的人不肯当客商,注定买不到汗血宝马啦。” 朱厚照看着那张汗血宝马卡牌眼都直了。 可恶,文哥儿没说今天有这么好看的新卡牌啊! 在朱厚照使出三岁娃娃无往不胜的绝技——“撒泼打滚”之后,文哥儿这个西域大魔王只能勉为其难地复辟一次,硬生生又折磨了朱厚照一早上,才让他历尽千难万险把汗血宝马带回长安。 朱厚照这次没生气了,而是开开心心地拿着汗血宝马看来看去,对这得来不易的千里良驹十分喜爱。 文哥儿欺负完三岁小孩,心情十分愉快地吃饱喝足出宫去。 不想他刚回到翰林院,都没来得及去找谢迁交功课和领新功课,就被李东阳给拎去庶常馆了。 一进庶常馆,好家伙,二十个庶吉士齐刷刷看向他! 怎么回事? 他最近好像没干什么坏事啊! 他每天都勤勤恳恳地去给太子上课(拿“丝绸之路”游戏摸鱼应该不算坏事),回到翰林院后也和大家相处得特别愉快,绝对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文哥儿乖巧地往李东阳身后躲了躲。 李东阳是他老师,有事且找李东阳! 王守仁把自家弟弟拎了起来,说道:“你小子在宫里是不是和陛下说了什么?” 文哥儿说道:“没有的事,我连陛下的面都见过,能和陛下说什么?” 这可是大实话,他给太子当了这么久的“小先生”,至今还没见过学生家长呢! 以前见的不算数。 王守仁说道:“那刘阁老怎么要我们写边贸策论?” 文哥儿一听,加强边贸好事儿啊。 有位大文豪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这话当然不是用在这上头的,不过理还是这个理,商业活动活跃起来了,当地经济也会被带动起来。 说到底一个地方能不能繁荣兴盛,还是得看人多不多,要不怎么没了人地方就会变成“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没有人住的房子,塌得快! 人口不足的城池,败落得快! 自古以来人口数量都是地方官员的重要政绩指标来着。 文哥儿道:“凑巧罢了!总不能是陛下或者刘阁老他们也玩了‘丝绸之路’,才想到要加强边贸吧?这话说出来,你们自己信吗?” 是不太信。 可是想想文哥儿经常伙同丘阁老干这干那,他们又觉得这事儿不是不可能的。 别有人! 现在这小子还在给太子讲学。 所以说他捣鼓出来的玩意想要直达天听可太容易了。 就算他自己不是有意为之,许多事也很容易传到圣上耳中! 大伙也知道这事儿拷问文哥儿也没用,这小孩儿估计也不知道圣上和阁老们的决定。 唉,同样都是人,怎么人家六岁就能捣腾出这么多事来?叫人觉得自己过去二三十年全白活了! 看看吧,这小子都还没考科举,已经成了太子的“小先生”! 更过分的是,这小子先跟别人出了本《几何学》,又跟丘阁老出了本《成语词典》,俨然已经是著书立说的人了(虽然都是二作)! 现在他们这些千军万马之中杀出重围的庶吉士,还要一起写他闹腾出来的命题作文。 这合理吗? 这真的合理吗? 可这个最不合理的可能性,兴许就是最接近现实的! 毕竟最近边关也没出什么能让朝廷关注的大事。 这不是文哥儿的锅,还能是谁的锅? 王守仁抬手用力揉搓了文哥儿的脸颊两下,说道:“你小子得跟我们一起写!”他还向李东阳征求意见,“您说对吧?都是您的学生,总不能只有我们写,他这个始作俑者逍遥自在!” 李东阳笑道:“对,文哥儿你也得写。” 文哥儿敢怒不敢言地用埋怨的眼神看向他哥。 什么人呐! 自己要写作业就拉别人下水! 懂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王大仁啊王大仁,你的圣贤书简直白读了! . 第223章 第 223 章 文哥儿埋怨归埋怨,该写的还是得写。 比起每天风雨不改给他安排功课的谢迁,李东阳还是比较随性的,很少会直接指定题目让文哥儿写文章。 这次算下来竟也不能怪别人。 谁知道朱祐樘堂堂皇帝、刘健他们堂堂阁老,居然会偷听他们小孩子玩泥巴的时候讲的内容呢! 对于在敏感地带搞贸易这件事,大明是有成功经验的,茶马司就是其中之一。 设立在陕甘、四川一带的茶马司常年和西蕃进行茶马贸易。 主要是大明卖给他们茶叶,西蕃拿他们的马来换。 马市之中当然还会对西蕃销售一些不甚要紧的日用品,以供蕃人日常使用。 这样蕃人的日常用度能够得到满足,大明又有健壮的战马可以增强军备,可谓是双赢的好事。 在茶马贸易的作用之下,西蕃大部分时间门都已经不和北边的游牧民族眉来眼去,逐步稳定住不怎么接受朝廷管控的西蕃诸部。 就目前而言,大明的商品还是很吸引外邦人的,现在问题就在于让外邦商贾拿什么来贸易。 并不是所有的商业贸易都能像茶马贸易那样能给大明带来巨大好处的。 针对这一点,自然得制定详尽的《边民互市贸易管理办法》,规定各类商品怎么进行买卖、怎么抽税,再设立正儿八经的海关对出入口的商品进行监管。 要不然有人随便夹带点入侵动植物入境,都能对大明农业生产造成巨大损失! 文哥儿这个捣鼓出“丝绸之路”的家伙,写起边贸建议来竟不是卖力鼓吹,而是开始细数边贸可能出现的问题。 老丘让他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那他就来讲讲人心能有多坏。 文哥儿从羊毛战争讲到粮食战争,从商品倾销讲到通货膨胀,再从细作渗透讲到物种入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写不到的! 等他写完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洋洋洒洒写出来这么多内容! 这可不关他的事,这些内容好像都是他在哪里看到过的。具体在哪儿见过,他也记不太清,反正都是别人干的事、别人总结的经验, 这人心脏起来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大家本来都在埋头写文章,庶常馆里安静得很。 坐在文哥儿旁边的李梦阳停笔准备喝口茶缓缓,一转头却瞧见文哥儿正拧着眉头看着他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嫌弃得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 ……有那么看不上自己写的文章吗? 李梦阳开口问:“文哥儿你写完了?要不给我看看?” 文哥儿见是自己同门师兄开了口,便大方地把文章递给李梦阳看。他说道:“这些可不是我的想法,都是我集前人之言归纳出来的!” 这丑话是必须讲在前头的,要不然大家都觉得这些边贸使坏手段都是他想出来的怎么办! 李梦阳听到文哥儿的话只觉他是在谦虚,拿过文章细细地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他就知道文哥儿为什么要提前说“不关我的事了”。 这可真是……好大一瓢冷水! 简直浇得人透心凉。 李梦阳眼神复杂地看向文哥儿,很想像王守仁那样摸摸他脑壳,看看这小脑瓜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李梦阳笑着把自己写到一半的文章收了起来,瞅着旁边有人停笔了,就跟对方分享文哥儿这瓢冷水。 对方看完后一阵沉默,虽然没彻底看懂文哥儿讲的这些个使坏手段,但是看过以后就感觉自己写的内容不够妥当、不够周全,得重写! 对方用埋怨的眼神望着李梦阳。 他怀疑李梦阳是故意等他写完,再给他看文哥儿的文章!!! 真是岂有此理,太坏了,人心真是太坏了!!! 对方拿着文哥儿的文章开始悄然物色下一个分享对象。 文哥儿眼睁睁看着庶吉士们拿着他的文章相互迫害别人。 嘶,果然,学校就是个小社会! 庶常馆也一样! 这肮脏的世界!没一个人是干净的! 由于文哥儿提前发表了免责声明,表示本内容纯属前人智慧、和他毫无关系,所以庶吉士们轮流传看完他这篇痛陈边贸可能遭遇的问题的文章,倒也没有觉得这些内容是文哥儿想出来的。 只是有部分人开始暗中猜测:文哥儿和丘阁老要好得很,经常跟着丘阁老修书、读书,这些内容莫不是从丘阁老那儿听来的? 莫非丘阁老不支持边贸? 这就有点难办了,他们是要积极表示支持呢,还是该痛陈边贸之害? 愁人,真愁人。 官场之中最难办的就是站队问题,这基本上决定了你以后跟谁混以及能混到什么高度。 于是有人意志坚定地照着自己原来的想法往下写,有人挪开原来的文章琢磨新思路,小小的庶常馆再次陷入所有人埋头奋笔疾书的寂静状态。 李东阳过来一瞧,见大家都还在写文章,只有文哥儿已经开始做功课了,便绕过去问:“你写完了?” 文哥儿一脸乖巧地点头,把文章拿出来给李东阳看,并且再次发表免责声明。 李东阳听后顿时来了兴致,打开文哥儿的文章细看起来。 ……越看脸色越慎重。 他这些虽然更擅长舞文弄墨,可也不是不通政务的人。文哥儿列举的这些手段和案例,着实看得人触目惊心! 有些事情从古到今都有,只是以前没人把它们归纳总结出来罢了。现在文哥儿这么一写,看得李东阳这个官场老油条心里都毛毛的。 小小的边贸竟也有这么多门道! 像宋朝虽然开了榷场,但也很重视搞边境的“谍战”,比如专门在边关重镇设置“机宜司”,专门负责培养间门谍人才、搞间门谍工作,甚至还通过风雅的“谍画”来传递军事情报。 当时酷爱学习汉人文化的西夏也不甘落后,秘密收买了一堆落魄文人传递边境消息! 如果说这类细作渗透算是人尽皆知的问题,文哥儿后面提到的这些手段就真是让人闻所未闻了。只是做做交易而已,居然能用这么多手段逼死人! 还有这通货膨胀,乍一听有点难以理解,但是想想近世的宝钞就知道了。 明初朝廷缺铜,便想到发行大明宝钞,每张宝钞价值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 为了保证大家都得用宝钞,所以朝廷一度禁止使用金银进行交易。 只是由于朝廷没多少玩得转纸钱的经济学专家,所以没钱了就印、没钱了就印,并没有足够多的金银铜储备来支撑宝钞的长久推行,所以没用几年这玩意就开始不值钱了。 拿着宝钞买不着多少东西! 到现在朝廷赏赐都给赐白银了,发俸禄也折换成银子。 一比对大明宝钞的发展历程,就能明白文哥儿这篇文章里所写的“通货膨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文章可真是…… 李东阳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读完这篇文章的心情。 说这小子危言耸听吧,偏又能找到不少与之相对应的实力;说这小子实话实说吧,又觉得……脑壳痛,脑壳痛,这不是他一个翰林官该苦恼的事! 李东阳揣着文哥儿的文章走了,准备拿去让别人脑壳痛,比如杨廷和、王鏊他们这些稍微年轻一些的。 瞅瞅他们一个两个年轻力壮,合该多烦恼一点! 文哥儿早已习惯自己的文章时不时被人顺走,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完成自己当天的功课。 他是个打心里热爱学习的孩子,绝对不是因为怕他大先生的代打业务开张! 接下来几日,大家都在讨论边贸事宜。 一干庶吉士的策论也被李东阳一并送到内阁去给阁老们传阅。 文哥儿那篇泼冷水文章是被传看最多的。 丘濬看到文哥儿的文章,眉头皱紧,再皱紧,继续皱紧。 这小子喊出什么“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结果写的文章却是痛陈边贸可能遇到的诸多问题。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小子是在唱反调! 不过这些问题确实需要慎重考虑,逐渐没人肯用的大明宝钞就是前车之鉴,不提前把这些事情考虑周全,等到推行下去后遇上这些手段再来想应对之法可就太迟了! 丘濬拿着文哥儿的文章和刘健他们讨论起来,不时还召来户部的人探讨点经济学问题。 要把边贸做到像茶马贸易那样让朝廷获利巨大可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提前规划好! 文哥儿却是交完作业就不管了,每日仍带着朱厚照玩耍。 经过前面这么两轮教学,朱厚照对文哥儿这个小先生已经打心里认可了,不管文哥儿讲什么故事他都爱听。 沙池更是成了他们最常待的地方,因为这儿不管是堆图案还是写字都很方便,着实是功能极多的大型教具。 到了十月底,刚过了大雪这节气,京师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天气越来越冷,朱祐樘的讲经筵停了,便决定让文哥儿的讲学也跟着暂停。 文哥儿才六岁大,没道理要人家这么小一娃娃冒那么大风雪进宫来。 要是文哥儿冻出个好歹来,他们上哪再找出这么个小神童? 他既然体恤丘濬他们特意免了讲经筵,当然不能厚此薄彼。 朱厚照听了很不高兴,本来文哥儿每旬有一天不进宫他都不开心了,现在还说要一整个冬天都不来陪他玩,他哪里接受得了? “住宫里,让小先生住宫里!” 朱厚照拉着朱祐樘的袖子说起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 他也不想文哥儿冻出病来的,所以只要文哥儿住进宫里来,便不用走来走去! 而且这样一来,文哥儿就能陪他玩一整天了! 这个主意可真是太棒了! “很大,能住下!” 朱厚照努力想办法说服朱祐樘。 他觉得宫里这么大,多住一个文哥儿完全没问题的! 朱祐樘没有松口,摇着头说道:“不行,你不能这般任性、这般自私,你小先生每天还要读书习字、侍奉祖父母,岂能陪你长住宫里?” 朱厚照气鼓鼓。 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难得要他好久好久都见不到小先生吗! 第二日文哥儿在放寒假前最后一次入宫陪玩,结果临到他要出宫时朱厚照不知从哪抱出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来,迈开小短腿要跟着文哥儿出宫。 文哥儿都惊了。 “你哪弄来的包袱?” 朱厚照哼哼唧唧,不乐意回答文哥儿的问题,并且掷地有声地宣布自己的打算:“你不进宫,我住你家!” 文哥儿:????? 朱三岁你快醒醒,偷偷收拾包袱也没用,没有人敢放你出宫的! . 第224章 第 224 章 震惊!三岁太子离家出走,竟是因为想上课! 文哥儿避着朱厚照给了谷大用一个眼神,再悄然用指头比了比坤宁宫方向,意思是“你快去找张皇后”。 谷大用会意地去坤宁宫搬救兵。 可不能真叫太子跟着文哥儿出宫去! 别说宫里不可能让太子跑宫外去,王家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留太子住下! 文哥儿和谷大用的交流只花了那么短短一个眼神的功夫,接着他便蹲下和矮不隆冬的小豆丁朱三岁说话:“本来我还想着冬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殿下要跟着我一起出宫可就玩不了了。” 朱厚照一听玩点不一样的,顿时开始犹豫起来,巴巴地追问道:“怎么玩?要怎么玩?” 文哥儿道:“殿下还记得河西走廊设的驿站吗?一直到我们大明,只要是有城池的地方都会有驿站,方便诏令与信函传递过去。殿下已经学了这么久、识了不少字,我就想着我们可以趁着冬天在宫门处设个驿站,每天把有趣的事写进信里投递到这个驿站里去,各自派人去宫门那边取信。殿下想想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好玩,可又有点苦恼:“孤还不会写字。” 文哥儿道:“殿下只需要告诉谷大用他们要写什么,他们便能帮殿下代写。遇到他们不会写的字,殿下说不定还能指点他们,毕竟殿下可是聪明绝顶的朱三岁!” 朱厚照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好!” 文哥儿忽悠朱三岁那简直是张口就来:“像我老师与我杨师叔,一个在京师,一个在陕西,一次书信往来少说也得一个月的功夫。有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能带信的人,还得等更久!便是相隔这样远,他们的情谊也不曾变过,仍是时常互通书信。如今我只是一两个月不能进宫来,殿下应当不会从此与我疏远了吧?” 朱厚照听文哥儿说李东阳和杨一清通一次信要等一个月,顿时觉得他们一天一次还能接受。他肯定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话要说! 文哥儿见说服了朱厚照,便与他约定好两个人以午时为界限,午时前是宫外驿使的工作时间,午时后是宫内驿使的工作时间。 也就是说,宫外的信会在早上投递到邮箱去,顺便带走昨天下午宫里放到邮箱的信。而宫里的信使可以在午后来取信投信! 两边错开取投时段,通起信来更有仪式感! 朱厚照听得直点头。 文哥儿道:“明日午时我便把邮箱送到宫门处,到时候会给殿下留一把钥匙,殿下到时候可以把钥匙交给你挑选出来的驿使。” “好!” 朱厚照开开心心地答应。 张皇后被请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朱厚照那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 要不是这小子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张皇后都以为谷大用是没事找事才把她喊过来! 文哥儿注意到张皇后的到来,起身向张皇后见礼。 张皇后对这位小神童还是挺有好感的。 毕竟朱厚照经常跟他们夸个没完,且这小孩长得玉雪可爱,平日里瞧着又聪慧乖巧,与那些顽皮捣蛋的小孩儿完全不一样。 张皇后免了文哥儿的礼,笑着看向自己儿子:“照儿,你这是准备上哪去?” 朱厚照突然见到他母后,意识到自己的偷溜计划可能暴/露了。他抱紧自己的小包袱,摇着头否认道:“没上哪!” “是就最好,不然母后还以为你要抛下我和你父皇出宫玩儿去。”张皇后叹着气说道。 瞧见自家母后这般情态,朱厚照只能说道:“不出!” 张皇后便放文哥儿出宫去,好奇地跟朱厚照问起他们刚才在商量什么。 她可是从谷大用那里听说了的,这小子自从昨天提出的让文哥儿住宫里的要求被驳回,就气哼哼地收拾小包袱准备跟着文哥儿出宫去! 王家小神童到底是怎么哄好了这头小倔牛,叫他开开心心地改了主意? 朱厚照便把自己要选出一个可靠驿使的事给张皇后讲了。 从明天午时起,他和小先生就能每天通信啦! 有了这么一件好玩的事,朱厚照哪里还坐得住?他把小包袱塞给张永让他去放好了,又让谷大用去通知底下的人东宫要开始新一轮的考试,需要挑选一位机灵可靠的驿使负责帮他写信、投信、取信,有兴趣竞争上岗的赶早报名,明儿一早考试,午时前就能正式干活啦! 文哥儿可是讲过的,安排大家做事首先要看他们本领如何,接着要看他们意愿如何。所以想干这活儿的就自己报名来考试,考得好的就上岗! 朱厚照还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要识字多的、写字好的、腿脚快的。 张皇后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 怎么感觉自家皇儿选陪玩的,比她管理后宫还严格? 朱厚照没了玩伴,见他母后还在,便力邀张皇后明儿一起来监考,看看他这个考官的威风。 他可是有过当考官的经验的,可懂可懂了! 张皇后受到儿子的热情邀请,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头表示明天一定来看他当考官。 朱三岁找到了新事情做,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拉着他母后讨论明天具体考点啥,还有明天的信里要给他小先生写点啥好。 傍晚朱祐樘得知朱厚照竟还想偷偷溜出宫去,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夸自家皇儿脑筋灵活。 他不答应让文哥儿进宫长住,他就包袱款款想跑宫外去! 还是文哥儿这小神童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这小子给哄住了。 至于两个小娃娃捣鼓什么“宫门驿站”,朱祐樘想了想,也没阻止,由着他们通信去。 另一边,文哥儿出了宫,心情顿时快活起来。 真不错! 寒假来了! 把工作(朱三岁)带回家是不可能的,傻子才把工作带回家! 虽说付出了一点小代价,不过比起长长的假期来,每天给朱三岁写封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先生的,每天给学生出几道题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文哥儿让金生帮忙找匠人做了个信箱,顺便在外头加了个锁。 古人的锁惯爱用金鱼形状,据说是因为鱼儿睡觉时都睁着眼,可以勤勤恳恳地为人们看守财物。 他把钥匙留下了,给朱厚照那边备了一把,第二天连着邮箱按时送到宫门口。 来和他接头的不是谷大用,不过也是朱厚照身边的熟面孔。文哥儿笑着把钥匙交给对方,又与守卫商量着去宫门找个位置方便的位置摆好。 这只是东宫要求临时摆着玩儿的玩意,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都表示直接放下就行了。 顺利做好迎接寒假的准备,文哥儿愉快地溜达回翰林院读书去。 既然不必进宫去了,文哥儿便又重拾自己在翰林院的教学工作,每天一早在翰林院聚众读书,瞧着很有那么一点诲人不倦的小先生模样。 要不是这些天雨雪不断,文哥儿都想重拾他的摆摊大业了。 转眼来到十一月初,《河西走廊》正式上架销售,大家对河西一带的印象都是贫苦落后,很少人了解过关于河西的历史,“河西走廊”这个说法更是让人耳目一新,感觉遥远荒凉的河西之地都有点儿亲切了。 走廊嘛,这东西大家家里都有! 不少人看到李东阳这位“西涯学士”倾情推荐,再加上作者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以及一干庶吉士,二话不说又买了回去。 更让人忍不住买回家的,还有同步推出的“丝绸之路”积木套装以及对应的事件卡包! 尤其是这个卡包,不知多少人疯狂开包,只求拆出金闪闪的限量版汗血宝马。 买疯了! 富家子弟直接一打一打地买卡包,穷人家的孩子则是掀起了换卡风潮,大家都有多余的卡,那就相互换换呗,换齐了大家都能拥有一套完整的卡牌! 买不起积木套装的直接买纸质“丝绸之路”图纸也可以玩得很尽兴。 这个十一月里头,“河西走廊”俨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书本身有没有人看完不知道,反正大家都玩起了“丝绸之路”。 这笔“润笔费”因为涉及到要和庶吉士分账,王华没有把它拿去充公,而是由着文哥儿自己安排。 庶吉士们今年是没资格回家省亲的,他们都是官场新丁,又还没有实职在身,只能靠庶吉士补贴以及少得可怜的俸禄度日。 像毛澄他们这些家境还算可以的日子倒还过得去,换成家里困顿的可就不一定能熬得住了。 翰林院清贵是清贵,就是没什么别的进项,没点家底根本活不下去! 本来大家拿到《河西走廊》,只觉看着自己配的图文刊印成书很有意思,都要了几本留着过年送给亲朋好友。 结果文哥儿拿着第一笔分润回来跟他们分账,直接把他们给震惊了:这是要给他们过个肥年啊! 以前过年都说是“过年关”,就是因为人情走动对于许多家庭来说是个巨大负担。 对于初入仕途的新人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在此之前都是靠家里供养的读书人,家里的人情往来鲜少要他们自己操心。 如今他们有了功名,成了当家人,才发现自己要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少! ——而这些花销,他们往往不能再跟家里讨要了。 李梦阳他们这些庶吉士,目前就正处于这么个阶段。 现在文哥儿给他们分了这么一大笔“润笔费”,倒是叫他们可以安安心心过年、不必忐忑如何应付踏入仕途后的第一次官场大应酬了。 状元毛澄说道:“这太多了,我们只是顺手帮忙画了几笔或者帮忙找了几个典故,哪能拿这么多分润?” 文哥儿道:“这是事先说好的,可不能事后来改。” 他觉得自己个头不够高,当即站到小板凳上开始引经据典—— “你们可是要当官的人,做事要讲信用!” “子贡问孔子怎么治理好国家,孔子说‘粮食多多的,兵马多多的,还要让信任当政的人’,子贡问‘如果实在不得已要去掉一项,您觉得先去掉什么’,孔子说‘先去掉兵马多多’。” “子贡又问‘如果实在不得已还要再去掉一项,您觉得先去掉哪个?’,孔子说‘去掉粮食多多’,因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可见讲信用是很重要的!要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讲信用,明明已经说好的事总是说改就改说变就变,以后就不信任朝廷啦!” 要是都不信任朝廷,这个朝廷迟早要完! 毛澄等人:“…………” 瞧这小子说得,仿佛他们不收这钱还成了祸国殃民的事儿! 庶吉士们只得怀揣着拯救大明朝廷公信力的伟大决心把这笔“润笔费”给收了。 震惊!三岁太子离家出走,竟是因为想上课! 文哥儿避着朱厚照给了谷大用一个眼神,再悄然用指头比了比坤宁宫方向,意思是“你快去找张皇后”。 谷大用会意地去坤宁宫搬救兵。 可不能真叫太子跟着文哥儿出宫去! 别说宫里不可能让太子跑宫外去,王家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留太子住下! 文哥儿和谷大用的交流只花了那么短短一个眼神的功夫,接着他便蹲下和矮不隆冬的小豆丁朱三岁说话:“本来我还想着冬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殿下要跟着我一起出宫可就玩不了了。” 朱厚照一听玩点不一样的,顿时开始犹豫起来,巴巴地追问道:“怎么玩?要怎么玩?” 文哥儿道:“殿下还记得河西走廊设的驿站吗?一直到我们大明,只要是有城池的地方都会有驿站,方便诏令与信函传递过去。殿下已经学了这么久、识了不少字,我就想着我们可以趁着冬天在宫门处设个驿站,每天把有趣的事写进信里投递到这个驿站里去,各自派人去宫门那边取信。殿下想想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好玩,可又有点苦恼:“孤还不会写字。” 文哥儿道:“殿下只需要告诉谷大用他们要写什么,他们便能帮殿下代写。遇到他们不会写的字,殿下说不定还能指点他们,毕竟殿下可是聪明绝顶的朱三岁!” 朱厚照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好!” 文哥儿忽悠朱三岁那简直是张口就来:“像我老师与我杨师叔,一个在京师,一个在陕西,一次书信往来少说也得一个月的功夫。有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能带信的人,还得等更久!便是相隔这样远,他们的情谊也不曾变过,仍是时常互通书信。如今我只是一两个月不能进宫来,殿下应当不会从此与我疏远了吧?” 朱厚照听文哥儿说李东阳和杨一清通一次信要等一个月,顿时觉得他们一天一次还能接受。他肯定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话要说! 文哥儿见说服了朱厚照,便与他约定好两个人以午时为界限,午时前是宫外驿使的工作时间,午时后是宫内驿使的工作时间。 也就是说,宫外的信会在早上投递到邮箱去,顺便带走昨天下午宫里放到邮箱的信。而宫里的信使可以在午后来取信投信! 两边错开取投时段,通起信来更有仪式感! 朱厚照听得直点头。 文哥儿道:“明日午时我便把邮箱送到宫门处,到时候会给殿下留一把钥匙,殿下到时候可以把钥匙交给你挑选出来的驿使。” “好!” 朱厚照开开心心地答应。 张皇后被请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朱厚照那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 要不是这小子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张皇后都以为谷大用是没事找事才把她喊过来! 文哥儿注意到张皇后的到来,起身向张皇后见礼。 张皇后对这位小神童还是挺有好感的。 毕竟朱厚照经常跟他们夸个没完,且这小孩长得玉雪可爱,平日里瞧着又聪慧乖巧,与那些顽皮捣蛋的小孩儿完全不一样。 张皇后免了文哥儿的礼,笑着看向自己儿子:“照儿,你这是准备上哪去?” 朱厚照突然见到他母后,意识到自己的偷溜计划可能暴/露了。他抱紧自己的小包袱,摇着头否认道:“没上哪!” “是就最好,不然母后还以为你要抛下我和你父皇出宫玩儿去。”张皇后叹着气说道。 瞧见自家母后这般情态,朱厚照只能说道:“不出!” 张皇后便放文哥儿出宫去,好奇地跟朱厚照问起他们刚才在商量什么。 她可是从谷大用那里听说了的,这小子自从昨天提出的让文哥儿住宫里的要求被驳回,就气哼哼地收拾小包袱准备跟着文哥儿出宫去! 王家小神童到底是怎么哄好了这头小倔牛,叫他开开心心地改了主意? 朱厚照便把自己要选出一个可靠驿使的事给张皇后讲了。 从明天午时起,他和小先生就能每天通信啦! 有了这么一件好玩的事,朱厚照哪里还坐得住?他把小包袱塞给张永让他去放好了,又让谷大用去通知底下的人东宫要开始新一轮的考试,需要挑选一位机灵可靠的驿使负责帮他写信、投信、取信,有兴趣竞争上岗的赶早报名,明儿一早考试,午时前就能正式干活啦! 文哥儿可是讲过的,安排大家做事首先要看他们本领如何,接着要看他们意愿如何。所以想干这活儿的就自己报名来考试,考得好的就上岗! 朱厚照还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要识字多的、写字好的、腿脚快的。 张皇后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 怎么感觉自家皇儿选陪玩的,比她管理后宫还严格? 朱厚照没了玩伴,见他母后还在,便力邀张皇后明儿一起来监考,看看他这个考官的威风。 他可是有过当考官的经验的,可懂可懂了! 张皇后受到儿子的热情邀请,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头表示明天一定来看他当考官。 朱三岁找到了新事情做,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拉着他母后讨论明天具体考点啥,还有明天的信里要给他小先生写点啥好。 傍晚朱祐樘得知朱厚照竟还想偷偷溜出宫去,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夸自家皇儿脑筋灵活。 他不答应让文哥儿进宫长住,他就包袱款款想跑宫外去! 还是文哥儿这小神童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这小子给哄住了。 至于两个小娃娃捣鼓什么“宫门驿站”,朱祐樘想了想,也没阻止,由着他们通信去。 另一边,文哥儿出了宫,心情顿时快活起来。 真不错! 寒假来了! 把工作(朱三岁)带回家是不可能的,傻子才把工作带回家! 虽说付出了一点小代价,不过比起长长的假期来,每天给朱三岁写封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先生的,每天给学生出几道题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文哥儿让金生帮忙找匠人做了个信箱,顺便在外头加了个锁。 古人的锁惯爱用金鱼形状,据说是因为鱼儿睡觉时都睁着眼,可以勤勤恳恳地为人们看守财物。 他把钥匙留下了,给朱厚照那边备了一把,第二天连着邮箱按时送到宫门口。 来和他接头的不是谷大用,不过也是朱厚照身边的熟面孔。文哥儿笑着把钥匙交给对方,又与守卫商量着去宫门找个位置方便的位置摆好。 这只是东宫要求临时摆着玩儿的玩意,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都表示直接放下就行了。 顺利做好迎接寒假的准备,文哥儿愉快地溜达回翰林院读书去。 既然不必进宫去了,文哥儿便又重拾自己在翰林院的教学工作,每天一早在翰林院聚众读书,瞧着很有那么一点诲人不倦的小先生模样。 要不是这些天雨雪不断,文哥儿都想重拾他的摆摊大业了。 转眼来到十一月初,《河西走廊》正式上架销售,大家对河西一带的印象都是贫苦落后,很少人了解过关于河西的历史,“河西走廊”这个说法更是让人耳目一新,感觉遥远荒凉的河西之地都有点儿亲切了。 走廊嘛,这东西大家家里都有! 不少人看到李东阳这位“西涯学士”倾情推荐,再加上作者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以及一干庶吉士,二话不说又买了回去。 更让人忍不住买回家的,还有同步推出的“丝绸之路”积木套装以及对应的事件卡包! 尤其是这个卡包,不知多少人疯狂开包,只求拆出金闪闪的限量版汗血宝马。 买疯了! 富家子弟直接一打一打地买卡包,穷人家的孩子则是掀起了换卡风潮,大家都有多余的卡,那就相互换换呗,换齐了大家都能拥有一套完整的卡牌! 买不起积木套装的直接买纸质“丝绸之路”图纸也可以玩得很尽兴。 这个十一月里头,“河西走廊”俨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书本身有没有人看完不知道,反正大家都玩起了“丝绸之路”。 这笔“润笔费”因为涉及到要和庶吉士分账,王华没有把它拿去充公,而是由着文哥儿自己安排。 庶吉士们今年是没资格回家省亲的,他们都是官场新丁,又还没有实职在身,只能靠庶吉士补贴以及少得可怜的俸禄度日。 像毛澄他们这些家境还算可以的日子倒还过得去,换成家里困顿的可就不一定能熬得住了。 翰林院清贵是清贵,就是没什么别的进项,没点家底根本活不下去! 本来大家拿到《河西走廊》,只觉看着自己配的图文刊印成书很有意思,都要了几本留着过年送给亲朋好友。 结果文哥儿拿着第一笔分润回来跟他们分账,直接把他们给震惊了:这是要给他们过个肥年啊! 以前过年都说是“过年关”,就是因为人情走动对于许多家庭来说是个巨大负担。 对于初入仕途的新人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在此之前都是靠家里供养的读书人,家里的人情往来鲜少要他们自己操心。 如今他们有了功名,成了当家人,才发现自己要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少! ——而这些花销,他们往往不能再跟家里讨要了。 李梦阳他们这些庶吉士,目前就正处于这么个阶段。 现在文哥儿给他们分了这么一大笔“润笔费”,倒是叫他们可以安安心心过年、不必忐忑如何应付踏入仕途后的第一次官场大应酬了。 状元毛澄说道:“这太多了,我们只是顺手帮忙画了几笔或者帮忙找了几个典故,哪能拿这么多分润?” 文哥儿道:“这是事先说好的,可不能事后来改。” 他觉得自己个头不够高,当即站到小板凳上开始引经据典—— “你们可是要当官的人,做事要讲信用!” “子贡问孔子怎么治理好国家,孔子说‘粮食多多的,兵马多多的,还要让信任当政的人’,子贡问‘如果实在不得已要去掉一项,您觉得先去掉什么’,孔子说‘先去掉兵马多多’。” “子贡又问‘如果实在不得已还要再去掉一项,您觉得先去掉哪个?’,孔子说‘去掉粮食多多’,因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可见讲信用是很重要的!要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讲信用,明明已经说好的事总是说改就改说变就变,以后就不信任朝廷啦!” 要是都不信任朝廷,这个朝廷迟早要完! 毛澄等人:“…………” 瞧这小子说得,仿佛他们不收这钱还成了祸国殃民的事儿! 庶吉士们只得怀揣着拯救大明朝廷公信力的伟大决心把这笔“润笔费”给收了。 . 第225章 第225章 / 文哥儿把润笔费分了出去,自己那份钱也没闲着,看到什么适合的礼物就给亲朋好友买,见者有份,人人不缺。 他还趁着休沐日约谢豆他们去养济院玩耍,冬天沙池被雪埋住了,便带着一群小娃娃堆雪人打雪仗,玩够了还兴冲冲在雪地上教人写字,愣是让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养济院都热闹起来了。 文哥儿和那位眼盲的老手艺人也说上了话,从他那儿预定了两套新鲜的猫猫玩具,一套送给张仑家猫猫,一套留着腊月送给自家猫猫。 至于什么吃的喝的,那当然是听说有什么新鲜的吃食就跑去尝尝鲜,吃到好吃的还要带回来给大伙都尝尝。 王华这个当爹的看着儿子拿到钱就眼也不眨地往外花,一点都没有拦着的意思。 对于文哥儿这位小先生放寒假后过得有多快活,深宫之中的朱三岁是不知晓的。 朱三岁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他小先生的信,因为小先生会在信里给他介绍很多新鲜东西。 比如列个图文并茂的时间轴告诉他别人的一天是怎么过的,有时候是路边买饼的人,有时候是药店打工的伙计,有时候是早早起来打铁的铁匠。 据说画的都是文哥儿认识的不同的人。 接着文哥儿会在这张时间轴后出点简单好玩的题目,比如叫他在时间轴上数数有几个相同的图案或者算算他们一天下来能赚多少钱之类的。 偶尔他有疑问写在信里送到信箱那儿去,文哥儿也很快会给他解答! . 才小半个月过去,朱厚照就已经收集了好多人的一天,知道了好多种谋生的职业! 唯一比较令他发愁的是,很多活儿都不赚钱,就算起早贪黑地从早干到晚都不赚钱。 赚钱怎么这么难呢! 朱祐樘这个当爹的,每天也能获得朱三岁分享的小神童每日来信,不知不觉也认识了不少新鲜物件和新鲜职业。 听着朱厚照每天纠结来纠结去,朱祐樘也忍不住跟着算了算,然后父子俩一起感慨“赚钱怎么这么难”。 对于文哥儿来说,这种“一天”他可以画三十天,天天不重样。 为了让自己给太子写的信足够写实,文哥儿还趁机提出每天告个小半天假出去周围遛弯。 瞅见感兴趣的行当就去问人家愿不愿意讲述一下自己是怎么度过一天的,再介绍点自己平时干活用的家伙。 得知自己的“一天”可能被太子知晓,大伙自然都欣然答应,除却家传秘法不能告知外人之外,大家都很乐意给文哥儿自己手头的工具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自己从早到晚都做些什么。 文哥儿开心地在外面浪,每天临到晚上才花一小会功夫给朱三岁画上几笔,偶尔出几道简单的题目或者介绍点好玩的小游戏,俨然已经成功把朱三岁给糊弄住了。 结果文哥儿浪到十一月月底,就收到李东阳转交给他的一封信。 写信的人是他杨师叔。 杨一清在信里说,看了《河西走廊》很是感慨,有些事想和他探讨探讨。 他往下一看,才知道杨一清这个在陕西搞文化建设的对《河西走廊》里介绍的敦煌壁画史很感兴趣,准备组织人手过去临摹、拓印一些壁画来搞搞研究。 之所以写这封信过来,就是想让文哥儿和李东阳在京师活动活动,搞点画坛人才过来。 文哥儿能认识什么画坛人才,还不是得看看吴宽愿不愿意参与! 他杨师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他四先生也! 敦煌壁画的事文哥儿也是了解过的,早些年文物和古建筑保护不受重视,文物大量流出海外,古建筑要么被拆毁要么被破坏。像敦煌的壁画就曾被人层层剥离,想要窥探底下覆盖着的更古老的画作。 需要注意的是,敦煌位于嘉峪关外,并不算完全在大明的控制之中,那一带只意思意思地设置了关外七卫作为羁縻卫所。 所谓的羁縻卫所,就是意思意思地将归附大明的各族头头脑脑封个都督、都指挥、千户之类的官职,让他们负责地方上的管理。 至于他们听不听话,还是得看朝廷怎么去运作。 到了后来的嘉靖年间甚至直接锁闭嘉峪关,彻底把包括敦煌在内的七处羁縻卫所全部弃之关外。 河西走廊被砍了一截,只守住了嘉峪关这个最后底线! 关外七卫很容易出现反叛,对于普通人来说涉足其中是很危险的。 想要到这种地方去,需要一定的勇气! 不是谁都像他哥一样,喜欢仗剑走边关的! 所以杨一清写信来京,一方面是想让他和李东阳动员点画坛人才跟他去敦煌看看,一方面是想让李东阳在朝中活动一二,让朝廷可以批准这次敦煌之行,让他带队去关外看看。 文哥儿看这封信,看得那叫一个心荡神驰,只恨自己才六岁,只恨自己不在陕西,要不然他就能跟着杨一清去敦煌了。 他这个师叔,可真是太对他胃口了! 文哥儿在那读得万般激动,他哥王守仁也注意到了,好奇地走过去问:“谁给你写的信?信里都写了啥?看把你激动得,脸都红通通的!” 文哥儿道:“我杨师叔来的信!” 他大方地把信递给王守仁看,顺便跟王守仁畅想自己一夜长大、秒变十几二十岁,跟着杨一清西出嘉峪关,直奔敦煌看壁画去! 不过不要紧,他杨师叔先带人去探探路,以后他可以直接跟他杨师叔出关攻略! 王守仁看完信,若有所思地听着文哥儿在那畅想未来。 文哥儿没注意到他哥的神色,屁颠屁颠去找吴宽商量此事,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点有毅力的、愿意跟着杨一清出关去看看的吴门人才。 吴宽沉吟起来。 他是官场中人,在画坛之中算不得多有名,要说吴门画派的话,那还得看他的老朋友沈周。 正好快过年了,可以写封信问候一下老朋友,所以吴宽一口答应下来,说帮忙问问。只是别人想不想去,还是得看别人的意思。 文哥儿听吴宽提过很多次沈周,也赏过好多次沈周的话,不由好奇地问:“沈先生会来京师玩吗?” 吴宽摇着头道:“他不会来的,往后你要是去苏州,我可以带你去拜访他。” 吴宽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沈周的情况。 原来沈周家中还有位老母亲在,所以从来不远游。如今沈周已经七十多岁,沈母也年近九十,身体仍非常康健,是以沈周始终信守誓言不离故土。 这可真是践行了好几十年的“父母在,不远游”! 文哥儿也不失望,反正他可以去苏州,到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下七十好几的沈周,还有沈周家中八十好几的母亲。这么长寿的老人家,可得好好跟她讨教一下长寿秘诀! 文哥儿和吴宽讨论完杨一清敲定下来的敦煌之行,正要溜达回去读书,又被吴宽给喊住了。 吴宽道:“差点给忘了,我这里也有封你的信,你拿去瞅瞅。”他掏出封信递给了文哥儿。 文哥儿打开一看,竟是唐寅他们写来的节前问候:马上就要过年了,《饮食诗话》写好了吗?说好王六岁要出的书,现在怕不是要变成王七岁的书了吧? 文哥儿:“…………” 可恶,这催更来得猝不及防啊! 算算日子,就算他现在赶稿子,也赶不及署名为王六岁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也很无奈啊! 谁能想到他会半路被逮去给太子上课? 现在好不容易放寒假,他玩都还没玩够,哪里有心思写什么《饮食诗话》! 只怪当时一时嘴快,信誓旦旦说什么今年一定写出来,还热情地邀请人家帮忙题序作画。 文哥儿只能一脸郁闷地回庶常馆提笔给唐寅他们写回信,说自己实在没有灵感,明年一定写出来。接着他给唐寅等人介绍了一下“杨一清带你出关游敦煌”的宏伟计划,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参与。 不过唐寅他们都还是在校生,怕是没什么机会去的,文哥儿也只是稍微给他们提了一嘴,遗憾自己年纪实在太小根本没办法报名参与。 文哥儿心心念念记挂着敦煌看壁画,家里却在腊月爆发出一场大争吵:王守仁跟李东阳提出他们庶吉士该外派去干点实事,比如派他代表朝廷去敦煌看看,实地瞅瞅河西走廊的情况,考察一下关外七卫还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这厮甚至趁着交作业的当口直接上书内阁,表示如今正考虑加强关贸,正需要派人去边关看看。他食君之禄,始终没能为君分忧,心中十分忐忑,所以吧,请派我,王守仁,去敦煌吧!为了朝廷的边贸大计,我愿意冒险出关,看看关外七卫安分不安分! 王华看了李东阳捎回来的请愿书,气得那叫一个肝疼。 你说你十几岁的时候去居庸关那一带晃荡就算了,好歹是在朝廷掌控之下的地方,喊一声还能有人来救你。现在你要跑去嘉峪关外晃荡,这不是要让家中两老每天提心吊胆吗?! 王华抄起棍子撵得王守仁满院子逃窜。 文哥儿得知事情原委,眼睛都睁圆了。 他哥一准是看了杨师叔给他写的信,就偷偷摸摸计划着要去敦煌了,还是高举“为君分忧”的大旗请求公费出游去给朝廷的边贸计划摸个底。 好你个王守仁!!! 居然偷偷给内阁递请愿书!!! 你把这些话都讲完了,以后我要出去时还讲什么?! 文哥儿完全没有想到,他哥居然会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 第226章 第226章 / 王守仁和王华上演了一出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闹剧,最终王守仁使了个巧劲蹬上院墙蹲在上头不下来而告终。 王华都这把年纪了,可不兴爬墙了的,只得把棍子收好在那直叹气。幸亏亲家诸让已经去了山东,要不然人家找上门来算账,他也不知该如何交待才好。 儿子大了,王华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让岑老太太和赵氏平时待诸芸好些,别叫人受了委屈。 要不然这结亲可真要结成仇了。 文哥儿见王华放弃揍王守仁了,愤愤地蹲在院墙下看着翻上院墙的王守仁,眼神十分幽怨。 混蛋哥哥! 个学人精! 他哥那请愿书上说的话,很多都是他那天跟他哥讲的! 那可是他为自己未来的出游准备的说辞,他哥都说了他以后怎么办! 王守仁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说道:“想不想学我这一手借力上墙?你刚才也看到了,特别有用的,爹他好面子,肯定不好意思追上来。” 文哥儿:“…………” . 想学。 好气! 王守仁见文哥儿明显心动了,当即继续游说文哥儿别为那点小事伤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借口什么的,以后再找就是了,与其让外人去敦煌玩,哦不,去敦煌实地考察,倒不如让他这个亲哥去。他们可是一家人,等他回来了还怕没有详尽的出关游玩攻略吗? 文哥儿经过王守仁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主要是吧,他现在实在是太小了,就算他哥不去,他也是去不了的。 所以王守仁其实不算是抢了他出去玩的机会。 道理都懂,但还是好气! 文哥儿只能气鼓鼓地让王守仁给他演示“包教包会的上墙秘诀”。 可惜他年纪还太小了,瞧他这小胳膊小腿的,王守仁再怎么教他都是实践不来的! 是以文哥儿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哥是不是在忽悠他。 事已至此,根本没法计较什么了。 文哥儿便问王守仁:“嫂嫂知道你要去敦煌的事吗?” 王守仁道:“等事情敲定下来了,我再和你嫂嫂商量。要是内阁那边都不许我去,那不是白吵架了吗?”他一脸笃定地挺起腰板,“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一直是我说了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事哪用先经过妻子同意!”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朝着王守仁身后喊了一句:“嫂嫂!” 王守仁:“…………” 王守仁回过头,见到诸芸站在那儿朝他微微地笑。 那笑容已经很不妙了,偏文哥儿还屁颠屁颠跑到他前头,不怀好意地说道:“嫂嫂你刚才一定没听全,我给你学一遍!”他说罢就学着王守仁刚才那模样挺直了小腰杆,比照王守仁刚才说话的语气模仿起来,“‘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唔!” 王守仁长手一伸,麻溜捂住了他弟的嘴巴,不让他在诸芸面前来个鹦鹉学舌。 这小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王守仁用眼神求文哥儿别瞎拱火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知道他的厉害了吧! 好在文哥儿也没想着让他哥和他嫂嫂生了嫌隙,和王守仁交换了一个“行了行了你哄嫂嫂去吧”的眼神就各退一步,王守仁不捂文哥儿嘴了,文哥儿则是飞快溜走,让他们小夫妻俩说说话。 万一他继续留在这里,嫂嫂给他面子没能好好骂他哥怎么办! 他可是天底下第一体贴的好弟弟! 文哥儿郁闷了好一会,趁着假期溜达出门寻找曾经服船役的人了解他们的一天是怎么过得。 朝廷的徭役是不给钱的,意思是官府让你来干活,你家就得出人。 甭管你一家几口里面选谁出来,反正你们家总得出一个。 船役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时常一年四季跟着船飘在水上不说,路上还可能遇到勒索钱财的、摊派新活的,要是在行船过程中遭遇不测,还可能得赔钱干活! 船役们每年的运输任务轻重,往往决定于当地的卫官,想活儿轻松点(或者想活着回来)就得花钱打点卫官。 他们在奴役你,你还得赔着笑脸给他们送钱。 他们吃得脑满肠肥,意思意思地抬抬手少奴役你一点,你便得感激涕零地对他们千恩万谢。 这便是封建社会的运作方式之一。 对达官贵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的出行、运输、通信等等便利,大都建立在举国年复一年提供的免费劳动之上。 他们服一次徭役,甚至可能被逼迫到自己家财散尽、家破人亡。 随着各地官府越发、地方乡绅逐渐坐大,那些个当官的、读书的、经商的都可依仗身份或者依仗钱财免除自家的徭役,只剩没门路可走的继续年复一年地分摊越来越繁重的徭役。 直至再也活不下去为止。 到那时有人选择顺从地默默死去,有人选择揭竿起义、推翻朝廷。 一切洗牌重来。 其实对来说也不过是往复循环。 文哥儿与几个刚巧抵京的船役围坐在热腾腾的锅子边上涮肉吃。 这是他攒的饭局,牵线人是他相熟的闲汉,他们平日里东游西晃,有的人对码头这边也熟得很,文哥儿便让他们约些船役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他现在手上有闲钱,偶尔出来下馆子也不虚,自是大方地让闲汉牵线请几个健谈的船役来讲讲服船役的事,要是吃饱喝足后能带他上船瞅瞅就更好了。 正好这几天河道结冰,货船、客船基本都走不了了,不少船只停靠在码头一带静候河开,船役们也难得地拥有了几天清闲时光,那个受文哥儿所托的闲汉很快便约好了这么个饭局。 船役们本来还有些拘谨,见请客的是这么小一娃娃,心放下了大半,与文哥儿相互介绍了一番,为首的爽朗汉子便说道:“我们可是很能吃的,你这小娃儿要是钱没带够等会就说一声,我们一起凑凑。” 据说火锅的起源之一就是码头船工,他们经常在船上、码头上干苦力活,临到吃饭时没那么多闲工夫专门做菜,便煮沸一锅子或者一瓦罐子的水各自把肉菜放进去烫熟,囫囵着填饱肚子就是一顿! 不过再往前算一算的话,古时达官贵人的“钟鸣鼎食”,也算得上是远古时期的火锅了。 毕竟根据专家考证,“鼎”字下半部分代表的是柴火,鼎很可能就是在鼎底烧火,鼎里煮菜煮肉! 由此可见,人古代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很有仪式感,要在边上摆一排编钟边听着美妙的乐曲边享用美食来着。 文哥儿尝了口烫熟的肉片,觉得滋味还挺不错,笑眯眯地和人聊起了“钟鸣鼎食”的典故来,说夏商周的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得敲编钟来着! “乖乖,那可太怪了,吃饭还有人在边上敲钟,这谁吃得下哟!”有船役忍不住感慨。 他们不懂什么夏哥儿这么一讲,感觉他们还是现在这样吃锅子可比要更自在些! 文哥儿便又和船役们吹嘘了一通,说古时那些个王公贵族吃的米面准没他们现在吃的这般适口,他们都不会用石磨、不晓得可以把小麦磨成面粉来着!他们现在蒸得包子饺子、下的馄饨面条,就算是位列王公也是吃不上的! 哪怕生活可能不尽如意,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早生个一两千年,可没有现在这样大、这样稳的船! 大伙本就是边吃边聊,船役们听文哥儿讲吃吃喝喝的饮食史听得分外起劲。 见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他们熟悉的大船上,他们也有了分享的劲头,轮流给文哥儿讲起了他们行船时的趣事。 一顿锅子吃得其乐融融,文哥儿掏钱付了账,与船役们去他们船上参观了一圈,不时掏出小本本给一些小物件画了个速写,方便回去后给朱厚照绘制“船役的一天”。 他尤其热衷于研究停船用的绞车和升降船帆用的双轮滑车,在边上绕来绕去、看了看去,只觉古往今来都不缺聪明人。 像这绞车就是跟辘轳那样的省力工具,可以轻轻松松把泊船用的沉重石碇或者铁锚从水里拉起来。 见文哥儿似乎对绞车很感兴趣,船役们骄傲地介绍道:“这可是大船才有的!” 一般小船可用不上那么大的船锚,根本用不上绞车。 文哥儿由衷感慨:“厉害!” 等得知船役们是苏州来的,文哥儿积极约饭:“等我以后跟我老师去苏州,一定去找你们吃一顿。” “好,到时轮到我们请你吃!”船役们朗笑着答应,又好奇起文哥儿的老师到底是谁。 一聊之下,船役们才知晓文哥儿的老师正巧是他们苏州出来的状元郎吴宽,船役们都不免感慨世界可真是太小了,他们只是上岸搓顿免费的饭,居然能碰上他们状元郎的学生。 要不怎么说缘分这东西特别奇妙? 见船役们都挺惊讶,随行的闲汉登时找着显摆机会了,唾沫横飞地给他们介绍起来:他们的小神童不止一个状元老师,小神童另一位老师也是状元,小神童他爹也是状元!现在他们小神童还在给太子讲学,太子诶,可厉害了!! 闲汉话里行间那股子自豪劲,叫人听了觉得小神童是他们家孩子似的。 文哥儿都被他吹嘘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船役们自是既震惊又高兴,没想到请他们吃饭的居然是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 这顿饭他们可以吹一年! 临别时两边俨然已经是很相熟的朋友。 文哥儿别过这批新认识的大伙伴,优哉游哉地与金生一同往回走。 码头上吹来的猎猎江风其实有点冻人,不过文哥儿两人都是不畏冷的年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感觉回去的路上行人不怎么多而已。 大冬天的,大家显然都爱窝在家里躲冬。 文哥儿都吃饱了,便也不急着回家,又转道去老丘家玩耍,借老丘家的笔墨绘制“船役的一天”,顺便给朱厚照添了张“大运河”图纸,让他在宫里找玩伴在大运河上好好做做“赔钱题”。 “大运河”的玩法和“丝绸之路”差不多,极致的倒霉关卡,极致的游戏享受! 大伙漂泊江上辛辛苦苦干一年,年底倒赔官府一千贯是为哪般! 文哥儿哼哧哼哧地给朱三岁绘制完“船役的一天”,并附赠全新的“大运河”游戏图纸,拿起来好生欣赏了一番。 很不错,绝对谁玩谁睡不着觉! 哼哼!!!他不能出去玩,谁都别想好!!! 丘濬见文哥儿在那对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一脸自得,好奇地表示几张图纸拿过去一看,眼皮止不住地猛跳起来。 他怀疑吧,这小子在辱骂他们这些当官的,并且有证据。 证据确凿! 你小子一天到晚都在给太子写些什么信、介绍些什么游戏?! . 第227章 第227章 / 丘濬在官场混了快四十年,虽说没任过什么实职,可指点江山的次数多得不得了,看到南边有战事要发表一下意见,看到户部办事墨迹要发表一下意见(一度曾让户部的人骂他跨衙门瞎指挥)。 对于怎么通过随口哔哔和人结仇这个技能,丘濬自己也是使用得炉火纯青的,是以他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很聊得来的同僚。 虽说文哥给这个《大运河》设定的背景是“隋唐大运河”,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居易还说是“汉皇重色思倾国”来着,谁不知道这个“汉皇”指的是谁啊?! 懂得都懂,你不懂咱也没办法! 文哥儿这个《大运河》的关卡明显就是话里有话啊! 就这样,他还敢让太子面前送,谁看了不夸他一句胆大包天? 丘濬眼神变了变,变了又变,变了再变,不由转头问道:“你与那英国公府家的小子还有往来吗?” 文哥儿不明所以,不知道老丘为啥问这个。 “没有!” 文哥儿矢口否认。 . 接着他怕事情败露会让老丘再次和他闹绝交,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两句:“最近我只给他家猫猫送过一次猫猫玩具!养济院的蔡先生给做的!就一次!” 丘濬听了脸色晦明不定,安静良久才说了句:“难得你们投缘,以后该怎么往来就怎么往来吧。” 就这小子干的事,指不定哪天能把文武全得罪了,到时候在勋贵那边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说不定还能捞他一把。 至于劝文哥儿别吱声,丘濬是不会劝的。 他自己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脾气,路见不平绝对要开腔,路上没有不平他也要幻想一下“以后它肯定会不平所以我们得未雨绸缪地做好修补计划”。 要不当初户部怎么会嫌他烦人,很不耐烦地说什么“这不是你该指手画脚的事”。 这些人呐,自己不好好干活,别人好心帮他们指出正确方向,他们竟还不乐意听,一点都不君子! 只要是对的事,对丘濬来说就无所谓得罪人不得罪人。 一老一小坐着玩了一局《大运河》,丘濬玩着玩着也逐渐生出一种“毁灭吧这垃圾朝廷”的感觉。 他无奈地让文哥儿赶紧带着图纸回家去,这种游戏不适合他们这种需要平心静气的老家伙玩。 文哥儿一看丘濬都被气到了,颇受启发地回家去找他祖父玩耍。 作为孝顺孙子,有好玩的新游戏合该跟亲祖父分享! 结束一局的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谢谢,有被孝到。 文哥儿和大伙玩了一轮,连夜添了几个更倒霉的事件卡,让朱厚照能玩上更高难度的大运河游戏。 这就叫“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绝对不是因为他想报复社会。 翌日王华早早去上朝,文哥儿则是老老实实地去翰林院读书。 这日朝议正好讨论到杨一清想出关考察的事。 对敦煌这地方洪武年间算是朝廷直接把它攻取下来的,可经过年的发展,朝廷对关外七卫的管控力度逐渐减弱,大家对敦煌就处于一种要也行、不要也行的微妙状态。 就像文哥儿最开始给朱厚照讲的那样,朝臣们都觉得这地方治理起来太费劲,还经常会遭到草原人和西蕃人的双重骚扰。 你好不容易建设出点模样来了,他们轮流跑过来破坏一通就能让你一整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这种遭遇一次两次还好,经年累月地发展下来很容易让人生出“不如还是放弃吧”的想法。 说到底就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 这些年来大明的边防工程基本止步于嘉峪关内,这个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关外七卫可要可不要,实在保不住就直接把嘉峪关大门一关了事! 很少有人会提出亲自去关外七卫看看这种想法。 对于杨一清提出的这个请求,大家神色都各不相同。 要是没有前头那个关于加强边贸的议题,这种请求自然是来多少拒绝多少,现在朝廷既然想搞搞边贸,有人愿意去关外七卫探探底便是可以拿出来讨论讨论的事了。 李东阳如今还在翰林院干活,顶多也只是在礼部挂了个职,暂时还没资格在朝会上畅所欲言。不过他向来人缘不错,昨儿趁着休沐日上下活动了一番,这日上朝便有许多人表示杨一清愿意出关朝廷理应鼓励和支持。 事情很快敲定下来。 一般来说,这种没动到别人蛋糕的提议只要有人提出来并有说话够分量的人支持,便没有人会闲着没事跳出来反对。 一来不用他们出钱,二来不用他们出力,杨一清愿意干就让杨一清干去! 王华他们回到翰林院,除了带回朱厚照给文哥儿的信,还带回了敦煌之行可以提上日程的好消息。 等到朝廷拨付的专款和出关的诏令送到陕西,杨一清就可以召集人手公费出游了! 文哥儿得知这个公费出关旅游的申请获得了大伙的一致赞同,一时也不知该开心以后自己也有机会可以出去玩好,还是该羡慕妒忌恨他哥能马上去敦煌好! 文哥儿怀揣着最后一点点希望问王华:“哥哥他还是个庶吉士,肯定去不了的对不对!” 王华瞥了他一眼,说道:“刘阁老他们觉得你哥的文章写得情真意切,认为是该让有意愿的庶吉士出去历练历练。” 要知道早些年国子监监生就有历事的安排,现在新科进士们也会安排他们去六部或者六科廊房打打杂锻炼锻炼,所以让庶吉士去干点外派活儿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合法合规! 文哥儿听后更郁闷了。 他哥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真希望他以后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既然自己注定没法出去,文哥儿只能回去庶常馆拆朱厚照的信看,琢磨一下明天给朱厚照回点啥。 朱厚照还不会写字,信都是口述让人代笔的,满纸都是稚言稚语,文哥儿读着觉得还挺有趣,倒也没当成一种负担。 他看完后就愉快地就提笔回了封信,封好准备等会连着“船役的一天”一并投进信箱里去。 为了提高《大运河》的吸引力,文哥儿还托探花罗钦顺他们帮忙绘图,把他手绘的卡面画得更牛逼一点。 小孩子可看不懂那么多文绉绉的介绍,看着牛逼就是好!! 文哥儿刚给庶吉士们分过一大笔“润笔费”,大家都不介意帮文哥儿干这点小事。 一群人合力画完了新卡面,还饶有兴趣地玩了几局,每局都是谁的船队亏得多换谁揭竿而起当掌控大运河的神秘力量! 不得不说,这个模式换个背景、换个卡面,又可以玩个三天三夜,永远都能给人新鲜感! 文哥儿打包新卡牌的时候抽走了一些正向卡牌,留着准备以后拿来忽悠朱三岁。 王守仁见了奇道:“你怎么只给太子殿下留这些卡?” 全是霉运,没点好事! 嘶,太子殿下这个版本甚至不能掷骰子跳关卡,只能老老实实从头走到尾! 文哥儿道:“游戏防沉迷,从我做起!要是给了太子殿下全套卡,太子殿下还不天天玩个没完?” 王守仁抬手揉着文哥儿脑壳说道:“小心以后太子殿下发现了,气得把你这大好的头颅砍掉!” 任谁发现别人都有简单模式可玩,自己却由始至终都在玩困难模式,还不得气疯! 文哥儿道:“不至于,不至于。” 好歹他们现在也算是有了那么一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堂堂太子岂会因为几张卡牌剁他头! 王守仁道:“反正你悠着点。” 文哥儿连连点头:“我这人最有分寸了!” 朱厚照在宫里玩耍到午时,马上差遣驿使去宫门取信。 等看到驿使带回来的不止有回信和那名为“某某的一天”的新连载,还有一份新的图纸和对应卡包,朱厚照顿时兴奋起来。 有新东西玩了! 朱厚照忍着没马上开始玩《大运河》,而是先去看文哥儿给回的信。 他认得不少字,读起文哥儿的信来虽然有点费劲,却不乐意直接让旁人念给他听,都是自己慢慢看。 光是读完回信、看完以时间轴和简明图文展示出来“船役的一天”,就费了朱厚照老大的功夫。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枯燥,还读得津津有味,只恨文哥儿不能进宫来,要不然他可以直接和文哥儿讨论自己觉得新奇或者自己不太理解的地方! 看到文哥儿介绍起像辘轳一样的绞车,他还跑去外头的井边看了半天,想象着它怎么把船锚从水底拉上来。 重重的船锚抛进水里能让大船稳稳当当地停下来,那碌碌转动的绞车又能轻松地把它拉回船上,听起来真是稀奇得很! 可惜文哥儿能亲自上船去看绞车,他却没办法一起去! 朱厚照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连《大运河》都没心思玩。 这种低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朱祐樘忙完朝堂上的事归来。 朱祐樘听人说朱厚照一直闷闷不乐,奇怪地过去关心儿子。 听自家父皇问起了,朱厚照据实以告:“我也想看大船!小先生去了!”他和朱祐樘说起自己不开心的最大原因,“他不进宫!去码头!” 既然可以去码头,为什么不能进宫! 不进宫就算了,去看大船还不带他! 朱三岁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朱祐樘:“…………” 免了文哥儿进宫讲学的人是他,文哥儿就算想进宫来也进不来,哪里能怪人小神童? 至于带朱厚照去码头看大船,那就更不可能了。 实际上王华能让文哥儿跑去码头玩耍,朱祐樘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寻常父母养孩子,都是像王华这样的吗?才六岁大的小娃儿,王华竟也敢放他到处乱跑。 怪不得他家长子王守仁居然自请去陕西跟着杨一清出关考察。 都是王华这个当爹的惯出来的。 朱祐樘为了转移朱厚照的注意力,目光落到了矮几上摆着的《大运河》上。 “这是你小先生送你的新游戏吗?”朱祐樘拿起来笑道,“父皇陪你玩一局吧。” 朱厚照听到他父皇要陪他玩耍,马上忘了自己不能去看大船的郁闷,积极地摊开图纸研究起这个《大运河》该怎么玩。 很快地,他发现《大运河》和《丝绸之路》一样,永远是拿卡的人最快乐! 朱厚照先发制人地把抱住卡包,对他父皇说道:“您出发吧!” 朱祐樘:????? 这语气,这对白,这迫不及待等着看人倒霉的神态—— 看起来实在再熟悉不过! 怎么办,还没走出第一步,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 第228章 第 228 章 / 大运河有多好用,??用过的皇帝都知道,因为江南这个大粮仓里的粮食大多都是通过大运河运送到京师的。 因为直接连通杭州和京师,所以元明清所使用的大运河一般被称为“京杭大运河”。至于《大运河》图纸上的隋唐大运河,??目前大部分已经废止了。 毕竟不用把粮食运去隋唐时期的东都洛阳了。 只是文哥儿这《大运河》的背景虽设置在隋唐,关卡却设置得让身在明朝的玩家们也很有代入感,每走一步都有种血压飙升的感觉。 朱祐樘平时听谢迁他们讲课,讲的都是圣贤书、大道理,从来没有从一个船役的角度去了解过大运河上发生的事。 说起来“玩家”们的身份依然是客商,??甚至还是拥有船队的客商,比之船役要好一点,??只是沿途遇到的难题还是很多,一路上时不时就碰上吃拿卡要、拦河抢掠、狂风巨浪。 要说遇到贼寇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很多来自官府的刁难,而且是文官走了武官上,武官走了胥吏上,简直人人都是坏蛋! 你还没法说他是抹黑朝廷命官,??因为这是在骂隋唐官场黑暗,??而且这游戏里坏的也不只是朝廷官吏啊,??你看那个竞争对手坏客商还悄悄请泅水高手捅穿你船底来着,??人商贾怎么就不跳出来说抹黑商人形象? 你这么有代入感难道是自己也干了这种事所以心虚了?啧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所以吧,咱跟着骂一骂就好,别随便代入任何角色! 毕竟人也没特意针对谁,??只是一视同仁地把所有出场人物都设置成坏蛋罢了! . 朱厚照每抽出一张卡,??都要感慨一下这人真坏。 遇到不认识的字、理解不了的词儿,??还要虚心请教朱祐樘让他给自己讲讲这卡是怎么回事。 等到朱祐樘耐心地给他解释完,朱厚照当场来个现学现卖、兴奋诵念卡面台词,??不是扣押朱祐樘的财货就是弄走朱祐樘的随从! 你小子要我一张张卡教你怎么坑我自己吗? 你一个三岁大的小娃儿,怎么会有这么冰冷无情的冷酷心肠! 亲子游戏果然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桥梁! 父子感情,逐渐升温(甚至呈飙升状态)! 朱厚照丝毫没察觉他父皇的心情有多复杂,兴致勃勃地迫害完他父皇,又去迫害他母后,第二天还把东宫诸人挨个迫害一遍,台词早就念得滚瓜烂熟。 弄得大伙做梦都在大运河上艰难航行。 那么宽阔的大运河,走起来却是那么地艰辛! 玩的时候大家听着朱厚照奶声奶气念台词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玩完以后不知怎地却笑不出来了。 他们这位小神童到底上哪打听来这么多发生在运河上的麻烦事? 要知道小神童也才六岁,这些东西总不会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吧?总是有那么一点现实依据的! 难道真的在大运河上发生过——甚至正在发生? 不少人接触过这个游戏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他们的京杭大运河上。 可惜入冬后运河经常封冻,不管官船私船大都处于停运状态,倒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哥儿这个存心报复社会的家伙得知朱三岁直接坑他爹去了,也有点吃惊。 要是让朱祐樘血压飙太高,怕不是会让这个极好说话的皇帝都生出几分火气来。 仗着自己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文哥儿一点不慌,仍是每天若无其事地给朱厚照绘制图文并茂的各种“一天”。 到了腊八,文哥儿便把自己攒下来的猫猫玩具都放到自己的苟日新盆里,准备一并送给猫猫。 别人家猫猫有的,他们家猫猫也要有! 文哥儿一大早等着猫猫出现,大家也都习惯了,等看到那只狸花猫如期而至,所有人都莫名生出种“这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猫神”的感觉来。 文哥儿跟猫猫嘀嘀咕咕,说自己准备了很多猫猫玩具在苟日新盆里头,让猫猫晚上要是还要过来的话可以顺便带走。 他觉得都很好玩的!尤其是养济院那位蔡先生给做的,瞧着特别精致好玩。 他又给猫猫介绍自己在养济院认识的小朋友们,告诉猫猫自己现在朋友特别多! 猫猫一边吃文哥儿给它准备的猫饭一边支着耳朵听他讲自己的新朋友。 它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也差不多才像现在这么大,已经念小学了,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它看不太懂人类之间的事,只远远看到过他被一群人类小孩堵着嘲笑,说他没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从不出门的怪爷爷。 他那个爷爷确实很怪,明明就住在隔壁却从来不见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孙子。可是等他出事的时候,他那个爷爷却又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 人类真是太奇怪了。别的小孩都笑他没有爸爸妈妈,可见爸爸妈妈是很重要的。它不懂人类的悲喜,但觉得别的小孩有的,它们家小孩也要有。 现在看来,爸爸妈妈确实很重要,有了爸爸妈妈交朋友都容易很多,每次过来都能听见他聊起不同的新朋友。 小孩看起来过得很开心。 小孩本来就应该很开心。 猫猫吃饱喝足,又踏着雪越上院墙离开。 文哥儿目送猫猫消失在院墙上。也许是因为知道肯定还会再见面,所以他只有见到猫猫的高兴,并没有因为它来了又走而太难过。 到了夜里,猫猫又来送文哥儿一个小福袋并带走了文哥儿放在苟日新盆里的猫猫玩具。 双方顺利互换了小礼物,文哥儿拆起小福袋来很是开心,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单方面被猫猫送宝贝了! 文哥儿打开小福袋,发现里头赫然是一袋子……发芽的马铃薯! 「这是一袋发芽的马铃薯,已经没有食用价值。食用发芽的土豆容易导致中毒,请勿轻易尝试。 铲屎官如果希望获得可食用的新鲜马铃薯,可以找个适合地方将它种下。」!!!!! 如果说辣椒、草莓只能算是经济作物的话,马铃薯就是可以作为正餐食用的高产作物了! 到了后世,马铃薯一度继小麦、稻谷、玉米之后被列为主粮预备役,除了它淀粉含量丰富、对土地肥力要求较低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马铃薯这东西可比水稻、小麦要节水多了,可以在西北推广种植!!! 而且一个马铃薯就可以切成很多块种下去,产量还特别高! 文哥儿拿起一个发芽的马铃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拿着的是吃不得的有毒食物,只觉自己拿着个大宝贝。 只是这么一小袋马铃薯,今年怕是还不够带去西北试种的,还是得等开春去石子坳那边试种一批,收成之后再送去西北推广! 如果说早前文哥儿对盘活河西走廊还有那么一点没底的话,现在只觉以后要是不把西域拿回来都对不起猫猫辛辛苦苦给他送来的大宝贝! 敦煌这么好的地方,不拿来种马铃薯实在可惜了! 文哥儿激动不已,偏又还不能和旁人说起,只能先在心里谋划着以后该怎么游说老丘他们派人去河西走廊种马铃薯。 虽说不一定能带领大西北发家致富,至少可以多填饱许多人的肚子。 文哥儿麻溜找到他哥,殷殷叮嘱他哥去敦煌时要注意沿途的耕地情况,了解一下当地粮食产量如何。 他虽然知道那边目前肯定没开垦出太多耕地,却不知清楚具体能产多少粮食,还是得多托他哥多观察观察才行。 王守仁随口答应说“好好好”,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 文哥儿觉得他哥不太靠得住,思来想去,跑去元家找元思永聊天。 他告诉元思永自己可能找到了一种适合在西北种植的粮食,就是得明年先想办法育种,看看元思永能不能跟他哥一起去河西走廊摸个底。 如果担心出关危险,不出关也是可以的,就在嘉峪关内走走看看! 要不是他年纪太小,他肯定是要亲自去的! 元思永听说居然有这样的新粮种,顿时来了兴趣。 文哥儿就和他分享了一下马铃薯的特性,一颗马铃薯种下去,可以结出一串马铃薯,加起来可能有足足好几斤!关键是,它对降雨量要求不高,西北连年大旱,别的粮食可能都长不起来了,可以拿这马铃薯去试试。 要是真种成了,那可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元思永听得心潮澎湃,拿着文哥儿给出来的长芽“土蛋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才不舍地把它还给文哥儿。他认真说道:“我回去和我爹商量一下,年后一定跟你哥一起出发去西北走一趟!” 文哥儿见说动了元思永,麻溜把长芽的马铃薯收回小福袋里。 这小福袋可是天然的储藏空间,这些马铃薯苗苗放在里面可以始终保持原貌! 等到开春种下去,必然可以长出无数串马铃薯! 文哥儿和元思永心情都很激动,又凑一起畅想了一下把马铃薯种遍河西走廊的盛景才分别。 元思永是个直接人,回到家马上就去找他爹,慷慨激昂地说道:“爹,我要去河西走廊!” 元守直:?????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王华发现元守直一直频频看着自己。 眼神很是不善。 王华有点纳闷。 . 第229章 第 229 章 / 得罪不得罪这事儿,??并不以王华的意志为转移。 目前他已经不知上了多少人的记仇本,要是哪天把《大运河》也发行了,得罪的人说不准就更多了。 毕竟比起《丝绸之路》上遭遇的外寇和天灾,??《大运河》上的关卡更多的还是“”。你再怎么说你讲的是隋唐时期,也得别人信才是啊! 王华接收了元守直一早上的不善目光,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儿子在作妖。 他回到翰林院后先找大儿子聊了聊,王守仁对此表示自己一无所知,自己正专心筹备敦煌之行,??只等过完年人齐了就去陕西投奔杨一清。 儿子大了,??教不了了,他就算拦着儿子也会偷偷往外跑,还不如让他跟着杨一清出关去。 更可气的是,这个出关的事一定程度上还是文哥儿给搞出来的。 小儿子提议大儿子干,简直让他想找人负责都找不着! 王守仁见王华一脸“要不再打儿子一顿”的危险表情,福至心灵地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如果是元通政的话,??我觉得可能跟文哥儿有关。昨儿他托我替他留意河西走廊的耕地情况,??估摸着是他觉得只找我不太够,??跑去怂恿思永跟我一起去。” 要知道去年元思永就很想出去考察各地农事来着,??这次知道有这么个公费出游的机会还不马上收拾包裹跟他一起出发? 王华也想起文哥儿兄弟俩早就祸害过别人家儿子的事。 . 这是觉得过了一年,元思永长了一岁,可以再祸害一茬? 王华哪还不明白元守直为什么对自己有意见。 换成自己,早就捋起袖子打上门了:你们家怎么回事,??净逮着我家祸害是吧?! 王守仁优哉游哉地揣着本书溜到不远不近的绝佳围观位置,??看看王华怎么找文哥儿算账。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哥祸水东引的险恶行径,??正在那儿埋头肝功课。等瞧见他爹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他才发现大事不妙,??赶忙乖巧喊爹。 王华就问他是不是跑去元家怂恿人儿子去敦煌。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他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了一番,“我只是让思永哥去河西走廊看看,绝对没有怂恿他去敦煌。” 你还不如让他跟着大队伍走,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在河西走廊晃荡就很安全吗?! 文哥儿道:“身体棒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又不是坏事,一年到头闷在京师有什么意思呢!我要不是太小了,我也跟着哥他们去!这么多人一起走,肯定不会出事儿的。” 王华骂道:“真出了事儿就把你赔给人家当儿子。” 文哥儿还教育起他爹来:“好端端的,您怎么能盼着别人出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得亏这小子才六岁,要不然王守仁刚说要往外跑,他又闹着要出去,他都不知该先揍哪个儿子好! “哪天别人亲爹要来打你,我是不会拦着的。” 王华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无奈地回去干活。 王守仁没看到他弟挨揍,也大失所望地上庶吉士课程去了。 文哥儿一开始不知道王华怎么精准地找上自己。 要知道元守直可是有名的“上班我们只聊公事”“下班后谁都别找我”,怎么可能会跟王华闲聊呢! 等瞅见他哥远远看完热闹后溜溜达达地走了,他一下子就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可恶,别人家哥哥爱护弟弟,他家哥哥专门坑害弟弟!!! 怎么会这样!!! 文哥儿愤愤地去找他哥算账。 抢他出去玩的借口就算了,居然还想看他挨揍,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跑过去对着他哥一通输出,中心思想是“这个哥哥不能要了”“有什么办法换个哥哥”。 王守仁不仅不对自己出卖弟弟的行为进行反省,还不时还掏掏耳朵作洗耳恭听状表示“你多讲点,再多讲点”。 文哥儿:“…………” 好气! 王守仁见差不多把弟弟气炸了,才说道:“唉,是你先伤了我的心,我才会把你干的事跟爹讲了。” 文哥儿道:“我怎么伤你心了!” 王守仁道:“你难道不是不相信我能帮你考察西北的耕地情况,才跑去怂恿人元思永跟我一起去敦煌?” 文哥儿语塞。 这可不能怪他不信任亲哥,谁叫这家伙看起来就特别不靠谱,答应起人来直说“好好好”,大家都知道这么说只是随口应一应的好吧! 王守仁慢悠悠地说道:“你说说看,你是不是不信我?亲弟弟都不信我,我能不伤心吗?”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说:“是你自己做事让人信不过,哪能怪我不信你!” 说是这么说,文哥儿却也没再追着王守仁骂他出卖弟弟。 他们兄弟俩本来就是一天到晚你坑我我坑你的,哪天真来个相亲相爱才奇怪! 入了腊月,大家都挺散漫,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清闲的官署,每天基本就是聚在一起喝喝茶修修书,日子过得很是悠哉,倒显得文哥儿这个天天埋头做作业的人有点辛苦。 连向来最严厉的大先生谢迁都难得地给文哥儿减了作业。 还让文哥儿早上可以晚些去翰林院。 大冬天的,大人写字都觉得冻手,小孩子还是多睡会的好。 文哥儿终于如愿地和他二哥一起过起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美好日子。 只是他每天早上依然醒得挺早就是了。 转眼到了大年初一,宫中一早就来了人,给文哥儿送了一匹小马驹。 一般来说,小马六个月大差不多就能有成体的八成高度,到两岁多就完全长成了,眼前这匹俊秀的小马驹瞧着还没长到成马的高度,估摸着也就一岁左右。 是匹枣骝马,鬃毛和尾巴都是乌溜溜的,通体却是红得发亮。 看得出来它被养得很好,脾气也很温顺。 来给文哥儿送马的还是老熟人谷大用。他笑着介绍道:“小先生,这可是陛下带着太子殿下亲自给你挑的马。” 换成别人过来,可能不会与文哥儿讲这些。 不过谷大用和文哥儿算是有颇深的交情了,所以与文哥儿说起话来自然更亲厚些。 文哥儿听说还有朱厚照父子俩一起挑马这种亲子活动,只觉朱厚照说不定是想趁机去看看马。 不管怎么说,生辰收到礼物都是件挺开心的事。 他们家拢共才他爹一匹马,现在他也有啦! 文哥儿留谷大用吃些茶点,准备写道谢表让谷大用带回去,对朱祐樘赐下的小马驹表达感谢。 对于已经在翰林院读书两三年的文哥儿来说,写写谢表什么的还是很简单的,基本上是提笔就来。 文哥儿把谢表写好拿给谷大用。 谷大用笑着收好,又给文哥儿转达明儿让文哥儿跟着王华去赴宴的口谕。 明日朱祐樘会在奉天门东廊宴请群臣,文哥儿进宫吃顿宫宴,还可以顺便去见见太子,要不然太子可就要闹了。 文哥儿想想自己放了一个多月寒假,除了每天跟朱三岁写写信聊聊天之外是挺久没见过这个学生了,便表示明天一定早些进宫吃宫宴。 对于整天在朱厚照留饭的文哥儿来说,参加宫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丝毫不觉得自己还没考科举就能享受京官待遇有什么不对。 可以说是很宠辱不惊了! 谷大用带着谢表回宫去。 文哥儿兴冲冲地绕着他新得的小红马转来转去。 再养个一两年,他估摸着就能骑上这匹小红马出去浪了! 想想从古到今的厉害人物都要给马儿起个牛逼名字,文哥儿觉得自己也得给自己的小马驹起个好名字! 于是王守仁他们过来看马的时候就听到文哥儿在那念念有词:“看你通体发红,以后就叫你王小红吧!” 王守仁:????? 不是,你小子起名就不能起个文雅点的吗? 文哥儿瞧见自家兄弟姐妹都过来了,热情地和他们分享自己给小红马起的名儿。 王守俭夸道:“挺好记的。” 王守仁道:“你觉得王小红这名字配得上你的神童名头吗?” 文哥儿道:“我要是起个飒露红、赤骅骝之类的,小红它也听不懂。我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喜欢,要让小红自己喜欢!”他还摸着王小红脑壳问,“小红你说对不对?” 王小红“咴咴”地叫了两声,似乎真的是在应和文哥儿的话。 王守仁:“……………” hsybook 我信了你的邪! 文哥儿听到王小红回应自己的问话,开心得不得了,只觉自己得了匹特别棒的马儿。别看它鬃毛乌黑浓密,依然聪明得不得了! 第二日文哥儿跟着王华进宫去参加宫宴。 就跟谷大用通知的那样,这次宫宴设在奉天门东廊。 说是东廊,其实也建得跟个宫殿似的,看起来宽阔得很。 这也是文哥儿很熟悉的老地方了,每次到他爹要上朝的时候他都是跟着他爹路过这个大广场。 大广场正中就是那个传说中经常着火的奉天殿,皇帝上朝、登基、大婚、过大节,基本都会在这里办。 矗立在奉天殿两边的就是矮了一个头却仍十分气派的东廊和西廊。 文哥儿跟着王华踏入奉天殿东廊,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就瞧见旁边窜出个明黄色的小豆丁来。 不是朱三岁又是谁! 朱三岁兴冲冲地嚷嚷:“你可算进宫来了!” 文哥儿见朱厚照这般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朱厚照道:“多谢殿下送我的王小红。” 朱厚照听了哼唧两声。 昨儿谷大用带回了文哥儿的谢表,他读了半天发现文哥儿谢的是他父皇,着实不高兴了很久来着。他也有份送的,怎地小先生只向他父皇谢恩! 听文哥儿亲口谢了自己,朱厚照才开心起来。他追问道:“王小红?你起的吗?” 文哥儿道:“对,我起的!” 为了防止自己高超的起名技巧被人吐槽,文哥儿先发制人地和朱厚照掰扯起自己跟王守仁讲过的歪理来。 马儿的名字就该通俗好记,要不然它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是它的名字来着! 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文哥儿的话特别有道理,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对!以后我养好多马,”他掰着手指数起自己知道的颜色来,“我要养朱小红、朱小白、朱小黑、朱小青、朱小黄!” 文哥儿:“…………” 可恶,输了啊! 你有皇家马场,你了不起! . 第230章 第 230 章 /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很快被领命过来寻太子的内侍领到老位置上了,王华这个当爹的自然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被捎走。 宫宴这等位次能争个面红耳赤的地方,多了这么个无品阶的小子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少人都觉得朱祐樘对这位小神童着实过于偏爱了点。 兵部尚书马文升的目光也落在两个小孩身上。 马文升少年时凶勇好斗,极好兵事,行事也是雷厉风行,下手鲜少留情。 他弘治初年任左都御史,直接干走通政司一个方士出身的左通政,??上书请求联合锦衣卫搞京师大清洗,严打京师封建迷信现象。 如今马文升已经六十八岁,??看起来还是精神矍铄,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和王恕一样一顿能吃好几斤肉! 对于王家这位小神童的存在,马文升最近一直在暗中观望。 他之所以关注到这么个小娃娃,还是因为最近在京师热销的《河西走廊》。 作为一个沉迷兵事六十余年的军事爱好者兼大明国家军务管理者,马文升对于“河西走廊”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对于敢写书论述河西之地重要性的小神童更感兴趣。 更巧的是,??年前“河西走廊”正好出了点事。 哈密卫这么些年来被来回夹击,??经常被人占了去。 . 成化年间已经打过几场了,??好不容易收回来后土鲁番又趁着朱祐樘刚登基在哈密卫一带搞小动作,??这来回拉扯几年,最近刚来了急报说哈密忠顺王陕巴都给人掳走了! 这忠顺王可是大明朝廷封赐的,土鲁番这么做就是明晃晃地往大明脸上扇了一巴掌! 朝廷刚讨论加强边贸,不少人还刚刚吹嘘茶马贸易取得极大成效,??很大程度上稳定了西番。 这段时间朝廷已经连开几个紧急会议,??讨论该怎么给土鲁番一个教训,??顺便把关外七卫整顿一番。 不然不仅边贸搞不成,还得提防这些家伙直接干到嘉峪关门口。 毕竟哈密卫沦陷了大半,??当地人不是被掳去为奴为仆,就是退到敦煌一带的罕东左卫据险死守。而罕东左卫接下来不仅要面对土鲁番,还要面对北边的瓦剌,能撑几天都成问题! 要是杨一清考察敦煌的请求腊月再送到京师,估摸着没有人会答应的,因为这种情况下跑去罕东左卫境内的敦煌实在太危险了。 为着这事儿,丘濬还曾提出让马文升这个兵部尚书亲自跑一趟哈密卫。 要是再年轻个二三十岁,马文升对这个提议肯定很感兴趣。可他现在都六十八岁了,实在没办法用这老胳膊老腿到西域去。 马文升觉得丘濬这提议有点为难他的成分在里面! 马文升的目光不由又落到文哥儿身上。 好好的小神童,怎地和丘濬那个小老头儿那么要好? 文哥儿和朱厚照嘀咕了一会,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转头一看,对上一双凶凶的眼睛。 倒不是马文升有意凶小孩,而是他本身就长得身材魁梧、面庞凶悍,乍一看去不就显得特别凶吗? 而且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某阁老有天闲聊时,瞅着轻松抱起一大箱书的金生随口提到过一句,说是“马文升马尚书也从小力大无穷”。 文哥儿冷不丁和据传力大无穷的马文升那么一对视,只觉心里毛毛的。 他没有得罪这位马尚书,这位马尚书为什么要盯着他看! 朱祐樘选的都是什么阁臣和部臣,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凶凶的! 文哥儿赶忙把目光转回来,继续和一个多月不见、有特别多话想说的朱厚照瞎扯淡。 得知文哥儿一过年就荣升为王七岁,朱厚照颇为羡慕。 按照一般算法,过了年就算长一岁,不过文哥儿说朱四岁没朱三岁好听,建议朱厚照过了他自己的千秋节再改成朱四岁,多享受九个月的朱三岁名号! 朱三岁不懂,朱三岁觉得文哥儿说的都对。 祝贺新年的客套话昨儿的正旦朝会都已经讲过了,所以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只不过酒过三巡,马文升就起来发表了一下自己对太子教育问题的建议。 马文升这个兵部尚书还兼任太子少保,而且是四朝老臣了,上这么一封奏疏不算是太僭越的事。 大过年的,就是要讲讲孩子该怎么教嘛! 朱厚照听到“太子”两个字,知道是跟自己有关的,马上和文哥儿一起看向马文升。 朱厚照也注意到这个身量高大的老头儿看起来凶凶的。 他眨巴一下眼,转头跟文哥儿说悄悄话:“你认得他吗?” 文哥儿道:“他老人家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他也和朱厚照说悄悄话,“听说他力大无穷,一个能打十个!” 朱厚照听后睁圆了眼睛,看向马文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文哥儿看了看马文升的年纪,又给朱厚照补充了一句:“可惜他已经和刘阁老他们差不多老了,现在可能打不动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编排着马文升,马文升那边也给朱厚照讲起了自己的诸多建议,先是表示该请朱祐樘那位老成知书的保母卫圣杨夫人于太子左右保抱扶持,接着就是开始讲述应该禁止太子接触一堆玩意。 简而言之,不该听的绝对别让他听,不该看的绝对别让他看,不该玩的绝对别给他玩! 最好连太子怎么走路都要按照规矩来,务必教出个端方仁义的好太子来! 文哥儿:“…………” 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礼教的大棒来了。 其实这些提议也没多过分,正常人教小孩也讲究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讲究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只是这么正儿八经地列出来听着就叫同为小孩子的文哥儿怪难受的。 孩子还小,做什么要为难孩子! 朱厚照这个年纪的理解能力远没文哥儿好,马文升讲了半天他也只听懂了那一大堆话里的“不使”“不使”“不使”。 这是说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 朱三岁气鼓鼓!!! 马文升一把年纪了,声音依然洪亮有力,讲完自己的建议后还郑重其事地把奏疏献给了朱祐樘。 讲的都是老成之言,朱祐樘自然是欣然接纳。 马文升看了眼太子朱厚照和他旁边的文哥儿,坐回原位没再多说什么。 按理说,该有人提出文哥儿这个“小先生”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明眼人都老,对这位小神童都青眼有加。 左右也没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大家便不说什么了,只恨自己家里没教出个神童来! 文哥儿也注意到了马文升他们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些目光中蕴含的意思无非是“只要你哪天行差踏错我就要可着劲喷你”之类的。 文哥儿瞅了眼看起来依然气呼呼的朱三岁,只觉自己非常无辜。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太子陪玩王七岁,他能干什么坏事呢! 一顿宫宴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朱祐樘让人知会王华一声,说是要把文哥儿在宫里多留半天,回头再让人送他回王家去。 朱祐樘都这么说了,王华还能怎么办?只能自个儿出宫去。 赵氏一直在家等着王华父子俩回来,等瞧见只有王华一个人回家,不由追问道:“文哥儿又出去玩了吗?” 王华道:“陛下让他留在宫里陪太子玩儿,傍晚再让人送他回来。” 赵氏一时也不知该高兴儿子被天家看重好,还是该担忧儿子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的荣宠好。 只是外头的事就算王华乐意给她讲,她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别说是她这个当娘的了,便是他祖父和他祖母也给不了他什么建议,只希望他们父子几个日后能在官场上相互扶持才好。 另一边,文哥儿被留在宫中玩耍,还跟着朱厚照去给张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拜了个晚年,得了不少赏赐。都是当压岁钱给的,文哥儿也就开开心心收下了。 比较棘手的是张家人也进宫了,张鹤龄兄弟俩被撵来陪太子玩耍。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文哥儿自然邀张鹤龄他们一起玩。 这么冷的天,沙池是不能玩的了,他们便用积木堆出大运河来,玩起了京师还没流行开的《大运河》游戏。 虽说还没有出专门的大运河积木套装,不过只要积木块足够多,文哥儿什么都能拼出来! 朱厚照几人都只拼了几块,就瞧见文哥儿已经把沿途关卡都拼好了。 速度不可谓不快。 本来朱厚照准备第一时间抢占卡包,还是文哥儿掏出张自己没见过的金闪闪的“大唐宝船”卡说“谁赢谁得”,他才不甘不愿地和张鹤龄他们一起在起点出发。 白给的他还不稀罕,就是要赢到手才刺激! 既然是多人游戏,文哥儿便让他们在每个关卡自行抽卡,卡面好坏全凭他们自己的运气。 当然,太子这里的卡只有“一般坏”和“特别坏”,只能看谁最后损失最少了! 得益于文哥儿的好口才,这么气人的游戏几个人愣是兴致勃勃地玩了局《大运河》。朱厚照凭借着丰富的(被坑)经验险胜一筹! 看着朱厚照拿到了“大唐宝船”卡,张鹤龄兄弟俩都有些不服气,都捋起袖子说道:“再来,再来!” 文哥儿端起茶啜了一口,转头问朱厚照:“殿下还来吗?”hsybook 朱厚照哼哼两声,掏出“大唐宝船”给张鹤龄兄弟俩看,特别指出他有大唐宝船可以多载货、多载人,掏出来就等于赢在起点上,他两个舅舅绝对赢不了他! 张鹤龄兄弟俩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门道。他们齐齐跟文哥儿讨要起大唐宝船卡来,他们也要有这么一张卡,回去杀别人个片甲不留!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没有了,目前就这么一张。要是人人都有的话,那和没有也没区别对不对?” 张鹤龄兄弟俩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可又不好去抢太子外甥手头那张卡,只能望卡兴叹。 文哥儿顺势问起张鹤龄兄弟俩如今练武练得怎么样了。他还很是吹捧了张鹤龄兄弟俩一番:“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两位兄长肯定已经很厉害了!” 朱厚照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用闪闪亮亮的目光看向他两个舅舅。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朱三岁眼巴巴地望着张鹤龄兄弟俩,给他们做起了数学题,“已经好多个三日了!” 所以他现在拥有厉害舅舅了吗? 张鹤龄兄弟俩:“…………” 告辞! . 第231章 第 231 章 / 文哥儿正伙同朱厚照迫害两个小国舅,就听人说卫圣杨夫人要来拜见太子。 这位卫圣杨夫人乃是朱祐樘的保母。有保母这重关系在,家中一般能得锦衣卫的好职位,像杨夫人的弟弟杨荣如今就是都指挥佥事,儿子也都陆续进入锦衣卫混日子。 马文升才刚提出让杨夫人来保扶太子,杨夫人这会儿就进宫来了,显然是这个提议极对念旧的朱祐樘的胃口。 文哥儿和朱厚照一起转过头去,就瞧见个四十出头的宫装女子被人领着走进来。 她从妆容到姿仪都很端庄,神色也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恭谨与严肃,很符合普罗大众对后世班主任的认知。 看她走路,似乎连每迈开一步都是量度过的,绝不多迈一寸,也不少迈一寸。 朱厚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人,乌溜溜的眼睛不由得定在了杨夫人身上,好奇地多打量了这位杨夫人几眼。 皇家的保母和普通人家的保母可不太一样,从学识到品行都是千挑万选的,杨夫人已经照顾出朱祐樘这么一位皇帝,如今再让她来保抱太子,是不是算是返聘? 文哥儿很有礼貌地起身向杨夫人问好。 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的命妇都能称为“夫人”。 外命妇想要得到诰命,七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和母亲只能被封为“孺人”。 首发网址. 像王华这样抓住了五品的尾巴,也只能给他祖母和他娘求封个“宜人”。 真要被封为“夫人”的话,得跟老丘那样官居一品——再不济也得混个二品官! 至于像杨夫人这样走皇帝保母途径封的夫人,那就是靠她自己得来的荣衔了。 面对这么一位看起来很严肃的长辈,文哥儿还是挺敬重的,礼仪上没有半点错处。 杨夫人见文哥儿带着太子坐在坐塌上玩积木,对这位小神童观感不太好。 虽说小孩子都爱玩,可太子终究不是寻常小孩,不能和普通孩子那样教养,像文哥儿这样不分尊卑地跟太子坐一块,瞧着着实有些僭越了。 不过她是给朱祐樘当过保母的,知道在还没有和小孩子建立信任之前不能盲目指责什么,否则他永远不会亲近你,更不可能把你的话听进去。 杨夫人朝文哥儿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她郑重地上前拜见朱厚照,行的是正儿八经的宫礼。 朱厚照不太认得杨夫人,只依稀记得见过几回,听杨夫人自我介绍完便不甚感兴趣地说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拉着文哥儿和他商量要用积木拼点别的,平时都是他自己玩儿,旁人都不敢上榻来陪他玩,怪没意思的! 杨夫人便对朱厚照说起自己将在东宫住下的事。 这虽然算不得正经的“东宫”,多安置个保母却是没问题的。 朱厚照一听,顿时来了劲头,拉着文哥儿就要往外跑。 文哥儿奇道:“殿下要去哪儿?” 朱厚照道:“去找父皇和母后!” 正旦假期有三天,基本是初一搞个大朝会、初二摆个贺年宴,朱祐樘就没什么朝政相关的活动了。 后宫几位女主人常年免除命妇的朝见和宫宴,是以宫中这几日也十分清静,张皇后都能把张家人宣进宫来阖家团聚、欢度新春了。 所以这会儿朱厚照想找帝后二人,只要去坤宁宫那边就能找着了! “你去找陛下他们做什么?” 文哥儿更疑惑了。 朱三岁想也不想便道:“她能住,你也能住!” 在朱厚照看来,既然杨夫人能直接住宫里,文哥儿当然也能。 这样他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 朱厚照还嘀咕起来:“去年孤说让你住宫里,父皇说不行。现在她可以,你也一定可以!” 文哥儿:“…………” 好家伙,原来朱三岁去年不仅想过离宫出走,还琢磨过让他住宫里来。 他对住进宫里可没什么兴趣。 像老丘他们都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他现在可是王七岁了,等再长大些的话连进出宫闱都得避讳,何况是直接住下来? 文哥儿忙劝住朱厚照:“这可不行,我住进宫里来就想不出什么好玩的主意了。” “为什么?”朱厚照不明所以。 怎地住在宫里就没有好玩的主意了呢! 文哥儿道:“我的许多想法都不是凭空来的,而是读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从书上的记载和旁人的口述中得来的灵感。我要是哪都不能去了,很快就会变成只会念‘之乎者也’的木头人啦!” 朱厚照听后闷闷地说:“孤不能出宫去,孤会变木头人吗?” 木头人,听着就不讨喜! 文哥儿听后一愣,没想到朱三岁还有这等举一反三的能力。他说道:“殿下还小,自然不能出去。我像殿下这么小的时候……” 文哥儿回忆了一下,他三岁的时候好像已经吃遍长安街,拜了几个翰林学士当老师,还进了翰林院读书。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忽悠朱厚照:“……也是不能到处乱跑的。等殿下出阁读书了,自然就可以出宫去看看了。” 等朱厚照出阁读书,那就是王华他们该头疼的事了,和他王小文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出阁读书,还是拉着文哥儿跑去找朱祐樘和张皇后。 一见到人,朱厚照就问:“父皇!我什么时候出阁读书!” 文哥儿:“…………” 完了,这是忽悠别人儿子马上要被人当场逮住! 文哥儿上前向帝后二人见礼。 朱祐樘私底下是挺和善一个人,笑着说道:“不用多礼,刚正要派人去喊你们过来用膳。”他抱起朱厚照询问,“你为什么想出阁读书?” 朱厚照道:“我想出宫玩!” 朱祐樘:“………………” 朱祐樘无奈地说道:“底下的县官出行尚且要慎重,怕到了外面会烦扰,何况你还身为太子?” 朱厚照道:“不出去,变木头人!” 朱祐樘看了眼文哥儿,知道这种说法肯定是朱厚照从文哥儿那儿听来的。 感受到朱祐樘投过来的目光,文哥儿只能开口坦白:“殿下说要我在宫中住下,我只好给殿下解释了几句。” 他把自己的说法给朱祐樘讲了讲,还补充说这就跟种庄稼一样,庄稼离了泥土和阳光是活不了的,他想要多得点儿感悟、多写几篇文章,就得多出去走走看看、多与不同的人交朋友,绝对没有怂恿太子出宫玩儿的危险想法。 文哥儿道:“舜帝曾说‘臣作朕股肱耳目’,我虽还没有功名在身,却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陛下与殿下的‘股肱耳目’,因而在外时常不忘多看多听。” 这话其实出自《尚书》,讲的是舜帝对禹说的话。 后来皇帝夸臣子的时候都爱说一句“股肱之臣”以表看重。 既然是股肱耳目,那自然是要能听、能看、能办事,而不是闭耳塞听、闭门造车! 朱祐樘本就没有怪罪文哥儿的意思,听文哥儿把尧舜禹的话都拎出来讲了,不由笑道:“你在读《尚书》了?我怎么记得你父兄与你先生都是治《礼记》的?” 余姚那可是专出治《礼》人才的。 文哥儿苦着脸道:“我大先生让我把五经都读一读,以后再择一而治。” 朱祐樘见朱厚照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便和朱厚照说起文哥儿有四个老师的事。 别看他这位小先生年纪小,拜的老师可个个都是饱学之士! 朱厚照没想到文哥儿连拜师都拜得比别人多。 文哥儿道:“老师多也有烦恼,比如功课会比较多,我写字都写出茧子来了!” 朱祐樘瞧着他笑道:“功课这么多,还有空出去摆摊代写书信?” “摆摊!”朱厚照听到了新鲜事儿,立刻好奇地追问,“上哪儿摆?摆摊好玩吗?” 文哥儿一一答了,才说道:“这也是我兄长提议的,他说出去摆摊代写书信既能练字又能帮上别人的忙,我便去试了试。” 他给朱厚照父子俩讲了讲去摆摊的起因,又讲了讲摆摊遇到的许多趣事与结识的许多朋友。 朱厚照听得心向神往。 “孤也要去摆摊!”朱厚照宣布自己的新决定。 文哥儿:“…………” 朱祐樘见话题又绕回出宫上面,思来想去只能循着文哥儿的忽悠思路说道:“得等你出阁读书了再说,你现在都还不会写字,出去能做什么?” 朱厚照马上换了新的小目标:“孤要习字!” 这个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让他抓抓笔熟悉熟悉怎么写字也挺好。 朱祐樘便让文哥儿以后把朱厚照的习字课安排上。 文哥儿是吴宽的学生,吴宽这个当老师的都觉得他的字小有所成了,教一下三岁大的太子怎么握笔以及基础笔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哥儿没想到就这么聊了聊,自己还能多一样兼职。 学生家长是皇帝,那肯定只能是皇帝说了算! 文哥儿只能一口应下。 朱祐樘留文哥儿吃了顿饭。 文哥儿堂而皇之地蹭了顿帝后一家子人的家宴,才在朱厚照哼哼唧唧的“孤才不会舍不得你”的口是心非宣言里溜溜达达地出宫去。 . 第232章 第 232 章 / 朱祐樘说要派人送文哥儿回家,??这次却是没派内侍,而是指了个锦衣卫让对方送文哥儿回去。 大明天子身边的殿廷卫士称为“大汉将军”,拢共有一千五,??里头的头头脑脑都是皇帝信任的勋戚子弟。 平日里开朝会,这些殿廷卫士就会立在边上维护朝仪、听候差遣, 廷杖这种大明独创的法外之刑,便是由他们这些牛高马大的“大汉将军”来负责的!他们一个两个身量都特别魁梧,光是站在那儿就很有威慑力(史载王守仁、杨慎都曾挨过廷杖,??可见大伙都曾深受其害)。 这负责送文哥儿回家的人就是“大汉将军”中的一员,年纪不算太大,??瞧着也就二十岁出头。 文哥儿瞅了几眼,又瞅了几眼,越瞅越觉得很有熟悉感,却没想起到底在哪儿见过。他走出一段路,才和对方聊了起来。 原来这人叫杨玺,乃是都指挥佥事杨荣之子,??也就是杨夫人的侄子。 他才刚见过那位卫圣夫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杨玺眼熟了! 杨荣因为杨夫人得来的都指挥佥事理论上可以世袭三代,??所以杨玺没什么升职压力, 不过杨玺也算是勋戚子弟之中比较有上进心的,长得也算高大周正,是以成功在传说中的“大汉将军”里混了个当。 想来朱祐樘会点一个送他归家,也是想让他与杨夫人家的人接触接触,??好叫他和杨夫人能相处融洽。 首发网址. 文哥儿没怎么见过锦衣卫的人,??听到杨玺说自己的职位后不由好奇地询问:“你们大汉将军选人,??真的是看谁高大威武选谁吗?” 他听人说,“大汉”就是高大汉子的意思,??通俗直白! 就很有大明皇帝文盲式起名的土里土气感觉。 杨玺见文哥儿一点都不见外地和自己聊了起来,便简单地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大汉将军的职责范围。 他们除了保护皇帝的安危之外还要充当朝会仪仗,皇帝要是心血来潮想出巡也是他们来开路,所以身高和长相还是很重要的,不达标的当然不选! 文哥儿听懂了,他们就是传说中的皇家仪仗队。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路,感觉还算投契,走到丘濬家门口时文哥儿老家玩一会再回去,多谢杨送我到这儿。” 杨玺对文哥儿的“丘党”身份也有所耳闻,瞅着文哥儿跟进自己家似的溜达进丘濬家里去,只觉这小孩真是了不得。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说起来,文哥儿和他家最小的弟弟好像同岁来着? 姑母如今被安排去照看太子,弟弟说不准也有机会像这位小神童一样入东宫陪着太子长大,往后两个小孩儿说不准会有不少接触机会。 杨玺没有多留,目送文哥儿进了丘家就回宫复命去。 另一边,文哥儿已经径直跑去寻丘濬说话。 主要和丘濬探讨一下他是不是和马文升有仇。 毕竟吧,他爹和他老师都是普普通通翰林官,顶多去礼部那些地方挂个职,怎么看都得罪不到马文升头上。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和马文升有仇的就是丘濬无疑了! 老丘和人结仇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要知道他和内阁其他人全都处不来! 丘濬道:“我没事和他结什么仇?” 文哥儿觉得这老丘没说实话。别看他年纪小,他对别人的喜恶敏锐着呢,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他是能感受得出来的! 他好好地在翰林院读书,难不成还能因为文章写得不对马文升胃口而叫马文升不喜吗!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理由,说道:“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准是你太有出息,让他想起家中那些个没什么能耐的儿孙。” 马家可是出了个纨绔子弟的,平日里一天到晚不学好,整天出去撩事斗非。儿孙不听话的人,看备受圣上青眼的文哥儿不顺眼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丘濬顺嘴给文哥儿讲了几句马家儿孙的情况,让文哥儿离那些个不上进的纨绔子弟远一些。 文哥儿狐疑地看着丘濬,很怀疑丘濬是不想承认自己仇人多,才说人马尚书是在羡慕妒忌恨! 堂堂兵部尚书,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理由就不喜欢他! 接收到文哥儿怀疑的目光,丘濬恼羞成怒地道:“你以为你有多招人喜欢?难道人人都得喜欢你不成?” 文哥儿听后唉声叹气起来:“我七岁了,不招人喜欢了!” 想当初,王五岁就一度在元守直那儿遇冷,远没有王三岁和王四岁那么受欢迎! 更大了! 丘濬瞧见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儿,琢磨了一下近日来朝堂里的争端,稍微给文哥儿透露了一下哈密卫的事。 文哥儿最近没去东宫,平时又时不时找借口出去“采风”,所以都没什么机会蹭别人邸报看,自然不知道哈密卫那边出事了。 那可是嘉峪关那边送回来的紧急军报,也就内阁和兵部的人开了几次临时会议讨论在怎么办。 没李东阳他们这些翰林官什么事。 要说近来和马文升的接触,也就只有关于哈密卫的事了。 他只是提议让马文升跑一趟嘉峪关处理关外七卫诸事,有什么问题吗?! 文哥儿听了事情始末,顿时沉默下来。 不是,他看马尚书怎么说都有六十好几了吧? 虽说别人长得高高大大,还有过力大无穷的传闻,可叫人家六十好几的人去边关处理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文哥儿用“你还说不是你结的仇”的眼神望着丘濬,眼底满满的全是谴责。 这个老丘,真不实诚! 丘濬道:“六十多岁怎么了,我看马尚书身板还硬朗得很,当初人英国公张辅七十多岁还领兵上阵来着。” 文哥儿幽幽地说:“……然后死于乱兵之中。” 尸骨都没能收回来。 就算是廉颇那样的猛将,赵王想搞名将返聘时还犹豫地先派人去瞅瞅廉颇“尚能饭否”呢! 说起来廉颇也是挺惨的,为了给使者留个自己还很能吃、身体特别棒的好印象,积极地表演了一个大胃王吃播,一顿饭干掉了一斗米(约等于后世好几斤)和十斤肉(同样约等于后世好几斤)。 反正一顿干了十来斤! 结果那使者早就被人收买了,回去后找了个刁钻的角度给赵王禀报:“廉颇将军吃是能吃,但跟我坐了一小会就去拉了三次屎!” 赵王听后直摇头,觉得廉颇已经老了,便打消了这次返聘名将的打算。 远的且不提,就说这近的吧,换成你自己家里有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你难道能放心让他出远门吗? 这还不是普通的远门,还是往战区里面跑,搁谁谁能放心啊! 丘濬摇着头说道:“他这兵部尚书不去,哈密卫那边的问题怕是解决不了。” 文哥儿为了写《河西走廊》,也跟着王守仁他们一起查阅了不少关外七卫的资料,知道这哈密卫就是关外七卫之一。 “那朝廷派谁过去了?”文哥儿好奇追问。 这算不得机密,丘濬便给他透露了朝廷挑的人选:“朝廷安排了兵部侍郎张海和都督同知缑谦前去经略哈密。” 这一文一武品阶倒也不算低,只是给丘濬的感觉都不太靠谱。 比如缑谦去镇守辽东,就曾经因为畏罪贪功伙同其他人瞒下建州被北虏过境杀掠五人的祸事,还等着朝廷给他们论功行赏。 要不是被御史弹劾,这事儿就被他们给瞒过去了。 最后缑谦他们也不过是停俸一年。 本来朱祐樘登基以后缑谦已经被罢免,后来又被御史说他还是挺有能力的,举荐他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次举荐的结果是缑谦到任半年,失机四次! 派这样一个人去经略哈密,丘濬感觉哈密卫说不定比派他们去之前更危险。 毕竟他们这些武将胆子大得很,隐瞒死伤他们干得出来,杀掉纳款部族成员冒领军功他们也干得出来,唯有奋力抗敌、经略一方这种分内事他们躲得比谁都快! 张海一个才从顺天府尹升入兵部三四年、没什么军事经验的兵部左侍郎,怎么压得住缑谦这种老兵油子? 哈密卫怕是要出事。 丘濬还是觉得马文升出马比较靠谱,要论年纪的话张海也五十好几了,连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谁又比谁年轻啊? 他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提个意见而已,马文升不乐意去就算了。 现在朝廷这个人员安排,就让丘濬心里不太踏实。 本质上来说,还是大家都不太看得上关外七卫,所以根本没准备好好经略哈密卫。 文哥儿听了丘濬的分析,也跟着担忧起来。 “哈密卫产的瓜,甜吗?” 文哥儿忧心忡忡地问。 哈密卫,听着就很像能种哈密瓜的地方! 这样的好地方,不拿来种瓜可惜了!!! 绝佳种瓜宝地,怎么能不好好经营! 丘濬:“…………” 丘濬道:“哈密卫没进贡过当地产的瓜,甜不甜我也不知道。” 他真是闲着没事才给这小子讲哈密卫的事,讲半天这小子也只记挂着那么一口吃的! 不过聊都聊了,丘濬顺势便给文哥儿讲了点史料:“《汉书》有提及敦煌乃是‘古瓜州,出美瓜’,当时哈密卫也是敦煌的一部分,可见早在汉朝时那一带就产出好瓜了。到了隋唐时颜师古为《汉书》作注,也曾提到过这地方‘至今犹出大瓜,长者,狐入其中,首尾不出’,所以到隋唐时期当地种的瓜仍然又大又好。” 颜师古这话的意思是瓜州出的瓜特别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狐狸钻进瓜里大快朵颐,可以连脑袋和尾巴都露不出来的那种! 狐狸那么大的瓜!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学到了,学到了,史书里面也有好吃的! 就是有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毕竟搞学术的不一定吃过真瓜。 不管怎么说,哈密卫肯定是有哈密瓜的! 想到哈密卫出事可能会影响到敦煌,文哥儿又接着追问起来:“那杨师兄还能带我哥他们出关考察吗?” 那边要是打起来了,出关的风险可就大大增加了,朝廷也许会改变主意。 丘濬道:“这事可能得等张海他们到了嘉峪关那边再说。” 到底是朝廷都是选拔上来的人才,要是那边出了乱子自然是不能让杨一清带队出关的。 事实上要不是李东阳在朝中上下好生运作了一通,朝廷也不会让他一个陕西督学闲着没事出关去晃悠一圈啊。 文哥儿失望地说道:“我还给伯虎兄他们写了信,问他们要不要去敦煌来着!” 这要是信送到了,敦煌之行却告吹了,他可太没面子了! 丘濬道:“若是你杨师叔执意要去,应当还是能去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陕西督学,便是土鲁番的人打到嘉峪关前都不敢对他们一行人做什么。” 别看这些西番北虏有事没事就过境劫掠一番,实际上他们也不是没脑子的。 对关外七卫那些小部族下手还没什么,真杀害了大明的文官,大明为了面子也会打过去! 要知道连那些占山为王的小贼寇都知道不能找读书人麻烦。 文哥儿听丘濬这么一分析,便也不纠结了。他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关外七卫看看!” 丘濬道:“你‘一定要去’的地方可真不少,去得过来吗?” 文哥儿笃定地道:“那肯定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hsybook . 第233章 第 233 章 / 文哥儿在丘家确定那是老丘该背的锅,便不再纠结马文升对自己的观感。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真要人人都喜欢那才奇怪。 文哥儿溜达回家,跑去他娘面前露了个脸。 赵氏见文哥儿开开心心地从外头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来,抬手摸了摸文哥儿的脑袋说道:“叫厨房给你备了你爱喝的牛乳茶,一会你看书时可以喝。” 文哥儿自然是连连点头,跟在他娘身边给她将起宫中的趣闻,比如那位特别严肃的卫圣夫人。 他说着说着还跳到地上,学着卫圣夫人那样踱着步子走路,好叫他娘能直观地了解卫圣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没有一件事是容易做到的?世上怕也没多少人能像这位杨夫人这样方方面面都做得那么标准! 赵氏瞧见文哥儿在那作怪学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无奈地告诫道:“你在家里说说就行了,可别到外面去讲,不然别人要说你在背后编排杨夫人。” 杨夫人可是当今圣上的保母,对圣上来说总是比旁人要多几分亲近的,哪怕再喜欢文哥儿这个小神童也会不喜他在背后说人。 文哥儿道:“我哪里会跟别人说这个,我只与您讲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活着其实老辛苦的!”他非常自然地慷他人之慨,“您可不用这么辛苦,等爹和大哥以后出人头地,一定给您挣个诰命夫人当!” 他娘是他爹老婆,也是他哥嫡母,他们努力争取当个一品官二品官,让他娘被封个“夫人”,完全没毛病! . 赵氏闻言更无奈了,瞧着文哥儿说道:“娘就不能靠你吗?” 文哥儿道:“可不能这么咒爹,爹可比我大四十多岁,又是堂堂状元出身,要是还得等我长大才能给您挣个诰命夫人,那爹这好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王华正好从外头回来了,听到文哥儿最后一句话后不由追问:“什么白活了?” 赵氏横了文哥儿一眼,意思是“让你瞎说”。 文哥儿一点不慌,还跑过去跟他爹念叨起来,他爹为人夫、为人父的,理应以身作则,千万不能有半天懈怠。 看看他娘都对靠丈夫当个诰命夫人没有信心,还把希望寄托于年仅七岁的可怜孩子身上,就知道你这个当丈夫的不够勤勉努力! 所以,爹你要加把劲,多多加官进爵,用实际行动给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一点安全感! 对了,还得以亲爹的身份多多督促他哥,让他哥也努力加官进爵! 王华:“………………” 王华听文哥儿煞有介事地在那念叨了一通,只觉脑壳又开始疼了,没好气地撵他回去看书。 这一出去就在外头待一整天,功课不用补的吗? 文哥儿:“…………” 可恶,这就是和老师住两对门的后果,过年都少不了作业。 每年开开心心上门拜年去,都会带着满满当当的作业回来! 文哥儿回去抱着热腾腾的牛乳茶吨吨吨了几口,才开始打开书肝起自己一年四季从不缺席的功课来。 翌日一早,文哥儿醒来时和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刷自己那一口小白牙,突然发现自己下面的中切牙有些微松动。 他心中警觉,跑去他娘的镜子前照来照去,小心地用手碰了碰那颗松动的牙儿。 不是错觉! 它松松的! 文哥儿很是担忧,继续在那照来照去,他依稀记得这牙掉了,得小半年才能长回来。 算算这满口轮流换个小半年,怎么算都得换个好几年! 愁人,太愁人了。 文哥儿有点郁闷,早饭时少有地不怎么吭声。 王老爷子都觉得稀奇了,奇怪地问道:“你小子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文哥儿哼道:“我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 王老爷子一脸“你这话说出去你看有人信吗”的表情。 文哥儿才不管他,吃过早饭漱过口,又忍不住摸了摸很可能要离自己而去的小白牙。 金生注意到了文哥儿的异样,等到旁边没人时便问道:“是要换牙了吗?土生和你差不多大,他已经掉了一颗牙,换牙不疼的,不用太担心。”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么小心爱护它们,它们还是要离开我!” 金生见文哥儿只是感慨一下,也就没有再多劝慰什么。 下午文哥儿收到了朱厚照的来信,朱厚照在信里表示他多了个小伙伴,叫杨玉,是杨夫人的侄子,可以跟杨夫人一起住在东宫。你要是不一起进宫来住下,你就不是我最喜欢的小伙伴啦! 文哥儿一看这信就乐了,立刻给朱厚照回了封信,表示没想到我居然还曾经是殿下最喜欢的小伙伴,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接下来就是老长一段感恩戴德的客套话。 末了他还觉得不够,又添了几句“奈许新缣伤妾意,无由故剑动君心”之类的酸不溜丢的诗上去。 信回完了,文哥儿倒是来了新灵感。 他的小白牙要没了,是时候找点诗人哀叹没牙的佳作点评一二,呼吁大家一起爱护牙齿。 既然是《饮食诗话》,那肯定是要有好牙口才吃得香。 白居易就写过“牙齿缺落时,盘中堆酒肉”,讲的是人们辛辛苦苦追逐荣华富贵,到了五十岁终于衣紫腰黄,可以听着小曲儿尽情吃肉喝酒,可你已经牙齿缺落、耳目聋暗,到那时候就算有了人人艳羡的荣华富贵,你又能怎么去享受? 白居易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饱受牙疼之苦。 作为一个和杜甫一样酷爱写诗记录生活的人,白居易同样留下过不少关于牙齿冷酸敏感的诗句,并且一堆表示自己牙疼到脑壳痛、足足三天下不了床的痛苦经历! 临老牙齿掉了,他还特意写了一篇《齿落辞》深情哀悼它们! 这里还是得表扬一下特别爱吃的养生大佬陆游,他对牙齿显然十分关爱,得知南宋镶牙业发展起来以后他还特意写诗感慨了一下,说是“卜冢治棺输我快,染须种齿笑人痴”。 意思大抵是“我坟头都找好了,棺材也造好了,还染黑胡子种上牙齿不服老”之类的。 可见这位养生大佬对南宋医学前沿消息十分关注,对缺牙后如何补救也十分关心! 要不怎么能吃嘛嘛香地活到八十几岁呢! 而那身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就比较惨,才三十多岁就累得掉了颗牙齿,第二年又更是集中掉牙,弄得他伤心地写了首《落齿》记录这事儿,说是“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馀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掉了六七颗牙,其他的也都松动了,看来不掉光是不会罢休的了! 韩愈能怎么办,韩愈只能劝自己想开点。 他说一开始掉了一颗,还有点担心自己缺牙被人嘲笑,有点羞于见人。 后来掉着掉着也就习惯了。 没了就没了呗,还能少说点话,都说“祸从口出”,我这是免了不少祸事啊! 至于吃东西什么的,硬的吃不了就吃点软的,东西炖软点也挺美味的! 既然都这样了,等我来写首落齿诗震惊震惊老婆孩子! 听听这诗,谁读了不觉得心酸啊!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忧国忧民之余,也要好好关爱咱的牙齿啊! 要不然就只能像韩愈那样宽慰自己说软趴趴的食物也很好吃了! 文哥儿一口气写好自觉可以收入《饮食诗话》的新文章,抓住正旦假期的尾巴揣上他去给李东阳拜年。 李东阳瞧见文哥儿来了,笑着邀他坐下围着炉子吃些茶点。 都是老熟人了,倒是没那么多礼数,文哥儿掏出自己的新作给李东阳看,嘴里还说道:“等明儿休假结束了,我再跑太医院一趟,补充点牙齿养生小知识!”他来这边除了给李东阳看文章之外,还想顺便请个假来着。 李东阳给假还是挺大方的,闻言点点头让文哥儿随便去。 他有点好奇文哥儿为什么要去找太医要牙齿养生小知识,拿起文章仔细读了起来。 一读之下,李东阳感觉自己都开始牙疼起来。 ……这小子写文章的角度怎么总是这么刁钻? 感觉看过以后他吃完每顿饭都想好好漱口,再去打听打听城中有没有擅长种齿的牙科高手以备不时之需! 这要是跟韩愈那样今年一齿、明年一齿,弄得余牙全都松动了,可怎么办才好哟! 李东阳看完文章,心情复杂地看着文哥儿,总觉得他这本《饮食诗话》真要写完了,怕是有不少人开始关注起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有没有什么毛病,分外重视自己全身上下的养生问题! 文哥儿积极求点评:“您觉得这篇可以收《饮食诗话》里面去吗!” 李东阳道:“写得不错,可以收进去。” 他提笔在边上批了几个改进意见,让文哥儿可以在文辞上改进改进。 内容是没什么问题的,写法得一点点锤炼才会成熟起来。 末了,李东阳还补充了一句:“去太医院取完经以后记得给我看看。” 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好好爱护牙齿才行! 想想文哥儿早前提到的“文人病”(近视和痔疮之类的),可让他好生研读了一番文哥儿从太医院顺回来的“痔疾防治指南”,争取能够坐到防微杜渐,坚决不让它往严重的方向发展!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李东阳已经被他发展成养生爱好者,自然是欣然同意了李东阳的要求,表示自己一定第一时间把护齿小知识给他看。 师徒俩就着红通通的炉火探讨了一会养生问题,文哥儿才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竟是身穿锦衣卫袍服的杨玺。 “杨兄,又见面了啊。”文哥儿很是自然地打招呼,跟人称兄道弟起来一点都不见外,更没有因为杨玺是锦衣卫里的关系户而对他有什么偏见。 杨玺瞧见笑得十分讨喜的小神童,面色也缓和下来,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文哥儿的问好。 文哥儿顺嘴问了句杨玉的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玉算是他未来同僚,多了解了解不是坏事! 杨玺这才知道太子居然这就写信把杨玉入宫之事给文哥儿讲了。 杨玺回道:“姑母未曾婚配,视我们兄弟如己出,舍弟从小便与姑母亲近,圣上特许他入宫与姑母同住。舍弟虽与你同岁,性情却是有些木讷,日后还请小先生多看照舍弟一二。” 文哥儿笑道:“有杨夫人这个姑母在,何须我来看照。” 两人你来我往地闲聊了几句才分别。 等杨玺走远了,文哥儿才和金生嘀咕:“大过年的,锦衣卫居然不休假!” 这个部分太辛苦了,绝对不能考虑! 金生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文哥儿这边只当多了个新同事,没怎么把杨夫人带侄上岗的事放在心上。 第二日朱厚照却是早早等着文哥儿的信。 本来按照约定他的“驿使”应当是中午午时才去取信和投信的,可这天他一大早就派人去等着了。 就想看看文哥儿有没有被他吓住。 可惜文哥儿还是临近午时才优哉游哉地让金生去“宫门驿站”那边投信。 信都没塞进信箱里头呢,就被朱厚照派来的人给截走了,急匆匆地带回去向朱厚照复命。 朱厚照等了一早上,很有些不高兴。等他拆开信叫人给他一读,才发现文哥儿居然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还说了一堆感恩戴德的话。 气得他哟,更生气了! 还是等会识字断句的内侍给他读到文哥儿引用的诗句,朱厚照才疑惑地拿过信瞅来瞅去,不太懂这些酸诗是什么意思。 杨夫人过来时瞧见朱厚照对着信拧眉思索,小小的眉头都皱出个川字来了,不由走上前询问:“殿下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朱厚照听他父皇说杨夫人饱读诗书,对书史都很熟,便好奇地指着信上一句诗向杨夫人请教起来:“这句诗,什么意思?” 杨夫人告罪一声,走上前接过信一看,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奈许新缣伤妾意,无由故剑动君心”是什么玩意?! 这位小神童给太子殿下引这种诗做什么?! 朱厚照见杨夫人很久都没做声,有些失望地说道:“你也不知道吗?” 杨夫人深吸一口气,只觉脑袋嗡嗡的。 殿下才三四岁,她要怎么给他解释这里头的“新缣”和“故剑”是什么样的典故?! 杨夫人忍着当场去御前告王家那小神童一状的冲动,耐心安抚起朱厚照来:“殿下可以等你小先生入宫之后再请教他。” 她倒要看看这位小神童能怎么给太子殿下解释这句诗!!hsybook . 第234章 第234章 / 朱厚照是很有探究精神的人,既然杨夫人没法给他解答,他就等傍晚拿着信跑去问他父皇。 朱厚照用“父皇你这么厉害你肯定知道什么意思”的眼神看着朱祐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忽闪忽闪的。 朱佑樘:“…………” 这招到底是谁教他的? 三四岁的小娃娃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谁顶得住啊! 可朱祐樘自成为太子起,不管读什么书都是诸位老师筛选过的,又是十八岁便继承大统,甚少有读闲书的机会。 这诗之中的典故他只对故剑略有些印象,别的却是没什么印象。 这故剑的典故涉及到的内容又比较多,少不得要汉朝一段皇帝与权臣的相互较量。 文哥儿给太子讲课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多难,现在轮到自己来讲,才发现要细细地给儿子捋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并且要用儿子能听明白的话讲出来,着实太不容易了! 既然如此,那背后的典故便不讲了,等文哥儿进宫时让他再讲! 朱祐樘被自家儿子请教多了,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忽悠:“这诗大抵是讲‘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的意思,至于那新缣与故剑到底是什么故事,你回头再问问你小先生,他讲起来会更有趣。”他追问道,“你给你小先生写了什么,居然让你小先生给你回这样的信?” . 朱厚照听他父皇这么一解释,又开始哼哼起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说他不住进宫里来,我就和别人玩去了!”朱厚照把自己信里的内容囫囵着告诉朱祐樘。 这可是大实话,人杨小玉和小先生一般大,还可以天天在宫里陪他玩! 他只是吓唬吓唬小先生,想让小先生也住进宫里来,大家可以一起开心玩耍! 哪里就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杨玉根本没有小先生会玩! 朱祐樘倒不觉得文哥儿引用这酸诗有什么不对,把信还给了朱厚照,口中说道:“你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要是真叫你小先生伤心地向我请辞了可别哭。” 朱厚照一听,顿时不高兴地说道:“不可能,我可是太子,我让他教我,他就得教我!” 朱祐樘皱眉说道:“你平时也是这样对你小先生说话的?” 朱厚照立刻不吱声了。 他小先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要么事事哄着他,要么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逾越,他小先生却似乎不把他的太子身份看在眼里。 他敢喊一声“小先生”,小先生就敢答应;他要是不喊,小先生也从来不恼,总笑吟吟地捧着杯凉饮子或者热饮子坐在那儿看着他。 仿佛他就是很普通一学生或很普通一朋友,根本没多在意他的太子身份。 这样的相处叫他觉得很舒服也很快活。 何况文哥儿能给他讲很多故事、教给他很多新鲜游戏! “很久很久了!”朱厚照眼睛里蓄出了两泡泪,拽着朱祐樘衣袖说道,“为什么还不能进宫!” 他只是想让小先生来陪他玩而已! 杨玉可以,小先生为什么不可以! 朱祐樘见极少哭鼻子的儿子难得又眼泪汪汪起来,不免心软起来。他说道:“行,我和徐阁老他们说说,看能不能等过两天就让你小先生改成下午入宫给你讲学。” 那么冷的天气让那么小的孩子一大早出门,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换成下午他才好意思开口。 朱祐樘和儿子约法三章:“要是碰上雨雪天气不能来,你不能再这么哭闹知道吗?” 朱厚照听朱祐樘可以让文哥儿下午来,自然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开开心心地写了封信告诉文哥儿这个喜讯。 正旦假期刚过,文哥儿在太医院泡了半天,掌握了不少由老祖宗传下来的护齿小知识,还和太医们探讨起能不能捣鼓点牙线来。 现在没什么化纤材料,棉线却是挺多的,说不准能弄点适合大小的棉线来清洁牙齿的邻接面。 棉线这么便宜的东西,弄一卷能用好久,算下来也不费什么钱! 每个人的恒牙只有一副,能多保护几天就多保几天! 文哥儿为了迎接自己的新牙儿,当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 甭管是什么时候的法子,只要是瞧着有用的他都想拿出来探讨探讨。 太医们虽不是专门搞牙科的,对文哥儿这个想法还是很感兴趣。 普通人有机会每天仔细刷牙的都只是少数了,自然更少人关注牙缝间那点食物残余。现在文哥儿提出了这么个新思路,大家都觉得有点靠谱,一口答应说他们会派人出去收点棉线回来试试看,试到好用的再给文哥儿送去。 文哥儿开了半天的“牙科会议”,列出好些个健齿注意事项,准备等棉牙线就位后再一并拿给李东阳看。 可惜文哥儿只这么服他父皇让文哥儿每天下午进宫来给他讲学。 文哥儿:????? 好你个朱三岁,每天都在想办法让我提前上班是吧! 关键是这小子提了,他爹还真答应了。 元宵节都没过,就要开始上岗干活了! 他爹是大明一把手,他一个打工人能有什么办法拒绝! 都没地方告他们非法雇佣童工的! 可恶,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想到自己刚收了匹小红马,文哥儿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没有继续痛斥封建王朝的诸多坏毛病。 算了算了,加班费都收了,还能退回去咋滴! 文哥儿颇为郁闷地去和李东阳说起这事儿,李东阳正巧也从内阁那边得知了要文哥儿再次开始备课的消息。 两边一碰头,一切不言自明。 李东阳见文哥儿蔫巴巴的,只觉世事真是奇妙。 不少人一辈子都迈不进紫禁城的大门,这小子有机会天天进去晃荡,居然还一脸的不乐意! 不过想想他们这些“闲官”因为上朝太过枯燥乏味一度想翘班(不少挂着闲职的勋贵外戚更是直接不去),李东阳或多或少也能理解文哥儿不想上班的心情。 紫禁城的门虽然不容易进,他们这些一个月进个十遍八遍的人却是不那么稀罕了。 李东阳揉揉文哥儿的小脑壳,说道:“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教什么吧。” 想到最近哈密卫的事,他又有点头疼起来,叮嘱文哥儿别再讲敏感地区的事儿。 要是下次他写个什么滇南往事,结果滇南那边也马上出事,那问题可就大了。 谁都得骂他一句乌鸦嘴。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再讲个出自诗经的成语故事好了。” 李东阳想到文哥儿把一首《绵》讲了一旬,一时不知该不该劝阻好。 丘阁老他们知道你一天到晚摸鱼划水吗? 想想太子才三四岁,也不急着讲什么正经内容,李东阳便也没多说什么,由着文哥儿去准备课程。 文哥儿费了老半天功夫把讲章理了出来,由李东阳揣去内阁。 李东阳接过瞅了瞅,感觉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内容有《诗经》,也有《尚书》,还带着点《春秋》,可以说是五经里头占了三经,要是能讲得让太子听得进去,确实是不错的课程。 就算实在听不进去也没什么,才三四岁大的娃儿,真指望他天资卓绝听啥会啥吗?不过是让文哥儿进宫去陪着太子玩耍罢了。 李东阳觉得内容没什么问题,便帮文哥儿把讲章捎到内阁去了。 内阁那边传看一轮,又递到朱祐樘手上。 朱祐樘打开一看,讲的是“惴惴不安”。 这词儿怎么瞅着让人不太放心? 不过看内容倒是还挺正常,基本都出自四书五经,属于皇帝和文官们的必读书目。 想到泪汪汪跟自己讨的儿子,朱祐樘大笔一挥,直接批准了文哥儿这次要讲的内容。 可以说是走流程走得十分顺利了。 文哥儿本来还打算第二天继续去太医院搞牙科会议,结果一大早就被李东阳告知他的讲章通过了,下午就可以马上进宫去了。 文哥儿:? 早知道掺点问题内容进去让他们打回来! 不过瞧他们这么快搞完三轮审核,他怀疑所有人都没怎么看。 既然下午要进宫,早上就必须留在翰林院读书了,要不然落下了功课会挨打! 社畜王七岁读了一早上的带薪书,吃过午饭后便颇为郁闷地进宫去。 相比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想上班”的文哥儿,朱厚照从用午膳时就开始期待文哥儿进宫。 知道文哥儿不会和平时那样陪自己用饭,朱厚照可郁闷了,吃什么都觉得不太香! 等瞧见裹得严严实实的文哥儿揣着手手优哉游哉踱步走来,本来正在杨玉陪同下(杨玉站在边上看着)堆积木的朱厚照立刻从坐塌上蹦下地,屁颠屁颠跑过去朝文哥儿得意地笑。 一副自己大获全胜的得瑟样儿。 杨夫人在旁看得直皱眉,只觉太子急匆匆跑去迎人着实不像样。 哪有太子去迎接别人的道理? 文哥儿瞧见朱三岁俨然忘了装样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由慢悠悠地把揣着的手伸了出来朝朱三岁见礼。 朱厚照瞧见文哥儿朝自己行礼,可算想起自己要有太子的样子了,又故作矜持地说道:“孤可没有盼着你来。” 文哥儿早习惯朱厚照这么说话,没忍住伸出手往朱厚照脑壳上薅了一把。 这次触感倒是毛茸茸的,毕竟冬天得戴着帽子保暖。 这本是师徒二人稀松平常的相处模式,文哥儿一抬头却瞧见杨夫人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还是很有礼貌地向杨夫人问好。 杨夫人瞧着眼前这看似乖巧守礼的小神童一眼,终究没忍住提了句意见,让文哥儿不要有摸太子脑袋这种逾越举动。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他也是前两个月摸顺手了,都没注意东宫多了位杨夫人。 他很是惋惜地看了眼朱厚照圆溜溜的脑壳,现在这岁数不多摸几次,以后就真的没机会摸了,真是令人遗憾! 朱厚照听杨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又得意起来:“听到没,不许再摸!” 文哥儿对这事儿倒没多执着。 他回去揉弟弟妹妹脑壳也一样,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龙脑壳又怎么样,多揉几次也就那么一回事! 文哥儿一口答应下来,目光越过浑身上下冒着开心泡泡的朱厚照,看向了神色略有些局促的杨玉。 他主动向未来同事问好,愉快地和杨玉互通了姓名。 杨玉才到东宫没几天,除了他姑母一个人都不认识,平时也只能守在朱厚照边上当陪玩的。 朱厚照邀他坐下堆积木,他听姑母的话没敢坐;朱厚照问他问题,他很多也答不上来。 几次之后,朱厚照也不爱喊他一起玩了,一心等着他小先生进宫。 杨玉没接触过传说中的王家小神童,本来还以为这样聪明、这样出名的人会比较盛气凌人,没想到文哥儿居然主动朝他问好。 这对于在东宫煎熬了两三天的杨玉来说简直是如逢甘霖。 这小神童人真好! 姑母虽然也待他很好,可为人怪严肃的,还特别讲规矩,他心里难受也不敢和姑母讲。 杨玉接收到文哥儿投来的橄榄枝,把自己的名字给文哥儿讲了。 朱厚照感觉自己被无视了,顿时很不高兴。他气鼓鼓地说道:“孤写过,在信里!” 他都在信里写过了,文哥儿根本不用再问的! 文哥儿瞅着朱三岁那颗强行挤了过来、试图阻断他们相互交流的龙脑壳,只觉朱三岁果然不愧为三岁小娃娃,完全不懂人类之间的客套行为。 若是有人说一句“久仰大名”,他岂不是还要问“真的吗你说说看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仰的”??? . 第 235 章 第 235 章 /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h 择日飞升81z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Ш/book/78888/ 猩红降临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首发网址. 重生之我要冲浪hШ81zk/77562/ 重生之我要冲浪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k/46669/ 寒门宰相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k/71783/ 绝世强龙㎡81z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k/57181/ 深空彼岸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k/54262/ 半仙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81z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 第236章 第 236 章 / 朱三岁生气一向气不了多久,??没一会就被文哥儿安排的新课程吸引过去。 年初二时朱祐樘父子俩提出要开书法课,文哥儿便问谷大用有没有准备笔墨纸砚。 东宫自然不会缺这点东西,谷大用麻溜地把书法课要用到的文房用具统统送了上来。 三个小孩子写字,??用的都是矮矮的案几,文哥儿已经七岁了,略有些施展不开,不过问题不大。说上课嘛,自然是学生写,??他背着手在旁边监督! 文哥儿瞅着谷大用送上来的御笔,拿起来握好给朱厚照、杨玉两人看,??瞧瞧他们能不能学会怎么拿笔。 朱厚照动手能力很强,一看就觉得这太简单了,学着文哥儿那样拿起了自己面前那支笔,嘴里还说道:“容易!” 文哥儿便笑眯眯地问他知不知道“容易”两个字怎么写。 文哥儿悠然提笔写给朱厚照两人看。 他在市井之中苦练一年有余,除却大风大雨大雪的天气,基本没有间断过。 这一年多里头他写得最多的是家书,??偶尔有人来讨彩头,??他也会帮人写些“好合”“早生贵子”“开张大吉”等等吉利话,??布招牌、菜牌子、药方子之类的他也不是没有代写代抄过。 别人觉得他写得好,??放心让他来写,他便开开心心地写了,从来都不拘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 首发网址. 这般坚持下来最大的收获除了交上了许多市井中的朋友,就是练出了一手潇洒自如的字了。 空灵秀逸固然有空灵秀逸的妙处,??沾些人间烟火气却也未必是坏事。 按吴宽的点评,??他照着这个路数练下去,??假以时日必然可以练出一手“登得了天子堂,入得了家”的好字。 文哥儿对此倒没什么执念,??书法什么的够用就行了。 为了方便朱厚照学习,文哥儿还贴心地在两个字下面附赠笔画教程,方便朱厚照一笔一划地跟着学。 朱厚照没跟吴宽他们上过书画品鉴课,不懂得什么样的字好、什么样的字不好,不过就算是纯粹的外行往往也能分辨出字到底好不好看。 朱厚照凑过去对着文哥儿写出来的“容易”二字左瞅右瞅,还是很骄傲地夸下海口:“容易!” 文哥儿道:“那我等着殿下写出来,一会赐给我带回家去珍藏。以后家里来了客人我就拿出来让大伙品鉴一二,毕竟这可是殿下您写的第一幅字!” 朱厚照:“…………”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提起笔对着“容易”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学了起来,瞧着可谓是劲头十足。 没办法,要是等文哥儿出宫了都写不出来,他这位小先生绝对做得出嘲笑他十天半个月的事来! 还是带着他的失败作品出宫去,呼朋唤友一起来嘲笑的那种! 他绝对不要这么没面子! 说容易就是容易! 倔强猪猪,不怕困难! 文哥儿愉快地给朱厚照和杨玉安排好临摹任务,又舒舒服服地窝进自己的摸鱼专座里就着茶点喝热饮子。 旁观全程的杨夫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就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她也没碰上过这么不怕的。瞧他那副悠然自在的模样,简直是把东宫当成自己家了。 只是这位小神童确实博闻强记,各种典故用得炉火纯青(虽然她心下仍怀疑文哥儿有在胡扯的可能),书法看着也是小小年纪就略有所成,许多读书人埋头苦学个十几二十年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能耐。 难怪太子殿下就算时常被他嘲笑逗弄了,也每天心心念念等着他进宫讲学,让认字就认字、让写字就写字。 这样的小孩儿怕是成千年都很难出一个。 寻常的规矩礼仪着实很难约束住他。 毕竟他在这方面可能懂得比你还多。 文哥儿并不清楚杨夫人在心里对他的评价,就算知晓了也不甚在意。 反正谁对他有意见就说出来,不说出来的意见等于没意见!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讲出口,我怎么知道你在想啥。 当然,你要真说出来的话,我就要和你辩论一二了。 孟子和墨子他们隔空对骂时怎么说来着? “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其实他这个人爱好和平、不好辩论,你非要找上门我也没办法,只能和你说道说道了! 不用太客气,这是他们这些“圣人之徒”应该做的(孟子说“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文哥儿摸了一会的鱼,才过去意思意思地关心一下学生,很是随意地纠正朱厚照两人的握笔姿势以及笔画错误。 杨玉虽然是附带的,文哥儿也一视同仁,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寻常人家的小孩六七岁也就刚到开蒙的年纪,杨玉识字少,写字也少,一下笔就让文哥儿摸清了水平。 他比朱厚照稍微好点,至少写起字来没朱厚照那么费劲,一笔一划照着写倒也还算工整。 文哥儿道:“明儿我给你捎两本字帖,你平时可以照着练。” 说到这儿,他不免又跟杨玉多聊了几句,说他哥时常给他送字帖,逢年过节必备佳礼,连他生日都不放过。 后来拜了吴宽为师,顿时变成双倍字帖了! 现在,他决定把这些字帖挑拣着转送给有需要的人,相识就是缘分,人人都该有份,千万别和他客气! 每个小朋友,都应该拥有这么棒的礼物!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杨玉:“…………” 一时不知道文哥儿到底是真心实意这么想,还是想赶紧把手头的字帖甩出去。 文哥儿和杨玉闲扯完,一转头就瞧见本来正一门心思和“容易”较劲的朱三岁不知什么时候扔了笔,又在那气咻咻地看着他。 文哥儿瞧着朱三岁气得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抬手往上头戳了两下。 朱厚照:????? “你大胆!” 朱厚照生气地道。 王·大胆·七岁说道:“殿下写好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一副“我再也不理你了”的气愤模样。 文哥儿蹲下问他怎么了。 朱厚照继续哼哼。 他都听到了,文哥儿跟杨玉聊了老半天,还说要送杨玉字帖! 文哥儿都没送他字帖! 朱厚照把自己生气的原因给文哥儿讲了。 虽然三岁小娃娃讲话颠三倒四,文哥儿还是听明白了。 他说道:“殿下刚开始习字,还不需要对着字帖临摹。杨玉他在家里学过一点了,我才说要把字帖转送给他。何况殿下想要字帖的话,宫中肯定有得是,哪里用得着我来送?” 朱厚照听文哥儿耐心一解释,才勉强不那么气愤了。 不然的话,他还以为文哥儿才是那个喜新厌旧的坏蛋! 文哥儿过去瞅了眼朱厚照的练习成果,发现他已经写了好几张非整字的笔画练习,瞧着怪认真的。 他适时地给朱三岁送上夸奖,鼓励朱三岁写一次整字试试看。 写好了,他就该下班了! 朱厚照不知道文哥儿一心想着下班回家,听了文哥儿的花样夸夸很是开心,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起了“容易”两个整字。 头一次习字,朱厚照还掌握不好力道,字体肥瘦不均,笔画显然也不怎么笔直,写出来的两个字歪歪扭扭的,瞧着丑萌丑萌。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写好了! 文哥儿又给朱厚照献上一番天花乱坠的夸夸,并且瞅准墨汁初干的好时机把朱三岁人生中第一幅“书法作品”收了起来。 当朝太子的黑历史,哦不,处女书法作品,必须好好收藏! 等未来皇孙满月了他会亲自临摹一幅,装裱齐整送去给未来皇孙当抓周礼——不过那得是到时候朱三岁还记得小时候这点老交情才行,朱三岁要是不记得了他可不能这么作死。 到底还是君权至上的时代! 朱厚照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书法作品”就被文哥儿给顺走了。 更过分的是,文哥儿顺完东西就提出要出宫去了,说是留饭的话宫门会落锁,所以以后就不留饭了! 朱厚照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文哥儿道:“殿下可以好好再写一幅,一会拿给陛下他们看。写第二幅的话应该会熟练很多、能写得更好看吧?” 朱厚照听文哥儿这么说,马上信誓旦旦地接话:“那肯定的!” 文哥儿忽悠完朱三岁,趁着朱三岁回书案前写字的好机会揣着珍稀的太子墨宝跑了。 晚膳时分,朱厚照就拿着自己的大作去给他父皇母后看。 朱祐樘看着纸上那两坨墨团团,酝酿了好一会才憋出几句夸赞儿子这幅杰作的话来。 哪怕已经被文哥儿变着法儿夸过几轮了,朱厚照得了他父皇的夸奖还是很开心,积极地表示要给朱祐樘献唱一曲。 朱祐樘:????? 等会啊,他怎么记得文哥儿递上来的讲章是说要讲“惴惴不安”? 怎么变成唱歌儿了??? 没等朱祐樘想明白其中的关联,朱三岁已经热情地给他父皇母后唱起《三个和尚》来。 儿歌为了方便小孩子学唱,旋律和歌词大多都有点洗脑,至少这首《三个和尚》听完一遍脑海里可能会开始循环这么几句话——“挑呀嘛挑水喝”“抬呀嘛抬水喝”“没呀没水喝呀”。 朱祐樘:“……” 张皇后:“……” 怎么办,出不去了!hsybook . 第237章 第 237 章 / 朱祐樘夫妻俩哄完儿子,召来杨夫人私下聊了聊,才知晓文哥儿为了给太子安排音乐课掰扯了那么多。 这听起来,很有那么一点道理。 古人时常写什么《长歌行》《短歌行》,起源于巴蜀民歌的《竹枝词》更是至今都还很流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自古以来都是想怎么唱便怎么唱的,太子学唱几句也没多大问题。 朱祐樘道:“既然是小先生的主意,便让小先生教吧。这《三个和尚》虽是大白话,却也不失教诲之意,话糙理不糙。” 至少经过朱三岁兴致勃勃地给他们来了个魔音绕耳,他们夫妻俩在用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想一下“这件事派的人多了是不是反而办不好”。 毕竟三个和尚没水喝! 这种情况他们是遇到过的,有些事他们吩咐下去,拖着拖着就没影了。 你要找人来为此负责吧,就发现他们都各有理由,声泪俱下地说得你没法把他们统统治罪! 就是因为真的曾经深受其害,朱祐樘听着这“三个和尚没水喝”感触才特别深。 由始至终,小神童给太子教的都是“王道”啊! 杨夫人听出朱祐樘话里对文哥儿的嘉许之意,识趣地没再多说什么。 首发网址. 她正要告退,又听朱祐樘叮嘱她挑几位女史,往后负责记下文哥儿给太子讲课的内容。 这事儿由杨夫人单独做太劳累,由别人做朱祐樘又不甚放心。他仍记着东宫时的情分,总觉得旁人做事终归不如杨夫人细致。 索性便让杨夫人来安排。 对于朱祐樘亲口吩咐的事,杨夫人自是喏然应下。 有点正事办也挺好,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在东宫很多余。 另一边,文哥儿不知晓东宫要多几个记录员,回到家后想到自己教太子唱了新歌,对弟弟妹妹也不能厚此薄彼,便把《三个和尚》也教给了弟弟妹妹。 至于王守俭,他表示自己快满九岁了,不学这种幼稚的玩意。 只是对于洗脑儿歌而言,学不学唱这事儿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四五岁小宝宝的表现欲是最强的,全家上下很快都被《三个和尚》给荼毒了一遍,王守俭也无可避免地深受其害。 睡觉前满脑子都是“没呀没水喝呀”。 王守俭第二日慢腾腾地起床,赫然发现自己梦里都萦绕着亲弟弟的歌声。他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受这样的苦,于是面无表情地带上弟弟王守章出去参加小朋友聚会。 很快地,《三个和尚》在长安街小朋友之间以燎原之势蔓延开,甚至通过一些社交能力特牛逼的小朋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往临近坊街扩散。 对小朋友们来说,好玩的歌儿实在太少了,有新鲜好唱的新歌可不就你教我我教你、人人都爱学着唱吗? 文哥儿对此一无所知,他回翰林院读了半天的书,吃过午饭以后才慢悠悠地进宫去。 这一去才发现,好家伙,东宫又多了几个“小杨夫人”! 倒不是这些女史和杨夫人连亲带故、长得很像,而是那气质、那行止,全是比照着杨夫人来的。 得知是朱祐樘让挑人记录授课内容,文哥儿也没怎么在意。既然是杨夫人挑的人,那肯定是按照她的标准找的。 记录员嘛,正经点也没什么,哪个站在朝会上负责做记录的文官不是不苟言笑的?这要是一边记录还一边言笑晏晏,说不准还得担心他们给记岔了。 怪只怪他昨天摸鱼摸得太起劲,都没进入正题就下班了。下次一定谨记教训,走可持续摸鱼路线! 怎么都得把这节课的标题给讲了再走! 文哥儿愉快地和几位女史互通姓名,表示以后咱就是东宫好同僚了,一定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女史们到底比杨夫人小许多岁,对上态度格外友好的文哥儿也摆不出那么板正的姿态了,有人听着文哥儿的“团结友爱”宣言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又在被杨夫人注意到之前赶紧收敛起来)。 自从永乐、宣德年间让宦官识字,女官们的活儿大多被宦官取代,她们这些女史能做的事不多。 这次她们能被选来东宫做事,应当是因为杨夫人昔日给圣上当过保母、颇得圣上信任的缘故。 有这段在东宫做过事的履历,即便不能像杨夫人那样封个卫圣夫人,也能在家中更说得上话。 就像乐天诗中所言“人生莫作妇人身,苦乐由他人”,她们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也只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她们是女史,言行举止便要有女史的样子,不能一个劲地朝太子谄媚讨好。 朱厚照不太喜欢这些女史,觉得一个两个都不好玩。 他见文哥儿笑吟吟地与她们打招呼,又认认真真跟着打量了她们几眼。 仍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朱厚照可着劲拉拽文哥儿衣袖,不让文哥儿光顾和别人聊天不理他。 文哥儿转头瞅了眼朱三岁,只觉《我在故宫养猪猪》这个书名还真没起错,看这小子一天到晚气哼哼的,不是小猪崽子又是什么? 他坐到书案前提笔写出“惴惴不安”四个大字给朱厚照看。 朱厚照不认识“惴惴”。 文哥儿道:“这词儿出自《诗经》里的《黄鸟》。《诗经》里的《黄鸟》不止一首,这首是《秦风》里头,也就是秦国老唱的风谣,歌里唱的是秦国的事。” 文哥儿给朱厚照稍微介绍了一下春秋时期秦国在哪里。 秦人因为养马有功被安排在西陲生活,后来秦襄公击退犬戎人、保卫周王室有功,便正式被封为诸侯。 所以说,秦国待的是他们熟悉的老地方——西北;打的也是他们熟悉的老敌人——西戎! 朱厚照一听,立刻就来劲了,还是这个地儿,还是这些丑丑的戎狄(上次学过“戎丑”)! “是河西走廊吗?” 朱厚照积极地问。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那时候大家都生活在中原地区,即便是当时封在西陲的秦国最远也只沿着河岸打到渭水上游,离河西走廊还有老长一段距离。” 朱厚照顿时大失所望。 这秦国也不怎么厉害! 文哥儿笑道:“早在古公亶父被迫迁徙到岐山定居那会儿,周人与犬戎人就一直不对付。可惜一直到周王朝建立之后,犬戎人都还在周王朝西陲游走了几,时不时就过境烧杀抢掠,一度打到周王朝的王都镐京,周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厚照哼道:“打他们!” 文哥儿道:“秦人被封到西陲当诸侯,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就等于是现在把你封去西域,你能打跑那边的坏蛋你就在那安居乐业,打不跑你就接着打!”他站起来背着小手代表周王发表重要讲话,“老秦啊,反正封地我给你们了,幸福生活要靠你们自己创造!” 朱厚照:“…………” 怎么听起来周王朝这么不地道呢! 文哥儿坐回原位,捧着茶喝了两口,才继续给朱厚照讲秦国的历史:“所以秦国民风十分彪悍,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换成你三天两头要跟人干一架,说不准吃个饭都要放两次碗的,你肯定也很彪悍。殿下知道秦国和西戎又打了多少年吗?” 朱厚照摇头:“不知道!” 文哥儿道:“他们又打了一年,直到秦穆公这一代,秦国才终于称霸西戎、开地千里!” 朱厚照一听“称霸西戎”“开地千里”,顿时又来劲了。 这两个词儿听起来就很霸气! 古公亶父算什么,现在他是秦穆公!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那兴奋劲,很怀疑这家伙是个好战分子。 大明,危! 不过讲都讲了,文哥儿也没太在意,仍是慢条斯理地给朱厚照介绍道:“秦穆公任用贤能,收服西戎十二国,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君王。他也不是只会打仗,他还很会搞联姻,如今我们说的‘秦晋之好’就是他起的头。” 秦晋之好涉及到的就是“春秋五霸”中的两个人:秦穆公和晋文公。 只不过细究之后就会发现,一般人最好还是不要说什么“秦晋之好”。 因为这联姻带来的所谓的好处是两个国家的,单论婚姻并不算特别幸福。 秦晋之好最开始是秦穆公向晋文公他爹提亲,成功迎娶了晋文公的姐姐(当时晋文公还只是公子重耳)。 后来公子重耳兄弟俩被晋国宠姬迫害,秦穆公觉得公子重耳贤名远播,继位后肯定不太好控制,就扶持他那老实人弟弟回国争位。 结果这个老实人弟弟并不老实,继位以后就忘恩负义地来攻打秦国。 秦穆公暴脾气顿时上来了,把这背信弃义的小舅子一顿乱捶,捶得他老老实实割让城池并提出把太子送来当质子。 秦穆公一听,也行吧。他瞧着这个来当质子的外侄还算顺眼,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秦晋两国至此算是“重归于好”。 可惜这次联姻也不太成功,那外侄成婚几年后听闻亲爹病重,怕他爹忘记了自己传位给别人,二话不说丢下老婆回家争位去了。 可见背信弃义基因是会遗传的! 秦穆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把外逃了十几年的公子重耳接到秦国,直接把女儿改嫁给公子重耳! 这才有了后来位列“春秋五霸”的晋文公。 这搁在秦穆公女儿身上,整件事应该是这样的—— “震惊!成亲没几年丈夫丢下我跑了,我爹让我改嫁给前夫他二伯!” 后世不少读书人也都感慨秦晋两国“世为婚姻,世寻干戈”,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用为好,小心结亲结成仇! 要是拿这词儿来形容许多一地鸡毛的姻亲关系,倒是还挺贴切的。 杨夫人:“…………” 女史们:“…………” 春秋,真乱! 秦穆公这脾气,也真不愧为老秦人! . 第238章 第 238 章 / 秦晋之好是真没怎么好过,晋文公这个小舅子兼女婿死了以后,秦穆公又觉得机不可失,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带兵打了过去。 要不怎么说“世为婚姻,世寻干戈”呢? 可惜这次秦穆公败了,败得还挺惨,差点就死在战场上了。 秦穆公劫后余生,痛定思痛,向臣民宣读了《秦誓》,深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能觅得良才辅佐自己。 光是这篇《秦誓》,文哥儿又给朱厚照讲了半天。 从具体内容讲到具体句意,从具体句意讲到……讲到该放学了! 书法课都忘了上! 这一闲扯起来,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文哥儿一看快到下班时间,麻溜给朱厚照写了一句“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让他自己照着写一写。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总结归纳了一番:“秦穆公就是这么一位有勇有谋且还知错就改的春秋霸主,可惜他临老时却干了一件贻害无穷的事。” 朱厚照不懂就问:“什么事?” . 文哥儿瞅了眼旁边拿着笔在记录他们对话的女史,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件事跟‘惴惴不安’的出处有关,你把这几个字练好了,我明天再给你讲。” 好耶,点题结束! 一天的课又上完了! 跑题是不可能跑题的,他只是在讲解一下课文背景罢了! 文哥儿扔下句“殿下要是等不及了,也可以先问问旁人”,就溜溜达达地出宫去。过了年天气还是冷,得趁着太阳没下山晒着暖烘烘的冬日余晖早点回家啊! 朱厚照目前已经代入秦穆公的角色,一时觉得自己西却戎丑、开地千里,一时觉得自己联姻晋国、左右废立,非常地牛逼轰轰。 现在文哥儿吊着胃口不告诉他秦穆公到底干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简直想得抓耳挠腮。 他问杨玉晓不晓得,杨玉也不知晓。 再问杨夫人她们,有位女史看了眼杨夫人,见杨夫人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壮着胆子答道:“小先生说这典故出自《黄鸟》,所以应该是指‘三良殉葬’之事。” 朱厚照一听有人知道,马上追问什么是“三良殉葬”。 那女史便把秦穆公让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针虎三位贤良臣子殉葬的事给朱厚照讲了。 这都是《黄鸟》里面写的。 按照《黄鸟》里的记叙,这“三良”都是能以一当贤良之臣。 当时秦国的都痛苦唱:“老天啊,为什么要把我们大秦的良臣全都带走!如果可以恕回他们的性命,他们愿意用一人来换他们活着!(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身!)” 朱厚照得了这个答案,很有些得意。 不用等小先生明天进宫,他都知道答案了! 第二日文哥儿再入宫讲学,便瞧见朱厚照一脸骄傲地坐在那儿,对他说已经知道秦穆公干了什么坏事了! 文哥儿坐下捧着茶悠悠然地听朱厚照给他讲“彼苍者天”。 等朱厚照把从女史那儿打听来的东西都囫囵着讲完了,他才笑眯眯地问朱厚照:“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贻害无穷吗?”朱厚照又被问住了。 文哥儿道:“本来一个国家失去君王已经混乱不堪,再让功臣良将齐齐殉葬,春秋时期秦国的霸业可以说是就此停滞了,接下来两三间都没法再东征。” 别国人也一度不爱来投奔秦国。 毕竟去其他地方打工只是少赚点,来你秦国却是要把命都给赔上,谁还乐意为你尽忠尽责? 所以说,这件事贻害无穷! 就像秦穆公自己说的那样,治国需要人才啊! 人才都不乐意投奔你了,也跟你离心了,你再想有过去那种好局面可就太难了。 朱厚照听得皱起了包子脸,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殉葬不好!” 文哥儿道:“对,殉葬不好。” 事实上明朝也有过好几十年的殉葬历史。 主要是朱元璋秉承着自己的女人要自己带走的观念,把自己的后妃给殉了,后面几个皇帝那也是有样学样。 直至明英宗那一代才良心发现说不忍心让生者相随,从此罢除工废殉葬的旧例。 这些当朝的事儿,文哥儿很识趣地没给朱厚照多提。 要指点江山就指点一下前朝往事就好了! 文哥儿问道:“殿下知道当时会什么会出现‘三良殉葬’这种荒谬的事吗?” 朱厚照直摇头。 文哥儿道:“殿下觉得秦穆公这样英明一个人,会下令让臣子殉葬吗?” 朱厚照一下子也觉出不对来了。 对哦,英明神武的人,不会干这种傻乎乎的事! 文哥儿道:“这事儿还是因为酒宴上的随口一句话。”他摸了摸肚皮,觉得里头已经空了,可以装点什么进去,便提议准备一桌茶点来个情景还原,看看当时秦穆公到底说了什么样一句话。 朱厚照听后麻溜吩咐人去办。 既然宴还没摆好,文哥儿提议玩井字棋打发时间。 现在朱厚照自认自己能写字了,当即决定圈圈全由自己来画,劲头十足地和文哥儿你来我往玩得很起劲。 等到谷大用他们把桌子摆好,文哥儿才让朱厚照坐在主位上,再由朱厚照亲自挑几个人坐到底下给他充当臣子。 朱厚照当然先把文哥儿挑出来。 接着又挑了杨玉和谷大用他们。 底下很快坐满了! 文哥客客气气地请让杨夫人来教他们宴饮礼仪。 不能因为只是课堂上搞情景还原就不注重细节,只有细节到位了,大家才能有沉浸感! 有现成的专业礼仪老师不用白不用! 绝对不是他想边吃吃喝喝边摸摸鱼。 杨夫人微愣。 朱厚照听文哥儿那么一说,也积极地转头看向杨夫人。 瞧着仿佛等不及要学宴客礼仪似的。 他可是宴会主人来着! 小孩子都特别爱学大人做事,朱厚照对这种正儿八经的过家家游戏还是很感兴趣的。 既然是春秋时期的秦国,那这场宴饮肯定是按照周礼来的,这个杨夫人正巧略懂一二。 杨夫人便上前给他们介绍该怎么入座、怎么进食、怎么退场。 听得文哥儿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怀疑杨夫人脑袋里有本礼仪全书。 一场礼仪课上下来,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 杨夫人从来没有教得这么轻松过。 等她教完了,文哥儿又适时地凑到她身边提出让她再教教太子怎么邀臣子喝酒。 当然,他们都还小,不喝酒的,以茶代酒就好! 杨夫人道:“教太子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文哥儿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环,可不能省!” 朱厚照听了马上在旁边直应和:“可不能省!” 杨夫人:“…………” 杨夫人想想几次和文哥儿辩论的结果,有点担心他当场再来一段“我们应当弘扬祝酒文化”的小作文,只得耐心地教朱厚照怎么邀人喝酒。 一群大人和小孩有模有样地上完礼仪课,落座后文哥儿却是让大家轮流给朱厚照祝酒。 这顿酒宴的背景是他们现在成功收服西戎十二国,大家开开心心地坐下喝酒。你作为大秦的忠臣良将,该怎么拍咱春秋一霸的马屁不用人教吧? 谷大用他们这些宦官脑筋是最灵活的,嘴巴也最会说,这个环节简直是为他们而设的!他们当即轮流举杯向朱厚照献上自己的马屁。 杨玉看得有些纠结,开始焦急地在心里组织语言。 他转头一看,却见文哥儿正坐在最边上的座位优哉游哉地吃着茶点。 杨玉:“…………” 有点怀疑他们这位小先生在偷奸耍滑。 文哥儿察觉杨玉投来的目光,眨巴一下眼,神色淡定地捧起茶吨吨吨。 这些点心有点干,得就着茶才能下口! 等到宦官们表现得差不多了,文哥儿也举起茶吹捧了霸主猪猪一番,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他甚至还用上了自己每天晨诵练出来的吟诵调子,不仅吐字清晰,还很清隽悦耳。 那是货真价实地比唱的还好听! 霸主猪猪听得心花怒放,又看向还没祝酒的杨玉。 他还没听够夸夸! 杨玉:“……………” 所以只有他自己没想好怎么拍马屁是吗! 杨玉艰难地几句祝酒词来,还挤得磕磕绊绊的,听得人忍不住发笑。 文哥儿向来不爱欺负老实人,感觉下午茶时间该结束了,就起身坐到朱厚照近前给他继续讲课:“这时候秦穆公已经喝了好几轮酒,他很高兴地看着底下这么多忠臣良将。” 朱厚照顺着文哥儿的示意看向刚才给他拍了一轮马屁的谷大用等人,很有代入感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 朱厚照追问。 文哥儿道:“他很开怀地举起酒杯,由衷地对着他的臣子们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导致了后来的‘三良殉葬’。” 朱厚照胃口彻底被吊起来了:“什么话?” 文哥儿道:“他对他最爱重的臣子们说,‘生共此乐,死共此哀’!” 朱厚照一愣。 “这要是寻常人说出来,不过是表达情谊深厚的话而已。可他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哪怕他自己没当真,臣子们也不能当成戏话。” 秦穆公这么说完以后,子车奄息三人第一时间表示定当生死相随。 到秦穆公死后,子车奄息他们就信守诺言自愿殉葬了。 至于是自愿相从还是不得不从,他们已经无从得知了,从东汉末年的曹植、王粲到后来的柳宗元、苏轼,都曾对“三良”这事儿进行探讨,大多觉得“三良”是“结发事明君”“焉得不相随”“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 按照《史记》记载,秦穆公去世后“从死者十七人”。 一十七个活人生殉! 这种人为的人才损失,怎么能让人不痛心! 所以秦国“临其穴,惴惴其栗”。 每个人来到“三良”被活埋的地方,都会因为对殉葬的恐惧和不安而颤栗不止,伤心地为“三良”唱起了《黄鸟》这首挽歌。 这就是“惴惴不安”的出处。 那么大一个霸业,一句话作没啦! 可惜不可惜,难受不难受! 朱厚照听得愣住。 刚才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他也老高兴了,愣是被文哥儿他们夸得灌了一肚子热饮子。 没想到这酒到酣处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居然会带来这样惨烈的后果。 文哥儿注视着满脸纠结的朱厚照,说道:“殿下贵为太子,一句话同样能决定许多人生死。即便殿下觉得那只是戏言,兴许也会有许多人想方设法要把它坐实,所以殿下可千万不要轻易对人许诺。” 朱厚照绷起小脸认真答应道:“孤不许诺!” . 第239章 第 239 章 / 出处讲完了,??课就上完了吗?这肯定是不符合文哥儿的摸鱼原则的,所以文哥儿给朱三岁上了堂书法课后,又给他留了个作业:安排一场基于《秦誓》的考试。 主要是基于《秦誓》被《大学》引用的那段“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 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能推荐自己,你得推荐别人。谁推荐的人又多又准,谁就能得优等! 推荐的时候要写明推荐理由,??这人是有“技(本领高尚)”,还是“彦(才学过人)”或者“圣(道德高尚)”,??一个理由得一分! 当然,要是查出你写的推荐理由是捏造的,那是要扣分的。 正式考核时时将会随机挑几条出来找本人验证一番! 你夸他记性好吧,那就来个速记游戏。 你夸他算术好吧,那就来个现场做题。 你说他乐于助人喜欢做好人好事吧,那就看看对方的日记——哦不,??这个可能看不了,??那就看你能不能讲出能说服别人的具体事例来了,??你真能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也不失为一种才能。 新的一年到来了,??东宫也要进行一场全新的考课,这次来选他们东宫的“小六部”,无论男女都能参选,接下来谁干正经事谁干杂活就通过这场考试来决定了! 满足现状的人可以不参加考试,??不过以后被落下了也别埋怨谁就是了。尊重大伙自己的选择! . 其实按照《秦誓》的要求,??应该是要求达到“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也就是要做到真心喜爱这样的人才,??而不仅仅是嘴上说说! 不过现在既然是考核,心里喜欢不喜欢这种事也考不出来,便改成纸上写写算了。 朱厚照一听自己又能当考官,自然是积极参与。 这可是一场基于《秦誓》的互夸大会!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官场上有不少岗位也依然走举荐制,举荐的得失可就不是加一分或者扣一分的事了。 像历史上马文升后来退休了,他当吏部尚书时提拔的人出事后还被拎出来打成“奸党”,愣是把他的各种封赐都剥夺了,到挺久以后才被恢复。 官场上的举荐一向是相当于共同进退,一个出事另一个也要被牵连,只是被牵连的幅度有大也有小而已,端看你自己能耐如何。 没能耐的、识人不清的,可千万别瞎举荐! 文哥儿让朱厚照安排东宫诸人回去做好夸夸材料,明天开始他们一起来考核谁夸得好。 现在考官能有三个了,朱厚照、杨夫人以及他。 没办法,总不能叫杨夫人这个辈分的人跟着考试,何况多一个人当考官,等于多一个人干活! 文哥儿笑吟吟地对女史们说道:“姐姐们可能没考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跟谷大用他们。不过每次考核的方式都略有不同,只要用心准备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比如这次就不是现场答题,而是自备夸夸材料递上来,到时候他们三个考官拿着材料随机验证一番就好。 女史们也是从小读书习字的,自觉不会输给谷大用他们这些宦官,自是一口应承下来。 杨夫人都没来得及阻止,就发现东宫上上下下已经被文哥儿安排得明明白白。 偏她侄儿杨玉还在那局促地问:“小先生,我也要考吗?” 文哥儿左瞧右瞧,总觉着这杨小玉瞧着有种熟悉感。 文哥儿道:“凡事量力而为就好,只要尽了力,不管结果如何都没什么大不了。” 杨玉听后很认真地点头,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写材料。 文哥儿瞅了眼一脸跃跃欲试的朱三岁,笑眯眯地说道:“殿下也可以试着想想看,到时瞧瞧殿下能想出多少来。要是能得殿下一句夸,大家肯定会很高兴的。” 朱厚照很是矜持地回道:“孤随便想想!” 文哥儿让朱厚照自己继续练练字,瞅瞅能不能把“人之有技,若己有之”给写好。 这可是接下来几天的考核重点,多写几遍很正常! 整句太长了,就不用朱厚照写了,他真是顶顶贴心的小先生呐。 文哥儿对自己的教学安排很是满意,心情愉快地出宫去。 不想他才走出宫门,就看到金生抱着个小布包坐在那儿温书。 文哥儿跑过去戳了戳那个小布包,很稀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金生道:“一位姓杨的送的,说是多谢你给他弟弟送了字帖,他回赠一些家里过年炸的小麻糖。我看是家常吃食,便擅自做主收下了。” 文哥儿一听就懂,这是杨玺给他送的家乡特色美食。 他摸了摸鼻头,怀疑整个京师没有人不知道他爱吃。 文哥儿可好奇死了小麻糖是什么,又不好当街拆别人给的包裹,只能加快脚步准备回家去尝尝看。 结果才走出一段路,又被丘家的仆从找上了,说是老丘让他去一趟。 文哥儿听后便抱过那个布包,直接改道去了丘家。 回家也是吃,去老丘家也是吃,没什么区别! 文哥儿抱着一包小麻糖大摇大摆走进丘家,没等丘濬招呼就一屁股坐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就着火炉开始拆包。 小布包里面包着油纸。 人们在纸张应用方面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什么油纸蜡纸硬板纸都应有尽有。 他打开油纸一看,里面是胖胖的麻花状油炸物。 说是小麻糖,看着一点都不小! 这东西一看就又耗油又耗糖还颇费功夫,是以大多数人都是过年前才会炸上一锅,用来自己过年待客以及走亲戚。 许是因为怕文哥儿不会吃,杨玺还贴心地留了张字条,介绍说这是他一锦衣卫同僚家乡的吃食,他们家如今也年年炸上一点;接着再提醒文哥儿这不是现炸的,所以吃的时候烤一烤风味更佳! 烤一烤! 文哥儿转头一看,旁边不就是火炉吗? 他二话不说取了块有他七岁小孩爪子那么大的小麻糖就着火炉烤了起来。 这么忙活了一通,他才想起刚才是老丘派人请自己过来,还不知是有什么事呢! 文哥儿一边烤小麻糖一边转过头问老丘找他啥事。 丘濬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拿过来的小麻糖,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文哥儿见丘濬也没见过,立刻现学现卖地给他介绍了一番,说人一锦衣卫家乡的特产,烤着吃特别香! 丘濬眉头跳了跳。 “你什么时候又认识锦衣卫的人了?” 比起勋贵外戚,锦衣卫又要更加臭名昭著一些,因为他们之中能干事的大多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干事的吧又全是一些混吃等死的关系户。这样的群体,文官们哪里喜欢得起来? 大家时不时都上书弹劾几句,建议把这些害虫或者蛀虫裁撤一部分! 文哥儿一看丘濬脸色不对,马上给他解释清楚。 这可不是他特意去结交锦衣卫,而是大家都在东宫当陪玩,一来二去他不就和杨玺的弟弟认识了吗? 他给杨玺弟弟送了几本字帖,杨玺得知后送他一点吃食,算是很正常的礼尚往来。 丘濬对于朱祐樘安排个准锦衣卫苗子在朱厚照身边陪玩这事儿也不甚满意,只可惜像文哥儿这样的才是例外,人杨夫人带个年纪小的侄子住在宫里反而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丘濬只能告诫道:“别和他们往来太多。” 考虑到文哥儿的惹事能力,丘濬如今没再和文哥儿说出“给我和他们绝交”之类的话了。 想到惹事,丘濬又板起脸问:“当初那首《弹棉花》,可是你弄出来的?” 丘濬今儿听说京中流行《三个和尚》,而某些听过《弹棉花》的知情人士还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留心一打听,才知道当初刘吉一直认为《弹棉花》是他传出去的! 怪不得这厮让人在他大门口贴对联,原来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可那时候文哥儿才几岁啊? 顶了天也才两三岁,居然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文哥儿接收到丘濬那“是不是打得太少了”的危险眼神,马上来了个坦白从宽,把那时候自己的小鸟哨子被摔碎的事儿给丘濬讲了。 那时他还那么小,看到自己的宝贝被摔成那样老伤心了! 怎么能指望一个三岁小孩能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呢? 当时他爹和他大先生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了! 丘濬道:“我看不出有多严厉。” 真要是足够严厉,文哥儿后面怎么还是那么无法无天? 文哥儿道:“您怎么突然提起那首《弹棉花》来了?” 丘濬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整出来的那首《三个和尚》惹的祸,如今大伙都觉得两首歌的风格挺相似,暗中传言说这是同一个人弄出来的。” 至于是谁弄出来的? 但凡脑袋瓜子还能用的人都会想,谁和刘棉花有仇怨?谁没事写过戏本子(《五伦全备记》)?谁曾通过国子监监生传播过“刘棉花”这个绰号? 没错就是你了,丘阁老! 文哥儿:“………………” 哦豁,老丘居然又给他背锅了。 他只是看到多了杨玉这么个同事,有感于接下来可以更好地摸鱼,才想到了这首《三个和尚》。 根本没想起过以前自己放出去那首《弹棉花》!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敏锐! 两首歌除了都是大白话以及特别洗脑以外哪有什么共同点? 文哥儿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随便教太子和我家弟弟妹妹唱了几句,绝对没去外面瞎唱,真的不关我的事!” 都这样了,丘濬还能怎么办,只能让文哥儿唱给他听听,免得以后露馅了。 虽说去年刘吉这家伙回到他老家后没多久就驾鹤归西了,没法再来找文哥儿算账。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文哥儿才这么小,能不沾还是别沾为好。 见丘濬没有继续骂他的意思,文哥儿便积极地给他献唱一曲,唱的还是朱三岁都没听过的完整版。 没办法,他嫌弃整首教完太累了,只给朱三岁教了前几句就开始摸鱼! 后面那一堆“为呀为什么”就被他省略了。 得知太子为什么没能听到完整版《三个和尚》,丘濬一阵沉默。 这小子怎么不管干什么都像在讨打? 文哥儿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时刻游走在挨打边缘,他给丘濬献唱完整首《三个和尚》,就闻见小麻糖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当场结束关于《三个和尚》的话题,先拿了个烤得香香的小麻糖递给丘濬,紧接着又拿起一个往自己嘴里送。 小麻糖外面烤得脆脆的,里面却是又暄又软。许是因为放足了糖和芝麻,文哥儿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是香香甜甜的。 他一口气可以干掉好几个!hsybook . 第240章 第 240 章 / 丘濬上了年纪,牙口虽还算可以,却也不太爱吃这种有点费牙的东西,何况这还是锦衣卫送的玩意。他吃完一个小麻糖便不动了,坐在边上瞧着吃得老香的文哥儿。 文哥儿敞开肚皮吃够了,端起旁边的茶吨吨吨,见老丘在那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不由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丘濬把刘吉驾鹤归西的消息给文哥儿讲了,逝者已矣,以后少干这种事。 你说你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和别人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较什么劲,别人真要和你计较,一个指头都不用就能把你摁得永不翻身。真当身边的人能一直护着你吗? “可以!”文哥儿不喜欢这种隐含别意的话,连带对刘棉花的去世都添了几分怅然。他笃定地道,“您长命,我就可以一直无法无天!” 丘濬怒道:“无法无天还得了?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气死。” 文哥儿登时支支吾吾地继续替自己辩驳:“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年纪大了肯定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他站起来开始背书来恐吓丘濬,“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纵使要面对千万人的阻拦或指责,他也会去做。您说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是要装聋作哑以避祸自保,还是要像孟子说的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 丘濬看着眼前身量渐渐长高的小孩儿。 早从两三岁那会儿开始,文哥儿表现得就不像个寻常孩子。 哪怕看起来每天都只是在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实际上他脑海里有许多新想法与新观念,有时候聊着聊着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也觉得耳目一新、启发良多。 这小孩是真的有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首发网址.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觉得那是对的,他就会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文哥儿这样的心性,他们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忘年交。 他二十出头第一次踏出南方曲折的山路,翻山越岭、越河渡江,不远两三千里抵达京师,满怀壮志地看着京师高大巍峨的城门。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最好和人辩论,有什么想说的话绝不会憋着不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捋起袖子就干,从来都不屑于向下颐指气使贪昧谋利,更不屑于向上卑躬屈膝钻营谋进。 结果换来三十多年的仕途寂寥以及如今这么几年的老来荣华。 对于许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来说,他已经算是幸运至极的存在了,更多人可能在前三十年里已经折戟沉沙、湮没无闻。 听说古时人们喜爱珍贵的珊瑚树,时人乘大船出海行至盛产珊瑚处,将精心编织好的铁网没入水底。 不消一年,珊瑚便自生于网目中。 待到养足,再凭时人的喜好对它恣意裁凿,就能得到人人追捧的珍品、卖出极高的价钱。 珊瑚如此,人也如此。 只要是对的,那就去做——这句话听来简单至极,真要践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很多事需要的代价并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可难道要劝文哥儿事事先考虑自己、遇事只想着如何趋利避害吗?那就不是他们认识的、他们爱重的那个文哥儿了。 他们不能因为担心他日后可能遭遇磨难,就先敲掉他的棱角、剐去他的锋芒,让他成为世间千千万万个庸碌无为的人之一。 世上无难事是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 但凡涉及到权势与利益,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官场恰好就是权与利交织的漩涡。 有时你身在其中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要是真心实意想去做点“对的事”以及“应该做的事”的人,都能感觉到环绕在自己周遭的铁网与刀斧。 如果是你家的孩子,你是希望他挣脱铁网直面刀斧,还是希望他规规矩矩地按照既定的、平坦的康庄大道往前走? 对的就去做?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丘濬思来想去,只能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他这小子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偷奸耍滑的德性,能干出什么正经事来?根本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瞅见老丘脸色在那变来变去的,文哥儿就知道老丘把他的恐吓听进去了,非常愉快地抱着剩下的小麻糖回家跟赵氏她们分享去。同事家里给他送吃的,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同僚关系和睦,他的职场生活非常融洽,可得让赵氏她们挨个尝一尝,知道他在东宫的好人缘! 赵氏:“…………” 其实没担心过这一点。 不过儿子带回来的吃食,她还是很乐意尝试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吃喝喝,丝毫不关心长安街内外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家长们(每天被自家娃儿用《三个和尚》在他们耳边单曲循环中)。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都在陪着朱厚照玩考官游戏,因为一条真实有效的举荐就能加分,大家都在卯足劲找彼此的优点,连某某能倒立走路这种话都敢写出来。 这家伙敢写,朱厚照也真敢信,还真把人喊出来表演一个倒立走路给他看。 一轮轮“核查”下来,东宫上下都多了不少乐子。 比较让文哥儿郁闷的是,这些家伙一个两个夸人都要捎上他和朱厚照,把他夸和朱厚照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朱厚照还在那听得直点头,验证都不验证一下,直接表示这些统统都对不用核查。 文哥儿只觉得这些人走偏门都不会走! 你们人人都加这么两条,那不等于谁的分数都没多没少吗? 这么干有什么用?就问你有什么用?! 文哥儿在心里嘀咕了半天,直至翻到杨玉递上来的夸夸档案,才知道还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只要敢于另辟蹊径,距离绝对不止拉开一两分! 瞧瞧吧,杨玉因为不认识别人,所以把一整页纸都在列文哥儿这个考官的优点,从他的学问列到他的品行,言语质朴,感情真挚,句句都写得格外认真! 至于他姑姑的话,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得避嫌一二,就不夸了。 文哥儿:“…………” 杨小玉啊杨小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杨小玉! 杨夫人见文哥儿神色古怪,讨过杨玉绞尽脑汁写出来的玩意一看,脸色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这个侄子到底怎么回事! 文哥儿赶紧撇清关系:“这可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写的!我还以为您看过来着。” 杨夫人道:“既然当了考官,怎么能再去指点自己侄子?” 朱厚照见他们聊了起来,好奇地挤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文哥儿瞅了眼凑在近前的龙脑壳,老觉得这小子故意往他眼前晃,好叫他感受一下想薅人脑袋却薅不得的失落!他说道:“没事,就是讨论一下杨玉这份举荐书。” 朱厚照拿过去,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他识字还不算特别多,幸运的是,杨玉水平也和他差不多,两个人纯属半斤八两,所以杨玉这篇一股脑儿夸文哥儿的举荐书他居然读得很顺畅! 读完以后,朱厚照就一脸警惕地看了眼瞧着有点紧张的杨玉。 这小子果然想抢他小先生! 看看这都夸成啥样了,肯定是想让小先生以后只和他玩! 当天傍晚朱厚照就跑去和他父皇说,他不要让杨玉住在东宫了,他不喜欢杨玉! 朱祐樘这几天过得还算轻松,因为文哥儿没讲什么新内容,都是在陪朱厚照玩什么“基于《秦誓》的人才选拔”,这一选就是好多天,马上都快选到元宵假期了。 这段时间他总算是不用应对儿子的十万个为什么了! 听朱厚照嚷嚷说不要杨玉住在东宫,朱祐樘奇道:“他怎么让你不高兴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半天,才一脸愤愤地说道:“他抢小先生!” 抢小先生,特别坏! 朱祐樘:“………………”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上次这小子不还写信给他小先生说“以后孤只和杨玉好了”,才这么几天的功夫又要撵人家杨玉走! 朱祐樘把儿子抱到膝上,耐心地给他讲道理:“你小先生知道你因为这种理由要赶人走吗?” 朱厚照不吱声。 他这么聪明绝顶,才不会把这事儿跟小先生讲! 朱祐樘道:“要是他知道后生气了,你要怎么办?”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孤也生气!” 朱祐樘:“…………” 这就没法聊了。 小孩子就是很难讲理,他不肯听时你讲到口干舌燥他也不乐意听。 他也才二十出头,实在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 朱祐樘看了眼张皇后。 张皇后只能当没看见。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想宣两个弟弟进宫带外甥玩,两个弟弟都不肯进了,仿佛宫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何况他俩也确实和朱厚照玩不到一块。 朱祐樘思来想去,决定来个以毒攻毒:“杨玉与你小先生才认识那么几天,再要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我所知,你小先生的朋友可多了,哪儿都有不少朋友,还有好几个一同长大的师兄弟,你难道还要让你小先生统统和他们绝交不成?” 朱祐樘就稍微给他列举了一下,比如谢家的谢豆、杨家的杨慎、李家的李兆先等等,都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他还认识许多翰林官、许多庶吉士、许多太医……甚至在市井之中也不乏交情好的朋友,还时不时去养济院找小朋友玩了。对了,他还在城郊有片地,那边的社学也是他常去的地方,得空就会出城去给城郊的小伙伴们讲讲课。 朱厚照睁圆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噩耗似的,久久都没能消化他父皇给他讲的消息。 事实上久久没能回神的不仅是朱厚照,还有朱祐樘。 朱祐樘这么一通数下来,自己都被惊住了。 他们这位小神童,交友实在太广泛了点,这还是人人都知道的部分,说不准他私下还交了别的朋友! 这日子过得别说他儿子羡慕了,连他都有点羡慕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莫名能真切体会对方此时此刻的感受。 为什么这家伙能过得这么逍遥自在啊!!! 第二天文哥儿优哉游哉地揣着手手踏入东宫,就发现他那太子学生正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坏蛋”的眼神控诉着他。 文哥儿:????? 这是怎么了????!hsybook . 第241章 第 241 章 / 文哥儿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有丰富的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和大人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少),挪出自己揣着取暖的手走上前询问朱厚照怎么又生气了。 说到这里,他又径直给朱厚照介绍了点养生小知识,说这人吧,最好就是别经常生气,生气伤心肝脾肺肾,更重要的是影响机体免疫力,也就是疫病来了你的身体打不倒它! 人呢,就该跟他这样,吃好喝好睡好,并且时刻保持心情愉快,不要有太多烦恼,更不要随便生别人的气。莫生气啊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别人惹你不高兴了,你却自顾自地生气,岂不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太笨了! 一旦聊起养生之事,就算没人搭理没人回应,文哥儿也能讲个天夜。 朱岁:“…………” 虽然没听太懂,但是生气好像害处很多的样子。 而且“太笨了”个字他还是能听懂的。 “不笨!” 朱厚照不高兴地反驳。 . 文哥儿笑道:“殿下当然不笨,殿下向来是最聪明的。”他坐到朱厚照对面,一脸好奇的追问,“那么不知道我们世上最聪明的太子殿下,今天到底在生什么气?” 朱厚照哼哼两声,说道:“你有很多朋友!很多很多!” 多到他都数不清!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种生气理由。他乐道:“这不好吗?” 朱厚照一脸郁闷地看着文哥儿。 很多朋友当然好,可那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没有那么多朋友! 文哥儿忽悠道:“我是先和他们结交结交,瞧瞧有没有特别厉害的,要是有的话等殿下你出阁就介绍他们给殿下认识。到那时候殿下只要一搬到方便出入皇宫的正经东宫去,就可以一下子拥有特别多朋友!” 朱厚照一脸狐疑地看着文哥儿,怀疑文哥儿在撒谎。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个拥有过目不忘神技的小伙伴,杨慎! 文哥儿重点讲述自己小时候在杨慎家学下棋的惨烈经历。 我生在年头,君生在年尾,分明算是小一岁,他看棋谱一遍就会背!那时候杨慎这小子还不到岁啊! 一听到这个,文哥儿就很是愤愤不平,跟朱厚照痛陈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惨痛遭遇。 那可真是步一探花、五步一状元,个个都十几二十岁就考个解元会元什么的。更可恶的是,他们还都过目不忘! 这合理吗? 这一点都不合理! 朱厚照:“…………” 朱厚照跃跃欲试地问道:“棋谱很难吗?” 杨慎不到岁能记下来,他现在都快四岁了,他肯定也可以! 朱岁的胜负欲顿时就上来了。 文哥儿:“…………” 可恶,差点忘了这也是个有点过目不忘技能在身上的家伙。 想着马上就是元宵假期了,文哥儿懒得捣鼓新课程,便和朱厚照约好一会找棋谱看。 上岗这么久了,咱去参观一下皇家图书馆不过分吧? 朱厚照一听出去玩,甭管去哪里都挺高兴,立刻说道:“能去,能去!”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渊阁,便由朱厚照去给这次东宫考核收个尾,宣布谁在这次考核中脱颖而出,从此负责分管他们东宫小六部各项事务。 比如需要召集大家来陪玩就由东宫小户部负责,需要做玩沙盘的准备就由东宫小工部负责。 分工非常明确! 杨夫人:“…………” 算了,就随他们去吧! 文哥儿心安理得地趁着朱厚照在那“排兵布阵”摸了会鱼,就精神抖擞地蹭太子的名头去逛赫赫有名的文渊阁。 文渊阁其实就在文华殿后,也算是个熟悉的老地方。 他们走出了所在的东六宫,有人抬来腰舆请朱厚照坐上去,因为不是正经出行,便不用隆重的太子金辂了,只用平平稳稳的腰舆应付一下。 太子到底还小,实在没法靠自己两条小短腿从东六宫走到文渊阁那边。 不过朱岁有朱岁的倔强,见文哥儿他们都是靠走的,他便也先跟着走了老长一段路,直至大冬天的都走出点汗来了才肯乖乖上腰舆去。 这时候他们已经越过奉先殿来到慈庆宫附近。 文哥儿跟杨夫人打听到这是什么地方,便现学现卖地给绷着小脸坐在腰舆上的朱厚照介绍道:“等殿下再长个四岁,便该出阁读书了,”他给朱厚照指了指慈庆宫方向,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到时殿下可能就是住在那儿。” 大明紫禁城各个宫殿住什么人往往不是固定的,全凭皇帝和各宫的关系来决定。 慈庆宫一度是拿来当正式的东宫,它离东华门非常近。 这地方据说就是明末大疑案之中的“梃击案”事发现场,当时一个平民手执木棒闯入东华门直奔慈庆宫,打伤了当时的守门太监。 当时满朝文武都震惊了。 那可是皇宫,那可是太子住的地方,一个平民怎么进去的? 大家都认为要么是太子一派自导自演,要么是贵妃一派存心谋杀,反正都是肯定有内应在里头接应,要不然随便来个平民都能闯进东华门那还得了? 最后因为万历皇帝不想再深究下去,这桩梃击案最终不了了之。 毕竟一边是自己换不下去的太子,一边是自己真心爱重的贵妃,不管查出是哪方搞的鬼都没法收场。 出宫方便也是慈庆宫的优势之一。 另一个优势则是离文华殿很近,非常方便朱厚照去上课读书! 而文华阁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内阁办公地点。 可以说太子出阁以后基本就是照着大明正经继承人来培养的。 朱厚照坐在腰舆上转头看向文哥儿所指的方向,只看到红通通的宫墙,没瞧出跟他现在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要搬?” 朱厚照不明所以。 文哥儿笑道:“殿下再长大些,住在后宫就不太相宜了。殿下与皇后殿下自是不必顾忌太多的,只是我们若是要再去陪殿下玩,就不那么方便了。” 他给朱厚照讲起了住到东宫的好处,就跟他一开始忽悠朱厚照的那样,到时东宫正经的属官团队可以组建起来了,朱厚照也可以召见一些想见的友人到东宫玩耍。 小孩子离开父母身边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那肯定是自由!!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朱厚照眼睛都亮了起来,马上把这事儿记到了心里。 行到熟悉的东华门处,文哥儿又给没怎么出来玩过的朱岁介绍起来:接下来马上就是元宵节了,到东华门上可以看花灯,可热闹了,整条街上亮如白昼! 至于马文升年初二所说的“元霄之鳌山、端午之龙舟不使之见”,已经被文哥儿抛诸脑后。 都已经过去整整十来天了,不要在意这点小事! 你看街上看花灯的小孩子少了吗? 他老小老小的时候就被他爹带去看花灯,也没见他学坏了啊!想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老丘,还是在元宵节看花灯那会儿来着。 这么小的娃娃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难道真的想把他养成木头人吗? 文哥儿不太赞同这种教育方式。 照他的想法,太子就得多玩多思,还得把各种玩意都接触一下。 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老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果他什么都不懂,那么像晋惠帝那样说出“何不食肉糜”就很正常了。人从小到大都没尝过饥饿的滋味,每顿饭只有想吃这个或者想吃那个的区别,自然是觉得“既然没饭吃为啥不吃肉粥”。 当然,文哥儿觉得需要补这么一课的不止朱厚照这个太子,还有很多有望直升内阁的“阁臣预备役”。 你说你一个能掌控国家命运的大臣居然连京师城门都没出过几次,真的能做好那么多关乎天下的决断吗? 按照现在的内阁晋升机制,纯粹是让阁臣预备役们待在翰林院优哉游哉地吟诗作赋二十年,闲到连自己都觉得没事可干的地步。 这个期间他们唯一要做的“要紧事”,约莫就是不管家中喜事丧事都去找阁老们讨篇文章,付上一笔笔丰厚的“润笔费”。 这样等到和你关系最要好的阁老退了下来,就会十分爱惜地把你推荐上去补位,认为你的才能足以入阁主事! 文哥儿觉得吧,这不太科学。 只不过他现在还小,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啥,只能给朱厚照介绍介绍上元灯会上可能发生的诸多新鲜事。 有一年他还亲手做了冰灯来着! 朱厚照听得羡慕极了,追问文哥儿是怎么做的。 文哥儿详细地给他介绍了一番。 两人抵达文渊阁前,守门的人一看是太子来了,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引他们入内。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迈步往里走。 很不错,免费的皇家图书馆半日游!!hsybook . 第242章 第 242 章 / 算起来丘濬他们这些阁老实际上就是以“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阁参预机务,??可见文渊阁这地方还是极具意义的。 正统年间大学士杨士奇领头对文渊阁的书籍进行整理,将七千多部、四万多册图书按照《千字文》的首二十字为号,分装进五十个巨大的书橱中。 于是文哥儿他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按照杨士奇他们的分类模式来编号的一列列书橱。 朱厚照这个大明未来当家人也是第一次来文渊阁,??在文哥儿的怂恿下踱着步子溜达进“天字一号橱”。 这里全是《皇明祖训》《永乐宝训》之类的东西。 朱厚照昂起脑袋看了半天,不太懂这是什么玩意。 文哥儿给他解释了一番,就是从历代皇帝的实录里挑拣一些英明的决定,留给后人参考一番。比如他们是怎么对待亲人对待臣子的啦,比如他们是怎么搞水利工程的啦,??英明决策做得越多,宝训就越厚! 看看咱处理政务特别勤勉的太/祖皇帝,??《宝训》修了好几卷;再看看这曾经出去考察民生民情的宣宗皇帝,《宝训》也修了好几卷! 朱厚照一听“出去”,登时来了兴趣,积极追问:“怎么考察!” 文哥儿便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宣宗皇帝,说以前当年太宗皇帝朱棣带还是皇孙的朱瞻基往来两京之间,经常让他深入农家体验民生疾苦,??了解了解种地有多难。 他登基后有次清明节骑行出宫去长陵、献陵祭奠先祖,??途中看到郊外的农家想起了皇祖曾经的教诲,??又亲自去农家看了看,??感慨农事不易。 首发网址. 正是少年时有过那样的经历,他们宣宗皇帝才会特别关心民生民情,经常写《悯农诗》《减租诗》《悯旱诗》《捕蝗诗》《甘雨诗》等等与农事密切相关的诗文给官员们看,要他们好好为做事。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这些也不会关心这些的。 他们种的草莓还活着,??很多很多棵小草莓都种活了! 文哥儿心道,??东宫这么多人盯着,估计比照顾小孩子还精心,??等闲肯定是死不了的。 只不过见朱三岁那么开心,文哥儿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笑眯眯地说道:“那等春末殿下就可以观察草莓是怎么开花结果的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给草莓人工授粉!” 文哥儿道:“就是把雄蕊上的花粉扫下来,涂抹到雌花上面去。到时候我再教殿下怎么做!” 文哥儿道:“到农田里耕作跟养几盆草莓还是不一样的,等殿下出阁了可以亲自去体验体验。” 朱厚照立刻把这事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出阁以后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天字一号橱再往后走,就是传说中的《御制文集》《御制诗集》之类的珍贵收藏,通通都是皇帝写的诗文! 甚至还有皇帝墨宝! 文哥儿看得啧啧称奇,非常可惜朱三岁的处女书法作品已经落入他手里,要不然日后可以收入进来!当然,那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朱三岁才三四岁,可不兴提这种事。 文哥儿还看到一本画风很不相符的《御制周颠仙人传》。 他顿时来了兴趣,决定拿下来瞅两眼。 朱厚照见文哥儿伸手取了本书,不由转头凑过去左瞧右瞧,嘴里还追问:“这是什么?” 文哥儿就把书名念给他听,按照《文渊阁书目》上的记录,这书又叫《颠人传》,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不错,咱就是要看不正经的书! 文哥儿打开这本《颠人传》,看一段就给朱厚照讲一段。 敢情这书是朱元璋亲笔写的传奇,哦不,纪实文学。 讲的是他还没发迹前就遇到这么个颠人,闲着没事就对他说什么“告太平”,那时大伙都还没开始早饭,大家也不懂啥意思。 有次朱元璋路上遇到他,发现他在身上掏来掏去,然后把掏出来的东西塞进嘴里嚼巴嚼巴。朱元璋一看,真是奇了怪了,就去问他吃啥。 颠人说是虱子。 朱元璋问“几个”,颠人说“两三斗”。 反正就是这么个语无伦次的颠人。 有次这颠人和人闹脾气半个月没吃饭,一点事都没有。 朱元璋听说以后觉得很稀奇,亲自过去观察了一趟,让寺里的主僧把他单独关小黑屋里,每两天就问一次:“吃了没(或者死了没)?”主僧都说没吃。 朱元璋又亲自去见颠人,准备了一桌子美味请那颠人吃吃喝喝。只见颠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指着他说:“你打破一桶,再做一桶!” 面对这等神异之人,朱元璋始终不太放心,,接连几次想把他蒸死、饿死、扔水里淹死,都没有成功。 结果许多年后朱元璋患了热症,差点病死,颠人特意让人来给他送了神药,还给他献上两首马屁诗。 朱元璋后悔莫及,派人去寻找颠人的踪迹,却再也没有颠人的消息。 ……全文就是这种风格的“纪实文学”。 朱元璋啊朱元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朱元璋,居然还用第一人称写!!! 啧啧啧。 当然,这次文哥儿只敢在心里啧啧啧,要不然可能要被扣个大不敬的罪名。 朱厚照也被他老祖宗的脑洞唬得一愣一愣的,震惊得说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神人吗?” 火蒸不死,水淹不死,还不用吃饭!!! 文哥儿信口胡扯:“或许有的吧,毕竟这可是咱太/祖亲自作的传。” 事实上这通篇读下来,估摸着就是朱元璋亲自炮制的政治宣传传说故事。 看看这么牛逼的颠仙人话里话外都说我天命所归,还给我写了马屁诗来歌功颂德,谁能说我不是真命天子!!! 估计是自知写诗水平所限,朱元璋还特意在《颠人传》里自谦一句“其诗粗俗,无韵无联,似乎非诗”。 毕竟要是别人一听仙人写的马屁诗居然这么没文化,开始怀疑这个《颠人传》的真实性,岂不是露馅了! 逻辑相当严密,思虑相当周全,不愧是洪武大帝! 文哥儿在心里编排了洪武大帝一通,愉快地把《颠人传》放回天字一号橱中,领着听了一脑子太/祖巨作的朱厚照继续在文渊阁里遛弯。 天字二号橱到五号橱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无非是《实录》《大明律》《大明礼制》之类的,一看就很正经。除非老师安排功课,否则绝对不读! 至于地字橱、玄字橱、黄字橱,一眼看去全都是四书五经相关的典籍! 这叫什么?这叫逛图书馆看到课本,任谁都会加快脚步。 走开,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科举知识,都离我远一点! 文哥儿跟朱厚照在书橱之间时快时慢地走着,赫然发现这些书橱是越走越杂乱,越走越难找。 主要是吧,这些书的书脊上也没写书名,成千上万本长得差不多的书一排排地摆在那里,就算你有书目在手也得把书挨个拿出来瞧瞧才知道到底是哪本。 文哥儿曾听老丘说起他少年时很钦慕一代名相张九龄,一直向找他的文集来看看,可惜遍求诸多藏书家都没找着,还以为所谓的《曲江集》并不存在。 等老丘三十几岁考中进士后查阅馆阁书目,得知馆阁藏书里头有本自己找了许多年都没找着的《曲江集》(他们岭南著名宰相张九龄的文集),跃跃欲试想去抄来读读。 结果他拿到进文渊阁抄书的资格,又找了很久才在馆阁藏书中找到《曲江集》! 按照老丘自己的描述,那就是“木天之中,卷帙充栋,检寻良艰”。 从他知道有这本书开始,到真正找到这本书,前前后后花了十六年(“凡积十有六寒暑,至成化己丑始得之”)! 古人找书就是这么艰难! 除了老丘这种嗜书如命的人,估计没人有那个恒心找一本书十几年。 文哥儿只能碰碰运气,抽到书名有趣的书就打开给朱厚照讲两句,抽到一看就没意思的书就麻溜放回去另抽一本! 朱厚照因为时不时能听到点有趣的故事,竟也不觉得逛文渊阁很无聊,兴致勃勃地领着文哥儿在书橱之中穿行。 直至快到文哥儿该出宫的时候,他俩才想起来文渊阁是找棋谱的,文哥儿随意抽了一本入门的,给朱厚照看上头的棋局。 说是下次看看朱厚照能不能摆出来。 杨慎就能! 朱厚照一听,立刻较起劲来:“孤也能!” 文哥儿便让他好好翻翻看,自己也随意抽了本没见过的棋谱翻看起来。 两人在皇家图书馆里消磨完一下午,文哥儿便直接在文渊阁门口跟朱厚照分别,并告诉朱厚照接下来元宵要放十天假的事。 这十天,他就不进宫来了! 这对朱厚照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才上这么几天课,怎地就又放假十天了! 朱厚照用力拉住文哥儿的衣袖,怎么都不肯让文哥儿就这么走人,气咻咻地喝道:“不休假,不许休假!” 文哥儿觉得自己的教学工作非常成功,看看他学生知道放假居然还不高兴。他说道:“元宵连陛下都休朝十日,东宫哪有继续讲学的道理?” 朱厚照还是气呼呼的。 等他以后当了皇帝,元宵节绝不放假! 只不过为了表示自己绝不是舍不得文哥儿,他还是把文哥儿的衣袖放开了,可怜巴巴地放文哥儿出宫去。 瞧见朱厚照那委委屈屈的小表情,文哥儿只能蹲下跟他说道:“等陛下元宵节赐宴群臣、领着我爹他们登上东华门看花灯的时候,殿下能不能宣我进宫一起去看?我还没登过城楼来着,也不知有没有机会沾沾殿下的光。” 朱厚照一听这个提议,总算是高兴起来了。他绷起小脸哼道:“孤先想想,你回家等着。” 文哥儿便辞别朱三岁出宫去。 朱厚照乘着腰舆回到后宫中,径直跑去找他父皇哥儿一起看花灯的事。 那么多人都能去,他和文哥儿也能去! 朱祐樘也把马文升年初的谏言给忘了(毕竟字还挺多的),对上儿子殷殷期盼的眼神,一口答应道:“可以,到时让你小先生一起进宫赴宴就好。” 朱厚照高兴不已,又得寸进尺地问:“我能天天宣小先生进宫吗?” 朱祐樘:“…………” 朱祐樘无情地拒绝了。 叫人家七岁娃娃天天进宫讲学还不给放假,人家迟早得请辞! 朱厚照听朱祐樘这么说,只能放弃这个他觉得棒极了的想法。他又积极地问起另一件顶要紧的事儿:“父皇,我想出阁读书!什么时候出!” 说着他还和朱祐樘畅想起出阁读书以后的美好生活来:他可以搬到慈庆宫,交很多朋友,还很方便出宫玩,学宣宗皇帝去郊外种地! 不对,小先生怎么说来着,那是考察民生民情! 朱祐樘:“…………” 这是谁给他讲的东宫生活? 怎么和他以前过的完全不同?hsybook . 第243章 第 243 章 / 自从请文哥儿进宫给太子当“小先生”,朱祐樘一颗慈父心时常摇摇欲坠。 他之所以没等朱厚照满周岁就将这孩子立为太子,就是希望他们的孩子此生能过得顺顺遂遂,不必承受太多的风雨。对这个孩子,他是满怀期待的,也是寄予厚望的。 只是太子这“小先生”,怎地就能花样呢? 你说他胡说八道吧,人又确实把太子教得有模有样。 人小先生让太子跟被夸为“仁宣之治”的宣宗皇帝学习有错吗?不说那是他们的曾祖(以及曾曾祖),光凭宣宗皇帝这份爱民如子的心就是值得学习的,人小先生说的也不是去玩,而是去体验民生疾苦! 甭管小孩子听进去几分,反正这样教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至少朱祐樘看完随行之人记录的对话以后,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该去城郊走一遭。 其实永乐年间太宗皇帝曾经建造先农坛,用以祭祀先农神以及行籍田礼。 只可惜他登基这么多年也只有刚登基那会儿去过先农坛亲耕,而且那也没什么意思。 大抵就是他在户部尚书和太常卿的引导下拿着耒来个推□□,接着就是他坐在华盖之下看着公九卿挨依次耕作。 那时候这籍田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登基过程中众多繁琐的仪式之一,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出宫都是登基那会儿出的。 . 整个过程既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之处,又体会不到什么耕作的辛苦,都是走走过场的事。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读书少说也得再过五年,哪有那么快?” 朱厚照一听要四五年那么久,着实郁闷得很。他满打满算也才岁多一点,五年得是多久啊! 另一边,文哥儿出了宫没马上回家,而是溜达去丘家和丘濬分享自己逛了半天文渊阁的事,还和丘濬讨论了一下朱元璋倾情创作的《颠人传》,很怀疑这是朱元璋虚构的玩意。 丘濬道:“太/祖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就算人人都知道是假的,你也不能说出来的啊! 文哥儿懂了,皇帝说遇见了神仙,大家就得说“啊对对对世上确实有神仙”,不管内容再怎么扯淡都不能随便质疑。 “您说馆阁的藏书难找我还不信,今儿亲自去看了看,那书是真不好找!”文哥儿和丘濬埋怨道。 丘濬这边每本书几乎都有垂下来的书签,找起书来倒也别有趣味。文渊阁那边的书要么是形制各异的古籍堆成一堆、要么是装帧类似的抄本堆成一堆,想找出想要的书纯粹就是大海捞针了。 难怪凭借丘濬的记忆力想找本《曲江集》都那么难。 丘濬道:“文渊阁中大多是宋元留下的典籍以及精制的抄本,自是难找得很。如今很多书会在书根上写书名和卷数,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随着线装印刷本的流行,书价也渐渐降了下来,装帧上的花样那是越来越多的,早就和立国之初有了极大的改变。 像朝廷这两年来搜罗的书籍就有挺多装帧十分漂亮的新书。 线装书是比较柔软的,很难立起来摆放,所以平时都是平放在书架上,书名和册数自然也是写在底部的书根上而非书脊上。 文哥儿拿起几本新书一看,发现书根上头果然大多写上了书名和卷数,可见书籍设计方面是越来越人性化了。 只怪他平时鲜少关注这些细节,所以都没注意到这些微小的改变。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等我的《饮食诗话》写出来了,我得亲自跟进一下装帧的事!” 他都是有过两次二作经验的人了,怎么能连这些事都不了解! 自己亲自去跟进一轮,保准会摸清所有细节! 丘濬道:“别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这年纪多读些书才是正理。” 文哥儿连连点头,很是敷衍地说道:“晓得嘞,晓得嘞!” 丘濬:“…………” 这小子是越来越像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了。 提到借书看这事儿,丘濬就忍不住多劝几句:“你既然有机会去文渊阁便多去几趟,那里头有许多外面没有的藏书,世上不知多少人想看都看不了。” 文哥儿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不就是怂恿太子多去几趟文渊阁吗?这个他可在行了! 一老一少就着文渊阁的藏书聊了一会,文哥儿便溜达回家吃饭去了。回到家以后,文哥儿自然又要分享一下他畅游皇家图书馆的全新经历,表示自己带着太子徜徉书海十分快乐! 甚至绘声绘色地给大伙讲起了《颠人传》。 王守仁忍不住道:“你这是不是跟说书先生学过?” 文哥儿一脸骄傲:“对,学过!” 他去摆摊的时候瞧见什么行当都要去了解一二,后来要给朱厚照绘制名为“一天”的时间轴,更是时不时跑去跟人聊上半天,说书这行当他也是接触过的! 王守仁:“…………” 行吧,以后还多一样谋生技能傍身。 翌日就是元宵假期,从当晚开始不搞宵禁,文哥儿自然是开开心心地从早浪到晚。 他现在每天不是读书就是讲学,着实忙碌得很,只能靠假期和小伙伴们尽情玩耍。 他约上谢豆他们一起带着许多材料去养济院学做花灯,老师是那位瞎子手艺人蔡先生,一起学习的还有养济院的小朋友们。 不是每个人都心灵手巧,大家做出来的花灯有不少都是奇形怪状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开心。 得知有一批年纪比较大的小孩儿要去社学读书了,文哥儿便给他们挨个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约定好大家一起好好学习,以后都考个功名! 对江菱这些小女娃儿,文哥儿也是多有鼓励,说自己最近在东宫认识了不少女官小姐姐,她们都可厉害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读的书多了,整个人都会不一样。 学问学到手后永远都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拥有这么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宝贝,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文哥儿给还到入学年纪以及开春即将入学的小朋友们发表了一番新年演讲,说得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明天我就去读书”的激动模样,很是满足了自己“好为人师”的癖好。 谢豆都不知道文哥儿哪来那么大热忱,走到哪都要过一把“小先生”的瘾头。 回去的路上谢豆忍不住和文哥儿讨论起这件事。 谢豆马上就要满十岁了,再过两年估摸着就要去塾馆念书,只是他对未来始终有点迷茫,不知自己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和他爹一样能靠科举考取功名。 毕竟比起文哥儿他们,他终归是要少了几分天分的。 文哥儿见谢豆瞧着有点儿成长的烦恼,便决定与谢豆一起步行归家,一起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他慢悠悠地给谢豆讲起自己的想法:“孟子不是说过吗?君子有乐,第一乐是‘父母俱存,兄弟无故’;第二乐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第乐则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我们既然有幸能安享第一乐,自然是要展望一下第二乐和第乐了!” 文哥儿是很喜欢这种教与学的交流,哪怕不是正经教学也让他格外开心。 就像你捧着一大把种子撒进土里,本来没指望它能长出什么宝贝来,结果时不时会瞧见其中一些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了绿苗苗。 这可是自己种下的绿苗苗! 看见它们怎么能不开心呢! 谢豆也是读过四书的,听文哥儿这么给他背出来却是有了别样的感受。 两人一路聊回长安街,谢豆的心情渐渐明晰起来。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成什么事,不过眼下他只要照着他爹的安排好好读书便是,哪怕日后他还是找不到适合的方向,不是还有文哥儿在吗?大不了他跟着文哥儿多出去走走看看就是了!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谢豆被自己开解过后,竟还生出了跟自己浪迹大明的想法。 等到第二天他去谢家交功课(没错谢迁说“停课不停学”),就感觉他大先生看着他的眼神不太对。 莫名感觉有点危险! 文哥儿自觉自己最近没干啥事,凑到谢迁边上小心翼翼地交流过后,才知道谢豆昨儿回家后和谢迁谈了谈心,不知怎地表示以后要跟着他走遍大明! 文哥儿:“…………” 谢豆豆啊谢豆豆,我好心和你聊人生聊理想,你却恩将仇报地要掺和我的走遍大明计划! 你不知道这跑出去玩种事得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吗?他大哥抢先用掉他出行的理由就已经很过分了,你居然想直接白蹭! 这下好了,你爹回头和我爹一交流,咱一个都跑不出去!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没有怂恿豆哥儿这么干,我只是和他聊了聊‘君子有乐’什么的,都是可正经可正经的话来着!” 谢迁道:“是啊,你只是从四岁起就嚷嚷自己以后要当巡按御史走遍大明而已。” 文哥儿:“…………” 您这么说话怪吓人的! 文哥儿麻溜揣着厚厚一叠新功课走了,都没敢和他大先生讨价还价。 多写点功课就多写点功课吧,总比留下来挨打好! 都这么多年了,豆豆还是一如既往藏不住话,什么时候才能收获一个成熟的豆豆呢!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走出谢家,就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家门口走来走去,竟是去年跟着祝枝山他们来京师玩过挺久的张灵。 张灵才来没多久,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敲王家门来着,就瞧见文哥儿从对面的谢家走了出来。 文哥儿知道张灵是来找自己的,便邀张灵到家里叙话。 张灵与文哥儿见过许多回,自忖两人之间算挺相熟的朋友了,便大大方方地跟着文哥儿入内。 两人落座一聊,才知晓文徵明人都在备考,剩他一个感觉怪孤单的。 他去喝酒觉得没意思,去逛花楼也觉得没意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点别的乐子,就从文徵明那儿知道杨一清组织的敦煌之行。 文徵明他们都还在苏州府学读书,上次已经把假都请得差不多了,现在根本走不开,所以张灵便决定自己来京师一趟,一来是帮文徵明他们捎信给文哥儿,二来则是看看自己能不能跟着去敦煌看看。 文哥儿随信给他们寄了本《河西走廊》,张灵看完以后也对敦煌那边的石窟雕塑和壁画非常感兴趣,直觉觉得去这一趟可能会对他的画技大有裨益。 左右他是不想参加科举的,还不如趁这个大好机会出关寻找敦煌壁画去。 不管能不能找到,心里总归不用记挂这事儿。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这一网撒下去还真捞着了鱼。他高兴地说道:“好,到时候你可以与我大哥他们一起去陕西!” 想到哈密卫那边出的变故,文哥儿又提前给张灵讲清楚了,免得他不知道关外并不安稳的事儿。 张灵洒然一笑:“有那么多人顶着,真要有出什么事也轮不到我这一介白身身上。” 两人就着敦煌之行讨论了一会,又把王守仁也拉过来一起讨论。 之前在吴宽家比字时王守仁与张灵也见过面,两边不用怎么介绍,自然而然便熟稔起来。 只是王守仁对军事更感兴趣,对绘画话题兴致不浓,两人凑一起便只畅想过完元宵怎么呼朋唤友去陕西找杨一清。 文哥儿:“…………” 文哥儿老羡慕了!!hsybook(三ybook康姆) . 第244章 第 244 章 / 张灵还是在大兴隆寺落脚,??文哥儿送走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他这辛辛苦苦读书练字,竟还不如张灵这个不准备考科举的人自在! 王守仁转头瞧见文哥儿那模样,??难得地生出几分兄弟情义来,他抬手薅了把文哥儿的脑袋瓜子,很是仗义地说道:“我就是去给你探探路的,有我打了头阵,以后你想去就方便了。要不然你直接往那边跑,??爹娘也不会同意的对不?” 理是这个理,文哥儿还是很郁闷,??这第一个没宵禁的假日晚上都没出去玩。还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才终于满血复活,继续呼朋唤友满大街跑。 到了晚上他跟谢豆以及李兆先他们出去浪,绕到王文素家时见他们家文房铺子门口也是张灯结彩,并且挂了些花灯出来给人猜灯谜。 文哥儿顿时来了兴趣,跑过去挨个猜了一遍,??又和王文素商量着出几道数学题挂上去。灯谜有什么难的,??数学题才配得上这美好的夜晚! 两人一拍即合,??二话不说着手写题,??把花灯上的灯谜全给换了。来都来了,文哥儿便也不走了,叫人支起个摊子,难得地在夜里摆起摊来。 写家书照旧免费,??想写别的可以自己把扇面、灯面、红纸之类的带来,??他都乐意帮忙写。要是对他不放心,??他还有好些个师兄师弟呢! 今年连杨慎都被允许出来浪,所以他这个师兄弟阵容是很可观的,??摊位后的板凳都快排不下了! 李兆先他们也没别的事,自是乐于与文哥儿一块守摊。 没一会就有不少相熟的人过来了,纷纷给文哥儿他们投喂了点过年家中备下的吃食,不值什么钱,都是大伙的心意。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边给大伙挨个道了句“新年好”边收满了一兜兜糖果饼子果子,接着才听大伙聊起近况。 . 无非都是谁家孩子有出息了、谁家儿子娶新妇了、谁家女儿出嫁了之类的家里长短。 还有脸熟的闲汉挤到前头来,说自己刚赚到人生中第一份正经钱!瞧他也是快奔三的年纪了,这话说得还挺骄傲。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浪子回头的好事,大家也很是赞赏地夸了一通,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 有游人注意到这边似乎很热闹,过了瞧了瞧王家铺子外挂着的灯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过年的,做什么给他们出算术题! 文哥儿热热闹闹地玩耍了几天,到了元宵那日却是没法再出去浪了,得跟他爹以及他哥一起去宫中赴宴。 这次赐宴在午门,他哥这个庶吉士也可以去蹭顿宫宴,只是登东华门观灯什么的就没他份了。 王家三父子一起出发,一路上可羡煞了不少人。 瞧瞧人家父子俩都入了翰林院,还有个小的已经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以及年纪最小的“太子师”。 人家才七岁,宫中的赐宴都参加好几回了! 王家父子三人对周围投来的目光都已经习以为常,路上遇到李东阳等人便自然而然地一路同行。 相比文哥儿这充实的假期,朱厚照就只能每天在宫中堆堆积木玩玩沙子。 好在有杨玉和谷大用他们陪玩,他也不算太寂寞,只是每天掰着手指数什么时候才是元宵罢了。 文哥儿才到这次的设宴地点,就和从前一样被领去找朱厚照玩。 这种走着走着半路儿子丢了的经历,王华体验多了也就习惯了,径直与李东阳他们入座。 朱厚照一瞧见文哥儿就开心了,两小孩坐一起嘀嘀咕咕地聊了起来。 朱厚照和文哥儿分享今天家宴上遇到的事:他又见到舅舅了,舅舅还是没变得很厉害,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厉害起来。他还给他外祖父提了个绝妙建议:“再生一个!” 既然他母后说舅舅是不能换的,那就再生一个厉害舅舅! 当外祖父回答说外祖母如今不好再生了,他还贴心地建议:“再娶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怪怪的! 朱三岁不懂,朱三岁迷惑,朱三岁怀揣着大大的疑惑来问他小先生是怎么回事。 听完事情始末的文哥儿:“…………” 大过年的,你建议你祖父离婚再娶、跟别人给你生个厉害舅舅,你怎么不上天!你要不是太子,早被你外祖母吊起来打了你信不信?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讲了讲这事儿的严重性,你这是破坏别人的婚姻,伤害别人的感情,影响家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会挑起严重的家庭矛盾。 要是你外祖父被你说动了,你这罪过可就大了! 到时候不是你外祖母伤心,就是你外祖父挨削。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宫宴上诸多繁琐的环节,和文哥儿两人是没什么关系,文哥儿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挑拣着需要关注的环节给太子讲讲。 一顿宫宴吃完,独属于上元节的美好夜色也悄然降临。 一轮皎洁的圆月徐徐升起,霜白的月华氤氲于紫禁城的宝殿宫墙之间,叫这座灯火通明的宏伟宫阙添了几分朦胧。 朱祐樘领着阁臣部以及一干公、侯、伯移驾东华门。 简单来说就是几位阁老和几位尚书以及有爵位在身的人有资格跟着皇帝一起登城楼赏灯。 别的官员约莫就只有负责随行做记录的人有机会上去蹭蹭观灯机会。 毕竟要是皇帝和朝中的文武大佬们赏灯时来了兴致,说了什么值得流传千古的话或者作了什么惊才绝艳的诗,结果却没有人及时把它们记录下来,那可是重大过失啊! 当年庄昶(庄定山)他们就是因为不肯在上元节时写马屁诗,还上书痛斥宪宗皇帝不顾内忧外患张灯结彩搞面子工程粉饰太平,才被撵去最苦最偏僻的地方坐冷板凳。 弄得庄定山弃官回家隐居二十几年。 可见皇帝们心里都是挺看重这些的。 这次上元观灯,朱厚照和文哥儿也被捎带上了。 文哥儿没登过紫禁城城楼,对这事儿还是蛮期待的,屁颠屁颠和朱厚照一起登上城楼。 还没等他好好从高高的城楼上欣赏街上的“火龙”呢,就感觉六部尚书之中有道熟悉的目光在盯着他。 目光还不怎么友善。 文哥儿转头一看,又瞧见了那位凶凶的马文升马尚书。 文哥儿和马文升对视了一会,转头看了眼矮不隆冬的朱三岁,又转头看了眼身量格外高大的马文升。 看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见朱三岁正因为个头太矮看不见城墙外的灯市很是郁闷,文哥儿弯身跟他嘀咕了几句,还给他指了指马文升的方向。 看到没有,就是那个马尚书,身高站在文官堆里十分突出,这般英武伟岸的马尚书,抱起人来一定很有安全感吧! 只要他轻轻把你拎起来,你绝对想看多远就看多远、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朱厚照听着觉得非常有道理,虽然这个马尚书看起来有点凶,但是他可是太子,从来不怕人凶的! 朱厚照便哒哒哒跑到马文升面前去,努力昂起他的小脑瓜子对马文升说道:“抱,马尚书,要抱!” 马文升:“…………” 马文升正在遭遇官场生涯中的一大挑战,想他入朝四十三年,当过御史、打过北虏、撵过方士、掌过兵部,就是没抱过小孩。 倒不是他家中没有儿孙,只是他的身量和脾气摆在这儿,儿孙等闲都不敢和他耍闹,是以他是没有抱过奶娃子这种玩意的。 现在让他抱的奶娃子还是当今太子! 一时间左右几位尚书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朱厚照没等到马文升把自己抱起来,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马文升的衣袖,奶声奶气地提要求:“孤看不到,要抱!” 旁边的吏部尚书耿裕笑道:“陛下与太子殿下一年只观上元节这么一次灯,马尚书不如就抱抱太子殿下吧。” 别看大家都是尚书,六部之间也是有排序的。 吏部管着官员考课,乃是六部的头儿,接着是管钱袋子的户部、管科举和礼制的礼部。再下来,才是他这个兵部尚书! 对于自己只当了个兵部尚书,始终没能当上吏部尚书这事儿,马文升还是挺耿耿于怀的。 马文升本想说“太子这个年纪就不该来观灯”,瞧见太子一脸期盼地拉着自己袖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来都来了,现在把太子撵回去也于事无补。 上元节本来就是休假的日子,劝谏的事以后再说吧。 马文升依着朱厚照的意思把他给抱了起来。 朱厚照腾空一看,一下子瞧见了自东华门一直往外延伸的绚烂灯市。 他睁大了眼,只觉这样一看皇城可真大,他一个地方都没去过! 朱厚照兴奋地转头找文哥儿,要文哥儿给他讲讲外头都是什么地方。 这一带正好是文哥儿最熟悉的,朱厚照指哪里他就讲哪里,还顺带说出点相关的市井趣闻。 还有哪条街巷藏着好吃的,一般人根本找不着门! 朱厚照一开始听得兴致勃勃,听着听着就觉出点不对来了。他听着文哥儿乐滋滋说起自己前两天把别人的灯谜换成了算术题,不由得目光幽幽地说道:“……你都去过!” 前两天还出去玩! 给别人出算术题!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麻溜把他哥忽悠他的理由照搬过来忽悠朱三岁:“我这是去给殿下探探路,不然殿下问起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太扫兴了?” 偏又感觉有哪里不对。 朱厚照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索性便不想了,继续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并询问文哥儿“那是哪儿”“好不好玩”。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讨论起东华门外哪儿好玩,一点都没有关心过被迫全程旁听的马文升马尚书。 马·抱崽工具人·文升:“…………” 这都是什么事?! 要不是这王家小神童讲的东西涉及许多值得让太子听一听的民生民情,他早就捋起袖子开喷了。 同样旁观并旁听了全程的朱祐樘:“…………” 记得当初他领着文武出城去行籍田礼,本来教坊为他准备了几出杂戏让他可以顺道看看戏开心开心,马文升知道后站出来表示强烈反对,说籍田礼乃是让他感受耕作的艰辛,让人来演杂戏像话吗? 朱祐樘听了只能诚恳认错并让人把杂戏环节给撤了。 现在马文升居然抱着太子看灯! 想想自己以前被马尚书拦着开骂的情形,朱祐樘只觉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点不对味。 ……算了,还是听小神童讲讲宫外的趣事吧,这些新鲜事他也没听说过。hsybook(三ybook康姆) . 第245章 第 245 章 / 总的来说,??这次上元节观灯还是挺顺利的,就是马尚书比较煎熬。 因为别人在写马屁诗的时候,他在听两个小孩嘀咕什么“想养奶牛挤奶喝”,??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好在大家都认为他抱着太子观灯劳苦功高,轮流献诗的时候都直接略过了他,要不然他可能会顺着两小孩交流的内容脱口说出什么“自己挤奶准更好喝”。 别看他已经快七十了,身体可是硬朗得很的,??扛个奶团子完全不是事儿。就是这小孩子吧,浑身上下都那么软乎,??真是让他连动都不太敢动,生怕一不小心把太子给摔着了或者伤着了。 马文升简直是如坐针毡地扛了太子一晚上。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次观灯,马文升才终于从被迫抱小孩的可怕遭遇解脱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心翼翼扛了这么久,放小太子下地时马文升心里还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文哥儿趁着马文升愣神的功夫,凑朱厚照耳边嘀咕了几句,让他要跟马文升道谢,??说声“马尚书辛苦了”之类的,??这样下次才能让身材伟岸的马尚书继续扛你! 你要是用完人就丢,??下次再让人尽心扛你就难了! 老天让咱长了嘴,??就是方便我们讲话的! 说好话又不要钱,咱可着劲说,才能把老天送咱的这张老嘴巴给说回本! . 朱厚照听了觉得极有道理,马上又拉拉马文升的衣袖,??跟马文升道了个谢,??说多亏了他老人家抱起他来,??要不然他根本看不见灯! 跟文哥儿混久了,朱厚照小嘴叭叭起来一点都不带停的,??说得马文升一愣一愣的,竟感觉自己当了一晚的抱崽工具人一点都不辛苦。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爱听好话的,即使是马文升这种看谁都不太顺眼、经常捋起袖子疯狂弹劾别人的人也一样。 文哥儿对朱厚照的自由发挥很是满意,瞧瞧,只要多动动嘴巴,不就处得挺融洽的吗? 临出宫时,朱祐樘本来想让杨玺送文哥儿出宫,文哥儿给拒绝了,说自己跟着丘濬回去就好,他们两家住得近,走到丘家差不多也就到他家了。 朱祐樘听闻这么一说,也就没再多言。 等文哥儿和朱厚照约好明儿继续通信、顺利从加班的魔爪下脱身,赫然发现丘濬都快走远了。他跑着追上丘濬,嘴里埋怨道:“您怎么不等等我?” 丘濬瞅他一眼,问道:“陛下没派人送你出宫?” 文哥儿总觉着老丘在生闷气,就是不知道在气什么。他如实回答:“本来要派的,我说跟您同路,给拒绝了。” 丘濬听文哥儿这么说,神色才稍稍缓和。等到两人走出宫门,他才问道:“你刚怎么跑马尚书那儿去了?” 这小子第一次登东华门观灯,丘濬本来担心他什么都不懂,还想让他站到自己近前来。结果转过头一看,这小子已经跟太子跑马文升那边去了。 虽说他们这些阁臣和六部尚书也没隔多远,可总归是没有站一块。 文哥儿听了丘濬的话,不由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瞧见别人都没和他们走一块,他才和丘濬说起马文升先看他的事。 “我也没得罪他,怎地他老是那么看我?”文哥儿还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哼哼两声才说道,“我就想让他来抱太子观灯,有事儿干了,就不会盯着我看了!” 文哥儿一向是有仇当场报的人,这要是换成老丘或者刘健他们,他也不会怂恿朱厚照去霍霍对方。 这不是马文升先无缘无故那么看他吗! 丘濬道:“我记得年初二那场宫宴你也在场?” 文哥儿不明所以,奇怪地道:“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丘濬道:“你不记得当时马尚书说过教育太子时应该‘元霄之鳌山、端午之龙舟不使之见’吗?才过了这么几天陛下就改了主意,还破例把你也宣进宫来一起观灯,怎么看都是你牵的头。” 鳌山,也就是上元节用灯彩堆成的灯山,类似于整个灯会上最有看头的花灯展示架,自宋朝起便很流行。 南宋那会儿的皇帝还会让人用小辇抬着他慢慢行走于鳌山之下,让他可以尽情赏玩各式“山灯”,观灯体验可比站在城楼上欣赏要快活多了。 有些会玩的皇帝还会命人在秋天收养蟋蟀,待到上元夜把它们放到山灯之中,届时大伙一边赏灯一边听着蟋蟀叫,仿佛真有种来到山野之中的乐趣。 所以马文升表示应该别让太子观赏这玩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可能让太子玩物丧志的玩意。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老丘写的书都没人记得,凭什么马文升的奏本他要记住! 不要拿我的书举例,谢谢。 要是换成别人干这种事,丘濬早和对方翻脸了。只不过文哥儿一天到晚都是这么说话的,丘濬听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再在意又能怎么办?谁还能有办法让他闭嘴不成? 文哥儿也不是真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只不过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而已。在他看来就是来看个灯,哪有玩这么大半个时辰就真能学坏的? 没想到马文升居然把他自己的话记得牢牢的! 想想这位马尚书是反对太子观灯的,刚才却在众人的游说下不得不全程抱着太子,文哥儿登时又乐了起来。 看来马尚书抱太子的时候应该遭受着来自身心的双重煎熬。 丘濬看着他那乐滋滋的模样,不由说道:“知道自己得罪人了,你看起来还挺开心?” 文哥儿道:“没有的事,我才没有开心,就是觉得马尚书涵养极佳,不仅没有当场骂人,还抱了太子那么久,真是个极有修养的人!” 丘濬:“…………” 明明这小子说的都是好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 不过丘濬也不怕马文升就是了,他当没什么实权的国子祭酒时都敢和刘吉他们对着干,现在又怎么会在意马文升。 “你悠着点,别真把人给得罪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没功名在身。”丘濬谆谆教诲。 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真得罪狠了要把你挡在仕途之外还是很容易的。 更别提这马文升还一直想谋取吏部尚书之位来着,说不准等文哥儿入朝就是马文升执掌吏部了。 你小子还想不想升官了? 文哥儿对此不甚在意,理所当然地说道:“那离我远得很。”他才七岁,讲什么入朝不入朝的! 丘濬没再说什么,他家已经到了。 丘濬喊来门人送文哥儿回家去。 虽然就那么一小段路,可很多小孩被拍花子拐走都是因为长辈的轻忽,上元节这种日子街上鱼龙混杂,再短的路途都不能让小孩子一个人乱跑。 文哥儿自认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却也没拒绝丘濬的好意,快快活活地挥别丘濬归家去。 家中依然灯火通明。 赵氏还没睡,一直等着文哥儿回来。 虽然知道文哥儿走到哪都有熟人,没见到人她还是放心不下,必须得等儿子回到家才睡得着觉。 文哥儿也知道这一点,一回家便径直去跟赵氏报了平安,顺便和赵氏分享从皇宫城楼上看灯的新鲜体验(言语间稍微进行了艺术加工)。 让姐儿她们也巴巴地在边上旁听,听得那叫一个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也能跟到城楼上去。 出了元宵,还有五天的假期,不过王守仁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去陕西找杨一清。 至于关外的变故,只要朝廷没明令说不许去,应该就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就算不能出关也没啥,大不了他们在嘉峪关内走一走,那也算是大半截河西走廊来着! 眼看出行在即,王守仁邀已经七岁的文哥儿一起去大兴隆寺搓个澡。 这要是出发了,路上可能就不那么方便搓澡了,洗洗干净好上路! 既然文哥儿已经七岁了,就跟内宅女眷要有所避嫌,不能跟以前那样搬出他的苟日新盆(澡盆)就在家里洗洗刷刷。 这次不是乡试、会试那种特殊时期,澡堂里应该没那么多臭臭的考生,文哥儿便抱好衣裳跟王守仁一起去大兴隆寺搓澡。 张灵本身就借住在大兴隆寺,受到王家兄弟俩的邀请后自然是欣然同行。 三个人很快就来到澡堂里头一起洗洗搓搓,互帮互助起来非常方便。 就是让文哥儿感觉自己被搓掉了一层皮。 他三下并两下把自己冲刷干净,麻溜去取自己的衣裳穿,免得他哥把他搓得通体发红。 文哥儿才刚穿好衣服,就瞧见旁边有个脸熟的老和尚也刚把僧袍穿好。 不是大兴隆寺的主持又是谁? 一看他那比旁的僧人花里胡哨几分的僧袍,就知道这人不是普通和尚了! 文哥儿很有礼貌地跟主持问了好,还十分自然地和人家聊了起来:“您也来搓澡啊?” 主持一脸的慈眉善目,含着笑朝文哥儿点头。 就是看文哥儿的眼神有些怪。 仿佛想说什么,又不太好开口。 文哥儿十分体贴地说道:“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们可是常来大兴隆寺玩的!” 主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开口说道:“近来京师出了首《三个和尚》,老衲听闻是小施主所作。这歌听着颇有些意思,唱起来也朗朗上口,不失为一首童谣佳作,就是吧,小施主下次要不把道士也写写?” 文哥儿:“…………” 完了,这是苦主当场来诉苦了! 主持还真是跟文哥儿诉起苦来,说他有一个道士朋友,不知怎地知道了这首歌,这两天派了几个小道士过来寺里教人唱。 现在他走到哪都能听见“三个和尚没水喝”! 太损了,真是太损了!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文哥儿一听道士朋友,莫名想到了被朝廷请去西山那边当观主的张老道长。 也不知道张道长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发明创造。 改天得去西山走一走! 面对主持这种“我受伤了就希望对方也受伤”的心态,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这东西不是想写就能写的。”他想起老丘说要帮他背锅,他又讳莫如深地补了一句,“何况也不是我写出来的!”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因为本来就不是他写的啊,他只是把自己以前听过的歌教给太子。 这锅他可不背!hsybook(三ybook康姆) . 第246章 第 246 章 / 为了不继续这个话题,文哥儿也和主持说起自己的道士朋友,说他好朋友如今吃上了皇粮,日子过得可潇洒了,改天他就去西山玉泉观那边找他老人家蹭吃蹭喝。 主持沉默了一瞬。 “你的那道士朋友姓张?”主持迟疑着提问。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抬头和慈眉善目的老主持四目相对。 不是吧,世上居然有那么巧的事?他们居然认识同一个老道士! 文哥儿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张老道交流过的话题,没想起张老道有没有提到过主持,只记得主持当初好像到哪都不受待见,最后才在城郊那个由宦官供起来的小庙里借住。 难道张老道以前来过大兴隆寺蹭吃蹭喝没蹭成,跟主持反目成仇了? 嘶—— 老张啊老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文哥儿道:“您放心吧,我下次去看张道长的时候一定会好好替你谴责他!” 主持也觉得世界可真小。 首发网址. 难怪那厮这么快知晓京师刚传唱开的童谣,原来他和小神童居然还有这么一段交情! 见主持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文哥儿顿时好生宽慰了主持一通,表示这歌儿不是针对和尚,而是针对人性! 就算不是三个和尚,换成三个道士、三个尼姑、三个学生,那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俗世俚语用的本来就是“三个和尚”,所以唱词才照着这个写罢了! 如果能警醒世人勤勉做事、莫要偷懒,勤勤恳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岂不是大功德一桩?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讲的就是这种自我牺牲精神了! 主持被文哥儿说得一愣一愣的。 主持咂摸了一会,摇着头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句,老衲却是没听说过。” 这话佛家里居然没有的吗! 文哥儿也就是随口掰扯而已,既然人家佛法专家说没有,他麻溜给改了口:“那就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主持道:“这倒是有的。” 文哥儿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主持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说道:“是老衲着相了,确实是一个意思。” 佛入地狱便是为了度尽六道,与“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自然是一个意思。 文哥儿见《三个和尚》的事儿被糊弄过去了,赶忙去看他哥和张灵搓完澡没有。这地儿可太危险了,风紧,扯呼! 王守仁刚巧把衣裳穿好,见文哥儿一脸郁闷地跑过来,不由问道:“你刚才和主持说什么了?” 怎么一副恨不得马上逃跑的模样? 文哥儿一脸深沉地说道:“没聊什么,就是聊了聊《三个和尚》。” 王守仁:“…………”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兄弟俩带着张灵出去吃了顿好的,张灵便说他也该回请一二,笑吟吟地表示要带他们去个好地方。 到了地头文哥儿才晓得张灵是带他们去“曲子胡同”听小曲儿。 比起文哥儿常去的地方,这曲子胡同可就要鱼龙混杂得多,再加上逢上元宵不夜禁,入夜后整个胡同更是灯火如昼,到处都能听见弹唱之声,仿佛在用琴技和歌喉争抢客人似的。 别说文哥儿没来过了,便是王守仁都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 张灵行走其中倒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边引着王家兄弟俩行走在曲子胡同中边与他们介绍起当初自己和唐寅来京最爱待的便是这地方。 主要是他们也没带够天天夜宿花楼的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相对便宜的听听曲儿。 只可惜一年过去,也不知去年他们见过的那些姑娘还在不在。 文哥儿好奇地左看右看,这地方倒不像是做什么不正当的生意的,空气中并没有多少脂粉味。 兄弟俩跟着张灵进了一处园子,张灵熟门熟路地还和人打商量,说他们家弟弟年纪小,才七岁,能不能免票。 那卖票的人一看,文哥儿是真的小,还长得怪俊的,便笑道:“成,只收你们两张票的钱。”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能享受免票福利,乐滋滋地向对方道了谢,嘴巴那叫一个甜,乐得对方喜笑颜开。 三人入了园,拿着票找地方落座。 张灵家里算不得大富大贵,买的票只在边边角角,三人也不甚在意,叫了壶茶和几样时鲜果子,边喝茶边等着看都是谁出来弹唱。 初时上来的是个负责热场子的男子,大伙都兴致缺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吃茶。酒也是有的,只是他们这些末等座不供,怕人籍酒闹事,便只供给那些出得起大钱买好座位的人。 文哥儿听着张灵介绍这曲园中的诸多规矩,只觉这娱乐业自古以来花样都挺多。 这要是兜里有余钱了,来这里玩耍还不得订张头等桌、温上两壶好酒,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邀朋友边小酌两杯边听曲儿。 曲儿好听不好听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可以享受周围那些满含羡慕的眼神! 文哥儿兜里是有钱的,不过对于出这种风头不甚感兴趣,他们兄弟俩来听曲儿本来就是亲爹要揍人的行为,要是再来个撒钱买面子,王华知道了还不得把他们腿打断?! 来见见世面就差不多了! 三个人正说话间,就见正中的空桌来了批人,是几个酒气熏熏的纨绔。 为首那人身量高大、面相略凶,瞧着有点儿眼熟。 文哥儿略一思索,小声和王守仁确认道:“那是马尚书的儿子吗?” 王守仁转头看去,仔细打量了几眼,才回道:“对,你认得?” 文哥儿摇头:“就是觉得脸熟,有点像马尚书。” 既然是马文升的儿子,又在曲园这种地方碰上,由此可推断这家伙很可能就是老丘嘴里说的“你得离远点”的马家纨绔。 兄弟俩嘀咕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旁边的张灵问起怎么了,他们才简单回了几句,给张灵说了那为首的人是谁: 到底是没打过交道的人,谁也没想着过去打招呼。 张灵对这些权贵子弟不怎么感兴趣,见台上一曲已毕,有个年轻姑娘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登时两眼一亮。 他给文哥儿兄弟俩介绍道:“这便是我们以前来捧过场的柳姑娘,她一开腔你就知道了,当真是老天赐的一把好嗓儿。” 一听行家都推荐,文哥儿兄弟俩便放下手里的茶听起了台上的弹唱表演来。 那年轻姑娘年约十七八岁,生着一张姣好的鹅蛋脸,她没开腔前大家都关注她的容貌,等她一开腔所有人便被那轻灵的唱腔吸引,只觉整个人都被带进曲中去了。 难怪别的园子费尽心思揽客,都不如这平平无奇的园子来得热闹,原来是藏着这样一个宝贝。 文哥儿也觉好听,只是心中比旁人多了点儿感慨:这姑娘也是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后世,有这技艺不说能赚大钱,经济独立还是很轻松的事。 可惜生在大明这曲园之中,入了倡优声伎这种“贱籍”,怕是一生都得受制于他人。 入了这些行当就像是跟扒皮公司签了终身合同,不仅一辈子都得干这一行,甚至连儿女都没法脱身。 一曲罢,喝彩声如雷,大家都想让这位柳姑娘再弹唱一首。 柳姑娘正待答应,就听正中那桌有人起哄:“先来给我们马公子敬杯酒再唱点两首别的。你这文绉绉的唱词有甚意思?换个好听的,哥哥就教你唱!” 那醉醺醺的声音还真的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唱的是首《挂枝儿》—— “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 文哥儿:????? 你这破锣嗓子唱这种词,简直辣眼睛兼辣耳朵。 众人却是哄堂大笑。 柳姑娘是曲园精心培养的摇钱树,碰着这种情况自然是有专人出来处理。 等出来转圜的曲园老板好生赔了一会笑,又命柳姑娘过去敬了杯酒,才算是结束了这段闹剧。 只是柳姑娘却是没立刻再唱了,接连换了两个年纪更小的姑娘出来献唱的,也不知是想让新人露露脸还是怕柳姑娘再遭纠缠。 文哥儿觉得没多大意思,便跟张灵说想回去了。 张灵也觉得方才那事儿有些扫兴,点点头和文哥儿兄弟俩一起退场。 三人出了曲园,张灵才道:“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下次我一定摸清楚情况再邀你们去玩。” 遇上那等蛮横无理、胡搅蛮缠的家伙,着实是寻欢作乐时最不想碰见的事儿。 一来你钱没别人多,二来你爹没别人厉害,你能奈他何?而且你要是上前较真吧,别人还要说你小题大做,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嘛? 王守仁瞧了眼文哥儿,说道:“这小子还小,别带他来了。要不然后果你绝对不会想知道!” 张灵闻言也看了眼文哥儿,疑惑地问:“什么后果?” 王守仁给张灵提了个醒,说文哥儿他有四个老师,其中一个还是他们苏州的前辈吴宽。 除此之外吧,丘阁老还把他当亲孙子看待。 谁要是敢带歪文哥儿,至少这个几个人是要把他逮过去好好“交流交流”的。 张灵:“………………” 别人张灵都不太认识,可一想到他们苏州的老前辈吴宽,他顿时连头皮都麻了。 “你怎么不给我提个醒?”张灵埋怨起王守仁来。 这来都来过了,还能怎么办? 王守仁理所当然地道:“你带我们来时直说‘去个好地方’,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好地方?” 文哥儿在旁边听得有点纳闷:“不就是听个曲儿,我不能来听的吗?” 王守仁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去跟丘阁老讲讲你来‘曲子胡同’这边听小曲了。” 文哥儿:“…………”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默契地说道:“我们今儿就是出来吃了顿饭,别的啥都没干!” 说完还齐齐点头,表示“没错就是这样”。 两边就这么愉快地商量好了,原地分别,各自归去!!hsybook(三ybook康姆) . 第247章 第 247 章 文哥儿回去后琢磨这事儿,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 因为吧,他哥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两天估摸着就要出远门去了。 等他哥提起行李一跑,要是有人恰好看到他们兄弟俩曾跑去曲子胡同,跟他任意一个老师(或者老丘)告了一状,岂不是一切都要他这个唯一留在京师的人来承受!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初他和张家两兄弟就是去吃了顿饭,结果被老丘家仆从看到后回去说给老丘听,愣是让他挨了一顿打! 文哥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和他二哥王守俭商量起这事儿来:“二哥啊,我问问你,我的一个朋友碰到这样的事……” 他把事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跟王守俭一讲,简单来说就是三个人一起干了件坏事,结果其中两个人马上要跑了,你说这事危险不危险?你觉得留下的那个人该咋办才好? 王守俭:“…………” 三个人一起干坏事,其中两个还要跑,这说的是谁还用说吗? 王守俭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壳,说道:“这种事谁先坦白谁没事,藏着掖着会挨打。” 文哥儿很是犹豫:“他们三个说好谁都不讲的,我朋友自己去坦白会不会太不讲义气?” 王守俭看了眼文哥儿,慢吞吞地说道:“那就让你朋友自己留下挨这顿打?” 文哥儿一听,对哦,他哥都要跑路了,剩下自己一个人承受可能遭遇的狂风暴雨!由此可见,是他哥先不仁,他才不义!好兄弟,有事应该一起扛! 文哥儿真切感谢了他二哥给他的,哦不,给他朋友的建议,回去琢磨看看这事儿用什么方式坦白比较安全。 首先就是要快,不能叫他哥和张灵抢先跑了;其次就是要减轻他们三个人的责任,表示他们只是不经意地在人群中多看了曲子胡同一眼。 他们可是亲兄弟和好朋友,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哥要扔下他跑路的情况下能保护还是要保护的。 实在保不住,那就一起挨揍呗! 文哥儿敲定整体方向,就别过他二哥回去琢磨怎么搞定这事儿。 王守俭看着文哥儿屁颠屁颠跑远,心道说不准明儿就可以知道文哥儿的“一个朋友”干了什么坏事了。 今晚可要早点睡才好! 王守俭便舒舒服服睡觉去。 相比之下,文哥儿可是点起了蜡烛,认真地思索应对办法。 很快地,他想到了马尚书儿子那桌人。 很不错,就是你了,马尚书儿子!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我会永远铭记你为我们兄弟几个作出的伟大牺牲! 文哥儿拿定了主意,二话不说在自己的小书桌上刷刷刷地写起了《曲子胡同游记》。 这游记直接从笑脸迎人的卖票人写起,讲述他年纪小可以免票跟着大人进园听曲,没错,重点就是他年纪小!他不懂事!他什么都不晓得! 接着就认真夸起了开场前大家的秩序井然以及那位姑娘唱曲时惊艳歌喉,作为常年跟着吴宽他们进修字画夸夸课程的优秀学生,文哥儿写人写景都一点不虚,这半段拿出去属于是能叫人反复品读的那种,连李东阳估计都挑不出刺来。 可惜这半段写得越好,后半段读起来就越气人。 本来大家都是有雅兴、有素质的好观众,那气氛读起来谁都忍不住感觉自己同样身临其境、沉浸其中,现在一群公子哥儿出现,砰地把这一切打碎了,又是让人赔着笑陪酒,又是当众唱那种淫词艳曲(文哥儿还把整首《挂枝儿》写了进去),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相当客观地描述完整个过程,并在结尾很是惋惜地表示“今日灌酒,明日灌酒,不知那世间少有的好嗓儿能得几时好”。 他们本就是极偶然地来到这个地方,又不可能日日过来,面对这等骄横跋扈之人又能做什么呢?真要去拦着他们闹事,焉知他们不会觉得丢了面子回头加倍报复? 所以他们都早早退场,离开了那座令他们感觉世间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的园子。 为了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所以这次他不记同行者,不记是哪个曲园,也不记是哪位歌儿唱得极好的姑娘,仅记录一下自己偶然碰上的这么一件事,希望自己日后不会像这些人这样喝点酒就当众闹事! 只是那些狗腿子言语间提到的“马公子”,文哥儿却是留着没隐去。 毕竟那是别人说的话,他怎么好随意删减! 他是很尊重别人的人,未经允许绝不篡改别人说出口的话! 考虑到这么多长辈之中就老丘揍过他,文哥儿第二天一早就揣着他的《曲子胡同游记》去找老丘品鉴。 丘濬知道文哥儿写了新文章,取出眼镜戴上,接过文章认真品读起来。 这读着读着,他脸色就开始一变再变。 没读到后头,他就放下文章盘问文哥儿:“谁带你去这种地方的?!” 文哥儿知道瞒是瞒不住的,就给老丘讲了他们哥三昨天傍晚搓过澡吃过饭,于夜色中不经意地在灯市之中多看了曲子胡同一眼。 如今元宵假期还没结束,夜里是不搞夜禁的,商家都大方地在门里门外点满了花灯,到处都长得差不多,他们走进里面去也是很正常的对不!然后张灵说他知道个好地方,就径直领着他们去那个曲园了! 他们坐的是那种边边角角桌子,连酒都没资格买的,真就是想着“来都来了,听了再走”才会待在那儿!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解释,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现在不少年轻人都爱去听曲看戏,尤其是那些个权贵子弟,更是一个两个都没日没夜地泡在里头不出来。 他就是看到这些情况,才会动笔写《五伦全备记》,想用戏曲传递理学思想,好好肃清一下这股子歪风邪气! 没想到文哥儿居然也被人带去曲子胡同听曲儿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文章写得再好都不能容忍! 丘濬怒道:“你也七岁了,应该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文哥儿一口咬定:“大过节的,到处都差不多,我们都是到了门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丘濬没好气道:“便是到了门口,你也可以离开。” 文哥儿说道:“我就想着,来都来了……” 丘濬:“…………”(三ybook.康姆) 丘濬一时半会不想和文哥儿说话,拿着《曲子胡同游记》继续往下看。 这看着看着,脸色又是一变再变。 这个马公子的狗腿跟班,唱的都是什么玩意!!! 什么“哥哥等一等”?! 什么“裤带儿随你解”?! 不像样! 不像样! 人家歌儿里头这小娘子还知道“怕有人来”,你倒好,大庭广众之下就唱这种歌儿,你敢当着你爹的面这么唱吗?! 丘濬敏锐地问:“你认出这‘马公子’是谁家的了?” 文哥儿点头如捣蒜:“我和我哥认出来了,那是马尚书最小的儿子。” 丘濬冷哼道:“我得去找那马负图说道说道。” 这马文升的儿子,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年纪轻轻就伙同众人当众调戏歌伎,早晚得闹出事来! 瞧瞧文哥儿记下来的这段唱词,简直不堪入耳! 早前他就听说马家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们竟还祸害到文哥儿头上来了! 丘濬想到这里,又转头瞪了文哥儿一眼,板起脸教训道:“以后不许再跟着你哥他们出去胡混!” 文哥儿直点头,知晓自己这次是逃过一打了。 老丘都搞定了,别人只要依样画葫芦地蒙混过关就好! 文哥儿屁颠屁颠揣着文章去找李东阳分享。 李东阳这个作文老师,对文哥儿这个学生完全属于放养状态,只时不时催更两句《饮食诗话》。 见文哥儿主动跑过来了,他便笑着问:“可是给《饮食诗话》添了什么新文章?” 文哥儿:“…………” 文哥儿只能郁闷地说道:“没有。”为防李东阳继续催更,文哥儿把《曲子胡同游记》给拿出来让李东阳给点意见。 李东阳拿过文章一读,好家伙,这小子才七岁就去听曲了啊。 想到自己有个前·听曲惯犯儿子李兆先,李东阳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都有点不善了。 不过文哥儿这文章写得挺好的,读来意趣十足,叫人很好奇那位歌伎是不是真唱得那么好。 李东阳虽然觉得文哥儿实在胆大包天,却没跟丘濬那样马上停下来质问,而是耐着性子往下看。 于是李东阳就看见了大煞风景的马公子一行人。 虽说吧,算下来这群人也只是给人灌杯酒、让人唱首艳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读起来就那么地让人义愤填膺。李东阳仔细一咂摸,明白了,文哥儿就是故意的。 这小子要是不营造前面那种叫人身临其境的氛围,后面大伙就不会感同身受地感到气愤了。 李东阳瞅着文哥儿说道:“你这小子又在使坏了!”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 李东阳道:“这你都敢记下来,不怕再挨丘阁老一顿打?” 上次文哥儿挨打,大家可都是齐齐登门去慰问过的。他们绝对没有去看热闹的意思,就是相携去关心一下学生。 文哥儿道:“我刚从丘阁老那边过来,他老人家说要去找马尚书说道说道。” 李东阳:“………………” 丘阁老啊丘阁老,您老人家就惯着他吧。 既然丘濬都要去找人亲爹直接聊这事儿了,李东阳便把文哥儿的文章留下了,准备中午开文会时拿出去分享分享。 撇开文哥儿跑去听曲这荒唐事不提,这文章还是很适合跟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 毕竟这小子可是在文章里挖了坑的,越爱风雅的人越容易掉坑,不能他一个人受到伤害! 至于马尚书怎么教儿子,那就是马尚书自己的事了,他只是个无所事事的翰林官罢了! 于是李东阳参加文会时便愉快地秀出了学生的新作。 于是王华这个当爹的又又又又又一次成为了最后一个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家儿子干的好事。 这还不是一个儿子干的,而是两个儿子一起干的! 哪怕文哥儿没在文章里写同行的人都有谁,他还不知道文哥儿昨天跟谁出去了吗? 王华气势汹汹地回到家,抄起棍子撵得正在对行李进行最后一次清点工作的王守仁满院子跑。 得知东窗事发原因的王守仁:“…………” 王小文啊王小文,哪怕你真的憋不住想往外说,就不能再忍一晚吗?! 明天晚上我们就不在京师了啊!!!! 文哥儿回去后琢磨这事儿,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 因为吧,他哥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两天估摸着就要出远门去了。 等他哥提起行李一跑,要是有人恰好看到他们兄弟俩曾跑去曲子胡同,跟他任意一个老师(或者老丘)告了一状,岂不是一切都要他这个唯一留在京师的人来承受!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初他和张家两兄弟就是去吃了顿饭,结果被老丘家仆从看到后回去说给老丘听,愣是让他挨了一顿打! 文哥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和他二哥王守俭商量起这事儿来:“二哥啊,我问问你,我的一个朋友碰到这样的事……” 他把事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跟王守俭一讲,简单来说就是三个人一起干了件坏事,结果其中两个人马上要跑了,你说这事危险不危险?你觉得留下的那个人该咋办才好? 王守俭:“…………” 三个人一起干坏事,其中两个还要跑,这说的是谁还用说吗? 王守俭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壳,说道:“这种事谁先坦白谁没事,藏着掖着会挨打。” 文哥儿很是犹豫:“他们三个说好谁都不讲的,我朋友自己去坦白会不会太不讲义气?” 王守俭看了眼文哥儿,慢吞吞地说道:“那就让你朋友自己留下挨这顿打?” 文哥儿一听,对哦,他哥都要跑路了,剩下自己一个人承受可能遭遇的狂风暴雨!由此可见,是他哥先不仁,他才不义!好兄弟,有事应该一起扛! 文哥儿真切感谢了他二哥给他的,哦不,给他朋友的建议,回去琢磨看看这事儿用什么方式坦白比较安全。 首先就是要快,不能叫他哥和张灵抢先跑了;其次就是要减轻他们三个人的责任,表示他们只是不经意地在人群中多看了曲子胡同一眼。 他们可是亲兄弟和好朋友,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哥要扔下他跑路的情况下能保护还是要保护的。 实在保不住,那就一起挨揍呗! 文哥儿敲定整体方向,就别过他二哥回去琢磨怎么搞定这事儿。 王守俭看着文哥儿屁颠屁颠跑远,心道说不准明儿就可以知道文哥儿的“一个朋友”干了什么坏事了。 今晚可要早点睡才好! 王守俭便舒舒服服睡觉去。 相比之下,文哥儿可是点起了蜡烛,认真地思索应对办法。 很快地,他想到了马尚书儿子那桌人。 很不错,就是你了,马尚书儿子!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我会永远铭记你为我们兄弟几个作出的伟大牺牲! 文哥儿拿定了主意,二话不说在自己的小书桌上刷刷刷地写起了《曲子胡同游记》。 这游记直接从笑脸迎人的卖票人写起,讲述他年纪小可以免票跟着大人进园听曲,没错,重点就是他年纪小!他不懂事!他什么都不晓得! 接着就认真夸起了开场前大家的秩序井然以及那位姑娘唱曲时惊艳歌喉,作为常年跟着吴宽他们进修字画夸夸课程的优秀学生,文哥儿写人写景都一点不虚,这半段拿出去属于是能叫人反复品读的那种,连李东阳估计都挑不出刺来。 可惜这半段写得越好,后半段读起来就越气人。 本来大家都是有雅兴、有素质的好观众,那气氛读起来谁都忍不住感觉自己同样身临其境、沉浸其中,现在一群公子哥儿出现,砰地把这一切打碎了,又是让人赔着笑陪酒,又是当众唱那种淫词艳曲(文哥儿还把整首《挂枝儿》写了进去),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相当客观地描述完整个过程,并在结尾很是惋惜地表示“今日灌酒,明日灌酒,不知那世间少有的好嗓儿能得几时好”。 他们本就是极偶然地来到这个地方,又不可能日日过来,面对这等骄横跋扈之人又能做什么呢?真要去拦着他们闹事,焉知他们不会觉得丢了面子回头加倍报复? 所以他们都早早退场,离开了那座令他们感觉世间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的园子。 为了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所以这次他不记同行者,不记是哪个曲园,也不记是哪位歌儿唱得极好的姑娘,仅记录一下自己偶然碰上的这么一件事,希望自己日后不会像这些人这样喝点酒就当众闹事! 只是那些狗腿子言语间提到的“马公子”,文哥儿却是留着没隐去。 毕竟那是别人说的话,他怎么好随意删减! 他是很尊重别人的人,未经允许绝不篡改别人说出口的话! 考虑到这么多长辈之中就老丘揍过他,文哥儿第二天一早就揣着他的《曲子胡同游记》去找老丘品鉴。 丘濬知道文哥儿写了新文章,取出眼镜戴上,接过文章认真品读起来。 这读着读着,他脸色就开始一变再变。 没读到后头,他就放下文章盘问文哥儿:“谁带你去这种地方的?!” 文哥儿知道瞒是瞒不住的,就给老丘讲了他们哥三昨天傍晚搓过澡吃过饭,于夜色中不经意地在灯市之中多看了曲子胡同一眼。 如今元宵假期还没结束,夜里是不搞夜禁的,商家都大方地在门里门外点满了花灯,到处都长得差不多,他们走进里面去也是很正常的对不!然后张灵说他知道个好地方,就径直领着他们去那个曲园了! 他们坐的是那种边边角角桌子,连酒都没资格买的,真就是想着“来都来了,听了再走”才会待在那儿!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解释,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现在不少年轻人都爱去听曲看戏,尤其是那些个权贵子弟,更是一个两个都没日没夜地泡在里头不出来。 他就是看到这些情况,才会动笔写《五伦全备记》,想用戏曲传递理学思想,好好肃清一下这股子歪风邪气! 没想到文哥儿居然也被人带去曲子胡同听曲儿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文章写得再好都不能容忍! 丘濬怒道:“你也七岁了,应该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文哥儿一口咬定:“大过节的,到处都差不多,我们都是到了门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丘濬没好气道:“便是到了门口,你也可以离开。” 文哥儿说道:“我就想着,来都来了……” 丘濬:“…………”(三ybook.康姆) 丘濬一时半会不想和文哥儿说话,拿着《曲子胡同游记》继续往下看。 这看着看着,脸色又是一变再变。 这个马公子的狗腿跟班,唱的都是什么玩意!!! 什么“哥哥等一等”?! 什么“裤带儿随你解”?! 不像样! 不像样! 人家歌儿里头这小娘子还知道“怕有人来”,你倒好,大庭广众之下就唱这种歌儿,你敢当着你爹的面这么唱吗?! 丘濬敏锐地问:“你认出这‘马公子’是谁家的了?” 文哥儿点头如捣蒜:“我和我哥认出来了,那是马尚书最小的儿子。” 丘濬冷哼道:“我得去找那马负图说道说道。” 这马文升的儿子,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年纪轻轻就伙同众人当众调戏歌伎,早晚得闹出事来! 瞧瞧文哥儿记下来的这段唱词,简直不堪入耳! 早前他就听说马家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们竟还祸害到文哥儿头上来了! 丘濬想到这里,又转头瞪了文哥儿一眼,板起脸教训道:“以后不许再跟着你哥他们出去胡混!” 文哥儿直点头,知晓自己这次是逃过一打了。 老丘都搞定了,别人只要依样画葫芦地蒙混过关就好! 文哥儿屁颠屁颠揣着文章去找李东阳分享。 李东阳这个作文老师,对文哥儿这个学生完全属于放养状态,只时不时催更两句《饮食诗话》。 见文哥儿主动跑过来了,他便笑着问:“可是给《饮食诗话》添了什么新文章?” 文哥儿:“…………” 文哥儿只能郁闷地说道:“没有。”为防李东阳继续催更,文哥儿把《曲子胡同游记》给拿出来让李东阳给点意见。 李东阳拿过文章一读,好家伙,这小子才七岁就去听曲了啊。 想到自己有个前·听曲惯犯儿子李兆先,李东阳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都有点不善了。 不过文哥儿这文章写得挺好的,读来意趣十足,叫人很好奇那位歌伎是不是真唱得那么好。 李东阳虽然觉得文哥儿实在胆大包天,却没跟丘濬那样马上停下来质问,而是耐着性子往下看。 于是李东阳就看见了大煞风景的马公子一行人。 虽说吧,算下来这群人也只是给人灌杯酒、让人唱首艳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读起来就那么地让人义愤填膺。李东阳仔细一咂摸,明白了,文哥儿就是故意的。 这小子要是不营造前面那种叫人身临其境的氛围,后面大伙就不会感同身受地感到气愤了。 李东阳瞅着文哥儿说道:“你这小子又在使坏了!”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 李东阳道:“这你都敢记下来,不怕再挨丘阁老一顿打?” 上次文哥儿挨打,大家可都是齐齐登门去慰问过的。他们绝对没有去看热闹的意思,就是相携去关心一下学生。 文哥儿道:“我刚从丘阁老那边过来,他老人家说要去找马尚书说道说道。” 李东阳:“………………” 丘阁老啊丘阁老,您老人家就惯着他吧。 既然丘濬都要去找人亲爹直接聊这事儿了,李东阳便把文哥儿的文章留下了,准备中午开文会时拿出去分享分享。 撇开文哥儿跑去听曲这荒唐事不提,这文章还是很适合跟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 毕竟这小子可是在文章里挖了坑的,越爱风雅的人越容易掉坑,不能他一个人受到伤害! 至于马尚书怎么教儿子,那就是马尚书自己的事了,他只是个无所事事的翰林官罢了! 于是李东阳参加文会时便愉快地秀出了学生的新作。 于是王华这个当爹的又又又又又一次成为了最后一个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家儿子干的好事。 这还不是一个儿子干的,而是两个儿子一起干的! 哪怕文哥儿没在文章里写同行的人都有谁,他还不知道文哥儿昨天跟谁出去了吗? 王华气势汹汹地回到家,抄起棍子撵得正在对行李进行最后一次清点工作的王守仁满院子跑。 得知东窗事发原因的王守仁:“…………” 王小文啊王小文,哪怕你真的憋不住想往外说,就不能再忍一晚吗?! 明天晚上我们就不在京师了啊!!!! . 第248章 第 248 章 / 王华稍加分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文哥儿是啥地方都想去看看的性格,只是没有人带着他也不会瞎跑,上哪都是先跟长辈报备,??四舍五入也算是个乖娃子吧。 王守仁这小子虽然爱胡闹了点,却也不爱去听曲看戏,更爱捣鼓个沙盘在那排兵布阵,十足十的军事爱好者。 不过张灵到底是外人,王华也不好去教育别人,??只能跟吴宽、王鏊两个苏州前辈商讨了一番,他们负责去找张灵谈心,??他负责回家揍大儿子。 至于小儿子……孩子还小,又是他哥带去的,姑且先算了。 当然,动完棍棒后王华还是把两儿子拎书房里,一视同仁地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就如今的风气来说,这种单纯听个小曲的娱乐活动问题不大,??只有那种马文升儿子那几个一看就属于嫖宿常客的狐朋狗友才算是言官的攻讦对象。 只是不从这种小事严格抓起,??以后未必就不会一步步沉湎其中。教育儿女必须从防微杜渐做起! 文哥儿亲眼看着他哥挨揍,??全程乖得不得了,??表示这事着实没什么意思,他不会再往曲子胡同钻了! 兄弟俩挨完训离开,王守仁忍不住伸手揉搓了文哥儿一通,强烈谴责他出卖同伴的可耻行为。 文哥儿哼道:“你们明儿出发去陕西了,??留下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 王守仁道:“你嘴巴严实点,??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文哥儿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上次他挨打也不是他自己说出去的好吗! 兄弟俩对视一眼,??只觉这事怪不了谁。 谁叫他们因为没去过,心里头有那么一点好奇,??所以没能坚定拒绝张灵的邀约吗? 马文升在朝中人缘很一般,成化年间一直外任为官,从巡抚陕西干到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又从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干到巡抚辽东,可谓是哪里不太平就把他往哪里塞,是以他没多少机会归家教育儿女。 尤其是成化年间才出生的这个小儿子,那是见面的次数都很少,当初偶尔回家时他都认不出亲爹的那种。 自弘治初年受到重用返还京师,马文升也不是没发现小儿子的教育出了点问题,可一来是他公务实在繁忙,二来是他这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可以乖乖听你管教的年纪,马文升不免也有些束手无策。 都这样了,也只能随他去了,顶多稍微就是限制一下儿子的夜不归宿行为,免得被有心人弹劾他“纵子嫖宿”。 大家都儿孙众多,谁家出了那么一两个不争气的小子也不会被拿到明面上来说,大家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可惜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丘濬这个当阁老的来了封信,话里话外是他教子无方,还详细描述他儿子是怎么在曲园里闹事的。 这又是喝得醉醺醺,又是唱淫词艳曲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虽然“献唱”的人不是自家儿子,马文升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同行的人当众闹事他没制止,别人来赔笑敬酒他还真喝了,可见他儿子对这种事俨然早已习以为常! 等马文升从丘濬阴阳怪气的书信里回过味来,派人去喊儿子过来想好好教育一番,就得知儿子宿在外头还没回来。 那马玠在外面被人挖起来喊回家,还一脸的不甘不愿。再一细看,他左脸有跟人斗殴打出来的伤,右脸有花娘留下来的唇印,瞧着竟还有点儿对称! 马文升看着简直是火冒三丈,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马玠听他爹扯着嗓子这么一吼,登时酒醒了大半。 只不过他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还跟马文升说起昨晚的遭遇,说他去曲园听小曲被扫了兴,又去别处找乐子,结果遇上个不长眼的家伙要和他抢人,他就跟对方打了一架。好在他带了不少人,除了不小心挨了第一下,剩下的都是他们单方面揍人! 马文升气得肝疼,让人按住马玠亲自给了他一顿毒打,连他亲娘出来拦着他都没停手。 马文升到底是老了,打了一会儿子自己也累得不轻,他看着哭得嗷嗷叫的马玠,扔掉鞭子叹了口气,说道:“等你把这伤养好了,就去你哥那边历练历练,让你哥代我好好管教管教你。” 马文升长子马璁是他主动请求吏部将他外派的,觉得自己就是外任为官一步步升上来的,不能让自家儿子在京师吃闲饭等升迁。 大官的儿子都争相留在京师舒舒服服吃皇粮,谁还肯到外面去当外官? 马文升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儿子现在这么荒唐是家里放任出来的,那就好好把他扔到外面去磨砺磨砺。他老了,管不了这么大一个逆子了,只能让早已成家立业的长子来代劳。 反正长子也是要管教孩子的,正好顺便管教一下弟弟。 远在外地的马文升长子马璁:????? 文哥儿傍晚时也听说了马文升揍儿子的事,人家马文升揍儿子是真的揍,跟王华这种毛毛雨完全不一样,听说那马玠如今躺着下不了床了。 文哥儿听得心里毛毛的,又跑去找丘濬狠狠夸了一通,说丘濬动作真是迅速,这就跟马尚书聊完儿女的教育问题了! 丘濬瞥了他一眼,说道:“过后再讲便没什么用处了。” 这种事不就得当场给对方家长讲才有用? 文哥儿深以为然,给丘濬读了本新书才准备溜达回家。 没想到刚出丘家就碰上两个熟人,靳贵和刘存业。他们如今都在翰林院供职,平时文哥儿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少,见他们相携而行不由好奇地追问:“你们要上哪儿去?” 难道是上届庶吉士有什么集体活动? 靳贵道:“我们去看看与谦。” 与谦是钱福的字。 靳贵和刘存业对视一眼,无奈叹气:“他昨晚喝多了,和人打了起来,我们这不是去买了点滋补品给他补补身子吗?” 要不是他们几个留翰林院的同科进士住的比较近,有仆从跟他们讲了钱福被人抬着回来的事儿,他们都不知晓钱福还碰上了那样的事。 他说着还给文哥儿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着的药材和杀好的老母鸡。 刘存业是岭南人,很擅长炖滋补的汤,他们准备一会就把这老母鸡连着药材炖给钱福吃。 一听说钱福负伤的事他们就去张罗了,可以说是非常有同僚情义。 文哥儿知晓钱福跟人干了一架还负了伤,便也不急着回家了,跟着靳贵他们一起去慰问伤员。 绝对不是好奇刘存业这个广东人炖的汤好不好吃。 蹭伤员汤喝这么无耻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干呢! 三人相携来到钱家。 钱福眼下有点狼狈,不过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几日就好。 见文哥儿跟在靳贵他们后头进来了,眼神儿忽闪忽闪地在他身上和脸上直打量,钱福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忍不住说道:“你小子不是来看热闹的吧?” 文哥儿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他很是认真地讲完了这话,马上转头看刘存业,“要开始煲汤了吗!我能看看你怎么煲的吗?” 原来不是来看他笑话的,而是来蹭汤喝的。 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钱福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哥儿和刘存业去厨房炖补汤。 汤料放下锅后一时半会炖不好,四人便围着炉火聊起天来。 一聊之下,文哥儿才知道钱福昨晚的干架对象正好就是马文升的儿子马玠。 文哥儿忍不住感慨:“……世界可真小。” 靳贵他们另有邀约,没参加李东阳他们的文会,自是不知道文哥儿碰上过马玠的事。 等得知马文升已经亲手把儿子打得下不了床,钱福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点。 靳贵劝道:“你还是少去点那些地方,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影响你的声誉。” 就没见过像钱福这样喝点酒就爱闹事,偏还死不悔改喝个没完的。 他们同僚之间会忍着他让着他,难道旁人也会忍着他让着他吗? 这不,碰上同样暴脾气的家伙,两边不就打出火来了吗? 钱福闭了闭眼,靠着椅背说道:“……我有点想回鹤滩去了。” 文哥儿三人齐齐看向他。 过了一会,刘存业也说:“我也有点想回莞城去了。” . 第249章 第 249 章 / 刘存业平时不太爱说话,??都是默默地做事,人缘算不得多好,也算不得多坏,??就是样样都中不溜的那种类型。 只不过即使是这样看着不算特别起眼的人,也曾是因为读书成绩优异而闻名十里八乡的少年天才,还在科举的千军万马之中杀出重围当上了榜眼。 刘存业见文哥儿三人都齐齐看着自己,有点不太好意思。他说道:“我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妻子又体弱多病,??留她一个人在家里侍奉母亲我不大放心。我堂堂男儿却连堂上老母、家中妻儿都照顾不了,又有什么脸面继续当这个官?所以我想向陛下告假归家侍奉母亲,??先全了孝道,再以我这才困羸病之躯为朝廷尽忠。” 自古忠孝难两全,刘存业牵挂家中年迈多病的母亲,他们这些朋友也帮不上什么忙。 要说把刘母接到京师来,翰林院的俸禄实在供不起那么多花销,且他任职还没满六年,??根本没资格回乡省亲。 更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经得起这一两千里的长途跋涉,??年轻人尚且可能受不了,??何况本来就多病的老弱妇孺。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刘存业亲自归家侍奉母亲了。 要知道官场上那诸多应酬,每一笔都是对他们这些出身寻常的新晋翰林官无比繁重的负担,这样下去他连托人捎钱回去都做不到。 算下来回家侍亲反倒是最省钱的办法。 瞧瞧这刚过了个年,??可不就把他穷得厉害吗?像现在来给钱福炖汤喝,??那都是靳贵出老母鸡和药材,??他负责出煲汤技巧的。 文哥儿听刘存业讲着京师的诸多难处,不免也有些感慨。 . 不管什么时候,??职场新人都不太容易啊,刘存业这才从庶吉士转正,就逼得想回老家待几年再来干活了! 要是真回老家去的话,刘存业反倒是能得到不少优待。 毕竟他好歹也是个榜眼兼翰林院编修。 考虑到他侍奉母亲三两年以后估计会返京,很多人都乐意在他身上投资——尤其广东还不是浙江、江西那种科举大省,一个榜眼还是很值钱的。 反正日子总比在京师入不敷出来得宽裕。 左右初入翰林院也没什么要紧事干,还不如顺从心意先回去给母亲养老。 这大概得看刘存业的奏章写得够不够打动人。 好歹也是考过全国第二的人,刘存业在这方面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就是差不多有了底才会跟文哥儿他们说起这个打算。 知晓刘存业已经拿定了主意,文哥儿三人发现自己无从劝起,只能转头看向钱福,想知道他又是怎么个想法。 钱福道:“我就是想回鹤滩去,再也不回来了。”他脸上还带着伤,说话时牵动伤处便让他不由龇了龇牙,一张好好的俊脸都变了样。钱福砸吧一下嘴,觉得嘴里有点寡淡,很想喝上几口解解馋,不过手头根本没酒,他也只能叹着气说,“你们也知道我这情况,一天不喝酒就觉得没意思,喝了酒又容易误事,连翰林院的人都被我得罪了大半,这官再当下去只怕会惹祸上身。” 文哥儿嘀咕道:“喝酒有什么意思,我觉得酒也没多好喝。” 钱福抬手薅了文哥儿近在咫尺的脑袋瓜子一把,笑着说道:“人各有志,你们不用劝我。等你长大以后要是有机会来松江玩儿,我请你喝酒。”他沉吟了一会,又表示让刘存业先上书,他反正是什么时候走都行,可别耽误了刘存业归家侍奉母亲。 文哥儿没想到来蹭个汤喝,居然会听到两个熟人想要离京的消息。 虽说人各有志,可他们好不容易在科举中杀出重围,成为了名动天下的状元和榜眼,居然在入了翰林院之后要归家去,着实让人很惋惜。 刘存业还好,总还是要回来的,钱福却是不打算再回京了。 哪怕平时经常霍霍钱福,文哥儿还是有些舍不得地问道:“就不能不走吗?” 钱福笑睨着他,反问道:“要是以后有人拦着你不让你去谋取巡按御史的职位,你难受不难受?” 文哥儿不吱声了。 那当然是难受的。 别人要走什么样的路,从来都只有别人自己能做决定。 要是旁人横加阻拦反倒可能让大家都不高兴。 四人围着炉火聊起了别的话题,谁都没再多提钱福和刘存业要离开京师的事,仿佛不提就不会发生似的。 随着夜色渐浓,汤香也从外头飘了出来。 文哥儿跟着刘存业去看汤,巴巴地在旁边瞧着刘存业是怎么掌控火候的。 刘存业看文哥儿这么感兴趣,便跟文哥儿说起她母亲会煲的汤更多,一年四季都不重样,还会根据家里人的身体状况来调整用的汤料,什么时候要温补、什么时候要降火、什么时候要祛湿,她心里都门儿清。 当娘的二三十年如一日悉心照顾儿女长大,临到老了儿女却不能侍奉在跟前,着实是天下第一大不孝。 文哥儿听着刘存业站在汤气氤氲的灶头前回忆起家中的母亲,清楚地感受到他归家的心有多坚决。 世上最重要的并非只有功名利禄。 文哥儿道:“你要是好多年都没回京,等我送丘阁老回琼山时一定去莞城看你,亲自去你家催你赶紧回来!” 刘存业原本微微皱起的愁眉舒展开了,笑着应道:“好。” 文哥儿成功在钱福家喝上了刘存业煲的汤,这玩意放了不少药材下去,味道居然怪好喝的,每一口都鲜甜得很,完全不像是中药那种苦味。 这能持之以恒地把药材吃成日常汤料的,估摸着也只有岭南人了。 既然有汤喝了,文哥儿又积极地聊起了两广美食。 由于南宋偏安南方,所以一直被当成流放之地的岭南地区也被朝廷陆续派人过去深入开发。 那时候的岭南地区包括后来的两广。 当时有位叫周去非的小官曾经写了本《岭外代答》,据说他外派广西好些年,回到南宋首都临安后大家都问他“那地方到底咋样”,他觉得一个个回答太麻烦了,索性直接写了本书来把自己了解到的风俗民情都给记录进去,谁想知道就自己看书去。 这本书恰好在《文渊阁书目》上,文哥儿在老丘家也有看见,拿下来兴致勃勃地欣赏了一番,尤其关注里面的“食用门”。 文哥儿边捧着热乎乎的半碗汤暖手边给他们介绍起《岭外代答》里一段关于宋代西南少数民族的特殊饮食来,说他们连没什么肉的鸧鹳都要腊起来吃,觉得啃起来特别香;还爱活切鲟鱼唇,说那才是鱼的灵魂。 还有什么“遇蛇必捕,不问短长;遇鼠必执,不别小大”,甭管长蛇短蛇大鼠小鼠,全都是饭桌上的常客! 至于什么烤蝙蝠、烤蝗虫、烤壁虎,什么炒蜂房、炒麻虫,更是屡见不鲜。连被蝗虫悄悄埋进地里的蝗虫卵,都可能会被他们挖出来炸着吃! 文哥儿还和钱福他们分享起自己和老丘探讨过的内容。 根据无所不知的老丘的描述,这里的麻虫很有可能是一种长在葛根里的胖胖虫,剖开葛根上肥肥的鼓包往往就能看到这些白白嫩嫩、蜷成团团的麻虫。 炒起来颇香! 钱福:“……” 靳贵:“……” 刘存业:“……” 他们看着自己捧着的还没喝完的汤,很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反而还津津有味地把剩下的汤喝完,还畅想起哪天绕路去广西,得去瞅瞅《岭外代答》里讲的那些少数民族还在不在,能不能带他去挖葛根找麻虫。 钱福一脸的敬谢不敏:“你哪天真吃上了,可别写信给我讲这事儿,省得我好些天吃不下饭。” 文哥儿道:“知道了,到时候一定给你写信!” 钱福:“…………” 这小破孩。 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几人说说笑笑,一时倒忘了那些个扰人的离愁别绪。 文哥儿喝汤喝得浑身暖乎乎的,由刘存业给送了回家。 钱福和人互殴这事儿不怎么光彩,谁都没有往外说,马文升那边也不知道跟他儿子酒后干架的居然还是个翰林官。 接下来两日倒是风平浪静,对文哥儿来说最重要的事儿就是送他哥、张灵以及元思永一行人出发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批吴宽和李东阳邀来的青年才俊,队伍瞧着还挺壮大。 文哥儿看得羡慕极了,殷殷叮嘱王守仁他们一定要好好记下沿途的见闻,带回来给他解解馋。 瞧瞧那人在南宋的周去非被亲朋好友烦得直接写了本《岭外代答》回应各方提问,你们肯定也不想被我追着问到烦吧?这里的建议是你们可以直接写书! 别不信,他一个人绝对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 一个的就是他了! 王守仁抬手用力揉搓自家叭叭个没完的弟弟,把他脑壳上的头发薅得乱七八糟。 张灵和元思永瞧见他们兄弟俩这般相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行人纷纷和前来送行的亲友话别,眼看朝阳冉冉升起才翻身上马,潇洒地挥别众人向西出发。 文哥儿目送他们的大队伍逐渐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很是惆怅地踱着步子归家去,顺便在路边买了个香喷喷的饼子边走边吃,试图以美食减轻心中的不舍之情! . 第250章 第 250 章 / 送走王守仁一行人,??文哥儿颇觉怅然。平时王守仁在家还不觉得,现在少了一个人才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再想到钱福他们可能很快要归乡,文哥儿更郁闷了,??索性没再出去浪,每天就在家写《饮食诗话》。 一年多下来,稿子他也已经有了四五篇,文哥儿准备再探究一下李白、杜甫、苏轼等等大伙耳熟能详的大诗人是怎么吃遍各地的,算是在纸上过过食遍天下的瘾。 正好赶在钱福他们离京前请他们帮忙画几张美食地图,??也算是在书里留个纪念。 文哥儿埋头写稿写到假期最后一天,亲自校对完毕后又雇了专业书手把所有稿子誊抄了十来份,??准备挨个送给亲朋好友点评。 除了钱福和刘存业以外,自然还要找李梦阳这个师兄让他帮忙写序。 李梦阳本身就是傲气十足的人,面对写序这种事一点都不虚。 哪怕文哥儿身边有许多厉害人物,他也没觉得自己差了多少,大大方方收下了文哥儿带来的文稿,表示自己看完以后一定尽快帮忙把序写好。 谢豆、杨慎、李兆先他们几个从小就认识的小伙伴也拿到了一份文稿,??只不过因为文哥儿当初嘴快约了太多人写序题字画插画,??倒是没他们发挥的余地了。 文哥儿也是送书稿时才想起自家小伙伴们没有一起出过书,??当即表示下次再写什么一定带上他们。他还让他们也积极想选题写书,??好叫他也能帮忙作序,他还没给人写过序呢! 文哥儿说着说着还满含期许地看了眼年纪最小的杨小慎。 首发网址. 杨小慎可是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人! 王小文你快醒醒,出书真的没那么容易。 大家本来就没想着掺和文哥儿的出书计划,自然没有非要在文哥儿这本《饮食诗话》上署名的执念,??都欣然收下文哥儿给的书稿拿回去品鉴。 文哥儿又积极地给老丘和自己几个老师都送了一本,??还托吴宽帮忙给唐寅他们捎上一本,??顺便写了封信告诉唐寅他们张灵已经出发去陕西的事。 吴宽本就乐于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多多往来,笑着应允下来,??说是一定让人尽快送到。 文哥儿费了半天功夫把书稿都分完了,回到家后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既然想不起来,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吧。 文哥儿这么一想,也就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心里头那一点儿纳闷给摁了下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假期就结束了,早上文哥儿照旧回翰林院读书。由于大伙刚享受完元宵十天乐,他的讲章还没来得及递进内阁,理论上来说下午是不用进宫去的。 不过李东阳给他捎了句内阁那边的话过来,说是让他今天写好送进宫去,他们读过觉得没问题就可以直接去东宫那边找太子了。 估摸着是朱祐樘那边被朱三岁催了,直接给发了话。 文哥儿只能感慨今年的王七岁依然这么受欢迎了! 现在这流程就很令人惆怅,大家都知道讲章是瞎掰的,可是谁都不吱声,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文哥儿先把讲章的事搁到一边,赶完了自己的功课才着手瞎编。 这才刚过完年,确实应该给朱三岁讲点新鲜的了。 这个“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讲个十天八天没问题吧? 这个“陟罚臧否”,多么深奥的管理学知识,讲个十天八天没问题吧?既然提到了诸葛亮,顺带将整个三国再讲个十天八天没问题吧? 这不得从汉末衰败讲到诸葛亮六出祁山、含恨写下《出师表》! 文哥儿算盘打得噼啪响,分明知识想捣鼓出一份两三个月都不用换的讲章,愣是把内容写得冠冕堂皇。 这个涉及用人的道理,得讲!这个涉及为人的道理,得讲! 他可没有给太子说书的打算,只是这个词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统统都得讲! 文哥儿哼哧哼哧地列了个庞大的成语网络,表示这得花很久很久才能把全部内容讲完,绝对不是他在试图糊弄太子,他也绝对没被什么《三国演义》洗脑。 文哥儿忙活了半天,优哉游哉地溜达去内阁递交讲章。 比起文哥儿前头选的那些内容,这份三国相关的讲章让刘健他们有些犹豫。 他们有点怀疑文哥儿是要偷懒给太子说书去,因为这份讲章里没多少四书五经里的内容,更偏向于说史。 太子的必修课里头也是有史书的,文哥儿这讲章倒也勉强还在太子应该了解的范围之内。 只是比起平时那薄薄的几页,这一份讲章明显要厚上许多,他们得多费些功夫才能核查完毕。 眼看快到饭点了,徐溥看了文哥儿一眼,笑道:“一会正好要用饭了,你就陪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内阁这边吃上一顿吧。” 徐首辅相邀,文哥儿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丘濬招公文。 文哥儿麻溜跑过去落座,拿起桌上的公文认认真真地给丘濬念了起来。 刘健几人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只轮流传看起文哥儿那份讲章来。 很快有人把内阁工作餐送过来,内阁也不仅仅有阁老,还有负责一些打杂的小官小吏,多一份饭也不算什么,只是鲜少有人能跟几位阁老一块吃饭而已。 内阁的饭菜倒是挺丰盛,只是一如既往地大鱼大肉、重油重盐,文哥儿吃着都觉得口味有点重,只能由衷感慨老丘他们的身体都挺硬朗,要不怎么天天这么吃还能健健康康的! 文哥儿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嘀咕,不过还是把这份蹭来的工作餐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 他正用茶水漱口呢,就听门外有人喊:“太子殿下!” 文哥儿抬头看去,只见太子乘坐的腰舆停在外头,那身穿明黄色衣裳的朱三岁等腰舆刚停稳就自己跳了下地,蹬蹬蹬地往阁老们吃饭的地方跑,一边跑还一边免了众人的礼,说让他们“不必多礼”。 徐溥几人都起身向朱厚照见礼。 朱厚照仍是说着“不必多礼”,接着又蹬蹬蹬地往文哥儿那边跑,气鼓鼓地说道:“你进宫了,没来见孤!” 也不知他到底从哪听到的消息。 文哥儿解释道:“我得先把讲章呈上去给陛下看过了,才能去东宫见殿下。” 朱厚照才不耐烦听这些有的没有的,只说拉着文哥儿往外走:“好!去找父皇!” 文哥儿只能耐心地给他补充完整个过程,说要先让阁老们这边呈给陛下,不能直接跳过前面这些步骤。 朱厚照便跑过去巴巴地督促他们早点看完。 徐溥:“……” 王恕:“……” 太子可真是喜欢他这位“小先生”。 还是丘濬开口说道:“今日既然没讲章,殿下可以先去文渊阁看看书。” 朱厚照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文渊阁他也喜欢,他抽到哪本书小先生就能给他在哪本书上找出他不知道的故事来!他很矜持地点了点头,挥别丘濬几人拉着文哥儿去文渊阁玩耍。 文渊阁离内阁也没几步远。 瞧见朱厚照那高高兴兴的模样,文哥儿也没排斥节后上班这么痛苦的事,和朱厚照一起踏入这个月上旬已经来过一次的文渊阁。 文渊阁里面的藏书着实多不胜数,两个小孩儿跑进去很快又淹没在书山书海之中。 文哥儿带着朱厚照往里溜达,顺利在里头找到些插图多的书给朱厚照拿着坐到边上自己看,说是轮到朱厚照给他讲故事听了。 朱厚照没想到文哥儿还能反过来安排他,很有些不乐意,但是又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看不懂书且不会讲故事,于是便哼哼唧唧地捧着书读了起来。 文哥儿忽悠完十天没见的朱三岁,自己也挑了本没看过的书享受悠闲的时光。 只可惜这不是在东宫,没有茶水点心备着,要不然摸起鱼来会更惬意。 不过考虑到文渊阁这些藏书有多珍贵,文哥儿也就没太惦记东宫的下午茶了。 文哥儿为了体现自己的尽职尽责,每看几页书便停下来问朱厚照想好讲什么故事没。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快想好了!”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我等着殿下的故事。” . 第251章 第 251 章 朱三岁就在文哥儿的“好了没”的催促之下,绞尽脑汁地在书里找起了故事。好不容易他觉得自己看明白了一个,囫囵着给文哥儿讲完了,文哥儿又一脸期待地问他“还有吗”。 朱厚照虽然很想说“没有了”“孤不讲了”,可他小先生这么期待诶! 朱厚照又哼哧哼哧看起书来,试图看看这书里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多亏他这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要捧着文哥儿给他写的信试着读一读,要不然就算是图多字少的书他也看不太懂。 师徒两个时而安静看书,时而一个讲故事一个猛吹他讲得好,愣是把一个下午给消磨过去了。 文哥儿别过朱厚照,还顺路去内阁取回自己的讲章。 刘健这个老成稳重的人负责出面交待文哥儿要讲就讲《三国志》,绝对不能讲《三国演义》。 要不然这事儿给马文升他们知道了,一定得骂得唾沫横飞!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手头连《三国演义》都没有,肯定是不会胡来的。 刘健想想文哥儿也算是在翰林院里泡着长大的,几个老师又都是声望颇佳的翰林官,便也没再多言,由着他带着讲章跟丘濬一起下衙去。 住在长安街最大的好处就是通勤距离极短,丘濬他们这把年纪了,上衙下衙走几步路也算是好好锻炼锻炼腿脚了。 文哥儿和丘濬探讨了一路自己下午读的书,优哉游哉地回到家。不想见到他爹时发现他爹脸色臭臭的,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 作为一个孝顺儿子,文哥儿遇到这种事当然是……偷偷摸摸地看看有没有别的方向可以绕过他爹,给他爹留下足够大的个人空间慢慢消化自己的坏情绪。 每一个坚强的老父亲,都不会希望被儿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对吧? 传说中的贴心儿子,说的就是他了! 专门蹲守儿子、却看到儿子想悄悄溜走的王华:“…………” 事情要从今天中午的午后遛弯时光说起。 自从文哥儿入了翰林院,他们这些容易患“文人病”的翰林官们每天都要定时相约遛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起来活动活动,顺便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也不错啊! 结果他们吃过午饭绕着翰林院溜起弯来,众人就开始讨论起……他儿子的新作。 事情是这样的,文哥儿趁着假期最后一天给老师们送了书,老师们也趁着最后一天跟亲朋好友聚了个会,好巧不巧吧,王华自己有事恰好没去参加这里头的任意一个聚会。 所以除了王华这个当爹的以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读了《饮食诗话》里的文章,正好趁着悠闲的消食时光正好讨论一下书里的内容。 ....王华脸都是木的。 偏李东阳看出不对来,还在边上煽风点火,说什么“不会吧文哥儿这小子不会没给你这个亲爹送抄本吧 王华:“..........” 谢谢,有被气到。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这样的同僚、生出这样的儿子哟! 怪不得儿子越大越气人,估摸着就是跟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家伙学的!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华逮住想溜走的文哥儿,进行了一次父子之间亲切友好的谈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小子次次写了东西都不给他这个当爹的一份,真就是不拿亲爹当状元了是吧? 连庶吉士那边都有抄本(李梦阳手头那本)可以传看,是他这个状元爹不配对吗? 这让他这个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文哥儿听他爹这么一质问,才晓得自己昨天到底忘了什么。 “您可真是错怪我了!”文哥儿眼珠子一转,张嘴就开始给自己辩解起来,“就是因为您是我亲爹,我才要等正式完稿之后才拿给您看。当儿子的,怎么能劳烦爹反复看我那不成熟的书稿呢!” 没错,就是这样! 他才不是把亲爹给忘了! 王华:“…………” 如果你没托李东阳给你师叔杨一清那边都给送一本,说是要赶在他们出发去敦煌前给你哥和张灵看看,我可能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文哥儿瞧见王华那副“你再继续扯我就要揍人了”的模样,只能乖乖认错,表示自己昨天是有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因为跑来跑去给太多人送了抄本,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看来人有时候啊,就是容易忽略身边的人,真是太不应当了! 文哥儿都已经诚恳承认错误,王华也没好再追究,只让文哥儿去把书稿拿给他看看。 文哥儿逃过一打,赶忙跑回去取来本抄本上贡给他爹,并给他爹强调这是初始版本,还得等钱福、刘存业按照他给的路线绘制好唐宋大诗人们的美食地图,他师兄李梦阳以及唐伯虎他们给的序、题字、插画到位以后,才看看能不能印刷成书! 王华听得脑壳痛,很怀疑他写书不是单纯为了写书,而是为了和朋友一起玩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知子莫若父,因为他还约好以后要跟谢豆他们一起写新书来着)。 王华把叭叭个没完的文哥儿撵走了。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见着李东阳,李东阳还乐呵呵地问他:“昨天有没有挨打?”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昨天是他这老师唯恐天下不乱在拱火了。他一脸愤愤地说道:“原来是您在离间我和我爹的父子感情!我们好歹师徒一场,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李东阳哈哈一笑:“看来你爹还是舍不得打你。” 师徒俩正其乐融融地聊着天,迎面就来了个翰林院同僚,是从这个月起要和李东阳一起搭档教庶吉士的程敏政。 程敏政因为弘治元年遭人弹劾,因为不知真假的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五年之久,直到这两年才官复原职。 他也是在东宫给朱祐樘当过老师的,所以即使他被迫致仕回老家教了五年的书,回来后还是继续给朱祐樘当侍讲学士,也就是依然有资格进宫给皇帝讲课。 可以说,程敏政满打满算也才回来一年有余,正好这一年多来文哥儿特别忙碌,与刚回朝的程敏政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不要紧,现在跟程敏政当搭档的可是李东阳。 李东阳笑着摸摸文哥儿脑壳,对文哥儿说道:“程学士与丘阁老的关系可是很不错的,你有没有在丘阁老家见过程学士?” 文哥儿马上回道:“没有!” 程敏政无奈地道:“丘阁老说要闭门谢客,我怎么好擅自上门叨扰?” 李东阳乐道:“这小子可是把丘阁老家当家了,想怎么上门就怎么上门,你这个曾经最得丘阁老喜欢的后辈如今怕是‘故剑无由动君心’了。” 文哥儿:“…………” 所以他老师是怎么知道他引用过这句诗的?可恶,难道有很多人盯着他和朱三岁讲课的内容吗! 李东阳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怕文哥儿不知道程敏政和丘濬的交情,还给文哥儿讲了讲人丘濬有多喜欢程敏政这个年轻人—— 早些年丘阁老刚当上尚书时整理出一本《琼台吟藁》,邀程敏政在原稿后面题跋,你给丘阁老提过字吗?后来丘阁老出了本《丘先生文集序》,又邀程敏政给他写序,你给丘阁老写过序吗? 文哥儿:“…………” 老丘刚当上尚书那会他才刚出生呢,他拿头给老丘题字写序!!!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脸郁闷,还用上了自己绝佳的记忆力,给文哥儿背了一段程敏政在《琼台吟藁》后面写的夸夸小作文,从“礼部尚书琼山丘公以学识才气闻天下,天下之人当公意者指不多屈,然独心进予为可语”一直念到“故公有制作必示予,予得纵观焉”。 听到没有,天底下能入丘阁老眼的人一个巴掌都凑不齐,独独觉得程敏政和他聊得来! 你根本不是丘阁老最喜欢的崽,丘阁老写了书可是第一个给程敏政看的! 瞧瞧人家程敏政,学识渊博,文采了得,同样是被荐为神童入翰林院读书,人家刚满二十岁就考了个榜眼,实打实的全国第二名! 连同样拥有教书这个爱好,人家当先生都是直接开书院的那种,你这种小打小闹可比人家差远了! 想来是因为前些年人家程敏政不在京师,才叫你和丘阁老好了这么几年罢了! 文哥儿:“…………” 程敏政:“…………” 原来李东阳平时就是这么欺负学生的吗? 程敏政道:“别听你三先生胡说,我入翰林院读书都十岁了,可比你晚多了。”他笑着指着李东阳介绍,“要说我们这一辈中高中时年纪最小的,得数你这位三先生了,他可是十八岁就得了二甲第一,还被选为庶吉士,你说有谁能比得过他?” 十八岁的全国第四就不要说二十岁的全国第二了,但凡考过殿试的人都知道这里头的差别根本大不到哪里去! 文哥儿:“…………” 这地方不能呆了!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才得在这儿听两个不做人的家伙互吹互捧! 这是人话吗? 都来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二十岁的全国第二,比不过你的十八岁全国第四——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面带笑容把这种话说出口啊!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文哥儿闷闷不乐一早上,下午去东宫找朱厚照摸鱼,哦不,讲学的时候还是很有些郁闷。 朱厚照察觉文哥儿和平时不大一样,很是关心地追问文哥儿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接收到来自太子学生的关心,文哥儿十分感动,然后稍微给朱厚照还原了一下李东阳和程敏政的对话。 这两个可恶的大人,伤害了他王七岁幼小的心灵! 朱厚照听后握紧了小拳头。 “小先生,比他们厉害!” 朱三岁站起来挥动小拳头,用语言和动作同时表达自己对文哥儿的信心十足:“小先生,明年考!王八岁,中举!王九岁,金榜题名!比他们早!” 文哥儿:????? 王八岁是什么鬼!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按年龄递增的别号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还有,你小子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你别可害我!!! 什么明年中举后年金榜题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文哥儿严正声明:“我明年还不能考,我连考试的资格都还没有。” 他再给朱厚照稍微讲了讲科举流程,你要参加乡试得先通过乡试资格考试,要么在岁试中得到本路提学官的认可,要么在国子监攒够了学分,不然一般不可能给你参加考试。 大多数官员子弟之所以能够在京高考,就是因为他们受父荫进了国子监。 所以说,即使他以神童身份被入翰林院读书,还是得老老实实回老家科举,没什么捷径可走! 一想到回老家,文哥儿可就不困了。 因为王家两老都在京师的缘故,他回来这么久都没回过余姚老家。要不他别争取什么异地科举了,直接回浙江浪上几年! 回乡备考,多么正当的理由!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和朱厚照说起这个打算。 朱厚照略一思考,开始追问:“孤能去吗?” 文哥儿:“…………” 你做什么梦呢! 你可是太子殿下,哪里能跟我回余姚去! 文哥儿委婉地把这话转换成朱三岁能接受的语言讲了一遍。 朱三岁表示还是不能接受。 除非带他去,不然不许去! 文哥儿:????? 你小子好好的太子不当,当什么跟屁虫? 朱三岁就在文哥儿的“好了没”的催促之下,绞尽脑汁地在书里找起了故事。好不容易他觉得自己看明白了一个,囫囵着给文哥儿讲完了,文哥儿又一脸期待地问他“还有吗”。 朱厚照虽然很想说“没有了”“孤不讲了”,可他小先生这么期待诶! 朱厚照又哼哧哼哧看起书来,试图看看这书里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多亏他这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要捧着文哥儿给他写的信试着读一读,要不然就算是图多字少的书他也看不太懂。 师徒两个时而安静看书,时而一个讲故事一个猛吹他讲得好,愣是把一个下午给消磨过去了。 文哥儿别过朱厚照,还顺路去内阁取回自己的讲章。 刘健这个老成稳重的人负责出面交待文哥儿要讲就讲《三国志》,绝对不能讲《三国演义》。 要不然这事儿给马文升他们知道了,一定得骂得唾沫横飞!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手头连《三国演义》都没有,肯定是不会胡来的。 刘健想想文哥儿也算是在翰林院里泡着长大的,几个老师又都是声望颇佳的翰林官,便也没再多言,由着他带着讲章跟丘濬一起下衙去。 住在长安街最大的好处就是通勤距离极短,丘濬他们这把年纪了,上衙下衙走几步路也算是好好锻炼锻炼腿脚了。 文哥儿和丘濬探讨了一路自己下午读的书,优哉游哉地回到家。不想见到他爹时发现他爹脸色臭臭的,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 作为一个孝顺儿子,文哥儿遇到这种事当然是……偷偷摸摸地看看有没有别的方向可以绕过他爹,给他爹留下足够大的个人空间慢慢消化自己的坏情绪。 每一个坚强的老父亲,都不会希望被儿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对吧? 传说中的贴心儿子,说的就是他了! 专门蹲守儿子、却看到儿子想悄悄溜走的王华:“…………” 事情要从今天中午的午后遛弯时光说起。 自从文哥儿入了翰林院,他们这些容易患“文人病”的翰林官们每天都要定时相约遛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起来活动活动,顺便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也不错啊! 结果他们吃过午饭绕着翰林院溜起弯来,众人就开始讨论起……他儿子的新作。 事情是这样的,文哥儿趁着假期最后一天给老师们送了书,老师们也趁着最后一天跟亲朋好友聚了个会,好巧不巧吧,王华自己有事恰好没去参加这里头的任意一个聚会。 所以除了王华这个当爹的以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读了《饮食诗话》里的文章,正好趁着悠闲的消食时光正好讨论一下书里的内容。 ....王华脸都是木的。 偏李东阳看出不对来,还在边上煽风点火,说什么“不会吧文哥儿这小子不会没给你这个亲爹送抄本吧 王华:“..........” 谢谢,有被气到。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这样的同僚、生出这样的儿子哟! 怪不得儿子越大越气人,估摸着就是跟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家伙学的!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华逮住想溜走的文哥儿,进行了一次父子之间亲切友好的谈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小子次次写了东西都不给他这个当爹的一份,真就是不拿亲爹当状元了是吧? 连庶吉士那边都有抄本(李梦阳手头那本)可以传看,是他这个状元爹不配对吗? 这让他这个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文哥儿听他爹这么一质问,才晓得自己昨天到底忘了什么。 “您可真是错怪我了!”文哥儿眼珠子一转,张嘴就开始给自己辩解起来,“就是因为您是我亲爹,我才要等正式完稿之后才拿给您看。当儿子的,怎么能劳烦爹反复看我那不成熟的书稿呢!” 没错,就是这样! 他才不是把亲爹给忘了! 王华:“…………” 如果你没托李东阳给你师叔杨一清那边都给送一本,说是要赶在他们出发去敦煌前给你哥和张灵看看,我可能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文哥儿瞧见王华那副“你再继续扯我就要揍人了”的模样,只能乖乖认错,表示自己昨天是有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因为跑来跑去给太多人送了抄本,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看来人有时候啊,就是容易忽略身边的人,真是太不应当了! 文哥儿都已经诚恳承认错误,王华也没好再追究,只让文哥儿去把书稿拿给他看看。 文哥儿逃过一打,赶忙跑回去取来本抄本上贡给他爹,并给他爹强调这是初始版本,还得等钱福、刘存业按照他给的路线绘制好唐宋大诗人们的美食地图,他师兄李梦阳以及唐伯虎他们给的序、题字、插画到位以后,才看看能不能印刷成书! 王华听得脑壳痛,很怀疑他写书不是单纯为了写书,而是为了和朋友一起玩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知子莫若父,因为他还约好以后要跟谢豆他们一起写新书来着)。 王华把叭叭个没完的文哥儿撵走了。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见着李东阳,李东阳还乐呵呵地问他:“昨天有没有挨打?”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昨天是他这老师唯恐天下不乱在拱火了。他一脸愤愤地说道:“原来是您在离间我和我爹的父子感情!我们好歹师徒一场,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李东阳哈哈一笑:“看来你爹还是舍不得打你。” 师徒俩正其乐融融地聊着天,迎面就来了个翰林院同僚,是从这个月起要和李东阳一起搭档教庶吉士的程敏政。 程敏政因为弘治元年遭人弹劾,因为不知真假的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五年之久,直到这两年才官复原职。 他也是在东宫给朱祐樘当过老师的,所以即使他被迫致仕回老家教了五年的书,回来后还是继续给朱祐樘当侍讲学士,也就是依然有资格进宫给皇帝讲课。 可以说,程敏政满打满算也才回来一年有余,正好这一年多来文哥儿特别忙碌,与刚回朝的程敏政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不要紧,现在跟程敏政当搭档的可是李东阳。 李东阳笑着摸摸文哥儿脑壳,对文哥儿说道:“程学士与丘阁老的关系可是很不错的,你有没有在丘阁老家见过程学士?” 文哥儿马上回道:“没有!” 程敏政无奈地道:“丘阁老说要闭门谢客,我怎么好擅自上门叨扰?” 李东阳乐道:“这小子可是把丘阁老家当家了,想怎么上门就怎么上门,你这个曾经最得丘阁老喜欢的后辈如今怕是‘故剑无由动君心’了。” 文哥儿:“…………” 所以他老师是怎么知道他引用过这句诗的?可恶,难道有很多人盯着他和朱三岁讲课的内容吗! 李东阳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怕文哥儿不知道程敏政和丘濬的交情,还给文哥儿讲了讲人丘濬有多喜欢程敏政这个年轻人—— 早些年丘阁老刚当上尚书时整理出一本《琼台吟藁》,邀程敏政在原稿后面题跋,你给丘阁老提过字吗?后来丘阁老出了本《丘先生文集序》,又邀程敏政给他写序,你给丘阁老写过序吗? 文哥儿:“…………” 老丘刚当上尚书那会他才刚出生呢,他拿头给老丘题字写序!!! 李东阳见文哥儿一脸郁闷,还用上了自己绝佳的记忆力,给文哥儿背了一段程敏政在《琼台吟藁》后面写的夸夸小作文,从“礼部尚书琼山丘公以学识才气闻天下,天下之人当公意者指不多屈,然独心进予为可语”一直念到“故公有制作必示予,予得纵观焉”。 听到没有,天底下能入丘阁老眼的人一个巴掌都凑不齐,独独觉得程敏政和他聊得来! 你根本不是丘阁老最喜欢的崽,丘阁老写了书可是第一个给程敏政看的! 瞧瞧人家程敏政,学识渊博,文采了得,同样是被荐为神童入翰林院读书,人家刚满二十岁就考了个榜眼,实打实的全国第二名! 连同样拥有教书这个爱好,人家当先生都是直接开书院的那种,你这种小打小闹可比人家差远了! 想来是因为前些年人家程敏政不在京师,才叫你和丘阁老好了这么几年罢了! 文哥儿:“…………” 程敏政:“…………” 原来李东阳平时就是这么欺负学生的吗? 程敏政道:“别听你三先生胡说,我入翰林院读书都十岁了,可比你晚多了。”他笑着指着李东阳介绍,“要说我们这一辈中高中时年纪最小的,得数你这位三先生了,他可是十八岁就得了二甲第一,还被选为庶吉士,你说有谁能比得过他?” 十八岁的全国第四就不要说二十岁的全国第二了,但凡考过殿试的人都知道这里头的差别根本大不到哪里去! 文哥儿:“…………” 这地方不能呆了!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才得在这儿听两个不做人的家伙互吹互捧! 这是人话吗? 都来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二十岁的全国第二,比不过你的十八岁全国第四——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面带笑容把这种话说出口啊!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文哥儿闷闷不乐一早上,下午去东宫找朱厚照摸鱼,哦不,讲学的时候还是很有些郁闷。 朱厚照察觉文哥儿和平时不大一样,很是关心地追问文哥儿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接收到来自太子学生的关心,文哥儿十分感动,然后稍微给朱厚照还原了一下李东阳和程敏政的对话。 这两个可恶的大人,伤害了他王七岁幼小的心灵! 朱厚照听后握紧了小拳头。 “小先生,比他们厉害!” 朱三岁站起来挥动小拳头,用语言和动作同时表达自己对文哥儿的信心十足:“小先生,明年考!王八岁,中举!王九岁,金榜题名!比他们早!” 文哥儿:????? 王八岁是什么鬼!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按年龄递增的别号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还有,你小子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你别可害我!!! 什么明年中举后年金榜题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文哥儿严正声明:“我明年还不能考,我连考试的资格都还没有。” 他再给朱厚照稍微讲了讲科举流程,你要参加乡试得先通过乡试资格考试,要么在岁试中得到本路提学官的认可,要么在国子监攒够了学分,不然一般不可能给你参加考试。 大多数官员子弟之所以能够在京高考,就是因为他们受父荫进了国子监。 所以说,即使他以神童身份被入翰林院读书,还是得老老实实回老家科举,没什么捷径可走! 一想到回老家,文哥儿可就不困了。 因为王家两老都在京师的缘故,他回来这么久都没回过余姚老家。要不他别争取什么异地科举了,直接回浙江浪上几年! 回乡备考,多么正当的理由!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和朱厚照说起这个打算。 朱厚照略一思考,开始追问:“孤能去吗?” 文哥儿:“…………” 你做什么梦呢! 你可是太子殿下,哪里能跟我回余姚去! 文哥儿委婉地把这话转换成朱三岁能接受的语言讲了一遍。 朱三岁表示还是不能接受。 除非带他去,不然不许去! 文哥儿:????? 你小子好好的太子不当,当什么跟屁虫? . 第252章 第 252 章 / 文哥儿对朱厚照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表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成熟的孩子不应该给别人当跟屁虫。 跟别人出去有什么意思,自己做规划才有意思! 你看我哥要去河西走廊玩,??我哭着闹着要跟去了吗?没有吧!所以我是成熟的大孩子,你朱三岁不行,幼稚,不成熟! 小孩子是最想装成大人的,尤其是朱厚照这种倔脾气。 一听文哥儿说他幼稚,??他马上不高兴了。 朱厚照生气地道:“孤才不跟你去!” 文哥儿听到这个答案,满意地点点头。 反正只要朱三岁不跟着他出去,??责任就不在他了! 以后的事就让以后的东宫班底去苦恼吧,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学前教育代课老师罢了,都没有正式编制的! 拐太子出宫到处跑这个话题过于危险,文哥儿也就不和朱厚照多聊了。 他提笔给朱厚照写出了“陟罚臧否”四个字,表示这就是接下来他们要学习的新成语。 . 至于为什么不选“三顾茅庐”这种更简单的词儿,那当然是因为“陟罚臧否”更有深度、更有难度,??更适合拿来为难朱三岁,??彻底转移他的注意力! 朱厚照小眉头皱成一团,??这四个字里面他只认识“罚”和“否”! 关键是他念出来后,??文哥儿还跟他说这个否是“否极泰来”的那个否,和他平时说的不一样。 文哥儿还问他:“知道否极泰来里面的否和泰分别是什么意思吗?” 外面阳光还不错,天气也挺暖和,他们的沙池已经被东宫小工部的人打理得齐齐整整。 文哥儿招呼朱厚照到外面晒着冬末暖阳玩沙子,??顺便给朱厚照讲起了《易经》。 《易经》据传是周王朝统治阶级用来占卜的卜筮书。 那时候识字的人少,??记录文字的载体也少,??且可能还带有那么一点垄断这门学问、不让外人窥探的想法,所以里面的卦辞十分地简明扼要,??读来甚至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古往今来靠解读这本书讨生活——甚至升官发财或名留青史的人多不胜数,可谓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本《易经》! 负责记录讲课内容的女史听到文哥儿给太子介绍起《易经》来,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说今天要讲《出师表》和三国相关的内人吗?怎么又讲起《易经》来了? 不过这种话文哥儿是不会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他一本正经地给朱厚照瞎掰,表示诸葛亮明显就是个《易经》爱好者! 你看看他说个赏罚分明,还要说成“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说他没读过《易经》都让人很难相信。 还有他的成名作你知道是什么吗?听听老杜(杜甫)是怎么夸的吧,“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据传八阵图乃是聚石成堆,排成星罗棋布的六十四堆,听着是不是很熟悉? 按照古人的观念,世间万物分阴阳,他们把阳爻记为“—”,阴爻记为“-[断开]-”,三爻交叠成一卦,可以排列组合出八种卦象。 这八卦两两组合,可以衍生出六十四卦! 看看吧,诸葛亮创造的阵法又是什么八阵,又是什么六十四堆,你还敢说你不是《易经》爱好者! 这证据可比关公夜不能寐沉迷《春秋》要充分多了! 由此可见,《易经》是本特别厉害的书,诸葛亮读了都说好! 诸葛亮要是来他们大明考科举,必然是选考《五经》之中的《易经》! 朱厚照虽然还不认识诸葛亮,但也觉得这“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听起来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朱厚照立刻宣布要把《易经》列为自己的必读书目。 旁听的杨玉毕竟是个在宫外长大的娃儿,倒是听过《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只是他都没研究过里头这些人物都读了什么书,听文哥儿这么一讲也觉很是新奇。 文哥儿见把听众都忽悠住了,就开始带朱厚照在沙池里堆胖胖鱼,太极就是两条胖胖鱼! 黑胖胖鱼里有白眼睛,白胖胖鱼里有黑眼睛! 两条胖胖鱼首尾相连,就是我们熟悉的太极图! 朱厚照挺久没跟文哥儿玩沙子了,自然也是兴头十足,边卖力地学着文哥儿堆太极图,边听文哥儿给他讲“太极生两仪,两条胖胖鱼”。 杨玉:“…………” 满脑子都是胖胖鱼。 接着就进入数学课时间了。 现在我们有两个位置,请你将阴爻和阳爻两种符号任意组合,请问有几种组合方式? 这个可太简单了! 朱三岁应答如流。 换成三个位置呢? 朱三岁开始思索。 再成六个位置呢? 朱三岁逐渐茫然。 文哥儿洗净手坐在边上,捧着杯热饮子欣赏坚决不肯承认自己不会算的朱三岁哼哧哼哧画六爻。 朱三岁永不服输! 只要他全部画出来,就能数清楚了! 杨玉:“……” 杨夫人:“……” 他们这位小先生是否有点太欺负太子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儿,等朱厚照绞尽脑汁把传说中的“六爻”画满沙池,又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才兴冲冲地跑过来对文哥儿宣布结果:“孤知道了,是六十四种!” 摸了好一会鱼的文哥儿起身一瞅,好家伙,真就给这小子全画出来了! 看着满满当当一沙池的“六爻”,文哥儿一时也不知该夸他居然记得住自己都画过什么卦象,还是该说他从小就有死不认输的臭脾气。 文哥儿笑眯眯地夸了朱厚照一通,接着给他介绍一些简单的数学小技巧。 你看每一爻都有阴阳两种可能,所以二爻就是2x2种可能,三爻就是2x2x2种可能,至于六爻嘛,其实就是两个三爻上下相叠,所以我们可以用8x8来算! 好消息! 只需要学通一个九九乘法表,你就不用全部画出来啦! 怎么样,心动不心动,想学不想学? 朱三岁:“…………” 朱三岁不是很想学,甚至想打人。 可是,这是不用画那么久就能直接得出结果的学问诶! 朱厚照还是不甘不愿地在文哥儿的忽悠下背起了九九乘法表。 说好的讲成语故事,文哥儿愣是给朱厚照上了一下午的数学课。 哦不,《易经》课。 到快出宫时,文哥儿才掐着点把沙池里两个六爻卦象圈了出来,意思意思地给朱厚照讲解“否极泰来”里涉及的泰卦和否卦。 按照《易经》里的记载,泰卦的卦象是“天地交,泰”,否卦的卦象是“天地不交,否”。 它们正好是相反的两卦,否卦呈现的是“上天下地”,泰卦呈现的是“上地下天”! 这个卦象经常用来暗喻君臣与臣民的关系。 否,是坏的、恶的、不好的,反正不吉利! 正常来说,本来天就该在上面,地就该在下面,为什么“上天下地”的卦象反而是不吉利的象征? 《易经》里面解释得很清楚: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上面的人要愿意走到中去才是好事,永远高高在上地端坐高堂闭目塞聪是不吉利的! 泰卦里的“天”跑到“地”下面去了,就是传说中的“天地交”,咱老祖宗说这特别吉利! 瞧瞧这源远流长的群众路线,从《易经》就已经开始讲了! 朱三岁认真拧眉思索片刻,很快表示自己听懂了。 都在宫外! 出宫才能见到! 所以! 出宫玩,吉利! 不出宫玩,不吉利! 所以! 他们要多多出宫玩! 朱厚照把自己的理解讲给文哥儿听。 文哥儿:“…………” 此地不宜久留! 文哥儿麻溜给朱厚照安排完书法作业,表示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他得出宫去了! 有女史的记录作证,这可不是他教朱厚照的,是朱厚照自己琢磨的。 他只是很正经地给朱厚照讲解《易经》而已啊,朱厚照非嚷嚷着要出宫玩可不能怪他! 杨夫人趁着朱厚照埋头练字整理好今天的课堂记录,第一时间派人呈送给朱祐樘。 这是朱祐樘早前吩咐下来的事,毕竟他这个家长不提前看看他们上课都讲了什么,怎么做课后辅导! 每次儿子请教问题的时候都答不上来很没面子的好吗? 朱祐樘看过讲章,知道文哥儿这次讲的是诸葛亮和三国。 作为一个常年听老师们讲经史课的好学生,朱祐樘对此还是挺有信心的。 诸葛亮,他了解。 三国,他也了解。 这次应该没问题! 朱祐樘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打开东宫那边送来的课堂记录。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谁来告诉他,这里为什么会有数学课?! 与此同时,朱厚照跟杨玉一起练了一会字,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略一思索,把笔一扔,屁颠屁颠跑去找他母后,依样画葫芦地给他母后出数学题—— 现在,有两种符号,阴爻,阳爻! 两个位置,几种组合? 三个位置,几种组合? 六个位置,几种组合? 张皇后:????? 另一边的文哥儿并不知道自己天马行空的太子启蒙课程,又不小心伤害到了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他优哉游哉地走到内阁附近,忽地想起了李东阳早上拱的火。他溜达到阁老们办公的地方,守在门外探头探脑,看老丘他们到下衙时间没。 刘健最先注意到文哥儿的到来,不由瞅了眼边上的丘濬。 丘濬察觉刘健投来的目光,放下手里的公文给刘健回了个“你瞅啥”的友善眼神。 要是刘健再回他个“瞅你咋滴”,双方估计就能捋起袖子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了。 文哥儿:“…………” 又是在为老丘职场关系担忧的一天。 还好刘健只是笑了笑,看向门外的文哥儿。 丘濬转头一看,也瞧见了文哥儿这个每天掐着点结束讲学出宫的家伙。 既然都到下衙的点了,丘濬便把手头最后一份公文看完,收拾收拾回家去。 两人走出一段路,丘濬才问:“你跑来内阁这边做什么?” 文哥儿哼哼两声,说李东阳把所有事都给他讲了,并开始学着李东阳那样给丘濬背程敏政写的夸夸彩虹屁! 您老居然有过更喜欢的崽! 让他给你题字! 让他给你写序! 您老是不是跟老师说的那样,是看程学士不在京师才和我好的! 可恶,我真是看错您了! 丘濬:“…………”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好你个李东阳,你这个当老师的一天到晚都在给这小子讲什么玩意? . 第 253 章 第 253 章 /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h 择日飞升81z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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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赛人员积极地跟着负责冲刺的文哥儿进行热身运动。 东宫的人才还真不少,不仅去弄来两根轻便的圆木棒当接力棒,还选出一个口技特别好的小内侍负责吹哨。 后勤组就位,裁判组就位,两组参赛选手也正式就位,朱厚照站在最后一棒的位置上,学着文哥儿那样转过头去关注正在起跑线上等着起跑的两个小内侍。 哨声一响,起跑! 朱厚照听着那嘹亮的哨声,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他看着自己这边的小内侍拔腿往前跑,很有些脚下生风的势头,只觉胸腔里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莫名鼓噪得不得了。见接力棒顺利送到了第二个人手里,他忍住更激动了,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起来:“快!快!快!” 直至第三个人接过棒朝他跑来了,他才闭上嘴学着文哥儿那样做出等待接棒的动作。 等那圆溜溜的短木棒落入到自己手里,朱厚照赫然发现自己这边要比文哥儿那边快一些,顿时朝文哥儿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开始卯足劲往前跑。他这辈子就没有跑过这么快! 文哥儿对于自己这组的落后情况也不担忧,毕竟这都是东宫的人,报名时间能跑的肯定都直接选太子那组。 他早就蓄好力了,握住接力棒后咻地冲了出去,眨眼间就追上了正哼哧哼哧跑向终点的朱三岁,毫不留情地从朱三岁身边掠过,飞也似的冲向终点。就那么距离,拢共都花不了几步的! 文哥儿欺负完比自己小了足足三岁的小孩,一脸自然地把接力棒交给了后勤组的人,转过身站在终点朝着朱厚照得意地笑。 此时此刻朱厚照脸蛋红通通的,也不知是因为刚才跑太急了,还是因为被文哥儿给气的了。 见跑输了的朱厚照瞧着气呼呼的,文哥儿假模假样地宽慰道:“唉,要是殿下刚才接棒后马上开始跑,说不准赢的就是殿下你们这组了。” 谁叫他要先得意洋洋地炫耀一下呢?跑好最后一棒特别重要啊! 朱厚照:&34;&34; 听文哥儿这么一讲,朱厚照更气了。 “再来!” 朱厚照当场宣布体育课延时。 文哥儿就陪着他跑了几轮,期间有输也有赢,接力赛嘛,总是有意外的,摔倒了、脱手了都是有可能的,影响结果的因素很多。 见朱厚照快跑不动了,文哥儿才和朱厚照表示自己太累了没法继续玩了。 朱厚照听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接着回到屋里各自捧着后勤组提前备好的饮子开始咕咚咕咚。 歇够了以后,文哥儿就倚着矮几给朱厚照讲起课来。 “陟罚臧否”其实就是“陟臧”和“罚否”,也就是要奖励干得好,惩罚干得不好的! 诸葛亮在《出师表》里的这段话就是强调不管宫里宫外,都应该统一赏罚标准,不能因为跟谁亲近就有私心,对他们赏得太重或者罚得太轻! 听文哥儿这么一解释,朱厚照就懂了。 “以后你若干坏事,孤便重罚你!” 朱三岁气势十足地宣布这个重大决定。 文哥儿:“…………” 怎么听你这语气还挺期待的啊?! 你哪怕是说少给我点赏赐呢??? 就不能盼着点好的吗?! 文哥儿在心里很是埋怨了朱厚照一番,面上也只能说“对,就是这样”。 这是自己教的,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能说“对我大可不必”。 两人舒舒服服地补充完水分,齐齐靠着椅背摆出个咸鱼瘫姿势,并且齐齐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文哥儿给朱厚照提了个醒,说他平时锻炼得少,明天身上可能酸酸痛痛,今晚可以泡个澡舒服舒服,看能不能缓解一二。 朱厚照矢口否认:“我锻炼可多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嘴里还很敷衍地回应:“啊对对对。” 朱厚照:“…………” 好气! 今儿运动量这么充足,文哥儿就不给朱厚照安排书法课了,而是让朱厚照亲自拟定这次东宫小型赛事的赏罚章程。 跑了这么多轮了,参赛者有没有表现特别出色的?后勤组有没有人偷奸耍滑?裁判组有没有付出努力?你觉得谁晚饭可以加个鸡腿鸭腿什么的,谁没鸡腿鸭腿可吃? 朱厚照哼哼两声,对文哥儿道:“你没有!” 文哥儿慢悠悠地道:“我晚饭回家吃的,不用殿下加鸡腿。” 朱厚照一听,更生气了。 “你走!你走!” 朱厚照起身用力去踢榻上的案几。 文哥儿眼疾手快地摁住差点被朱厚照踢翻的矮几,皱起眉不赞同地看着朱厚照。 饮子没喝完,点心也没吃完,浪费粮食不应该! 这杯子碟子要是碎了,还得宫里高价采购呢,不知肥了多少人的钱袋子。 要知道自古以来这官方采购的门道都多得很,据说明后期有位皇帝想吃果饼,当时的尚膳监和甜食房一通张罗,前前后后花了数千金。 皇帝知道后摇着头直笑:“这饼在东长安街勾阑胡同花银五钱就能买一大盒。” 一个果饼都能搞出这么大的差价,宫里可不就是花最高的价格,吃最一般的玩意吗? 文哥儿关心完可能和外面上千倍差价的茶水点心杯盘碗碟,确定它们都没事后才看向朱厚照。 这小子的脾气可真够大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后世只需要祖父祖母以及父母上阵,家里就能惯出个“小皇帝”来。朱厚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那么多人一起惯着,脾气能不大才怪。 文哥儿可不惯着他。 现在惯着他不管,以后还不得喊打喊杀?这纯粹是在给自己以后要混的官场增加难度啊! 文哥儿不疾不徐地询问朱厚照:“殿下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进宫来了是吗?” 朱厚照没踢动矮几本来有点气愤,听文哥儿这么问后抬头一看,对上了文哥儿难得认真的目光。 朱厚照心里没来由一慌,立刻拔高声音否认道:“孤没有这么说!” 他根本就没说让文哥儿再也不进宫! 文哥儿道:“殿下只顾着发脾气,却不说清楚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即便嘴上说‘我知道错了’,还是不晓得我错在哪儿,下次说不定还会再犯。殿下想想看,你这脾气是不是白发了?” 朱厚照不吱声。 文哥儿便继续看着他说道:“殿下现在可以说说我的错处,好叫我能好好改正。” 朱厚照哪里说得出来。 他今天玩得可开心了,就是气文哥儿要出宫去不继续陪他玩才会发脾气。 朱厚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来。 他就是突然气头上来了。 眼看他小先生还直直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揭过这个话题的意思,他只能不甘不愿地说道:“孤不对,孤以后不这样!” 文哥儿伸手摸了摸那瞧着有点蔫了吧唧的龙脑壳。 “孔圣人说‘小人之过也必文’‘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意思是小人犯了错必然会遮遮掩掩不想承认,君子却是从来不会逃避和遮掩自己的错误,就像日食和月食那样人人都能看见,”文哥儿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可见殿下是了不起的小君子。” 朱厚照本来觉得承认自己不对很丢脸,听着听着又生龙活虎起来。他还嫌弃文哥儿的用词不够威武,骄傲地说道:“大君子!” 文哥儿道:“对,殿下可是‘人皆仰之’的大君子。” 极其好哄的朱三岁一下子被哄好了,开开心心和文哥儿一起拟定好本次东宫赛事嘉奖名单。 杨夫人在边上看着两小孩突然闹翻又迅速和好,全程都没机会说点什么,甚至没来得及阻止文哥儿再次堂而皇之地揉太子脑壳。 不得不说,她们这位太子的脾气跟圣上可真是大相径庭。 当天傍晚,朱祐樘便知悉了东宫这场小争吵。 得知脾气从小特别倔的太子居然肯乖乖认错,朱祐樘很是惊奇。 他倒回去把他儿子发脾气的部分看了两遍,只感觉文哥儿该管的时候管得很好,该夸的时候夸得更好,听他这么一引经据典,莫名就觉得认错一点都不丢脸,反而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还有这个接力跑,瞧着也是新鲜得很。就只需要多那么一根圆木棒来接力,都能叫小神童掰扯出什么协作精神来! 不过文哥儿提到的襄王修陵那事儿…… 朱祐樘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他这位叔父的情况。 襄王朱见淑,弘治二年嗣位,弘治三年就去世了,继承襄王之位后上书表示想要在隆中修建陵墓,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当时倒没想起文哥儿讲的什么隆中古迹来。 听文哥儿这么一讲,还真有些可惜。 朱祐樘收好东宫课堂记录回后宫去。 结果到了坤宁宫那儿居然没人。 很快有人上前禀报说朱厚照跟着张皇后去太后那边了。 朱祐樘转道去了太后那儿,还没走过去就听见里头传出热热闹闹的欢笑声。 他一愣,只觉从来没在宫里听到过这么开怀的笑。 朱祐樘示意左右不要进去通传,独自迈步走了过去,只见朱厚照开开心心地在那给东宫的参赛选手们加油鼓劲:“快!快!快!” 旁边没下场参赛的宫女太监们也跟着喊:“快!快!快!” 太后与张皇后都笑着看朱厚照在那蹦来跳去。 比赛本身有没有意思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比赛是太子特意组织给她们看的! . 第255章 第 255 章 / 文哥儿平时锻炼充足,跑个几完全不在话下,回家后只是约他二哥去澡堂互搓了个澡,晚上就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相比之下,运动量略微超标的朱三岁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腿酸酸的,手酸酸的,整个人酸酸的。 朱厚照没感受过这种感觉,一开始有点不习惯,接着就觉得很新奇。 因为文哥儿昨天已经给提过醒,所以朱厚照也不担心自己这是生了病,反而还兴冲冲跑去挨个问昨天一起跑的参赛选手们:“酸不酸?酸不酸?” 听起来似乎还觉得这酸得挺带劲。 张皇后知晓这事儿后都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小孩子的想法果然和大人不太一样,有时候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接下来文哥儿便每日慢悠悠地给朱厚照讲诸葛亮身上的各种传说故事,时不时捣鼓些新鲜小游戏出来,这悠哉摸鱼的日子也就轻轻松松混到二月二。 这日正好休沐,大伙都不用上朝也不用上衙,文哥儿一大早便跑去丘家蹭吃蹭喝,顺便掏出小本本记录老丘命人出去买什么食材回来做阁老饼。 丘濬见他像跟屁虫一样缀在自己边上,也没有拦着,由着他记录去。 一老一少正捧着茶看书,李东阳和程敏政他们就陆续到了,趁着文哥儿提议的这次团建堂而皇之地登了丘家门。 谢迁、王华他们也仗着自家孩子是丘家读书会成员,跟着一起过来。 . 每个人都还自带了点特色食材,比如李东阳带了点烟熏腊肉和新挖的冬笋,准备一会捋起袖子做个冬笋炒腊肉。 程敏政则是带了一些毛豆腐,好鳜鱼不常有,好豆腐却是常有,他让家里提前几天弄了一批,今儿打开一看,毛豆腐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洁白绒毛,正好可以吃可,这不就带来给大家一起尝尝这道家乡特色菜肴吗? 各家带的都是些家常食材,并没有谁趁机拿点什么山珍海味来讨好丘濬这位阁老。 于是大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年轻一辈里头年纪大点的就在旁边蹭听,年纪小点的,诸如谢豆、杨慎他们,便跟着文哥儿去看老丘家的园圃。 这丘家的庭院都快给文哥儿当菜圃了,那辣椒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居然不是一年生的,经冬后也没死,如今又倔强地冒出了点绿芽儿来,瞧着很有多结几年辣椒的趋势。 周围还有摆着一圈新搬出来晒太阳的草莓苗苗,也有点要开始长新叶子的趋势了,想来是二月以来天气转暖的缘故。 文哥儿带着小伙伴们参观了一圈自己在老丘家打下的江山,还顺便找了片空地往里头埋了两颗土豆蛋子,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等瞅见仆从买好肉菜回来了,他便屁颠屁颠地接到自己手里跑去告诉老丘。 丘濬瞧见他提着一堆新鲜食材兴冲冲跑过来,额头青筋跳了跳。他让王华他们自己先聊着,起身把文哥儿撵去厨下揉面剁馅做饼。 这阁老饼乃是丘濬的独门秘方,其他人虽然好奇是怎么做的,却也没人那么不识趣地跑去偷学一二,都仍坐在原处说说笑笑,准备等临近中午时再去一展厨艺。 李兆先则是领着杨慎他们这些小孩儿围坐看书。 另一边,文哥儿已经开始挑战揉面大业。 文哥儿现在手上确实多了那么一点力气,可惜他卯足劲揉了一会儿面后还是累得歇菜了,跟那还没太成型的面团团大眼瞪小眼。 丘濬让他一边去,三下并两下就揉出个圆圆大大、光洁圆润的面团团,看得文哥儿忍不住凑过去气哼哼地戳了那面团团两下,只觉这玩意着实看人下菜碟,换个人揉就揉不成了! 丘濬瞧见文哥儿满脸的不服气,不由摇着头说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你做的饼?”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我不仅要做饼,还要做手擀面、做手擀饺子皮,我什么都做!” 他还跟丘濬说起自己已经跟程敏政约好去程敏政徽州老家拜师学习、学做最地道的臭鳜鱼臭翻所有人的事。 等他日后学有所成,一定第一个给他老人家闻闻有多臭! 丘濬:&34;&34; 丘濬懒得理他,把面团团放在一边醒面,径自准备要做饼用到的馅料去。 文哥儿想帮忙,丘濬不让,只好掏出小本本在边上继续记录最详细的阁老饼制作过程,内容具体到其间老丘到底停下来喝过几次水。 他怀疑这不是老丘的喝水不是单纯的喝水,而是在静待馅料与馅料之间发生神秘的化学反应,美味恰好就在这一次次等待中发酵! 文哥儿把这一牛逼猜想给丘濬讲了讲。 丘濬:&34;&34;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就是渴了! 文哥儿瞅见老丘那“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的表情,麻溜地在小本本上记下全新的一行字:老丘闻此言,赠我白眼一记。 一转头就能把记录内容瞥得一清二楚的丘濬:“…………” 他怎么认识了这么个小子哟! 只要没有扫兴之人(比如包括王恕刘吉他们在内的一大批人)在场,丘濬其实还是挺爱和人畅谈天文地理以及国家大事的,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谁不喜欢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再享受一下后辈们崇敬的眼神。 这天大家边吃边聊边等着阁老饼出锅,好生热闹了一番。 文哥儿不仅如愿吃上了阁老饼,还尝到了程敏政带来的毛豆腐。 这毛豆腐煎得两面金黄,端上桌时仿佛还滋滋作响,闻着就香喷喷的,一口咬下去,外皮酥酥脆脆,里头却是鲜美爽口得宛如爆浆! 程敏政笑道:“京师这边的天候终归不太相宜,还是在我们家乡才能吃上它最好的风味。我家乡篁墩最多的就是竹,切好雪一样白的豆腐放在自家竹子削成的竹板上,撒上一层雪一样白的盐,静静地等上几天揭开盖着的厚布一看,毛豆腐应当就好了。到时你一看那长出来的细密绒毛,瞧着也似跟雪一样白!” 文哥儿刚才屁颠屁颠跟程敏政去看了眼长满毛的豆腐,甚至还很是好奇地捏了捏那些极细极小的白毛毛,这时候就很有发言权了:“是很白!” 杨慎刚才也跟着去凑了个热闹,闻言也认真点头:“很白!” 等丘濬把珍藏的剁椒酱拿出来给大伙就毛豆腐吃,所有人都惊为天人,并且讨要了辣椒种子回去找地方种上几颗,看看过几个月能不能吃上自家种的。 一屋子人就这么吃吃喝喝地消磨了一早上,不拘从哪道菜开始吃,也不拘从哪道菜开始搁筷子,反正爱吃什么都自便,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嘴巴和肚子就好。 作为长安街出了名爱吃的小名人,文哥儿绝对是很不客气地从头吃到尾。 丘家这边散场之后,文哥儿看着天色还早,约李兆先和谢豆他们去石子坳那边看看马上要休整的田地,顺便看看他特聘的农业专家赵渊能不能帮他培养马铃薯,搞好新一年的育种工作。 李兆先他们自然欣然答应。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到了赵家的农家小院里一看,赫然发现里头又变了样,赵渊居然在院墙底下垒出了三四排阶梯状的“草莓墙”,每一排都栽上了草莓苗苗。 文哥儿已经能想象出到时候草莓结了果子,那可就是一排排红艳艳的果子了! 文哥儿好奇地跑过去看了一圈刚移栽出来的草莓墙,只觉得赵渊不愧是专业人士,种什么都很有一套,才第二年就琢磨出草莓怎么种最相宜。 文哥儿找机会把长了芽的土豆蛋子拿给赵渊看,托赵渊琢磨琢磨怎么把这东西种出来。 他可是和元思永说好了的,他们在京师负责育种,元思永负责去摸清河西走廊的情况! 赵渊没见过马铃薯,不过瞧见上头都长芽了,他便说道:“我先试着种种看,要是能种活的话我再研究怎么留种。” 文哥儿对赵渊非常有信心,点头说道:“不着急,育种本来就是需要很多年才能做成的事,我们慢慢来就好。” 他是去参观过育种基地的,很清楚想要培育一个稳定的优良品种往往需要十年八年的努力。 很多时候甚至会白忙活一场。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又有多少人愿意把一个个十年投入到这种枯燥且不一定有成效的研究里面去? 两人就着培育马铃薯的事讨论完毕,文哥儿给赵渊留下了本年度的种田基金,才带着杨慎他们满村子撒欢去。 没一会,村里的小孩就呼啦啦地跑了出来,积极地带着文哥儿到处玩耍。 文哥儿浪到傍晚才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就这么短短一天假期,愣是让他过得丰富多彩。 相比之下,朱厚照这一天就过得有点乏味了,还好有杨玉在宫里陪他堆沙子,不然他还肯定要去找朱祐樘闹腾。 至于朱祐樘,他也从锦衣卫那儿听说了李东阳他们在丘家搞聚餐的事,想起了自己也只吃过一次的阁老饼。 他曾经叫底下人照着做,偏就是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这些家伙倒是有口福。 朱祐樘怀揣着一点不明不白的羡慕,到了第二天就跟朝臣们提起今年想带太子去先农坛那边亲耕的事。 这次籍田礼不必向他登基时那样大张旗鼓,只需要轻简出行便可以了。 行籍田礼一来能起劝农之效,二来也可以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和朱厚照这个太子的好好体会稼穑之间。 想想去年河南水灾、山东大旱、陕西久久不雨,他身为皇帝却连籍田礼这点小事都不愿年年亲为,着实不应当啊!《易经》有言,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他理应效仿宣宗皇帝勤问农事,不应端坐高堂对毫不关心! 眼看春耕在即,马上就该是农忙时节了,礼部拟个籍田礼章程上来大家讨论讨论吧。 文武:“…………” 总感觉他们这位皇帝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不对头,不对头! . 第256章 第 256 章 / 朱祐樘这番话,大家都没办法反驳,??因为弘治年间门确实天灾不断、民生多艰。 作为天子№,??朱祐樘愿意亲自前往先农坛祭祀先农、亲耕籍田,谁听了不得夸一句爱民如子?左右先农坛也不算太远,既然朱祐樘都提出来了,大家觉得也没有劝下来的必要。 对他们来说,能够跟着皇帝前往先农坛行籍田礼,也是很值得记上一笔的事。 大伙一合计,这事儿既崇古又尊礼,总体成本不算高,效果怎么样且不说,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阁臣们觉得没问题,部臣们也觉得没问题,只要不是挥师北上打仗去,搞个籍田礼不算啥大师。 再怎么轻装简行,他们这些有资格进殿开会的人都是会被带上的,剩下还带谁就看其他人自己的努力了! 礼部便把这活儿接了下来。 朝会一结束,殿内的消息便传到了殿外。 王华他们这些翰林官把消息带回了翰林院,翰林院上下也热闹了起来。 来活了,来活了! 他们这些翰林官就是朝廷的笔杆子,碰到有附属国进宫好东西,他们要去大书特书一番(比如对着长颈鹿吹麒麟神迹);碰到朝廷搞盛大典礼,他们也要去大书特书一番。 . 像李东阳和程敏政他们这些还被安排去礼部任侍郎的,平时还得负责帮内阁拟各种公文,这种重要活动怎么可能不带上他们?反正吧,现在李东阳他们已经去礼部召开专题会议讨论籍田礼章程了。 庶吉士们目前被拴在翰林院上课,平时也是无聊得很,听说今年朝廷要搞籍田礼,他们也是摩拳擦掌准备联合上书内阁,请求内阁批准他们一起随行,好叫他们也跟着见见世面。 要不然他们闲得都快长毛了。 只恨自己手没王守仁快,没有争取跟王守仁一起去陕西啊! 现在能跟着大队伍去先农坛走一遭,展现展现自己的才华,年轻的庶吉士们都期待不已。 文哥儿本来正在埋头赶功课,听到大伙的讨论后愣了愣。 再一打听朝会上到底发生了啥事,他顿时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 好熟悉的话术! 感觉有点不对! 朱祐樘这一套一套的说法,听起来怎么怪耳熟的! 文哥儿纳闷不已,私底下找他大先生谢迁讨论了一下这事儿。 这事例,这说辞,怎么听怎么像是他给太子讲课时提到过的啊! 没想到堂堂皇帝不仅偷看儿子的课堂记录,还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 这跟后世那些一天到晚通过监控看孩子怎么上课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想过孩子的想法!! 谢迁:“…………” 谢迁微笑起来:“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平时都是这么教太子的。” 他这么教太子忽悠朝臣,有考虑过以后大伙真正开始教导太子时的难度吗? 文哥儿见势不妙,准备溜走,却被他大先生摁在原位,仔仔细细盘问他都教过啥。 小孩子之间门聊起来都是想到哪讲到哪,文哥儿哪里记得自己用多少种方法忽悠过太子?他只能郁闷地指认朱祐樘那通说辞里的好几个说法都似曾相识,仿佛在上课时讲过! 谢迁是看着文哥儿长大的,知晓这小子表面上看起来乖得跟鹌鹑似的,实际上憋着一肚子坏水。 别的不提,就说谁家三岁小孩跟首辅家孙子起了冲突,就敢磨刀霍霍直冲当朝首辅去的?这小子虎得很,什么都敢干! 谢迁告诫道:“别跟别人提起这些事。既然是禁中之事,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讲,旁人也无从得知。”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保证连亲爹都不说! 远远瞧见文哥儿和谢迁师徒俩在说悄悄话,准备过来问问他们在聊什么的王华:“…………” 王华脸色黑得透透的。 “有什么是我这个亲爹不能知道的吗?” 王华没忍住出声质问。 谢迁倚着廊柱朝文哥儿笑,好整以暇地看文哥儿怎么向王华解释。 文哥儿听到他爹的声音就知道不妙,抬头一看,他爹的脸色可真难看啊! 他麻溜说道:“没有,我就是随便那么一举例。您想想看,我拿您来作保,不就是因为我觉得什么事都该和您说吗?” 王华说道:“少油嘴滑舌,给我讲讲你跟你大先生都聊了什么我不能听的!” 眼看亲爹气得不轻,很有要捋起袖子揍儿子的势头,文哥儿只能把事情囫囵着给王华讲了、 重点强调是朱祐樘不讲武德擅自挪用,理论上来说他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这就跟他本来好好地卖着菜刀,有人非要拿菜刀去砍人,那也不能怪他的对不?他这人可遵纪守法了! 王华:“…………” 王华脸都木了。 对此,王华也只能说出和谢迁一样的告诫:“不要再和别人提起这事儿。” 圣上乐意用你的说法是你的荣幸,你当做不知道就得了,难道非要嚷嚷说这是你给太子讲课的内容? 这不得让大伙知道你给太子讲成语故事的时候讲了很多不该讲的东西吗?! 文哥儿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保证谁都不讲。 要不是他爹突然走过来质问,他刚才都已经保证完了好吗! 王华看着自己越长越大的儿子,很有些头疼。 大儿子去了陕西,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眼瞅着这个小点的儿子也是不省心的,他都有点怀疑自己这个爹是不是当得有哪里不对头。 要不怎么他这些个儿子一个两个都这么能闹腾?! 文哥儿跟他爹和他老师聊完关于朱祐樘这个皇帝光明正大搞拿来主义的事,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溜达回去写功课。 下午文哥儿进宫找朱厚照玩耍,就听朱厚照兴冲冲地跟他分 享自己可以跟去先农坛玩耍的事。 什么祭祀先农、亲耕籍田,??他听不太懂,??不过他知道那代表着他终于可以出宫了。他都快是朱四岁了,还没有出过宫门!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出去啦! 没想到他父皇一声不吭的,居然准备带他出去玩,真是太棒了!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笑着问:“殿下到时候会带上我和杨玉一起去吗?” 朱厚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带!一起去!” 三个小孩开始凑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他们到时候怎么玩个尽兴,甚至还在沙池里堆起了简易路线图,研究他们到时候会路过什么地方。 先农坛位于天坛西侧,距离皇宫一点不远,记得有一年端午他们还去天坛那一带踏青来着,小孩子过去玩一点问题都没有,连舟车劳顿都算不上! 杨玉也表示自己去过。 朱厚照一听,羡慕极了。 文哥儿去过了,杨玉去过了,他也要去! 到底都还是孩子,知道要出去玩都很开心,连一向老实的杨玉话都多了起来,都恨不得礼部今天出章程、明天他们就出发。 可惜按照各个衙门的效率,这事儿要敲定下来少说也得拖个几天,也不知能不能尽快拟定各项事宜。 按照惯例,籍田礼一般是二月中旬举行,他们可以期待一下能不能礼部那边能不能赶在中旬之前把这事儿筹备好。 反正加班的不是他们! 他们只需要快乐期待就好! 文哥儿还挺惋惜,也不知先农坛那边的桑叶长出来没,有没有开始养蚕宝宝。这要是已经开始养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投喂蚕宝宝了! 不知道朱厚照敢不敢抓白白软软的蚕宝宝! 朱厚照哪里知道文哥儿的险恶用心,对这次出宫那是期待得不了的。 要不是文哥儿还记得自己是进宫来讲学的,他们就光顾着讨论出宫后怎么玩的事了。 为了给朱厚照强调农业发展的重要性,文哥儿又把东汉末年的饥荒和战乱给朱厚照串讲了一下。 按照曹操的《蒿里行》的描述,当时民间门的惨况是这样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一,念之断人肠! 曹操这人狠不狠? 他当然是狠的,屠城的事都没少干。 不过东汉末年各路大军混战时不少将领都干过这事儿。 按照当时一些文章的描述,那会儿到处粮食乏尽,连理应更受照顾的妇孺都“丸泥而吞之”。 可见吃土的不仅仅是后世“观音土”流行的时期,自汉时便有见于记载。 当时到处都是饿死人的绝境,这种局势孕育出来的各路“诸侯”注定不是什么善茬。 通过烧杀抢掠来补充军用在很长一段时间门里都是很常见的事。 一旦连肚子都填不饱,很多人往往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法保证。张嘴仁闭嘴义的,能让大伙吃 饱吗? 只是可怜了当时的。 他们没法决定自己依附于谁,??更没法预料下一个破开城门的将领会不会下令屠城。 那么大一个汉朝,??说分崩离析就分崩离析! 由此可见,吃不上饭,贻害无穷! 别看老曹整天被骂奸雄,他的思想有时候还是挺淳朴的,比如管理自家军队的一大举措就是把屯田制发扬光大,军队驻扎在哪就种到哪儿。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这不就给他儿子曹丕留下满满当当的粮仓,直接把诸葛亮都给耗死了吗? 诸葛亮六出祁山,其中几次可都是“粮尽而还”,弄得他不得不跟进老曹那种一边练兵一边屯田的法子,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一下巨大的军粮压力。 可见安居乐业需要粮食,军队出兵打仗更需要粮食! 朱厚照已经听了很长一段时间门的三国故事,现在听文哥儿用粮食这条线把所有事串起来讲了一遍,顿时很有代入感地直点头:“粮食,特别重要!” 文哥儿道:“所以殿下到了先农坛,一定要先把正事办好再想着玩。殿下可是太子,得为天下人做表率!” 朱厚照认真点头。 文哥儿接下来几天便顺势给朱厚照介绍起各种农业小知识、农事小典故,提前帮朱厚照补补课,让他到时候可以当个博学的太子震惊所有人! 朱厚照对这个“震惊所有人”的小目标非常感兴趣,每天都学得特别起劲。 至于每天认真课堂笔记的朱祐樘…… 他发现这里面很多他是读过的,只是没有这样归纳总结过而已。 嗯,这些典故不错,这些知识不错,当个博学的皇帝也挺不错……! 春溪笛晓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 第257章 第 257 章 按照正常效率,这籍田礼得提前一个月拟好章程、安排好各项事务,现在时间这么匆忙,朝廷不少衙门都开始进入繁忙模式了。 至少这么多人出行,光禄寺总得大展身手! 文哥儿的小红马算是正式派上用场了,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一人一马已经混的很熟,这次前去先农坛他可以骑着小马随行,再也不用憋在车里了! 出发前一天,朱厚照听到文哥儿宣布这一重大消息,不由看了眼自己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很是郁闷地说道:“孤也要学骑马!” 文哥儿道:“殿下还小,顶多只能坐马背上熟悉熟悉。” 他给朱厚照说起他哥带他“学骑马”的经历,他们兄弟俩当时可都是偷偷摸摸偷骑他爹的马来着,到今年他和他哥才拥有自己的马(主要是他哥要去敦煌玩才添置了一匹)!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特别喜欢文哥儿给他讲宫外的事,王家的趣事他也很爱听,只觉得文哥儿的日子过得格外有滋味,什么事经他一说都很有趣。 对于王守仁那个借力蹬上墙的绝技,他也很是羡慕,积极地询问文哥儿:“你学会了吗?” 文哥儿遗憾地叹着气说道:“还没学会。”他哥说他年纪还小,只能先练练基本功,等他长得够高了再对他倾囊相授。 文哥儿疑心他哥是不是在忽悠他。 想到杨玉算是准锦衣卫苗子,说不定很会翻墙揭瓦,文哥儿便转头问杨玉会不会那种轻轻一蹬就能跳到梁上去的神秘身法。 毕竟听说锦衣卫们需要蹲在大小官员屋顶上搜罗秘密情报来着! 杨玉:“……没听说过。” 据他所知,锦衣卫里很多都是世袭的关系户,包括他爹和他哥都是靠姑母的关系才得了能够袭上三代的职位。 武艺他们倒是有在练,只是不可能像文哥儿说的那样直接上梁。 文哥儿颇为惋惜。 人家古代民间小盗贼都能做到的事,锦衣卫居然做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于是文哥儿顺嘴给朱厚照讲了个同样发生在东汉末年的新典故,说的是“梁上君子”。 当时有个叫陈寔的颍川名士,他是个很有名望的人,但做起事来并不迂腐,通常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张让是他们老乡,张让父亲死后颍川名士没一个肯去参加葬礼,令张让很没有面子。 唯有陈寔独自前去吊唁。 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觉得陈寔这是自毁名声。可后来朝廷再次诛杀天下“党人”,张让感念陈寔当初让他父亲体体面面地下葬,对陈寔他们这批人多有全宥。 有时候想要在时局动乱时保全人才、经济天下,并不比豁出性命一头撞死来得简单——想要死谏兴许只需要一腔孤勇,想要保全尽量多的人却还需要足够的眼光和智慧。 传说中的“梁上君子”就是发生在陈寔身上的另一桩妙事。 据传有个小贼趁夜潜入陈寔家房梁上准备偷东西。 陈寔第一时间发现了,却当做不知道。他若无其事地让人把家中的子辈孙辈都喊了过来,开始给晚辈们上思想教育课,说你们不要好好努力,不然学坏了就会像咱家房梁上那位“君子”一样了! 听到这话,那位“梁上君子”吓得直接下来磕头认罪。 就他这情况,不认罪不悔过能怎么办,说又说不过人家一代名士陈太丘,打又打不过陈家这么多子子孙孙,这不就得老老实实给陈家晚辈们当教材吗! 瞧瞧人家陈寔多注重家庭教育,抓贼都不忘喊齐子子孙孙来上个课! 这不,入室盗窃的人从此都多了个“梁上君子”的雅称,足见陈寔这一手玩得多漂亮。 朱厚照:“…………” 想想自己要是那个蹲在房梁上的人,以后怕是真的只想当个好人了。往后要是再去偷东西,不得想起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蹲在房梁上的自己…… 想想就脚软! 这个陈寔可真是太损了! 大家都惦记着明儿出去玩,文哥儿也没教什么正经东西,跟朱厚照闲扯了几个出自《后汉书》和《三国志》的有趣典故,便给他复习起这段时间补充的耕作知识来。 得亏文哥儿前些年出了套农家小院积木,很多小小的农具模型和家畜模型,要不然还得自己准备教具! 由于想要当个聪明又博学的厉害太子,朱厚照很认真地把农具全认了个遍,还顺利给文哥儿复述了不少自己记下的相关典故,准备明儿一定要好好露上一手,震惊所有人!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朝臣们就按时在宫门处集合。 哪怕是这次不能陪着朱祐樘去先农坛的官员,也已经打好了草稿,准备一会目送完大队伍之后就写上一首《朝送圣驾往先农坛》之类的酸诗。 大家肯定都写的,可不能特立独行,就你自己不写! 人在官场,别那么不合群! 按照正常效率,这籍田礼得提前一个月拟好章程、安排好各项事务,现在时间这么匆忙,朝廷不少衙门都开始进入繁忙模式了。 至少这么多人出行,光禄寺总得大展身手! 文哥儿的小红马算是正式派上用场了,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一人一马已经混的很熟,这次前去先农坛他可以骑着小马随行,再也不用憋在车里了! 出发前一天,朱厚照听到文哥儿宣布这一重大消息,不由看了眼自己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很是郁闷地说道:“孤也要学骑马!” 文哥儿道:“殿下还小,顶多只能坐马背上熟悉熟悉。” 他给朱厚照说起他哥带他“学骑马”的经历,他们兄弟俩当时可都是偷偷摸摸偷骑他爹的马来着,到今年他和他哥才拥有自己的马(主要是他哥要去敦煌玩才添置了一匹)!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特别喜欢文哥儿给他讲宫外的事,王家的趣事他也很爱听,只觉得文哥儿的日子过得格外有滋味,什么事经他一说都很有趣。 对于王守仁那个借力蹬上墙的绝技,他也很是羡慕,积极地询问文哥儿:“你学会了吗?” 文哥儿遗憾地叹着气说道:“还没学会。”他哥说他年纪还小,只能先练练基本功,等他长得够高了再对他倾囊相授。 文哥儿疑心他哥是不是在忽悠他。 想到杨玉算是准锦衣卫苗子,说不定很会翻墙揭瓦,文哥儿便转头问杨玉会不会那种轻轻一蹬就能跳到梁上去的神秘身法。 毕竟听说锦衣卫们需要蹲在大小官员屋顶上搜罗秘密情报来着! 杨玉:“……没听说过。” 据他所知,锦衣卫里很多都是世袭的关系户,包括他爹和他哥都是靠姑母的关系才得了能够袭上三代的职位。 武艺他们倒是有在练,只是不可能像文哥儿说的那样直接上梁。 文哥儿颇为惋惜。 人家古代民间小盗贼都能做到的事,锦衣卫居然做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于是文哥儿顺嘴给朱厚照讲了个同样发生在东汉末年的新典故,说的是“梁上君子”。 当时有个叫陈寔的颍川名士,他是个很有名望的人,但做起事来并不迂腐,通常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张让是他们老乡,张让父亲死后颍川名士没一个肯去参加葬礼,令张让很没有面子。 唯有陈寔独自前去吊唁。 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觉得陈寔这是自毁名声。可后来朝廷再次诛杀天下“党人”,张让感念陈寔当初让他父亲体体面面地下葬,对陈寔他们这批人多有全宥。 有时候想要在时局动乱时保全人才、经济天下,并不比豁出性命一头撞死来得简单——想要死谏兴许只需要一腔孤勇,想要保全尽量多的人却还需要足够的眼光和智慧。 传说中的“梁上君子”就是发生在陈寔身上的另一桩妙事。 据传有个小贼趁夜潜入陈寔家房梁上准备偷东西。 陈寔第一时间发现了,却当做不知道。他若无其事地让人把家中的子辈孙辈都喊了过来,开始给晚辈们上思想教育课,说你们不要好好努力,不然学坏了就会像咱家房梁上那位“君子”一样了! 听到这话,那位“梁上君子”吓得直接下来磕头认罪。 就他这情况,不认罪不悔过能怎么办,说又说不过人家一代名士陈太丘,打又打不过陈家这么多子子孙孙,这不就得老老实实给陈家晚辈们当教材吗! 瞧瞧人家陈寔多注重家庭教育,抓贼都不忘喊齐子子孙孙来上个课! 这不,入室盗窃的人从此都多了个“梁上君子”的雅称,足见陈寔这一手玩得多漂亮。 朱厚照:“…………” 想想自己要是那个蹲在房梁上的人,以后怕是真的只想当个好人了。往后要是再去偷东西,不得想起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蹲在房梁上的自己…… 想想就脚软! 这个陈寔可真是太损了! 大家都惦记着明儿出去玩,文哥儿也没教什么正经东西,跟朱厚照闲扯了几个出自《后汉书》和《三国志》的有趣典故,便给他复习起这段时间补充的耕作知识来。 得亏文哥儿前些年出了套农家小院积木,很多小小的农具模型和家畜模型,要不然还得自己准备教具! 由于想要当个聪明又博学的厉害太子,朱厚照很认真地把农具全认了个遍,还顺利给文哥儿复述了不少自己记下的相关典故,准备明儿一定要好好露上一手,震惊所有人!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朝臣们就按时在宫门处集合。 哪怕是这次不能陪着朱祐樘去先农坛的官员,也已经打好了草稿,准备一会目送完大队伍之后就写上一首《朝送圣驾往先农坛》之类的酸诗。 大家肯定都写的,可不能特立独行,就你自己不写! 人在官场,别那么不合群! . 第258章 第 258 章 / 朝阳初升,由“大汉将军”牢牢护卫着的御驾缓缓驶出宫门。 朱祐樘端坐其上,扫视着洁净无尘的御街。 他登基时才十八/九岁,当时出宫主要为了祭天,从早到晚得应对数不清的繁文缛节,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看御街的模样。 紧跟在御驾之后的自然是东宫车架。 像丘濬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朝臣,那也是有资格乘车出行的,所以长长一串车马缀在御驾之后。 文哥儿作为东宫随行人员,骑着他的御赐小红马得儿得儿缀在朱厚照车架左右。 一起同行的还有个老熟人,英国公家的张仑。 因着英国公这爵位算是位列之首,所以英国公等一干武勋是紧跟在御驾和东宫车架之后的。 张仑跟着他祖父出行,也骑着马,便与文哥儿碰上了。 只不过文哥儿的小红马瞧着比张仑骑着的马儿矮了个头。 文哥儿比对了一下两匹马的差距,很是怜爱地宽慰起他家王小红来:“你别难过,我一定给你备顶好的草料,让你咻咻咻长高。听我的准没错,你再长两年,一准比它高!” . 张仑听得忍不住笑了。 这是他们家王小红在意吗?分明就是这小子什么事都爱和人较劲。 文哥儿自觉给自家爱马做完了心理疏导,又跟张仑聊起了他家猫猫,很快得知张仑家猫猫都成家了,前几天还生了一窝小猫崽子。好在英国公府家大业大,多来几只猫儿也养得起。 文哥儿听得心动极了,很想去张仑家看看猫崽子,左右老丘也不拦着他和张仑往来了,他便积极地和张仑约好一会回城时顺路去看看猫猫。 张仑这两年得了不少文哥儿送的猫猫玩具,闻言自是欣然答应,并邀文哥儿以后休沐时带着马儿过来练骑射。 这都有马了,怎么能不经常带到校场溜溜? 文哥儿更心动了。 他也是想遛马的,可是家里没那个条件,就他们家那个朝廷分配的宅子,别说遛马,再多两匹马铁定连马厩都挤不下。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文哥儿爽朗地答应下来。 两人正聊着,就听边上传来很不高兴地一声哼。 文哥儿转头一看,是朱三岁正气鼓鼓地看着他们。 朱厚照是个坐不住的,才出宫门没多久就不安分地探出头来左瞧右瞧。 这一瞧,不就瞧见了许久没见、相谈甚欢的文哥儿和张仑吗? 张仑恭谨喊道:&34;殿下。&34; 朱厚照早听他父皇说过文哥儿在宫外很多朋友,可亲眼见着了还是酸溜溜的,怎么小先生不能只陪他玩呢!他趴在车窗上质问张仑:“你是谁?” 张仑便报上自己的家门。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那模样,就知道这小子专横霸道的脾气又上来了。 他笑眯眯地给张仑的自我介绍补充了一点内容,比如张仑拥有特别威风的老虎风筝。 大老虎飞上天,羡慕不羡慕! 朱厚照听得睁圆了眼。 文哥儿见勾住了朱厚照,再接再厉地表示张仑家里还有会做冰灯的高手! 冰灯知道不,以前讲过的,只要把调制好的矾水浇进灯模子里等上一会,晶莹剔透的冰灯就成型了! 可好玩可有成就感了,他就曾经去张仑家亲手做过(主要负责把水倒进模子这一步骤)! 朱厚照今年赏花灯的时候听文哥儿提起过冰灯,却不知道文哥儿在英国公府玩过,听得眼都直了,哪还记得一开始对张仑的不喜欢。他立刻转头问张仑:“真的吗?是真的吗?” 张仑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朱厚照当即宣布:“孤也要去英国公府!” 俨然就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的热切语气。 张仑:“…………” 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说变就变。 从皇宫到先农坛拢共也就十几里的路,即便御驾走得慢些,路上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沿途有不少远远地聚集在一起踮脚探头,想远远观瞻一下圣颜。 还有不少好事者一路跟着御驾走,都想蹭蹭龙气和官气。这可是平时根本见不着的真龙天子以及达官贵人啊! 好在有大汉将军一路开道,又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沿途约束,围观群众的秩序倒也还可以,没有发生任何可能冲撞御驾的意外。 朱厚照分明是第一次出宫,竟是一点都没觉得路上太颠簸,兴奋不已地看了一路的风光,瞧见什么新鲜事物就要朝文哥儿他们问一句“那是什么”。 文哥儿几人轮流解答着朱厚照的十万个为什么,一路上也不觉乏味,开开心心地跟着大队伍抵达了先农坛。 导引官上前引着朱祐樘父子俩入内,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吹吹打打以及祭祀仪式。 这些繁琐的礼仪对朱厚照这个才三四岁大的小孩来说有点乏味,不过他牢牢记着文哥儿说的耕作很重要,没有粮食的后果特别严重,所以全程都没有捣乱没有吵闹,还格外认真地跟着他父皇完成一系列祭祀仪式,那绷起小脸装大人的模样瞧着怪可爱的。 文武瞧见太子这般表现都欣慰不已,觉得他们这位太子与他父皇颇为相像,他们能辅佐这样两位帝王,说不准能在史书上被人好好地记上一笔。 当官当到他们这个位置了,财帛这些身外之物于他们而言已经不甚重要,能追求的可不就是名留青史吗? 自古以来读书人追求的就是“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三不朽”中最高的追求是立德。 若是自知德行尚不足以垂范千古,那就去立功,去“拯厄除难,功济于时”。 若是连这也做不到,那就退而立言,只要做到“言得其要,理足可传”,那也足以达到“其身既没,其言尚存”这一程度的不朽。 像孔孟这些被请入文庙之中的圣人,终其一生始终积极地带着自己的满肚子学识辗转各国、寻求任用,大抵也是想用自己的学问去拯厄除难、澄清世道。 而今他们不须辗转苦寻便得遇明主,怎么能不好好表现! 随行的一群老头儿心情都莫名激荡,愣是撑起他们那老骨头一丝不苟地把祭祀先农的流程都走完了。 文哥儿他们这些编外人士倒是自在些,自行在外头找个舒服的角落待着。 只是丘濬他们瞧着这么庄严肃穆,他们也不好交头接耳讨论什么,唯有积极地参与到这场大型祭祀活动里去,前头的典仪唱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等到奏乐结束,这场隆重的开场仪式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导引官引着朱祐樘以及文武前去更衣。 祭祀时穿得礼服自然是不适合下地的,都得换上适合耕作的衣裳才能去亲耕籍田。 前去换衣服的路上气氛要轻松许多,朱祐樘笑着与丘濬他们探讨起漫长的农业发展史,旁征博引地从刀耕火种讲到精耕细作,从石器时代讲到曲辕犁时代,听得徐溥他们连连点头,只觉古时农业发展的脉络仿佛在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所有人都积极地参与到这场农业发展史讨论上来。 没有人注意到小太子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正逐渐消失。 此时此刻的朱三岁,弱小,可怜,又无助! 朱厚照巴巴地看着他父皇,结果他父皇谈兴正浓,他看了半天也没搭理他。 朱厚照只好转头看向文哥儿,眼神里很有些委屈:为什么他这些天记下来的农业发展史被他父皇给讲了! 文哥儿倒是很淡定,对朱祐樘干的这事儿并不意外。 朱祐樘平日里再怎么装出威严老成的模样,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点表现欲很正常。真要是天天无欲无求吃斋念佛沉迷封建迷信,那才愁人! 自从知道朱祐樘会搞“拿来主义”,他就知道自己讲课的内容随时可能从朱祐樘嘴里蹦出来。 只不过对他而言一只猪猪也是养,两只猪猪也是养,谁拿去用都没什么区别。 左右朱佑樘还有刘健和谢迁他们这些正经老师呢,总不能看个东宫的课堂记录就学坏了吧?真学坏了也不能赖他,都怪他大先生几人没教好! 啧啧啧。 眼看朱三岁委屈得要泪眼汪汪了,文哥儿便小声和朱三岁说起了悄悄话,好生安抚(忽悠)了朱厚照一通。 要知道朱祐樘才是决定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出宫的关键人物,只要这次出来大有所获,下次出来轻而易举! 为了走可持续出宫玩耍路线,他这个当皇儿的要大方一点把表现机会让给他父皇。 何况出这个风头又不是什么好事,他从小到大每次闹出点什么动静来,都会面临他大先生的加作业警告! 想当年,他曾有过一颗当咸鱼的心,结果愣是让他大先生一步步把每天的功课加到现在这种程度。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反正,等亲耕结束,你且看他! “到时候你父皇他一准得加倍努力,一边勤理朝政,一边多多上课!”文哥儿给朱三岁分析他父皇要面对的未来。 这样一来,他们离国库满满、兵马壮壮的远大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让大明再次伟大,从你父皇加班开始! 朱厚照觉得文哥儿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反正他本来就不爱和马文升他们这些老头儿聊天,既然他父皇喜欢就让他父皇聊去吧! 朱厚照当即不再纠结“该我博学还是该我父皇博学”,开开心心去换好衣裳提前跟着文哥儿他们去籍田那边玩耍。 很多农具他都只看过模型,瞧见籍田所里的真家伙后觉得特别新奇,忍不住跑过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最后还兴头十足地拖着把铁耙跑来跑去,仿佛觉得拖动铁耙时那咔啦咔啦的响声很好听。 文哥儿看了眼兴高采烈的朱三岁,再看了眼那猪八戒同款铁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缘分呐…… . 第259章 第 259 章 / 朱三岁并不知道自己正好挑中了八戒同款,叫他小先生在心里乐不可支地埋汰了他一通。 刚才在先农坛供他们祭祀和歇脚的地方他还觉得没意思,到了籍田所这边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极了,总算有了来到宫外的感觉。 文哥儿也陪着朱厚照玩耍起来,两人正一人拿着一把农具装农夫,就瞧见顺天府的官员领着一群老农过来了。 他目光一动,转头和朱厚照小声嘀咕两句,放下农具朝那群老农走了过去。 等到朱祐樘在导驾官的指引下走向耕籍位,远远就瞧见几个小孩兴致勃勃地在那儿玩农具。 籍田礼要用的耒耜都是由顺天府先备好上呈给朱祐樘过目,再用彩车一路吹吹打打送到籍田所这边来。 这种仪式上要用的要紧道具自然不可能给朱厚照他们玩儿,所以他们玩的都是籍田礼用不上的其他农具。 文哥儿不知从哪弄来顶草帽给朱厚照和自己几个小伙伴戴上。 连张仑头顶上都莫名其妙地戴着一顶。 瞧着很有呼朋唤友齐齐当小农夫的架势。 朱祐樘:“……” . 英国公:“……” 就换个衣裳的功夫,怎么几个小孩就玩出了这么多花样? 除了随行官员之外,参与这次籍田礼的还有一批顺天府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瞧见朱祐樘被导驾官引出来后都很兴奋。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皇帝,可能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不就得倍加珍惜吗? 朱厚照也看见他父皇过来了,放下放下手头的农具哒哒哒地跑过去,跟他父皇说起自己刚才的见闻:“父皇,我看了他们的手!都粗粗的,还裂开!” 他说着还给朱祐樘亮出自己的小爪子,边用自己的左手点自己右手边说这里裂了那里长茧。 朱厚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丑丑的手,明明是不同的人,每个人的手却都有着差不多的皲裂和差不多的厚茧。 听他小先生说,这些老农的手是因为要日以继夜地劳作才会变得这么粗糙、这么难看! 想着自己还摸了摸那些粗粗的茧子,朱厚照有感而发地给朱祐樘背起了自己早就学会的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听着朱厚照连比带划地描述老农的手。 随行的英国公和徐溥等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看向朱厚照这个太子的眼神顿时都带上了几分不同。 这么小的娃娃,就算有人特意去教,他自己不想记也是没办法教会的。 更何况太子明显只是想和他父皇分享自己的见闻。 看来出宫来走走还是有用处的。 朱祐樘听朱厚照那么一说,便没急着去耕籍位。 他让朱厚照领他去见那批被顺天府挑选过来的老农。 他也想看看朱厚照说的老农们的手。 顺天府尹在边上暗暗擦了把汗,只能感慨自己这次挑的老农都是真老农,全都是世代在京师老实种地的,要不然太子殿下他们一看手可就露馅了。 瞧见小太子引着圣驾过来了,有幸被挑选来参加这次籍田礼的老农顿时更激动了,黝黑的脸庞上都笑出花来了,只觉这次籍田礼他们可以吹嘘一辈子。 这可是当今圣上啊,他们今天不仅和太子说上话了,还能面对面跟当今圣上说话! 得知朱祐樘是过来看他们的手后,他们都把手伸了出来,朝着朱祐樘一行人摊开了他们那一双双并不好看的手。 相比于在宫中养尊处优的朱祐樘,他们的手看起来又黑又干瘪,上面还能瞧见经年累月被严寒和劳作硬生生扯开的一道道皲裂。 看着就挺疼。 朱祐樘一边看着那一双双属于老农的手,一边询问了老农们一些关于耕作的问题,比如去年收成几何、冬天棉衣价钱又是几何之类的。 老农们听到朱祐樘跟自己说话,感觉跟飘在云端似的,都咧开嘴笑着回答朱祐樘的问话,满面红光地报出了在朱祐樘一行人听起来并不高的收成。 有人还说自己去年出息了,给媳妇儿添了件新衣,可把同村人羡慕坏了,十里八乡就数他媳妇最有脸面! 既然有人先起了头,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地吹嘘了自家的情况,你说你养的猪特别肥,我就说我养起鸡来全年没断过下蛋。 反正他们都勤劳着哩,全都靠自己的双手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要不怎么县令把他们挑过来! 难得有机会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说话,他们一个两个讲得眉飞色舞,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好很美满的日子了。 朱祐樘听得杂陈。 连丘濬他们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听寻常说话。 眼看亲耕吉时将至,朱祐樘才结束这次临时增加的对话环节,按照导驾官的指引来到已经安放好的耒耜前。 比起七年前那次亲耕,朱祐樘莫名感觉这次握在手里的耒耜更有实质感。他认认真真地在导驾官和太常卿的导引下秉耒三推□□,才把手中的耒转交给侯在一侧的礼部尚书。 顺天府尹手捧青箱,往朱祐樘亲自犁好的地里播撒种子。 到这里,朱祐樘就算是完成了这次亲耕,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坐到观耕台上看着三公九卿轮流接力耕地。 朱祐樘本来想把朱厚照也带上观耕台,可朱厚照看得正起劲,表示自己还想再近距离看看,朱祐樘便由着他去了。 朱祐樘坐定以后,徐溥这位首辅就开始推耒。 徐首辅他老人家今年也是七十多岁高龄,好在身骨还算硬朗,且是参加过不止一次籍田礼的多朝老臣了,耕起地来有模有样。 朱厚照看得津津有味,只恨自己还太小,不能参加这次耕地接力,不然自己也能到田里推推那个犁地的玩意! 文哥儿也跟着朱厚照留在籍田边上,很是关心地看着即将开始耕地的丘濬几人。 想想内阁平均年龄都快七十了,如今要下地干活真是令人忧心啊! 虽然每个人也就推几下意思意思,可犁地到底是体力活啊! 文哥儿积极地在边上给老丘鼓劲,要不是条件所限,他都要拉个“老丘老丘一定行”的横幅了。 朱厚照受到文哥儿感染,也跟着给丘濬他们摇旗呐喊。 感受到同僚们纷纷投来异样目光的丘濬:“…………” 个小破孩。 等到马文升等当尚书的也都挨个犁过地,就是老农们上阵了。老农们前去给朱祐樘磕头行了大礼,便也轮番上阵将剩下的田地犁完。 比起朱祐樘他们这些花架子,老农们可就实在多了,三下并两下就轮流把活儿干完了,看得文哥儿直感慨连耕地都是术业有专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文哥儿领着太子积极地夸赞了老农们一番,又把一开始借来玩的草帽挨个还给了他们并道谢。 借了草帽给太子玩的老农得了太子的夸不说,还得了太子的谢,脸上的笑更是止都止不住,直说回去后要把这顶太子带过的草帽供起来。 看得其他人只恨借草帽给太子的人不是自己! 朱厚照跑动跑西,玩得小脸红扑扑的,才舍得跑回去跟他父皇会合。 小孩子都敏感得很,他能感觉出来刚才那些老农是真的喜欢他,他是特别受欢迎的太子!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跟他父皇表示他已经学会怎么犁地了,等明年长高了以后他也要来接力! 丘濬听了父子俩的对话,奇道:“这接力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时候并没有什么接力赛之说,接力这词儿大抵都是指“添点力气”,比如“喝下去一碗参汤接接力”“烫喝酒来接接力”,是以丘濬听着觉得朱厚照这话不太对头。 朱厚照一听丘濬不懂,立刻就来劲了,给丘濬分享了一下他们东宫新增加的运动项目:接力赛跑! 这耒耜从前往后传递的模式,不就和接力棒差不多吗? 所以这是耕地接力没毛病! 朱厚照还很骄傲地表示这是他小先生教他们玩的,别人都不会这个! 丘濬闻言看了边上的文哥儿一眼,只觉这小子每天待东宫里头也不知道干了啥事。 刘健等人听了也觉得这接力赛跑挺有意思。 就是吧,这玩意怎么好像没写在讲章里头? 文哥儿感受到齐齐朝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只觉自己也特别冤枉。 你们难道没带过小孩吗?你们和小孩子聊天能确保全程由自己掌控话题吗?聊着聊着到底会聊到哪里去,你们自己也保证不了的吧! 他能把话题绕回讲章上的内容已经很努力了! 涉及那么一点点讲章外的内容,咱就当拓展知识面了! 大伙也知道对待堪堪满四岁——甚至都没过四岁生辰的太子,肯定不可能像教正经学生那样教。 你当老师的坐得住,太子也是坐不住的,要不怎么非得等太子八/九岁才出阁读书? 大伙都没再深究东宫小课堂上的超纲内容,纷纷按照朝会列好队,由鸿胪寺官员出列致辞表示这次亲耕籍田圆满结束。 即使是从简筹备的籍田礼,前前后后也忙活了一个早上。 接下来就是文哥儿最期待的环节了:吃饭! 难得出城一次,自然不能让这么多人饿着肚子归京,所以朱祐樘会给文武赐酒饭,再听听翰林官们轮流献上观礼诗文。 这次午宴是露天进行的。 按照惯例,三品以上官员坐在丹陛上方的席面上,四品以下官员则分坐台下,大伙可以就着初春料峭的山风尝尝御酒。 文哥儿这种没入仕的家伙本应连台下都没资格坐,只能捧着饭自己在廊下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结果朱祐樘特许他和张仑分坐太子左右,他便又再次提前享受了三品官待遇,坐到丹陛之上享受更凉爽的山风。 三品以上官员这边是跟着朱祐樘吃的,掌厨的是内廷尚膳监的人,味道比之光禄寺做的宴席饭食要略好一些。 只不过尚膳监这边的菜单和菜谱依然是光禄寺拟的,材料依然是光禄寺采买的,真要说特别好那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毕竟他们连阁老饼都仿制不出来)。 只能说味道还成。 文哥儿从不挑剔,吃啥都吃得挺欢,并且总能精准地在桌上找到最好吃的菜跟小伙伴们分享。 一桌子人跟着文哥儿吃,很快就扫空了自己面前的饭菜。 随着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御赐美酒,随行的李东阳等人便开始轮流一展文采向朱祐樘献诗。 文哥儿听着他们写得工整无比、句句都在歌功颂德的马屁诗,十分怀疑他们都是提前写好的。 还好他还不能喝酒,不用现场写诗! 文哥儿很是庆幸了一番,结果等到宴席散场、他屁颠屁颠去马厩牵自己的小红马,就跟同样来取马的李东阳碰上了。 李东阳瞧见自家学生,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许久没履行的作为作文老师的责任,摸着文哥儿脑壳说道:“这算是你第一次参加籍田礼,想来肯定感触良多,回去后记得写篇文章交给我。” 文哥儿:????? 可恶,居然还是没能逃过这次命题作文!! . 第260章 第 260 章 / 文哥儿愁眉苦脸地牵着小红马去归队,眉头都快打成结。 这出来玩的事,谁来得及感悟什么啊,不是玩得开心最重要吗?要不是怕被马文升他们捋起袖子喷个体无完肤,他都要带朱岁去挖茅草根尝鲜了。 刚好过来取马的张仑瞧见文哥儿那模样,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文哥儿便跟张仑埋怨了一通,说自己刚才碰上自家先生李东阳,直接被李东阳安排了命题作文,真是愁人哟! 他现在又要读书又要写讲章,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他先生居然还冷酷无情地给他布置新作业! 张仑想想文哥儿读的那些书,也觉得真的很不容易。 本来他祖父只觉得文哥儿过几年可能会给太子当侍读的,没想到眼下文哥儿就入东宫了,还成了太子的“小先生”。只能说若非文哥儿从小比同龄小孩勤勉,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缘! 张仑笑道:“这样的文章应当难不倒你才是。”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人生苦短,应该把有限的光阴用来读更多有趣的书、吃更多好吃的美味以及结识更多好玩的朋友。诗文什么的,应该是想写才去写。” 张仑认真赞同:“说得也是。” 两人边聊着天边骑着马归队,人齐了以后朱祐樘父子俩才由导引官指引着登车。 首发网址.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玩了半天也不觉得累,还趴在车窗上很不舍地左看右看,便笑着对朱厚照说道:“殿下第一次参加籍田礼,想来应该感触良多,回宫后不如就着这次出行写篇文章吧。” 张仑:“…………” 这就是“己所不欲,必施于人”吗? 朱厚照听了文哥儿的话后睁圆了眼:“写文章?” 他没有写过! 文哥儿道:“就跟殿下给我回信那样写,殿下想到什么,叫人帮你写下来就是了。我也会写的,等殿下写好了,我和殿下交换着看。” 文哥儿还状似无意地和朱厚照感慨了一番,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写好几回啦”云云。 朱厚照一听,王岁写得,他朱岁难道写不得? 这个必须写! 于是师徒俩就这么约定好到时候换作文看。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张仑,有点担心将来哪天太子殿下回过味来,他们这对“师徒”指不定反目成仇。 御驾踏上回程,沿途仍是十分热闹,甚至有不少商贩瞅准商机兜售零嘴、饮子、玩具之类的,到处都是一副热闹景象。 文哥儿骑着他的小红马伴在太子车架左右,也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存在,毕竟除了车中的太子就属他年纪最小了。 不少人远远瞧见有个六七岁的小子骑着头小马随驾,都忍不住讨论这小孩是谁。 等得知文哥儿便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他们当即有种“这就难怪了”的感觉。这可是他们京师最有名的小神童啊! 文哥儿随着御驾回到宫门前,跟群臣一起目送朱祐樘父子俩回宫。 朱厚照看了眼天色,拉着文哥儿表示下午了,文哥儿该进宫给他讲课了。 文哥儿:????? 你是魔鬼吗? 团建回来还要人上班!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文哥儿就对朱厚照说自己已经和张仑约好了,一会要到张家去。 没等朱厚照说出“孤也要去”,文哥儿已经提前说道:“等殿下出阁读书,就能想去便去了。” 朱厚照听后有点不乐意,但想到文哥儿说的“有去有回,再去不难”,他才不甘不愿地跟着朱祐樘回宫去。 就很盼着自己早点出阁读书! 张仑看文哥儿把朱厚照忽悠回宫,忍不住说道:“太子殿下出阁读书后也不能想出宫就出宫吧?” 文哥儿乐滋滋地道:“到那时候就是东宫那些正经老师该烦恼的事了!” 想想吧,以前那些老师总是说“考上大学你们就轻松了”“考上大学你们想干嘛就干嘛”,难道他们的良心会痛吗?! 不会的,根本不会! 他,王七岁,不过是使用了一点传统话术罢了! 张仑:“…………” 文哥儿见张仑一脸无言,还跟张仑感慨起来,说是按照明朝官场传统,蒙师是不能算正经老师的! 大伙都是学有所成去参加考试,瞅见哪个考官牛逼认哪个。 参加个岁试,本路的提学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杨一清之于李梦阳)。 参加个乡试,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梁储之于唐伯虎)。 再参加个会试,会试主考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李东阳之于罗玘)。 至于平时教授学问那些老师,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你不过是教了点学问而已,入了官场以后你能帮上忙吗?你能说上话吗?说到底你们只能算是学问的搬运工,算不得什么恩师! 辛辛苦苦把学生教出头,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说,他这个类似于“蒙师”的小先生就是个陪玩的,等到太子出阁读书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以后的事,还是让以后的正经老师去发愁吧! 孔子说过这么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而且这句话在《论语》里面强调了足足两次! 可见大家各司其职是很重要的! 你自己很有能耐,可以把别人的活儿都干完了,行,能者多劳嘛。 可你开了这个头,后面有些能力不行的人也自觉“所有活我都能干”,也去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甚至直接指挥别人做事,那不就乱了套吗? 所以说,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把所有事都自己全干了。 比起期盼出现一位无所不能、人人敬仰的绝世英雄,绝大多数更需要的是安稳而有秩序的社会环境。 在孔子的理想世界里,能达成这个目标的就是“以礼治国”。 只要每个人都能“克己复礼”,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永远只干自己该干的事,世道就会长长久久地安稳太平下去。 这种观念在读书人群体中延续了近两千年,一直到丘濬他们这一代,仍有不少人继承了这种近乎理想主义的想法。所以丘濬哪怕听着大俗的戏曲,也想着“我来写个戏来宣扬五伦教化”。 只可惜理想终归是理想,世间有太多不可控的变数。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当时的人看起来无关要紧的决定,就可能让无数人悉心维系的安稳和平分崩离析。 秩序这东西建立起来很难,破坏起来却很简单。 总而言之,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既然没有走一步看的超凡智慧,能做的也只有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了! 文哥儿归纳总结:“咱要听孔圣人的话,别瞎操不该操的心,让真正该烦恼的人烦恼去!” 张仑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哥儿说得明明很有道理的样子,怎么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大概是因为他前头都讲得特别有道理,得出的结论却是透着股浓浓的“这锅我不背”“锅给你了你背好”味道? 张仑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是东宫辅导官?”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也就四五年后的事,我总不能四五年后就金榜题名了吧?” 张仑一语不发地看着文哥儿,眼神里的意思是“难道不是吗”。 文哥儿:????? 你们怎么回事,他老师李东阳拥有过目不忘神技,也得十八岁才金榜题名好吗! 文哥儿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这几年就该去参加科举!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不可能,我都没资格去应试。我还准备到时候回浙江玩耍几年来着!” 他说完,又跟想要彻底说服自己似的补充强调:“别说我都没考上,就算我考上了,资历也不够啊,翰林院里那么多翰林官等着安排,哪里轮得到一个新科进士?” 别的不说,他爹这个入职翰林院十来年的状元郎都还在排队来着,他就算跑去现考个状元也轮不到他啊! 张仑听了文哥儿的分析觉得也挺有道理。 他没再多聊这个话题,而是领着文哥儿去看新出生的小猫崽子。 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崽子特别小,个头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眼睛迷迷蒙蒙的,叫人担心它们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文哥儿蹲在边上看了半天,突然想到自家来得越来越少的猫猫。 他心情有些低落,看够了小猫崽子就别过张仑骑着他的小红马归家。 小红马第一次出“远门”,回到家也不觉得累,瞧着依然精神奕奕的,不愧是御赐的宝马。 文哥儿摸着小红马的鬃毛给它喂了把上好的草料,坐在边上思量了很久,最后跑出门去找他四先生吴宽。 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没有太多可以记录身边人和事的方法,只有文字和画像。 他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很担心要是以后真见不到了,自己渐渐就忘了。 “老师,我想学作画!” 文哥儿跟吴宽说起自己这个念头来。 他怕有一天他会想不起许多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听了文哥儿的想法,吴宽沉吟片刻才说道:“我倒是能指点你一二,不过作画终归不是我的长处。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入个门,以后我再给你找个正经老师。” 他们苏州最不缺的就是会作画的人,要是文哥儿真有那么一点天赋,他想给文哥儿找个老师并不难;要是文哥儿没什么天分,纯粹只是想画着玩,那么由他指点一二也足够了。 文哥儿听后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吴宽就给他找了几本适合入门的画谱,让他带回去照着练练。 “你的心思还是得放在读书上,不能耽误了举业。” 哪怕自己就是个书画爱好者,吴宽还是叮嘱了一句。 他可不想回头被丘阁老和谢迁他们齐齐批判,说他让文哥儿往书画方面分心。 文哥儿保证道:“绝对不耽误!” . 第261章 第 261 章 / 文哥儿抱着画谱回到家,正巧撞见他爹。 王华瞅他一眼,又瞅他怀里的画谱一眼,问道:“你出去一趟,怎么弄了这么些画谱回来?”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想法给他爹也讲了讲,说他想要练就绝世画技,把认得的人统统画下来,还有他认得的猫猫也要画! 有画技傍身,以后遇到什么新鲜事、开心事,也可以统统画好收藏起来,想重温时便拿出来瞧瞧。 文哥儿讲完了,还酸溜溜地说道:“像你们这些看什么都能过目不忘的人,是不会懂的了!” 人人都能过目不忘偏不带上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统统用笔记下来还不成吗! 俨然就是埋怨王华只把过目不忘神技遗传给他哥。 王华都被他气乐了。 你小子觉得你的记性很差吗?你记性要是真那么差,怎么你每天做完你大先生给你安排的功课,还有那么多空闲搞东搞西吗?! 文哥儿跟他爹埋怨完了,跑回去把画谱一放,连画笔都没准备呢,就屁颠屁颠跑去跟他祖父祖母分享自己的重要决定,表示到今年过年他就能给家里画全家福了,保准把每个人都画得栩栩如生,不用再找外面的人来画! 王老爷子道:“你就闭起眼吹嘘吧。” . 文哥儿不服气地道:“我才不是吹嘘,我很快就能学会了。” 王老爷子道:“作画是要下苦功夫的,你这才刚开始学就敢大言不惭,可别学个两天就把画笔一扔,哭着嚷着说太辛苦。” 文哥儿被他祖父郁闷到了,气呼呼地就跑回去打开画谱研究起来,决心要在年前学出个样子来,绝不叫他祖父把他瞧扁了。 文哥儿发愤学画到傍晚,摸摸瘪瘪的肚子,麻溜跑去吃晚饭。 王老爷子还问他:“学了一下午,学成了吗?” 文哥儿:“…………” 好气! 文哥儿不搭理他祖父,改为和赵氏她们分享这趟先农坛之行的趣事,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 到了饭后,他才想起他三先生交待的功课还没做,便溜达回去提笔写起文章来。 既然李东阳他们已经从各个角度歌功颂德过了,连朱祐樘亲自看老农手的环节都吹嘘了十遍八遍,文哥儿便没有再重复这些内容。 他洋洋洒洒地从观籍田礼写到了籍田礼的起源,再从籍田礼的起源写到汉朝兴起的屯田制度,重点夸奖三上屯田策的赵充国。 赵充国这位老将军,着实让人钦佩得很。他七十多岁掌管大汉军务,听闻羌人以“渡河到汉人不耕种的地区放牧”为由入侵大汉领土,上书表示要亲自前去边关探明羌人的情况、制定降服羌人的策略。 著名的“不如一见”,就是在这时候由这位赵老将军说出来的。 赵充国以七十多岁高龄大败羌人,并没有立刻返京,而是留在原地考察边关的情况,接连三次上书恳求朝廷在河西走廊一带行屯田之策。 大汉的丝绸之路能那样繁荣,少不了屯田这一重要国策! 看看人家赵老将军身上有多少值得学习的伟大品质吧! 别人七十多岁还自动请缨上战场,这是活到老干到老的奉献精神! 别人能因地制宜地提出屯田之策,这是实事求是的办事态度! 怪不得被汉宣帝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 “不如一见”这句话,着实是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 要是拟定的每一个决策都能先到想要推行的地方上去看看,一定能避免许多像王安石变法那样的失败政策,不至于让良法变恶法。 倘若历朝历代能多一些赵充国这样甘愿苦了自己累了自己的官员,一定能让免受许多不必要的苦、不必要的累! 末了,文哥儿开始狂吹屯田之策乃是千古国策,沿用屯田之法的人都英明至极,比如咱太/祖朱元璋,比如咱朝廷里勉力维持屯田国策的一代又一代的文臣武将——乃至于扎根边关开垦荒地的以及雇佣人手前去缺粮地区开垦商屯的商贾,他们都是有智慧、有远见、有坚持的人,大明边关的长治久安少不了他们的付出和努力! 最后当然是很合群地歌功颂德了一顿饭,表示看到圣上这么关心农事,他对大明的未来充满信心,希望日后自己也能为创造美好大明这一伟大事业做一些微小的工作(比如朝廷要是让他像赵老将军那样亲自去河西走廊走一走看一看,他是非常乐意去的)! 这些事例都是给朱三岁讲课时用过的,文哥儿写起来连脑子都不用动,提笔直接写就完事。 这么一通吹嘘下来,文哥儿觉得差不多了,便把稿子收好早早歇下。 相比文哥儿这边的顺利,朱厚照那边就比较纠结了,他从来没写过文章,不知道该怎么写,跟杨玉他们琢磨了一下午,也只断断续续地写出几段先农坛游记来。 到跟朱祐樘他们一起用午饭时,朱厚照还在琢磨这事儿。 朱祐樘见儿子眉头紧拧着,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 得知文哥儿给朱厚照安排了写游记的任务,并且约好明儿交换着看,朱祐樘顿时来了兴趣,让朱厚照把写好的部分给他看看。 朱厚照年纪到底还小,哪怕有人帮他代写,纸上仍然满是童趣盎然的稚言稚语。 朱祐樘看得忍俊不禁,笑着说道:“这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朱厚照就把自己的苦恼说了出来,说自己不知道他小先生三四岁的时候写的文章是什么样的,很想读一读王三岁和王四岁的巨作对比对比,要不然他总担心自己明天被比下去很多很多! 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神童文章,朱祐樘笑着说道:“这有何难?你先用了晚膳,一会我叫人拿给你带回去读。” 朱厚照闻言登时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吃饭。 不知是不是和文哥儿待久了,他吃起饭来也逐渐变成文哥儿的同款吃相,可以说是吃嘛嘛香。 帝后二人瞧着朱厚照吃得那么开怀,不觉也多用了些饭食。 晚膳之后,朱厚照收获了文哥儿的童年巨作。 他挨个拜读过去,看不懂的就让谷大用他们读给他听。 很快地,他在这些神童作品之中找到了自己处女作中缺少的灵魂——王四岁倾情创作的《与父书》! 没错,难怪想来想去总觉得少了什么! 就是少了这个啊! 他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朱三岁当即宣布白天的文章作废,他要重新写一篇新文章,督促他父皇勤于理务,好让他们大明国库满满、兵马壮壮,所有都过上好日子!! 没房子!父皇不睡觉! 饿肚子!父皇不吃饭! 我的父皇,爱民如子! 没错的了,就是这样! 朱厚照把自己的巨作口述完毕,拿过来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遍,觉得是自己的才华和四岁写就《与父书》的小先生不相上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好这篇牛逼轰轰的处女作睡觉去。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就揣着自己的《观亲耕籍田有感》去交作业。 李东阳收到文哥儿的春游心得,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这小子又暗搓搓在文章里夹带私货了。 说来说去,这小子就是想出去玩! 只不过这篇史论说得也算有理有据,至少他读完后对赵充国其人以及兴起于汉朝的屯田策政策有了深刻的印象。 这小子真是归纳总结的一把好手,经他这么一捋,李东阳才发现这还真是“千年国策”,不管是从两汉到魏晋还是从唐到宋都在沿用此法,到了大明更是配合开中法大兴屯田。 算下来已经一千多年了! 有多少良法能沿用千年? 这一点,真的值得好好吹嘘啊! 李东阳读得兴头上来了,当场提笔和诗一首,把自己师徒二人的新作一并传给翰林院同僚们看。 我觉得我学生写得极好,忍不住就着这个主题和了首诗! 现在我把这两篇诗文那给你们看看,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同在翰林院闲得发慌的王鏊等人:“……” 怎么说呢,就感觉是天字第一号不要脸的老师,收了个天字第一号不要脸的学生,两人凑在一起干出来的事永远都让人忍不住叹为观止,并且日常怀疑李家和王家是不是抱错了小孩。 左右大家都没事干,便都欣然传看起这篇狂吹“千年国策”的文章来。 等看完师徒二人的新作,大伙赫然发现这一千年国策在他们大明一朝算是发扬光大了,吹它不就等于吹大明吗? 大伙左看右看都挑不出这种说法的毛病来,思来想去决定跟李东阳一起加入吹嘘行列! 夸,使劲夸! 到中午,文哥儿不仅回收了自己的文章,还收集到王鏊他们乘兴而作的唱和诗文,抱着厚厚一叠文稿溜溜达达地进了宫。 朱厚照本来信心满满地等着文哥儿进宫,准备用自己绝世才华让文哥儿大吃一惊。 结果他就看见了文哥儿抱着的那摞文稿。 朱厚照眼都直了。 才一天的功夫,他小先生居然直接写了一本书出来吗?! 可恶,他输了啊!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笑眯眯地坐到朱厚照对面放下文稿,给他说明事情原委(顺便吹吹牛逼)。 唉,都怪他的文章写得太好了,不仅他老师看完后忍不住和诗一首,翰林院的前辈们也纷纷文思泉涌,非要提笔就着这个主题写诗的写诗、作文的作文,拦都不拦不住! 可能好的文章就是这么容易引起别人的共鸣吧,真拿他们没办法! 从未遭受过凡尔赛文学摧残的朱三岁:“…………” 就,很难受。 . 第262章 第 262 章 朱祐樘这一天过得还算风平浪静,朝廷刚组织完一次先农坛大型团建活动(亲耕籍田),大家都还沉浸在出游的余韵之中,连朝会上都没人提出什么棘手议题。 倒是翰林院那边的新一轮唱和内容传到了他耳里。 这是一个全新的吹嘘角度。 如果把这屯田之策也视作一场接力的话,现在正握着接力棒的就是他们这一代人了。吹屯田法是千年国策,不就是在吹他们自己吗? 朱祐樘看得非常愉快,只觉自己对屯田问题了解得不够深,想了想,吩咐人去整理点目前边关的屯田情况给他补补课。 一直到傍晚拿到东宫那边的课堂记录之前,朱祐樘的心情都是极好的,直至他在课堂记录里看见了他儿子那篇全新的处女作。 朱祐樘:????? 怎么回事,那趣味盎然的先农坛游记呢?怎么就一天的功夫,他儿子就把文章写成这样的了? 这小子在文章中格外关心他的吃饭问题,认为他连出来玩这么开心都没多吃点,更没有做到荤素搭配,非常地令他担忧,表示他吃饭可不是光为了自己而吃,而是要为天下吃! 如果只是这样,那朱祐樘这个当父皇的心里还挺感动。 可到了后面这小子就图穷匕见了! 这家伙表示他要是不吃得身体康健、精神饱满,怎么能达成他们“国库满满、兵马壮壮”的伟大目标?最后就是一连串掷地有声的“我父皇爱民如子”宣言了。 朱祐樘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总感觉这篇文章读起来很眼熟。 他仔细一回忆,这可不就是前些年他们视作笑谈的那篇《与父书》吗?小神童就是先关心他爹的身体,然后让他爹好好为大家小家做贡献! 当时他们一度还挺幸灾乐祸的,觉得王华这位状元郎生出这么个儿子,估摸着应该是又开怀又痛苦。 结果现在他儿子在小神童众多旧作之中,慧眼如炬地挑了这篇还学习,还学得这么活灵活现! 朱祐樘此时此刻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偏偏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 因为傍晚朱厚照就气呼呼地抱着他的处女作跑了过来,给朱祐樘说起文哥儿身后有着一整个翰林院的事! 太过分了! 太欺负人了! 朱厚照把事情囫囵着讲完了,将自己的鸡爹大作塞给了朱祐樘,接着就眼巴巴地在边上看着,那眼神儿的意思明显是“小先生有他的老师们和诗,父皇你给不给我和诗”。 朱祐樘:“………………” 这是什么地狱式折磨,要他不眠不休处理政务好让天下都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要他亲自和诗表示赞同????? 可是对上儿子期盼的眼神,再想想儿子被一整个翰林院的人欺负,朱祐樘只觉有一股子为人父母的巨大责任感涌上心头。 不就是写诗吗? 写就写! 写诗有什么难的! 爱民如子有什么难的! 他本来就几乎没断过上朝、没断过讲经筵,也就是写诗吹自己有那么一点脸红而已,只要克服克服就好! 朱祐樘道:“好,用过晚膳我便给你写。” 朱厚照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又开开心心地去问他母后能不能给他和诗一首。 张皇后也是读过诗书的,听到儿子没落下自己,莫名也不想拒绝。她说道:“我想想,能想出来就给你写。” 朱厚照闻言顿时连晚膳都吃得更香了。 最后他兴高采烈地抱着帝后一人给他写的诗回东宫。 第一日早上他听闻他两个舅舅被他母后召进宫来,立刻连沙子都不玩了,屁颠屁颠跑过去问张鹤龄兄弟俩:“舅舅,你们会写诗吗?” 张鹤龄兄弟俩:“…………” 朱厚照掏出自己的巨作说道:“这是我写的,你们看看!看完了,给我写诗!” 张鹤龄兄弟俩哪里会写诗哟,当场表示自己还有事,先出宫去了。宫里真是太可怕了,每次进宫来这太子外甥都能想出新名堂来折磨他们! 朱厚照瞧见两个舅舅逃也似的跑了,很是失望地跟张皇后嘟嘟囔囔:“……换个舅舅也不行,再生一个也不行,那我一直都没有厉害舅舅!” 又不会打仗,又不会写诗,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 还没跟弟弟说上几句话的张皇后:“…………” 张皇后无奈地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厉害的人?” 朱厚照道:“小先生就认识很多的!他认得很多很多厉害的人!” 面对儿子这么孩子气的发言,张皇后也只能笑着说道:“你小先生人好,自然看谁都觉得好。你叫你小先生讲讲你两个舅舅的长处,他说不准也能给你讲出不少来。” 朱厚照不信。 下午他就把张皇后的话跟文哥儿讲了。 文哥儿还真被难住了。 张皇后那两个弟弟,他要怎么夸? 那可是正儿八经地被老丘列入禁止往来名单的存在啊! 文哥儿一点都没慌,慢悠悠地回道:“我与两位国舅接触得不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顺嘴跟朱厚照胡扯起来,说是《易经》里有句话叫“列贵贱者,存乎位”,意思是一样东西是贵是贱,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它本身的价值,更多的是取决于把它摆在什么地方。 就像同一个饼子,在勾阑胡同只能卖几文钱一个,送到御前给皇帝吃兴许就值几千文了。 可见世间万事万物的贵贱好坏都是没有绝对的。 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反过来考虑,如果你手头正好有这么一个饼子,是把它拿去勾阑胡同赚几文钱划算,还是把它送到御前赚几千文钱划算? 所以,位置很重要! 当你把人放到了适合的地方,他们将会起到好的作用;你要是不小心把人放错了地方,一切就会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既然知道了这个道理,就要学会去运用它! 只要咱能把适合的人统统安排去做适合的事,什么事都能轻轻松松办成! 我们都要争取能当个聪明的卖饼人! 文哥儿发表完他的大忽悠理论,一脸高深地对朱三岁说道:“作为英明神武的聪明太子,殿下已经妥善地安排过很多人了,以后肯定也能为两位国舅找到最适合他们的位置。”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用力点着头说道:“好!”他没再多聊两位国舅的事,而是邀文哥儿欣赏他父皇和他母后给他和的诗。 文哥儿:????? 还是你厉害,要你皇帝爹欣赏你的绝世才华(鸡爹巨作)不说,还要他给你和诗一首! 是我王七岁输了! 朱祐樘这一天过得还算风平浪静,朝廷刚组织完一次先农坛大型团建活动(亲耕籍田),大家都还沉浸在出游的余韵之中,连朝会上都没人提出什么棘手议题。 倒是翰林院那边的新一轮唱和内容传到了他耳里。 这是一个全新的吹嘘角度。 如果把这屯田之策也视作一场接力的话,现在正握着接力棒的就是他们这一代人了。吹屯田法是千年国策,不就是在吹他们自己吗? 朱祐樘看得非常愉快,只觉自己对屯田问题了解得不够深,想了想,吩咐人去整理点目前边关的屯田情况给他补补课。 一直到傍晚拿到东宫那边的课堂记录之前,朱祐樘的心情都是极好的,直至他在课堂记录里看见了他儿子那篇全新的处女作。 朱祐樘:????? 怎么回事,那趣味盎然的先农坛游记呢?怎么就一天的功夫,他儿子就把文章写成这样的了? 这小子在文章中格外关心他的吃饭问题,认为他连出来玩这么开心都没多吃点,更没有做到荤素搭配,非常地令他担忧,表示他吃饭可不是光为了自己而吃,而是要为天下吃! 如果只是这样,那朱祐樘这个当父皇的心里还挺感动。 可到了后面这小子就图穷匕见了! 这家伙表示他要是不吃得身体康健、精神饱满,怎么能达成他们“国库满满、兵马壮壮”的伟大目标?最后就是一连串掷地有声的“我父皇爱民如子”宣言了。 朱祐樘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总感觉这篇文章读起来很眼熟。 他仔细一回忆,这可不就是前些年他们视作笑谈的那篇《与父书》吗?小神童就是先关心他爹的身体,然后让他爹好好为大家小家做贡献! 当时他们一度还挺幸灾乐祸的,觉得王华这位状元郎生出这么个儿子,估摸着应该是又开怀又痛苦。 结果现在他儿子在小神童众多旧作之中,慧眼如炬地挑了这篇还学习,还学得这么活灵活现! 朱祐樘此时此刻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偏偏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 因为傍晚朱厚照就气呼呼地抱着他的处女作跑了过来,给朱祐樘说起文哥儿身后有着一整个翰林院的事! 太过分了! 太欺负人了! 朱厚照把事情囫囵着讲完了,将自己的鸡爹大作塞给了朱祐樘,接着就眼巴巴地在边上看着,那眼神儿的意思明显是“小先生有他的老师们和诗,父皇你给不给我和诗”。 朱祐樘:“………………” 这是什么地狱式折磨,要他不眠不休处理政务好让天下都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要他亲自和诗表示赞同????? 可是对上儿子期盼的眼神,再想想儿子被一整个翰林院的人欺负,朱祐樘只觉有一股子为人父母的巨大责任感涌上心头。 不就是写诗吗? 写就写! 写诗有什么难的! 爱民如子有什么难的! 他本来就几乎没断过上朝、没断过讲经筵,也就是写诗吹自己有那么一点脸红而已,只要克服克服就好! 朱祐樘道:“好,用过晚膳我便给你写。” 朱厚照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又开开心心地去问他母后能不能给他和诗一首。 张皇后也是读过诗书的,听到儿子没落下自己,莫名也不想拒绝。她说道:“我想想,能想出来就给你写。” 朱厚照闻言顿时连晚膳都吃得更香了。 最后他兴高采烈地抱着帝后一人给他写的诗回东宫。 第一日早上他听闻他两个舅舅被他母后召进宫来,立刻连沙子都不玩了,屁颠屁颠跑过去问张鹤龄兄弟俩:“舅舅,你们会写诗吗?” 张鹤龄兄弟俩:“…………” 朱厚照掏出自己的巨作说道:“这是我写的,你们看看!看完了,给我写诗!” 张鹤龄兄弟俩哪里会写诗哟,当场表示自己还有事,先出宫去了。宫里真是太可怕了,每次进宫来这太子外甥都能想出新名堂来折磨他们! 朱厚照瞧见两个舅舅逃也似的跑了,很是失望地跟张皇后嘟嘟囔囔:“……换个舅舅也不行,再生一个也不行,那我一直都没有厉害舅舅!” 又不会打仗,又不会写诗,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 还没跟弟弟说上几句话的张皇后:“…………” 张皇后无奈地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厉害的人?” 朱厚照道:“小先生就认识很多的!他认得很多很多厉害的人!” 面对儿子这么孩子气的发言,张皇后也只能笑着说道:“你小先生人好,自然看谁都觉得好。你叫你小先生讲讲你两个舅舅的长处,他说不准也能给你讲出不少来。” 朱厚照不信。 下午他就把张皇后的话跟文哥儿讲了。 文哥儿还真被难住了。 张皇后那两个弟弟,他要怎么夸? 那可是正儿八经地被老丘列入禁止往来名单的存在啊! 文哥儿一点都没慌,慢悠悠地回道:“我与两位国舅接触得不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顺嘴跟朱厚照胡扯起来,说是《易经》里有句话叫“列贵贱者,存乎位”,意思是一样东西是贵是贱,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它本身的价值,更多的是取决于把它摆在什么地方。 就像同一个饼子,在勾阑胡同只能卖几文钱一个,送到御前给皇帝吃兴许就值几千文了。 可见世间万事万物的贵贱好坏都是没有绝对的。 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反过来考虑,如果你手头正好有这么一个饼子,是把它拿去勾阑胡同赚几文钱划算,还是把它送到御前赚几千文钱划算? 所以,位置很重要! 当你把人放到了适合的地方,他们将会起到好的作用;你要是不小心把人放错了地方,一切就会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既然知道了这个道理,就要学会去运用它! 只要咱能把适合的人统统安排去做适合的事,什么事都能轻轻松松办成! 我们都要争取能当个聪明的卖饼人! 文哥儿发表完他的大忽悠理论,一脸高深地对朱三岁说道:“作为英明神武的聪明太子,殿下已经妥善地安排过很多人了,以后肯定也能为两位国舅找到最适合他们的位置。”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用力点着头说道:“好!”他没再多聊两位国舅的事,而是邀文哥儿欣赏他父皇和他母后给他和的诗。 文哥儿:????? 还是你厉害,要你皇帝爹欣赏你的绝世才华(鸡爹巨作)不说,还要他给你和诗一首! 是我王七岁输了! . 第263章 第 263 章 文哥儿回到家,二话不说跑去找他爹,给他讲了别人家的皇帝爹是怎么宠儿子的。 你看看人家,看了儿子的文章还给写诗,跟有的追着要揍儿子的爹完全不一样! 王华:????? 王华早就知道朱祐樘脾气好,谁的进言都愿意听,却没想到朱祐樘连这种诗都愿意写。要不是文哥儿言之凿凿地把诗给背了出来,王华都怀疑这小子是在胡诌了。 王华笑道:“是要跟别人的爹看齐,我看你大先生家的教法就挺好,我去跟他取取经。” 文哥儿:”.......” 这什么爹啊,好的不学坏的学! 想想谢豆豆从小到大挨的打,文哥儿就决定闭嘴了。不攀不比,快乐做自己! 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切风平浪静。文哥儿陆续收到文徵明他们的回信,都说已经拜读过他的《饮食诗话》,依着前约给他作画题跋托人给他送了过来,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用上。 文哥儿早就收到他师兄李梦阳给写的序,现在就等着张灵那边的回信了。 许是因为文哥儿惦记得紧,没几日张灵和他哥的信也到了。 他哥说他们已经顺利和杨一清会合,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河西走廊。 张灵则表示说是人正好在长安,依着杜甫诗意绘了幅《天子呼来不上船》,怕他等急了便先给他捎过来。等他去敦煌观摩过那些唐人绘制的壁画,说不准能大有所得,到时若是他的《饮食诗话》要再版,他可以就着这句诗再画一次! 至此,《饮食诗话》早前约好的画作和序跋总算是攒齐了,文哥儿亲自把所有内容整合了起来,准备亲自跟进《饮食诗话》的装帧和印刷。 本来文哥儿还打算找熟悉的书坊主来合作的,不想谷大用听说他的《饮食诗话》成书了,便建议他先考虑司礼监的经厂。 司礼监底下有汉番两处经厂,起初只是用来教授汉番佛经的地方,后来渐渐负责印刷各种书籍、佛经、道藏,常年央着大批刷印匠、笔匠、画匠,算下来大概有一千多人。 经厂本不管装帧还是用纸,那都是极精良的,制作起来不可谓不用心。可惜由于它们出自内廷宦官之书人大多不甚看得起! 谷大用认为文哥儿如今可是东宫的人,司礼监那边肯定会尽心尽力把书印出来。 最要紧的是,文哥儿想观摩印刷和装帧过程,经厂那边是最方便的。 只要沿着万岁山下朝御马监那边走,很快便能瞧见经厂。 寻常印刷作坊为了降低成本,那都是设在城外的,文哥儿哪里有这么方便去看? 文哥儿听谷大用这么一说也颇为心动,只是他虽然经常出入皇城,却与司礼监的人不甚相熟,不知要在司礼监经厂印书得是怎么个条件。 谷大用就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说只要上头肯开口,司礼监什么都能刻,不过体量不能太大。 比如丘阁老进的《大学衍义补》,就是因为字数太多被外包给福建书坊来刊行。 文哥儿:”.......” 不愧是你,老丘!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上头开口请司礼监帮忙印书? 文哥儿转头一瞅,就瞅见朱三岁正在用“知道孤有大用处了吧”的骄傲神色坐在那儿,一副等着文哥儿跟他开口的得意模样。 文哥儿思量片刻,终归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我有相熟的书坊主可以合作。” 朱厚照很不高兴,气鼓鼓地看着文哥儿。他也想去看印书! 他都没去过万岁山那边来着! 所谓的万岁山,俗称煤山,就坐落于皇城北边,每到重阳日皇帝想登高了,可以直接登万岁山远眺,不必出城找别的山头。 据传这万岁山下都是石炭,要是闭城时缺煤炭了还可以到这儿现挖,只是也没人挖过,所以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到了明朝末年,崇祯帝便是吊死在煤山的歪脖子树上! 也不知现在那棵歪脖子树破土没。 要是从现在开始长,少说也得是一年的老树了,用来上吊绰绰有余! 文哥儿倒是挺想去这万岁山晃悠晃悠,不过沾太子的光让司礼监帮着印书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他看不起司礼监,明朝的司礼监可是一度被皇帝扶持起来跟文官抗衡的实权机构,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看不起? 他只是不能开这个头而已,他一边教太子要公私分明、不要任人唯亲,一边又借着太子的名义来个公器私用,那还有什么脸继续给太子讲学?这都不必御史弹劾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继续说出口。 文哥儿见太子气呼呼的,也没着急,慢悠悠地捧起手边的茶水啜了一口,才给朱厚照分析其中利弊。 印书是不是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外头不少书坊和佛寺都能承印,只要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反书,读书人爱捣鼓点文集显摆自己的文采很正常。 只不过今日你用这样的“小事”求破例,明日我用那样的“小事”求破例,那岂不是乱了套? “这要是被凶凶的王阁老知道了,可是会很生气的!” 文哥儿道。 他还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王恕其人。 这位王阁老执掌吏部的时候铁面无私,经常想搞末尾淘汰制把混吃等死的官员开除公职,有次他搞年终考核列开除名单,一列就是一两千人,很有当初范文正公搞庆历新政的风采。 他不仅对有编制的正经文官心狠手辣,对太医、宦官、锦衣卫这些人走后门求升迁的行为也很有意见,经常拦着不让朱祐樘给他们胡乱升职。 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的是朝廷的官员任免,坐上这个位置就是要这么铁面无私不怕得罪人。 说实话,要不是他老人家如今入了内阁,照他这横扫全朝廷的气势怕是有不少人想把这老王弄回家养老去! 所以,王阁老这人老凶了! 当然了,文哥儿也没忘记和朱厚照分享王恕特别能吃的事儿。讲都讲了,他不允许有人不知道他们大明赫赫有名的大胃王阁老! 想不想活到七八十岁还能像王阁老这样干翻满朝文武?想就每顿多吃点! 我们要见贤思齐! 每天吃得饱饱的,才能活得长长久久,每天精神十足!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王阁老。 “孤也要吃很多!” 朱厚照郑重宣布。 文哥儿把朱厚照说通了,便准备自己去找书坊主讨论这书怎么出。 不想他还没把人请到府中来商量印书的事,翌日就有旨意过来,说让他把《饮食诗话》呈上去,朱祐樘想要看看他这位小神童写的新书。 文哥儿不是头一次出书了,只不过前头的《几何学》《成语词典》以及《河西走廊》都是跟别人合著,且大多带着点工具书的味道,只有着《饮食诗话》是实实在在由他自己写出来的。 皇帝说要看你写的书,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把整理好的书稿献了上去。 文哥儿这诗话写得轻松好读,还时常夹杂点养生小知识,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反而叫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朱祐樘读着读着,时不时便会忍不住会心一笑或者比对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很有种马上站起来锻炼锻炼或者放下手头的活儿去饱餐一顿。 就,特别有感染力。 而且这书中提到不少各地的风土人情,读来着实叫人心向神往,想来每个人看到自己的家乡出现在书里时都会很开心。 朱祐樘是知晓文哥儿和太子的那番对话,才想到要讨这本《饮食诗话》来看看,读完后只觉这书深入浅出、老少咸宜,不印出来着实可惜了。 第二日丘濬和李东阳入宫讲经筵,朱祐樘便和他们提起让司礼监来印《饮食诗话》的事。 文哥儿是朝廷特许入翰林院读书的翰林秀才,从身份上来说,他也是吃公家粮的人。 既然有这么一重身份在,他写的书算在翰林院头上没问题吧?既然书能算到翰林院头上,那么让内廷来承印就很正常了,完全不算什么公器私用。 近年来各地天灾不断,朝廷在救灾赈灾、减免赋税徭役之余,也要注重对的教化和引导,不能让认为大明不得天命。 朱祐樘之所以从一开始便格外看重文哥儿这个神童,远远不仅是因为对这小孩儿的喜爱,更是因为文哥儿出生得巧。 文哥儿恰好生于弘治元年,又这般聪慧过人,朱祐樘想借他这神童名头振一振民心是很自然的事。 老天都给弘治一朝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小神童了,怎么能说天命不在他身上、怎么能说天不佑他们大明? 按照文哥儿的说法,这就是物质精神两手抓! 既要赈灾到位,也要鼓舞人心。 丘濬和李东阳都和文哥儿要好,朱祐樘便趁着他们讲学的机会把这事儿拿出来商量。 一切都要名正言顺地来,可不能让好事变成坏事。 丘濬和李东阳对视一眼,没想到文哥儿这小子印个诗话还能劳动司礼监那边出马。 既然朱祐樘都开口了,他们自是不会反对的,都表示这事儿没啥问题,他们回去后便着手安排。 文哥儿回到家,二话不说跑去找他爹,给他讲了别人家的皇帝爹是怎么宠儿子的。 你看看人家,看了儿子的文章还给写诗,跟有的追着要揍儿子的爹完全不一样! 王华:????? 王华早就知道朱祐樘脾气好,谁的进言都愿意听,却没想到朱祐樘连这种诗都愿意写。要不是文哥儿言之凿凿地把诗给背了出来,王华都怀疑这小子是在胡诌了。 王华笑道:“是要跟别人的爹看齐,我看你大先生家的教法就挺好,我去跟他取取经。” 文哥儿:”.......” 这什么爹啊,好的不学坏的学! 想想谢豆豆从小到大挨的打,文哥儿就决定闭嘴了。不攀不比,快乐做自己! 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切风平浪静。文哥儿陆续收到文徵明他们的回信,都说已经拜读过他的《饮食诗话》,依着前约给他作画题跋托人给他送了过来,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用上。 文哥儿早就收到他师兄李梦阳给写的序,现在就等着张灵那边的回信了。 许是因为文哥儿惦记得紧,没几日张灵和他哥的信也到了。 他哥说他们已经顺利和杨一清会合,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河西走廊。 张灵则表示说是人正好在长安,依着杜甫诗意绘了幅《天子呼来不上船》,怕他等急了便先给他捎过来。等他去敦煌观摩过那些唐人绘制的壁画,说不准能大有所得,到时若是他的《饮食诗话》要再版,他可以就着这句诗再画一次! 至此,《饮食诗话》早前约好的画作和序跋总算是攒齐了,文哥儿亲自把所有内容整合了起来,准备亲自跟进《饮食诗话》的装帧和印刷。 本来文哥儿还打算找熟悉的书坊主来合作的,不想谷大用听说他的《饮食诗话》成书了,便建议他先考虑司礼监的经厂。 司礼监底下有汉番两处经厂,起初只是用来教授汉番佛经的地方,后来渐渐负责印刷各种书籍、佛经、道藏,常年央着大批刷印匠、笔匠、画匠,算下来大概有一千多人。 经厂本不管装帧还是用纸,那都是极精良的,制作起来不可谓不用心。可惜由于它们出自内廷宦官之书人大多不甚看得起! 谷大用认为文哥儿如今可是东宫的人,司礼监那边肯定会尽心尽力把书印出来。 最要紧的是,文哥儿想观摩印刷和装帧过程,经厂那边是最方便的。 只要沿着万岁山下朝御马监那边走,很快便能瞧见经厂。 寻常印刷作坊为了降低成本,那都是设在城外的,文哥儿哪里有这么方便去看? 文哥儿听谷大用这么一说也颇为心动,只是他虽然经常出入皇城,却与司礼监的人不甚相熟,不知要在司礼监经厂印书得是怎么个条件。 谷大用就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说只要上头肯开口,司礼监什么都能刻,不过体量不能太大。 比如丘阁老进的《大学衍义补》,就是因为字数太多被外包给福建书坊来刊行。 文哥儿:”.......” 不愧是你,老丘!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上头开口请司礼监帮忙印书? 文哥儿转头一瞅,就瞅见朱三岁正在用“知道孤有大用处了吧”的骄傲神色坐在那儿,一副等着文哥儿跟他开口的得意模样。 文哥儿思量片刻,终归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我有相熟的书坊主可以合作。” 朱厚照很不高兴,气鼓鼓地看着文哥儿。他也想去看印书! 他都没去过万岁山那边来着! 所谓的万岁山,俗称煤山,就坐落于皇城北边,每到重阳日皇帝想登高了,可以直接登万岁山远眺,不必出城找别的山头。 据传这万岁山下都是石炭,要是闭城时缺煤炭了还可以到这儿现挖,只是也没人挖过,所以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到了明朝末年,崇祯帝便是吊死在煤山的歪脖子树上! 也不知现在那棵歪脖子树破土没。 要是从现在开始长,少说也得是一年的老树了,用来上吊绰绰有余! 文哥儿倒是挺想去这万岁山晃悠晃悠,不过沾太子的光让司礼监帮着印书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他看不起司礼监,明朝的司礼监可是一度被皇帝扶持起来跟文官抗衡的实权机构,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看不起? 他只是不能开这个头而已,他一边教太子要公私分明、不要任人唯亲,一边又借着太子的名义来个公器私用,那还有什么脸继续给太子讲学?这都不必御史弹劾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继续说出口。 文哥儿见太子气呼呼的,也没着急,慢悠悠地捧起手边的茶水啜了一口,才给朱厚照分析其中利弊。 印书是不是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外头不少书坊和佛寺都能承印,只要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反书,读书人爱捣鼓点文集显摆自己的文采很正常。 只不过今日你用这样的“小事”求破例,明日我用那样的“小事”求破例,那岂不是乱了套? “这要是被凶凶的王阁老知道了,可是会很生气的!” 文哥儿道。 他还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王恕其人。 这位王阁老执掌吏部的时候铁面无私,经常想搞末尾淘汰制把混吃等死的官员开除公职,有次他搞年终考核列开除名单,一列就是一两千人,很有当初范文正公搞庆历新政的风采。 他不仅对有编制的正经文官心狠手辣,对太医、宦官、锦衣卫这些人走后门求升迁的行为也很有意见,经常拦着不让朱祐樘给他们胡乱升职。 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的是朝廷的官员任免,坐上这个位置就是要这么铁面无私不怕得罪人。 说实话,要不是他老人家如今入了内阁,照他这横扫全朝廷的气势怕是有不少人想把这老王弄回家养老去! 所以,王阁老这人老凶了! 当然了,文哥儿也没忘记和朱厚照分享王恕特别能吃的事儿。讲都讲了,他不允许有人不知道他们大明赫赫有名的大胃王阁老! 想不想活到七八十岁还能像王阁老这样干翻满朝文武?想就每顿多吃点! 我们要见贤思齐! 每天吃得饱饱的,才能活得长长久久,每天精神十足!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王阁老。 “孤也要吃很多!” 朱厚照郑重宣布。 文哥儿把朱厚照说通了,便准备自己去找书坊主讨论这书怎么出。 不想他还没把人请到府中来商量印书的事,翌日就有旨意过来,说让他把《饮食诗话》呈上去,朱祐樘想要看看他这位小神童写的新书。 文哥儿不是头一次出书了,只不过前头的《几何学》《成语词典》以及《河西走廊》都是跟别人合著,且大多带着点工具书的味道,只有着《饮食诗话》是实实在在由他自己写出来的。 皇帝说要看你写的书,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把整理好的书稿献了上去。 文哥儿这诗话写得轻松好读,还时常夹杂点养生小知识,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反而叫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朱祐樘读着读着,时不时便会忍不住会心一笑或者比对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很有种马上站起来锻炼锻炼或者放下手头的活儿去饱餐一顿。 就,特别有感染力。 而且这书中提到不少各地的风土人情,读来着实叫人心向神往,想来每个人看到自己的家乡出现在书里时都会很开心。 朱祐樘是知晓文哥儿和太子的那番对话,才想到要讨这本《饮食诗话》来看看,读完后只觉这书深入浅出、老少咸宜,不印出来着实可惜了。 第二日丘濬和李东阳入宫讲经筵,朱祐樘便和他们提起让司礼监来印《饮食诗话》的事。 文哥儿是朝廷特许入翰林院读书的翰林秀才,从身份上来说,他也是吃公家粮的人。 既然有这么一重身份在,他写的书算在翰林院头上没问题吧?既然书能算到翰林院头上,那么让内廷来承印就很正常了,完全不算什么公器私用。 近年来各地天灾不断,朝廷在救灾赈灾、减免赋税徭役之余,也要注重对的教化和引导,不能让认为大明不得天命。 朱祐樘之所以从一开始便格外看重文哥儿这个神童,远远不仅是因为对这小孩儿的喜爱,更是因为文哥儿出生得巧。 文哥儿恰好生于弘治元年,又这般聪慧过人,朱祐樘想借他这神童名头振一振民心是很自然的事。 老天都给弘治一朝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小神童了,怎么能说天命不在他身上、怎么能说天不佑他们大明? 按照文哥儿的说法,这就是物质精神两手抓! 既要赈灾到位,也要鼓舞人心。 丘濬和李东阳都和文哥儿要好,朱祐樘便趁着他们讲学的机会把这事儿拿出来商量。 一切都要名正言顺地来,可不能让好事变成坏事。 丘濬和李东阳对视一眼,没想到文哥儿这小子印个诗话还能劳动司礼监那边出马。 既然朱祐樘都开口了,他们自是不会反对的,都表示这事儿没啥问题,他们回去后便着手安排。 . 第264章 第 264 章 / 李东阳一回到翰林院,就跟文哥儿讲了这事儿。 你的书现在不是你的书了,现在它是翰林院的书,你不用自己去找人出书,到时候对接一下司礼监经厂那边就完事。 说完了,李东阳还很是复杂地看了文哥儿一眼,真不知道这小子走的是什么运道,居然能让陛下这么上心。他感觉这小子也没干什么溜须拍马的事啊? 见文哥儿也是一脸迷茫,明显不是他自己找太子走的后门,李东阳便道:“既然陛下开了口,你只管等着就是了。正好让经厂那边拿你的《饮食诗话》给他们练练手,免得他们的手艺生疏了。” 按照明朝的户籍管理制度,匠籍的后代必须当工匠,不过也不是绝对的,要是这家人生了两三个儿子,留一个下来干活就行了;要是生了四五个儿子,得留两个;要是生六个以上,得留三个。 剩下的那些孩子可以凭借自己的能耐去干点别的事,倒也不是非得子承父业不可。 至于那些继承了父亲手艺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得走正经流程了。 他们可以视个人情况决定来不来京师轮班。 要是愿意来轮班替朝廷干活,可以意思意思地从工部拿点俸粮;要是不愿意,那就纳银免班,你给了钱朝廷就能拿来雇人补缺。 有些手艺好且离得远的,算了算来回的路费以及长达数年的误工费,觉得还是纳银划算,不少人便决定直接给朝廷交钱。 这来给朝廷轮班一轮至少是一两年,朝廷不安排活就闲着,期间也不能去接私活,手艺可不就容易生疏吗? 首发网址. 难怪但凡有点本事的匠人宁愿交钱都不愿意来轮班,只有那些个手艺寻常的愿意来混日子。 文哥儿琢磨了一下司礼监经厂的情况,明白了! 光禄寺对应的是改开前的国营饭店,对顾客爱答不理还没人敢投诉;司礼监经厂大抵就是改开前的国营工厂,朝廷安排多少活干多少活,不管干得好不好都没几个工资,干得太快太好还要被同事埋怨:“少干点吧!你这么努力,岂不是显得我们在偷懒?” 这可是个除了当官外人人都要无偿为朝廷义务劳动的时代,干多干少都没钱,大伙偶尔想要摆摆烂也是人之常情!文哥儿也不是非要自己去找人印不可,既然当今圣上金口玉言说要让司礼监帮他印,那他就去观摩一下司礼监名下的国营印刷厂好了! 下午文哥儿溜达去见朱厚照,就见朱厚照一脸郁闷地坐在那儿。 文哥儿奇道:“怎么了?” 朱厚照已经得知了他父皇要让司礼监印《饮食诗话》的事,气呼呼地说道:“孤不行,父皇为什么可以!” 都是让司礼监印书,怎地他父皇吩咐司礼监那边就行了! 文哥儿就把其中的不同给朱厚照讲了讲,他也是没想起自己还是个翰林秀才来着。 翰林院本来就是皇家御用秘书团,挂在翰林院底下的书由皇家御用印刷厂来刊印有问题吗?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就是名正言顺。 这个理由要是由他自己来讲,未免有种厚颜无耻钻空子的嫌疑;可要是由朱祐樘这个大明一把手来讲,那就是皇恩浩荡啊! 想想看,如果你是翰林官,难道你不盼着将来哪天也享受这种由圣上钦点皇家印刷厂帮你出书的殊荣吗?就算你不是翰林官,难道你不盼着你儿孙以后能入翰林院吗? 所以就算是同样一件事,由不同的人做出来也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和评价。 文哥儿给朱厚照举了个例子,比如一句“下雨天,留客天”,出自主人家口里和出自客人口里,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主人家说“下雨天,留客天”,是热情地挽留自己的客人;要是主人家没有留客的意思,客人却还腆这脸说“下雨天,留客天”,这人听起来就很不要脸啊!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入春后雨水就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临近清明这段日子更是时常来个斜风细雨。 朱厚照听到外头的雨声,当即拍着手活学活用起来:“下雨天,留客天!你今儿住宫里!” 文哥儿:“…………” 文哥儿道:“这么小的雨,殿下就不必留客了。” 既然下雨没法出去玩沙子,文哥儿就拿着“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这个段子给朱厚照讲起了标点符号的妙用。 朱厚照没想到一句话还能有这么多玩法,兴致勃勃地跟文哥儿学断句。 文哥儿见朱厚照这么有兴致,便提笔给他写了几句巧联,锻炼他的断句能力。 很不错,文言文断句题可是后世高考考生们的一大苦恼,咱大明的太子三岁就能拥有!! 不用客气,他教起太子来就是这么地尽心尽力! 朱祐樘亲自发了话,没过几天文哥儿就受邀去参观皇家印刷厂(司礼监经厂)。 朱厚照没出过北边的门,得知文哥儿要去经厂玩耍,怎么都不肯被落下。 文哥儿只得让人去请示朱祐樘这个当爹的。 朱祐樘那边很快派人过来护送太子去皇城北边玩耍。 领头的还是拿着大汉将军编制的老熟人,杨玉他哥杨玺。 东宫一行人兴冲冲往玄武门外溜达。 出了玄武门就能看到万岁山,不愧是当皇帝的,直接圈了一座山当后山,登高望远不求人! 据传这山头起初瞧着只是个矮土堆,还是当初朱棣在此兴建皇宫时听从姚广孝的建议,硬生生用挖护城河以及太液池的土堆到现在这么高,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朱厚照坐在腰舆上好奇地仰头看高高的万岁山,依然觉得到处都很新鲜。要不是文哥儿说他出行要有太子的样子,他都要下地到处乱跑了! 文哥儿也是第一次来到皇城北边,跟朱厚照一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只觉这皇家公园特别适合遛弯,绿化到位、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路还修得齐齐整整,不多来走走可惜了! 由于有文哥儿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对皇城了解最多的杨玺便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从万岁山周围的情况。 万岁山往西走是太液池。 太液池周围有不少佛殿道宫,满天神佛任君选择,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帝后他们想拜哪个去哪个,求神拜佛不必出皇城,方便! 万岁山往东走就是御马监。 御马监可不仅养御马,还养了很多狗狗。 去年因为各地天灾不断,光禄寺上书表示这些牲口吃太多肉了,人都在节省它们怎么可以继续这样大鱼大肉。 朱祐樘便依着光禄寺的意见清退了七十多只狗狗,其中包括两只特凶特能吃的!文哥儿听得啧啧称奇。 大明经济不景气,连御狗都要辞退,好好的铁饭碗一下子没啦! 既然有狗狗,那必然有猫猫! 文哥儿立刻追问:“那宫里有养猫吗?” 杨玺道:“猫都养在乾明门那边,就是不远处我们能瞧见的那道门。乾明门这边过了玉和桥就有酒房、花房、仓库,所以养了十多只猫来捕鼠。” 文哥儿听得直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撸皇家猫猫就去乾明门。 这么说来,皇家猫猫也要抓老鼠! 既然提到了宫里养的猫猫狗狗,杨玺就顺嘴提了一句临近校场那边的豹房。 如今豹房还养着七只土豹来着! 这些个土豹可比人能吃了,一天要吃掉十几斤羊肉! 寻常人家一年都不知道吃不吃得上十斤羊肉。 文哥儿听得心有戚戚焉,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出生以来吃羊肉的次数,还真吃不到十几斤。 看看这皇家豹豹,天天吃,顿顿吃! 不过,怎么感觉这豹房听着有点耳熟? 文哥儿还没琢磨明白呢,就瞧见旁边的朱厚照眼睛熠熠发亮地开了口:“有豹子吗?豹子在哪里!” 文哥儿:“……” 总觉得这小子不仅听到打仗就兴奋,听到猛兽也会兴奋啊? 大明,危! 文哥儿恐吓道:“我们是去司礼监经厂的,可不能到处乱跑,要是乱跑下次可就出不来了。” 朱厚照听了有些失望,不过为了下次可以继续出来玩,他也没有吵着去看豹子。 一行人边走边聊,一路上看什么都觉得挺有趣。 文哥儿还有点可惜路上都没偶遇到猫猫,司礼监经厂就到了! 朱厚照一到地方马上跳下地,开开心心地蹦跳几下活动筋骨。 跟文哥儿相处越久,他在文哥儿面前就越没有太子样子了,要不是远远瞧见几个内侍出来相迎,他还得上蹿下跳好一会才能宣泄掉乖乖憋在腰舆上那么久的郁闷。 司礼监那边得知太子要过来,自然是严阵以待。 内侍们恭恭敬敬地朝朱厚照行了礼,引着他们入内参观大明皇家印刷厂。 工匠们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写字的、作画的、雕版的、刷印的、摺配的、装帧的,可谓是一应俱全,堪称是组成了印刷书籍的全人力流水线。 文哥儿的《饮食诗话》有插画和题跋,这些部分需要有一定技术水平的人才能完成。 瞧见太子都亲自过来了,司礼监的人笑呵呵地把有真本事的工匠都挑出来给他们露一手,好叫文哥儿亲自挑一挑谁能负责题跋和插画的雕版工作。 到底是自己的新书,文哥儿也非常上心,没一会就发挥自己从小锻炼出来的社交水平与工匠们熟稔起来。 本来突然有新活要干,大伙都有点不甘不愿,这会儿见了太子和传说中的小神童,所有人振奋起来。 太子就不说了,那可是大明未来的一把手啊! 还有这位小神童也是京师最有名的小孩儿,谁家教小孩的时候不得说一句“你看看人家王家小神童”? 别的不说,光凭人小神童亲自过来跟进(甚至把太子都给领了过来),他们就得尽心尽力把这本书给印好! 要是有机会捎一本回家去,他们就可以给家里那些个小兔崽子瞧瞧人神童的新作! 到时还能跟别人好好吹嘘一番——瞧瞧,我的名字也写在书上哩! 众匠人一改先前那没精打采的模样,摩拳擦掌地向文哥儿一行人展示起自己的看家本领。 文哥儿压根不知晓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名人效应”。 他瞧见匠人们这么积极表现,还道是自己早前想错了。 看看人家这精神面貌,哪里有半点磨洋工熬日子的应付态度? 可见人不能先入为主地带上刻板印象! 像光禄寺那样集体摆烂的摸鱼衙门终归只是少数!! . 第265章 第 265 章 / 文哥儿自己也是外行,在经厂里面转悠了一圈,现场观摩完一本明朝线装书的诞生过程,只觉获益良多。 正好有别的书开版再印,文哥儿还兴头十足地跟朱厚照一起体验刷印匠的活儿。 简单来说就是把纸放到雕好的印板上,用毛刷刷刷扫扫。 瞧着那油墨随着一次次的刷扫一行接一行地浮现在纸上,着实别有一番趣味。 朱厚照也觉得很惊奇,自己要写这么多字得写老半天,这刻到印板上就只需要这么轻轻刷几下就好! 文哥儿玩够了,便就着现成的教具给朱厚照介绍起印刷术的诞生和发展过程。 在印刷术出现之前,大家可谓是一书难求,想看书全得靠手抄,且不说字多点的书抄起来有多慢,就说别人愿不愿意让你抄都是个问题。 现在大家仍沿用的雕版印刷术,最开始是唐朝人琢磨出来的。 唐代最流行的两样印刷品是历书和佛经。 佛经自不必说,唐朝一度信奉佛教,佛经大抵是家家户户都喜爱畅销书。 历书就更重要了,历书上面一般写有一年四季的节侯,可以依照它来把握农时,甚至还可以用来择吉避凶,每到年头谁不想弄一本回家? . 只是这东西通常只有达官贵人能获赐,普通人想要怎么办?民间商贾看到了商机,捋起袖子就是印! 有些坏了良心的商贾因为拿不到朝廷推算的正版“太史历”,索性闭起眼就是一通瞎编。 巧的是,他的同行往往也是瞎编的! 有时候把两本不同的历书一比对,好家伙,这边说今儿三十、那边说今儿初一,这边说是吉日、那边说是凶日! 你说小老该信谁? 这可不是笑话,唐人笔记之中就有瞎编历书被逮去见官的记载。 由此可见,盗版害死人啊! 自宋朝以来,读书人地位大大提升,出版印刷迅速兴旺起来,不仅孔孟之书到处都能买,各种闲书也逐渐多了起来。 光是托名苏东坡出版的笔记和文集就多不胜数。 苏轼这家伙还点评说李白写诗太放荡不拘、用词纯属乱来,不像杜甫那样把格律用得出神入化,才叫不少阿猫阿狗的仿作都敢挂名为李白所作。 结果到头来自己的伪作也养活了不知多少书商! 所以读书人呐,最好还是不要对别人指指点点。 今日他们对前人指指点点,明日后人也对他们指指点点! 朱厚照虽然没听太懂,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李白的诗,他跟小先生读过;杜甫的诗,他跟小先生读过;苏轼的词,他也跟小先生读过! 所以这是三个很会写诗作词的大文豪之间的八卦! 朱厚照一脸严肃地点头应和:“指指点点,不好!” 东宫一行人在司礼监经厂玩耍半日,又循着原路返还。 到了朱厚照如今居住的东六宫外,文哥儿便不随他进去了,挥挥手朝朱厚照作别,溜溜达达地径直出宫去。 杨玺要去向朱祐樘复命,顺便送了文哥儿一程,两人自是又熟稔了不少。 这一送就送到了内阁外。 不用说,文哥儿又一脸自然地去找老丘一起下班了。 才七岁就把内阁当自己家晃来荡去,也就只有他王七岁有这么个胆子。 文哥儿挥别杨玺,正要去寻丘濬,就碰上个熟人,是当初在四夷馆学外语的徐富。 徐富家中明显也是有些门路的,这不,经过了三年一度的考核,这就调到内阁诰敕房来了。 作为直接跟内阁对接的办事译字官,只要没什么外务相关的文件,他便没什么活需要干,可见是个相当清闲又很有面子的职位。 明朝一年到头又有多少外务需要内阁处理? 想想就特别适合摸鱼啊! 文哥儿一见着徐富,不知怎地想起当初戏言钱福、徐富、靳贵三人的名儿格外吉利。 如今徐富和靳贵各有前程,钱福却是打算归家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走。 文哥儿很是感慨了一番,不由约徐富下次有空要一起聚一聚。 徐富自是一口应下。 文哥儿别过徐富去找丘濬,才刚跑过去,就察觉刘健他们都转头瞅着自己。他眨巴一下眼,奇道:“怎么了?” 刘健道:“你小小年纪的,倒是知交满天下。”快到下衙的点了,大伙都没什么事干,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便都静下来听了一耳朵。 于是就听到文哥儿前脚被御前的锦衣卫送来,后脚又和诰敕房的译字官聊上了,聊着聊着还约着一起去跟钱福他们这些翰林官聚会。 这不是知交满天下是什么? 文哥儿听刘健那么一说才知道他们堂堂大明阁老,居然还偷听小孩子讲话! 他跟刘健掰扯起来,说自己四岁的时候就认识徐富了,算得上是好几年的老交情了,可不是诰敕房才和他好的! 他认识徐富的时候,徐富还在四夷馆埋头苦学呢! 刘健闻言乐了,这小子横算竖算都才七岁,算下来三年却是称得上是老交情。 这份与人交上朋友便能长久往来的能耐,倒是许多人都没有的。 丘濬收拾收拾,与文哥儿一起往宫门外走,听文哥儿讲了一路司礼监经厂的情况。 等出了东长安门,丘濬才说道:“你如今越得圣心,往后便会越受瞩目,切记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 照着如今这情况,朱祐樘明显是想把文哥儿这个出生于弘治元年的神童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对文哥儿来说是有好处的,至少他能轻松做成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可要是将来哪天他表现得不够好,那他享受过的一切优待都会被人反复攻讦。 文哥儿听着丘濬的殷殷叮嘱,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本来就不觉得能被他们大明的大老板和小老板另眼相待是一件多值得骄傲的事,自然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得意忘形。 《饮食诗话》还在的印刷筹备中,刘存业请求归家侍亲的折子就递了上去。 本来刘存业还没在翰林院干满六年,理论上是不能归家去的,可大明本来就讲究“以孝治天下”,如今刘存业哭求归家尽孝,朱祐樘读了以后觉得不忍拦着,很快就批复了,表示允他暂且归家侍亲,安顿好家中一切再归来复职。 文哥儿听说刘存业获准归家,便邀上徐富他们一起正式给刘存业践行。 刘存业看着在京师结交到的好友们,千言万语化为一杯清酒,统统灌到了肚子里,只留下一句“来日再见”。 文哥儿道:“等《饮食诗话》印出来了,我一定托人送一本到宛城去。” 刘存业道:“若是找不到人相托也不打紧,等我日后归京再跟你讨要。” 文哥儿点头表示知道了。 既然知晓必然还有再见之日,别离便没有那么伤感了。 到践行宴散场时,又是刘存业和靳贵送喝得烂醉的钱福回去,钱福酒品可不太好,一路上还闹了不少笑话。 文哥儿缀在后头看着钱福发酒疯,只能直摇头。 跟钱福当同僚可太不容易了! 想想钱福也说要归家,现在刘存业已经获准了,不知钱福什么时候提出要走。 文哥儿第二天便私下找钱福聊起这事儿。 钱福一脸酒还没醒的颓丧模样,文哥儿都怀疑他昨天回去后是不是又跟别人续摊了,要不怎么都睡了一晚了还满身酒气? 听文哥儿絮絮叨叨地问起他的归期,钱福总算是睁开眼,有了那么一点就醒的模样。他笑睨着文哥儿,问道:“怎么?舍不得我走?”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道:“有那么一点,但不多!” 钱福抬手薅了他脑袋一把,笑着说道:“有那么一点就足够了,人这一辈子能碰在一块已经是极大的缘分,何况我们还相识了这么多年。” 文哥儿道:“你等我的《饮食诗话》印出来再走好不好?” 钱福瞅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合上眼坐在那儿补觉。 许是因为打定主意要远离官场,他这摸起鱼来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了,索性一点活都不干,大白天就靠着椅背呼呼大睡! 文哥儿见钱福这般模样,也没好再劝,只能唉声叹气地入宫跟朱三岁一起观察草莓苗苗。 过了清明,草莓就开始疯长,文哥儿便每天定时带着朱厚照一起观察它什么时候出花苞。要是它开花了,他们就可以给它人工授粉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清明后特别适合送别,刘存业刚走没多久,都还没等草莓正式开出花来,钱福又上书表示自己体弱多病,不能胜任如今的官职,提出归家养病去。 比起刘存业的一片孝心,钱福这道折子让朱祐樘很不高兴。 主要是吧,先走了一个榜眼,现在状元又要走,朱祐樘觉得这是在落他面子。 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他们效忠吗? 他难道真的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要不怎么不仅天灾不断,连人才也留不住? 朱祐樘怒火中烧,并没有批准钱福的请辞。 钱福开始称病不出门。 感受到朱祐樘近来心情不佳,连翰林院的气氛都低迷了几分。 有人轮番去钱福家劝说,大多怒气冲冲地走了,想来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李东阳得知钱福称病不出,还把不少同科进士都得罪了,不由私底下找文哥儿问:“你怎么没去劝一劝?” 文哥儿道:“我没劝动。” 李东阳闻言也只能摇着头说道:“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只求一个金榜题名。他倒好,得了状元没几年便请辞。” 对这样的后辈,李东阳他们大抵都有些怒其不争。 文哥儿下午进宫,就见朱厚照一脸郁闷地坐在那儿。 文哥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朱厚照道:“父皇不肯陪我玩。”自从文哥儿开始入宫给他讲学,他和他父皇母后每天几乎都要一起玩上好一会,最近朱祐樘却是没什么耐心陪他玩。 他还很郁闷地跟文哥儿嘀咕起他父皇得了空便跑去跟个叫李广的太监待一起的事。 他父皇还背着他吃吃喝喝,他都看见了! 吃好吃的,不带他吃! 文哥儿:????? 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一提到好吃的,文哥儿立刻就来了兴趣:“吃什么好吃的?” 朱厚照就给文哥儿描述了一下,说是圆溜溜、红通通的,一口就能吞下去;吃完还喝一种他没见过的饮子,他昨天远远瞧见后跑过去说想尝尝,他父皇都不肯给他尝,明显是想偷偷吃独食! 他已经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儿啦! 他父皇宁愿跟李广都玩不跟他玩! 李广是坏蛋,记在小本本上! 文哥儿:“…………” 听这描述,怎么感觉朱三岁他爹在嗑丹药喝符水?! 他们这位陛下瞧着年纪轻轻的,这么早就效仿秦皇汉武沉迷封建迷信的吗?!! . 第266章 第 266 章 / 文哥儿听朱三岁在那嘟嘟囔囔,直说李广是坏蛋,他笑着说道:“可不能这么说。” 朱厚照很不满地看向文哥儿,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怎么可以不站我这边”。 文哥儿道:“陛下要是对殿下说我和杨玉是坏蛋,也不跟你说我们怎么个坏法,只勒令殿下不许再跟我们玩,殿下会不会生气?” 朱厚照听了这话,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他气哼哼地道:“当然会生气!” 文哥儿道:“这就对了。你要是真觉得那李广不好,你得先说出个所以然来。陛下那么英明,你说的话有道理陛下自然会听;不然你就是无理取闹,陛下听了殿下的话会很生气的。” 朱厚照就是不乐意他父皇陪他玩耍,还背着他吃好吃的喝好喝的,哪里说得出李广坏在哪里哟! 见朱厚照不吱声了,文哥儿便继续说道:“殿下想想看,你要是生着一个人的气,是不是更不爱跟他玩了?” 朱厚照不甘不愿地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可是,孤还是不高兴。”朱厚照咕哝。 到底是才三四岁大的小娃儿,还是最想要父母关心的年纪,碰上这种事哪里能开心得起来。 文哥儿想到翰林院近来那低迷的气氛,隐约有些明白朱祐樘最近为什么越发沉迷丹药符水。 . 想想也很正常,朱祐樘登基时才十八岁,搁后世估摸着还是个学生,如今登基六七年,算下来也才二十出头。 就这么个年纪,已经要当大明一把手,每天下的命令可能影响到千千万万人,偏偏老天还很不给他面子,时不时就来个旱涝灾害、地震彗星。 这搁谁心理压力不大? 估计最近刘存业和钱福轮番请辞让他心情不佳,火气又因为性格原因憋在心里散不出去,就开始寻求一点物理减压方法了。 要是正好有个人在旁边鼓吹一下,说什么“效果好不好,一嗑就知道”“先进炼丹技术,一颗烦恼全消”“每天坚持喝一杯,健康不止多一倍”“男人,要更懂得爱自己”,谁听了能不心动啊! 皇帝身边不可能每个人都那么刚正不阿,坚决不走歪门邪道,像那个叫万安的首辅不是还用奏折和宪宗皇帝交流“房中术”吗? 奏折都能写成小黄书,皇帝首辅来回分享了满满一箩筐,人家当太监的思想觉悟低一点、想靠给皇帝献个丹药符水升职加薪有什么稀奇? 人之常情,都是人之常情! 瞧见朱厚照那气闷不已的模样,文哥儿给他介绍道:“陛下吃的可能不是好吃的,而是丹药,小孩儿吃不得。” 朱厚照不明所以:“丹药是什么?” “殿下知道《神农本草经》是怎么来的吗?”文哥儿问。 朱厚照闻言摇了摇头,不明白文哥儿怎么突然这么问。 文哥儿道:“传言神农尝,知其平毒寒温之性,逐一分辨出其中能吃的、能入药的,教导播五谷、知药理。实际上历朝历代都很注重编修《本草》,每一代人都会往《本草》里增加一些新发现的药材以供后人使用。” 文哥儿倚在朱厚照对面,慢悠悠地给朱厚照介绍起来。 “如今草木、金石、鳞、禽、兽、虫、介等等皆能入药,它们能被写进《本草》,便代表着它们救活过不止一条人命。别看我们如今拿到的《本草》只是薄薄的一本,里头记录的每一味药材背后都是一代代先祖以血肉之躯试出来的宝贵经验。” 文哥儿给朱厚照介绍完了,又和朱厚照说起丘濬前些年想列纲目重新整理《本草》的打算。 当时丘濬觉得如今刊行的《本草》又有了许多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可一下笔却想到自己四十余年没出京师,担不起重编《本草》的要责。 老丘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嗜书如命的人,这辈子基本算是能读的书都读了个遍,面对《本草》却仍觉得自己没资格落笔! 文哥儿娓娓说道:“这依靠千千万万年经验以及千千万万条人命写出来的《本草》,丘阁老他们尚且觉得还有许多不周全之处,可见对待要入口的药物得多慎重。唐代的刘克庄有句诗说‘安知尝试者,来’,说的就是探知药理之不易!” 朱厚照没读过《本草》,可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本草》是一本很厉害的书。 他跟着文哥儿念起诗来:“安知尝试者,来!” 见朱厚照认真听讲,文哥儿便笑眯眯地抄过一张大大的白纸列出一颗道教中成药(丹药)理论上必须配备的说明书来。 这丹药名称是啥?成分是啥?规格是啥?谁研发的?生产日期是啥时候?有效期是多久?具体有什么功效?具体用量是多少?具体怎么个用法?用药有什么禁忌?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问题也是需要好好探讨一下的—— 炼丹场地在哪里?炼丹场地环境是否符合炼制丹药要求? 具体有谁参与了炼丹过程?参与制作丹药的相关成员有没有每年定期进行健康检查? 使用的药材有哪些?产地在哪里?有检测过每样材料本身是否有毒性吗?材料本身有毒的话是否炮制得到位?有检测过各种材料混合起来会不会产生毒性吗?混合后有毒性的话炼丹过程中使用什么方法消除这种毒性? 有进行药品检验和临床试验吗?有步骤明确、数据详实的检验记录和试验记录吗?能保证检验结果和临床试验结果真实可靠吗? “这么多的吗?”朱厚照被震住了。 看着文哥儿满满当当列了满纸内容,朱厚照只觉脑袋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吃一颗那种圆溜溜的玩意要考虑这么多。 这么麻烦,他都不想吃了!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我临时想的,肯定没想全,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刚才不是说了吗?入口的东西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难道殿下觉得你和陛下的性命不值得这样珍重?” 朱厚照听了觉得有理。 文哥儿又对朱三岁用起了忽悠:这些不一一弄清楚,吃丹药吃出毛病来还跑去埋怨神仙和祖宗们,说人家神仙好心好意赐下的仙方有问题、祖宗千辛万苦试出来的药材根本没用,神仙和祖宗们岂不是要生气! 偷偷乱吃,神仙和祖宗不保佑他们啦! 要是神仙和祖宗生气了不愿意保佑他们,什么神丹仙丹都不算数了,吃了统统等于白吃! 文哥儿很是忧愁地朝朱厚照叹气:“怎么办才好哟!” 朱厚照听了也是忧心忡忡:“怎么办才好哟!”他拧着小眉头思索了老久,终于想出个好主意来,“孤去让父皇挨个问清楚,不让父皇偷偷乱吃!” 文哥儿听朱厚照这么说,便逐项逐项地给朱厚照解释起这些要求的重要性来,大抵就是“标准不落实,神仙不保佑”。 神仙丹药不易得,必须每一步都落实到位啊! 既然都相信嗑药能长命了,那就必须足够虔诚足够用心,绝不能因为任何一个环节的马虎导致嗑错药! 总而言之,如果这丹方用了颗羊屎蛋子,那就必须追溯到拉这颗羊屎蛋子的羊吃过什么草! 要是嗑了药没用,咱可以追责这只羊吃错草! 朱厚照瞳孔地震:“羊屎蛋子?”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羊屎的形状,小小的、圆圆的,跟蛋似的,咱老给它的爱称就是羊屎蛋子。 朱厚照依然很震惊。 搓药丸还会用羊屎蛋子?! 文哥儿见朱厚照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顺嘴给朱厚照讲起历代《本草》里记录过的羊屎蛋子妙用。 比如你要是无故呕吐酸水不止,就取十颗羊屎蛋子用两合好酒煎成一合妙药,灌下去以后马上就好啦! 你要是才五六岁那可就幸运了,可以不用灌下十颗羊屎蛋子那么多,五颗羊屎蛋子足矣!! 至于什么牛屎马尿,自然也各有妙用! 再不济,驴屎猴屎也是可以应应急的。 真正的勇士,敢于尝遍世间一切热粪!!! 咱老祖宗,多么勇敢! 朱厚照:????? 谢邀,现在一点都不想生病了。 文哥儿跟朱厚照瞎扯完,继续给朱厚照讲些“忠言逆耳利于行”之类的典故,并且暗搓搓表示朱祐樘听了这个“丹药安全标准”说不准会生他们的气,他这个当儿子的要是担心朱祐樘更不愿意陪他玩就别讲算了。 你不讲我不讲,大家都当不知道,世界安宁又太平! 朱厚照一下子被激出气性来了:“就要讲,孤就要讲!” 他就不信了,他可是父皇的亲儿子,父皇难道还能更喜欢李广不成?! 当天傍晚,朱厚照就拿着那满满一纸的《丹药安全标准》去找朱祐樘。 朱祐樘最近情绪低迷,都没翻看东宫那边送来的课堂记录,自然不知道自己偷偷嗑药的事被儿子讲给了他小先生听。 听人来报说朱厚照一定要见自己,朱祐樘揉了揉额角,最终还是叹着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厚照气呼呼地瞪了一眼拦着不让自己直接往里跑的内侍一眼,抱着那份《丹药安全标准》蹬蹬蹬地跑到朱祐樘面前,吧啦吧啦地给他父皇灌输起“嗑药不规范,神仙不保佑”的科学观念来。 朱祐樘听见自家三四岁大的崽子冲上来就连比带划地讲了半天,只觉脑仁隐隐作痛,都没闹明白他到底在讲什么。 朱厚照讲了半天,见他爹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有点茫然,顿时气闷起来:他怎么就没他小先生那么会说呢! 朱厚照没办法,只得把自己揣过来的《丹药安全标准》塞给朱祐樘,嘴里说道:“看!看这个!” 朱祐樘接过一看,才知道自己服食丹药符水的事被朱厚照瞧了去。 这小子甚至还拿这事去跟他小先生讨论。 朱祐樘有点不高兴,不过对上儿子急切又关切的眼睛,又把心里头那份不悦压了下去。 他看完文哥儿写的那份《丹药安全标准》,再听朱厚照在边上一个劲叨叨什么“不落实,不保佑”,心里不免也泛起嘀咕来:这说法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朱厚照见终于说动了自家父皇,立刻让朱祐樘赶紧让李广来现填一下。 他们东宫的内侍,考试可都是提笔就来的,没道理父皇跟前的大太监还没他们东宫的小太监牛逼! 朱祐樘耳根子素来软得很,听着儿子在旁边央求,想了想便依着他的意思让李广过来填一填这份安全标准。 朱厚照顿时来劲了,兴冲冲跑到李广面前说他来读题,李广来答题。 他可是有着丰富监考经验的厉害考官,监考一个李广绰绰有余! 见朱厚照这般开心,朱祐樘只觉心情松快了不少,笑着对李广说道:“你便照着太子的意思做吧。” 李广:“…………” 听着小太子一边念题一边催促说“快写快写”,李广额头开始冒汗。! . 第267章 第 267 章 / 在朱祐樘看来,文哥儿列出来这些内容虽然琐碎了些,却也并不过分。 要入口的东西自然是要慎重一些为好,要是因为人为的差错而让这些丹药没能发挥作用,确实是辜负了神仙赐下丹方的美意。 李广既然把药献了上来,应当不至于连七岁小孩能想到的东西都没考虑到才是! 此时此刻,李广的内心是惶恐的,他着实被太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是他知道朱祐樘心里的想法,那肯定会替自己叫屈:那是七岁小孩吗?那真的是普通的七岁小孩吗?你见过七岁能出好几次书(哪怕是第二作者)的小孩吗?你见过瞅见颗丹药就能借题发挥这么多的小孩吗?! 一开始,李广还能答上来,答着答着手就开始颤抖起来,尤其还有朱厚照在那一个劲地催,他的脑子更是根本运作不起来,连现编都做不到! 眼看一滴浓浓的墨汁滴到了纸上,李广知道自己要完了。他颤着手把笔搁下,朝着朱祐樘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哭诉自己只是看朱祐樘心情不佳才献上丹药符水,没有考虑周全。 朱祐樘是个极念旧情的人,见李广哭得这般情真意切,便有些心软了。 虽然李广说不清楚丹药的由来,可到底只是为他着急…… 朱厚照见李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愣了一下。 接着朱厚照脑子里忽然就灵光一闪,拉着朱祐樘开始背《出师表》:“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 朱祐樘本来已经要让李广起来的,听朱厚照脱口背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微微讶异,转头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见他父皇没看向李广了,立刻抓紧机会继续背书:“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朱厚照背完了,拉住朱祐樘的袖子表示可不能让李广哭一哭就算数了,他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丹药冒充神丹,神仙肯定会生气的!要罚他,按规矩罚他! 朱祐樘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怎地想到了“曾参教子”的典故。 曾参的妻子要去逛集市,他儿子哭着要跟上,他妻子说:“你乖乖回去,回来后杀猪给你吃。” 等他妻子回来,曾参要去杀猪,他妻子忙说:“刚才和小孩子开玩笑而已。” 曾参摇着头说:“我们不能和小孩子开玩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能跟着父母学、接受父母的教导。你现在欺骗他,就是在教他怎么欺骗别人。而且你这次骗了他,下次他就不信你这个母亲了,你以后还怎么教导他呢?” 于是曾参就真的把猪杀了煮给儿子吃。 这强调的就是父母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朱祐樘犹豫起来。 比起现在就开口免除李广的所有罪责,还是太子的教育问题最重要。 小神童把太子教导得很好,连这么长一段《出师表》都教太子背出来了,他这个当父皇的不能不言传身教。如果他现在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追究李广,以后太子哪里还听得进这些道理? 大不了回头再给些赏赐安抚一下李广。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转开眼没看李广,而是命人进来把李广带下去,交给司礼监那边审治。 司礼监本身就是太监主事,照理说应该不会太为难李广才是。 反正不管最后怎么处置,至少姿态已经摆出来了。 朱厚照压根不懂“宜付有司论其刑赏”具体是怎么个刑赏法,不过见面如死灰地李广被拖下去后他就高兴了,开开心心地拉着朱祐樘夸道:“父皇,棒!” 朱祐樘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把小娃娃抱到了膝上,笑着问道:“今儿你小先生就给你讲了这个?” 朱厚照思索片刻,开始给朱祐樘分享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讲课内容。 羊屎蛋子! 像父皇这么大,需要十颗! 像他这么小,只需要五颗! 朱祐栓:&34;&34; 朱厚照热情地给朱祐樘分享完羊屎牛屎驴屎猴子屎,最后很是感慨地表示自己要好好吃饭,坚决不能被灌羊屎蛋子,五颗也不要!!! 到晚膳送上桌的时候,朱祐樘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很认真地多吃了几口饭菜。 谁会想吃羊屎蛋子呢 朱厚照这混账小子,居然还把颗数记得清清楚楚! 描述得过于具体,以至于难以忘记,更做不到不去介意! 另一边,文哥儿并不晓得羊屎蛋子给当今皇帝与当今太子脆弱的心灵留下了巨大阴影。 他溜达回家照样好吃好喝好睡,没和人讲起皇帝嗑药的事,只是第二天跟李东阳告了个假,溜达去太医院给他们来了份《医药安全标准》以备不时之需。 没办法,他可是给朱厚照弄了一份的。要是朱厚照真给弄到朱祐樘面前去,回头吃太医院开的药也讨要一份药品说明书,那太医院不是集体歇菜了吗? 怎么说都是一直无偿给他提供这么多医学资料支持的小伙伴,他可不能不给太医院这边提个醒! 文哥儿也没提丹药之事,只说自己在给太子讲学时不小心提了一嘴,不知太子会不会向朱祐樘提及这玩意。 有备无患绝不是坏事! 御医们轮流传看着文哥儿那份据说已经献给太子的《医药安全标准》,一时有些沉默。 要知道太医院的御医们因为专门给达官贵人治病,那可都是一切以保守治疗为主。 毕竟只要在自己手上没出事那就是万事大吉,要是乱用药导致出了什么事,责任不是得自己全背了?所以用药嘛,尽量不用重的,要是侥幸治好了那是功劳一桩,要是没什么效果那也不至于死人。 本来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够小心的了,看了文哥儿这份标准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把每个环节都考虑得明明白白啊! 整个标准要是能落实下来,追责时谁该负责任倒是一目了然。 像用的这个药方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具体药效如何、用量多少,用了哪些药材以及药材要如何炮制如何配伍,真正有本事的医者本来就该烂熟于心,回答起来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至于这什么临床试验,不就是他们一直在整理记录的医案吗?他们要是没有一例例治疗成功的医案作为理论支持,也不敢随随便便用药的!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负责任的医者脱口就能说出的东西。 照着标准来好啊! 保命的事,永远不嫌麻烦! 只不过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可能会混不下去而已。 谁会担心、谁会害怕,他们可不晓得。 反正他们是不带怕的。 御医们开起研讨会来已经很熟练了,没一会就把跟他们相熟的孙院判也拉了过来,热热闹闹地进行一场关于《医药安全标准》的探讨、补充和落实的讨论。 孙院判从第一天见到文哥儿起,就知道这小子不一般,听了事情原委之后更是意识到机会来了。 要是这个标准能由他这个院判来指定和推动,他说不准还能借此机会往上升一升!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 反正他们往上升就那么一个位置了,甭管他争不争都不可能跟竞争者当朋友,那么得罪对方又怎么样? 孙院判送文哥儿离开的时候,脸上那简直是笑开了花,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儿一准能办成。 别看现在这个标准制定出来只面向太医院所服务的皇亲贵胄和达官贵人,要是这些人用了觉得好,其他人焉有不效仿之理? 等将来有机会能把这个标准推而广之,使学医之人时刻不忘研读经典、时刻不忘记录医案,兴许能挽救许许多多被庸医耽误的人! 孙院判一通分析过后,很是感慨地对文哥儿说道:“你这个提议,日后必定活人无数!” 文哥儿听得都震惊了。 经孙院判这么一上升,这个标准不落实下去都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大明江山! 高手竟在我身边! 学到了,学到了! 下午文哥儿进宫摸鱼,哦不,进宫讲学,朱厚照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自己昨天是怎么靠着背诵《出师表》干趴李广的。 文哥儿又被朱厚照给惊到了,这个朱三岁是否聪明得有点过分了? 你小子才三四岁啊,遇到个不喜欢的人就卯足劲非把人送去受刑不可。你这行动力、这报复心,看起来还挺可怕的! 这个大明太可怕了,到处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人才。 文哥儿又深深地感受到普通人在大明求生之不易! 现在李广因为东宫挨了罚,以后怕是跟他们好不起来的了。 只希望朱祐樘别罚完又召回身边接着重用,要不然他们就等同于多了个随时能在御前说上话的仇家。 不过文哥儿也不太在意这个就是了。 左右他也没想着长留京师当个御前宠臣,就算有人非要在御前讲他坏话、给他使绊子,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凡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何必考虑什么结仇不结仇。 文哥儿便继续没心没肺地陪着朱厚照玩耍,一点都没把李广之事放在心上。 李广之事却没有就此停息。 李广乃是内官监太监,平日里负责各种宫殿营造、桥梁建设以及府库管理,不管哪一项都是油水十分充足的差使。 司礼监虽为宦官二十四衙门之首,可他们职权大小主要看皇帝是否信重自己,眼瞅着李广一天比一天得陛下宠信,他们心里是有些不乐意的。 油水他李广捞了,圣宠他李广得了,天底下的好事全叫他给占了,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可惜眼瞅着这两年李广越发得朱祐樘倚重,他们就算难受也只能忍着。 现在好了,李广自己犯了事落他们司礼监手里了! 不一鼓作气搞死他,对不起这天赐良机啊! 人都送过来司礼监审治了,想查什么罪证查不到? 是猫就没有不偷腥的,谁会信搞皇家营造工程的人当真清清白白、谁会信在御前说得上话的人当真不拿好处帮人说项? 不可能的! 查,马上查! . 第268章 第 268 章 李广那么得宠一宦官,进了司礼监就没再出去,这事儿自然传进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人耳里。 尤其是那些走过李广门路的,更是有些兵荒马乱,不知李广怎么突然出事。 好在李广也只是刚在御前得宠没几年,经手的人和事不算特别多,顶多也只是跟诸多营造工程相关的官员有那么一点心慌。 罗玘曾在司礼监太监萧敬家当西席,至今还有点宫中的门路,得知李广被关押的消息后便与李东阳通了消息。 毕竟李广这事儿还和他们师弟有关系来着。 李东阳得了消息,把文哥儿拎了过来谈心。 文哥儿一看,老师在,师兄在,有事情啊!他非常乖巧地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和师兄去办吗?” 李东阳瞅了他一眼,问道:“我问你,你跟李广被关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文哥儿一听,李广,耳熟。 好像那个忽悠朱祐樘嗑药、让一个三四岁的可怜孩子失去父亲陪伴的太监就叫李广吧。 他都没见过这倒霉蛋来着,思来想去应该和他没关系! 于是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我都不认得他!” 李东阳狐疑地瞧着文哥儿,总觉得这小子每天憋着一肚子坏水。他转头看向罗玘:“你说说看,怎么别人都说和这小子有关。” 文哥儿闻言立刻跟着李东阳看向罗玘,没等罗玘开口就吧啦吧啦地讲起了“不信谣不传谣”的重要性来,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一定要当智者、千万不能人云亦云啊! 罗玘听文哥儿这么言之凿凿地否认,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信了传言。 罗玘道:“据我听来的消息,似乎是李广给陛下献丹药时被太子殿下撞见了。太子殿下隔天拿着份《丹药安全标准》去找陛下让李广填,李广没能填出来,就被送到司礼监关押彻查了……” 罗玘说完以后看向文哥儿,眼神里的意思是“太子手头那份闻所未闻的玩意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 李东阳一听,目光也转回文哥儿身上,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还说和你没关系”。 文哥儿瞠目结舌。 不是说御前之事不能对外透露吗?怎么罗玘这“听说”听起来就跟人在现场似的,差不多是彻底把整件事给还原了。 啧啧,这些当文官的,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文哥儿见抵赖不掉,只能唉声叹气地说道:“真和我没关系,我是真不认得李广!我只是听太子殿下说陛下服食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才跟太子殿下探讨了一下医药安全问题。”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无辜,“至于这个献药的人是李广,还是张广吴广,我压根就不知道。” 他不是针对谁,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朱三岁太给力,难道还得他来背锅不成? 这锅他可不背! 外面这些人呐,一个两个都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就传成了是他对李广下的手?他和李广无冤无仇,他去针对李广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真情实感地为自己抱起屈来,并拉着罗玘的手要他下次遇到传谣的人务必要帮他澄清一下。 他,王七岁,清白无辜,与人为善,从不会无缘无故去跟人结仇的! 罗记:"......" 李东阳:"......" 你这不想跟人结仇都一下子把人给干趴了,别人等闲也不会想跟你起冲突。 既然李东阳他们得了消息,文哥儿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即和他们分享起自己憋了好些天的八卦来。 朱三岁,今年都还没过正式四岁生日,居然晓得现学现卖,当场给他父皇背诵《出师表》,力谏朱祐樘不要偏私!! 那可是个三四岁的娃儿啊!! 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他们太子,恐怖如斯! 这可让人怎么活哟,脑壳痛,脑壳痛! 反正他现在进宫讲学,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东阳没对文哥儿分享的八卦发表什么意见,而是慢悠悠地问:“昨儿你在宫里用了什么茶点?”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立刻就来了精神,热情地给李东阳分享起来。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了,今年的第一批新茶已经送进宫,这新鲜的茶叶就是好,不管怎么煮都特别香,用来送点心特别解腻。 点心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样,无非都是枣糕凉饼之流,不过胜在都是尚膳监现做的,入口时都算是新鲜出炉的,比起宫宴上那些冷羹冷炙要好上许多,就着茶勉强也能消磨半日光阴。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通才发现有点不对,抬头一瞅,立刻对上了李东阳似笑非笑的目光。 糟糕,上当了! 文哥儿给自己找补起来:“无论心里多战战兢兢,有好吃的总是要吃的,浪费粮食不应该!” 李东阳也没说他什么,学生有本事,且心态还很不错,当老师的只会高兴。 李东阳只让文哥儿少些掺和宫里的事,也不要把这些事往外说。 文哥儿本来就没打算掺和什么,他连李广至今还被关着都不晓得呢!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溜达回去继续赶功课。 数日之后,基本上有门路得知消息的都扫好尾了,李广的调查结果也呈到了朱祐樘面前。 这一查之下,才发现李广干的不仅是私献丹药符水,还有中饱私囊以及收受贿赂。 文哥儿也是在王鏊和谢迁他们聊天时听了一耳朵,才晓得李广有个不太好的习惯——记账! 他可能有闲着没事就盘盘账的爱好,所以钜细靡遗地把自己贪墨多少公款以及收受了多少好处都记录在小本本上,只是账面上用白米和黄米来替代白银和黄金而已! 据说朱祐樘看到这账本时还觉得很奇怪,收点米也要呈到他面前来吗? 等左右告知他这是代指白银和黄金,朱祐樘把账本重看了一遍,登时勃然大怒。 他这个当皇帝的左省右省,经常取消元宵灯会减少开支,去年连宫廷御狗都清退了好几十只,结果这李广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贪昧了这么多钱财! 朱祐樘对身边的人是极宽仁的,有时候哪怕知道他们确实犯了错、干了坏事,可念在他们常年为自己办事的份上也就抬抬手放了过去。 没想到自己的宽容倒是让这些人觉得自己好拿捏,居然堂而皇之地干出这种勾当来! 上一次朱祐樘这么生气,还是在他登基之初倚重刘吉一段时间后,赫然发现刘吉风评极差! 很快地,李广被发落去守皇陵,大好的前程算是彻底没了。 据说他临行前一直哭求想再见朱祐樘一面,朱祐樘都没有再见他,显见是铁了心不想再用这么个人。 朝中也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动荡,主要集中在工部那些个油水丰富的位置上。 毕竟就目前而言,和内官监往来最多的也就是工部了。 要是李广日后能更得宠一些,牵连的范围可能就更大了。 可惜他恐怕是没有什么“日后”了。 文哥儿都没想到这还能演变成一场小小的官场打贪腐行动,这扫射面积也太广了些。 他傍晚去找老丘一起下班,就瞧见老丘脸色很不好看。 文哥儿不明所以,跟着丘濬回了丘家,才好奇地追问:“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 丘濬道:“李广那事儿,你掺和进去了?” 文哥儿打从心里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现在听到李广案的进展都是当八卦听的,听丘濬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自己都没跟老丘说过这件事来着! 既然整个李广案都尘埃落定了,该知道的人肯定都把事情原委了解得一清二楚,文哥儿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给丘濬讲了。 他除了和太子探讨了一下《丹药安全标准》之外,还真没干什么! 提到这,文哥儿还有点儿气愤,哼哼唧唧地说他已经让他师兄帮忙澄清澄清了,怎地外头还是把事情算到他头上。 瞧瞧,连在朝中没什么朋友的老丘都听说了! 丘濬听他还埋怨起来了,没好气道:“外头倒没说是你干的,都在说是我让你给太子讲的。” 文哥儿:! 七岁小孩怎么可能就着一颗丹药掰扯出那么细致的“安全标准”来? 所以看过那份《丹药安全标准》的人第一个想到了丘濬。 老丘,祖父和亲哥都在琼山行医,算是半个医学世家传人。 王七岁,丘党核心成员! 准是丘濬一手拟好的标准、借王七岁之口告诉太子没错了! 这很合理! 今天朱祐樘还亲口说了,听闻丘濬有整合修编《本草》的想法,他觉得很不错,打算命丘濬为总裁官,择太医院之中精通药理者跟翰林院合修当朝《本草》,务必做到精修精改、惠及后人。 这就对上了啊,好你个丘仲深,不声不响地通过你丘党核心成员王七岁在御前刷脸! 李广案也是你的手笔吧! 没想到你年纪不小了,脑子却还这么好使! 当真是老谋深算! 嘶,可怕! 这一整天的,内阁其余几人都不时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瞅一瞅丘濬。 丘濬把事情理了理,一下子明白了。 文哥儿这小子不声不响又干了件大事!!! 这不就气得他把文哥儿拎回家问个清楚。 文哥儿目光幽幽地看了看丘濬。 他就是给朱厚照讲《本草》的时候顺嘴拿丘濬举了个例子,真不是他故意往老丘头上扣锅,纯粹是那锅自己往丘濬身上飞! 偏他又没法到外面嚷嚷说“都是巧合,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和老丘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被震惊到的表情,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他。 丘濬无奈地道:“算了,能劝动陛下少些服食那些来路不明的丹药,还揪出宫里和朝中不少蠹虫,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编修《本草》本来就是我的心愿,能当这个总裁官我也乐意之至。”他面上有些忧虑,“就是担心我年纪大了,没能把这本书修好……” 文哥儿积极说道:“我跟太医院的人可熟了,您想知道谁最懂药理问我就好。有遇到什么疑难问题,我们还可以写信请教各地名医。这可是朝廷发起的修书计划,只要能集中一切能集中的力量,保证会把《本草》修到最好!” 丘濬听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瞥了他一眼,才说道:“你才几岁?认得几个人?你说谁懂就谁懂,这么大一件事,什么都让你一小孩儿说了算?” 文哥儿很不服气地哼道:“我认得的人可多了!” 李广那么得宠一宦官,进了司礼监就没再出去,这事儿自然传进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人耳里。 尤其是那些走过李广门路的,更是有些兵荒马乱,不知李广怎么突然出事。 好在李广也只是刚在御前得宠没几年,经手的人和事不算特别多,顶多也只是跟诸多营造工程相关的官员有那么一点心慌。 罗玘曾在司礼监太监萧敬家当西席,至今还有点宫中的门路,得知李广被关押的消息后便与李东阳通了消息。 毕竟李广这事儿还和他们师弟有关系来着。 李东阳得了消息,把文哥儿拎了过来谈心。 文哥儿一看,老师在,师兄在,有事情啊!他非常乖巧地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和师兄去办吗?” 李东阳瞅了他一眼,问道:“我问你,你跟李广被关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文哥儿一听,李广,耳熟。 好像那个忽悠朱祐樘嗑药、让一个三四岁的可怜孩子失去父亲陪伴的太监就叫李广吧。 他都没见过这倒霉蛋来着,思来想去应该和他没关系! 于是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我都不认得他!” 李东阳狐疑地瞧着文哥儿,总觉得这小子每天憋着一肚子坏水。他转头看向罗玘:“你说说看,怎么别人都说和这小子有关。” 文哥儿闻言立刻跟着李东阳看向罗玘,没等罗玘开口就吧啦吧啦地讲起了“不信谣不传谣”的重要性来,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一定要当智者、千万不能人云亦云啊! 罗玘听文哥儿这么言之凿凿地否认,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信了传言。 罗玘道:“据我听来的消息,似乎是李广给陛下献丹药时被太子殿下撞见了。太子殿下隔天拿着份《丹药安全标准》去找陛下让李广填,李广没能填出来,就被送到司礼监关押彻查了……” 罗玘说完以后看向文哥儿,眼神里的意思是“太子手头那份闻所未闻的玩意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 李东阳一听,目光也转回文哥儿身上,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还说和你没关系”。 文哥儿瞠目结舌。 不是说御前之事不能对外透露吗?怎么罗玘这“听说”听起来就跟人在现场似的,差不多是彻底把整件事给还原了。 啧啧,这些当文官的,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文哥儿见抵赖不掉,只能唉声叹气地说道:“真和我没关系,我是真不认得李广!我只是听太子殿下说陛下服食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才跟太子殿下探讨了一下医药安全问题。”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无辜,“至于这个献药的人是李广,还是张广吴广,我压根就不知道。” 他不是针对谁,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朱三岁太给力,难道还得他来背锅不成? 这锅他可不背! 外面这些人呐,一个两个都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就传成了是他对李广下的手?他和李广无冤无仇,他去针对李广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真情实感地为自己抱起屈来,并拉着罗玘的手要他下次遇到传谣的人务必要帮他澄清一下。 他,王七岁,清白无辜,与人为善,从不会无缘无故去跟人结仇的! 罗记:"......" 李东阳:"......" 你这不想跟人结仇都一下子把人给干趴了,别人等闲也不会想跟你起冲突。 既然李东阳他们得了消息,文哥儿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即和他们分享起自己憋了好些天的八卦来。 朱三岁,今年都还没过正式四岁生日,居然晓得现学现卖,当场给他父皇背诵《出师表》,力谏朱祐樘不要偏私!! 那可是个三四岁的娃儿啊!! 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他们太子,恐怖如斯! 这可让人怎么活哟,脑壳痛,脑壳痛! 反正他现在进宫讲学,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东阳没对文哥儿分享的八卦发表什么意见,而是慢悠悠地问:“昨儿你在宫里用了什么茶点?” 一提到吃的,文哥儿立刻就来了精神,热情地给李东阳分享起来。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了,今年的第一批新茶已经送进宫,这新鲜的茶叶就是好,不管怎么煮都特别香,用来送点心特别解腻。 点心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样,无非都是枣糕凉饼之流,不过胜在都是尚膳监现做的,入口时都算是新鲜出炉的,比起宫宴上那些冷羹冷炙要好上许多,就着茶勉强也能消磨半日光阴。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通才发现有点不对,抬头一瞅,立刻对上了李东阳似笑非笑的目光。 糟糕,上当了! 文哥儿给自己找补起来:“无论心里多战战兢兢,有好吃的总是要吃的,浪费粮食不应该!” 李东阳也没说他什么,学生有本事,且心态还很不错,当老师的只会高兴。 李东阳只让文哥儿少些掺和宫里的事,也不要把这些事往外说。 文哥儿本来就没打算掺和什么,他连李广至今还被关着都不晓得呢!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溜达回去继续赶功课。 数日之后,基本上有门路得知消息的都扫好尾了,李广的调查结果也呈到了朱祐樘面前。 这一查之下,才发现李广干的不仅是私献丹药符水,还有中饱私囊以及收受贿赂。 文哥儿也是在王鏊和谢迁他们聊天时听了一耳朵,才晓得李广有个不太好的习惯——记账! 他可能有闲着没事就盘盘账的爱好,所以钜细靡遗地把自己贪墨多少公款以及收受了多少好处都记录在小本本上,只是账面上用白米和黄米来替代白银和黄金而已! 据说朱祐樘看到这账本时还觉得很奇怪,收点米也要呈到他面前来吗? 等左右告知他这是代指白银和黄金,朱祐樘把账本重看了一遍,登时勃然大怒。 他这个当皇帝的左省右省,经常取消元宵灯会减少开支,去年连宫廷御狗都清退了好几十只,结果这李广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贪昧了这么多钱财! 朱祐樘对身边的人是极宽仁的,有时候哪怕知道他们确实犯了错、干了坏事,可念在他们常年为自己办事的份上也就抬抬手放了过去。 没想到自己的宽容倒是让这些人觉得自己好拿捏,居然堂而皇之地干出这种勾当来! 上一次朱祐樘这么生气,还是在他登基之初倚重刘吉一段时间后,赫然发现刘吉风评极差! 很快地,李广被发落去守皇陵,大好的前程算是彻底没了。 据说他临行前一直哭求想再见朱祐樘一面,朱祐樘都没有再见他,显见是铁了心不想再用这么个人。 朝中也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动荡,主要集中在工部那些个油水丰富的位置上。 毕竟就目前而言,和内官监往来最多的也就是工部了。 要是李广日后能更得宠一些,牵连的范围可能就更大了。 可惜他恐怕是没有什么“日后”了。 文哥儿都没想到这还能演变成一场小小的官场打贪腐行动,这扫射面积也太广了些。 他傍晚去找老丘一起下班,就瞧见老丘脸色很不好看。 文哥儿不明所以,跟着丘濬回了丘家,才好奇地追问:“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 丘濬道:“李广那事儿,你掺和进去了?” 文哥儿打从心里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现在听到李广案的进展都是当八卦听的,听丘濬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自己都没跟老丘说过这件事来着! 既然整个李广案都尘埃落定了,该知道的人肯定都把事情原委了解得一清二楚,文哥儿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给丘濬讲了。 他除了和太子探讨了一下《丹药安全标准》之外,还真没干什么! 提到这,文哥儿还有点儿气愤,哼哼唧唧地说他已经让他师兄帮忙澄清澄清了,怎地外头还是把事情算到他头上。 瞧瞧,连在朝中没什么朋友的老丘都听说了! 丘濬听他还埋怨起来了,没好气道:“外头倒没说是你干的,都在说是我让你给太子讲的。” 文哥儿:! 七岁小孩怎么可能就着一颗丹药掰扯出那么细致的“安全标准”来? 所以看过那份《丹药安全标准》的人第一个想到了丘濬。 老丘,祖父和亲哥都在琼山行医,算是半个医学世家传人。 王七岁,丘党核心成员! 准是丘濬一手拟好的标准、借王七岁之口告诉太子没错了! 这很合理! 今天朱祐樘还亲口说了,听闻丘濬有整合修编《本草》的想法,他觉得很不错,打算命丘濬为总裁官,择太医院之中精通药理者跟翰林院合修当朝《本草》,务必做到精修精改、惠及后人。 这就对上了啊,好你个丘仲深,不声不响地通过你丘党核心成员王七岁在御前刷脸! 李广案也是你的手笔吧! 没想到你年纪不小了,脑子却还这么好使! 当真是老谋深算! 嘶,可怕! 这一整天的,内阁其余几人都不时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瞅一瞅丘濬。 丘濬把事情理了理,一下子明白了。 文哥儿这小子不声不响又干了件大事!!! 这不就气得他把文哥儿拎回家问个清楚。 文哥儿目光幽幽地看了看丘濬。 他就是给朱厚照讲《本草》的时候顺嘴拿丘濬举了个例子,真不是他故意往老丘头上扣锅,纯粹是那锅自己往丘濬身上飞! 偏他又没法到外面嚷嚷说“都是巧合,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和老丘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被震惊到的表情,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他。 丘濬无奈地道:“算了,能劝动陛下少些服食那些来路不明的丹药,还揪出宫里和朝中不少蠹虫,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编修《本草》本来就是我的心愿,能当这个总裁官我也乐意之至。”他面上有些忧虑,“就是担心我年纪大了,没能把这本书修好……” 文哥儿积极说道:“我跟太医院的人可熟了,您想知道谁最懂药理问我就好。有遇到什么疑难问题,我们还可以写信请教各地名医。这可是朝廷发起的修书计划,只要能集中一切能集中的力量,保证会把《本草》修到最好!” 丘濬听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瞥了他一眼,才说道:“你才几岁?认得几个人?你说谁懂就谁懂,这么大一件事,什么都让你一小孩儿说了算?” 文哥儿很不服气地哼道:“我认得的人可多了!” . 第269章(知道就好) / 朝廷组织修医书,??这事儿并不稀奇,尤其是《本草》这种历朝历代都有增删、版本多不胜数的重要典籍,那更是唐有《唐本草》(《新修本草》),??宋有《宋本草》(《嘉祐本草》),都是官修书。 据传《唐本草》曾让各地把草药搜罗回来看到实物再下笔,而由苏颂他们主编的《宋本草》更是在文字内容的基础上新添一本《本草图经》,直接把药材的形态特征绘制出来。 如今印刷业蓬勃发展,印刷和造纸成本都在逐步降低,??文哥儿觉得他们可以吸取唐宋本草的经验,不仅要对文本内容进行增删,??还要绘制详实有据的图纸! 这可是朝廷编书啊,这么充足的人力、物力、财力,若是弄不出来一本足以惠及后世的《大明本草》,岂不是太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年年纳赋税、年年服劳役! 丘濬这个总裁官都没说啥,就听着文哥儿兴高采烈地就着编修《本草》这事儿在边上叭叭叭叭叭。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廷让他王七岁来编修这本《本草》。 不过和这样活力充沛的小子待久了,??丘濬时常觉得自己长命根本不是事儿。 既然文哥儿这么感兴趣,??丘濬便道:“行了,??到时候让你爹一起来修《本草》,你得空就多给你爹打下手吧。” 一份赏赐差遣父子两人,算下来着实是给朝廷省钱了! 文哥儿倒不在意什么赏赐不赏赐的,他主要是一有新鲜事就浑身来劲,??屁颠屁颠地回家和他爹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在医学方面着实没太高的造诣好吗! 首发网址. 不过王华也不太排斥这个差使就是了。 《论语》有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意思是为人子女必须记住父母的年龄,既替他们安度一岁而高兴,??也要关心他们随着年纪增长可能面对的种种问题。 如今家中二老年纪都不小了,王华觉得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学点医理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事到临头什么都不懂,连请了个庸医登门都分辨不出来要好。 王华说道:“还没确定下来的事,你不要到处嚷嚷。” 文哥儿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当然,当然,我就是刚才正好和丘阁老聊到了这事儿,回来给你讲讲。” 王华心道,这丘阁老还真是不把他儿子当外人,什么事都跟这小子讲。 想到这个,王华纳闷地问:“朝廷怎么突然要编修《本草》?”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一派自然地说道:“可能是陛下继关心农事以后,又关心起了医学发展了吧。” 就算陛下不关心,丘阁老也是关心的,人祖上本来就是医官,有心重修《本草》实在再正常不过。 文哥儿搪塞完他爹,溜溜达达地找王守俭他们玩耍去,可以说是相当地没心没肺。 王华还是旬休日去李东阳玩耍,才从李东阳那儿得知李广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重修《本草》这事儿是怎么牵扯出来的。 首先是李广私底下献丹药符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朝中不管有没有门路都能知晓。 接下来就是王华完全不了解的内/情了,还是跟他儿子有关的内/情。 比如他儿子先给太子写完《丹药安全标准》,回头又给太医院整了个《医药安全标准》,这边太子刚去劝完朱祐樘,那边太医院又上书建议推行这么个标准。 朱祐樘也不知是当真知错能改还是有别的想法,反正最终就是决定让丘濬作为总裁官编修《本草》! 现在大伙的目光都落到这本《本草》上。 对于闲得长毛的翰林官们来说,修修书拿点赏赐,勉强也算是能打发时间以及补贴家用。 除了已经去六部兼了点实职的李东阳等人以外,大家对这事儿都还挺感兴趣的。 至于李广以及李广案牵连到的官员,那就不怎么重要了。 王·没有门路·不知内/情·华:“…………”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他爹的复杂心情,他早上得儿得儿地骑着他家王小红去英国公府蹭校场遛马培养默契,下午又去吴宽家参加书画鉴赏夸夸课程,顺便画上几笔让吴宽指点指点。 同时也跟吴宽他们探讨起《本草》的绘图问题。 吴宽相熟的吴门画派更偏向于文人画,比起写实更重意趣。 想要写实,估摸着还得找院体派的人来,比如五代时期的黄筌绘制的《写生珍禽图》就是“悉取生态”。 只是这里头也有点小问题,那就是即使画出黄筌那样栩栩如生的草药写生图,印刷出来也不一定能还原它的千之一。 丘濬跟吴宽关系非常一般,主要矛盾在于丘濬喜欢务实的人,不太喜欢吴宽这种一放假就呼朋唤友赏画吟诗的家伙。瞧瞧吴宽看重的那些个后辈,一个两个都不像走正道的! 文哥儿只觉受益匪浅,从吴宽家离开后便又跑去丘濬那儿,跟丘濬说《本草》的美术指导找到了,他四先生吴宽就很好! 本来治病这种事就不能保证一定会治好的,丘濬当时也觉得是自己儿子命中当有此劫,熬不过去不能怪谁。 于是这事儿在丘濬心里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丘濬说道:“以后你入了官场,可别这样什么都不避讳。” 他又跟丘濬叨叨了一通,一个劲说什么“天生他材必有用”,你要是觉得没用一定是因为没把他们安排到适合的位置上。 文哥儿连连点头,麻溜说道:“这要是换成别人,我是决计不会这么说的。何况我只是提个人选,用不用还不是您说了算?” 前些年丘濬和刘文泰这位太医院院判还有点交情,不过后来他闭门谢客,跟刘文泰也没什么往来了。 要不是程敏政和李东阳一样已经在礼部兼职,同时还要负责教授这一届庶吉士,老丘估计会把程敏政也塞进名单里去。 这份名单很快获得了内阁的集体同意,最后由朱祐樘亲自敲定下来。 到底是自己儿子的命,哪怕这儿子算不得多有出息,丘濬心里还是挺在意的。 小孩子能懂什么?你们这些当老师的不好好教就算了,居然还给他引荐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家伙! 要是刻板的时候当个甩手掌柜,那就别怪刻板师傅没能还原画中精髓了! 反正在长辈心里,自家崽子学坏了全怪别人! “你知道就好。” 丘濬面上没说什么,私下却把前前后后用的药拿出来比对了一番,心里直犯嘀咕:这刘文泰,医术是不是不太行? 文哥儿以给两老读信为由,头一个把他哥的家书给看完了。 这要是换个人来听到他一天到晚这样指手画脚,谁不得对他生出点意见来?说到底,这小子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 丘濬被他说得脑壳痛。 文哥儿敏锐地听出了丘濬话里那么一点嫌弃。他说道:“我这可不是出于私心,我这是‘内举不避亲’,要论书画造诣,朝中有几个能比我四先生高?有他把关的话,绘图方面肯定会事半功倍!” 至于太医院那边,基本也是照着文哥儿私下举荐的名单来。 什么时候他才能跟他哥一样,可以尽情出去走一走哟! 有内行的人参与,哪怕他不亲自动手,而只是在关键时候把把关,那也是大有助益的! 当然,主要还是早几年他儿子生病,找刘文泰来治了治,压根没什么起色,差点把他儿子治没了。 这次他拟名单时便把刘文泰排除在外。 王守仁在信中介绍他们已经抵达陕西行都司,也就是文哥儿口中的“河西走廊”一带,这信一来是报个平安,二来是介绍一下沿途的风土人情(其中包括文哥儿最关心的地方特色美食)。 到此时已经是四月中旬,家中第一次收到王守仁的家书。 咱要放下成见,多看看别人的优点! 倒不是什么任人唯亲,而是一本书修下来没个三五年是搞不定的,不挑一批相处得来的人一起修,很容易影响整体效率。 所以这就比较考验整个过程之中的沟通了,像文哥儿这样中午吃过饭后遛弯去司礼监经厂跟进一下雕版进度的,刻板师傅也会更加尽心,尽其所能把《饮食诗话》里头的插图和题跋还原出来。 结果文哥儿私下请了两个相熟的太医过来会诊,几剂药下去就把人治好了! 上回带文哥儿去听小曲的那个张灵,不就是吴宽介绍他们认识的吗? 就算你愿意不计前嫌把心里你对你有意见的人拉进项目组来,他根本不会尽心尽力帮你做这个项目! 很少有人会在可以偷懒的时候不偷懒。 丘濬睨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不把你四个先生全举荐上来?” 说是这么说,丘濬递交编修《本草》名单的时候还是把吴宽塞了进去,和吴宽一起入选的熟面孔还有文哥儿的二先生杨廷和。 吴宽虽然比较喜欢沈周他们撑起来的吴门画派,对这些情况却也比较了解,挨个问题和文哥儿探讨了一番。 文哥儿看到信后激动不已,屁颠屁颠抱着去找岑老太太她们一起看。信不是给他写的,是给家中长辈写的,他想要第一时间看到王守仁写了啥,可不就得去岑老太太她们那边蹭一蹭吗! 杨廷和跟老丘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所以说,丘濬看吴宽不太顺眼。 . 第270章(最喜欢他) 文哥儿心里羡慕妒忌恨,到第二日却还是要照常读书以及进宫讲学。 最近两个多月以来,文哥儿每天就带朱厚照拿诸葛亮和曹操他们的诗文练练字,讲讲这些诗文里相关的典故。 目前朱厚照对许多三国人物也算是了然于胸了。 文哥儿考校了朱厚照几个问题,估摸着三国的典故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他思量片刻,便让谷大用去弄面铜镜过来,准备给朱厚照增开一节自画像课把今天混过去。 宫里的铜镜磨得足够光亮,照起人来那也是光可鉴人,与后世博物馆里那些被岁月磨蚀过的铜镜大不相同。 朱厚照还小,没有每天臭美照镜子的习惯,听文哥儿说要开新课,兴致勃勃地按照文哥儿的安排对着自己面前的镜子看来看去。 文哥儿道:“殿下年纪虽然还小,可认得的人却不少,远的有从古公亶父到孔子孟子、从曹孟德到诸葛亮这些古人,近的还有东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若是有人提起他们来,殿下少说也能讲出三两件与他们有关的事来。”他笑眯眯地道,“现在殿下也该试着认识认识自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把铜镜转向自己,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提笔在纸上画起了自画像。 他学画还不算太久,不过他从小就爱涂涂画画,习字也比旁人早,是以一支毛笔用得得心应手,浓淡深浅皆极自如,轻轻松松便勾勒出一个与镜中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画像来。 朱厚照在旁边看着文哥儿落笔,一时瞅瞅镜子里的人影,一时瞅瞅文哥儿本人,一时又瞅瞅纸上的画像,越看越觉得新奇不已。 就这么几笔,小先生就把他自己画出来啦! 文哥儿搁下笔,转头对跃跃欲试的朱厚照说道:“就是这样画,殿下可以试试看。” 朱厚照对这事儿很感兴趣,可是又不会画画,只能哼哼唧唧地说道:“你给孤画!” 文哥儿道:“既然是自画像,还是得自己画才有意思,不用画得多好,只要大胆动手就会有收获。” 朱厚照听后才把铜镜挪向自己,又一次对着镜子看来看去,不时还偷偷看两眼文哥儿和杨玉他们,比对一下大伙的眉毛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很新鲜的体验,他都没有仔仔细细对着镜子观察过自己长什么样。 他的眉毛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可有精神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很是臭美了一番,提起笔学着文哥儿那样在纸上勾勾画画,只是他到底还小,画圆不是圆画方也不是方,画了半天都画不出像样的自画像来。 他画来画去都觉得不满意,登时气恼地把笔一扔,表示自己不想画了。 文哥儿早就在边上拿着根削尖的炭笔坐朱厚照对面慢悠悠地写写画画,这会儿见朱厚照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刷刷刷地给画上添了最后几笔,笑吟吟地把自己刚完成的“巨作”拿给朱厚照看。 那是文哥儿随手抄起来的书,书角上被他趁着朱厚照弄自画像画了一堆小娃娃,就那么轻轻一翻动,马上能看到朱三岁从兴冲冲到气呼呼的全程变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等看清上头那些个会动的小人儿画明显是在埋汰自己,朱厚照又气呼呼地辩驳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 文哥儿听着这话觉得耳熟,这不就是他从小到大被他哥、他爹、他老师们欺负时最常说的话吗?果然诶,人一长大,往往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我确实不是一开始就会的,我现在都还在学来着。想来是我学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没教会殿下。等我回去跟我老师取取经,下次一定包教包会!” 朱厚照这下没再说“孤再也不学了”。 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开始抱着那本小人书兴致勃勃地翻着玩,并放出豪言表示自己迟早要把文哥儿也画到书角上! 文哥儿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到时一定要把那本书赐给他,他好拿回家供着当传家宝。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好气哦! 他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先生! 等文哥儿一出宫,朱厚照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跟朱祐樘和张皇后分享自己绘制自画像的心路历程——这可是会动的!可可爱爱的!朱三岁生气摔笔过程! 朱祐樘:“……” 张皇后:“……” 你小子学作画学到摔笔,还挺得意是吧? 不过王家小神童这哄小孩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这一天天就没见过重样的! 朱祐樘拿过书学着朱厚照那样翻了翻,只觉朱厚照发脾气的模样仿佛都跃然眼前。 他看着开开心心的儿子,又看了看笑着坐在一旁的张皇后,只觉自己前些时日着实钻了牛角尖。 到家了,雨才下! 偶尔还要去瞅两眼《饮食诗话》的雕版进度,了解一下什么时候能正式下印。 瞧见文哥儿过来了,钱福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把其中一个挪到文哥儿面前去,慢悠悠地给文哥儿斟满了酒,笑道:“你小子还没喝过酒吧?我马上要走了,要不要偷偷陪我喝上一杯?” 王勃这样一个大才子,年纪轻轻就落水而亡,不知多少人扼腕不已;至于李白,那关于他的传言就多了,有说他醉死当涂的,有说他捉月而亡的,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直接骑鲸成仙去! 丘濬知晓这个消息后就对着文哥儿骂了钱福一通。 上一回钱福请辞丘濬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了,现在钱福再一次上书求返乡,丘濬当然是直接开骂。 两人默不作声地沿着熟悉的街巷往回走。 钱福挑眉笑道:“我可是状元,哪怕是卖字都多得是人买,你觉得我还会缺钱吗?”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你少喝点吧。这么喝下去,你身体真的可能吃不消。” 从此以后他便是自由之人,再也不需要考虑世间所有纷纷扰扰。 文哥儿见他这般情态,叹着气问:“你回乡的盘缠够吗?” 可见老天最喜欢他了! 文哥儿一听,接连“呸呸呸”几声,说道:“什么坟前?您肯定是会长命的!” 才走回王家大门前,天上就泼下来一场大雨。 接下来一段时间,文哥儿都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在为《本草》这个全新的修书项目奔走,早上汇总汇总项目进展,中午跑去内阁边蹭饭边向丘濬他们汇报,俨然成为沟通三方的纽带。 文哥儿离开钱福家走出一段路,就有些抱不住沉甸甸的酒坛子了。 至于这些年层出不穷的天灾,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再怎么担忧不安都没用。 丘濬道:“我便是长命,你到时也才三十出头,莫不是不想来祭拜我不成?” 文哥儿听后不吱声了,无论如何都不开口说会去,怕说了以后那一天就不远了。他说道:“咱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钱福见文哥儿准确无误地找出自己藏着的酒,嘴里还叨叨着什么“出门不喝酒,喝酒不出门”,冷哼道:“你小子是不是每次来都盯着我的酒看,要不怎么连我把酒藏在哪都知道?” 钱福都这么说了,文哥儿也没有非要给他塞钱不可。 文哥儿从丘家离开,转道去了钱福家。 他对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很是唏嘘了一番,转头让金生先把酒放到他房里去,自己则跑去跟赵氏她们讲自己运气特别好。 不过是一个状元而已,钱福想归家就放他归家罢,朝廷想要多少人才要不到? 见钱福喝得酒意醺醺,文哥儿便直接抱走了钱福藏着的一坛子酒,临走前还对钱福说道:“既然快要返乡,那你这几天喝完手上这壶就便别再喝了,省得过段时间让我听说你半路随王勃李白他们去了。” 丘濬骂够了,瞧见文哥儿鹌鹑似的坐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日后要是也学他们那样混账,那就永远别到我坟前来祭拜我了。” 这也是他时常主动提起来的原因,既然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左右的事,总得叫这小孩儿心里早早有个准备。 文哥儿不理他,抱着酒走了。 要不是他们先那么干了,怎么会让钱福这样的后辈跟着弃朝廷而去?! 钱福也没拦着,由着他把酒带走。 骂到痛心疾首处,他又开始点名庄定山(庄昶),表示都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隐居“名士”带的坏头。 反正,喝酒容易误事! 消息一传开,有人唏嘘,有人不解,有人觉得钱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哥儿只能乖乖巧巧地坐在边上听老丘骂人。 结果没等文哥儿敲定《饮食诗话》的正式发售日期,就听到个了不得的消息,钱福再次上书请辞之后被批准返乡养病了。 钱福没在意,仰头把满杯的酒都灌进自己肚子里,只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生死之事是常人难以左右的,许多老人都很忌讳言及生死,因为生老病死的后三样确确实实在向他们逼近。 小孩子本就是最天真的,以为只要不说不提,很多事便不会发生。 钱福这都坚决不上班了,朝廷也不会上赶着给他发俸禄,想回家就回吧! 不乖巧不行,不乖巧可能会被老丘扫射到。 文哥儿领着金生往里冲刺,险险躲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夏天的急雨。 丘濬瞧见他那掩耳盗铃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钱福这两个月放浪形骸,整个人怕都泡进酒缸子里去了,走进去就能闻到满屋子酒气。 那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考的状元哪,结果这钱福不好好为朝廷干活不说,居然还称病自请归乡,真是岂有此理! 正常来说官员退休朝廷都是有赏赐的,可钱福这不是正常致仕,还惹了朱祐樘不快,那肯定是连宝钞都不会给的。 金生很有眼色地接了过去。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1章(光明正大) 五月初,钱福便要走了,正好《饮食诗话》第一次下印。 既然钱福说不差钱,文哥儿便给他送了本新书作为纪念,好歹上头也有钱福帮忙绘制的美食地图来着。 本来他还要多送几本的,钱福很嫌弃地表示书太沉了,他不想带。 这厮甚至还把自己在京师攒的书都转送给文哥儿。 “你不带回去吗?”文哥儿没想到钱福搬家能把书都扔了。 “带回去做什么?书不是看过就记下了吗?”钱福道,“要不是别人非要送我,我家都不会有书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又想起那叫桑悦的狂士——就是那个年纪轻轻被写错年龄、熬了几年气得直接申请退休的家伙,那人年轻时可是把书读完后统统烧掉,自信满满地表示自己已经全部记下! 你们了不起,你们个个都过目不忘! 文哥儿气呼呼地把钱福家的书全搬回家,认真清点一番以后把自己家里已经有的全部分出来,租了车子载去养济院丰富小娃娃们的图书角。 得知是状元看过的书,大家都十分珍惜,有事没事就过去摸两把,想要蹭蹭状元的才气。 临到钱福离京那日,大家正好都得了空,便相约送钱福离开。 到底相识一场,早前不少人虽跟钱福闹得有点不愉快,却还是齐齐去给钱福送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钱福看到还有这么多人来送行,连他自己也有些讶异。 他叫了壶酒来,自己先仰头喝尽一杯酒,又邀能喝酒的都把酒喝了。 送别酒喝完,钱福笑着祝他们前程似锦,径自拿着酒壶转身登船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管怎么样,京师的繁华与纷扰都与钱福无关了。 还是回去的路上,文哥儿才从靳贵他们嘴里知道钱福喝酒到底多能误事,有次翰林院前辈杨守阯正在讨伐一些人写文章整天谈及自己的家世以及牛逼亲友,钱福也不知是不是酒还没睡醒,当场来了句:“这不就像是我们碧川整天提起镜川吗?” 杨守阯别号碧川,他哥杨守陈曾经当过少詹事兼侍讲学士,名声很不错,别号镜川。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人杨碧川正在骂人,他接过话茬说“你莫不是在骂自己”,谁听了心里能舒坦? 何况人家杨碧川就是他兄长手把手教出来的,自己也出息得很,愣是跟他哥一样考了解元,如今也跟他哥一样当上了学士。这样的情况下,别人偶尔怀念一下刚去世没几年的兄长招你惹你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你说钱福这张嘴连翰林院前辈都不放过,平时对别人能说什么好话吗? 关键是这厮把前辈得罪狠了,自己还不知道,过后还疑惑人杨碧川怎么整天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来着。 要不是这两年渐渐察觉自己在翰林院越发边缘化,钱福估计都没回过味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既然钱福已经归乡去了,靳贵便顺嘴给文哥儿提个醒,省得文哥儿因着钱福的事不小心得罪了前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有点怀疑钱福之所以称病请辞,是怕留在京师会被人打死! 京师不缺状元,走了个钱状元,还有张状元、毛状元,并没有人太在意钱福的去留。 只徐溥他们有点惋惜没能留住好不容易遴选出来的人才。他们年复一年那般郑重其事地住持科举,不就是想为朝廷选拔能人吗? 端午将至,商户们都活络起来,到处都摆满了应节的新商品,街头巷尾都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气氛。 京师的书铺也颇为热闹,因为今儿小神童的新作《饮食诗话》正式上架发售,宣传这种事根本不必文哥儿操心,书铺老板们都积极地把这本由司礼监经厂承印的新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与《饮食诗话》同步推出的还有同一系列的“神童积木”“神童拼图”,不仅由唐伯虎和张灵提供的诗人插画做成了拼图,积木方面还推出了十分有节日气氛的“诗人过端午”系列,小孩子可以根据粽子上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把它摆到对应诗人的盘子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就算不打算买神童积木新出的节日套装,也可以在买书时获得一次抽奖机会,有可能免费抽取到一颗可可爱爱的小粽子。 ……这下好了,买书的看上了积木,买积木的看上了书! 奸哥儿已经给相熟的人都送过书了,拿到花里胡哨的周边样品后又给小伙伴们都送了过去,端午休假时也在家带着弟弟妹妹学诗和摆粽子。 文哥儿自己没当回事,写书的和卖书的却已经被《饮食诗话》这一套操作给弄懵了。 别人卖书,那都是卖才华、卖名气、卖面子,怎么这小子卖书还卖出这么多花样来了?! 偏偏你要说人王家小神童没才华没名气没面子,那肯定是要被人嘲笑的—— 开玩笑,人小神童要是没才华,写的书能让皇帝看了也说好? 至于没名气,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就问在京师长大的小孩子,哪个没被自家父母念叨过“你看看人家小神童”。 所以说,人家的书根本不愁卖,哪怕价钱高了点,并且不是什么科举辅导书,大家还是很乐意买一本回家给自家孩子蹭蹭神童气的。 要是将来小神童金榜题名,这书说不准还能升值来着! 这个必须买! 于是这些人得了抽奖奖品,围观群众得了书,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脸。 这乳牙还得轮流换好些年呢! 这不巧了吗? 怎么回事,老刘怎么还知道他跟别人说了什么? 既然请辞的事被驳回了,文哥儿也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往内阁递交(不怎么靠谱的)讲章。 还有不少为了抽奖跑去买书的家伙,抽到想要的木雕粽子后又和往常那样直接把多买的书送给围观群众。 震惊!内阁首辅公然索贿! 很多大人都爱嘲笑小孩子换牙,弄得小孩子大都觉得换牙很羞耻,像文哥儿这样想得开、到处给人看自己哪儿缺了牙的终究还是少数! 既然已经从商周讲到三国,接下来正好顺着最近的自画像课讲个出自唐代的“以人为镜”!都讲到唐代了,那么多唐朝绝妙典故不得列个纲目好好捋一捋? 即便不觉得年仅七岁的小神童真的能写出多了不得的文章来,大家还是第一时间把《饮食诗话》给买了回家。 新牙齿已经在冒白尖尖了! 岑老太太道:“得扔到屋顶上去,你这下牙才能快快长出来。” 不少人都趁着节假日细细品读起这本神童新作来。 唐朝二十九年呐,讲得比三国久点没问题吧?顶多他定时续交一下新讲章就是了! 文哥儿哼哼两声,给谢豆掰扯其中道理:“我先给他们看了,他们就没法嘲笑我了,我这叫先下手为强。何况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他们就没换过牙吗?” 这小子偷懒偷得越发光明正大了。 遇到真有人笑他的,他还一本正经地跟对方掰扯起来:谁都是有过换牙期的,这么正常的生理历程,大人们凭什么拿来嘲笑小孩儿!得亏笑的是他,要是换成那些容易把别人嘲笑的话听进心里去的可怜孩子,怕是好些年都羞于见人。你自己要是有孩子,你忍心让他们这么难受? 文哥儿:“…………” 谢豆见文哥儿面色怅然,便悄悄安慰文哥儿,说他妹最近也换牙,都不爱跟他说话了,每天就捧着本《饮食诗话》在那里看。 没了可以拿给大家欣赏的小乳牙,文哥儿只能碰见熟人就龇牙给他们看,说自己摇摇欲坠好长一段时间的牙掉了! 说好的下班后坚决不跟同事往来呢! 笨掌柜都说自己闻所未闻,聪明掌柜则都笑着回应:“今天卖完了,客官可以明儿再来。” 按照岑老太太的说法,是下牙要往上扔,上牙要往下埋,毕竟下牙就是要往上张、上牙就是要往下长的嘛! 不少人早就认得这些有那么一点收集癖的家伙,一看到他们来抽奖就期待无比地候在边上了。 正好《本草》项目组也需要一点民间力量,既然这么多药铺和医馆主动找上门,文哥儿便让太医院把他们都登记在案,以备不时之需。 强行征调别人帮忙跟他们自愿帮忙,有时候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谢豆豆啊谢豆豆,你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胡乱跟别人出卖自己妹妹呢! 接着就私下派人去疯狂寻找货源。 丘濬几人:“…………” 文哥儿不仅对旁人不遮不掩,还屁颠屁颠跑去内阁跟丘濬他们探讨起来:“我这缺了颗牙,多不雅观,要不往后就不去东宫讲学了?” 京师这种达官贵人遍地走的地方,从来都不缺愿意掏钱买闲书的有钱人。 这不是刘健他们家他都去蹭过饭,送书的时候就顺便送了一本吗? 还都问有没有配花椒粉。 就端午这么一天,有门路拿到货的书商都把手头的货全卖光了。 刘健说道:“你不是说‘换牙之事,人皆有之’,不应该被旁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怎么轮到自己就想要特殊对待了?” 徐溥还问文哥儿:“丘学士他们都有《饮食诗话》,我怎地没有?” 他,王七岁,终于缺了颗牙! 接下来文哥儿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把自己正式开始换牙的事儿广而告之。 文哥儿:“…………” 说得人哑口无言。 瞧见文哥儿那瞠目结舌的小表情,徐溥等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文哥儿听得睁大了眼。 文哥儿好奇地凑过去看来看去,接着还数了数谢豆没换完的那几颗乳牙,掰手指数了数漫长的换牙期还要多久,很是惆怅地摸了摸自己刚空了个缺的牙龈。 还有些读得快点的书友们还开始关心起自己的牙齿,对着太医院御医们总结出来的健齿方法认真记忆,并且派人去药铺和医馆询问有没有牙线卖。就是太医院研发的那个牙线! 瞧他那嘚瑟劲,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办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文哥儿把自己的小乳牙洗洗搓搓,洗得白白净净的,兴冲冲拿去给赵氏看了,又兴冲冲拿去给岑老太太她们看。 徐溥都开口了,文哥儿自是表示下次来内阁一定给徐溥捎一本。 文哥儿没听说过这个道理,不过还是很信任活了好几十年的亲祖母,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小乳牙给抛到屋顶上去。 文哥儿忙忙碌碌好几天,赫然发现自己默默松动了几个月的牙齿,终于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傍晚啪叽一下掉了。 谢豆瞧见文哥儿兴高采烈的模样,也跟文哥儿分享了自己正处于换牙期的一颗乳磨牙。 这一读之下,京师的烧鹅铺子销量暴涨。 左右只是陪太子玩耍,随他去吧!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2章(太严重了) 朱厚照算是最后一个知道文哥儿进入换牙期的人。 瞧见文哥儿朝他龇出缺了口的牙,朱厚照觉得很是新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听文哥儿还在那里感慨说“可惜徐首辅他们非要我继续进宫讲学”,朱厚照很有点不乐意:“不许请辞!” 文哥儿给朱厚照介绍道:“要是将来同时缺的牙多了,说话便不那么利索了,会漏风!到那时候,我就不方便给你讲故事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道:“反正不许请辞。” 既然已经递了介绍新旧《唐书》相关典故的讲章,文哥儿便从贞观之治开始给朱厚照讲起。 主要介绍魏征这面“人镜”,为了让朱厚照更直观地了解魏征其人,文哥儿笑眯眯地让朱厚照想想自己今天想干什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就给他讲,外头太阳太大,容易生病,再引经据典地表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对天下的不负责,更是对大明未来的不负责。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就给他讲琴棋书画都非储君应该沉湎的玩意,要知道储君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看到那个李后主没有,他就是写词一绝,结果亡国啦;看到那个宋徽宗没有,他就是沉迷书画,结果靖康之难啦。殿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接下来甭管朱厚照提出什么玩法,文哥儿都能引经据典地给他说出一二三点不妥、讲出一二三个经典反例。 反正就是殿下你如果去玩这个,大明迟早要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三岁不高兴了,朱三岁要闹了!!! 眼看朱厚照要气成河豚,文哥儿才慢悠悠啜了口茶饮子,对朱厚照说道:“魏征平时就是这样劝谏唐太宗李世民的。据说有天唐太宗在逗弄自己心爱的鹞鹰,远远瞧见魏征来汇报公事,怕魏征又开始骂人,赶忙把鹞鹰藏进自己怀里去。结果魏征讲了半天都没讲完,竟让那鹞鹰活活被捂死了,这便是后人所说的‘太宗怀鹞’典故了!” 瞅瞅,有这么个“人镜”在,连唐太宗都不敢玩鸟! 朱厚照睁圆了眼,没想到还有皇帝会这么怕臣子。 文哥儿笑吟吟地补充:“那么大一只活鸟藏在怀里,哪里躲得过旁人的眼睛?魏征早就看出来,偏就不走,一直讲一直讲,直接讲到鸟儿被捂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大臣! 想想自己的宝贝鸟儿要是被这样捂死了,他肯定气到不行,想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文哥儿见朱厚照那表情,便给朱厚照讲唐太宗的能耐:人唐太宗不仅忍了下来,还讲出了那段让魏征流芳千古的“人镜”名言。有的人动不动就想杀人,肯定就没人唐太宗这么英明神武啦!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不甘不愿地说道:“难道一定要这样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代入感很强的朱三岁已经在担忧自己的未来宠物了。 文哥儿佯作思考了一会,摸着自己小小的下巴说道:“也不是没办法,就是比较辛苦。” 朱厚照立刻说道:“孤不怕辛苦!” 文哥儿道:“殿下记得那个凿壁偷光的匡衡吗?” 朱厚照点头,对这人有点印象。 听文哥儿说,这家伙特别爱读书,别人家里的烛光照不到他那边,他就把两家之间的墙给凿了个洞,偷别人的光映书夜读! 文哥儿道:“这人家里很穷,不仅点不起蜡烛,连书都是他去富人家蹭来看的。就算条件这么苦,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把所有能借到的书全给读了!” 朱厚照不解:“那又怎么样?” 读书关对付魏征这样烦人的大臣什么事?! 文哥儿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天底下爱读书的人多得是,关键是读了书还要会用。像人匡衡就是爱读书且知道怎么用的,当时有风谣说‘无说《诗》,匡鼎来’,殿下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朱厚照连连摇头。 文哥儿道:“匡衡有个小名叫‘鼎’,这句风谣的意思就是‘你们可别讲《诗经》了,小心一讲匡衡就跑来找你们聊一聊’。” “当时匡衡家乡有个讲解《诗经》的前辈,匡衡知道后很高兴,开开心心过去听他讲课,听完课还拉着人探讨各种问题,问得前辈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想跑。” “匡衡哪里能让他跑了,追着说‘先生您别走啊,我们再聊聊’,继续拉着人讨论《诗经》问题。” “那前辈实在答不上来了,从此跑得远远的,再也没回过家乡。” 朱厚照震惊。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去听课把人家老师给听跑了! 文哥儿道:“所以咱要多读书,然后会提问。只要我们书读得比对方多,问题提得比对方快,就能把他们统统问跑,叫他们再也不敢在我们面前讲这讲那!有时候他们不来找我们,我们还要主动追着提问,这样才能有‘无说《诗》,匡鼎来’的效果!” 朱厚照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文哥儿笑眯眯地忽悠道:“殿下可以先拿我刚刚讲的‘太宗怀鹞’练练手,看能够想出多少问题来。”他让人点了一炷香,对朱厚照道,“就给殿下一炷香的时间,殿下能想多少就想多少,慢慢琢磨,不用着急,想好了再一并来问我,看能不能把我给问倒。” 朱厚照虽然经常问这个问那个,却没正经地对着某个典故列过问题清单。他心里有点没底,却还是被“问倒小先生”这个提议给狠狠地吸引住了,捋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为难文哥儿。 不就是提问,老简单了! 他一定要学会文哥儿讲的那个“无说《诗》,匡鼎来”神技,以后谁在他耳边念叨来念叨去,他就追着对方讨论到对方不敢再开口! 这些问题真是太严重了,你们衙门加几天班努努力解决掉吧。 此时此刻,被当今圣上认为“当真可怕”的王小神童正在跟丘濬讨论:“鹞鹰是啥?长啥样?有何过鸟之处竟让唐太宗对它爱不释手?” 这都是他们东宫一次次考试考出来的人才,当然得人尽其用! 呔,不带这么瞎问的! 他小先生以前是不是把他当狗狗摸了! 他也想去看鹞鹰! 还有,小先生偷偷去玩不带他! 他绷起小脸很是严肃地思索片刻,掷地有声地说道:“抓回来,继续问!” 怎么能对小孩子说自己去了别的地方玩呢! 相比东宫这边的其乐融融,今天去向朱祐樘汇报公务的大臣都察觉到一丝丝不寻常。 他,朱三岁,特别厉害!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反客为主”? 你有一个想法,我有一个想法,交换之后大家都有两个想法,怎么看都是赚到了! 不得不说,古时那些人躲着匡衡走还是很能理解的,这层出不穷的提问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他捧着本从文渊阁借来的书,倚在那儿有一页没一页地读着,看起来十分悠哉。 文哥儿一看朱厚照那“你出去玩居然不带我”的愤愤模样,就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 朱厚照看了看兴致盎然的文哥儿,又看了看文哥儿的手,一下子又变得气鼓鼓的。 大臣:????? 可见提问机会要靠自己创造! 朱祐樘的问题变多了。 文哥儿绕着笼子尽情欣赏完气势十足的鹞鹰,还在健谈的店家那儿得知他收养了一只去年被清退的御狗。 丘·曾经的大明全书·濬:“…………” 功夫不负有心人,文哥儿竟真的在一家卖鸟的店里碰上一只鹞鹰,活的! 好在文哥儿有的是转移他注意力的办法,三两下就把他带去开开心心玩耍了。 你忧心忡忡地汇报一个问题,他马上比你更忧心忡忡地反问几个问题。 得知御狗没皇粮吃以后还这么受欢迎,文哥儿也很是惊奇。 这也是他认识文哥儿以后养成的习惯,不管干什么都要用上一切能用的人! 朱祐樘今儿挺悠闲,抽空看过了东宫的课堂内容。他笑着说道:“你就不怕你太厉害了,把你小先生给问跑了?” 朱厚照攒了一圈问题,屁颠屁颠跑回来向文哥儿提问,什么鹞鹰到底是啥鸟啦,什么谁给唐太宗送的鸟啦,什么魏征具体用了啥典故劝说啦,反正啥角度都有,可以说是卯足劲要把文哥儿难倒。 那就是—— 看看人家匡衡,看到先生要跑了立刻追上去讨论个尽兴! 店家表示这是进过皇宫的狗儿,训练得极好,听得懂人话,现在在给他们看家护店,特别能干! 不慌,不慌,随朱三岁自由发挥去! 到下午入宫讲学,文哥儿还跟朱厚照讲了讲摸御狗头的绝佳手感。 这气质,这姿态,真不错! 王小神童,当真可怕! 文哥儿挑拣着自己会的答了,并一脸认真地承认自己学有不逮,确实有挺多没了解清楚,等他回去请教过师长再回答剩下的问题。 至于自己会不会真的被朱三岁问倒,他自然是不担心的,反正他有足足四个老师,实在答不上来他可以回去求教。 它体型不算特别大,性格却并不算温顺,哪怕被关进笼子里了,站在那儿依然很有鹰科动物的霸气。 朱厚照认真想了一会,便去找杨玉和谷大用他们嘀嘀咕咕,甚至还去挨个请教杨夫人以及旁边负责记录的女史们。 御狗脑壳,摸起来很不错! 他照着店家的指引投喂了御狗一根肉骨头,顺利获得了揉搓御狗脑壳的机会。 朱厚照一听,顿时得意洋洋起来,到傍晚便兴冲冲去跟他父皇分享,说自己把小先生难倒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还是老大不高兴。 一炷香不算短,有足够的思考时间。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这样的—— 本来小孩子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你一说他肯定就蠢蠢欲动想去看看了! 文哥儿立刻补救道:“我也是昨儿被殿下难住了,才特意去看看鹞鹰到底长什么样,搁在平时我爹和老师他们也是不许我去的。” 顺便再观察一下胡同里待售的花鸟攒攒作画素材。 朱厚照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本来朱祐樘觉得文哥儿还挺能忽悠太子多多读书,结果他很快就体会到有个聪明且执着的儿子的难处:这小子尝到了难倒他小先生的快乐,开始拿他们练手!!! 很有探究精神的文哥儿第二天早上就告假一个时辰,去附近有名的花鸟胡同遛弯,跟专业人士谈花论鸟,瞅瞅能不能碰上真正了解鹞鹰的人。 岂有此理! 文哥儿没干涉朱厚照跟谁讨论,他拥有的是什么?拥有的是长达一炷香的摸鱼时间!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3章(草莓尖尖) 如果说上回的籍田礼只是在大臣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学的话,那这次就真的让朱祐樘感受到了一点“学以致用”的快活。 朱祐樘自出阁读书起,便兢兢业业地听讲读书,哪怕东宫的讲读礼仪再繁琐,他都一一照办,对刘健他们这些东宫辅导官更是礼敬有加。 既然认认真真学了这么多年,他脑子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真材实料的,只是以前他学了也就学了,也没什么用起来的机会,大多都是刘健他们给他提了建议,他听后觉得挺有道理就采纳了。 有时候即便再不想采纳,明面上也是先一脸认可地应付过去。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朱祐樘发现和朝臣讨论问题的乐趣。而且讨论完了,他只需要把事情吩咐下去,等着过几天看看他们拿出来的解决方案就好。 根本不用自己对着这么一大堆问题左右失措、无计可施。 想不出解决办法,该慌乱的应该是对应的衙门才是,他这个通常只负责批红的天子能做的也只有关键时刻拿拿主意而已! 文哥儿教给太子这招“反客为主”,可谓是让朱祐樘头一次感受到了处理政务的乐趣。 以前对他来说,这都是沉甸甸的责任,都是他不得不完成的义务。现在他想明白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和义务,而是大明满朝上下数万官吏的责任和义务! 这么一想,朱祐樘顿时就感觉自己不那么孤单了,甚至整个人都通达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既然有勤奋天子,焉可无勤奋臣子! 文哥儿丝毫没察觉朝中的风起云涌,只觉去礼部干活的李东阳看起来忙碌了不少。 也不知是因为李东阳手头活儿多,还是因为他自己要忙的事太多,反正他有好些天都没瞧见李东阳了。 丘濬也不时给《本草》项目组下达新任务,看起来相当的雷厉风行。 文哥儿本来就是个活力充沛的家伙,忙活了好些天才察觉有点不对味,私底下找丘濬问起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可惜文哥儿是问错人了,因为丘濬觉得这样的效率刚刚好。他说道:“朝廷给的俸禄可不养闲人,本来就该多多做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世上竟有上班不想摸鱼之人,实乃吾辈之楷模! 反正要多干活的也不是自己,文哥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仍是每天优哉游哉地带着朱厚照观察草莓苗苗。 他们已经给草莓苗苗人工授粉过了,所以过了端午就能瞧见草莓果子一天天大起来。 朱厚照吃过许多好东西,却没好好观察过一颗果子从花儿长成果实的过程,每天跟着文哥儿边遛弯边看着草莓逐渐成型,只觉特别新鲜。 “真的能吃吗?”朱厚照对着还青青小小的草莓果子看来看去,好奇地发问,“看起来不好吃!” 文哥儿介绍道:“等它熟了你就想吃了,他熟透以后整颗都红通通,而且闻着就香香甜甜的。”他转头瞅了瞅不时传来几声鸟叫的树梢,笑眯眯地给朱厚照提了个醒,“就是得注意别叫鸟儿把你的草莓果子给啄了,要不然你可就没得吃咯。” 朱厚照没想到还会有鸟来跟自己抢果子吃,立刻转头吩咐负责照看草莓的小内侍:“看着鸟!” 小内侍自是连声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鸟儿有机会偷草莓。 见朱厚照很是关心地盯着草莓看,文哥儿又稍微给他介绍了一下农业灾害。 别以为只有洪涝和干旱会祸害农田,病虫害的威力一点都不小,除了大家都知道的蝗虫之外,有时候连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的蛾子都是致命的。 立秋之后水稻抽穗啦,那小小的蛾子就飞过来噗嗤噗嗤产卵,这些虫卵孵化出来的幼虫正好把你精心呵护了一整年的稻谷吃光光,心疼不心疼! 至于什么老鼠啃苗苗、鸟雀啄稻谷,那都是极常见的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不是文哥儿第一次讲种地有多难,可文哥儿每次都有不同的角度,朱厚照听得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不容易!” 他光是想到自己每天看着长出来的草莓果子可能会被鸟吃掉都很担忧,何况是每天都要警惕鸟雀、老鼠、蛾子等等危险的农夫,想想就好累哦! 两个小娃娃蹲在草莓苗苗前探讨了半天种地问题,才踱着步子回去玩耍。 杨夫人在边上把师徒俩的对话听在耳里,只觉她们这位小先生年纪虽然小是小了点,学识却着实广博得很,教导太子也很尽心,每天都耐心地把许多事都掰开了揉碎了给太子讲。 而且文哥儿从来不会试图把太子笼络到只听他的话,反而会给所有人公平的表现机会,就算这次考核没表现好,下次考核表现得足够出色也能在太子跟前露脸。 有他在,每个人都干劲十足,没谁想过起什么歪心思。 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杨夫人觉得自己早前确实先入为主了。 要是换了旁人来教,必然没她们小先生教得好,因为她们小先生的很多想法和做法都非常出人意料。 就是吧,这小孩经常没个正经地倚坐在那儿,连看书的模样瞧着都很没坐相,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 一开始杨夫人看得浑身难受,还私下劝了几回,后来见文哥儿每次都一脸受教地表示知道了,回头又懒洋洋地捧着茶窝在靠椅上躲懒,杨夫人便没再说他了。 自古人无完人,真要是小小年纪就能做得面面俱到才吓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很明显,文哥儿这人的存在就是能不断刷新别人的容忍下限的(并且他自己还亦无所觉)。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过对于刚给朱祐樘讲完课的李东阳和王华而言,这就是很不一样的一天了。 因为李东阳给朱祐樘讲经筵结束,瞥见朱祐樘案头有叠陌生的文稿,看着不像是正经奏章,立刻见猎心喜地询问朱祐樘:“陛下这是得了什么新鲜文章,能不能给我们开开眼?” 朱祐樘顺着李东阳的目光往自己案头一看,那不是自己闲着没事便拿出来翻一翻的东宫课堂记录吗? 朱祐樘一看在场的人,李东阳是小神童他老师,王华是小神童他爹,都是自己人,倒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命女史记下了文哥儿给太子的讲学内容,朕得空了便拿出来看一看,免得太子跟朕请教时朕没有准备答不上来。” 在场的都是当了爹的人,哪会不明白这种为人父母的倔强:既然孩子来请教自己了,就算自己不懂也是要装成很懂的! 李东阳来了兴趣,问朱祐樘能不能给他瞧一瞧,他也很好奇这小子到底讲得怎么样。 朱祐樘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把摆在案头那份课堂记录拿给李东阳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一点酸味都没有,特别甜!!! 两人相携离开讲经筵处,神色都还有些恍惚。 他出入紫禁城的次数太多,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得他了,走到哪基本都能靠着刷脸进出,压根不用再掏什么令牌。 李东阳:????? 文哥儿瞠目结舌。 朱厚照开开心心地啃起了剩下的草莓屁屁。 期间张鹤龄兄弟俩被张皇后安排过来东宫玩过几次,每次都被朱厚照用一堆问题问得头皮发麻,自那以后死活不肯再进宫,弄得他们母亲金氏气闷不已。 朱厚照早上起来时照例看了眼自己亲自捧进屋的草莓盆栽,看到作案现场后简直不敢置信。 文哥儿很快就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地说道:“好哇!当家长的一直蹭课听,那该是另外的价钱了!” 就是吧,怎么总感觉这样教出来的太子会很难搞! 可也就是那么一点,差距立刻体现出来!!! 毕竟每次太子被教导(欺负)到有要摔书摔笔的架势,文哥儿就要给他演示一遍魏征式唠叨,问他怕不怕。这么反复演练下来,让人想印象不深都难! 学以致用,干得不错! 朱厚照:????? 文哥儿一脸深沉地拦住了他,说这东西宫里没人吃过,不能轻易入口。 朱厚照:“…………” 朱厚照就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杨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文哥儿他们都挨个吃过了,便也没拦着朱厚照吃草莓。 还是等到第二批草莓熟透了,朱厚照屁颠屁颠摘下来去找朱祐樘他们分享,才第一次尝到草莓尖尖的味道。 朱厚照哼哼唧唧。 可见朱祐樘勤勤恳恳听老丘他们讲的课没白费。 知情人绝口不提文哥儿都干了什么,外人自然也无从得知,文哥儿每日依然揣着手去东宫摸鱼。 酸酸甜甜,好吃! 朱厚照吸着鼻子嗅了嗅香香甜甜的草莓味儿,迫不及待就想尝一尝这个自己没吃过的果子。 别看李东阳有事没事就爱瞎嚷嚷,关键时刻嘴巴还是很严实的。他说道:“文哥儿是我学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等走出一段路后,王华这个当爹的不得不恳请李东阳别把这事儿往外讲,他很担心儿子还没入仕就仇家满朝堂! 眼看马上就能尝到味儿了,他的草莓居然被鸟儿吃没了! 他当场让人拿刀把所有草莓尖尖切下来,自告奋勇表示要帮朱厚照试吃一下。 王华瞧见李东阳那表情,也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他得了朱祐樘许可,接过课堂记录一看,脸很快也木了。 王华就把近来朝堂上发生的事给文哥儿讲了。 于是他愉快地把草莓尖尖给包圆了。 别说,这实操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文哥儿便带他挑了几颗熟透的草莓,挨个采下来洗干净。 一切都顺顺当当,直至草莓马上要熟透的时候,朱厚照搬了盆草莓到自己房间里天天等着品尝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红果子! 好气人! 怎么感觉这个应对方法看起来很眼熟。 重点谈谈他在太子面前胡搞瞎搞的事。 文哥儿哄他去看剩下那十几盆还挂着果的草莓,笑眯眯地说道:“知道别人照料得多尽心了吧?” 文哥儿吃得一本满足,才转头询问杨夫人:“我们吃完都没什么事,殿下是不是也可以尝尝鲜了?” 这正好是东宫近段时间的课堂记录,具体讲的是“如何应对‘人镜’魏征这种难缠的大臣”。 怎么办? 甚至还大方地给杨玉他们分了几个尖尖,力邀他们一起试吃。 只是这种话就不好在他爹面前说了。 你就瞧瞧吧,这操作到底眼熟不眼熟? 要是文哥儿再给太子教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思路,那后果——嘶! 文哥儿下午进宫时得知这事儿,很没同情心地哈哈大笑。 王华:“…………” 他学生儿子不会被人打死吧? 再往下咬甜味会淡一点,酸味会多一点。 他只是信口胡扯忽悠太子耐着性子多看书,没想到朱祐樘会直接来个实操啊! 王华气得抄起棍子撵得文哥儿满院子跑(毕竟有他哥传授的先进经验,文哥儿看他找棍子就跑出书房了)。 王华傍晚回到家,就把文哥儿拎去书房谈心。 对此,文哥儿觉得非常冤枉:“我都是很正经地在给殿下讲成语故事!” 更可怕的是,朱祐樘这个现任皇帝还时常把东宫的课堂记录摆在案头看来看去。 结果毫无意外地,几只雀鸟飞下来把他那一颗颗红通通的草莓果子啄得坑坑洼洼了。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4章(绝不认输) 再见到文哥儿的时候,朱厚照就把几颗草莓摆了出来。 文哥儿已经轮流把自家的、老丘家的、谢豆豆家的草莓尝了个遍,甚至还收到了赵渊那边给送来的,可以说吃得十分满足。 就是在家里吃草莓时依然忍不住先把草莓种子抠下来就是了。 没办法,总感觉还不太够,多抠点,多种点! 文哥儿前些天已经和花鸟胡同那边的人说好了,让他们去赵渊那边买草莓和辣椒种苗,还可以收购村子里结出的新鲜草莓和辣椒。 要是村里已经种出来的人自家舍不得吃,正好可以卖了补贴家用。 实在谈不拢,自己提个篮子到集市上卖也是没问题的。 左右只是拿屋前屋后或者花盆来种,也不会占用耕地。只要有市场,大家都会学着种;只要大家都爱种,以后年年都有得吃! 想想自己再过几年就能真正实现辣椒自由和草莓自由,文哥儿心里很有些开心。 瞧见朱厚照摆出来的几颗东宫从苗苗开始养起来的红草莓,文哥儿笑吟吟地问:“这是殿下特意给我留的吗?” 朱厚照哼了一声,叫人把草莓切成两半,草莓尖尖给自己,草莓屁屁给文哥儿! 文哥儿一看就懂,面上却是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殿下怎么能把大块的分给我,小块的留给自己?” 朱厚照一听,观察了一下两半草莓,发现确实是草莓屁屁大,草莓尖尖小。难道他错怪小先生了,小先生其实是想把大的一半留给自己?他一脸纠结地盯着草莓屁屁半天,不知该不该相信文哥儿的话。 文哥儿瞧见朱三岁那犹豫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要不还是我吃尖尖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听着文哥儿那压抑不住笑意的嗓音,哪里不明白自己又被文哥儿耍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没再逗他,拿起颗草莓屁屁一口咬没了,觉得吃着也很不错。 文哥儿笑道:“殿下真是天底下心胸最开阔的人了,明明被我气到了,还这么大度地赐我半颗草莓。换成我的话,我就自己把整颗都吃掉,让惹我生气的人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很是诚恳地给朱厚照送上彩虹屁,“等殿下长大以后,那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准都得靠边站!” 朱厚照本来听到文哥儿说“整颗都吃掉”时有点心动,结果一听“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靠边站”,顿时又犹豫了。 宋祖什么的他不认得,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他都已经认识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最终还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靠边站”的诱惑力战胜了一切,师徒俩愉快地瓜分了切好的草莓。 目睹整个过程的杨玉:“…………” 果然,殿下的怒气根本撑不过三句话。 想想也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本来就不太记仇,今天面红耳赤吵一架,明天又能开开心心一起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顺好朱三岁的毛,又开始随口讲起唐太宗一朝的典故,这次讲的是嘴巴要严,不能什么事都跟别人叭叭,不然容易出事。 察觉旁边的杨夫人听到这随意的介绍后皱起了眉头,文哥儿当即一本正经地给朱厚照背书:“孔圣人作《易传》时说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 嘴巴不严实的人,是会招来祸患的! 人家大臣忠心耿耿地帮你筹谋,你转头就把人给卖了,下次哪里还有人敢给你出谋划策! 当臣子的嘴巴不严实,后果就更严重了,说不准连命都给丢了! 比如唐太宗时期一桩推动唐朝司法变革的事就是当时的大理丞张蕴古换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唐朝一般设有六个大理丞,其中一个大理丞对案件作出判决,另外五个大理丞要复核,同意就画押,不同意就写明理由,多人判案,公平公正! 除了下判决要多人确认之外,唐律对死刑也非常慎重,一旦判处死刑必须经过“三覆奏”,如果实在有冤屈或者犯了法却情有可原的,可以允许上诉! 这个死刑三覆奏制度,明朝律法至今仍在沿用。 文哥儿给朱厚照介绍了唐代的司法制度,才说道:“即使是这样,唐太宗有次还是觉得自己杀错了人,把长安的死刑判决改成‘五覆奏’。”他笑眯眯地问朱厚照,“你知道他后悔自己错杀的人是谁吗?” 朱厚照哪里知道?闻言立刻追问道:“是谁?” “就是刚才提到的大理丞张蕴古。”文哥儿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没卖关子,把事情始末给朱厚照盘了盘。 张蕴古这人吧,有个朋友因为妖言惑众入狱了,他去跟李世民说,我认得这人,这人有疯病的,虽然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他是疯子啊,疯子胡言乱语,罪不至死! 李世民听了觉得确实情有可原,就点头说,行吧,回头我会让人从宽处理。 张蕴古得了李世民这话,转头就去找他那疯子朋友下棋,一边下棋一边把李世民说会不杀他的决定告诉了对方。 御史权万纪得知了这件事,立刻捋起袖子弹劾张蕴古:他说是疯子就是疯子吗?你看看他还跟那家伙下棋,他一准是在帮他朋友脱罪啊陛下!何况他身为法官,不仅跟罪犯下棋,还泄露御前之语!简直罪该万死! 李世民听后勃然大怒,当场叫人把张蕴古拖出去砍了。 文哥儿道:“瞧瞧,这就是‘臣不密则’了。” 你当官的嘴巴不严实,就备好棺材再进官场吧! 别看他老师李东阳什么事都往外嚷嚷,其实那也就是文章上的事而已,朝堂上出了什么事他保准一个字都不跟别人提(像上次罗玘给李东阳递了李广案的消息,李东阳就没给王华他们讲过半句)。当官能混到在御前说得上话的程度,哪个是心思简单的? 朱厚照:“…………”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文哥儿听朱厚照这么说,很赞同地直点头,笑眯眯地说道:“还是殿下聪明,只要我不干坏事就不会被砍头了。” 就目前而言,《大明律》已经沿用了年,确实一个字都没改过,实属大明律法唯一指定教材! 朱厚照神色震惊。 文哥儿瞧了眼朱厚照,决定带朱厚照玩游戏混混课时。他说道:“殿下已经当过考官了,现在该当法官了!” 《我是官》角色扮演游戏,即将启动! 县太爷错判了坏人,坏人拖家带口来安家! 对哦,他没出生!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撒谎,文哥儿还给朱厚照描述了一下当时的细节。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读读律法又不是什么坏事,这么好使的龙脑壳,不多锻炼锻炼可惜了! 绝对不是他王七岁在羡慕妒忌恨。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好歹我们也算打小就认得了,殿下以后要砍我可得多想两天。” 当年王三岁这么厉害的吗! 现在来案子了,需要英明神武的县太爷来断案! 混个功名免掉徭役就每天沉迷吃喝玩乐,坚决不给朝廷干活,多美好的人生!就是老丘可能会直接翻脸,亲自把他头给剁了(毕竟老丘亲口讲过“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想当好法官,殿下得先知道怎么判案,不然判错案子岐山县可就遭殃了!” 朱厚照听后很是不满:“没给孤!” 你是想你的岐山县越变越好,个个都淳朴善良又勤劳呢,还是想你的岐山县越变越坏,个个游手好闲甚至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呢! 于是李世民思来想去,决定把京师的死刑从一天三覆奏改成两天五覆奏,多给大伙一天砍头冷静期! 现在已经不是朱元璋那会儿了,只要不作死去谋反,当官相对来说还是挺安全的。毕竟就算不幸沦落到挨廷杖的地步,皇帝一般也不好当场把你打死! 文哥儿自己不去干坏事,他又不会让人砍他脑袋! 私心里,朱厚照觉得文哥儿根本不会走到要砍头那一步。 文哥儿领着朱厚照找到了足足分了十本才写完的《大明律》。 他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故意气气文哥儿罢了! 眼看朱厚照马上要打退堂鼓,文哥儿不动声色地吹起了牛逼:“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顺天府学听过判语课啦。” 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哟! 县太爷错判了好人,好人都心灰意冷搬走! 要是换成个普通小孩,文哥儿也不会忽悠人四岁就学《大明律》,这不是朱厚照有那么点过目不忘神技在身上吗! 朱厚照见文哥儿只叹气不说话,心里有些急了,既怕文哥儿再也不理他又好面子不想改口,只能不甘不愿地补充说道:“不干坏事,不砍头!” 朱厚照道:“孤要学!” 朱厚照对游戏一向很感兴趣,闻言立刻竖起耳朵听文哥儿介绍起游戏玩法来。 当然,这些话文哥儿也没跟朱厚照提起,而是继续给朱厚照讲三覆奏变五覆奏的事。 还有顺天府学的桃树能结出特别甜的桃子,他凭一己之力薅走了半树,给家里人和老师都分了! 若是你人缘不好没人捞,就只能被无情剁头了! 比如王恕家孙子王显鸿,不知怎地非要把脑壳送给他当球踢,可惜了那大好的头颅! 文哥儿就带朱厚照溜达去文渊阁找《大明律》。 朱厚照听完介绍后立刻说道:“要好人,不要坏人!” 《大明律》是朱元璋花了将近二十多年命文臣们反复修订,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自己捣鼓出了一部“通法”,于是下令表示“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毋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这么多! 朱厚照想到文哥儿进宫讲学以来坑自己的次数,绷起小脸郑重宣布:“不想!当天砍!” 他朱三岁绝不认输!!!! 又是想学钱福摆烂跑路的一天。 一字不可改易! 你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就别指望谁能把你当自己人了。谁敢带你这么个祸害玩啊! 皇帝想砍你还要多考虑一天,给个机会让别人捞捞你,多仁慈! 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是个县太爷,管理着他曾经建设过的岐山县! 要是真干了什么该砍头的坏事,别说想两天了,想十天八天也没用啊! 这么多怎么看得完! 李世民砍完张蕴古没多久就后悔了,觉得张蕴古虽然有错却也罪不至死,有点埋怨房玄龄他们不拦着以及有关衙门不覆奏,居然当场就把人拖出去砍了! 文哥儿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那时候都没出生,我怎么给你!” 法考生狂喜jg 再一琢磨,其实就算是三覆奏也不够靠谱啊,一天就能走完所有程序,纯粹是走个过场而已,根本没足够的时间充分审思!这样三覆奏岂不是成摆设了? 面对这么冷酷的答案,文哥儿也只能无奈叹气。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5章(忘了归期) 大明律分为七篇,前面是名例律,后面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拢共有四十条。 名例律指的就是告诉你五刑的具体名目,并且按照身份等级、犯罪情节来决定刑罚的体例。 简单来说就是皇亲国戚犯罪怎么办,官员犯罪怎么办、军官犯罪怎么办、和尚道士犯罪怎么办等等。 在大明这儿要律面前人人平等是不可能的,你有身份就等于有了护身符,比如《名例律》里的五刑和十恶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八议”。 所谓的八议,就是这八种人犯罪咱要先讨论讨论怎么(减免)处罚。 八议里头的第一议就是“议亲”,皇帝的亲戚、皇后的亲戚等等皇亲国戚,底下人是不能擅自处置的,必须皇帝亲自点了头才能裁断。 自家人断自家事,哪有严惩的道理?就说让你给你亲舅舅审判,你能判他坐十年八年牢?要是两家没什么恩怨,那肯定是不能的吧! 文哥儿给朱厚照解说第二议:议故! 指的是皇家旧故之人,特指蒙恩待日久者! 看到没有,跟皇家有旧故的,经常在你们面前待着的,说的就是我王小文没错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犯罪?” 他小先生从三岁起就读刑律了,到底为啥又担心自己砍头又担心自己犯罪!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思索良久,只能幽幽地回道:“这不是怕我身在罪中不知罪吗?我记性又没有殿下好,要是没记住律例不小心出事了就糟糕了!” 朱厚照被夸记性好,用力点着头说道:“到时候,孤提醒你!” 一想到自己还肩负着提醒小先生的重任,朱厚照学起《大明律》来就更起劲了,一个劲催着文哥儿多给他讲讲,到文哥儿要出宫了,还约好明儿直接在文渊阁见,明天接着学! 三四岁娃儿正是爱遛弯的年纪,在屋里是憋不住的,见朱厚照学上头了,文哥儿也乐得在文渊阁混上几天。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都带着朱厚照读《大明律》。 到渴了饿了,他还带着朱厚照去不远处的内阁蹭吃蹭喝,顺便跟老请教刑律问题。 文哥儿跟太子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王恕讨教过判语课上的疑问,现在他带着太子过来一起提问,王恕也没太意外。 只不过很快内阁就传出几首酸诗,说天佑他们大明,咱太子聪明绝顶。才三岁,就已经学习《大明律》,体悟太祖垂法之意了! 读到诗的人都感慨万千,对大明的未来充满希望,翰林院的一干御用文手积极地和诗吹嘘。 看得朱祐樘龙心大悦,只觉心情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谁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聪明?尤其是在这个儿子目前才三四岁的年纪,怎么都不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情况下,那听到这种夸赞肯定是只会高兴的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我这只是在给东宫即将开始的角色扮演小游戏《我是官》预热而已,并没有真的要给太子讲解《大明律》的意思。 文哥儿认真研读这堆唱和诗文,很快发现隐藏在其中的真相:他老师李东阳的诗,怎地混在第一批内阁酸诗里头? 文哥儿咻地站起来,蹬蹬蹬地跑去找李东阳,翻找出李东阳那首诗质问:“是您领头写这些诗的吗?” 李东阳瞅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是又怎么样”。 文哥儿开始对着李东阳痛斥他把学生架在火上烤。 好歹师徒一场,李东阳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学生呢! 万一朱三岁他学了几天摆烂不学了,这牛逼又让他们给吹出去了,他这样东宫目前唯一的讲师可怎么办才好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李东阳笑道:“这么说吧,如果我以前要办的事只有《沧浪诗话》那么一点,现在我要办的事就是丘阁老的《大学衍义补》那么多了,你说说看,是谁先不顾师徒情义祸害别人的?”他拍了拍文哥儿小小的肩膀,“既然你都起了头,那就好好教吧,只是一本《大明律》而已,对你来说又不难!”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冤冤相报何时了! 想想李东阳难得没把他干的事往外嚷嚷,只是稍微报复这么一下,文哥儿也就没有再追着李东阳讨说法。 下午他就抱着这堆吹嘘太子天纵奇才的诗文去跟朱厚照分享。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多人夸你呐! 这么多人夸你,你开不开心? 朱厚照不知人间险恶,高高兴兴地点着头表示开心。 文哥儿又问他:“要是回头别人用相关的问题问你,你却根本答不上来,大家都觉得你没有这些诗里写的那么好,你丢脸不丢脸?” 朱厚照想想那个场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特别没面子! 文哥儿一脸沉痛地说道:“所以,殿下得尽快把《大明律》倒背如流啊!不然我们两个人以后都没脸见人咯!” 张灵没日没夜地待在石窟里吸收着源源不断的灵感。 朱厚照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二话不说就给文哥儿背起了九九乘法表:“二二得四!” 文哥儿私底下算了算两个孩子的间隔,只觉这都不是三年抱两了,根本就是两年抱两啊。 杨一清有职务在身,出来这么久已经颇不容易,实在不好再多耽搁。他沉吟片刻后便点头说:“行,你自己注意点,找到人进赶紧跟上,别让西涯他们担心。” 王守仁点点头,自己牵着马挨个石窟找张灵去。 一时也不知道自家皇儿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朱祐樘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好,两个都有。” 宫里也该热闹起来了。 文哥儿只琢磨了那么一小会就直接把这事儿抛诸脑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朱厚照讲解《大明律》。 他朱三岁怎么可能不会,等他学会了必然难倒王七岁! 相比于杨一清他们对于军事的狂热,张灵等人则去寻访《河西走廊》里介绍的敦煌壁画。 张皇后:“…………” 到要踏上回程时王守仁见张灵不见了,与杨一清说了一声,让他带着大队伍先走,自己随后就捎着张灵追上。 到那时候他还用不用进东宫讲学都不一定。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发光。 来都来了,总要代表朝廷和这些少数民族首领们聊聊天喝喝酒,了解了解关外的具体情况。 于是朱厚照被忽悠得傍晚都在给朱祐樘他们背《大明律》。 朱祐樘:“………” 也算是喜事一桩。 儿子啊,不提算术我们还是亲父子(母子)。 杨一清一行人早就抵达关外,王守仁跟着杨一清在关外七卫来回转悠。 张皇后再度有孕,外命妇们自然都活络起来了,纷纷向张皇后递上贺表。 “……” 这些壁画不一定出自名家之手,却浸染了一代代人的心血与技巧。 听到张皇后这没头没脑的提问,朱厚照愣了一下。 连定好的归期都给忘了。 一个铜板有正反两种可能,两个铜板有几种可能? 这些事与文哥儿也没什么关系,估计得等这皇子公主会跑会跳了,才有机会碰上面,早着呢! 越看感悟便越多。 “抛它三次,连续正面,多少几率!” 张皇后怕朱厚照才这么小就学得太辛苦,笑着把他喊到身边,用他的手摸着自己肚子说道:“这次你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 没办法,张灵是他弟引荐过来的,这么多人里头也就他跟张灵最熟了。 张灵是个爱画如痴的人,只觉能透过那绘制在高高石壁上的飘逸衣袂能带他回到盛唐,回到那些已经彻底远去的岁月之中。 文哥儿说道:“想来是有些地方的风俗认为小孩子说话特别灵,你们说弟弟就是弟弟,说妹妹就是妹妹。估摸是以前有一两次被小孩子说对了,大家觉得很神奇,就把这事儿传开了——实际上这就像你抛一个铜板,抛出来的结果不是正面就是反面,每次基本都有一半的机会讲对。” 想到文哥儿家里有弟弟也有妹妹,朱厚照的胜负欲顿时上来了,立刻说道:“有妹妹了,要弟弟!小先生两个都有!” 见朱厚照听得似懂非懂,文哥儿想到前头上过的数学课,便笑吟吟地掏出个铜板跟朱厚照复习起概率课来。 朱厚照:“…………” 张灵成功找到几处敦煌石窟后就走不动路了,痴痴地坐在那儿观摩前任留下来的一幅幅壮丽瑰宝。 他只觉每次去看妹妹都只看到她闭着眼睛在睡觉,是以并不爱去看那么个奶娃娃,更喜欢跟文哥儿、杨玉这些大孩子一起玩。 过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热,京师的路面走起来像是在发烫,距离京师有千里之遥的敦煌更是笼罩在炎炎日光之下。 他伸手摸了摸张皇后的肚子,上次他母后刚怀妹妹那会儿他还小,张皇后没有让他摸过。现在摸到那微小的的凸起,只觉有点神奇! 这个根本不会,好气! 文哥儿那是一点都不想打探御前之事,可抵不过朱厚照什么话都跟他讲。 当天傍晚的朱厚照屁颠屁颠拿着枚铜板去找他父皇母后。 朱厚照隐隐明白自己又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第二天便把这话学给文哥儿听。 张皇后:“………” 今年年初张皇后刚生下皇长女朱秀荣,人还在襁褓中,不能带出来玩儿,朱厚照见到这个妹妹的次数也不多。 朱厚照:?????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殿下真聪明,那如果我只有一个铜板,有多少几率掷出连续三次正面?”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6章(闭关锁国) 王守仁一直是个挺靠谱的后辈(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杨一清也没太关心,到出关时还没看到人,他便与仍在嘉峪关经略关外七卫的张海等人讲了一声,准备先带着大部队回西安府去。 元思永倒是不太放心,又和杨一清提出在嘉峪关等王守仁他们,他正好也可以多在嘉峪关一带观察观察屯田情况。 左右三人是要一道回京去的,杨一清考虑片刻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与此同时,京师那边也收到了张海送回朝中的《安边方略六事》。 马文升就着这事儿开始开六部会议,讨论该不该照着张海这六个建议办。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些土地吧,着实贫瘠得很,要粮没粮,要矿没矿,就算我们现在出兵把他们赶跑也没啥好处。 与其劳师动众率兵出关,倒不如先观望观望,先把勾结土鲁番的夷族叛徒清理清理,再挑几个中用的夷族首领扶持起来。 想想看,关外七卫西面土鲁番、北面瓦剌、南面鞑靼,他们和这些部族都有毁家灭国之仇。 只要大明对他们使点挑拨离间的计谋,让他们不要忘记彼此间的仇恨,再把咱嘉峪关起来让他们在外面互殴,哈密卫的祸乱自然就平息了! 对于大明来说,要做的只是封闭嘉峪关,关起门来多修墩堡多囤粮,练好兵马震慑诸夷就好,全程不需要损耗大明一兵一卒! 只要不心疼关外七个羁縻卫所所管辖的那一大片土地,这样的建议其实很不错,毕竟对许多人来说这些地方确实没什么用处。 按照西汉赵充国的说法,那就是“毋令解仇”。 让他们相互仇视,就让他们轮流互殴,打得越狠越好,就算城池毁了人死了,朝廷也没什么损失,只需要挑其他人扶持就好。 左右都是要朝廷拨款维持羁縻关系的地方,补贴谁不是补贴? 总不会觉得这些地方经营好了,还能给朝廷缴纳赋税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眼下连陕西行都司都还处于亏钱状态,谁有本事把关外七卫经营起来? 兵部开会一讨论,觉得张海这个提议在情在理,非常符合大明朝廷价值观,拍板决定把这份建议整理整理递给朱祐樘看。 隔天文哥儿就发现老丘一脸郁闷地下衙。 文哥儿追在丘濬屁股后面很是关心了一番:“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丘濬没吱声,直至回到家,周围没旁人了,才跟文哥儿讲起朝廷封闭嘉峪关的事。 河西走廊那一带可太苦了,苦得军户只要能想办法跑的都跑光了。再加上近些年开中法的变动,商屯的人也差不多该跑了。 所以朝廷对西北的安排眼下看来是没问题的,咱不就该修好墩堡练好兵吗?多正常的提议啊。 可就是因为这提议听起来无可辩驳,丘濬才会那么郁闷。 他还是觉得要是马文升能亲自去一趟,情况会跟张海去不一样,至少提的不会是封闭嘉峪关这种建议。 可惜他自己也没亲自去过河西走廊,不能提出针对性的建议,真是把丘濬给憋坏了。这不,回来后就私下给文哥儿讲了这事儿。 文哥儿听完后脱口而出:“闭关锁国!” 丘濬闻言瞧了文哥儿一眼,示意他把这说法展开讲讲。 文哥儿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想了半天后才扯了张白纸在上面边写写画画边给丘濬说起闭关锁国的概念来。 按照咱老祖宗的《易经》,世界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的,世界在变,你也要变,不然你肯定好不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就算你现在天下第一强,别人来朝贡你觉得他们全是在占自己便宜,可以后呢? 关起门来断绝所有往来道路,关个十年二十年可能不会有什么变化,关个一两呢? 万一恰好天公不作美,安排个天才诞生在外边,教会那边的人许多新鲜技术,而我们永远不去接触不去了解,岂不是平白落后了这么一两! 唐太宗还派人去印度学制糖技术呢! 看看人家唐太宗,为了吃口甜的多么努力,从来不会抹不开面子! 咱就是要学习这种开拓进取的精神,可不能越活越回去!路可以不走,但不能没有,下回看还有什么好吃的,咱也要派使团去学回来! 提出闭关锁国的家伙,心肠实在太坏了,简直是祸害咱后世子孙啊!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讲完了,转头去瞧丘濬。丘濬脸上没多少表情,甚至看不出是不是在听。他哼哼两声,说道:“嘉峪关给关了,您从前上书提议的开边贸岂不是不作数了?” 一个政策从提出到落实,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很多建议就是消失在上头或者下头一个“拖”字里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听文哥儿这么一提,丘濬也想起来了,他还上过开边贸之策来着。他脸皮抖了抖,无奈地说道:“如今杂事这么多,哪里顾得上这个!” 丘濬给文哥儿讲了讲,说他后来去查过了,看起来非常成功的茶马贸易其实也常年处于亏本状态,那些游牧民族也鬼精鬼精的,好马都不卖给朝廷,之所以坚持把茶马贸易搞下来不过是大家觉得花钱买个安稳比较划算而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可惜他哥和元思永他们还没回来,要不然他哥身强体壮的,一定是拔土豆的一把好手! 他本来就不赞同王安石那种孤注一掷的变革。 李东阳他们在竹轩那边歇了一会,远远望见见文哥儿他们还没忙活完,而竹筐里已经放着满满一箩筐的土豆,不由招呼其他人一起去田间看看。 毛澄他们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趁着旬休日与李东阳他们这些前辈一起去了石子坳那边。 杨慎、谢豆、李兆先他们倒是被文哥儿奴役得很习惯了,捋起袖子就和文哥儿一起去跟赵渊学习怎么科学地挖土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来迎接他们的依然是石子坳的里长。 杨玺这个走保母关系进锦衣卫的人跟李东阳他们没话说,便也跟着下地忙活。 别看丘濬满脑子新构想,看见什么都想讲上两句,实际上他能做的也只有提提建议而已。 第二日是旬休日,文哥儿不用从早忙到晚,整个人立刻活了过来。他呼朋唤友跟着他祖父出城去,听说土豆茎叶已经开始发黄了,第一批土豆可以收获了! 这批土豆主要还是为了留种,不过留几颗尝尝鲜还是可以的,文哥儿迫不及待想要去尝一尝。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目前来说想要成功开边贸,实在也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也只有在沿海重兴市舶司这个提议还有点搞头。 文哥儿玩得满手是泥,见李东阳领着其他人过来了,兴冲冲地把自己新挖出来的一大串土豆蛋子给李东阳看:“你们看,一棵能结这么多!老重老重的一大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就算像王安石那样另辟蹊径,直接设立一个凌驾于原有衙门之上的变法机构强行推进改革,也不过是方便保守派的人复位后把新法一锅端而已。 这要是自家娃能考个状元,他简直要高兴疯了,怎地别人说不当官就不当官了?实在太可惜了! 文哥儿跟里长聊了聊,就屁颠屁颠带着李东阳他们去跟他的农业科研专家赵渊会合。 面对一个成熟而庞大的国家机器,单凭一小撮人的想法是很难对它进行改革的,任何一个变动都有可能带来无数利益纷争。 我怀疑你小子是想看我们出丑!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落实不下去就是了。 自从见过两位阁老和好几位状元,里长现在已经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到新一批庶吉士到来都没有很激动。 李东阳他们可以看两眼就悄然跟着王老爷子去喝茶聊天,毛澄他们这些年轻进士却是抹不开脸,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好一会,还是跟着文哥儿下地拔土豆去了。 今天杨玺和杨玉兄弟俩正好也休假,应邀一起过来玩儿。看到文哥儿他们挖得热火朝天,杨玉也过去跟着撅起屁股就是挖! 文哥儿瞧见大家都这么积极,麻溜地跟赵渊表功,表示自己忽悠得多么努力,愣是把这批庶吉士全骗来了。 来都来了,一起来拔土豆吧! 李东阳:????? 作为全场力气最大的少年郎,金生负责在拖着框在他们背后接收挖出来新鲜土豆。 里长还和文哥儿问起钱福:“听说钱状元回家去了,是真的吗?” ……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想到文哥儿刚才那番危言耸听的“闭关锁国”言论,丘濬又没好气地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能找事的小子。” 怎么说我们都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能给当今皇帝讲课那种,你让我们下地陪你挖泥巴??? 这可是新的状元!新的榜眼!新的探花!他居然还能囫囵着把话说出来,连抖都不带抖的吗? 两人就着“闭关锁国”讨论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文哥儿便回家去了。 文哥儿已经神神秘秘地约上毛澄他们这批庶吉士,问他们愿不愿意为经略河西走廊付出一点小小的努力。 文哥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点着头回道:“是的,他回家了,我们亲自去送行的。” 文哥儿笑眯眯地拍马屁:“就没见过像您这么能听得进别人话的前辈!” 他都感觉自己有点飘了。 文哥儿兴高采烈地给李东阳介绍道:“它的吃法也特别多,可以做土豆炖肉!土豆排骨!香煎土豆饼!怎么吃都好吃!”文哥儿报了一溜菜名,自觉自己是个文化人了,又摇头晃脑地多添了一句绝妙好诗,“红烧酸辣总相宜!” 文哥儿道:“今天早上刚好下了一场雨,土都湿湿的,我们用手把土刨开就可以将土豆挖出来了!” 李东阳把文哥儿手里那棵土豆拿到手里掂了掂,讶异地道:“还真挺沉。” 丘濬无奈地道:“说不得要等你将来入了朝才去落实了。”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7章(干得不错) 李东阳转头就把文哥儿的“东坡诗新编”告诉了吴宽。 吴宽作为一个东坡文化爱好者,听后不由转头看了文哥儿一眼。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随口念句诗,李东阳居然还告状,立刻跑到吴宽身边说道:“好吃,真的好吃,便是东坡先生来了,也会觉得好吃!” 吴宽笑道:“确实,若是东坡先生在此,说不准会将你引为知己。” 文哥儿一脸骄傲:“那是自然。同是天涯爱吃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中午大家就吃了几个土豆做的菜,土豆还得拿来留种,这次来的人这么多,土豆宴是做不成的,就拿来炖肉和小炒。 一行人没什么讲究,就着田野风光席地而坐,分吃送上来的菜肴,卷饼卷上土豆丝,吃着别有一番风味。 毛澄吃着自己亲手挖出来的土豆,看着晒谷坪上那满满当当的“金蛋子”,身为状元的头脑一下子转了起来:他们只挖了一小片地,晒谷坪上就晒满了土豆! 毛澄拿着手里的卷饼,久久没有送进嘴里,思量半天后才问文哥儿:“这都是我们早上挖的吗?” 文哥儿点头:“对啊,就是我们挖的。” 这东西能不能吃大家都已经尝过了,听见他们的交谈后也望向摆满黄澄澄土豆蛋子的晒谷坪。 都是他们挖的?只这么一早上的功夫,一群没怎么下过地的庶吉士和小孩子就挖出了这么多?!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就是你小子说的对河西走廊来说大有用处的大宝贝?”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连连点头,说道:“我偶然得了十来颗这样的土豆蛋子,瞧着都已经发芽了,索性试着让赵叔种了种!没想到真的能种成。” 文哥儿又给李东阳介绍了一下,说这东西不挑地,据说辽东能种,西北也能种,可惜因为气候和降雨的关系只能种一季。 京师这边土地和气候都适宜,倒是可以一年种两季,就是土地肥力撑不住,具体怎么安排还得慢慢摸索。 不过只要栽种得宜,它的产量绝对高高的! 还是缺农业人才啊,要是朝廷能拨点地再拨点人,不管是育种也好,研究栽种条件也好,肯定都能更顺利。 看看这一坪的土豆蛋子吧,再种一季就能成为千千万万颗! 这么大规模的尝试,怎么能由他这么一个小孩来承担风险! 亏不亏本倒是其次,万一因为微小的人力物力缺口而导致这次大规模育种失败,岂不是又要耽搁一年? 文哥儿说完后还看了他爹一眼,意思是“爹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爹你怎么说都是翰林院的人,皇帝的御用秘书团,帮儿子讨个皇庄弄点人手什么的不过分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见鬼的不过分,怎么就不过分了?! 我又不是户部的人,我上这种折子专业也不对口! 旁边的李东阳听乐了,有意逗弄文哥儿:“你这么能讲,你怎么不自己上书朝廷去。” 文哥儿道:“我这无官无职的,名不正言不顺啊。” 李东阳笑着说道:“你明年去应乡试,后年说不准就有官职了。” 文哥儿以前还觉得嚷嚷他哥三元及第挺有意思的,现在轮到自己被人催着去应试,一张脸蛋就皱得跟苦瓜似的。他把头要摇了拨浪鼓:“还早,还早,我还是个孩子。” 八岁应试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可不想九岁就成为天天打卡上班的可怜虫! 天天打卡上班的可怜虫李东阳等人:“…………” 行吧,他觉得自己没天天早起就没有。 一行人吃饱喝足,还轮流翻看过赵渊的试种记录。 这种详实有据的记录过书的种地高手能做到。 回去的时候文哥儿给朱厚照他们揣了几颗土豆蛋子回去,好叫朱厚照以后能在宫里种一种,体验一下亲手挖土豆的快乐。 至于老丘那边,他早前在老丘家也埋了几块长了芽的土豆,他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身份又摆在那儿,不好老出城走动,种在家里足不出户直接挖就成了! 唯一的代价就是他家花圃越长越像菜园子。 家里有空地的人听说入秋能种第二季,也都各自揣了一颗回去。 好在就算他们这么又吃又拿,算下来也就分掉了三四棵土豆的收成,剩下的土豆蛋子还很充足,足够留到下一轮种出千千万万颗土豆。 文哥儿一并带走的还有特意留出来的一小包种子。 马铃薯开花结果会跟块茎争抢养分,所以在栽种过程中通常会把花给摘除或者打药让它“花而不实”,争取达到块茎产量最大化的目的。 赵渊特意留了几株让它们正常开花结果,留出来的种子他和文哥儿分别拿了一半,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文哥儿开开心心玩耍一天,下午还揣两颗土豆蛋子去找张仑,让他吃了也行,回头找地方种下也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反正要第二天才送进宫,不如先物尽其用一下! 写生对象:即将送给朱三岁的土豆蛋子。 这种新粮种要是能育种成功,即便不能让河西走廊纳税,至少也能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 徐溥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得知是文哥儿捣鼓出来的,李东阳他们也都亲眼见识过其产量了,徐溥便建议道:“不如把王家小子给召来,着他亲自讲一讲其中细则,若是确实可行便让他及早拟个章程送过来。”他笑了笑,“左右这孩子也不是头一次上书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真正到饿肚子的时候,往往就不讲究什么调料了,管饱就成。 朱祐樘觉得徐溥这建议颇有道理,当即命人去翰林院把文哥儿召过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懂归不懂,文哥儿也没在意。他没有把功劳占为己有,而是跟朱祐樘介绍起了自己认识的农学专家赵渊,这些东西能种出来和他没有关系,全是他这位厉害朋友的功劳,强烈推荐让他来当这一育种计划的总负责人! 只要赵渊真能把事情办成了,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既然秋天也能试种一季,那这事儿就宜早不宜迟,尽量在秋种前把地方给敲定下来。 要是真有这样的粮种,那能解决的问题可就多了,也不愁陕西行都司的屯田问题了。 王小红跟着去郊外转悠了半天,累得很,文哥儿也没和平时那样留下蹭英国公府的校场,送完圆溜溜的土豆蛋子就回家跟王守俭他们一起玩蔬菜写生去了。 朱祐樘很痛快地直接答应下来了文哥儿的提议。 即便文哥儿自己强调有一定的几率育种失败,他们也没放在心上,左右也不过是损失一个皇庄的收成罢了,费不了多少钱。 本来大伙只是想听听他关于河西走廊种土豆的构想,经他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要是不去关外七卫把棉花土豆都种上着实可惜了! 要是关外七卫也在手头就更好了,想想那边日头那么大,晒在人身上热腾腾的,肯定很适合种棉花。棉花吸饱了日光,那穿在人身上绝对暖洋洋的! 朱祐樘早已从杨玺嘴里知晓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计划要是成功了,那可就是功在千秋的事啊! 堂堂皇室竟与民争地,还能算爱民如子的天子吗? 对于文哥儿想要弄个皇庄当育种基地这一想法,徐溥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感觉:干得不错! 他想起来了,最近兵部正在讨论关外七卫的事,由于目前正在嘉峪关经略哈密的兵部侍郎张海提出让户部保证划出一批专款专粮给陕西行都司,户部又快跟兵部打起来了。 第二日他就和徐溥等阁臣商量拨个皇庄让人搞土豆育种的事。 作为锦衣卫,碰到这种事自然有必要跟皇帝打个报告。 土地不会变多,皇亲贵胄却是越来越多,今日占一片,明日占一片,不知以后还有多少地留给朝廷征收赋税!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当初文哥儿写奏本提出整顿社学顺便搞搞老年班的事,可是曾经传为京师趣谈的。 他本来就在琢磨着找谁帮忙上书,既然徐溥这个当朝首辅都提议让他自己写,他也没推辞,很是热情地给几位大佬介绍河西走廊种土豆的美好前景。 怎么感觉这些大佬眼神怪怪的。 想再往外推广还不是时候,这不是连粮种都还没备足吗? 对徐溥他们来说,对这一计划更是一赞成。 近些年来那些个皇亲贵胄越发过分,把不少养马的草场都给占成了皇庄,想想就让人难受至极。 所以,阳光够好的地方种棉花,阳光少点的地方种土豆,到时一手棉花一手土豆,大家都不缺衣少食啦!要是产量高起来了,说不准他们也能买到特别暖的棉衣穿! 以至于等朱祐樘拍板决定皇庄任文哥儿挑,徐溥几人用十分欣慰地看向文哥儿,宛如他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好事。 杨玺话不多,听得却是仔细,把文哥儿的介绍全部照搬给朱祐樘听:“按照小先生让人做的实验,这东西如果是长在疏松透气的沙质土,产量可能还会更高,只是具体如何还要进一步尝试。小先生认为,这东西要是在河西走廊种,产量说不准可以亩产破千斤!” 于是继张老道士以后,文哥儿又多了一个吃皇粮的朋友。 这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文哥儿也不好说什么。 文哥儿正在埋头赶功课呢,听说朱祐樘召见自己还愣了愣,等进了宫才晓得是杨玺这个锦衣卫把自己想去河西走廊种土豆的事给汇报上去了。 文哥儿玩得开开心心,朱祐樘却是从回宫干活的杨玺口中得知了土豆的存在。 沙壤土! 见文哥儿一点都不居功,反而毫无保留地推荐自己的朋友,朱祐樘对他们这位小神童自然更加喜爱。 文哥儿毫不怯场的一通介绍,算是把这次计划给说进朱祐樘他们心坎里去了。 杨玺把自己揣回来的那颗土豆呈给朱祐樘,口中说道:“一株能结出十来颗,最大的能有拳头这么大,不过比鸡子小的就吃不得了,所以算下来每株约莫有五六颗。我只吃了做成菜的,不过按小先生的说法,这东西就算没锅没调料,煮煨了也能当饭吃。” 只不过实施这一计划的前提是先把河西走廊缺人缺粮的困境给解决了。 听闻席间文哥儿表示“春天种下一颗土豆蛋子,夏天收获千千万万颗土豆蛋子”,朱祐樘眉头跳了跳。他说道:“当真能当粮食吃?” 毕竟,皇庄又不交税,收成多收成少都和国库没关系。 他们真是巴不得把所有皇庄都从皇室手里抠出来当育种基地! 既然产量是那么多人见证过,土豆也是那么多人亲自尝过的,朱祐樘拿着那颗沉甸甸的土豆蛋子思量片刻,点点头表示这事他知道了。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8章(他在哪里) 既然已经入了宫,文哥儿也就顺便在内阁蹭了顿午饭。 对于内阁逐渐多了个人吃饭这种事,上上下下都已经习以为常。 有些旁听了文哥儿刚才如何游说皇帝以及阁臣们的人,对这位小神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看人家,才七岁就给太子讲学不说,在御前也是侃侃而谈,一点都不会战战兢兢!这难道能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解释?肯定不能的,只能说是人小神童从小神异过人。 有徐溥他们在,丘濬也没和文哥儿说什么题外话,一老一少用过午饭,丘濬才叮嘱了一句:“不该写的别写。” 比如闭关锁国什么的,提是可以提,但最好少骂几句。 因为朝中上下赞同封闭嘉峪关的人可不在少数。 你摆事实讲道理就行了,可别真的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文哥儿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他又给丘濬汇报了一点《本草》的编修进度,才优哉游哉地溜达去东宫玩耍。 离得比较近的刘健见文哥儿走远了,才问丘濬:“什么是‘不该写的’?” 丘濬脸皮抖了抖,没想到这刘希贤偷听就偷听了,还好意思直接发问。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那日看了兵部的决议,我和他讨论过几句,骂这些人闭关锁国贻害子孙!这私底下骂出口的话,万一叫他写到奏本里去了可不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决议他们也看了,他们也同意了,并且准备呈给陛下看。所以,这丘琼山是当着他们的面直接骂人吗?! 刘健道:“你有想法合该当场提出来,何必私下与王家小子说?” 丘濬用“你在教我做事吗”的眼神睨着刘健,继续冷哼道:“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对不行吗?你难道没有当场没发现、事后越想越气的时候?” 徐溥听两人聊着聊着都快聊出火气来了,好脾气地出来调解:“好了,既然都提起来了,不如丘学士来讲讲闭关锁国怎么个贻害子孙法?” 丘濬道:“这还用说?一个地方三天不下雨你可能没什么感觉,要是三个月不下雨你就该发愁了吧?要是三年甚至三十年不下雨,这地方还能住人吗?关起国门也一样,我们一年两年——甚至一代两代关着门过日子,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倘若这国门关个一两,你焉知外面会变成什么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牢记骄兵必败的道理!” 刘健皱起眉道:“这跟下雨怎么能一样?” 要论抬杠,那可没人杠得赢丘濬。他冷笑道:“你没观察过天上的云吗?若是你平时多抬头看几眼,就会发现有不少云都是从外邦飘过来的。既然你觉得封闭嘉峪关是个好决定,有本事就把它们也拦下来,说你不要外邦的云来下雨。”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内阁这边剑拔弩张,东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朱厚照一看到文哥儿,憋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有地方发作了,抬手就抓起桌上的镇纸往文哥儿来的方向砸。 文哥儿眉头皱了皱,弯身捡起差点砸自己身上的镇纸检查了一下。 还好,这是个黄铜镇纸,等闲是砸不坏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不赞同地道:“殿下要是不喜欢这镇纸,可以送给我。” 朱厚照憋足劲才把镇纸扔出去的,听到文哥儿这话后更气了。 这家伙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看在眼里! 朱厚照跳下地,跑到文哥儿跟前怒声质问:“你和杨玉出去玩,不带我!” 朱厚照一开始也不知道的,杨玉休假就休假呗,东宫又不缺陪玩的人。结果早上朱厚照随口问起杨玉昨儿去哪玩了,才知道杨玉和文哥儿约着出城去了,好多好多人一起出城玩,就是没带上他! 文哥儿道:“殿下年纪尚小,岂能随意出宫?不是我不喊上殿下,而是我不能喊。若是叫旁人知晓我撺掇殿下出宫玩耍,即便有陛下圣恩在,御史们怕是也会死谏到底,决不许我再入宫带坏殿下来。” 朱厚照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不高兴。他气呼呼地道:“那你也不许约杨玉去!” 文哥儿挑眉问道:“殿下是自己不能去,也见不得旁人去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他就是不高兴身边的人都能去玩,只有他自己不能去! 文哥儿道:“若是我们平时不多出去走走,怎么知道外面有什么新鲜玩法、怎么能带好玩的东西给殿下玩?” 朱厚照哼了一声,坚决不承认自己生气不对。 文哥儿径直把镇纸往常坐的位置上一放,把自己面前那对没纹理的镇纸匀了一个到朱厚照面前,慢悠悠地对朱厚照说道:“殿下这镇纸我收下了,我的换给殿下用,这个便宜点,扔着不心疼。”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也没故意看朱厚照生气的想法,他让谷大用把自己揣进宫的圆胖土豆给呈上来,对朱厚照说道:“今儿殿下上堂写生课,来画一画这颗土豆。” 朱厚照没见过这玩意,拿起来左看右看,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这东西,说是自己亲自从城外挖回来的,从昨天起就一直惦记着带进宫来给殿下看看,他,王七岁,时时刻刻惦记着殿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看看! 反正吧,能多哄一代人,就多哄一代人! 马可·波罗要做的,只是把沿途见闻带回去给忽必烈解闷而已! 即使隔得这么远,马可·波罗还是跟着他父亲穿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见到了元世祖忽必烈! 这毕竟不是三年五年能做成的事。 没什么技术问题! 经略河西走廊和西域他是知道的,从汉武帝到唐太宗都在干! 文哥儿道:“一时半会怕是不行,得找到那位达·芬奇先生看看他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绝妙想法。” 他都不知道达·芬奇是不是这时候的人,不过地中海那么远又那么大,朱厚照找不到人多正常! 文哥儿把朱厚照讲得激动不已,便让人给他备了纸笔,让他对着那颗土豆搞写生,自己则坐在对面拿着笔构思这次的奏本怎么写。 就算你让我去地中海帮你找达·芬奇,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朱祐樘答应把育种基地设在皇庄,说不准朱厚照以后也有机会过去玩! 他,朱三岁,是要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靠边站的厉害太子! 朱厚照只能保证道:“孤再也不扔东西!” 文哥儿见朱厚照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也就没有穷究到底。他给朱厚照介绍起了这颗“金蛋子”的用处,别看它瞧着这么不起眼,实际上这可是他们经略河西走廊乃至于经略西域的重要蛋蛋! 土豆!辣椒!草莓!都给皇庄种上! 朱厚照又问:“马可·波罗是谁?” 朱厚照捧着那颗圆溜溜的土豆学舌了一句,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仿佛这是一颗重若千斤的大宝贝。 你看看这颗土豆蛋子,从左边看、从右边看,从前边看、从后边看,是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所以说,你觉得画土豆蛋子很简单,实际上可没那么容易! 文哥儿见朱厚照明显听上头了,又抓紧机会多忽悠了几句,争取让一手棉花一手土豆盘活大西北的观念深入朱厚照这个太子的心。 比如可以让人像鸟一样在天上飞的滑翔翼,比如可以让人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下呼吸的潜水装置。 那是朱厚照从未见识过的风光,听得他心向神往:“远不远?远不远?” 可是哟,一进宫就有人朝自己发脾气,真是难过,真是难受,世上怎么可能有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的情谊呢! 要是经费充足,还可以搞个温室大棚!这个也不新鲜,皇室本来就有暖房,以便让皇家人过冬都能吃上新鲜蔬菜。 文哥儿:“…………” 文哥儿摸着下巴笑吟吟地答:“不远吧,直走似乎也就一万多里。可惜很多路不能直走,估摸着大概走个两万里就到了,当初郑和下西洋都没抵达那边。” 没有的,不存在的,不过是王七岁一厢情愿罢了! “重要蛋蛋!” 万事俱备,只差把皇庄拿到手! 他们能做到的事,他也要做到! 为了不让朱厚照觉得枯燥乏味,文哥儿还给朱厚照现编了一个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说是遥远的西方有个牛逼人物,他拥有很多奇思妙想,并且都把它们画了出来。 隔壁王七岁羡慕哭! 文哥儿朝着朱厚照疯狂暗示:你们父子俩以后要是把这个活儿交给我,我保证每次回来都给你们讲不重样的见闻,讲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那种!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有的人扔东西砸人还说没发脾气,真发起脾气来岂不是要拖出去砍头?” 他为什么能想到什么就把什么画出来,都是因为他小时候对着鸡蛋勤学苦练夯实基础! 等皇庄到手了,他们想啥时候去玩耍就啥时候去玩耍! 人忽必烈多大方! 朱厚照:“…………” 朱厚照一听又急了,立刻否认道:“孤没有发脾气!” “真的可以在天上飞吗?真的可以在水下呼吸吗?” 忽必烈非常喜欢马可·波罗这个英俊的小伙子,给他授予了官职,并允他公费环游全国——甚至还出使周边国家! 文哥儿便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马可·波罗出生在一个遥远的叫作威尼斯的水乡,他们那地方整座城池都是建在水上的,出门就要摇船! 朱厚照穷追不舍:“那他在哪里?”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道:“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具体在哪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在地中海那一带,跟马可·波罗差不多吧。”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79章(逮他回来) 文哥儿跟朱厚照瞎扯一通,可算是把他忽悠去给土豆写生了。 他提笔理了理框架,着手把自己的“丰衣足食计划”给写出来。 经老丘一提醒,他准备把不该写的也写进去了,比如痛骂闭关锁国。 计划一开始,当然是得先写写马铃薯这种植物的种种特性,包括他本身就了解的以及赵渊这小半年摸索出来的。 这部分内容对文哥儿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期间他甚至还有空忽悠朱厚照两句,说是要是他能画出像样的土豆蛋子来,就把他的大作夹带在里头当配图!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两边都哼哧哼哧地忙活,半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等到文哥儿揣着写好的奏本框架出宫去,杨夫人才上前和朱厚照提起他用镇纸砸人的事。 一开始杨夫人就想说的,只是文哥儿已经在教了,她便没有插嘴。 现在文哥儿已经离开,杨夫人不免要尽一尽自己的责任开口说上几句,这事儿吧,哪怕不提什么师生情谊,只说是玩伴好了。 那镇纸真要扎扎实实砸了上去,彻底伤了两人间的情分,以后还怎么一起玩儿? 朱厚照都快把自己气头上干的事给忘了,听到杨夫人这么一说,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巴。 见杨夫人定定地望着自己,一定要他在这件事上做个保证,朱厚照有些恼火地说道:“孤没想着砸小先生!”他都看准了的,那镇纸根本砸不到小先生身上。 杨夫人说道:“那就更不应当了,既然殿下没想着砸小先生,偏又做出砸人的姿态,岂不是白白伤了你与小先生之间的情分?” 朱厚照辩驳道:“孤已经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砸了!” 杨夫人见朱厚照这副模样,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只是太子年纪再小都是太子,太子是君,她们是臣,到底没有逼着太子向臣子认错的道理。 已经可以预见这位储君的脾性绝不会如陛下那般温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另一边,文哥儿一点都没被东宫的事影响到,老神在在地揣着手溜达去内阁邀老丘一起下班,压根不在意自己像极了正积极抱阁老大腿。 丘濬见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有点明白谢迁他们为啥老想着给这小子多加点功课了。 别人都忙忙碌碌颇觉劳神,这小子倒好,每天像个没事可干的闲人似的,踱着步子到处溜达。 文哥儿跟着丘濬回了丘家,把自己拟好的框架拿给丘濬把关,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回家细化去了。 想到家里的老父亲每次都因为自己被忽视而感到受伤,文哥儿回家后特地去跟王华说了自己御前奏对的结果,并且拿出新鲜出炉的奏章纲要诚挚地向王华征求意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华拿过文哥儿递来的文稿看完,觉得写得清晰明了,拿下个皇庄绰绰有余。连他看完后都恨不得马上去河西走廊种满土豆和棉花! 王华很认真地给文哥儿提了几个意见。 文哥儿同样很认真地记下他爹的提点。 等父子俩讨论结束,王华才发现有点不对:“你下午不是给太子殿下讲学去了吗?怎么还有空琢磨奏本怎么写?” 文哥儿就稍微给王华透露了一下自己把朱厚照忽悠去画土豆的事。 为了让朱厚照专心绘制土豆写生图,他可是把古今中外名人都拉出来给朱厚照介绍了一番,甚至还教朱厚照背了苏轼那首极富哲学意味的《题西林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华道:“你就不能先好好给太子殿下讲学吗?” 文哥儿听后觉得也有道理。 他也是刚接到任务有点小开心,想一口气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都没想过先好好带朱三岁玩耍,少忽悠朱三岁几句。 不应当! 真是太不把当今太子放在眼里了! 文哥儿十分诚恳地答应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王华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他无奈地说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写你的奏本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又不能替这小子去东宫讲学! 只求将来哪天这小子惹了事,圣上他们还能看在这小子年纪尚小的份上别跟他计较吧。 文哥儿揣着收集到的参考意见离开王华书房,一边沿着走廊往回走一边转头跟金生嘀咕:“怎么感觉爹他最近看起来好像老了好几岁?” 金生也不明所以,讷讷答道:“许是近来太忙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 肯定是这样的,古人怎么说来着,案牍劳形! 加班使人苍老! 绝对跟他王七岁一点关系都没有! 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怎么可能是被儿子气老的呢? 文哥儿更觉反常。 文哥儿捣鼓出来的这个新计划,倒是有望让兵部这个决议再讨论讨论。 事实上王华这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一来确实是因为加班,二来还真和儿子有关,不过不是文哥儿,而是远在敦煌的王守仁。 李东阳道。 本来就是可关可不关的事,是否断绝关外诸部的进贡之路对朝廷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若是平时,王华一个翰林官才不会管嘉峪关封闭不封闭,那么远一地方跟他们这些京官有什么关系? 这要是因为封关出点什么乱子,王守仁怎么办? 偏偏二老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妻子又只是那小子的继母,他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只能一个人心急如焚地等消息。 想来是王华他们没跟文哥儿说。 最大的可能是这小子脱离了大部队,想着来都来了,拉着人张灵再续一场关外游! 文哥儿也没和元守直多闲扯,径直跑回翰林院跟李东阳他们探听王守仁的消息。 李东阳闻言瞧了文哥儿一眼,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小子恨不得自己也跟去?” 只不过等他递完奏本又遇到了元守直。 要不是王守仁这人能言善道,特别能搞外交工作(一轮酒喝下来就能跟人称兄道弟的那种),杨一清也不会放心他回头去找人。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大哥他怎么可以这样!”他语气愤愤地谴责王守仁,“说好一起回来,就该一起回来,他滞留在关外不是平白让我们这些牵挂他的人担心吗?” 现在好了,这小子被落在关外七卫了! 陛下总得考虑考虑阁臣的意见不是吗? 眼瞅着王守仁不回来,元思永也不会回来,他怎么能不发愁?! 元守直:“…………” 太让人嫉妒了! 文哥儿跟着元守直去了他直舍那边,才知晓元思永写了家书回来,说自己要在嘉峪关等王守仁,先不回来了。 要知道元守直可是出了名的“上班决不聊私事,下班绝不聊公事”。 相比于第一次踏入通政司的好奇,文哥儿这次来递奏本就显得从容多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李东阳才不信他的鬼话。 这奏本走的也是正常程序,不过内阁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只要通政司那边审核过没问题就可以直通内阁、呈至御前。 看到这信后王华心里咯噔一跳。 也是他关心则乱,觉得文哥儿行事像个小大人就跟他问消息。 “你杨师叔说他与几位酋长都见过面,关外七卫那边不少人都认得他,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别觉得是他把自己儿子往坏里想,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这样的人! 王华也不知文哥儿这计划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只求这事儿能歪打正着把封闭嘉峪关的事缓一缓,怎么都得等王守仁回来再说吧! 毕竟如果丘濬这位阁老明明白白地反对“闭关锁国”,那嘉峪关一时半会估摸着是封闭不了的。 这可真是…… 文哥儿本来就没多担心,听了李东阳这话后更是只剩下羡慕:“要是我已经长大成人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去关外把他逮回来,好叫你们能轮流教训教训他!” 文哥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迎上前关切地询问了元守直最近是不是特别忙碌,怎么瞧着这么沧桑!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儿子还在关外啊! 李东阳:“…………” 文哥儿气呼呼地拍案怒道:“我哥他居然这么过分!说好大家一起回来,他居然自己偷偷多玩一段时间!” 王华真是担心得头发都快白了。 王华压下心里的担忧又等了几天,没等到杨一清那边再来信,反而得知兵部打算要封闭嘉峪关的消息。 王华从李东阳那拿到了杨一清的信,信上说他们一行人入关前发现张灵丢了,王守仁表示他回去找,找到了就一起回来。 元守直听闻关外七卫近来不算太平,到底还是牵挂着自己儿子,便破例在上衙期间找文哥儿问问王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文哥儿不知他爹在为什么事犯愁,修修改改了两天便把奏本递了上去。 元守直和他爹一样像是加班过度,看起来憔悴极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小子不会安安分分地回来! 元守直听文哥儿这么说,才知道文哥儿压根不知道王守仁没跟着大部队一起返京。 元守直:“…………” 元守直看了眼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邀文哥儿去自己直舍那边说话。 你还说你不是想自己去! 文哥儿听元守直这么一讲,才知晓他哥居然跟张灵滞留在关外了。 王守仁在外人面前一副很靠谱的模样,实际上只有他这个当爹的知道这小子胆子有多大。谁家小子十五岁就敢离家出走去边关晃荡?! 既然文哥儿不知情,元守直便没和他多聊了。 也就是到通政司走个过场罢了。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80章(自知之明) 李东阳一度挺羡慕王华,觉得他生了两个很对他胃口的儿子,现在一看,自己儿子也不错,人不笨,还听话,至少能乖乖待在他眼皮底下,不至于到处乱跑。 至于王华的话,眼下只需要头疼王守仁,等文哥儿长大以后……嘶! 想想就很愁人,也不知王华到时候头发会不会全白了。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自己也很令人头疼的自觉,从李东阳这里问明白事情始末,又去跟他爹狠狠谴责了他哥一通,并且明里暗里地埋怨王华知道这消息后怎么不给他讲讲。 王华道:“怎么?跟你讲了,你还能去把你大哥逮回来不成?” 文哥儿一听,击掌说道:“都说知子莫若父,起初我还不信这种说法的,听您这么一说我就信了。可惜我太小了,不然我一准帮您去把他逮回来!” 王华没好气地骂道:“就怕你这一去,兄弟俩都不见影了!” “哪里的话,就算游子身在四海,心还是牵挂着家里的。不管走多远,哪有不回家的道理?”文哥儿振振有词地讲完了,又宽慰起他爹来,“大哥十五岁就能仗剑走边关,关外七卫怎么说都是咱大明的地盘,您不用太担心!唉,我看您近来瞧着像是老了好几岁,还当是因为公务太忙,今儿才晓得是因为大哥的事,真不应当!” 王华指着自己鬓边依稀可见的一根根白发说道:“你觉得这单单是你哥气出来的吗?” 文哥儿讶道:“二哥也气您了吗?” 王华懒得再跟他讲话,省得自己一会又多添几根白发。 瞧着自家老爹略显沧桑的背影,文哥儿很是感慨地嘀咕:“养孩不易,养孩不易,以后我可千万别生个讨债鬼出来。” 他咕哝过后想到自己才七岁,要当爹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顿时又放下心来。 算算年纪,到那会儿他爹就该致仕了,致仕在家多闲啊,就算真生了个讨债鬼,也可以扔给他爹教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莫非就是父子相差四十来岁的好处? 中午文哥儿去内阁蹭饭时兴致勃勃地把这事给丘濬讲了,表示自己已经把亲爹的退休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来还能含饴弄孙,想必他爹一定非常感动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感动不感动不知道,但王华确实生了两个讨债鬼没错了。 想想王华到时候一把年纪还要再帮文哥儿带大讨债鬼孙子,连丘濬这么不通人情的人都忍不住替王华掬一把同情泪。 文哥儿吃饱喝足,溜达去找朱厚照玩耍,就见朱厚照面上有些忸怩。他奇道:“殿下怎么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一会,亲自抱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递给文哥儿。 文哥儿好奇地打开箱子一看,里头都是朱厚照平日里喜欢玩的玩具和惯用的文房用具。他挑眉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都送你!”朱厚照道,“统统都送你!” 他那天被杨夫人说了几句,本来很不高兴的,结果傍晚他父皇又很严肃地跟他说了不能随便发脾气的事。 他父皇还跟他重温了秦穆公酒后失言的事,说越是身居高位越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是太子更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放纵自己的脾气。否则以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帮你办事? 朱厚照听到连他父皇都说后果很严重,才暗搓搓自己挑拣了两天,要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文具都送给文哥儿当赔礼。 文哥儿还以为事情早已揭过,没想到朱厚照这两天神神秘秘地收拾出了这么一箱宝贝来。 他见朱厚照还很不舍地看了眼箱子里心爱的玩具,沉吟片刻,合上箱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的礼物我收下了。” 既然别人家长都出面好好教导了,他便不该把东西推回去。 朱厚照哼了一声,转开头不去看即将离自己而去的宝贝。 文哥儿抬手揉了揉那别别扭扭的龙脑壳。 朱厚照立刻用手捂住自己脑袋,并把脑袋扭回来表示不许文哥儿乱摸他脑壳! 师徒俩很快便和往常那样开开心心一块玩耍。 京师这边还算风平浪静,唯有丘濬又和马文升吵了一架,拍桌子表示嘉峪关不能关,别的建议都随兵部的便。 马文升被丘濬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只觉这小老头儿真是气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想关就不关,好好说话不成吗?! 难怪以前不少人都爱暗暗骂这小老头儿多管闲事! 两边你来我往、连比带划,竟也交流得挺顺畅。 要知道他家弟弟可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长大后要来敦煌看看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接在石窟里应付了两宿,直至干粮都耗尽了,才相约去邻近的沙州所那边采买。 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客,瞅准几个看起来应该挺健谈的当地人就凑上去搭话。 他们兄弟俩平时可算不得兄友弟恭,你坑我我坑你是常有的事,即使分开时那小子表现得有那么一点儿不舍,估摸着也是嫉妒他能出来玩自己不能来! 当时张灵正对着一幅唐代壁画反复揣摩,感觉自己依稀触碰到了吴道子那种吴带当风的美妙境界。 张海还放归了一些土鲁番的使臣,让他们回去把大明这边的意思告诉阿黑麻:哈密卫城池没还,哈密王陕巴没放,谈什么谈?没得谈! 沙州故城仍在,只是原住民已经迁走了大半,如今住着的都是罕东左卫的人。 几轮争吵之后,朝廷最终还是采取了折中的方案,兵要练,墩堡要修,粮饷要准备,唯独这嘉峪关咱不关。堂堂大明,岂有自闭国门的道理? “来都来了,不如给我们的关外游记多添几页,带回去馋坏那小子!” 张灵见他这般神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至于杨一清提到的还有两个人在关外,张海他们也没忘记,已经通知守将让他们留意,要是王守仁他们回来了可以放行,别的人一概别放。 他没有王守仁那种过人的沟通能力,全程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得知大明短时间内不会出兵,还关起嘉峪关大门让他们自己面对这样的危机,沙州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京师这些纷纷扰扰一时半会还传不到嘉峪关。 直至周围一片漆黑,他们也饿得眼前一片漆黑,两个人才到外头点着篝火、烤香干粮,狼吞虎咽地填满饿瘪了的肚子。 张灵见王守仁神色认真,点头说道:“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多待几天。要是有什么变故的话我往石窟里躲,一时半会别人也找不到我,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去吧。”他说完又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肃容叮嘱,“你自己要小心点,我可不想回去后见到文哥儿掉泪珠子。”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守仁道:“没什么,我有点事要办,一会你自己去石窟那边行不行?” 原来大明近来把嘉峪关给封闭了,这样一来临近哈密卫的沙州城可就危险得很,一边要担心瓦剌人,一边要担心土鲁番人! 这“狼”算起来可是朝廷册封过的自己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难怪你说你弟要到你坟头前破口大骂。 敦煌原本属于沙州卫,结果因为这一支的人和罕东卫、哈密卫关系紧张,几方打着打着不小心把沙州卫打废了,十几年前这一带便改为罕东左卫。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守仁找到人后瞧见张灵那副仿佛入了迷的奇异模样,也跟着张灵盘腿坐在石窟之中,静静地欣赏着那数前绘成的迷人艺术。他可是个能跑去道观跟老道士比入定的奇人,坐在那儿揣摩着揣摩着,也和张灵一起进入了那种玄妙的状态。 王守仁确实是去找张灵了,也很快找到了张灵。 他没有出关也就罢了,既然他都已经来了,总不能眼看着一切发生。 王守仁听得一阵默然。 嘉峪关的守将已经按照张海他们的指示,禁绝一切关外之人入关,期间土鲁番的阿黑麻派使者想入贡求和,也被张海他们命人挡了回去。 张灵乐道:“许多人做梦都想要这样的没意思。” 这怎么回事? 像他少年时也曾被父亲寄予厚望,后来着实是与官学里头那些同窗处不来,也不想受官场中那诸多羁苦,便没有再去读书和应试。 两人躺在篝火堆边仰头看着敦煌夜空上的满天星斗,过了好一会儿,张灵才说道:“我还没看够,你先回去吧。我一辈子可能就来一趟,不看够了再走实在不甘心。” 说起来“以寇御寇”也算是自古以来中原朝廷对待夷族惯用手法,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次的“驱狼并虎”搞得也太粗糙了,居然连沙州城的都人尽皆知,长此以往岂不是让这些羁縻卫所为数不多的彻底和朝廷离心? 王守仁面色有些沉凝。 王守仁把手枕在脑后,说道:“我也再多留几天,来了这么久只忙着跟杨提学到处应酬,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边的风光。”他又跟张灵埋怨起庶吉士生活的无聊来,好不容易从枯燥乏味的国子监考出来,又进了枯燥乏味的翰林院,着实没什么意思! 王守仁笑眯眯地说道。 这一点上他倒是与钱福颇有共同话题。 王守仁跟着杨一清与罕东左卫都督只克喝过酒,踏入沙州城时时分从容,不过他见不少沙州面露愁容,不由有些纳罕。 王守仁乐道:“那小子怎么可能掉泪珠子,我真要有什么事,他怕是会来我坟头破口大骂。”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81章(文武兼修) 关外发生的事,一时半会传不到京师,文哥儿自然不知道他哥的险恶用心。想到他哥还在关外,他对把皇庄改换成育种基地的事就更上心了。 最后挑中个毗邻英国公家草场的皇庄,还是张仑给的建议,说是草场那边也有个校场,以后他去皇庄跟进育种计划的时候可以过去练练骑射,方便得很。 最要紧的是那边的庄子大多属于和张仑相熟的勋贵,不管在哪儿,有熟人总是更好办事的,要不然真到了陌生地头,说不准有断你水的、挖你苗的,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京师还好,不算缺水,要是换成那些旱地多的地方说不准能来个斗殴抢水。只不过文哥儿这边半途接手皇庄,底下的人不一定服气,他们得空可以去帮文哥儿撑撑场子! 张仑这般仗义,文哥儿自然欣然采纳他的意见,确定这边的土质很适合搞土豆育种以后就和赵渊把事情敲定下来。 转眼到了八月初,京师的商户们开始为中秋预热了,从京师出发去敦煌的人也陆续归来。 这里头必然没有王守仁,只带回了王守仁托人带回来的简略家书,上头只含糊其辞地说了个“平安无事”,归期什么的压根没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连岑老太太也觉出不对来了,拉着王华问孙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其他人也陆续得知王守仁滞留在关外的事。得知王守仁一个庶吉士居然待在关外不回来,御史第一个不干了,捋起袖子开始弹劾王守仁擅离职守。 你说要帮朝廷去看看关外七卫,行吧,就让你去看。现在大伙都回来了,杨一清的出关考察报告也交上了,你一个庶吉士在外头不回来算什么事?! 还想不想顺利通过散馆考核入翰林院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天文哥儿照常揣着《本草》的修撰进度去内阁蹭吃蹭喝,就见徐溥招他上前,让他也瞅瞅弹劾他哥的奏本。 朝廷对京官外出和外官入京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京官想往外跑得明确出发日期和返还日期,外官入京也必须办完事就走,不能擅自滞留在京师搞多余的社交活动。 王守仁私自滞留关外属于严重违规啊! 文哥儿一脸认真地把弹劾他哥的奏章给看完了,立刻积极发问:“等我哥回来,是不是要扒了他裤子给他来个廷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怎么听起来这小子的语气里还有点期待? 文官们对廷杖这种令读书人尊严扫地的刑罚实在没什么好感,徐溥摇着头道:“若是其中没有内情的话,自是按律处置,不会动用廷杖。” 文哥儿是读过《大明律》的,知道王守仁回来后要是上书替自己解释清楚了估摸着也就影响他的庶吉士考核,顺便罚个运灰运炭运砖什么的。 像李东阳有次错过早朝,不就改诗调侃说“更有运灰兼运炭,贵人头上不曾饶”吗? 讲的就是官员犯了错也要被罚去干点苦力活! 琢磨清楚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性质,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哥他确实做得不对!等他被罚去运炭搬砖的时候,我会亲自带个画师去把那珍贵的一幕画下来,让他能时刻铭记朝廷的惩罚,决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刘健奇道:“你不是在学作画吗?怎地不自己画?” 文哥儿道:“我学作画还没出师,肯定画不太像,到时候我哥不承认怎么办?还是得请个成熟画师一起才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心笑道,“梦晋兄一准和我哥一起回来,到时我直接请他帮忙画就成了。说不准他去了趟敦煌,画技更上一层楼!” 这幅珍贵的《王阳明搬砖图》,就靠你了张灵! 听了文哥儿的打算,内阁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小子不替亲哥求情就算了,居然还打算去把他哥被罚搬砖的情景给画下来,想想可真是……有点想看会画成啥样! 文哥儿大公无私地表完态,照常和老丘汇报完《本草》进度,才离开内阁前去东宫。 他踱着步子沿着宫墙往宫中走,心里琢磨着他哥的事。他哥才刚考上进士一年,居然就已经进入御史们的弹劾名单,真是太了不起了! 徐首辅把这弹劾奏章透露给他,也不知是不是爱惜他哥这个年轻后生,要他提前给他哥提个醒、做好回京后的自辩准备。 既然徐溥他们都没有严办他哥的意思,这件事问题应该不大,就看他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唉,难怪钱福没干几年就跑了,官场确实不自由! 文哥儿溜达去找朱厚照玩耍,还给朱厚照讲了讲皇庄那边的进度,经过一个多月的清整,马铃薯育种计划基本已经步上正轨,如今秋季马铃薯说不准都快发芽了。 可惜朱厚照还小,一时半会去不了皇庄,所以只能再宫里埋几块长芽的土豆过过瘾了。 朱厚照活力充沛得很,每天都要去看看土豆嫩芽钻出土没有。 算下来,师徒俩已经读了将近两个月的《大明律》。 本来朱厚照觉得学完整本《大明律》可以开始玩《我是官》了,结果文哥儿告诉他,虽然太祖他老人家表示“一字不可改易”,可是人总是会变通的,所以在判案的时候会按照一些额外的条例来审判! 如今与律法并行的常用条例,也已经有两条! 所谓的条例大多是按照具体案例商讨出来的判决决定。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大家都觉得某个案例判得好,以后在遇到这种案子就会“遵循先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虽然它们没有写在《大明律》里,但是它们会灵活地出现在各种实际判决之中。 文哥儿得知他哥在关外干了啥以后都呆住了。 到底是夷族,文书写的又俗又糙,偏又有点语焉不详,让人看了以后迷惑至极。 在文哥儿的忽悠之下,这次插播的法律课程愣是持续到了朱厚照生辰都没结束。 这么一看,他哥似乎是文武兼修的牛逼大佬!!! 文哥儿早上没参与这些繁文缛节,到下午才从朱厚照嘴里得知这事儿。 本来陕巴这位哈密王被土鲁番人掳走,朝廷觉得挺丢人,都打算找补一下说其实他们没正式册封陕巴,不如换一个人来当哈密王得了。 这奏本一抵京,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几个月来,王守仁在关外游走于七个羁縻卫所之间,和关外七卫的人聊人生聊理想聊这个秋天该怎么过。 倒不是他一点都不贪功,而是王守仁这位庶吉士不是普通的庶吉士,不说他那位状元爹,就说他那位和丘阁老关系莫名很密切的弟弟就不是他该去得罪的。 太子过了生辰满打满算也才四五岁,朱祐樘哪里能答应这样的事,只说太子还小,这几年暂不考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太子要是出阁读书,可就要从后宫搬到慈庆宫去了啊! 结果人愣是给弄回来了! 要是真能把哈密卫的事给解决了,他们也可以早些回京去,不必在这种苦哈哈的地方煎熬了。 过了朱厚照的生辰便已是深秋了,这时候擅离职守区区几个月的王守仁的消息也终于传回了京城。 张海便命人快马加鞭把奏本送回京城。 这谁弄得明白是怎么回事?! 按照张海的急奏,说按照关外几位“都督”(也就是少数民族酋长)递来的文书,他们都对朝廷十分感激,齐齐叩谢朝廷给他们派来一位军事专家,经过今年这一战,他们受益良多,可算是知道以后该怎么过冬了! 不是开创什么学派的阳明先生吗! 也不知他具体是怎么聊的,反正吧,聊着聊着关外七卫就磨刀霍霍去干了几架! 可恶,玩个游戏好麻烦! 何必去撒人王守仁一回京就会戳破的谎! 文哥儿震惊了一会,才想起他哥十几岁就觉得自己在兵法上大有感悟,想要上书朝廷讲讲自己的军事见解(虽然被他爹拦下了)。 瞧见朱厚照还一脸“为什么我还不能出阁读书”的模样,文哥儿说道:“殿下要是这时候搬去慈庆宫,就没法天天看你种的土豆了。还有,你也不能天天见到陛下他们了。何况殿下还这么小,便是搬去慈庆宫也不可能随意出宫去!” 皇太子的千秋节还是有许多程序要走的,道贺之余有人提出太子聪慧过人,可以考虑提前配备东宫班底,把出阁读书之事提上日程。 他觉得提这个建议的人真是异想天开,换成你家孩子,你能放心他才这么大一点就住那么远? 这一刻,师徒俩的心态出奇一致:我怎么不能一下子长大呢! 嘶,这家人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儿抱着一摞自己这段时间通过采访相关官吏(追在别人屁股后面提问)悉心整理出来的各种“判例法”,表示他们学到的还远远不足以开始玩《我是官》! 关外七卫因为土地贫瘠,物产奇缺,常年都要朝廷补贴,着实是要兵没兵、要马没马,可几次干架却是又快又准又狠,愣是把正准备趁着秋天过境抢掠、囤点物资好过冬的土鲁番人打了个措书的,听到文哥儿这么说又犹豫起来。他不甘不愿地说道:“那好吧,过几年再说。” 再看看王守仁这次的表现—— 所以,要分析具体案例不仅要学《大明律》和《大诰》,还要了解了解这些判决条例! 张海召集底下的人研读半天,也没读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把这些事如实上报。 他,王七岁,连军队里都有大腿可抱!! 他哥不是读书人吗! 还打得土鲁番放还了哈密王陕巴。 张海这位兵部侍郎快马加鞭送回京师的奏本,很快也递进了兵部、传进了内阁—— 虽然他对他哥会成为大佬这件事深信不疑,并且时刻准备着抱亲哥大腿直接躺赢,可是知道他哥首次出关闯荡出来的丰功伟绩以后还是惊呆了。 很不错!! 内阁和翰林院不都写诗吹嘘说太子已经熟读《大明律》了吗?这样的好苗子万万不能耽搁了! 听说在古代由文官指挥打仗是很常见的事,说不准他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立军功! 隔着几千里的距离,众人都能从张海他们的奏本里看到一种茫然以及不敢置信,一字一句都透着同一个意思:我是谁?我在哪里?这到底是啥事啊? 虽然整个过程看起来离奇至极,可结果总归是好的! 怎么会去打仗!!! 这专业不对口啊!!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82章(可能干了) 自从得知他哥在关外捣鼓出来的丰功伟绩,文哥儿就知道什么叫是金子总是会发光。 像他哥这么牛逼的人合该多放出去建功立业,拴在翰林院修书写文章真是太对不起他这身本领了!! 文哥儿非常骄傲有这么个大佬哥哥,在朱厚照面前不免也提了几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张皇后当天就注意到朱厚照一直盯着她已经鼓得挺明显的肚子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郁闷地说道:“我不要弟弟了,您能给我生个哥哥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还是等张皇后耐心地询问过后,帝后二人才晓得是文哥儿在这小子面前炫耀“我有厉害哥哥你有吗”。 小神童再聪明到底也只是个小娃娃,得知自家兄长的神异事迹还是忍不住要得意几句。 可是,当娘的怎么可能给他生出哥哥来哟! 朱厚照在帝后二人的解释下得知自己是长兄,是兄弟姐妹之间最大的那个,顿觉自己责任重大。 于是他跟文哥儿讨教了一番如何当个好兄长,每天早上就抱着本《三字经》去给他刚学会爬来爬去的妹妹念一段,说这是幼教;又去对着张皇后鼓鼓的肚皮念一段,说这是胎教! 《三字经》上的话他都认全了,完全可以肩负起给弟弟妹妹进行胎教和幼儿教育的重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张皇后见他这般积极,也没拦着他,由着他天天念来念去。 等到王守仁从关外回来,朱厚照都从《三字经》给念到《千字文》了,这家伙每天都主动找书预习来着。 文哥儿回到家瞧见风尘仆仆的王守仁,立刻兴冲冲跑了过去,绕着王守仁左看右看,认真瞅他有没有被大西北猛烈的日头给晒黑。 王守仁倒是真晒黑了那么一点,不过看起来精神面貌很不错,所以并不影响他继续当个风度翩翩的翰林院庶吉士。 眼瞧着找不着能嘲笑他哥的点,文哥儿很严肃地询问:“听说中原人流落到关外肯定会被异族逮去当女婿,你一去就是大半年,没干什么对不起嫂嫂的事吧?” 你看看那张骞,出塞后娶了个异族老婆! 这个还好,张骞本来似乎还没成婚来着。 你再看看那王宝钏哟,苦守寒窑足足十八年,等回来的却是已经另娶他人的丈夫!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守仁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憋坏,没事都想找点事出来蓄意挑起家庭矛盾。 他把自家弟弟拎了起来,十分无情地嘲笑道:“哟,真的换牙了啊,怎么没长高多少?” 文哥儿:“…………” 文哥儿换掉乳牙的空缺已经长出白白的新牙来了,虽然还没有正式长好,却已经很努力地茁壮成长。 听王守仁说他光长牙没长高,文哥儿不服气地反驳道:“我长高了不少,比你离京时至少长高了两寸!!!” 王守仁很没诚意地惊叹道:“哦,高了好多啊,真是没想到。” 文哥儿:“………” 好气!! 兄弟俩一别就是大半年,倒是没有生疏,依然是一见面就相互伤害。好在抬了半天杠以后,文哥儿还是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敦煌游记》,心满意足地抱回去研读了。 第二天他还跑去大兴隆寺找张灵讨游记看。 光是一份怎么够,当然是全都要看! 张灵很大方地把游记给了他,不过他主要沉迷于揣摩敦煌石窟壁画,没关注太多别的东西,所以他的游记只有薄薄一小叠。 文哥儿便问张灵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 张灵朝文哥儿笑了笑,当场提笔给文哥儿画了一幅新的《天子呼来不上船》。 长安还是长安,李白还是李白,整幅画却是更添了几分灵动飘逸,隔着纸都能感受到画中人那种飘飘欲仙的出尘气质。 文哥儿睁圆了眼,只恨自己的《饮食诗话》早出了几个月,要不然可以等到张灵这幅画。 不过这也不要紧,将来要是《饮食诗话》有机会再版,大可以添张雕版把这幅画也刻上去! 还能让大伙通过对比看到敦煌壁画给艺术人才的启发! 王守仁:“…………” 张灵道:“已经喝掉的酒哪里算数,文哥儿可是许诺接下来请我敞开了喝的!” 元思永觉得文哥儿说得很对,点点头和他约好下次一起去育种基地那边瞧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接下来估计会和赵渊常驻在那边。 元思永很是忧愁地说道:“那样的地方一斤种子种下去,未必能长出两斤粮食,想发展起来太难了。” 他跟王守仁说起自己当初在内阁说过画好《王守仁搬砖图》要拿去给徐溥他们看的事,男子汉大丈夫,理当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就要做到! 张灵本来就是爱看朋友乐子的损友,得知文哥儿这个打算后欣然答应,还真带上纸笔准备去作画。 扒裤子打诶,他都没见识过! 文哥儿道:“怎么能说是我不盼着你好呢?我那时候老担心了,还问徐首辅是不是要扒你裤子打板子!” 虽说甭管犯了什么过错都会被罚来当苦力,但王守仁这种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到哪里都会被优待,这三天的运砖处罚不至于真让他受苦受累,更不会有人动不动甩他鞭子。 张灵瞧见他那仿佛揣着什么大宝贝的激动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大方地说道:“拿去吧。” 文哥儿离开元家的时候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元守直。 这弟弟不能要了! 王守仁看到文哥儿还真带着张灵过来了,顿时一脸无奈地说道:“路上白请你喝那么多酒了!” 也不知是不是内阁还记着文哥儿当初的戏言,愣是把王守仁罚去运砖。 元思永去的时候只是想增长一下见识,一路走过来却让他感悟良多。 元守直瞧见登门找儿子玩耍的文哥儿,心情有那么一点复杂。可惜绝佳的涵养让他做不出对一个小孩子摆臭脸,迎面碰上了他也只能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文哥儿的问好。 怪不得有运灰运炭那么多选择,偏偏罚他去运砖,原来是这小子早早就在内阁作怪! 文哥儿撒腿溜了。 而且关外七卫被他鼓动起来,轮番跟土鲁番的人干架,正好配合了朝廷拟定的“以寇御寇”计划,这是一桩极大的功劳! 文哥儿道:“我才没捣乱,我可能干了!” 文哥儿这么一想,顿时就理直气壮起来,很开心地向元守直问好。 王守仁道:“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吗?” 文哥儿拉着张灵聊了一会,见墨迹全干了就把那幅《天子呼来不上船》给揣怀里了,嘴里还假模假样地对张灵说道:“你又给我画了一幅新画,这多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一定请你喝好酒!” 第二天文哥儿还真约上张灵跟着他哥去运砖,并且力请张灵带上纸笔,多角度多方位记录他哥搬砖的英姿,到时候他好挑拣出最能显示他哥虚心受罚的一幅拿给阁老们看! 文哥儿看到这个处罚决定后就乐了,屁颠屁颠地对他哥说:“明儿正好休沐,我约上梦晋兄去给你摇旗呐喊!” 河西走廊周围确实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不毛之地,能建立城池的地区尚且贫瘠,那些干旱缺水的地方更是荒无人烟了。 他现在对种树种粮这事儿充满热忱,完全不想读什么圣贤书了。 不过他仔细一琢磨,自己似乎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不小心让一个在人生道路上迷了路的少年找到自己的方向罢了! 朝廷收到王守仁对这次关外之行的自陈,很快决定好对王守仁的赏罚,赏肯定是要赏的,毕竟关外七卫的几位都督都上书夸了王守仁,这是给朝廷长脸的事,很值得鼓励。 王守仁瞧见文哥儿哼哧哼哧地陪自己运砖,没好气地道:“去去去,别捣乱,一会把你累出事来我还得挨爹的打!” 文哥儿在边上看了一会,见他哥压根不搭理他们了,顿时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 甚至连他带两个亲朋好友进场都没人说什么。 跟他一起干苦力活的还有不少京师的囚犯。 文哥儿又去了元家一趟,和元思永讨要《敦煌游记》,顺便告诉元思永他们的西部大开发计划已经上达天听,有空他们可以一起去参观京师第一个马铃薯育种基地了! 他还没回来,这小子就在内阁跟人讨论怎么罚他了。 王守仁见他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边干活边瞅着他能坚持到几时。 文哥儿对着赏赐文书研究了半天,很是羡慕地得出结果:他哥又有了钱,又有了前途! 得运足三天再回翰林院上课! 王守仁:“…………” 看过那漫无边际的茫茫荒漠,就特别想给它头上添点绿! 刚忽悠完别人儿子,迎面就撞上别人亲爹,文哥儿内心还是有一点点慌乱的。 他纠结了一会,转头和正悉心作画的张灵讲了一声,蹬蹬蹬跑过去表示要帮他哥一起搬,说完就卖力地帮王守仁一起把砖头摆到手推板车上。 王守仁懒得搭理他们,兢兢业业搬砖去了。 赏是赏了,罚也没少,王守仁毕竟是私自离队滞留关外,这事儿可大可小。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宽慰道:“这也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只要尽量把能种树的地方都种满树,能种粮的地方都种满粮,剩下的事便交给子孙后代去烦恼了!” 等到文哥儿中午屁颠屁颠跟着他一起去吃这边给囚犯准备的大锅饭,王守仁才生出一丝丝怀疑来:这小子是不是没吃过牢饭,想跟着他来蹭一蹭?! 可惜王守仁才刚考上进士一年,破格提拔是不可能的,只能在物质上多多补偿,再在档案上记一笔功劳,以后有什么考核升迁之类的都是有功之人优先! 醋。儿,文\学官!网。请, 第283章(咱爹干的) 文哥儿对牢饭确实有点兴趣,毕竟这东西他没吃过。他可是连人家村里建房子分饭都想去尝两口的人,焉有饭在眼前却转身就走的道理! 至于味道怎么样,对他来说倒是其次的,主要是来都来了,绝不能空肚而归! 何况这些一起干活的,瞧着大多都是囚犯,多好的《我是官》案件素材库啊! 他直面犯罪分子,必然能够更深入地揣摩犯罪心理,回头拿去忽悠太子! 文哥儿有了目标,便捧着分到手的大锅饭和人聊了起来。 其他囚犯早注意到文哥儿这个小不点,只是干活期间没法多问而已,见他还跑过来跟自己攀谈,都好奇地问起他一个小娃娃犯了什么事。 文哥儿道:“我哥不争气,被朝廷罚啦!”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守仁坐得离他远远的,省得听到什么话气到自己。 张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显然没有留下来陪文哥儿一起吃牢饭的好兴致。 文哥儿见他哥坐得那么远,自是尽情发挥起来,拿他哥作为敲门砖兴致勃勃地跟囚犯们聊天。 挨个问人家犯了什么事、来自什么家庭、当时是怎么个想法、童年有没有什么阴影等等。 别人问这些问题必然像在审问,他问起这些问题却像是当真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弄得大家都忍不住深挖自己的身世与内心想法,琢磨点值得分享的事情出来吹嘘一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听得很起劲,不时还掏出笔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写画画,听到绝妙处还拍着腿表示下次带太子搞模拟公堂时就用这个案子。 一听自己干的事还有可能让太子知晓,囚犯们的分享欲顿时更强了,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 连那浮着米糠的稀饭吃着都有滋有味。 文哥儿也是尝到了牢饭才从真正的囚犯嘴里得知坐牢待遇—— 原来这牢饭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如果囚犯有家里人在,这牢饭得他们家里人交粮食才能吃。 要是家里没人了或者实在穷得揭不开锅,那每天才会拨一升米,而且这一升米必然都是朝廷要算入鼠耗中的糙粳米! 至于分到囚犯碗里的能有多少,那就不知晓了,反正饿不死就得了。坐牢还想吃饱穿暖,做梦! 当然,朝廷倒也不是全无人情,每到节假日各地监狱不仅允许亲属探视,还会大方地做一顿馒头给他们加菜。要是当地朝政过得去,说不准还能炖一锅白菜炖肉分下去。 肉当然不多,不过好歹是让他们尝着荤腥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对这些吃吃喝喝都非常感兴趣,眼看都快把大伙问馋了,他才满意地收起小本本。 牢饭时间结束,王守仁把文哥儿撵走了。 这小子一头扎进常年不洗澡的囚犯堆里也不觉得臭,还跟那些家伙聊得那么起劲,真不怕里头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暴起把他揍一顿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跟着搬了一早上的砖,牢饭又只吃了个半饱,确实有点累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留下拖王守仁后腿,乖巧地挥别他哥溜达回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来吧,请说出你真实的犯罪故事! 王守仁干了一天苦力活,晚上倒是不用蹲牢房,而是被放回家吃顿饱饭、睡个饱觉。 瞧见王守仁一脸疲惫,岑老太太很是心疼,给他多盛了碗老鸭汤,冬瓜煲老鸭,解燥去火,秋天喝正适合! 文哥儿却是等大伙都吃饱喝足,才兴致勃勃地给大家看张灵给画的《王守仁搬砖图》。 真实还原王守仁的搬砖场景! 就是把他哥画得太鹤立鸡群了,瞧瞧那堆沦为背景的囚犯一个个灰头土脸,长什么样都瞧不清楚,只有他哥身姿挺拔、面庞出众,连方便干活的廉价葛衣都挡不住他那股子独属于王阳明的逼王气质。 文哥儿看到时都怀疑张灵是不是预知了未来,知道他哥日后会是个开宗立派的牛逼大佬! 张灵却跟他解释了一番,说着纯属揣摩的敦煌壁画后遗症,你看看敦煌壁画上画的不是仙就是佛,一个个衣袂翩翩、神容清朗,这不就不知不觉画了出来吗? 王守仁啜了口茶坐在那儿消食,瞧见文哥儿兴冲冲地分享那幅《王守仁搬砖图》,招招手让文哥儿也拿给他欣赏欣赏。 文哥儿怀疑王守仁想毁画灭迹! 王守仁没好气道:“我要真想毁画,你们根本画不下来。” 就张灵那沉迷酒色的小身板儿,怎么看都扛不住他两拳头。 还有这七岁大的小子,莫不是真觉得他自己很能抗揍不成? 他不跟他们计较罢了! 文哥儿这才猛夸王守仁一通,拿着画过去和王守仁分享。 瞧见张灵没把他画得狼狈不堪,王守仁觉得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要知道若不是这家伙私自留在敦煌那些石窟里头,他也不用折返去找人! 王守仁瞅了几眼,转头睨着文哥儿追问:“就这一幅?” 王华他们传看了一轮,都忍不住乐了。 王守仁道:“这不是画得挺好的吗?明儿你就拿去给阁老们看,顺便给他们讲讲你蹭的这顿囚饭滋味如何。” 到了外面倒是传得整个翰林院给你和诗! 这跟告诉所有人有什么区别! 可既然是岑老太太要看,文哥儿便也没有再私藏,去把另一幅《搬砖图》也拿了出来。 不关我的事! 可恶! 王守仁道:“我怎么感觉梦晋兄画到快吃饭才走?” 张灵画得很是细致,连板车上摞着的砖头看起来都块垒分明,高高一堆是王守仁的,矮矮一堆是他的! 文哥儿笃定地道:“就这一幅!” 见岑老太太她们都好奇兄弟俩在打什么哑谜,王守仁便给他们讲了文哥儿陪他运砖的事,说怀疑张灵不止画了这么一幅,肯定也画了文哥儿的,只是这小子私藏了而已! 在家里不是还藏着掖着吗?! 文哥儿也很委屈。 他才不会给人看张灵把他也画进去的那幅画,这家伙把他们兄弟俩齐齐画进去了,还在旁边题首酸诗说什么兄弟情深! 就这么一幅画张灵应该不用画那么久。 得知文哥儿扎进囚犯堆里跟人聊天,赵氏心里一阵担忧,回去时不由跟文哥儿念叨了一路,让文哥儿别什么人都去聊几句。 这不,囚犯们都有闲心跟文哥儿侃大山了! 又不是那种连鬓角都要细细描摹出来的宫廷画像。 你小子怎么回事,《搬砖图》都分享得这么起劲! 文哥儿仍是矢口否认道:“许是觉得画朋友需要更慎重,所以他费了不少功夫!” 第二天文哥儿积极地带着《王守仁搬砖图》去翰林院分享了一轮,又去内阁分享了一轮,争取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哥勤恳搬砖的英姿。 因为个头小的原因搬得老慢的文哥儿气得半死。 这些被判入狱服苦役的,哪个能是好人?就他这个年纪,有人要朝他发难他压根跑不远的! 岑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拿来给祖母瞧瞧,祖母又不会笑话你。” 李东阳过来汇报事情,正好看到文哥儿向丘濬他们描述王守仁搬砖的场景,笑着插嘴道:“我怎么听你爹说这《搬砖图》不止一幅,你莫不是私藏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是咱爹干的! 王守仁运砖三天回到翰林院,就发现翰林院又组织了一场和诗团建。 瞧着怪肉麻的! 面对周围这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文哥儿只能不甘不愿地说道:“我明儿再拿给你们看!” 王守仁也觉得这幅画很不错,画得活灵活现! 李东阳道:“那是你爹跟我扯谎了?” 文哥儿没想到他爹居然把这事儿给李东阳讲了。 兄友弟恭,说的就是老王家这兄弟俩呐! 这高矮对比太鲜明,王守仁还特意停下来朝他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文哥儿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下次不会了,心里忍不住把他哥骂了半天。 王守仁把文哥儿和囚犯们聊得火热的场景活灵活现地描述给赵氏她们听。 画画就画画,写什么酸诗! 他们这几个家伙绝对会随时随地笑话他! 主题是那幅体现他们“兄弟情深”的《搬砖图》。 文哥儿是相信岑老太太的,但是他不相信他哥、他爹、他祖父。 毛澄他们这些王守仁的同科进士读完以后感想良多,也跟着和诗表示“世间诸多兄弟的相处模式各不相同,唯有这份兄弟情谊是相同的”! 文哥儿:“…………” ……这张灵作画,可以说是真的观察入微! 王守仁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儿。 张灵作为十几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官学的辍学生员,文学造诣还是很不错的,哪怕是调侃他们“兄弟情深”的酸诗也写得有模有样,配合画上的画面食用效果极佳。 他只看过张灵作画的,知晓这人只要灵感来了提笔就画,下笔从来都不带犹豫的。 李东阳但笑不语。 王守仁瞧着文哥儿那明显写着“我在撒谎”的表情,笑眯眯地说道:“我改天去问问梦晋兄就知道了。” 文哥儿道:“才没有!” 和诗主力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一干翰林院前辈,诗中泄露了不少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糗事(其中不少皆由王华这个亲爹提供)。 明朝发展年,财政情况良好,对待囚犯还算优待,不仅给拨囚粮,还给分冬衣,甚至还有惠民药局的人给他们治病。 \ 第284章(成功摸鱼) 要说单是王守仁去运砖,确实是不值得夸的。都被处罚了同僚们还要写诗吹嘘一番,那不是藐视朝廷吗? 现在不一样,现在咱吹嘘(调侃)的不是搬砖,而是七岁弟弟陪兄长搬砖!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多好的兄友弟恭事例,绝对值得夸赞一番! 文哥儿和王守仁碰头后一讨论,觉得他们爹难得这么高兴,这事儿忍忍就算了。谁叫他们是当儿子的呢?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兄弟俩认命以后,一切又回归正轨,倒是那相熟的书坊主又找上门,说是上次没能承印《饮食诗话》,这次不知能不能承印《敦煌游记》,大伙对王守仁他们的敦煌之行都颇为好奇。 尤其是《河西走廊》的忠实读者们更是想看看如今敦煌到底长什么样。 文哥儿沉吟片刻,说道:“行,我和我哥他们商量商量,要是他们有这个意向我再让人知会你一声。” 那书坊主自然是万般高兴地离开了。 对于把自家游记出书这种事,王守仁他们都很随意,去都去了,真能出本书做纪念也不错,省得有人想看自己还得多誊抄几份。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给两边牵线搭桥以后就没文哥儿什么事了,他照常去给朱厚照讲课。 朱厚照基本已经把《大明律》以及衍生条例学了个遍,只是有很多还一知半解,只知其名未知其实。 文哥儿见忽悠了这么久,再忽悠过去有点太过分了,便给朱厚照带了本《御制到任须知》,表示他这个岐山县太爷可以正式上任。 所谓的《御制到任须知》,是太祖朱元璋命人悉心编撰给府州县一把手的地方官赴任手册,里头讲述了三十一项官员赴任注意事项。 对于怎么打理朱家江山,朱元璋是考虑得非常细致的,所以这本《到任须知》里写明了地方官到任后首先要摸查清楚的各项情况。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你这岐山县的税收情况如何?有没有金矿银矿以及各色窑矿?有没有盐场? 还有,你还要清点一下公共财产,比如有几处公廨以及里头有啥物件。 除了这些地方财产和地方物产以外,还得注意几类重要人群,耆老人数有多少?孝子贤孙有多少?境内有没有啥犯官、恶霸、讼棍等等潜在犯罪分子? 朱厚照看得两眼昏花,没想到只是治理一个县城就要了解这么多东西。 他怀疑文哥儿在为难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还是文哥儿说只要他说出具体情况就能帮忙把图纸画出来,朱厚照才认真对着《到任须知》开始琢磨起要怎么安排自己的岐山县。 不仅他住的县城要大大的,金矿银矿煤矿窑矿什么的统统要有!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要他讲了,文哥儿就给他画到图纸上,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等到整个岐山县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了,文哥儿才跟他讲:“你这耕地好像有点少了,来了也没地方种地。你境内的会很少!” 朱厚照闻言对着图纸瞅了一会,忍痛让文哥儿把县城改小点,又挪走了一座煤矿。煤那么便宜,哪里有银子值钱! 这么一调整,耕地面积可算是勉强够用了。 文哥儿又开始给他安排县城里的民居和坊市,这地方是要住人还是要经商?要不要腾出位置给点娱乐设施? 经过一系列的讨论,整个岐山县可算是在纸上成型了。 朱厚照看着到手的图纸,觉得非常满意,对着《到任须知》开始安排起各个注意事项。 孝子贤孙和长寿老头儿,多多益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连县衙班子都给选拔好了,从师爷到衙役一应俱全! 他这县城怎么说都得是个富得流油的上等县了! 文哥儿把朱厚照拟出来的清单接过去瞅了瞅,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个民风淳朴、物产丰饶的上等县! 朱厚照转头对谷大用道:“你做得很好,有赏!”他夸奖完谷大用,又转过头吩咐其他人,“以后你们都要像谷大用一样用心!” 文哥儿笑问:“殿下现在是不是要重新选一个师爷?”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道:“那行,县尊误杀好人,客商们因此对岐山县产生畏惧心理,行商时选择绕着岐山县走。岐山县经济下滑!” 文哥儿全程都坐在那儿喝茶,听朱厚照拍起了惊堂木(由镇纸临时代替)表示自己要宣判犯人了,他才悠悠然地起身确认道:“县尊真的确定了吗?” 一场杀人案差不多消磨了一整个下午,文哥儿宣布今天的游戏到此结束后就出自己少年时曾经寄住在那户人家。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发现关联的!” 朱厚照开开心心地把审问和搜证环节都走完了,再参考师爷谷大用的意见,觉得自己非常有把握,当场就去升堂审案。 师爷可是他赴任时带过来的亲信,必然可靠! 朱厚照不服气地说道:“你凭什么说孤误杀好人!” 谷大用有些埋怨地看了文哥儿一眼。 朱厚照正要答“当然没有”,突然想起文哥儿介绍过说师爷是他自己聘的,不是本地人。他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谷大用。 整个案子并不复杂,甚至连嫌疑人范围都已经划拉出来,只是朱厚照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才一直被谷大用误导而已! 朱厚照对此兴趣十分浓厚,先是把嫌疑犯挨个审问了一圈,命衙役把他们看管起来,亲自去凶案现场搜证,不时还跟师爷谷大用讨论讨论。 又是成功摸鱼的一天! 朱厚照哼哼两声,说道:“那当然!”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审案不够仔细,误杀好人不是很正常吗?” 已知你们岐山县民风淳朴,根本没有坏人,现在出现了情节极其恶劣的杀人案,你怀疑凶手就在客商之中,特意把他们扣了下来,该怎么把凶手审出来? 文哥儿给朱厚照解释了一下案情:“我们谷师爷认为自己当初寄人篱下、卑躬屈膝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一直想掩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恰好那次应酬他们都喝得大醉,他把人杀了以后就把凶器放到那外来客商手里,达成了嫁祸客哥儿一定是在迷惑他,斩钉截铁地道:“决定好了!” 有前头好几个月的准备,他对各个案子的准备都是十分充足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身份和台词,同时不到游戏开始时都不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 朱厚照听后非常兴奋,只差没给自己座位上方悬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文哥儿又问:“真的决定好了吗?” 文哥儿提前给每个人分了角色,让他们到朱厚照面前陈词。 朱厚照绷起小脸指着那个客商说道:“这个坏蛋,必须砍头!”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来了个案子,说是一队客商从县城路过,结果牵涉到一桩杀人案里。 朱厚照:????? 朱厚照本来是很确定的,听文哥儿这么一问又犹豫起来。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问题,肯定是这个客商因为生意没谈成谋杀了他的子民! 朱厚照听完以后再扒拉出谷大用拿到的台本卡,顿时就不质疑了。 这游戏就是要大家都认认真真扮演好自己拿到的身份才有意思,要是他因为谷大用演得用心而对谷大用有意见,那以后就没有人肯好好陪他玩了! 现在青天大老爷朱四岁该走马上任了。 文哥儿挑了挑眉,说道:“殿下真的把所有外乡人都问遍了吗?” 朱厚照没想到身边的人还能是凶手,眼睛都睁圆了。 文哥儿道:“既然谷大用当了凶手,师爷肯定要重选的。不过殿下可别因为这事儿对谷大用有什么意见,要是他不认真跟着台本走,整个游戏就不好玩了。” 小先生这给的是什么台本啊,他好不容易当选最得殿下的师爷,结果要他当凶手! 朱厚照一琢磨,觉得文哥儿讲得有道理。 朱厚照道:“胡说!孤可仔细了!” 文哥儿道:“除了商队以外,难道就没有外乡人了吗?” 众人自然是喏然应是。 朱厚照道:“当然!我把商队的人都问过了!” 甚至还安排人去布置好了凶案现场,方便青天大老爷朱四岁去搜证! \ 第285章(收徒妙处) 网站且 原来随随便便把人犯无罪释放是这么气人的一件事吗? 还有衙门这些胥吏怎么一个两个,不是直接勾结讼棍就是被人买通?! 按照官方说法,文哥儿这种行为就属于“起灭词讼”,仗着自己对律法的了解专找空子钻。 为了拿到丰厚的报酬,这种人连地方官都敢愚弄,至于什么公平正义,哪里有钱重要!有时候哪怕本来没什么事,他都要去挑唆几句,好从中赚一笔诉讼费! 那些个穷得掏不出钱来的,那就受着呗。 《我是官》玩到冬至前几天,朱厚照默然发现自己的岐山县民风败坏,充斥着大批恶吏恶霸、讼棍闲汉,城外甚至还有大盗出没,专门盗他的金矿! 朱厚照看着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的岐山县地图,一颗心简直在滴血。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在审案,民心和民风为什么还是越来越坏!! 这比《丝绸之路》和《大运河》的失败更打击朱厚照。 因为那可以一天一趟地走,这次亏了下次还有可能赚。 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可是连续玩了一个多月,每天都兢兢业业地查案审案! 他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治理不好岐山县! 这期间他偶尔暗搓搓拿凶手角色或者讼棍角色去坑害亲爹,赢了以后感觉还挺开心的,可回过味来后却更难过了。 连他都觉得当恶霸和讼棍更快活,岂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小小的朱四岁,有了大大的烦恼! 朱厚照瞎琢磨到冬至那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去找他爹诉说自己的可怕发现。 要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大明可怎么办才好哟! 文哥儿听了这一喜讯,便力邀张老道得空一定要去他们的育种基地转转。 当然,大明道士不需要评职称,且张老道都空降观主了,更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大多数人其实都只想好好生活。 父子俩一时都有些忧愁起来,只觉人性这东西有点太难把握了。 张老道:“…………” 张老道喜提皇粮这么久,玻璃造法改良得差不多了,成本已经成功压低了许多。 哪有白教给你的道理? 文哥儿逛了一轮,还学人用柳枝串了一串活鱼,溜达去西山那边的玉泉观看望张老道。 文哥儿麻溜奉上彩虹屁:“这不是像您这样的人才太少了吗?您可要好好留意有什么好苗子,多多培养他们,好让他们帮你分忧!” 要是有项目找上门就更妙了,必然要学生又出力做事又哼哧哼哧写论文,这样自己既能享受项目成果,又能以论文第一作者或者通讯作者的身份去评职称。 张老道乐道:“你这是要我干到进棺材啊。” 给工钱是不可能给工钱的,你不好好干活还想学本领,做梦吧你?要是确实有别处学不着的手艺,让对方交点钱也很正常。 文哥儿作为始作俑者,一点都没有霍霍了朱家父子俩的自觉。 凶案什么的终归还是少数! 瞧瞧,有目的、有方法、有过程、有结果,所有数据都列得清清楚楚! 收学徒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文哥儿道:“哪里不好吃了,您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他说完还拍着胸脯保证,“往后辣椒也给你管够!” 如果这次实验成功了,以后可以照着记录重复实验;就算没有成功,也可以照着记录排除可能造成实验失败的问题! 张老道的师门不要求吃素,一切肉菜都是可以吃的,只是不能加韭菜芫荽之类的调料。 文哥儿不太懂怎么回事,不过很尊重张老道他们的习惯,只掏出点干辣椒来给张老道做水煮鱼吃。 犯罪心理研究多了,跟这些淳朴的乡里乡亲聊天还是很快乐的,反正他整个人都放松得很。 所以现在只需要要求他们勤写实验报告归纳总结好每次实验过程就好!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道理,但不多。 文哥儿跟张老道鼓吹了一通,说这事儿眼下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功在千秋! 文哥儿吃饱喝足,精神也很足,当即讨来纸笔给张老道讲起了实验报告的具体格式。 张老道无奈说道:“就知道你小子带来的鱼没那么好吃。” 朱祐樘:“…………” 去私塾读书要交束脩,学手艺怎么就不用了? 文哥儿道:“您都没到六十岁,至少还能搞四十年研究!你老他们,个个都七十多岁了,还天天早起上朝处理政务哩!” 据说因为蒜、韭、薤、芸苔、芫荽属于“五荤”,味道大多特别重,影响他们仙气飘飘的形象! 张老道听着老觉得这做法有点过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毛病。 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动动嘴指导一下罢了! 张老道觉得很有道理,捋着须说道:“以后我挑亲传弟子,就要挑会写这个的。” 真正的朋友,勇于一起吃辣菜! 多简单对不! ………他也想知道。 他老人家所需要做的,就是在现在这种低成本玻璃的基础上,研究出大块大块的平板玻璃而已! 是啊,怎么办才好! 这问题问得太好了! 冬至到了,他和往年一样呼朋唤友去城外的冬至集市晃荡,热情洋溢地跟着京师们一起采买过冬物资。 文哥儿手头还留着往年的冬至集市调查报告呢,听到有新反馈自然开开心心地记在小本本上,甭管记不记得、认不认识,都相当熟稔地跟别人聊上半天。 张老道摇着头道:“辣椒虽好,不可贪多,我到底不比你们这些小子了。” 读了书不一定能养家糊口,学了手艺可是必定能养家糊口的! 所以说,学徒交钱并免费干活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能造出光学性能更佳、使用寿命更长的中空玻璃就好了,那个更适合用来给温室采光! 于是一桌子人对着水煮鱼吃得鼻涕横流,瞧着都很是狼狈。 为了方便育种,他们准备皇庄那边也造个暖房,目前虽还没有条件搭建像后世那种全玻璃的温室,可要是能巧妙地把玻璃给用上,对冬季育种工作来说必然大有益处! 辣椒,外来的调料,咱九州大地以前没有的,本土神仙管不着! 他还给张老道讲了讲多多收徒的妙处,收徒不仅可以要学生交学费,还可以让学生无偿干活。 张老道询问:“这‘实验报告’又是怎么个说法?” 现在道观这些小道士他也考察挺久了,是时候在这里头挑一批亲传弟子来给自己打下手了。 对这么个年年来凑热闹的城里娃,眼熟他的人可不少,不少人都热情地找文哥儿聊天,从自家娃进社学读书了到自家猪今年特别能下崽都给分享了一遍。 \ 第286章(多此一举) 冬至乃是一九的第一天,文哥儿嫌弃自己画的消寒图不好,跑去让张灵给他画。 张灵最近拿到了《敦煌游记》预支给他的润笔费,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有好酒的地方都快给他逛遍了。 只是很多地方就不太方便带文哥儿去玩耍了。 得知文哥儿的来意,张灵提笔就帮他把九九消寒图画了出来,接下来文哥儿只要每天给梅花瓣染个色就好。 文哥儿得了图也没急着走,而是跟张灵聊起唐寅他们的近况来。 唐寅本来已经打定心思要备考,结果吧,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今年他父母陆续离世,妻子儿子也相继病倒,这一时半会是没法应试的。 张灵也是最近才得知这些变故,正准备收拾收拾回苏州去好生安慰自己的好友。 文哥儿听了唐寅家中的变故,也觉得世事弄人。他说道:“我现在还不能去苏州看望他,你帮我多问候他几句。”说完他又让金生回家收拾几本新书,托张灵送给唐寅守孝期间打发时间。 按照时人的规矩,守孝期间是不能参与各种娱乐活动的,看书可以说是少有的娱乐了。 正好他陪着老丘遍读朝廷里搜罗来那些书,知道不少有趣的新书! 张灵倒也没嫌弃书太笨重,一口答应帮忙捎书。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自然修书一封,托张灵帮忙带过去。人没到,心意总要送到! 张灵一口应下了,隔天又去向吴宽辞行。 吴宽对张灵无心科举这件事非常惋惜,温声劝勉了张灵几句,也托张灵帮忙带信给苏州的老朋友们(比如沈周)。 年底近了,吴宽也得了新职位,乃是吏部右侍郎。 六部之中就属吏部最有实权,可见吴宽颇得朝廷看重。 文哥儿送走张灵,收了收玩心准备迎接腊月。 年底大人们忙得很,有的忙着谋取新差遣,有的忙着登门送礼,文哥儿都不知道他大先生哪来那么多空闲给他安排功课。 随着腊月之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文哥儿入东宫讲学之事也暂停了。连朱祐樘的讲经筵都不开了,没道理他还要继续讲学! 朱厚照倒是没有闹腾,最近他似乎有点心事,连玩游戏都没那么起劲了。 文哥儿知道一个游戏能忽悠他大半年也算难得,也没有再没心没肺地摸鱼,而是给他归纳总结了一下这半年来的课程。 朱厚照听得很认真,还表示假期自己会亲自回信,叫文哥儿别忘了他们的宫门驿站。 都过去一年了,这小子还记得牢牢的,记性果真不错! 比起每天往来宫中,写信什么的倒是轻松,文哥儿欣然应下。 每天下午他仍是从翰林院里溜了,有时去跟进某个行当,有时去摆摊给人作画。 他练了半年的基本功,画起画来也算有模有样了,只是想要做到随心所欲还是得多多练习,所以他的摊位不仅只代写家书了,还给人画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要是要求画点送子观音什么的,那大概就得自带样图了,因为他还真没怎么画过这个。 大伙都对这个业务很感兴趣,没事就围过来让文哥儿给自己画画像,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更想留张画像给子孙后代当念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是不保证能画得让人满意就是了。 转眼就是腊八,文哥儿一大早在家里等猫猫造访,结果今年也不知是不是猫猫有点忙,一直没有来。 见文哥儿一整天都挺失落的,赵氏便说道:“那猫儿许是去别的地方玩耍了,要不我让人给你抱一只温顺的小猫回来养?” 文哥儿道:“不用了,它可能有事要忙,明年一定来!” 赵氏见他这般笃定,也就没有再劝。 猫猫也没让文哥儿等到明年,当晚就过来了,只是身上的皮毛有些杂乱,看起来仿佛刚跟别的猫打了一架。 文哥儿紧张地检查猫猫身上有没有伤处,见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你要是很忙,不来看我也可以的。”他口是心非地说完了,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要是能捎个口信告诉我你没事就更好了。” 猫猫看了他一眼,给他掏出两个福袋让他选。 文哥儿随手选了一个,又跟猫猫聊起天来,两人在梦里待到天色将亮才分别。他起身打开福袋一看,里头是两枚簇新的奖章。 文哥儿愣了一下,抬手摩挲了那两枚奖章一会,才想起一些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爸妈为什么不回家,便没有再耿耿于怀了,平时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到了新环境后也遇到不少好老师,交上不少朋友,有天有人打电话通知自己去领这枚奖章,说他祖父不愿意出面。 眼看王守仁都要收尾了,文哥儿立刻上去捂住纸面郑重宣布:“我已经决定好了,爹娘给我起名这般用心,我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以后绝不轻易起别号。我,王守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偏偏这些个做长辈的,居然没一个出来拦着李东阳,他爹和他哥甚至击掌叫好。 文哥儿爬起床洗漱完毕,嘿嗬嘿嗬地在院子里耍了套拳脚功夫,才生龙活虎地跟着他爹去翰林院点卯。 李东阳乐道:“早早说好的事怎么能变卦?我看你还是继续用这个别号吧,多响亮多好记,绝对让人听了就忘不了!你看你爹和你四先生他们起什么实庵匏庵的,乍一看都分不清谁是谁,多没意思!” 文哥儿大年初一就到处溜达,给这家拜完年又去给那家拜年,还去老丘家蹭了顿阁老饼。 文哥儿那叫一个气哟,不好吃你们还吃这么多!!! 这有什么好假设的?简直多此一举! 不过今年做饼的大部分工序已经能由他来代劳,别看他年纪还不算大,身板儿却蹦跶得很结实,揉个面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了。 吃寿星亲自做的饼就算了,还嫌东嫌西!! 当时父亲的朋友跟他聊起了许多关于他父母的事,说他们也曾深夜悄悄背着所有人掉眼泪。 此时此刻,文哥儿的心情是绝望的! 王守仁就给他来了个“将心比心”:假如是你碰上这样的事儿,你会不写吗?你肯定也是第一个写的吧! 如果以后给他碰上这样的机会,他也是绝对不会放过王守仁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于是全场出手写诗的就只有王守仁一个。 本来一切本来都挺美好的,结果饼快出锅时李东阳他们都找了过来。 整个腊月很快在忙碌中度过了,很快迎来了热闹的新年。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开玩笑这种事儿,当场笑过以后就得了,穷追猛打会很讨人嫌。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是人总有自己要做的事,总有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 丘濬乐得清闲,揣着手在旁当做饼指挥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既然文哥儿都当机立断地表示弃号不用了,李东阳倒也没继续挤兑他。 李东阳不提,他都忘了还有王八岁这一茬。 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王华没好气道:“就你的西涯最意思。” 文哥儿:????? 他就知道他这位三先生绝对没安好心!!! 李东阳这厮吃了就吃了吧,还要点评几句,说文哥儿做的就是没有丘阁老做的好吃。 这也许会是他永远都不会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东西,不过有它们陪在身边,他会更更努力更认真地在这个时代生活。 哥你讲得很有道理,下次别讲了。 不管是现在的爹娘还是以前的爸妈都是爱他的。 文哥儿对此十分痛心疾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东阳不仅不觉得王华这话有问题,还颇为自得地应和:“那当然,东阳对西涯,谁听了不夸一声绝妙!” 真是太过分了! 吃饱喝足,李东阳就图穷匕见了,笑眯眯地表示为了祝贺王七岁变成王八岁,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理当写点诗文替他欢度生辰才是。 他安静地听完那漫长的叙述后才带着两枚奖章回家。 所以他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别号会按年龄递增! 大过年的,丘濬也没干出赶人的事来,由着李东阳他们跑来丘家小聚。 尤其是他哥,不知是不是早就跟李东阳串通好了,居然第一个出来响应,提起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句句不离王八! 要知道他以前想把书署名为王六岁王七岁,都被老丘以不太正式为由给劝下了,大多数时候依然署名为王守文。 \ 第287章(要不要脸) 年后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等到王华他们放完正旦假期的时候,文哥儿又被召入宫陪太子玩耍。 结果才进宫,朱厚照就要求文哥儿当岐山县的青天大老爷,换他来主持整局游戏。 就说这小子全程不吵不闹,一准是在憋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有文哥儿示范了那么多次,朱厚照又悉心谋划了那么久,还真把案子捣鼓得有模有样。 文哥儿一开始有点惊讶,后来想想朱厚照强悍的学习能力,他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玩耍嘛,就是得有来有回才有意思,全程都由着他划水摸鱼有时候也会觉得乏味。 既然朱厚照非要自己当县令,文哥儿便堂而皇之地倚在座位上,开始吩咐人给自己上些好茶点。 有人来报说有命案,他也还是懒洋洋地啜茶,甚至还转头对上前奉茶的衙役说:“这水没取对,按照我的习惯,必须得取朝阳初升时的第一股山泉水泡茶。”他掏出岐山县的舆图提笔给金矿和银矿打了两个朱红色的圈,煞有介事地吩咐,“我看这两座山就不错,你派人去给我圈起来别让任何人私自进出,方便我每日派人去取泉水喝。” 朱厚照傻眼了,跳出来跟文哥儿强调:“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都有命案报上来了,怎么这人只关心泡茶的泉水呢! 还有,你派人把金矿银矿圈起来是几个意思,难道你还想把朝廷的矿藏变成私产! 见朱厚照急得跳脚,文哥儿慢悠悠地答:“慢慢来,不着急。人都死了,我着急他能活过来吗?不能的吧?这茶叶可不便宜,泡好不喝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朱厚照拍桌子怒道:“你个狗官!” 文哥儿一点都不慌,转头瞥了朱厚照一眼,很是悠然地告诫道:“殿下在这轮游戏里又没有身份,不要随便给自己加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王·狗官·小文开始自己的骚操作,案子也不查,只随便派个师爷去糊弄糊弄。 师爷被人买通了,他也一点都不在意,随口问上几句就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 等到要宣判时他才把手里的茶搁下,打开岐山县舆图询问师爷:几个嫌犯家住何方?田产几何? 等问清楚了,他又派人去恐吓几个嫌犯:现在本官觉得你们都很有嫌疑,想要无罪释放的话你们愿意给本官多少钱?反正,在本官这里诚意最少的就是杀人犯!别想着喊穷,没钱就卖地!你们家有多少田产本官这种勤政爱民的父母官可都一清二楚! 不给钱,没杀人也要关你一年半载,我就不下判决,我就要隔三差五拉你出来打板子审问案情! 这可是命案呐,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对不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好气! 朱厚照眼睁睁看着几个嫌犯家里变卖了田产给狗官送钱。 连被买通的师爷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可以判决了吗?” 文哥儿说道:“本官心里早有决断。”他指着最大的那块田产说,“凶手就是这处田产的主人没错了,他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本官决定将他家所有屋宅田产罚没充公!” 朱厚照凑过去一看,好家伙,敢情是这家人宅子最大、田产最多,所以这个狗官才说他是犯人的对吧?! 这个狗官就是想罚没别人的家财!!! 朱厚照气鼓鼓地追问道:“你要是判错案了呢?” 文哥儿道:“错了就错了,朝廷一时半会又不会换人。等巡按御史过来了,我多请他们吃几顿饭,考课自然就是上等了!吃美了玩好了,谁会在意这点冤假错案?”他还唉声叹气地跟朱厚照八卦起来,“我跟你说,隔壁县那县令前些年就是没钱请巡按御史吃好喝好,更送不起厚礼,考课才得了个末等,到现在都抬不起头,这辈子仕途怕是到头了。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岂甘心才当了个县令就折戟沉沙,跟他落个同样的下场?我这也是不得已的啊!” 朱厚照便问他巡按御史是做什么的。 提到自己向往的职业,文哥儿的话可就多了,直说这是朝廷派到地方上“代天子巡狩”的重要官员,两京十三道都有安排,主要负责到各地去看看藩王手底下的属官有没有好好干活、府州县诸官有没有好好干活,并把他们近年来的表现记在小本本上,挨个评定等次。 这些等次决定这些官员未来的升迁贬谪走向! 这样能决定你未来的人,你能不捧着吗! 那肯定是要把好吃好喝的准备好,金银珠宝双手奉上,想方设法把他们招待舒服了! 瞧瞧这待遇,想想就很快活啊! 他,王小文,最想当的就是这个巡按御史了! 朱厚照:????? 朱厚照一听这些人居然是打着“代天子巡狩”的名义出去吃好喝好玩好,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越看文哥儿,越觉得文哥儿像极了那些个奸臣贼子! 朱厚照哼道:“等孤长大了,第一个撤掉这官职!” 文哥儿:????? 你小子咋还掀别人饭桌呢? 瞅见文哥儿一脸的不赞同,朱厚照气呼呼地道:“这些人出去干坏事还打着天子的名义!” 好处他们拿了,锅要他们皇家人背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文哥儿一听,自己居然还歪打正着,登时乐了。 这种需要刚正不阿的人才能干的职位,交给他王小文再适合不过了! 文哥儿立刻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巡按御史职位洗白了一通,说坏蛋终归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兢兢业业地巡视各地,替朝廷充当在外的耳朵和眼睛。要是连巡按御史都撤掉了,朝廷还怎么管控地方呢?不能因噎废食啊! 朱厚照气到不行! 要不要脸,他到底要不要脸! 倒是赵氏很舍不得,白天没扫文哥儿的兴,晚上免不了跟王华担忧起来:“文哥儿才这么小,真的能走那么远的路吗?他一个人出去,我实在不放心。” 狗官!狗官!可恶的狗官! 这是好些年前便说好的事,为人学生怎么能失信! 一定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所以他小先生才没开过口,才不是什么宠辱不惊淡泊名利! 朱厚照:????? 文哥儿得知这件事跑去找吴宽聊了聊,取得吴宽的同意后便也向朱祐樘请求允他按照从前的约定送他四先生归乡并在他四先生家中小住个一年半载静下心来读书学画。 圈圈是被文哥儿找由头圈起来当私产了! 便是文哥儿自己不提出来,王华也是想跟他聊聊这件事的。 很不错,受伤的只有岐山县! 朱厚照哼唧几声,并不信文哥儿的鬼话。 反正,没啦没啦,统统没啦! 文哥儿今年八岁了,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这个年纪再频繁出入宫闱已经不太适合。 文哥儿用“你居然学坏了”的谴责眼神看着朱厚照,义正辞严地说道:“你这是嫉妒!你肯定是自己次次都找不出真凶,嫉妒我的断案如神!” 朱厚照想到文哥儿刚才审案过程中的狗官表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经王华这么一劝,赵氏才稍稍安心,开始琢磨怎么给文哥儿收拾行李。 叉叉是被文哥儿逼迫着变卖给外乡人了(估计是因为按照规定他本人不能在任地里买房买地以及纳妾才只能枯燥乏味地直接收钱)! 朱厚照咕哝:“他求了,孤也不答应!” 吴宽情绪倒是还好,毕竟只是继母,平时也没怎么相处,只是依制守孝而已,就当是回老家休养三年而已。 这场游戏的凶手一揭晓,居然真给文哥儿蒙对了,杀人的就是那个田产最多的。朱厚照用他小小的龙脑壳琢磨了那么久的案情,在文哥儿面前毫无用处,竟真的给他这个狗官蒙对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过分的狗官!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官要写一篇《神探王县令》传扬出去,让们都知道本官明察秋毫、爱民如子!这种正面的宣传,必然有利于提高的幸福感,说不准等我离开岐山县的时候还会收到送的万民伞!” 文哥儿替自己抱屈:“那都是演戏,演戏!第一天就说了,这游戏就是得认认真真演好才有趣!” 太过分了! 他怀疑那就是文哥儿的本色演出,因为文哥儿平时就是那副倚在那儿喝茶吃点心的懒散模样! 对于文哥儿这个想法,王华在确定吴宽不嫌弃他儿子随行以后也没反对。 朱祐樘:“…………” 朱祐樘见儿子气呼呼的,耐心劝道:“只是游戏而已,你小先生并不是那样的人。别的不提,光是他给你讲学这么久,可曾借着这重关系求过你半件事?” 朱厚照道:“怎么不写《神探王八岁》?” 朱厚照接下来仍是卯足劲要难倒文哥儿这个狗官。 咱这里说的都是特例,就像大多数人不会去当杀人犯一样! 他现在已经知道王八是什么了,王八是骂人的! 他的岐山县都快被文哥儿掏空啦! 这一去就得是三年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朱厚照还把他的岐山县舆图都带过来了,给朱祐樘看上头触目惊心的红圈圈和红叉叉。 等到这一年的元宵节长假过半,刚当上礼部右侍郎不久的吴宽忽地收到苏州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说是他的继母前些天去世了。 更可气的是,文哥儿这个县令之位还是他亲自安排上去的! 吴宽得了消息,元宵假期一结束便上书请求回乡守孝。 为啥老觉得这小子话里话外都是在骂他?! 朱厚照的反杀计划才刚启航就遭遇重创,傍晚免不了要找他父皇控诉文哥儿的可耻行径。 何况随着文哥儿在御前愈发得脸,不少人都看他不太顺眼,都说“快意时须早回头,拂心处莫便放手”,文哥儿能趁着这个机会结束东宫讲学,多专注于增益自身,是件好事! 王华道:“有金生跟着,匏庵也会看顾他,不会有事的。就他那样的性情,到哪交不上朋友?远的不提,匏庵夸赞有加的文徵明他们几个不都在苏州?”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总有种想要拿出舆图清点一下大明朝廷公产的冲动。 早知道他会把他的岐山县糟蹋成这样,他就不让文哥儿当县令了! 他怎么那么坏啊! 两边经过小半个月的斗法,终于成功把整个岐山县败光了! 朱厚照听他父皇这么一说,也发现文哥儿确实从来没求过他,也没主动讨要过什么赏赐。 \ 第288章(太不友善) 文哥儿这请求递到朱祐樘面前,朱祐樘便把这事儿给朱厚照讲了。 朱厚照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孤不许”。 朱祐樘劝了一会,没劝动儿子,便不劝了,留给文哥儿自己烦恼去。 文哥儿心都飘到去苏州的船上去了,第二天下午进宫才发现朱祐樘的批复还没下来,朱厚照这边也还没说通来着。 瞧见朱厚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孤不高兴”四个大字,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上去径直坐到朱厚照面前说道:“殿下前些时候不是天天生我的气,怎么?现在又舍不得我了?” 朱厚照嘴硬:“孤没有舍不得你!” 文哥儿让谷大用取来纸笔,提笔在上面把岐山县的舆图重画了一遍,上头还是朱厚照最初拟定的模样,物产丰饶、民风淳朴。 朱厚照虽然还是气恼文哥儿要去外面玩,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看文哥儿画舆图。 这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县城,却是他从“古公亶父”那会儿一直在经营的地方,对他而言早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文哥儿道:“殿下贵为太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愿意认真陪殿下玩的人。只要殿下悉心挑选,总能选出可以把岐山县治理得越来越好的人来。”他搁下笔朝朱厚照举起一只手,“我们击掌为誓,接下来殿下在宫中把岐山县治理得繁荣富强,我去外头替殿下看看真正的县令是怎么治理地方的。我保证,无论这次出去看到什么都如实告诉殿下,充当殿下在外面的耳朵和眼睛,就像当初我应允入东宫讲学时所说的那样,当殿下的‘肱骨耳目’。” 朱厚照看了眼文哥儿举起来的手掌,鼻头有些发酸。 他不想文哥儿结束讲学,又没有办法辩驳文哥儿说的话。 到这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小先生是真没有很在意到东宫讲学的差使,也没有想靠着给他当小先生这件事获得什么好处。 朱厚照吸了吸鼻头,委委屈屈地抬起手跟文哥儿击了掌。 “孤五岁了!”朱厚照威胁道,“等明年孤就出阁读书,到时候你要是不回来,东宫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文哥儿怜悯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读书!才六岁就要接受东宫教育摧残,真是太惨了! 文哥儿收回和朱厚照击掌的手,嘴上说道:“我一定早早回来。” 当然,实际上他心里的想法:得多玩一会!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既然说通了朱厚照,一切就好办了,朱祐樘那边隔天都给了批复,说允他尽师生之情送吴宽归家。不过朱祐樘对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期望很大,还特别叮嘱了几句,让文哥儿不可懈怠学业。 这种劝勉自然完全无法影响文哥儿马上可以出门玩耍的开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以至于他跟着丘濬回丘家的时候,都没发现丘濬脸色臭臭的,还径直和丘濬畅想起这次苏州之行要玩什么。 等到丘濬朝他冷哼一声,他才发现这老丘情绪不对头。 文哥儿立刻收起分享游玩计划的想法,凑过去追问道:“您不喜欢我去苏州吗?”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去哪里与我何干?”丘濬冷笑。 文哥儿一听,坏菜了,这是真的很不高兴。他立刻说道:“您是我心里最敬重的长辈!您放心吧,我到了苏州一定勤快地给您写信,要是吃到好吃的我也托人带回来给您尝尝。倘若是带不回来的,我就跟他们学会怎么做,回来做给您吃!” 丘濬听他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他说道:“你正是要好好读书应试的时候,焉能分心去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你别仗着自己现在有点小聪明就整天把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心到时候进场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文哥儿道:“那么多人考到二三十岁都还不是举人,我才八岁,不着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见丘濬这模样,也想到丘濬已经七十五了。 要是他当真二三十岁再考举人,老丘怎么说都得九十好几了,怕是看不到他当进士了。 哪怕再怎么希望老丘长命,他也得承认从古到今都是“人生七十古来稀”。 文哥儿拉着丘濬的手保证道:“等我去苏州玩过了,一定专心备考!” 丘濬看着文哥儿满脸认真,也知道自己是着急了点。 世上哪有让后辈岁就去应试的道理? 这并不是文哥儿的错,只是他私心想看着这小孩金榜题名而已。 丘濬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切记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了学业。” 文哥儿道:“我四先生也是状元来着,多少人想当他学生都当不了!” 别看他主要跟吴宽学书画,实际上人吴宽也是苏州考出来的状元郎好吗? 众所周知,苏州那一带自古以来就很卷,从古到今状元不知出了多少个,能在那种地方考出来的人能是没有真才实学的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丘濬虽然不太看得上吴宽那整天吟风弄月、谈诗论画的爱好,却也认同吴宽的才学确实挺不错。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不甘不愿地说道:“你要早些回来!” 文哥儿微微一怔,犹豫片刻后还是把令牌收下了,嘴上还问道:“殿下就不怕我打着东宫的名义在外面干坏事?” 师徒俩与亲朋好友作别之后,按照约定好的日期准备南下。 接下来文哥儿便跟李东阳他们挨个告别,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去了苏州我就不能做你们的功课啦真是太伤心了哈哈哈哈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东宫那边既然已经拜别,剩下的就只余下《本草》的编修工作了。 听文哥儿再三保证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丘濬就嫌他烦了,撵他赶紧回家去。 倘若他将来当真犯了什么过错,一个“议故”是少不了的! 要不怎么圣上会特许太子殿下出宫给他送行? 这书都以编了一年多,他们反复推敲了几种格式,如今已经修出一批极具代表性的模板,剩下的只要照着这些模板往下修就可以了,不需要文哥儿再天天汇总进度去内阁汇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爽快答应。 船上的文哥儿跟着吴宽从船头走到船尾,看着沿岸景色慢慢倒退,岸上的亲朋好友也越来越远,原本兴奋无比的心情竟也生出了几分离愁别绪来。 就是这样没错了! 直至文哥儿当真别过众人登上了南下的客船,他才放下车帘命人调转车头回宫去。 吴宽这次是回乡守制去的,算不得什么大喜事,连最喜欢舞文弄墨的翰林院也没有再组织什么送别活动。 想回来就能回来! 文哥儿一一答了,剩下几日便专心移交手头的工作。 文哥儿便把手收了回去。 文哥儿不知众人心中所想,走到马车前面喊了声“殿下”,便掀起车帘上车去与难得出宫一趟的朱厚照话别。 朱厚照乖乖点头,见文哥儿转身潇洒跳下车跟吴宽会合去,又忍不住掀起车帘趴在车窗上盯着人来车往的码头看。 实际上不少人还觉得颇为惋惜,吴宽这刚从翰林院熬完资历,正是要在朝中大绽异彩的关键时期,结果他继母这时候没了,谁听了不得道一声可惜? 吴宽身着素袍,整个人看起来清逸绝伦。他谢过众人的相送,正要带着家中儿女与文哥儿登船,忽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小先生,等等!” 跟老师辞别完毕,同辈自然也要作别。 朱厚照气呼呼地拨开他的手说道:“你大胆!” 文哥儿还是很爱惜自己这颗聪明脑壳的,挥挥手说道:“船快开了,我该登船去了,殿下也早些回宫去吧。” 临行当天自然有不少亲朋来给他们送别。 朱厚照冷哼:“你干坏事,砍头!” 这个话题可太不友善了! 朱厚照见文哥儿过来了,哼了一声,说道:“孤不是特意来送你的,孤就是想出来街上看看,拿你当借口!” 李东阳:“……” 文哥儿止步回头,却见杨玉跳下一辆看起来就不简单的马车朝他跑来,那马车周围还簇拥着一群以杨玺为首的“大汉将军”。 朱厚照没给人送过行,哼哼唧唧了半天,才给文哥儿掏出个从他父皇那里讨来的东宫令牌。 文哥儿抬手揉了揉他的龙脑壳,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殿下没有舍不得我。” 看来文哥儿这两年的东宫讲学没白费,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对他颇有情分。 朱厚照道:“你说要帮孤去看真县城的,带着这令牌去!” 杨廷和:“……” 文哥儿乖乖点头。 在场的人眼力都不差,哪里会认不出那辆马车和周围那群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 他的东宫班底还没有搭起来,这些东西自然也没有准备,所以给文哥儿的还是目前的独一份。 吴宽本人倒是很平静,不管他与这位继母有多少情谊,算下来终归是自家长辈。 吴宽见他看向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不舍,抬头摸了摸他脑袋,宽慰道:“去了苏州若是待不习惯或者想家了,我随时可以让人送你回来。” 谢豆他们虽然各自有各自的学业要完成,平时已经不能经常和文哥儿待一块,得知这件事后还是很不舍,拉着文哥儿问起出发日期,约好当天要去送文哥儿登船。 当晚辈的岂有埋怨长辈死得不合时宜的道理?那等狼心狗肺之辈,岂配在朝为官! 瞧见杨玉兄弟俩,文哥儿一下子想到了车上坐着什么人。他转头压低声音跟吴宽说明情况,转过身随着杨玉走向那辆马车。 \ 第289章(绝妙官职) 虽然籍贯上算余姚人,文哥儿都没回过余姚去,自然也没坐过远行的客船。 他出发前还有点担心自己会晕船,跟太医院讨要了一些防晕船的药丸子,还揣着甘草话梅等等零嘴,可以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确定自己活蹦乱跳以后就开开心心地欣赏起沿岸景致来。 吴宽是归乡守孝,一路上自然不能太闹腾,文哥儿没有经常去烦扰吴家人,都是自己跟金生嘀嘀咕咕,偶尔吴宽家孙辈耐不住寂寞凑过来一起玩耍,他也乐得带他们一起玩。 当晚就在船上睡了个好觉,连夜里都没带醒的,早上还颇为遗憾地跟吴宽说自己睡太沉了,没瞧见诗里说的那什么“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吴宽生于苏州,坐客船的次数不少,早已不觉多新鲜。 听着文哥儿坐在边上边吃卷春饼边分享自己的遗憾,他瞧着外头的粼粼水波也觉更添几分赏心悦目。 吴宽笑道:“京师这边沿岸的山景到底不如江南,睡过去了也无妨,过了扬州再细看便是。” 他还给文哥儿分享郭熙的《四时山色》,说是“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好的山景四时皆可赏玩,京师的山也只有秋色最为宜人,别的时候都少了几分妙处。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吴宽换下官袍后说话都随意了不少,连“京师的山不如江南的山”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只能说自古以来江南人士对自己家乡的美丽富饶都很自豪! 能让自家人这般由衷自豪地方肯定不会太差,难怪当年隋炀帝心心念念要去玩耍。 出于对自家四先生出色审美的信任,文哥儿便不欣赏沿岸山景了,改为记录沿岸碰上的大运河遗迹。怎么说他们都是玩过《大运河》游戏的人,岂能不关心一下真正的大运河! 碰上能上岸补给的时候他还会上岸放风一圈,哪怕与官船对接的一般只有运河驿站,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跑上岸找人聊天,只觉连驿夫口音的变化都分外有趣。 有文哥儿这么个活力充沛的娃儿在,连吴宽他们都不觉得这次南归乏味了,偶尔也带着书坐到船舱外吹吹带着水汽的河风。 越是南下,天气也越是暖和,沿岸山景仿佛也被江风吹绿了似的,渐渐染上了几分浅碧与青黛。等到过了长江,文哥儿更加感受到春意袭人,甚至还在几个山头瞧见了一树树从没见过的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瞧瞧人家这层层叠叠的山色,相比之下早前看过的很多山简直是秃子! 文哥儿和吴宽分享自己的“秃头山”评价。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哪怕是自己先搞的拉踩,吴宽还是尽量找补了两句:“气候水土不同,山自然也不同,秃一点也有种古朴自然的美。”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非常欣赏秃头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人生自古谁无秃,无非是早秃或晚秃罢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一路舟车劳顿,总算于二月下旬抵达了吴家祖宅东庄。 这是一处很有名的宅院,主要在于吴宽时常邀沈周过去作画,画好还带去京师给李东阳他们写诗文吟诵,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他们家这处风景雅致的庄园。 据传沈周的《东庄图册》就是吴宽在为父亲守制后期邀他来画的。 文哥儿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庄子,看什么都很新鲜。 只不过吴家刚办了丧事,他倒是不好表现得太开心,一路都像个小大人那样跟在吴宽身边认人,瞧着很有当人学生的模样。 得知文哥儿亲爹也是个状元,且兄长已经选上庶吉士,众人对他自是都欣赏有加,还有人表示自己手头有一本《饮食诗话》和《成语词典》,回头得拿来给他题个字留作纪念。 文哥儿感觉自己颇受欢迎,便开开心心地在东庄吃了来到苏州的第一顿饭。 既然是守制,自然不能大鱼大肉,吴宽知道文哥儿从小爱吃好吃的,便道:“等徵明他们过来了,让他们带你出去吃好的。” 文哥儿道:“我很好养的,吃什么都行!” 吴宽想想文哥儿一路吃好睡好,倒也认同他说的“很好养”。他说道:“你远道而来,休息好了总要出去玩玩。” 文哥儿自是不会拒绝。 傍晚文林就带着文徵明来了。 文林是个很儒雅的中年文士,目前正因病归乡休养。 他听闻吴宽归家,第一时间便带着文徵明过来拜访。 一来是要宽慰一下吴宽,二来则是想让文徵明随着吴宽学习。 抵达苏州第一天就来了个他乡遇故知,文哥儿只是开心地跑过去和文徵明打招呼,顺便问候文林这个生面孔前辈。 文林笑着说道:“我听徵明他们提起过你。” 两边坐下聊了会,吴宽就收下了文徵明这个学生,答应让文徵明在东庄住下学写文章,算是跟文哥儿做个伴。 一个学生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教,没什么所谓! 文哥儿发现时人拜师其实挺随意的,随随便便就能成为师生。 不单是他轻松拜师! 见到认识的人,文哥儿话就更多了,好奇地跟文徵明打探:张灵回来了没?唐寅他们现在在哪?唐寅也在孝期,他们方便去拜访唐寅不?去苏州城里远不远?去南京远不远?去松江远不远?钱福在松江那边,不知过着怎么样的逍遥日子! 比起正式科举的连考三场,这个资格考试虽然题型相同,题量却少很多,一般一天就可以考完! 对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法,像文哥儿这样的就得照着他的性情去引导。 换成是你家娃儿,你忍心让他八岁就这么辛苦吗! 吴宽捋须说道:“既是如此,你记得在信中好好打听清楚。从这儿去余姚顶多一两日的功夫,你若想回余姚应试,我到时候便早早派人送你回去。试卷可是要提前送印的,你须得多等些准备时间。” 到了傍晚,他把写给钱福和家中叔伯的信都封好了,又提笔给京师的亲朋好友写信报平安。 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才八岁,八岁诶! 对考生来说,这可真是缺大德了。 考不过岁试不是很正常吗! 像琼州那些地方因为属于海岛,路实在难走得很,提学官甚至懒得过去进行岁试,胡乱指派个地方官应付应付完事。 文哥儿听说江浙这边这么方便,登时准备给家中叔伯也写封信回去。难得南下一趟,他说不准还能回老家看看呢! 等到信写好了,他才发现自己在这边没有相熟的人,不知该找谁送信。 这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绝妙官职吗! 比起文徵明他们这些自少年时期就频繁参加官学考试的正经生员,他的考试经验着实少了些,基本都是在翰林院里打转,压根不知道外头的考试风向! 真是太过分了! 文哥儿听完文徵明的介绍,觉得这个一点都不难。 即便松江那边文风不如苏州鼎盛,想给钱福这么个状元郎送信还是很方便的。 一般来说是由提学官在省内巡考,走到哪儿考到哪儿,有时候甚至要耗时一整年。所以即使是本省内岁试时间也是不确定的,需要士子们自己多加关注。 还是理了理思路才给他一一解惑,说是去苏州城不算特别远的,坐船或者乘车都非常方便;去南京和松江也不算远,算下来不过是一两的路途而已,只不过去别人家拜访得先打个招呼,不然跑过去后扑了个空岂不是不美? 岂有八岁都没回过老家的道理! 谢迁这位大先生临别前几天跟他传授了许多经验,要他务必多诈一诈这小子。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当提学官? 吴宽性情温和,劝起人来也是娓娓而谈:“你平日里都是被我们考校,难道不想听听别人的点评?只是去试试而已,又不是要你一次考过去,多听听别人的指点没坏处。” 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人呐,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可怜孩子! 参加岁试是不可能参加岁试的,他还是个孩子! 在给老丘的信里头他特别感慨了一下,觉得老丘这个琼山人能考出海岛可真是太不容易了。看看这些考官,从岁试起就开始歧视他们琼州,连去都懒得去! 文徵明听了他的苦恼,笑着说道:“要把信送去京师不太容易,要在江南一带送信还是很简单的,各地都有人能帮忙带信。” 文哥儿:????? 听文徵明这么一说,文哥儿觉得很对,二话不说就取了纸笔提笔给钱福写信。 吴宽见好就收没有多劝,文哥儿倒是真惦记起来了,转头询问起文徵明岁试是怎么个考法,他这个翰林秀才真的有资格去考吗? “知道了,这个绝对不能问。” 走遍全省,到处考人! 文哥儿一听,顿时有些动摇了。 要是将来他憋足劲想去考个功名却败于考试经验不足,岂不是要遭人嘲笑?! 这小子都在翰林院读了这么久的书,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溜溜了吧? 好在江浙一带的提学官大多还是很负责的。 文徵明:“…………” 吴宽见两学生聊得起劲,便问他们在说什么。 文徵明道:“说起来你可以问问家中叔伯浙江巡考如今进行到哪儿了,说不准还能参加今年的岁试。你自三岁起便入翰林院读书,如今必然是有资格参加的——只要考过了,今年秋闱你便能下场参加乡试了。” 江南文风极盛,南直隶和浙江可都是科举竞争极其激烈的地区。 文徵明据实以告。 这岁试其实就是由提学官主持的乡试资格考试。 要是遇上有拖延症懒得干活的提学官,很多人得提心吊胆到秋闱之前才考完岁试、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参加今年的密布,书信能借着四通八达的水路送到各地,只需要花点小钱便能把信送去! 这样的科举实绩绝对不是凭空出现的,平日里江南一带的读书人便爱相互唱和,即便有些人离得远了也会书信往来。 文哥儿一脸的拒绝:“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侍奉老师!” 这问题多得做什么事都慢腾腾的文徵明根本没法答。 文哥儿笃定地道。 趁着年纪小积累一点失败经验绝对不是坏事! 他将来要是有机会去那边当提学官,一定走遍每个大岛小岛! 没错,得知岁考的具体模式以后他又惦记起了提学官这个职位。 吴宽见文哥儿一脸意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 第290章(什么人家) 翌日一早,文哥儿在竹叶清香中醒来。 东庄这边栽有不少竹子,其中很多都是吴宽上次回来守制时亲手栽下的,如今已经长得十分茂密。 难怪他祖父总是心心念念余姚的竹山,这边的水土确实好,既养人也养竹。 文哥儿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麻利地给自己洗洗刷刷。 即便已经入了春,早上还是有点凉意,且春日多雨,一大早就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文哥儿裹起自己的厚衣裳,去寻文徵明他们用早饭。既然是乡野别庄,早饭便不该拘在屋里用,都是摆在敞亮的雅轩里头就着外头的好景致享用。 春雨蒙蒙,远山仿佛也笼上了一重薄纱,看起来更添几分秀致。 文哥儿胃口一向好得很,看着这样的江南田野风光更是心情大好,哪怕只能吃守制期间的粗茶淡饭,入口都觉香喷喷的。 吴宽他们瞧着文哥儿那吃相,不觉也多添了两碗粥,师生三人吃得饱饱的,绕着廊下散步。 正走着,就听人来报说石田先生过来了。 文哥儿一开始还记不得石田先生是谁,听文徵明一介绍,才想起来这是沈周。 沈周与吴宽少年相知,这么多来始终感情极佳,吴宽知晓沈周来了,便径直带着文哥儿两人前去迎接老友。 外头下着雨,沈周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远远望去看不出真容。不过他虽然已经年近七旬,身姿却依然笔挺如松,不见丝毫伛偻。 文哥儿走近时沈周正好在摘斗笠,那双手一看就是常年拿画笔的手,看起来瘦削修长,偏又给人一种很有力道的感觉。 吴宽等沈周把斗笠和蓑衣都脱下了,才领着文哥儿两人上前说道:“这么早过来,早饭用过了吗?” 沈周说道:“我母亲年事已高,觉少得很,早饭用得早,我也是陪着她吃过了才出来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肃然起敬,准备找时间去沈周家跟这对长寿的母子好好聊聊长寿秘诀。 这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必须记在小本本上! 因为想去别人家里讨教这般重要的事,文哥儿表现得格外乖巧,文徵明上前喊“石田先生”,他也积极地上前喊“石田先生”。 沈周笑道:“早听匏庵他们提起过你,也读过你的《饮食诗话》,如今终于见到了。” 文哥儿听到连沈周都看过自己的《饮食诗话》,登时骄傲起来。 骄傲之余又忍不住看了眼吴宽,有点好奇吴宽是怎么跟沈周他们提起自己的。 有些老师看起来不声不响,实际上私底下会把学生的书送给老友并且在信里夸夸!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吴宽哪里知道文哥儿的小脑壳里到底在想什么,领着沈周入内品茶叙旧。 老友相聚,话自然不会少,沈周先是劝勉了吴宽几句,又和吴宽诉说起这些年来的苦恼。 自从吴宽官位渐高,来向他求画的人也越来越多的,他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冲着他的画来的,哪些又是想拿他的画去讨好吴宽。 两人一个在京师,一个在苏州,哪怕平日里能书信往来,许多事也不便在信里多说,他便总担心自己的画会让吴宽为难。 别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献画,带着画登门大多必有所求,这不是陷吴宽于两难境地吗? 吴宽摇着头宽慰道:“无妨,不好办的事我不会应下,即便拿着你的画登门我也不会随便松口。” 沈周得知没给好友带来困扰才放下心来。 文徵明当初也是跟沈周学过画的,都是老熟人了,话题便转到了文哥儿身上。 知晓文哥儿有可能今年就去参加岁考,沈周笑道:“提学官可能会被你吓着。” 当初杨廷和十二岁跟着他爹一起去参加乡试,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大家都震惊他爹怎么会带着儿子去考试,等得知杨廷和也是考生的时候顿时惊呆了。 文哥儿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过吴宽熟知文哥儿的性情,知晓这小子最是憋不住的。 至于为什么不打伞,自然是因为文哥儿对穿蓑衣很感兴趣。 打伞有什么稀奇的,在京师天天打伞,还是穿蓑衣戴斗笠有意思! 从三岁起就开始为金钱犯愁的文哥儿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但是他们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困难,住的地方有山有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奴仆婢女侍应周全! 他笑着看文徵明时不时把跑错路的文哥儿给拉回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积极应下,还转头去跟文徵明攀起了关系:“我们有两个共同的老师了,多深厚的缘分呐,说咱不是师兄弟都没人信!” 沈周住的地方并不远,乃是他祖辈修的“西庄”。 文哥儿道:“还没确定的事,我不一定能去考。” 文哥儿听到后有些吃惊,等看到宽敞程度不下于东庄的沈家庄园后更是愣住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穿好以后立刻跑到雨中玩耍,不辞辛苦地用手抓着斗笠帽檐以防它挡住自己眼睛。 文徵明见文哥儿干什么都兴致勃勃的,自然也跟着他一起换起了蓑衣斗笠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徵明是个比较慢热的人,与文哥儿熟悉起来也是因为京师那些时日的相处。 等到沈周要归家时,文哥儿还积极地拉着文徵明表示要送沈周回去。 据文徵明所说,沈周还购置了别的庄子,不想被别人找到的时候就独自住过去闭关作画。 难怪沈周可以一心追求艺术理想,这不是一辈子只干自己喜欢的事都不会有任何经济烦恼吗? 才这么小的娃儿,实在不该陪着他这个老师闷在东庄。 吴宽叮嘱道:“记得别到处乱跑,早些回来。你不是要学画吗?可以跟你们石田先生讨教讨教。” 听文哥儿张口就开始喊师兄了,他爽快地回喊了一声“师弟”,算是认下了这重身份。 几人围坐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是轻松惬意。 沈周对科举不感兴趣,这些年来即便有人想举荐他当官他也婉言谢绝,一心在家读书作画。但他出身书香世家,家中连奴仆都是会读书习字的,对于文哥儿这样的小神童也是颇有好感的。 沈周看着也觉得开怀,与文徵明说道:“你这小师弟倒是有趣得很。” 还是听文徵明给他介绍,他才知道沈周不单是自己隐居,他爹也隐居,他祖父也隐居,反正人全家都隐居! 他都没出过东庄,压根不认得路,哪里谈得上什么送不送? 毕竟自古以来多少画画的大佬生前都穷途潦倒,一个两个日子都过得分外清贫! 他还以为沈周不当官也不经商,每天就专心写写画画,家境应该很一般,已经做好了过来瞧见茅檐草舍的准备。 如今两人同在东庄学习,文哥儿在这边又人生地不熟,他心里自然多了几分照顾文哥儿的责任感。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年纪小,最小的蓑衣穿在他身上也是小孩偷穿大人衣裳,斗笠更是能把他整个脑壳都盖严实了! 要是提学官已经巡考过余姚了,他今年自然就不能参与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徵明道:“师弟自是有趣的,要不也不会得那么多人喜欢。我听匏庵先生说,他离京时连太子殿下都来相送。” 外头雨还没停,两人也穿上蓑衣送沈周归家。 \ 第291章(感同身受) 沈周听着文哥儿两人嘀嘀咕咕,文哥儿还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不由莞尔。 这种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艳羡倒是不惹人烦,反而让人觉得这小孩分外直率可爱。 沈周便给文哥儿说起自己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记得有好几次全年灾害不断,庄子的庄稼青黄不接,他们家也十分艰难,不仅他自己被逼着多多卖画,连妻子都得拿出自己的首饰去变卖,一家人的日子才能勉强过下去。 文哥儿听了很有感触,连连点着头发表自己的想法:“等我长大后娶了妻,也得多多给她添置首饰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一来,妻子时常有时新首饰可以戴,肯定会很开心。 若是将来哪天一家人的生活当真碰上困难了,还可以变卖闲置的首饰渡过难关!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一般得是非常无能的人才能沦落到让妻子变卖首饰,怎么经这小子一说还成了“面子里子通通都有”。 听吴宽说这小孩经常有许多奇思妙想,沈周今儿可算是亲自见识到了。 一行人踏入西庄,先跟着沈周去拜见沈母。 沈周确实是个孝顺的人,每次要外出访友都会先去看看沈母,告知去向和归期;外出归家同样也是头一个去见沈母,以免沈母误以为自己外出未归徒增担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徵明少年时曾追随沈周学画,沈母从前是见过文徵明,文哥儿却是第一次见。 文哥儿脸蛋儿长得俊秀可爱,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淘气样,嘴巴又能说善道说起话来特别甜,向来是最讨老人家喜欢的。 沈母笑呵呵地让文哥儿坐近一些,让她瞧清楚一点。 但凡迈过了八十岁大关,哪怕身体仍算康健,身体上或多或少还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比如眼力、耳力的下降,这是任何外力都很难改变的。 文哥儿积极地坐过去,对着沈母猛夸一通,开始暗搓搓和沈母聊起养生技巧。 沈母对这个话题显然也极感兴趣,居然跟文哥儿聊起了《饮食诗话》,说这书写得挺好,有时候沈周沉迷作画忘了用饭、忘了休息,她会拿书中的养生内容来规劝沈周。 当娘的哪怕孩子已经快七十岁了,还是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总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的《饮食诗话》居然在苏州这么有名! 转念一想,这内容其实挺对长辈们的胃口,而且书中的插画题跋之类的还都是祝枝山他们这些个江南才子给画的,便是不认得他这个余姚小子也觉得该支持一下自家的才子! 要是唐伯虎考个解元出来,说不准能卖得更好! 而且与吴宽相熟的这些人家,显然拿的是赠书来着。 文哥儿这么一琢磨,才升起来的那一丝丝骄傲便被他压下去了,开开心心地继续跟沈母探讨养生之道。 小半天聊下来,文哥儿就明白她老人家的长寿秘诀了:生活无忧,儿女孝顺,事事都很顺心,一年到头都没什么烦恼,这能不长寿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想想自己家现在不算穷,老丘这位阁老也是不缺钱财,所以他这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应该够得上“生活无忧”。 就是老丘还得天天愁国事,容易影响心态! 文哥儿便和沈母批评起老丘来,说这人呐,眼睛不大好使了,还老爱看书。偏他平时还要看许多公文,真不怕把自己的眼睛看瞎了! 还好他离京前已经和老丘儿子商量好了,在家务必不许他自己看任何有字的东西,他想看什么就给他念,自己没空就安排识字的人念。堂堂丘大学士,身边难道连个机灵点的书童都找不到吗? 要是他回去后知道老丘偷偷看书,一定把他家里的书统统搬走! 沈母听着文哥儿义愤填膺的批判,笑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 世间大多情谊,不过都是以真心换真心而已。 尤其是她们活到这个年纪的老家伙,大半辈子都已经走完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许多事小辈可能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她们一眼就能看透。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越是洞明世情,便越是知道赤诚真心有多可贵。 文哥儿知道沈母年纪大了,也没有缠着这位高寿又慈和的老人家太久,聊得差不多了便跟文徵明一起随沈周去他作画的地方。 作为文徵明的绘画老师,沈周也是要检验一下文徵明这些年有没有懈怠的。 文哥儿一听有考核,立刻想凑个热闹,说自己练了大半年的基本功,想让沈周帮忙指个方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沈周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文哥儿两人很快便心无旁骛地作起画来。 比之已经学画好几年的文徵明,文哥儿到底还是生手,不管画技还是构图都生涩得很。 一般人画成这样可没有胆子来向沈周讨教,他却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认认真真画好以后就跑去找沈周求指点。 沈周接过仔细赏看起来。 若单论技巧,那文哥儿肯定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足的,可他的优点是落笔极其自然,哪怕画技再怎么青涩,那山那水看起来也是浑然一体。 只可惜这些后来者除了少数一两位比较注重写生,别的大多都只是学了形式,一心扑在技巧的提升上,没能像戴进那样反复揣摩其中奥妙,达到形神具备的程度。 吃饱喝足,文徵明带着文哥儿踏着夕阳回东庄。 沈周他们年事已高,口味都偏清淡,鱼虾也都做得更偏重于体现它们本身的鲜味。 这么一算,他这个浙江余姚人莫非算是叛入吴门了? 沈周从小熟读诗书,少年时追随名师大儒周游江南,十一岁便能轻松赋诗,被巡抚召见也丝毫不慌,被要求写诗赋更是提笔就来。 三人教教学学,很快消磨了一下午,沈周自是留他们用了晚饭再走。 沈周见他一个半大小孩在那一时开心一时愁的,只觉自己也跟着开怀起来,笑着指出文徵明数处不足。 沈周:“…………” 那牧童恰好是东庄的,一眼认出这是他们家翁的学生,爽快地道:“这个好做得很,吹起来也不难,你想学我能教你。不过大概得等明天了,现在我得先把牛赶回去,不然吃不上饭了!” 像文哥儿这样的读书人,本就不是要以卖画为生的,最要紧的还是画出意趣来,旁的反倒是其次。 看这小孩儿吃饭,开胃! 雨已经停了,两人不必再披蓑衣。 文哥儿豁然开朗,又开开心心地旁听沈周如何指点文徵明。 一听吃不上饭,文哥儿立刻感同身受起来,赶忙催促道:“那你快回去吧!” 沈周道:“你是有天分的,每日都提笔画一画,想画什么便画什么,画久了自然就知道往后该走什么路子了。我们真要是早早给你指明方向,让你如同画匠般日日临摹,反倒是落了窠臼。” 沈周笑道:“你这画的是东庄吧?” 不成,不成,万万不可! 沈周道:“等你将来长大了大可回去挑起浙派大梁。” 沈周奇道:“怎么了?” 挑大梁这活儿,一听就很累! 路上碰见个坐在牛背上把玩着竹笛的牧童,文哥儿还好奇地跑过去跟人搭话,问他竹笛是不是自己做的。 文哥儿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沈周这番话很对自己胃口。 他都不会吹笛子! 这余姚来的小子,倒是无端学了点浙派山水的粗放,一眼看去堪称满纸水墨淋漓。 画技哪怕练习到当朝第一,也不过是个画匠而已! 文徵明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两小孩迅速约好明天一起去找竹子做竹笛并进行吹笛子教学。 文哥儿很是惆怅地唉声叹气起来。 他,王小文,是要当快乐咸鱼的人! 到底还是少了些创进。 看他吃饭多香啊! 浙派“开宗立派”的戴进是曾经被召入宫廷的著名画师,单论画技的话戴进一度被誉为当朝第一,死后更是一画难求,不少浙派画师都学着他的风格作画。 徒有技巧而没有神韵,注定无法在后世留下自己的姓名。 对哦,他就只是闲暇时随便画几笔,什么浙派吴派的,跟他压根没啥关系啊!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处。 不管东庄还是西庄都是临水而建,最不缺的就是河鲜,晚饭吃的便是新鲜捞上来的河鱼河虾。 苏州一带湖山最盛,他们这些在苏州长大的人哪个不是遍阅无数峰峦崖谷、江河湖海的,要论山水画,浙江那边的“浙派”算得上有名有姓,他们苏州这边也没差到哪里去。 沈周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这些年来颇有名气的浙派山水画。 文哥儿道:“我来苏州后看东庄最久,想来想去就画它了。” 当然,文哥儿心里还是免不了犯嘀咕:怎么感觉他们吴门的人都挺有家乡荣誉感的?他四先生路上拉踩北方山水不如南方山水,石田先生也拉踩浙派许多画师徒有画技只是画匠! 文哥儿立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文徵明从小开窍比别人晚,连说话都是八岁才开口的,因此学什么都分外刻苦,也非常愿意听人指点。 这样的粗笔用起来快是快,就是失了几分秀逸。 文哥儿是不挑口味轻重的,只要好吃他就能一口气干完两碗饭,看得沈母都觉得这小孩一准是能长命的。 沈周的建议正合他意! 文哥儿老实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沈周讲了。 这小子是不是走到哪都能交上朋友?! 即使他一辈子都没参加过科举,骨子里依然是个文人,有着文人的追求,从来都不赞同一味地追求画技。 毕竟他可是连练字都想去大街上摆摊练习的人,哪里耐得住性子天天对着别人的画临摹。 沈母一脸慈爱地招呼文哥儿多过来坐坐。 \ 第292章(大受刺激) 文徵明是来跟吴宽学文的,文哥儿觉得让他陪玩一天已经很耽误他学习了,至于他自己,既然岁考的事还没确定下来,他当然是先玩几天再说。 于是第二天文哥儿就开始出去快乐地交朋友,先花了两天学会怎么用竹子做笛子,又花了两天学会怎么正确地把笛子吹出响声来,同时跟着牧童认识了不少东庄的小伙伴,每天跟着别人在西溪摸鱼捉虾。 没错,东庄还有一湾活水,名叫西溪,还曾被沈周特意画进画里去的。 文哥儿也不觉得溪水太凉,跟着小伙伴一起蹚水抓鱼儿以及抠泥洞里的小螃蟹,全然没有了第一天那副小小君子的模样。 考虑到吴宽得吃斋守制,他大获丰收以后还提着桶跑沈周家分享,极大地夸耀自己为了逮住这些小鱼小虾小螃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沈周吩咐沈家厨子帮他全部做成香炸小鱼虾以及香炸小螃蟹了。 文哥儿自由玩耍了几日,张灵就找过来了,说是收到了他们的信后特意过来带他去找唐寅玩。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是唐寅正在守孝期间,不好出门玩耍,所以张灵负责过来把文哥儿带去吴县玩耍。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徵明当然是想一同去看看唐寅,只是他正在跟着吴宽学习,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着实不太适合。 吴宽见文徵明一脸纠结,便笑道:“学古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真想写出好文章来心气舒畅也很重要,你便休假一日与文哥儿他们一起进城玩去吧。” 文哥儿在东庄西庄来回撒野这么些天,几乎把这一带给摸透了,张灵一来心顿时就野了,特别想出去外头瞧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东庄这边水路发达,随便搭一艘便船就能直通沿河大小码头,文哥儿他们也是乘船去的吴县那边。 小船晃晃悠悠地在和缓的河流中穿行,迎面而来的微风把两岸的芦苇和柳枝也吹得晃晃悠悠,晃得文哥儿感觉格外轻松惬意。 如此好风好水好景,怎么能不来首吴中小曲!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掏出自己前些天新做的竹笛站在船头断断续续地吹。 已经被文哥儿摧残了好几天的文徵明:“…………” 第一次受到文哥儿摧残的张灵:“…………” 文哥儿跟快断气一样吹完一段小伙伴教给他的吴中小曲,兴致勃勃地对第一次听他吹奏的张灵炫耀道:“你看,我能吹响!” 张灵听他这般得意洋洋地自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小子自豪的点也没错,确实能吹响! 很多人根本吹不出调子来,对初学者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张灵叫文哥儿把笛子给他,很是随意地拿袖口把笛管擦了擦,凑到嘴边试了下音,接着才倚坐在那儿慢悠悠地把文哥儿吹的那首吴中小曲给吹了出来。 别看他整日喝酒,中气居然还挺足的,一曲吹下来十分轻松自如,唇边更是始终噙着浅浅的笑意。看来他整日跑去寻欢作乐,也不算是一点本领都没学到! 文哥儿见张灵吹得这么好,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人,反而拉着张灵让人家教了他一路。 下船时张灵笑道:“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教你,下次我们没钱买酒喝了,你可得沿街卖艺给我们换酒钱!” 文徵明终于忍不住插话:“你别带坏了文哥儿。” 他给文哥儿说起上次这三个家伙去南京的路上馋酒了,于是一起在街头唱《莲花落》换酒钱!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张灵哼笑道:“我可不是读书人,我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文徵明本来是要给文哥儿讲他们三个多不靠谱的,文哥儿却听得心向神往:“可惜我那会儿不认得你们,而且我也不会唱《莲花落》。” 张灵道:“那有什么难的,回头我教你。”他拍拍文徵明的肩膀调侃,“看到没有,你才是不合群的那个,从知道文哥儿在京师摆摊开始,我就晓得他和我们是一路人!” 文徵明无奈说道:“对对对,你们几个最合得来。” 张灵道:“不必太难过,我们也是打心里把你当好朋友的!” 文哥儿也在旁边应和:“好师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算了,随他们去吧,他又不是没劝过唐寅他们几个。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来到唐寅家,祝允明赶巧也在那儿,显见是特意过来陪伴唐寅的。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唐寅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任谁家里人接二连三离世,状态都不会太好,何况唐寅几乎算是一年之内痛失数位至亲。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一路上还挺开心的,看到唐寅这样的状态后马上不说笑了,跟张灵他们一起凑过去围着唐寅安慰。 祝允明已经开导唐寅很久了,他跟张灵现在几乎轮流住在唐寅家,就怕唐寅遭此挫折真的会一蹶不振。 具体到底是哪家,他也不晓得! 其实这样的聚会吴宽他们经常组织,但那到底只是小范围的同好相聚,并没有明确的画展主题,也从来不拘于赏谁的画而已。 唐寅喝了口淡而无味的茶水,抬眸对文哥儿几人说道:“我没事,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你今年就要下场了?” 这小子在他们面前还犹犹豫豫的,到了唐寅面前却是说得这般笃定,当真是见什么人便说什么话。 文哥儿道:“即便今年不能应试,你可不能松懈。”他开始大言不惭,“我跟你讲,我今年就回余姚去参加岁试,然后看看能不能应今年的乡试。要是我能去应试的话,可比你下场早了!” 请张灵喝一坛三白酒! 你们抬杠就抬杠,为什么要提我当初的黑历史?! 所谓的三白酒,乃是江南有名的佳酿,其中的三白指的无非是白米白面白水而已。 连脾气特别好的文徵明,此时此刻都有种气冲脑门的感觉。 张灵看完后当即对文徵明道:“我要是输了,我就把我写秃的笔送给你。” 瞧着文哥儿那震惊的表情,众人俱是大乐,连沉郁多时的唐寅也终于露出笑容。 唐寅看着围坐一圈的几个好友,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张灵奇道:“画展是怎么个说法?” 唐寅听了着实有些诧异。 张灵书写速度之快,令人怀疑他早就想许下这么个愿了。 文哥儿道:“世上没有‘早知道’,你没考就没考!” 既然张灵起了头,旁人也没有扫兴,都拿过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同样好酒的唐寅要的是一坛他们苏州出的福贞酒。 唐寅道:“那是我少年时没想着参加科举,只顾着玩去了,要不然我早就考上了!” 就算人勉强被你请过来了,也达不到让大家欣赏你才华的效果! 这什么朋友啊?! 唐寅道:“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去考了就能过吗?你看看文徵明吧,他当初岁试就没过,人提学官嫌弃他字丑!” 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物! 唐寅追问。 文徵明不由多看了文哥儿一眼。 张灵抚掌笑道:“这事儿有趣!等我日后攒下点得意之作,一定办个画展邀大家来看!” 文哥儿道:“等以后师兄办画展,必须把这笔也拿去展出,到时候就在旁边题字一幅,说是‘某年某月某日好友张梦晋赠我秃毛笔一支’!” 说完他还倚着文徵明宣布到时候一定会给他送秃毛笔,等文徵明将来功成名就了,他也可以借着秃毛笔在文徵明的画展上露把脸! 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文哥儿简直瞠目结舌。 当然,前提得是字画水平确实已经到家了,要不然别人可不会搭理你。 他少年时仗着有家里人兜底,做什么都很随意,让娶亲便娶亲,该玩乐还是玩乐,如今骤然失去父母妻儿,他每天夜里都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唐寅听后果然大受刺激。 分明是没确定的事,到了唐寅面前愣是被他说得仿佛已经板上钉钉似的。 巧舌如簧! 张灵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张罗道:“来,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文哥儿能不能通过岁试。赌钱不是好事,我们可以各自写下一个自己想要实现的心愿,押错的人挑一个押对的人的心愿帮对方实现。都别写太难的,不然到时候没人挑可别怪别人赖账!” 祝允明和文徵明两人一个年长、一个老成,明显要客气许多,一个要了砚台,一个要了笔,都没指明要哪里产的,显见是不想输的人为难。 画展要是办得好了,少不得让书画界都对你留下深刻印象! 这酒极清极美,着实是张灵的心头好。 反正好吃就得了! 文徵明:“…………” 张灵宣布完打赌内容,特别熟练地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下自己的愿望。 张灵几人听了都颇感兴趣,都是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道理? 既然唐寅四人都把愿望写完了,文哥儿也提笔写了个愿望,说是自己要去苏州最好吃的酒楼吃一顿。 文哥儿信誓旦旦:“那当然!你看看你,要是懈怠了学业,说不得以后还要喊我一声前辈!” 他到底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且向来自诩聪明过人、文才无双,哪里甘心输给一个小屁孩太多。 见大家都写完了,张灵便把心愿清单拿了回去,换上支朱笔说道:“来,下面认为文哥儿能通过岁试的在自己心愿后面画个圈,认为通不过的在自己心愿后面画个叉!” 文哥儿愣了一下,囫囵着给他们解释了一下,就是弄个场地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都挂出来,下帖子给同好过来赏玩。 \ 第293章(行家利家) 张灵宣布完了,也没把朱笔给别人,而是转头对文哥儿说道:“我是很看好你的,算下来我们也认识两年多了,说是看着你长大也不为过。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通过这次岁试!”张灵语毕,干脆利落地提笔在心愿清单上打了个叉,“但是为了喝到三白酒,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文哥儿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没错,可文哥儿才八岁,又是回到浙江参加岁试,别人哪里知道他是谁啊?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要不然别人还要十年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做什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直接打叉又不会有什么,还要先煽情一通做什么? 张灵把叉叉给打上了,唐寅也跟着打了个叉,他倒不是为了他的福贞酒,纯粹是看不惯文哥儿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文哥儿见唐寅表示不看好自己,哼哼两声,眼巴巴地转头看向祝允明和文徵明两人。 你们苏州人,不能合伙欺负我这个余姚崽! 岁试通不通过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要有人支持我! 文徵明是最心软的,想想文哥儿一个小孩儿过来苏州玩,他们可不能真把小孩欺负哭。 他拿过朱笔在自己的心愿后头打了个圈。 祝允明本来就在劝唐寅振作起来准备科举,这次也没有站在唐寅那边,而是打个圈表示自己觉得文哥儿可以通过。 张灵见状说道:“你们两个心软的家伙就赶早把酒准备好吧!” 文哥儿不甘示弱地给自己打了个圈,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能通过。 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是准备去积累考试经验的。 有几个好友作陪,唐寅精神好了不少,提出让文徵明他们带文哥儿去虎丘逛逛。 本来他是不准备去的,因为他还在孝期,出去许多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甚至连玩都不能玩尽兴。但文哥儿力邀他一起去,说是早就听闻虎丘云岩寺的斋饭很好吃,他很想去吃吃看!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唐寅瞅了他一眼,说道:“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文哥儿道:“那当然,我早就跟先生问得明明白白!” 既然文哥儿都这么说了,一行人便又从阊门那边的码头出发,乘着小船晃晃悠悠地到了虎丘一带。 都说“先见虎丘塔,后见苏州城”,这话果然不假,文哥儿才登船就远远瞧见了那立在虎丘上的高塔。 从阊门到虎丘,有一段据传是由白居易修浚的山塘河,乘船在山塘街间穿行,只见两岸酒幌店帜迎风招展,瞧着繁华又热闹。由于沿岸的“白公堤”长达七里,故这段河道又有“七里山塘”之说。 文哥儿听着祝允明他们介绍起“白公堤”,乐滋滋地说道:“据传苏轼曾因为心慕乐天而取号‘东坡’,后来杭州竟也有了苏公堤。可见我们若是见贤思齐,将来也会有祝公堤、文公堤、唐公堤、张公堤、王公堤!” 张灵摇着头道:“别带我,我可不参加科举,你们自己修去。” 唐寅却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根本没有否决文哥儿的想法,而是调侃道:“你这个王公堤听着就有点大逆不道了,不如还是叫神童堤吧!” 文哥儿道:“我可是至少要活到八十八的,世上哪有八十八岁的神童?!” 唐寅道:“一朝为神童,一辈子都是神童,你就认命吧。” 有友人在侧天南海北地闲扯,莫说七里水路,便是千里也不算什么,一行人很快抵达虎丘。 下了船,剩下的就全靠腿了。文哥儿年纪虽小,走起路来却一点都不输人,一口气就跑到了剑池旁的千人石上。 千人石,顾名思义,就是一块可以坐上千人的大石头,据传晋代那会儿就有高僧曾在此处。 可见这么一个大石坪不仅可以容纳许多观众,传音效果还很不错! 要不然高僧讲经难道扯着嗓子讲吗?不可能的,那多影响高僧形象! 所以,这是个天然的演唱会场地啊! 文哥儿拉着张灵说道:“这个地方好,你说要教我唱《莲花落》的,就在这里教我。” 他还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竹笛,表示自己可以贡献乐器给他先把曲子演示一遍。 张灵道:“哪里是用竹笛的,得用竹板。”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张灵拿他没办法,也就接过笛子给他吹了个节拍,吹完了,又给他编唱词。 这是用来街头卖唱的歌儿,特点就是很好唱,且唱词随便编,只要你给钱,我可以现编一段词儿夸你人美心善,只要最后用回“莲花落,落莲花”之类的结尾就好。 文哥儿一听就懂了,街头说唱艺术!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相当地旁若无人。随行的文徵明几人已经离得远远的,唐寅是因为守孝期间不能碰这些吹拉弹唱的玩意,文徵明他们则是丢不起这个脸。 文哥儿道:“若是您手头有画好的,可否卖我几幅,我带回去给太子殿下瞧瞧!” 文哥儿不是拘泥之人,见周臣生活不像太困窘的,便也没有非要给钱。他爽快说道:“我老师是匏庵先生,刚归家守制。我是随老师回来的,目前暂住在长州东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哪怕只是草稿,文哥儿也备受震动。 说起来他最近喜欢画乞儿,还是远远听到有人唱《莲花落》才循声而来,没想到居然会见到唐寅等人。 因为周臣把他们每个人都画得瘦骨嶙峋、情态可怜。 他打开书篓把自己今天的草稿拿给文哥儿看,里头是好几张乞儿图,有老有少,神态各异,只是一个两个都衣衫褴褛、神色木然,隔着纸张都能看出他们过着什么日子。偶有还能卖艺讨钱的,眉目间也难掩凄苦。 近来他对画市井人物很有兴趣,便游走于苏州街巷之间物色感兴趣的绘画对象。 按照文艺界的分法,职业选手可以称为“行家”,不靠这个为生、跨行过来玩耍的就叫“利家”。 文哥儿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位是个画师,叫周臣,也是苏州人,师从同乡陈季昭(主要是两家住得近,他又提着学费上门,人不好意思不收,就教他了)。 周臣初时跟着陈季昭学山水画,如今陈季昭年事已高,他便自己日夜揣摩。 好在他是个挺知足的人,旁人累死累活不一定能养家糊口,他能凭画技养活全家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他本身也极喜欢作画。 周臣一听是给太子殿下带的,忙说道:“不过是闲暇习作罢了,哪里要你掏钱买?你住哪儿?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听到文哥儿这出身、这学问、这名气,他心里颇有些羡慕。 祝允明便把小神童的光辉往事给周臣讲了一通。 待到吃好玩好下山时,一行人便分开了,唐寅、张灵、周臣他们走阊门方向,文哥儿和文徵明他们则走长州方向。 像苏轼他们这种纯画着玩的文人跨行作画,一般就被称为“利家”。 周臣道:“有时候有想法了,怕回去后会忘记,一般会就近找个地方画个草样。” 大概是由于他和沈周师徒俩都很有天赋,且都非常长寿(活到区区八十好几),平日里有的是时间琢磨绘画技巧,所以哪怕他们不是靠卖画为生的职业画手,画技也达到了行家水平! 周臣立刻道:“匏庵先生与我老师也算旧交,我到时亲自给你送去,顺便拜访一下匏庵先生。” 周臣道:“我也是偶然生出这么个念头来,才特意出来走走看看。”他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普通画师,把这些人画下来也不过是锻炼一下画技而已。 他们闻言纷纷笑道:“你不是在江南长大的吧,说话唱曲都带着京师的口音。”有懂唱《莲花落》的,还当场给文哥儿揪了几个错处。 这小人在吴语之中延续古意,乃是小孩子的意思。 正是春日好光景,来虎丘游玩的人不算少,众人行至千人石听见《莲花落》,还以为是哪个乞儿在卖唱,定睛一看,却是个衣衫落拓的年轻人在教一个俊秀小娃娃学唱。 文哥儿浑不在意地辩驳道:“乞儿唱得,我唱不得?乞儿吃饭用碗,我吃饭不能用碗?” 文哥儿虚心受教,跟着热心群众学了好一会的苏州话。等人群散去后,他才瞧见唐寅他们似乎在跟什么人聊上了。 文哥儿对于出现在唐寅他们身边的新面孔也很感兴趣,两边一聊才知道这是个“行家”。 看看人家,画着玩都能远超无数职业选手,在绘画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不少人驻足听完一曲,忍不住笑着问文哥儿:“你可知道这曲儿是乞儿唱的?” 当地人对吴语辨识度是非常高的,连苏州不同县的口音都能听出来,更别说文哥儿这个从出生起就没回过南边的小子了。 众人笑道:“好伶牙俐齿一小人!”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都是经常参加苏州前辈组织的各种聚会的人,彼此间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周臣一听是吴宽的学生,更庆幸自己没收钱,吴宽可是和他老师陈季昭颇有交情的前辈,他真收了这钱哪还好意思到东庄去? 文哥儿对周臣这位职业画手还是很感兴趣的,见周臣是背着个书篓上山的,凑到边上探头探脑:“你随身带着笔墨纸砚吗?是不是还有你画好的画?” 既然文哥儿跟张灵杵在一起,两边自然是认识的。 两边就这么说好了,又约好一起登虎丘看塔吃斋饭去。 像文徵明这样本业是科举出仕,副业才学学书画的,就属于传说中的“利家”了。 所以,不管想干哪一行,都必须要活久点! 文哥儿也跟着王老爷子他们学过余姚话,混在吴语堆里听和说都是没问题的,见有这么多人围过来,他还兴致勃勃地给众人献唱一曲,问他们自己唱得对不对。 周臣知晓唐寅家有丧,先是宽慰了几句,接着便问起文哥儿的来历。 他出身十分寻常,读书远不如唐寅几人多,平日里把心思都放在钻研画技上。 文哥儿肃然起敬:“旁人都爱画仕女图,像您这样的倒是少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不过“利家”这称呼一开始是用来嘲讽苏轼他们“全是文人意趣,毫无绘画技巧”而已,到后来元朝文人大多没啥出头机会,只能寄情山水、作画写曲,文人画大量涌入画坛,才演变出“行家匠气不雅,利家士气能高”的说法。 \ 第294章(绝对没有) 许是因为父母都是余姚人,文哥儿才到江南便很习惯乘船出行,船一靠岸,他就高高兴兴跳下船,跑回去准备与吴宽说起今天的见闻。 不想他才跑到吴宽常待的雅轩,便见到个熟悉的身影闲坐在那与吴宽一同饮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钱福已经换下官袍,瞧着就是寻常读书人的打扮。 不过比起大明初期那种按照等级严格规定每个人穿什么颜色、穿什么布料的情况,如今大明的衣着已经渐渐有点花里胡哨的苗头,尤其是钱福这种考中过功名的读书人,那更是拥有比较大的穿衣自由,想怎么穿便怎么穿。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钱福怎么在这里?! 钱福瞧见文哥儿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笑着说道:“我当然是来拜访匏庵前辈的,难不成还是来看你的不成?” 钱福虽不是苏州人,他爹却曾经梦见过苏州有个叫吴宽的人,那个梦说他的科举路会跟吴宽一样!钱爹梦醒后带着没满十岁的钱福到苏州一打听,还真找到了当时没高中状元却颇有些名气的吴宽,见面聊了次天。 这不,吴宽中了状元,钱福后来也中了状元。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钱福当初入京赴考,第一个拜访的便是吴宽,后来还得了李东阳他们的青眼。要不是他那臭脾气太容易得罪人,仕途未必不是一片坦荡。 文哥儿听钱福说不是来看自己的,哼哼唧唧地到吴宽另一侧坐下。 吴宽叫人给他取了封信来,说道:“你叔父给你回了信,你且看看今年的巡考巡到哪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信中说按照杭州那边公布的消息,余姚应该是三月底岁考,他若是想参加这次考试的话得三月中旬就回来做准备。信中还说,有需要的话来信说一声,他们过来接他回家。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见文哥儿一脸纠结,钱福奇道:“你小子真的要去应试?”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钱福道:“你都没满十岁,就上赶着要往樊笼里钻了啊。” 吴宽道:“不管考没考上,他不都在翰林院吗?” 钱福回想了一下文哥儿那每天在翰林院埋头读书肝功课的忙碌模样,觉得吴宽说得也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道:“我真的是去试试而已。” 钱福抬手揪了揪他脸颊,说道:“你是不是傻?你趁着年纪小在京师多熬几年资历,长大后自然就天高任鸟飞了。要不然你得先困在京师多读十年八年书,再考出来回翰林院熬个十年八年资历!” 文哥儿:“…………” 说得好有道理。 钱福看起来完全是在站在文哥儿的立场上提建议:“反正考中不考中你都要天天待在翰林院,还不如直接考出来算了。” 文哥儿总感觉钱福在忽悠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文哥儿虽然被钱福说得有点上头,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才八岁,哪里考得过那么多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的考生?真有那么容易考的话,科举不成儿戏了吗?” 钱福道:“你可以看不起你自己,但不能看不起匏庵先生他们这些前辈,你可是他们的得意门生!”他很仗义地毛遂自荐,“匏庵先生正在守制,不好劳神。接下来我多留些时日给你加练几天,三月中直接送你回余姚参加岁试。你岁试要是过了,我继续帮你准备乡试!” 他就不信了,这样的状元二对一教学,难道还不能应付一次乡试吗?! 文哥儿狐疑地道:“我怎么感觉你一开始就是为这事儿过来的?” 钱福矢口否认:“怎么会?我怎么可能是记恨你当初让你二先生给我们加上几何课?不可能的,绝对没有!” 文哥儿道:“知道了,你果然是来报仇的!” 开玩笑归开玩笑,钱福能特意过来帮他考前突击,他还是很感动的。 他可是要赚唐寅他们一顿饭的! 必须好好备考! 眼看备考时间掐头去尾已经不足一个月,文哥儿每天出去玩耍的时间少了大半,每天早上跟着文徵明一起跟着吴宽学习,每天下午等钱福酒醒了又接受状元特训。 没错,钱福这家伙每天傍晚都乘船出去苏州城浪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施施然地回来给文哥儿上课。 有时候吃到好吃的,还会很好心地打包回来给文哥儿尝尝看。 没钱了就亮出自己的状元名头给人题字写文章。 可以说是相当地放浪形骸。 偶尔钱福夜里安安分分地歇在东庄,中午便带文哥儿和文徵明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一路上随口出些题考校他们。 这样的教法,文徵明有时候不怎么习惯,文哥儿却是每天学得精神奕奕,兴头上来了还不服输地出题回考钱福。 听得那些已经与他们混熟了的船夫咋舌不已。 都说匏庵先生收了个神童学生,如今传言看来果然不假! 这钱状元与小神童你来我往的问答,快得他们一句都听不懂哩! 偶尔祝允明他们一块来玩耍,便也学着钱福给文哥儿出题。尤其是到了饭桌上,必须得答对一题才许他吃一口,答不上来便不许他吃这个菜,气得文哥儿想跟他们翻脸! 众人就爱看他翻脸,每每难得他抓耳挠腮想不出答案便齐齐大笑起来。 要是恰巧碰上周臣,张灵还会邀他一起把文哥儿那副想吃吃不上的纠结模样给画下来。这么难得的时刻,必须得留个纪念! 这一手,他还是看文哥儿和他哥的相处学到的! 写完就去找临近的急逓铺。 其实一开始铺兵要求的都是附近那些“有田之家”,也就是由当地的农户出丁,后来田地被人夺走的破产农民多了起来,这些“无田之家”要是查明身世清白也可以酌情征用。 明朝的快递员,吃的也是青春饭,老了吃不消! 到了老丘那封他才稍微透露了一下可能去参加岁试的事,表示自己是想去积累一下失败的经验,让老丘千万不要给别人讲。 好歹算是让他们能养家糊口,不至于沦为流民或者落草为寇。 文哥儿咬牙切齿。 ……真是白瞎了入国子监读书的名额。 脑壳痛,脑壳痛,这可不是他一个八岁小孩该考虑的事! 与此同时,文哥儿前头的信才刚送到京师,因为还没开始玩,所以主要是给他娘及祖父母一封、给以他爹为代表的翰林院师长一封、给谢豆为代表的小伙伴一封,再给老丘单独写一封。 一聊才知道这些急逓铺征发年轻力壮的民户和军户来当“铺兵”,毕竟身体孱弱的人根本跑不了长途。 地方上的急逓铺会以县城为中心向周边辐射,比如长洲就有利民、卢泾、萧泾、六市这好几处,覆盖面非常广,能非常方便地把公文和书信送往相邻县城,共同组成这个蛛网般的大明邮政系统。 为什么不改成海运? 对于这些到地方上才能听人说起的事,文哥儿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听着。 急递者,快递也! 彻底没了活路,这一部分失地很可能就揭竿而起了。 必须把他们写进日记里,必须把他们写进信里,狠狠地批判,反复地批判! 还是刷吴宽这个本地大佬的脸最方便! 偏偏这样的苦日子,竟也是其中一部分人以“良民”身份活下去的最后机会。 丘濬道:“来书房,给我把这些书念一念。” 由于实在太气愤,文哥儿咻咻咻地就把信写完了,还是一键群发的那种。 其实就算他不蹭吴宽的名头,拿出东宫的令牌也可以随时把信送回京,只是他也不是每次都给朱厚照写信的,所以也没好意思把它拿出来! 尤其不要给李东阳讲。 丘濬看了眼有些傻眼的儿子,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家儿子也是个准考生(考了挺多轮的那种)。 这期间船役们是很辛苦的,丰水期还好,若是枯水期说不准还要纤夫人力拖船。 丘濬带着书回家,正好瞧见他那怎么考都考不过乡试的儿子。 吃一顿饭得答几十上题,不然就给看不给吃,是人干的事吗?! 文哥儿回到东庄后就开始给老丘他们写信痛斥钱福等人的可耻行径。 文哥儿把信交给守铺的人,踱着步子与金生一同踏着夕阳回东庄去。 丘濬到底是当过好几年国子监祭酒的人,筛选辅导书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很快选出几本适合的书挪到一边,准备回头托人连着信一起送去苏州。 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地? 咱要学以致用啊! 可恶! 丘濬暗自琢磨了半天,接着分别抽空去国子监和顺天府学视察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和夫子们聊了聊近些年乡试的情况,接着又顺便踱步去各个书铺转了一圈,挑拣着采购了一批最新的乡试辅导书。 丘濬儿子接过书一看,全是乡试辅导书,很有些感动。过了这么多年,他爹终于关心起他这个儿子的乡试情况了吗? 不如回去吃点好的! 丘濬算算日子,这边再送信过去,估摸着岁试都快开始了。 丘濬沉默了一会,把挑好的书挪回来对自己的亲儿子说道:“这几本书编得挺好,你记一下书名,回头去买来看看吧。” 前三封都是讲讲沿途见闻以及报个平安。 尤其是江南这些富庶之地,在不影响公文递送的情况下铺兵也可以悄悄接点私活,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老丘一直倡议通过海运把江南的粮食运到京师,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庞大的运河修浚费用,也可以免除地方一部分繁重的徭役。 相比于在江南一带送信,写信回京师还是走地方上的急逓铺比较方便。 不仅仅是朝廷里有不少人觉得海运路线不够成熟,还因为漕运这门生意牵涉到许多人的钱袋子以及成千上万失地的生计。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跟着丘濬去了书房,把书一本接一本地念给丘濬听。 急逓铺属于官方邮政系统,吴宽有官职在身,可以让急逓铺帮忙捎信去京师。 虽然各路提学官确实有不少偷奸耍滑的,不过江浙一带的提学官一般都很积极,绝对不会拖到六七月。 丘濬:“………” 平时丘濬是看不起这些玩意的,觉得这些书一点意思都没有,且有让学生走捷径的嫌疑。不过人不在身边,又不能手把手地教,只能筛选几本还算过得去的书送过去了。 今儿急逓铺里头没多少来投信的人,文哥儿便趁机跟守铺的人攀谈起来。 丘濬儿子:“……” 毕竟海运不到一个月就能走完的路,换成河运那沉重的运粮船可能得走两三个月。 文哥儿就是去蹭吴宽这个送信渠道的。 不然他们要么去当乞丐,要么去当贼寇。 所谓的急逓铺,其实就是急递铺,只是招牌上爱把递写成“逓”。 \ 第295章(八岁解元) 也不知是不是儿子的神情过于幽怨,丘濬晚上居然做了个梦,梦见儿子前些年那场病没有挺过来,他四十多岁才得来的儿子先他而去了。 接着他与王恕不知怎地起了冲突,等到刘文泰攻讦王恕闲居家中印的书有诋毁先皇之嫌疑、王恕不得不致仕归家,所有人都认为刘文泰是他指使的,一度翻出他过去的言论来批判他。 哪怕他身为阁臣,在朝中依然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才过了年没多久,都没等到春暖花开,他便随着儿子撒手人寰了。 算算日子,这梦中竟也是弘治八年的二月! 梦中这最后几年显得很漫长,等丘濬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天还没亮。他坐起身来想着梦中之事,胸口依然堵得厉害,以至于等他穿戴整齐去上朝,竟忍不住多看王恕几眼。 王恕这惹人嫌的家伙还在朝中,说明那都是梦! 唉,老天非要他多看几年这张讨人厌的脸就多看几年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与此同时,李东阳也从王华那读了文哥儿给他们的信,很是感慨地对王华说道:“少了这小子,翰林院着实清静了不少。你也真够放心的,居然让他跟着匏庵跑那么远。” 王华道:“这小子从小就惦记着出去玩,不让他去他会更闹腾。” 到了外面闹腾的就是别人了,他这个当爹的眼不看为净! 众人传看了文哥儿写着沿岸见闻的信,都颇为羡慕文哥儿的逍遥自在,甚至都想着要不要去争取一下今年去南直隶当乡试考官。他们这每日闷在翰林院编书写文章,安逸久了感觉自己都废了大半。 其实一般来说大家也是不爱吃舟车劳顿的苦头的,不过他们先读了王守仁他们合著的《敦煌游记》,又读了文哥儿寄回来的书信,莫名就给这王家兄弟俩挑起几分出行的向往来! 李东阳听了翰林院同僚们的讨论,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我听说丘阁老他们有意让十三道的乡试考官都由京师直接派遣京官担任,一来考官可以代朝廷去看看地方上的文教情况,二来也可以防着地方上的人弄虚作假协助作弊。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想法,我们不如找机会寻丘阁老他们聊聊,最好今年乡试就试验试验。” 只要这事儿能落实下去,那可就不止南直隶一个机会了,十三道都能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只是这就有点碰运气的成分,要是去了两广云贵什么的,路途可就有点遥远了。怎么看都得是年轻力壮的人才能去啊! 大伙一讨论,都觉得还不错,哪怕落到自己头上的是不想去的地方,也不是不能推辞的。毕竟当今圣上一向和他们有商有量! 李东阳听同僚们皆有此意愿,便借着礼部侍郎的职务之便把这事儿递了上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既然有了改革意向,就该赶紧行动起来,好的改变宜早不宜迟啊!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现在距离乡试还有半年时间,搞定这事绰绰有余! 李东阳递完折子,才从旁人口中听说丘濬昨儿去视察国子监和顺天府学的事。 甚至还不小心得知了丘濬跟国子监博士们的聊天内容。 没办法,谁叫他朋友多,有的人私底下就把这事儿给他讲了。 对方还给他说起丘濬在国子监和顺天府学外头的书铺里流连半天,买走老多本乡试辅导书的事。 主要是感慨丘濬一片慈父之心,即使是七十五岁高龄了,依然牵挂他儿子的科举大业。 不过李东阳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丘濬儿子每次下场总考不过,据说丘濬都打算让他以后直接荫官算了,怎地今年突然关心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李东阳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这么多后辈之中,有哪个是能让丘濬这么上心的? 李东阳不动声色地去找王华聊天,问王华他儿子这次去苏州有没有回余姚的打算。 按照文哥儿翰林秀才的身份,回老家是可以参加今年岁试的。过了岁试,那就有参加今年乡试的资格啊! 王华不明所以,想了想说道:“就那小子坐不住的性格,应该会回去的吧。” 王华闭起眼睛都能讲出文哥儿的心路历程:都到苏州了,去南京和扬州逛逛不过分吧?南京和扬州都去了,去松江看看钱福这个老朋友不过分吧?南直隶都跑遍了,回余姚瞧瞧不过分吧?都回余姚了,去杭州玩玩不过分吧? 所以说,这小子陪吴宽守制并不需要一年半载,在江南一带撒丫子乱跑绝对是需要的。 不得不说,王华这个当爹的对亲儿子还是非常了解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把文哥儿的想法揣摩了个七七八八。 李东阳听王华这么说,不由问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回你们余姚参加今年浙江提学官的巡考?” 王华:“………………” 李东阳把丘濬的反常行为给王华讲了。 他怀疑丘濬买的乡试辅导书是给文哥儿准备的。 至于为什么不准备岁试辅导书,那肯定是因为赶不上了啊! 说不准等王华这个亲爹得知儿子参加岁试的消息,他都已经考过了! 李东阳开始阴阳怪气:“真羡慕你这个当爹的,只要在家里坐等好消息就可以了。” 王华:“………………” 怎么回事?越听越觉得这小子绝对有可能把这件事单独告诉丘濬,然后叮嘱丘濬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 王华气愤地找谢迁聊起这件事,表示文哥儿同样没把他这个大先生放在眼里。 何况就文哥儿那交朋友的能耐,难道真能孤零零地下场考试去不成? 王华听得一阵沉默,顿时觉得也不是那么气了。 王华道:“那可是你弟弟,你和李西涯那家伙起什么哄?” 王华一看,觉得不对头了。他说道:“难道他也单独跟你讲了?” 王华发现这件事时为时已晚,李东阳都已经收集好本次和诗团建得来的诗文,准备寄去苏州让文哥儿欣赏欣赏! 更可气的是,连王守仁这个当亲哥的都凑了个热闹。 朱厚照气咻咻地回去写信质问文哥儿为什么不给他写信了。 谢迁道:“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写信给于吉他们,让他们到时候亲自送文哥儿进场去。”他弟弟谢迪仍在余姚读书,他二儿子谢丕也在,不过谢丕已经过继给他早亡的从弟谢选,如今算是他侄儿了。 文哥儿要真能考过乡试,说不准就是他们大明年纪最小的举人了。谁还能说他不是神童? 没有我的信!” 文哥儿从小到大都是经不住激的,只要对他稍作引导,这小子自然而然就会入套——还会自己把自己套得牢牢的!所以,这小子回余姚考试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等等—— 王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他自己想去就让他去试试吧。” 朱厚照很不高兴地追问:“小先生是不是给父皇写信了?” 朱厚照道:“一定好!”他说完又纠结起来,“不考状元,也行!” 而且不说考没考上,光是这连考三场的煎熬便不是寻常小孩能承受得了的,到时候他父母亲友都不在身边…… 丘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噩梦不噩梦,又提笔写信让文哥儿专心备考,骂骂咧咧地叮嘱文哥儿别管李东阳这混账瞎起哄。 父皇怎么知道小先生今年要应试? \ 第296章(梦中情路) 文哥儿哪里知道京师发生的种种变故,他自写信告完状后才发现寄出去的信不小心透露了自己在备考的事实。 可急逓铺那边都帮他把信送出去了,他想追也追不回来,只能懊悔生气害死人,生气让人没法好好思考! 钱福得知他自己说漏了嘴,登时哈哈笑道:“让你告状,藏不住了吧?”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三月,钱福依然留在东庄陪文哥儿备考。 为了不让文哥儿学得太难受,钱福偶尔会带文哥儿去拜访新朋友,比如曾经写信给丘濬夸过文哥儿的桑悦。 这人自从找由头回老家以后,就每天在乡里浪,日常吹嘘吴中才子天下第一,京师翰林院全是狗屁。 得知文哥儿就是京师那位有名的小神童,桑悦愉快地邀他和钱福去沧江风月楼吃饭,由他和钱福请客的那种。 左右自己也是要吃的,钱福很大方地表示这顿饭他请了,大不了没钱了他当场买诗换钱。 桑悦哈哈一笑:“你的诗在松江可能值钱,在我们吴中可不太值钱。” 钱福浑不在意地道:“钱福的诗不值钱,钱状元的诗估摸着还是值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两个都有些张狂的人凑在一起,倒是意外地对胃口。 沧江风月楼可是一处历史悠久、颇有名气的酒馆,据说当初元末明初那位曾经拒绝朱元璋招揽的杨铁崖就曾和朋友在这里饮酒作乐。 文哥儿自然是不喝酒的,就只凑凑热闹看看楼里的江南歌舞。 钱福见他时而好奇地往台上瞧,时而好奇地瞅瞅窗外的江景,不由笑着给他介绍起当年那位铁崖先生来。 杨氏后来隐居松江,与他也算半个老乡了,钱福从小便是听着杨氏的趣闻长大的,给文哥儿介绍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铁崖先生本名杨维桢,据传他父亲对他们兄弟俩十分看重,在他们到了读书的年纪后特意在陡峭山崖上修了处阁楼,在里头放了上万卷书,并且在阁楼周围栽了数梅花。 等到他们兄弟俩登上阁楼,他们父亲就把梯子直接抽走了! 接下来五年间,杨维桢兄弟俩就在山崖上埋首苦读,吃用皆用辘轳从崖底吊上去,不把书读完不许下来半步! 这种情况下,杨维桢兄弟俩自然只能与书和梅花为伴度过那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 所以,杨维桢后来便有梅花道人、铁崖先生等等别号! 文哥儿听得咋舌不已,杨维桢他爹可真了不起,为了让儿子专心读书连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幸好是两兄弟,要是只有一个人被关在山崖上埋首苦读,那不得被逼疯?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感慨道:“杨家可真有钱,要是丘阁老少年时有这样一个山崖可以待着不下来,估计得高兴哭了。” 想想这高崖上造房子,再栽上几梅花,顺便往里头搬上万卷书,前前后后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像老丘那样少年时穷得没书看、要靠两条腿走遍全乡去跟人借书的,怎么可能不羡慕这样一座以书和梅花为囚笼的“铁崖”? 桑悦本人也是个败家的,每次拿到书都是读完就烧,说它已经全部刻在自己脑子里,没必要再留着!听文哥儿在那感慨老丘的往事,桑悦奇道:“你倒是与丘大学士处得来。” 文哥儿骄傲地道:“世上就没有我处不来的人!” 有文哥儿这么个半大小孩在,钱福他们也只是待在沧江风月楼吃吃喝喝看看歌舞,没去别的地方找乐子,吃饱喝足便散场了。 回去的时候飘起了雨,好在船舱里淋不着,文哥儿就与钱福互出一路的题。等客船快回到长洲了,他才撑着伞跑到甲板上欣赏茫茫烟雨中的江南好风景。 钱福对春雨江南没甚兴趣,不知从哪掏出个便携酒壶倚在那儿仰头灌了两口,显然是在沧江风月楼那儿还没喝够。 文哥儿回到船舱一看,钱福居然又喝上了!他立刻跑过去把他酒壶给拿走,不让钱福每天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 钱福道:“你个没良心的,我特意陪你备考,你连口酒都不让我喝。” 文哥儿道:“我还不让丘阁老看书呢!” 钱福想想自己这待遇算是赶上丘阁老了,也就没有坚持抢回自己酒壶。他不怀好意地说道:“出来玩了半天,得给你加加课!” 文哥儿一点都不怵,还一本正经地回道:“那就辛苦你了。” 钱福啧了一声,摇着头道:“没意思。” 两人刚回到东庄,文哥儿就收到了来自京师的一大摞信件,还有老丘托人带给他的乡试辅导书以及……李东阳悉心为他装订好的《八岁解元诗》合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算算日期,他的第二批信应该刚送到京师没多久啊?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厚一叠《八岁解元诗》来了?难道是老丘出卖他了?! 文哥儿一脸发愁地打开诗集,读一首,皱一下脸;再读一首,再皱一下脸。接着他又翻了回去,开始记仇!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岂有此理! 竟欺少年穷! 全都记到小本本上,以后一定报仇!!!!! 钱福见文哥儿脸色变来又变去,变来又变去,瞅着那本诗集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好奇地拿过那叠《八岁解元诗》一看,登时乐了。他哈哈笑道:“可惜我不在京师,要不然我也要和诗一首!” 文哥儿闻言很气愤地看着钱福:“把我架在火上烤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这也是没谁了。 钱福好奇地拿起书翻了翻,转头和吴宽说道:“瞧瞧,丘阁老直接给他寄了备考乡试的书,准是觉得岁试根本难不倒这小子!” 就知道这些人一点都不关爱孩童! 正热闹着,不知有谁先发现了提学官林瑭的到来,喊了声“林督学来了”,众人才停下刚才的讨论转身向林瑭见礼。 文哥儿正和一群准考生交流备考经验呢,别看他年纪小,知识储备却不输这些长洲县生员,至少讨论起问题来有来有往的。 他眨巴一下眼,认真回忆片刻,赫然发现他第一次报平安的时候真的没给朱厚照写信。 文哥儿看着老丘在信里详细地写出了他去国子监以及顺天府学问出来的乡试注意事项,哪里还会怪他不小心让李东阳猜出了事实。他把老丘的信和那几本乡试辅导书挪到一边,才去拆其他人的信。 等看完老丘给他的信,他才知道老丘没出卖他,而是李东阳消息来源实在太广了。 他将来可以先争取巡按几道,再争取提学几道,迟早把两京十三道走都走完! 后来他倒是给朱厚照写了一封,估摸着现在该收到了。 文哥儿积极地追问云南道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吴宽也注意到了那宫中特有的信封,奇道:“太子殿下给你写信了?” 文哥儿看完来自京师的一摞信,感觉整个人又活力满满,还能一口气再写十篇应试作文!他挨个给大伙回了信,就听文徵明从外头回来了,跟他讲他们长洲县的岁试比余姚早一些,问他要不要提前去观摩观摩,好叫他心里能有个底。 这厮不知怎地得知了老丘特意去买乡试辅导书的事,立刻猜出了是他要下场应试! 太子的聪慧经过李东阳的一吹嘘,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没多追问太子信中写了什么,把信封还给文哥儿,继续与钱福喝茶闲聊。 文哥儿都不知道这小子上哪打听得这么清楚的。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说道:“我要是没考好,就写首诗说是他这个三先生没教好!我写文章可是他教的!” 文哥儿趁着他们闲聊的当口把几封亲朋好友的信都拆完了,才去拆那封从信封到字迹都挺眼熟的信。 既然已经写过了,文哥儿便没太纠结这次的遗漏,大不了回头写信时再哄几句便是了。 文徵明便带着他去长洲县学玩耍,他本人还是长洲县生员,过去也参加过岁试,只是担心光凭嘴上讲没法给文哥儿讲清楚,所以带文哥儿过来亲眼看着具体的准备过程。 他对这小孩儿颇有好感,笑着给文哥儿介绍起云南道的风物来。 这种在南直隶提学官面前表现的机会,文哥儿这个余姚人就没抢了。他不动声色地减少了发言次数,只不时地当一下衬托生员们的绿叶。 林瑭已经当了三年南直隶的提学官,不少生员都认得他。 文哥儿更气了。 没想到他王小文即使已经八岁了,依然这么受欢迎! 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吴宽道:“丘阁老怕是觉得寄岁试的书已经来不及了。” 偶尔遇到大家都一筹莫展的题目,他还把自己当初在翰林院编《庶吉士破题集》时积累的不同思路讲给大伙听,表示他不止一个八岁小孩在战斗,他身后有一大群翰林院大佬! 吴宽拿过一看,也觉得不错。 那时候他初来乍到,都还没怎么玩,自然只是跟亲朋好友报平安,哪里有心思琢磨怎么给朱厚照这位小老板多写一封?! 林瑭见文哥儿转眼间变得活泼又话多,便知晓他刚才是有意把露脸的机会留给长洲县生员。 难怪老李能在官场和文坛都混得风生水起! 文哥儿见吴宽都支持自己的想法,立刻又开开心心地拆起了其他人的来信。 文哥儿听后自然欣然应下。 林瑭便去县学看了看。 听了文哥儿这话,连吴宽这么不爱凑热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有理,到时候你也回敬他一首诗,最好也叫大家帮你和诗,这样才叫有来有回。” 等到踏上去东庄的路,文哥儿才知晓林瑭早前去云南道当过巡按御史,如今则在南直隶当提学官! 两人一路说说聊聊,不知不觉便抵达了东庄。 直至得知他接下来也要回余姚准备岁试,不少人才面露讶色。 南直隶提学官林瑭也提前两日来到长洲县,他正要抽空去慰问一下归乡守制的吴宽,就听人说吴宽那位神童学生正好在县学。 林瑭笑道:“不用太多礼,继续聊你们的,我在旁边听听就好。” 苏州一带向来是不缺才子的,所以即使知道文哥儿是京师来的小神童,大家也只是好奇地过来与他很随意地聊天,并没有因为他的神童身份就特别捧着他。 等到林瑭提出时间不早了,邀文哥儿一块去趟东庄,生员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场。 这是他王小文梦想中的升迁路! 钱福乐到不行,诚实地给文哥儿剖析大伙的心理:“没什么好处,但看你这样子很好玩。”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这一番考前突击下来,大伙都对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有些钦服。 还是吴宽脾气比较好,温和地在旁边宽慰道:“你才八岁,大家都知道是开玩笑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尽力去考就好。” 文哥儿打开信一瞅,才发现朱厚照满纸都是控诉他的话,直说他为什么不给东宫写信。家里的兄弟姐妹有,谢豆他们这些小伙伴有,翰林院的李东阳等人有,内阁的丘阁老有,就他没有! 文哥儿点点头,还把信封上的字拿给吴宽他们看,很是赞赏地夸奖道:“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把字写得有模有样了!” 原来二者是这样升的!那可太棒了! 这是什么! 有天分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有天分还努力! 钱福道:“反正对他肯定挺有信心的。” \ 第297章(好好磨砺) 得知文哥儿去县学一趟就领了个提学官回来,吴宽也没太惊讶,坐下与林瑭喝着茶闲谈。 文哥儿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径自出去撒欢去了。他每天吃饱喝足,都要去东庄栽满樱桃树的小路溜达一圈,瞅瞅上头的花什么时候开尽、什么时候结出果子来,听说到四五月的时候,这樱桃就能吃了!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等到文徵明的岁试结束,文哥儿也对岁试流程有了底。这次文徵明的岁试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今年也可以参加南京乡试! 要是文徵明这次通过乡试,他们便可以结伴赴京去了,正好不愁没人送文哥儿回京。 眼看三月过半,文哥儿便辞别吴宽回余姚去。 哪怕他心里再有底也得先回去做好准备,毕竟按照规矩,明朝的大小考试都是要乡邻互保的。这些材料须得早早做好送到县学去! 钱福也辞别吴宽,揽下了送文哥儿回余姚的任务。 文哥儿疑心他可能是把苏州浪遍了,决定转道去绍兴、杭州那边浪。 不过钱福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办,文哥儿便承了他这份好意,邀他一起到余姚玩耍去。 船到的那日,王家人早早来码头等着了。自从王华考了状元,家里的日子也好过起来,王冕他们几个当弟弟的也大受鼓励,年年都在埋首读书。 只是一时半会还没学出成效来而已。 如今文哥儿第一次归乡,大家自是非常热情。等知晓送文哥儿回来的钱福竟也是个状元,王家人就更激动了,喜得面色通红,径直领着文哥儿他们归家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到家后才知晓他哥乃是家中老大,王家叔伯家的孩子全是跟着他取名的,比如诸位堂哥之中最小的老八就是王守恭,比之王守俭还要略大一些。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花了两天把人都认全了,把互保的材料也递到县学里去了,才腾出空来给京师写信告知自己已经顺利回到余姚的事。 这时候文哥儿离京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京师也陆陆续续收到几封文哥儿写回去的信,无非都是介绍自己在苏州的种种见闻。 少了这么个小子在身边,一开始还没感觉,时间一久便有些想念了,至少翰林院的人都觉得太过清静。也不知道这小孩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过光是读一读这小子写回来的苏州游记,就知道他很有些乐不思蜀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得玩便顾不得惦记家里人! 朱厚照也终于没被落下,每次都能收到文哥儿单独写给他的信,考虑到他认识的字多了,现在文哥儿给他写信也不再是图多字少,而是偶尔才给他画几张插图。 比如曾经在沈周画里出现过的“朱樱径”,文哥儿不仅给画画了出来,还畅想了一到时候怎么摘樱桃吃。 还有县衙和县学的平面图也被他画了出来,说这就是他在长洲县这边实地参观过的真实县城公廨! 当然还有许多文哥儿在外遇到的好吃的好玩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朱厚照现在就盼着自己一夜长大,能飞过去江南和文哥儿一起玩耍! 朱厚照又开始每天跟着他父皇,悉心关怀他父皇的饮食起居,及时劝诫他父皇不要太操劳,务必要长命,把国库填得满满的,把兵马养得壮壮的,好叫他这个当太子的长大后能代他出去到处看看! 朱祐樘:“…………” 朱祐樘让朱厚照把信给他看看。 他倒要瞧瞧看,这小子心心念念的小先生又给他灌了什么迷药! 朱厚照本来老宝贝自己收到的信了,可考虑到还要鼓励他父皇多多努力,他还是忍痛把信拿出来和朱祐樘欣赏。 朱祐樘接过一读,文哥儿还真没忽悠朱厚照说什么“江南真好玩,你快来玩啊”,只是开开心心地和朱厚照分享在苏州的各种见闻,他介绍的风景与食物都有股扑面而来的江南水乡味道,令人不自觉就沉浸其中。 至少朱祐樘读着读着便觉躁意全消,一整日忙碌带来的困乏都没了,整个人都愉悦安宁起来。 尤其是看到文哥儿生动活泼的配图时更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哪怕朱厚照年纪尚小,根本品不出那么多滋味,读完后也会莫名觉得很开心很向往。 难怪这小子会这么喜欢他这小先生。 朱祐樘蹭完朱厚照收到的两封信,不由问道:“才这么两封?” 朱厚照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点头:“就两封!” 丘阁老他们有三封! 记仇jg 朱祐樘便道:“你下次在信里让你小先生给我也写一封。” 朱厚照眨巴一下眼,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那是他的小先生,又不是他父皇的小先生! 朱祐樘道:“给你一封,给我一封,到时候我们换着看,不就有两封了吗?” 朱厚照一听,他父皇这话很有道理。假以时日,他们父子俩的信就超过丘阁老他们啦! 父皇英明神武! 要是文哥儿想去玩耍,倒是可以像他爹一样去龙泉山寺住两晚试试胆子。 文哥儿通过收到的信件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关系网,老觉得自己日后真要考上了进士,都察院不一定愿意收他当御史。 在余姚这边不能蹭吴宽的送信渠道了,文哥儿只能掏出自己出来后还没使用过的东宫令牌,走皇室渠道送信回京去。 所以文哥儿的四位先生之中,一下子多了两位新鲜出炉的阁老啦! 文哥儿洋洋洒洒地把给亲朋好友的回信写完,趁着天还没黑溜达去找急逓铺投递信件。 真不错,回头必须得去这龙泉山寺里住两天,好好打听他爹当年的光荣事迹! 等到客人散去后王家大伯得知文哥儿考完后要去龙泉山寺玩耍,还给文哥儿讲了讲他爹少年时在龙泉山寺读书的趣事。 他又去拆了别的信,才过了一个月,京师又有了不少变化,比如王恕从年初起就上书请求致仕,这次不是客气话,而是真的打算回家养老了。 接着文哥儿又给李东阳和谢迁他们写了封信,再次把他爹狠狠谴责了一番,请求他们多多督促他爹,争取让他爹努力上进,什么苦活累活,只管让他爹去干。既然他们都当阁老了,必须得好好磨砺他爹啊! 这两位可都是他在东宫时最信任的老师。 这不就是翰林院那群大佬们的日常生活吗?! 文哥儿没想到地方上还流行搞社团,顿时来了兴趣。 朱祐樘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名单一送上来,他马上把李东阳和谢迁给圈选了。 不可能的,他爹一定也有很多黑历史!!! 朱祐樘给王恕走足了慰留流程,见王恕确实年事已高,便允他辞去阁臣职位,只是没让他还乡,而是留他在京师当场外顾问,以便朝中有什么疑难杂事的时候可以及时询问他的意见。 文哥儿:????? 这也不算假公济私,里头可还有给当今圣上和当今太子的信来着,只是多夹带了那么一点点私人信件罢了! 他就不信了,难道他爹从小就很牛逼吗! 不要因为是朋友就让他轻松! 这期间王家也邀请几个互相保识的同乡生员过来吃了顿便饭,并托钱福这位状元郎给他们点拨一二,好让他们在岁试时能照拂文哥儿一二,场中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有人帮把手。 怀揣着深挖亲爹黑料的期待,文哥儿终于迎来了自己入场岁试的日子。 分别是在吏部任职的耿裕、周经,在礼部任职的倪岳、李东阳、傅瀚,以及谢迁这个詹事府少詹事。 这都是什么爹啊,居然让儿子去抱大腿! 据传当年龙泉寺有妖怪作祟,别人都吓跑了,只有他爹独自留在那里秉烛夜读、岿然不动。 王华还不无危言耸听地在信里给文哥儿介绍了一番,说早前李东阳在礼部任职时收了个叫邵宝的新学生,别人同在礼部干活,可以时常侍奉在老师左右,他在江南玩完回来后怕是烧不上西涯阁老这口热灶了!唉,可惜了这大好的机会,你小子居然跑去江南玩了! 因为他比老丘还要大上几岁,再不辞职真要干到八十了。 文哥儿在回信里严词谴责了王华一番,让他加把劲朝他大先生和三先生学习,别人家的儿子有阁老爹,他们家孩子也要有,立志不怕晚,肯努力最重要,冲鸭! 最好能挖掘点他爹的糗事,这样就可以报上次他爹扒他和他哥黑历史的仇了!! 朱祐樘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不少人的心思都活跃起来。 这位陛下怎么回事?你底下的大臣们知道你通过自家儿子要个八岁小孩给你写信吗? 文哥儿很有些惆怅。 让他轻松是害了他! 经过吏部以及六部都察院等等相关机构联合推举出六个适合入阁的人选送到了御前。 龙泉山寺是他们余姚最古老的佛寺,余姚读书人结社后便爱在龙泉山寺那边聚会,只是他们连岁试都没考过,相当于没拿到科举准考证,很多人不爱带他们玩而已! 不会才进官场就被弹劾结党吧? 文哥儿顺利把信交给急逓铺的人,溜达回家继续备考。 提到这些事,大伙语气里都是挺向往的。 文哥儿是不怕结交朋友的,三两下就和这批生员混熟了,还从他们口中得知要是通过了岁试还可以参加龙泉寺那边的诗社。 文哥儿:????? 结果他跟人一打听,才知晓诗社一般就是组织聚会凑在一起谈诗论文,偶尔赏赏书画。 要说这样的聚会,他不仅蹭过无数次,还亲自组织过呢(比如石子坳那边的农家乐聚会)! 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努努力自己当阁老吗! 总觉得忽悠自家儿子还挺有意思的。 反正,京师的二月和三月过得非常热闹。 文哥儿知晓结社是怎么回事以后便少了几分兴趣,不过见大家都挺期待的,他便答应岁试之后与他们一起去龙泉山寺看看。 八十岁还不退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文人结社是明朝很常见的事,江南一带结社之风更胜,基本上每个地方只要有一两个领头的人就能聚集当地文人结成诗社。 很快地,正在余姚备战岁试的文哥儿收到了朱厚照的来信。 如此一来,内阁便有空缺了。 文哥儿这才知道为啥有人喊他爹“龙山先生”,原来是因为他爹在这座龙泉山里读过书! 朱厚照一脸崇拜地看着朱祐樘,觉得他父皇真是太聪明啦,难怪能生出他这么棒的太子! \ 第298章(太显眼了) 相比于全省关注的乡试,岁试的关注度还是比较小的,很多考生连家长送考都不让,自己呼朋唤友就回学校考试。 毕竟岁试这事儿得看提学官的意思,并不只是看单次考试成绩,还得考量日常的品行问题(比如像唐伯虎他们宿妓就不太行)。 这种实在没个准数的小试,还是自己去考比较适合,亲朋好友实在要送考也等乡试再说! 文哥儿也没让家里的叔伯兄弟送自己去县学,早早与乡中生员结伴出发。 抵达县学考场之外,众多生员都还在等候,有人焦急,有人从容,有人木然,考前尽在众人眉眼之间。 众生员瞧见文哥儿一行人到来,也是愣了一下。 早前他们便听说今年会有个走神童路子的翰林秀才回来考试,年纪小得很,可真正瞧见人后还是觉得真是太小了。 他们家中也有这般大的兄弟,一般能读通《三字经》和《千字文》就不错了,更多的都是无忧无虑到处撒野,哪里能和他们一起来参加岁试? 消息灵通的人知晓文哥儿不仅出身状元之家,还拜了两个状元为师,从小就泡在状元堆里不说,还早早入了翰林院读书,算下来竟也已经在翰林院待了近五年! 那可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啊。 再看看他们余姚出的王谢两状元,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老师!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早就习惯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只要有人主动上来打招呼,他也会热络地和他们聊起天来。 在京师不管是当朝太子还是贩夫走卒他都平常以待,回到老家更不会因为自己侥幸有个状元爹、有幸拜了几个好老师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在他的心里头,他认为自己一直是个运气特别好且平时比较努力的普通人来着。 文哥儿很快融入到生员之中,并且听人压低声音说起他们浙江这位难缠的提学官。 原来这位提学官名叫吴伯通,十年前就在浙江干了,中间因为归家守制走了八年,近几年才回来的。 这人哪,从小就聪明过人、过目不忘,踏入仕途后更是一路搞学政过来的,搞文教工作专业非常对口。 就是他当初来浙江时搞考核忒严格,不少生员都被他撵走了。 别人考进官学也是很不容易的,哪里甘心就这么走人,于是当时的生员不服气地要去找御史要求重考。 御史一看,学政的事跑找我干嘛,要我加班给你们监考一场吗?当即又把这些诉求发还给吴伯通。 吴伯通瞅见这些生员自己没学好,居然去找御史告状,当即给他们出了句“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论题是“一滚出来”。 重考吧,重考吧,看你们能考出几等来! 这句话出自《中庸》,说的是“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本意类似于“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说的是“积小以成高大”。 按照明朝读书人通俗的说法,这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现象就叫“一滚出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不过吴伯通的用意就很明显了:一来是为难生员,二来是辱骂生员! 当时被罢出的生员还苦中作乐地写了首打油诗:“,鱼鳖蛟龙滚出来!” 由于吴伯通如今又回来继续抓浙江学政了,关于这位吴督学的光辉事迹再次在浙江读书人圈子里疯狂流传! 文哥儿没想到如今的提督浙江学政的竟是这样一位督学。他眨巴一下眼,只关注到其中一点:什么?这个吴督学也从小过目不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没和人讨论“一滚出来”的话题,反而愤愤地跟大伙控诉起这些可恶的大佬们来,跟他们细数起自己从小到大遇到过多少过目不忘群体来。 天赋异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算我一个!!! 文哥儿这么一起头,话题顿时就歪了,大家都开始细数起身边天赋异禀的家伙来,齐齐表达自己的羡慕妒忌恨。 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只能更努力地读书了!!! 众人还很有些同情文哥儿:当神童也不容易啊,从小就生活在天才堆里,一不小心就会被打击到。 别看文哥儿来考试早,人读书也早啊,人抓周那会儿就被老师送状元笔记!你要是能从一岁开始努力,说不准也能八岁来考试! 一群人你来我往地闲聊着,即将迎接岁试的紧张感倒是少了大半。 即使只是县学组织的考试,随时的安检工作也搞得有模有样,由地方卫所指派一位千户来当巡考官,负责在外围来回巡逻;再指派另一位千户负责把守大门,这样的重重护卫让整个考场看起来就分外肃穆。 众生员不自觉便噤声不再窃窃交谈。 三鼓之后,负责唱名的人按照提前送来的花名手本开始念名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些搜检官有的来自县衙皂吏,有的来自卫所军官,且随机两人一同负责一位考生,极大程度上增加了搜检官被买通的难度。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跟着前面的考生一起进入搜检甬道。 瞧见文哥儿这个混在生员之中的小孩子,由县衙暂派过来充当搜检官的皂吏笑道:“这位就是王状元家的小神童吗?”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种二对一的检查,基本是连头发丝都不会放过的。 搜检官认真搜见过文哥儿的随身物件,见没什么可疑物品便放他入内。 吴伯通已经五十多岁了,在浙江这种科举大省巡考着实有些疲惫。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声名远扬,所以对自己极为自负。 他最喜欢的还是踏踏实实下功夫钻研学问的小辈,对于这种狂妄自大的后生他是最看不惯的。 在此之前,他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小神童的传闻,只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在家守制以及创办书院,没怎么去过京城,自然没见过这个颇有名气的余姚小子。 文哥儿这次的五经选考了《春秋》,所以五经题也是春秋题。 文哥儿把五经都学了一遍,主要是对《春秋》比较感兴趣,所以才好奇地填了《春秋》。 他才八岁诶,考不过也不是他的错,是老师骗他进的考场!!! 要是你的文章堪堪摸到二等的边,你因为喝了口茶水、上了个厕所或者伸了个懒腰掉到三等去了,冤枉不冤枉? 可惜他坐下的时候还是感觉吴伯通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估量着他这位小神童到底有几斤几两。 只是县学对生员的诸多优待便没有了。 好在考场还给准备了饼食,考生们还不至于挨饿。 要是口渴了想喝口茶吧,茶水吏就会在你卷子上盖个红印子。考官一看,有作弊嫌疑,不管文章写得多好都降一等! 一般而言,由于《春秋》体量太大、字数太多,选考《春秋》的考生是最少的。 常额之外,有军民子弟愿意读书并且通过选拔的,也允许前来附读并参加考试。 这不仅是读书机会,对家里还有实打实的好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余姚是治《礼》的科举大县,很多学生慕名而来拜师学《礼》,可他刚才翻看名册,发现这位小神童居然选了最难且最少人选的《春秋》。 所以如果没能考上生员的话,对普通家庭而言读书成本陡然拔高。 到了考场之内,那便是按照县学早前安排好的号数对号入座。 吴伯通又多看了文哥儿一眼,端起旁边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算上自费前来附学的旁听生,浙江任意一个县的岁试几乎都能有六七十人。要不是朝廷规定增广生不能多于正经生员一倍,说不准这些自费学生年年都成倍成倍地超员! 文哥儿没多在意。 冷了,热了,渴了,困了,想上厕所了,通通都得忍着! 文哥儿心安理得地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才把文房四宝都取出来摆好,就听人说“吴督学来了”。 可能等过几年长高了再考,就可以成功混入人群吧! 要是这小子题答得不好,便是谢迁、李东阳两个阁老的面子他也不会给! 他坐在北边的监考台上打量着场中的考生,目光不时落到了年纪最小的文哥儿身上。 关键是这还只是在校生员们踏入科举战场的第一步,等到他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通过提学官选拔获得科举资格,就会发现乡试考场之中有很多往届科举回锅肉以及直接回老家考试的官员子弟等等。 一考就中的人实在太少了,反复考来考去才是常态! 比起乡试、会试可能拥有的单独号舍,岁试倒是和后来的殿试差不多,都是临时搭个考棚,再把桌子一摆,空地马上变考场! 他拿到题目后认真读了一遍《四书》《春秋》两道题,发现难度不大,提起笔刷刷刷地写起了自己的答卷。 岁试只考一天,题量也比较少,不过《四书》义、经义、论、策皆出,题型和乡试、会试一模一样。 若是换成冬天考试,光是搜检一关就能把你冻僵;换成夏天也没好到哪里去,几十上挤在考棚里面,热得汗流浃背也不敢扇扇子! 不过比起那些拿着一份荐书就直接参加回乡科举、连提学官这一关都懒得过的官宦子弟,这小神童倒是还肯老老实实地来考试。 足见浙江科举竞争的激烈程度。 这也是为什么吴伯通罢出生员,居然会让生员齐齐闹到御史面前的原因。 唉,年纪太小还是太显眼了点! 文哥儿不认得吴伯通这位浙江提学官,不过他是来考试的,不是来拜山头的,倒也不在乎考官严格不严格。 更可怕的是,很多人答题需要答到半夜才能写完。 科举路漫漫! 也不知这小子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 要知道提学官巡考会将学生评为一二三等,按规定只有拿到上等才允许应乡试! 这就等于要熬将近一整天。 那可是免除两个人的徭役啊!! 这几十位在校生之中,一般只有七八人有资格参加乡试。 他可是曾经跟着钱福他们参加过阁试的,虽然没能拿到魁首,却也混了个中上的评价,如今又过去一两年,应付个岁试还不至于让他多紧张! 他很合群地起身向这位提学官行礼,试图把自己淹没在芸芸考生之中,当一个不起眼的混经验选手。 县学生员都是给廩膳,而且家中可以免两个人的徭役,所以考核十分严格,即使是浙江这样的文教兴旺之地县学也只给四十个生员名额。 而且并不是只考一天就会更轻松,过得轻松的只有像余姚这样恰好在不冷不热的好天气考试的地方。 吴伯通这些年教过的学生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 \ 第299章(龙泉鬼屋) 文哥儿不知道自己随便填的《春秋》会让吴伯通想这么多,他常年习惯赶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他大先生留给他的功课(想着尽快搞定好出去玩耍),所以一进入写题状态就十分专注,基本等同于进入无我状态,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我要一口气把这张卷子肝完!” 因此开始答题以后,不管吴伯通看他多少眼他都是不晓得的。 由于科举阅卷任务繁重,所以考官们拿到答卷的评卷规律是这样的—— 最先参考的是《四书》义题,因为这些题所有人都要答,且有一定的答题规律,读完之后就可以分析出这个考生卷面写得怎么样,写起八股文来文理是否通达。 所以,《四书》义的题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来答,因为这是送到考官面前的敲门砖。 第二要紧的是《五经》义题,因为《五经》是选考科目,你这道题答得怎么样往往决定了你在《五经》之中的排名。 要知道科举是有“五经魁”之说的,选《礼》得第一能称为《礼》魁,选《春秋》得第一便能称为《春秋》魁! 所以被放在第一场的《四书》义和《五经》义,乃是明朝科举的重中之重,也是八股文发光发热的舞台。 至于科举之中的第二场的公文写作题和第三场的策问题,那都是走走过场的东西。 第二场主要考校你能否熟练掌握论、诏、表、诰、判语等等写法,题目都是挺好写的,类似于“假设你在唐肃宗手底下干活,现在朝廷要进封郭子仪为中书令,请你针对此事拟写一份诰书”。 这可是读书人的基本功,毕竟你将来进了官场干啥事都要写公文,连这都写不好难道还要别人手把手教你? 第三场的策问题就更不用说了,你一个科举都没考完的家伙,真以为考官和皇帝想看你的真知灼见不成?你敢说,人也不敢用啊! 所以只要你能不跑题且文辞足够畅达,那就能给你的科举成绩加加分了。 考虑到考官们的阅卷习惯,文哥儿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四书》义和《五经》义写好。 他搁下笔后感觉肚子已经瘪瘪的,赶巧这时候考场给考生送来饼食,还有一碗肉汤,虽然没肉,但有肉味,据说是他们余姚县令体贴考生给备上的,极具人性化关怀。 可惜这些食物都是早上送进来的,开考后就不允许外人出入了,所以不管汤还是饼都放凉了。 文哥儿拿起饼子啃了一口,发现已经有点硬,对他这个还在换牙的小孩子不甚友好,不如馒头!不过只要避开正轮流长恒牙的位置,吃起来还是挺香的。 文哥儿对食物一向很虔诚,都已经开始吃了,他自然便开开心心地就着汤把饼子啃完了,总算是把一早上的消耗都补充回来了。 考场上的考生们不允许东张西望,所以只有考官和周围陪着监考的军士以及皂吏们注意到……场中最小的那个考生停下来吃吃喝喝,那吃相看得他们都有点饿了。 难道余姚县给考生们准备的食物这么好吃?! 吴伯通也有点纳闷,也拿起考场给考官备的饼子试着咬了一口。 底下给吴伯通这个省级官员送的食物自然是热过的,饼不至于硬得牙都给崩掉,不过味道也就那样了。因为人考生还在考试,你考官在那吃些香到人受不了的山珍海味不像话啊! 吴伯通看看手里的饼,再看看远处那吃饱喝足后一脸满足地揉着肚子消食的小神童,最终得出结论:这个在京师长大的小神童倒是真的不挑食,难怪还跑去写了本《饮食诗话》传授什么啥都吃吃、均衡饮食的养生之道。 文哥儿把刚充当过餐桌的考桌上收拾整齐,开始写后头的两道题。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到了可以纳卷的点,文哥儿就迫不及待地把写好并检查了几遍的卷子交了上去,麻溜辞别考官去找地方解决憋了一天的生理问题。 按照各级考场的普遍规定,到傍晚就可以交卷,要是还没写完的可以提出“请烛”要求! 洪武年间人才缺乏,考生甚至可以请烛三支,考官们都耐心等到考生们写完再走,到了成化年间就没有这种好事了,只能请烛一支,而且必须是写好初稿、只差誊写的人才给蜡烛,那些个初稿都没写好的家伙直接撵出去! 这就是人才多了,不那么稀罕了啊! 不过对于文哥儿来说,请烛是不可能请烛的。一整天不能上厕所,简直反人类! 场中也有不少写完了的,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马上纳卷,看到文哥儿都跑了,赶忙也收拾收拾辞别考官去。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已经解决完自己憋了挺久的生理问题,见大伙陆陆续续考完了,便邀他们等会一起去龙泉山寺搓澡,今晚齐齐住在那边去。 阅卷得一天,等到正式面见提学官得知自己的等次,怎么都得后天了,他们正好在龙泉山寺住两晚。听说他哥当初回来也是呼朋唤友到那边玩耍的,现在他哥都中进士啦!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邀约道:“考后必须去寺里的澡堂搓个澡,京师那些个进士都是这么干的!” 众人听后都有些意动,连家在县城里的人都让书童跑回去取来衣物,要参加这次考后集体活动。 甭管京师的进士是不是真的去搓澡,这么多人一起玩耍不是既热闹又好玩吗! 金生也帮文哥儿跑回王家一趟,取走了文哥儿的换洗衣物并告知他们文哥儿要夜宿龙泉山寺的事。 王家人都感慨文哥儿的雷厉风行,前些天才说要去龙泉山寺玩,这就和县学那些生员们约上了。 钱福考前一直陪着文哥儿备考,到临近考试的日子却是早早去杭州找朋友玩,说是等成绩出来了再回来。 按照钱福的说法就是“既然都要进考场了,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努努力就好”!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嘀咕着钱福眼下不知在哪儿浪,一边跟新朋友们一起搓澡,搓完出来简直神清气爽。 他屁颠屁颠跑去找寺僧们聊天,询问他们认不认得他爹王华,有没有什么他爹的黑料可以提供给他当素材。 寺僧得知他是王华的儿子,便领他们到王华曾经住过的客院,说这就是王状元当初读书的地方。 文哥儿还没说什么,大伙就已经在那客院里占起床铺来,说这是状元住过的地方,他们得住上两晚沾沾状元的才气! 文哥儿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爹还能有这样的名人效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文哥儿道:“你们这有场地,又有这么丰富的假扮妖魔鬼怪的经验,不如拿这个客院搞个营生,肯定很受欢迎!” 不管这生意能不能成,让底下的小沙弥有机会光明正大吓唬一下那些整日骄横跋扈、欺行霸市的纨绔子弟,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既然借了王华的名头,又是文哥儿出的主意,住持便大方地给文哥儿掏了笔润笔费。 文哥儿没挖成他爹的黑历史,还被他爹的少年天才事迹砸了一脸,很是郁闷。 两边一拍即合,便有寺僧单独带文哥儿去见住持。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看看这些家伙当初为了撵他爹走都使出多少技能了吧—— 文哥儿理了理思路,就给他们讲解了起来。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寺僧还给王华吹起了牛逼,说王华十一岁去追随乡里有名的名师钱希宠读书,一个月会作诗,两个月学会写文章,几个月后就超过所有同窗,连老师就感慨说:“过完今年,我恐怕就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要是底下这些小年轻真要一直气不顺,平时也不能尽心尽力帮寺里干活不是吗? 最基础的就是搞个鬼屋,他们想怎么吓人就怎么吓人,妖魔鬼怪什么的佛经里不是一堆堆的吗?别以为他不知道,佛家是最会编故事的,自唐宋时期起常年给香客讲故事演故事,专业对口得很! 文哥儿一行人在龙泉山寺住了两晚,翌日一早终于要去县学领取自己评好等次的答卷顺便听提学官的面评。 先生觉得很稀奇,笑着问他为啥不去看县令,难道不怕县令呵责你?王华说:“县令也是人而已,我去看他干嘛?我在这里认真读书,他为啥要跑过来呵责我?”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等得知寺僧装鬼想要吓跑王华反而被王华淡定戳穿的事,他脸都已经木了,深深怀疑他哥那么牛逼,估摸着就是遗传他爹的!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这个段落是图片段落,请访问正确的网站且 真要是赚了钱,还能把寺里好好修缮一番! 文哥儿见住持给润笔费给得大方,便讨来纸笔给住持写了不少新鲜主意,算是当场银货两讫。 文哥儿在心里算完了帐,开开心心地溜达回去与其他考生会合。 偏偏王华这么牛逼,还很认真地读书,有次县令从外面路过,同窗都无心向学跑出去围观,只有王华岿然不动继续读书。 这是你们出家人该做的事吗?! 寺僧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要赶紧去把这笔钱给赚了,好赶紧普度众生去。 可见当和尚实在太无聊了,遇到个定力十足的老王居然能玩个十天半个月。 这些精力十足又钱多得慌的富家子弟必定又害怕又想玩! 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 大伙考了一天试都有点累,秉烛夜谈没多久便横七竖八地挤在客院的大通铺上睡着了,到第二天才有精力在龙泉山寺里玩耍。不过大家都挂心岁试结果,一天下来也没玩什么,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聊聊诗文。 到时可以一边收那些个富家子弟的钱,一边尽情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想想就很开心啊! 再一打听,他爹在龙泉山寺留下的居然不是黑历史,而是不为妖魔鬼怪所动兀自专心读书的光辉历史! 不应当! 所以说,状元不是凭空得来的,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他们也不容易啊! 出来一趟得了笔小财,不仅把文哥儿这次回江南的花用都给补全了,甚至还够给张灵他们买酒喝! 住持看着文哥儿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觉得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主意就是比别人多。 要是还想更吸引人一点,那就结合点剧本杀、密室逃脱之类的玩法,丰富一下你这个鬼屋的内涵,说不准还能升华一下主题。 最好能升华到“龙泉鬼屋走几遭,魑魅魍魉绕道跑”的程度! 又是大半夜登屋号啸,又是隔空朝窗户扔石头,又是悄悄躲床底摇他爹卧榻,又是趁着雷电交加奋力拍门! 考上状元就可以无脑吹吗?! 真不应当! 住持听后也觉得这主意很妙,决定等文哥儿他们走后就把王华住过的客院改造成龙泉鬼屋,回头直接拿王华这个状元来宣传就是了! 文哥儿道:“没想到你们还会扮鬼!” 挨骂就挨骂吧,就像他们这位小神童说的那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寺僧一听,来了兴致,问文哥儿是什么样的营生。 \ 第300章 第 300 章 吴伯通昨天傍晚就已经阅完余姚生员的卷子。 一轮巡考下来,他要把浙江这数千名在校生的答卷过一遍,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不能怪有些提学官会懈怠分类工作。 等到这日清早坐在余姚县学之中,吴伯通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提学官巡考到底不比乡试正式,糊名誊录这些程序是不必走的,所以吴伯通这个阅卷官可以一眼扫见卷头的姓名。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哪怕知道作为阅卷官应该少关注学生身份,多看看学生的才思,可每次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卷面,吴伯通也还是忍不住先看一眼姓名。 昨日吴伯通接连批到几份写得狗屁不通的答卷,正不满着,忽见下头是一份答得工整秀逸的卷子。他把那份答卷抽出来一看,才发现卷头写的居然是“王守文”个字。 这不就是他打算重点观察的王家小神童吗? 光看这手字倒是下了些功夫的,比各县许多生员都强。 只不过这也只是门面工作而已,从小泡在翰林院读书,又有吴匏庵那样的老师,他能写出一手不错的好字不算太稀罕。 吴伯通按捺下夸赞文哥儿这位小神童的想法,开始细读文哥儿的《四书》义。 这是每个考生都要写的题,在来到余姚县之前,吴伯通已经看过将近两千份。 一秒记住 哪怕出的题不尽相同,文辞大多也是相通的,像他这种在文教岗位干了一十年(连回乡守制期间门都起了家书院讲学)的老手来说,只需扫个两眼就能确定答卷写得到底好不好。 这次吴伯通却不由自主地把过四十份答卷之中这份《四书》义当属最佳。 只能说不愧是由几位翰林名师教出来的学生。 吴伯通没能在。 《春秋》之所以不好考、选的人特别少,就是因为按照《科举成式》的规定,考生要把《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都通读一遍,再全面了解后世张洽、胡安国他们集注或重校的内容。 《春秋》本经约莫只有一万六千多字,偏偏左氏、公羊、谷梁家都曾根据自己的见闻、理解或者政治需求为它作“传”。 “传”这种文体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像孔子为《易》作《易传》,就是用自己的理解给古籍作注释。 当时不管是技术还是知识大都是通过口授一代传一代的,有些学生听听就算了,有些则会用心记下来回家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偶尔也会出现个有恒心、有学问的学生或学生后代会把这些课堂内容整理成书。 在这个传授、记忆、理解、转述、整理的过程中,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 于是《春秋》这节曾经由孔子弟子子夏开讲的春秋末年公开课,就有不同版本、不同倾向、乃至于不同时代的课堂笔记流传下来! 这些动手整理课堂笔记的人生平经历各不相同、人生追求也各不相同,以至于他们听到的说法以及对事件的理解可能相差极大。 也就是说,这一经不仅教材贼多,内容还可能自相矛盾,就问你敢不敢考! 所以不管是从量来说,还是从分析理解能力来讲,敢选修《春秋》都是个很有挑战性的决定。 毕竟这一经就算你答得再好,主考官要是不修《春秋》,对你的卷子也是持保守意见的。 万一是主考官自己都不大理解的内容,点评时出了岔子岂不是闹笑话了?还不如少评几句、少夸几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吴伯通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他从小过目即诵,又有多年的文教经验,《五经》都是学通了的。 只是方才看了一堆《礼》义,乍然读到篇《春秋》义还有点不太适应,故而他再次放慢速度细读起来。 这次的考题不难,考的是“社稷是养”,出自《左传》中晏子不死君难一段。 讲的是齐庄公跑大臣家跟人老婆偷情,被大臣愤而弄死了。 当时有人悲痛地自杀殉君,作为齐国大夫的晏子也被询问要不要追随国君去死。 晏子给了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 “臣君者,岂为口实?社稷是养!”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为人君、为人臣的责任都是让咱的国家安稳富强,国君要是为国家死了或者逃亡了,臣子自然应该义不容辞地追随而去。 至于像齐庄公这种为了偷个情把自己偷没了的情况,纯属“为己死,为己亡”,咱这些臣子又不是他的亲朋密友,为啥要陪他去死? 看看,《礼记》说臣子谏国君不听就该跑路,晏子也说君王不为社稷死咱不跟他死一块。可见咱自古以来都没有愚忠的传统,当皇帝也要尽好自己的责任才配被尊重! 这个题目明显特别对文哥儿胃口,哪怕是八股文的架构也压不住他的文思泉涌,写得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吴伯通读完文哥儿这篇《社稷是养》也觉得酣畅淋漓,甚至不自觉地击节叹赞。 等他回过味来想起自己是要挑刺的,再回头重看了一遍,发现不管卷面还是文辞都找不出毛病来。 小小年纪的,这破题立意写文章倒是很有一套。 吴伯通本来就格外欣赏肯下功夫钻研学问的学生,见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来,通读完文哥儿的答卷之后终归还是提笔给了个上等。 这都不能给上等的话,前头给出的那些上等怕都得划掉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苗子居然早早被翰林院截胡了,不然他提督浙江学政期间门就能多添一笔! 好在这小子胆子够大,八岁便敢回乡应试,如今正好在他任满之前撞进他手里来。 县学之中,昨夜睡了个好觉的吴伯通端坐上首。 由于吴伯通这个浙江学政一把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坐在他手底下的县学学官们也放松了不少。 余姚县学一众学官昨日也轮流传看过这次巡考的卷子,对于吴伯通评定的等次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准备回头把王状元家这位小神童的卷子讨要过来,张贴在县学里激励后进。 看看别人,才八岁就写出这样的答卷来! 再看看你们,你们还好意思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睡大觉吗? 哦,吃喝玩乐你都比不过别人,别人吃喝玩乐还吃出本《饮食诗话》来了! 再看看你们手头那本《成语词典》吧,你还在用它当工具书,别人已经在编者名单上有名有姓了! 县学生员们带着文哥儿一起去学官那儿领回自己的卷子,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文哥儿昨夜也是睡了个好觉的,眼看马上就能知道自己第一次参加大型官方考试的结果,他精神抖擞地混在生员堆里等着领卷。 也不知县学是不是故意的,负责唱名的学官居然先把等的生员名字全部念了一遍,等到这些生员面红耳赤地飞快领完自己的答卷,才慢悠悠地念起了一等卷。 一等也就比等略好一些,按照成化年间门的规定,在提学官巡考时被列入一等、等的生员是没法参加今年乡试的! 拿了一等的学生也是垂头丧气。 文哥儿一直留心听着学官唱名,生怕错过了自己的考试结果。可等到一等卷都念完了,他还是没听到自己! 难道他居然拿了上等?! 还是说因为他不是县学学生,所以县学把他的卷子单独放一边了? 文哥儿只觉这唱名过程极其漫长,弄得他心里跟有只小猫爪子在乱挠似的,恨不得跑上去代替那位学官唱名。 就不能直接把等次贴出来让他们自己看嘛! 文哥儿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才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是最后一个拿的,后面都没人了! 果然,就是单独把他一个外来考生的卷子放开吧! 居然不肯让他参与县学排名,真是太小气了!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双手取回自己的卷子。等瞧见答卷上写着朱红色的几句点评和很显眼的“上”字,文哥儿眼前顿时亮了。 上一次!他跟钱福他们去参加阁试可没能拿到上等! 老丘跟他说他确实只能排中中间门间门,这个评价很是中肯。 文哥儿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既然都考了,谁会不希望成绩好一点? 这次!终于有上等了! 看来这位吴督学只是面上凶凶,给起等次来还是很友好的! 文哥儿正准备好好看看吴伯通给他的点评,又听给他发答卷的学官说要与他商量一件事:希望他一会能把卷子留在县学,他们回头张贴出来激励后进! 文哥儿听后很是不舍,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正式考试的答卷,很想拿回家给老丘他们看看! 日后乡试、会试的原卷可是要糊名誊录并由官方封存起来的,肯定拿不回来,说不准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文哥儿把自己的理由一说,学官也没想着和丘阁老他们抢卷子了,便让文哥儿暂且把卷子留给他们,他们让人趁着他们听提学官面评的空隙誊抄一份贴出来就好。 两边说定以后,文哥儿便大方地把卷子留给了对方,自己跟着县学生员去正式拜谢提学官。 众生员已经与他颇为熟悉,走在廊下时不由询问文哥儿怎么又把卷子还了回去。 文哥儿老老实实地把原因给新朋友们讲了。 众生员:????? 很好,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他们那些夫子上课会先讲什么了。 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 唉,这个命运其实在听到文哥儿被列为上等的时候他们就该知道的! 他们刚才通过吴督学的点评一比对,已经发现刚才学官是按照评价高低来唱名的,也就说名字越晚被念出来,得到的评价就越高。 文哥儿排在最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吴督学对他的评价最高! 这可是一度让浙江学子叫苦不堪的吴伯通吴督学啊! 也有一部分人私下里觉得可能是文哥儿如今有两位阁老老师在朝中,连吴伯通也不能免俗地额外给他个上等。 这些人拿了自己的卷子就离文哥儿一行人远远地,不知在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文哥儿并不知道有人对他的等次不太服气,与新交的朋友们一起前去吴伯通所在的讲堂那边。 吴伯通与学官们已经喝过一轮茶,见生员陆续过来行礼落座,他也放下手中的茶巡看一圈。 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在个头最小的文哥儿身上停留了一会。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昨儿他还觉得这小子骄傲自大,需要磨磨他的锐气,今儿一看却觉得分外顺眼。 旁的不说,光看他与县学诸生的往来就知道了,这小孩儿哪里有半点自恃才高、目中无人的迹象?分明是聪慧过人、踏实肯学,且还特别能交朋友,绝不是那种只知埋首读书、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痴”。 难怪李东阳他们要先下手为强,把这么个好苗子收为弟子,这样的小孩儿谁不喜欢?要是今年他当真去应乡试,说不准就是大明最小的举人了! 吴伯通平时对学生要求分外严格,可对于有真才实学的后辈也是真心喜爱。 他收回落在文哥儿身上的目光,点了几个自己有印象的上等生员名字挨个给他们点评。 哪怕手头没了答卷,他依然能随口说出生员们的优缺点,且需要引用原文的时候根本不必思索就能诵读出来,进一步验证了他过目不忘的事实! 虽说这是针对却也是一种查漏补缺。 别人有的优点你可能没有,你得学习一下;别人有的缺点你可能也有,你得改进一下!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之余,不免又再次羡慕妒忌恨起来:可恶,当提学官还要过目不忘,他没有这个技能怎么办!!! 教的人有水平,听的人又够虚心,讲堂之中一片其乐融融。 吴伯通本来准备挑几份有代表性的答卷讲解一下就行了,一会再留文哥儿单独聊聊。 毕竟余姚县学大多生员都是选了《礼》经的,没必要把文哥儿的《春秋》义答卷展开来讲。 可就在吴伯通宣布这次巡考的面评就此结束时,有人站起来表示想听听吴伯通讲讲文哥儿答卷。 别的上等卷你都讲,就文哥儿这份你不讲,还说你不是看他那几个老师的面子给他评的上等?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01章 第 301 章 文哥儿也在等吴伯通点评,没等到的时候还有点遗憾,并且又开始怀疑吴伯通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进过浙江官学不想多费口舌。 这也不是他不想回来的,是他爹在外面做官回不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有人帮他提出来了! 文哥儿顿时也端端正正坐好,积极等待吴伯通给自己补上点评。 他旁边的县学生员倒是觉出了对方可能有些不怀好意,转头小声和文哥儿讲了讲,说这人平时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学问特别好,平时都不爱搭理他们的。 没想到这次在吴督学这儿只拿了个二等,连下场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估计是心里很不服气才喊吴督学点评文哥儿的。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开开心心地说道:“不管是什么想法,都得多谢他开这个口。名师点评的待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 那可是名师诶,不管是夸你的优点,还是指出你的缺点,那都赚大了好吗! 他都准备等散场后去拿回自己的卷子堵住吴伯通让他单独点评一下! 有人帮助你提升自己,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想法、什么理由,都得好好感谢他才是! 众人一听文哥儿这么一讲,竟也觉得很有道理。 一秒记住 而且,莫名想帮文哥儿把这些话转述给对方怎么办? 对方—定会气炸了。 由于有人开口拦下了吴伯通这位提学官,底下的生员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讲堂上一时间有些嘈杂。 学官们见此情况正要呵斥几句,吴伯通却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撩袍坐回原位,抬眼看了那个出头的生员一眼,转头低声问了学官对方的姓名。 学官们对自己手底的生员都是熟悉的,听吴伯通提问后忙把名字报了过去。想到这也是县学里的好苗子,学官报完名字后便想给这生员说说情:“他许是……” 吴伯通摆摆手,让学官不必说了。 他搞教育这么多年,遇到的刺头可太多了,罢出过的生员也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 可这些生员都是拿着朝廷给的廪粮、享受着家里人免徭役的好待遇,若是让他们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岂不是对不起老老实实缴赋税服徭役的百姓? 老百姓辛苦耕作供给你们的米粮,你们学来学去就学成这个样子,竟还吃得心安理得? 吴伯通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严格有错。 同样地,吴伯通也不会觉得学生不服气就是对他不敬,读书人若是连点锐气都没有,只会捧着书摇头晃脑地死记硬背,就算进了官场又能走多远? 敢做敢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官场中畏首畏尾的应声虫还少吗? 吴伯通看了眼那个生员,目光又落到一脸期待的文哥儿身上。 这小孩显然是真盼着听他点评。 刚才他点评其他卷子优缺点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小子双目熠熠,听得那叫一个认真。 他们讲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学生——你想传授出去的学问,学生一点不漏全都学会了,还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事吗? 既然学生要听,吴伯通也不介意多讲一会,而且还是从文哥儿答的《四书》义开始讲起。 为什么他认为文哥儿的《四书》义全场最佳? 他开始对比着来讲,比如有的人有这样的缺点,文哥儿没有;有的人有那样的缺点,文哥儿也没有。 对比的时候吴伯通还凭借自己强悍的记忆力给大家复述一下两份答卷的原文。 同样的《四书》题,为啥你的立意没别人深刻?同样的用典,为啥你引用的圣贤之言没别人好?同样的格式,为啥你写出来的文辞没别人畅达? 别人都不知道被吴伯通拎出来对比的是谁的文章,只觉经过这样的对比分析,他们也能看到差距在哪里了,甚至隐隐摸到了前进方向。 因为他们很多人只拿了三等,答卷还没有吴伯通拿出来对比的段落写得好! 经吴伯通这么一指点,他们发现自己也可以朝这些方向努努力。 众生员顿时都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只有那个开口让吴伯通点评的生员脸色一变再变。 别人不知道,他对自己写的答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很明显,吴伯通拿来做对比并且输得很惨的那份答卷就是他的! 本来他听其他人议论文哥儿凭着家世考了上等,心中就很不服气。再听有人惋惜说要不是文哥儿占了个上等名额,他今年说不准就可以去参加乡试了,更是觉得怒从心头起,一时冲动就开口拦下了吴伯通。 没想到光是《四书》题他就输得这么惨。 好在《五经》题文哥儿选的是《春秋》,与他们选的《礼》相差很远,倒是没再直接拿他的答卷出来直接对比了。 “社稷是养”这题属于很容易答出出处、解释义理,却不容易拿到高分的题目。 文哥儿的《五经》题答卷算下来也就那么几百字,吴伯通便起身直接把那份让他大为欣赏的卷子给众人诵念了一遍,好叫他们直观地感受一下文哥儿这题答得有多好。 吴伯通全文朗读完毕之后,又不疾不徐地进行了好句好段分析,可谓是全方位无死角地肯定了这份答卷的水平,并表示这是一篇很值得学习的范文。 想想人谢迁和王华都是治《礼》的状元,要是人小神童不选《春秋》改选《礼》的话,这次说不准就是小小的《礼》经魁了! 至于后面的论和策,那都是锦上添花的内容而已,吴伯通就没有详细讲解了,只说到时候县学会把答卷张贴出来供所有人借鉴学习。 众人听到这里都心悦诚服了。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 那批跟文哥儿同游过龙泉山寺的县学生员更是与有荣焉,仿佛被夸的人是他们似的,乐得合不拢嘴。 文哥儿也被夸得很开心,不过眼看吴伯通已经走到门口了,他赶紧和其他人说了一声,跑出去追上吴伯通说想听听自己的缺点。 来都来了! 这可是地方教育经验丰富的名师诶! 逮住这位名师使劲薅,不说出十个八个缺点不许走! 吴伯通奇道:“你得了上等还不满意?” 文哥儿认真回道:“我听人说,有人小考轻轻松松能考过去,结果进了乡试考场却考得面如土色。所以就算小考得了上等也不能代表什么!” 按照《科举成式》的规定,光是《四书》义就有三道,《五经》义则有四道。要不怎么一场得考三天?这卷子怎么都得写上一整天才写完! 那难度可不是提学官巡考能比的! 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见文哥儿真心想听听自己的缺点,吴伯通便要他去不远处的石桌边坐下说。 有别的学生想要跟着听,吴伯通也没拦着,只照着文哥儿的请求把自己认为还可以提升一二的地方给指了出来,还推给文哥儿几本可以读一读的书,让他趁着乡试还有四五个月多进行拓展。 文哥儿立刻把书名都记在小本本上,听到其中一本熟悉的书时还颇觉惊喜地对吴伯通道:“不久前有位长辈刚给我送了这本书,我忙着准备这次小考还没来得及看来着。” 吴伯通道:“要是有买不到的书,回头到了杭州可以来找我借。” 浙江考生的乡试都是要去杭州考的。 文哥儿还没去过杭州,闻言立刻应了下来,表示到时候一定去拜访吴伯通。 耽搁了这么久,都快到用午饭的点了,吴伯通被学官们邀去吃饭,这次面评才算是正式散场。 文哥儿也饿了,正考虑中午要去哪儿蹭吃蹭喝,就见旁边有个脸熟的县学生员一脸挣扎地看着自己。 这生员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拦着吴伯通让他点评文哥儿答卷的家伙。 文哥儿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人就不乐意了:“你想做什么?!” 这家伙不会是输不起想动手吧? 新朋友们都很讲义气地把文哥儿拦在身后,不让对方有机会欺负小孩。 那生员见同窗们剑拔弩张的态度,更明白自己刚才的心思明显没瞒过别人。 他在县学人缘并不好,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只觉这些人都是庸人,他没必要和庸人计较。 这会儿知晓自己怀疑错了,人小神童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心里很不好受。 文哥儿见那生员眼底满是挣扎,拉了拉周围几人,挤到他们前头直接与对方对话:“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见文哥儿直直地望过来,那生员终于开口道歉:“我不该怀疑你的等次有问题。” 这话一说出口,他只觉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挪开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有时候承认自己的过错,不仅仅是为了求得对方的原谅,更是为了让自己别逃避犯下的错误、能够问心无愧地继续求学修身。 文哥儿闻言朗然一笑,说道:“这有什么,还得多谢你帮我拦下吴督学,不然我就听不到吴督学这么多指点了。” 换成是他,他也会怀疑的。本来自己学习一直拔尖,突然空降一个据说背景很牛逼的人来参加考试,对方年纪小小就拿了上等,提学官还特意跳过他的卷子不点评,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怀疑的吧? 都是人之常情! 对方瞧见文哥儿的笑脸后愣了愣,有些明白这小孩为什么一回来就交了那么多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状元爹,也不仅仅是他与李东阳他们这些厉害人物往来甚密,而是因为这小孩本来就是个很值得交往的人。 那生员默不作声地走了。 文哥儿也没再就着这事儿说点什么,而是呼朋唤友出去吃了顿好的,才屁颠屁颠回王家老宅报喜去。 提学官巡考完就会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他有资格参加今年乡试了! 文哥儿给王家人讲了这个好消息,又提笔给京师的亲朋好友挨个写了信,便开始了自己愉快的考后放松时光,开开心心地在自己余姚老家到处撒欢,时而去跟新朋友们聚会,时而去他大先生家里蹭吃蹭喝。 全程都没想起他一开始压根没想着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来着。 余姚这边的书信要递到京师还需要些时日,丘濬等人目前只收到文哥儿刚回余姚时报平安的信。 于是最先得知文哥儿拿了上等的居然是朱祐樘。 主要是地方上的锦衣卫把消息往上报的,送到京师的时间比寻常书信快上不少。 杨玺得知详细情况,便把这事儿报给朱祐樘,并且还揣上从余姚县学那边抄来的答卷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他们陛下可是很关心这位小神童的! 这种提学官主持的小型考试本来不值得朱祐樘关注,不过事关小神童应当不太一样才是! 朱祐樘得知此事后果然让杨玺把答卷呈上来给他看看。 过后还把答卷拿去跟朱厚照分享。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拿了上等,那叫一个与有荣焉,高高兴兴地把答卷拿回去,准备好好研究里头写的是啥。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02章 第 302 章 朱厚照打开答卷一读,没怎么看懂。 他跟着文哥儿上了挺久的课,故事听了一箩筐,对于夏商周到秦汉唐的历史都了解了不少,只是四书五经这种东西他还没读过,自然不晓得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拿着卷子问杨夫人她们,杨夫人等人也不敢妄自解释,她们读的书与正经读书人读的书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私底下看过也怕自己教错了。 朱厚照没法子,只能先把答卷放好,翌日一早派人去内阁盯梢。等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阁臣们都下朝了,他才叫人抬着腰舆送他去内阁找人请教。 这是文哥儿教他的,不懂就问! 以前文哥儿就老带他去请教王阁老他们来着! 朱厚照跑到阁老们处理政务的地方,外头往来的小吏忙齐齐向他行礼。 朱厚照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跳下腰舆哒哒哒地往里跑。 等他走进内阁后突然发现王阁老不在里头了,而是多了两个生面孔。 朱厚照眨巴一下眼,往丘濬他们那边瞅了瞅,见丘濬他们也在里头,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丘濬等人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起身要向朱厚照见礼。 首发网址. 朱厚照立刻把离得最近的丘濬拦住,并让其他人也不用行礼。他记得他小先生和丘阁老最要好了,可不能让眼前这小老头儿把礼行完。 没文哥儿指引,朱厚照一时不知该问谁好,便打算一并问了:“孤有问题,想请教诸位!” 丘濬道:“殿下且问。” 朱厚照立刻把自己揣过来的答卷递给丘濬:“孤看不懂,您能给我讲讲吗!” 李东阳好奇地看了眼朱厚照手头那叠答卷,凑过去主动问道:“能分我一份看看吗?” 见朱厚照也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李东阳便给他介绍了一番,说他是文哥儿的三先生,隔壁那个姓谢的就是文哥儿的大先生,还有二先生和四先生不在这儿! 谢·隔壁那个姓谢的·迁:“…………” 没想到他们身在内阁,居然要以文哥儿老师这个身份来自我介绍。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阁老尚书?哪怕朱厚照和文哥儿玩了许多经营游戏和建设游戏,他对很多东西还是没什么概念的。 知晓李东阳和谢迁都是文哥儿的老师,朱厚照顿时就倍感亲切起来! 朱厚照开心地说道:“这是小先生的答卷,孤看不懂,就来请教!” 他对四书五经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小先生写的答卷他就有兴趣了! 丘濬:“……” 谢迁:“……” 李东阳:“……” 那小子的信都没送到京师,怎地太子就拿到答卷了?难道他们陛下还派锦衣卫盯着文哥儿考试? 就算文哥儿正好出生在弘治元年的大年初一,又正好是从小名扬京师的小神童,陛下也没必要这么关注吧! 丘濬总感觉这么发展下去不太对头,日后那小子不会进佞幸传吧? 完了,要发愁的事又多了一件。 丘濬不动声色地把答卷分成四份,大家交换着传看,口中则状似无意地追问:“殿下从哪里拿到的答卷?” 朱厚照道:“父皇给的!” 他还满脸骄傲地给丘濬讲了起来,说文哥儿不仅拿了上等,县学那边还把他的答卷张贴出来当范文!所以这卷子很多人抄着看的! 他小先生,就是厉害! 丘濬听着听着竟也骄傲起来。 没错,就是厉害! 既然连提学官和县学学官们都认可并且张贴出来了,可见文哥儿这次的上等拿得公平公正,没有人能质疑! 等丘濬从这股子莫名骄傲里头回过味来,才发现朱厚照还在等自己讲解。他转过头轻咳一声,才细读起文哥儿的答卷来。 这种科举入门级别的考试自然不会出什么难题怪题,丘濬轻轻松松地把《四书》义给朱厚照讲了一遍,讲解内容可谓是旁征博引、无所不包! 朱厚照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丘濬。 有听没有懂。 丘濬:“…………” 一老一小对视良久,丘濬只能说道:“让李学士给你讲讲。” 李东阳本来在旁边听得直乐,只觉丘濬把给文哥儿讲解那一套搬到太子面前来了。 可不是每个小孩都能像文哥儿那样有耐心听的,而且即使他们有耐心听,肯定也听不懂啊! 没想到乐着乐着,丘濬居然把讲解的事推给他。 李东阳只能把大家趁着丘濬引经据典的功夫已经传看完的其他答卷收拢到一起,从《春秋》义给朱厚照讲起。 看到“社稷是养”这道题,李东阳瞥了眼才五岁大的朱厚照,有点犯难了。 光是这国君看上大臣妻子这件事就不太好讲啊! 文哥儿这小子明明把《五经》都学了,怎么偏偏就选了《春秋》! 谁不知道春秋时期什么都混乱得很,孔圣人都痛心疾首地说那时候礼崩乐坏! 想想文哥儿都给太子讲过秦晋之好(《嫁给前夫他叔》)之类的,李东阳便也没有犹豫太久,给朱厚照讲了齐庄公被崔武子杀死的故事。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去别人家里找别人的妻子玩耍是这么严重的事,严重到要被杀死! 国君都逃不了! 而且这事儿死了也没人帮忙说话,连作为他大臣的晏子都说他不是为社稷而死,臣子不必追随他! 朱厚照绷起小脸听得分外认真,末了还给李东阳说起自己的听后感:君主要有君主的样子,绝对不能去找别人妻子玩耍! 李东阳:“…………” 行吧,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 朱厚照听李东阳把不算太长的几篇文章都给他讲了一遍,便没再妨碍李东阳他们办公,心满意足地揣上答卷回去了。 李东阳和谢迁瞅着他那溜溜达达往外走的小身板儿,莫名感觉特别熟悉。 文哥儿才教了太子不到两年,太子竟就跟他这位小先生这么相像了吗?! 内阁到底是要帮皇帝处理政务的要紧部门,太子离开后李东阳他们也没有闲聊,而是各自处理手头的活儿。 丘濬他们几个年纪都不小了,精力实在有限,李东阳和谢迁两个后面进来的主动接手了不少繁杂工作,该干的全都干,不该抢的绝对不抢,可以说是相当尊重前辈了。 下午李东阳回翰林院例行给庶吉士们讲课时,顺便溜达去找王华聊天,给他说起文哥儿拿了上等的好消息。 太子亲口说的,这事儿保真! 王华:“…………” 所以太子为什么比他这个当爹的早知道考试结果?! 对此,李东阳也只能表示自己也不知晓,要怪只能怪他这个儿子生得太巧,早早就入了他们陛下的眼。 从他们陛下有意把他推到弘治一朝的神童代表开始,这孩子可能就已经不单是属于他们王家了! 得亏这小子不管是性情还是天分都是受得住这种另眼相待的。 李东阳时常为文哥儿这日渐高涨的神童名气添柴加火,对文哥儿的情况也是最了解的。他拍拍王华的肩膀说道:“你不用太担心,他这年纪即使受些挫折也不打紧。” 像接下来的乡试,谁会觉得八岁的考生真的能考过去?他能进考场已经很了不得了,考没考中都算是一桩奇事。 至于《八岁解元诗》什么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罢了。 哪个老师不想学生考状元? 天底下能考状元的学生又有几个? 王华能说什么,只能叹着气说道:“你以后少把他架在火上烤。” 李东阳哈哈一笑:“不烤他一烤,怎么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你看他这次不就在那吴石谷手底下拿了上等吗?众所周知,这吴石谷对学生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没真才实学的生员他都直接给撵回家去的!” 官学虽然有一套相当完整的考核体系,但是大多数学官下手都很仁慈,只要你考上了基本就能在官学里头混日子。混得久了说不准还能看在他们是老生的份上往上推举! 这种到处讲人情、到处讲面子的情况下,很少学官会做出把生员直接撵出官学的决定,这一条例几乎形同虚设。 所以吴伯通当初把人罢出官学后才会引得那些生员群情激奋,齐齐堵着御史要求重考。 文哥儿第一次正式参加考试就碰上这样一位提学官,也算是对他才学的一种验证:连要求这么高、处事这么铁面无私的提学官都给他评了个上等,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当老师的瞎吹了! 王华知道李东阳说得有道理,可心里头还是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是因为文哥儿真的考过了,担忧是想到文哥儿接下来可能真的会被安排去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才八岁的小孩儿,谁能放心他进考场啊! 偏偏人还不在身边,想拦拦不住,想帮忙也帮不上,可真是太愁人了。 王华思来想去,也只能回家给家中兄弟写了封信,列好乡试采购清单、乡试注意事项让他们帮忙筹备,免得他一个小孩子想不周全。 等到京师这边的书信送到余姚时,龙泉山寺都把鬼屋都布置好了。 当然,鬼屋这种名字是不可能用的。龙泉山寺为它拟名为“苦乐寮”,取的是《地藏经》中所说的佛祖来到世间的重要任务之一:让芸芸众生“知苦乐法”。 看看这一劫,苦不苦! 你成功渡了这一劫,精神肯定得到了磨砺,欢迎下次再来渡劫啊! 看看菩萨降世,每一世界化身百千万亿身,每一身度百千万亿人!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你也可以到苦乐寮来,身临其境地体验一下人生百态、善恶得失! 文哥儿自然成为了第一批受邀入住苦乐寮的人。 文哥儿:? 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出主意,你们却邀我夜宿鬼屋,你们礼貌吗? 说是这么说,文哥儿还是很想去耍一耍的。 正好钱福在杭州浪够了,回了余姚,文哥儿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钱福好奇地拿过邀请帖瞅了瞅,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是没玩过的新鲜玩法,他便兴致勃勃地与文哥儿前往龙泉山寺凑热闹。 抵达以后文哥儿才发现这苦乐寮外居然挂了张洋洋洒洒近百字的广告布幌,介绍说这是他们余姚状元王华少年时读书之处,重点突出王状元处变不惊、神鬼无惧的高大形象! 至于文哥儿这个提主意的人,也在文末出现了,说是王状元之子与主持谈经论佛到半夜,决定在状元读书处设一苦乐寮,广邀各地学子前来体验! 由于才刚新开张,所以玩法还是挺简单的。 无非是让参与者在苦乐寮各个房间寻找出寮线索,通过集体开动脑筋的多人解密游戏揭秘背后的故事! 而且! 要是愿意在龙泉山寺过夜,可以拥有氛围更佳的体验! 只是胆子小的可能会被吓得连夜逃回家就是了。 不管你是啥时候走的,住宿费恕不退还。 文哥儿把他大先生家的谢丕也邀来玩耍。 谢丕比文哥儿大六岁,长相集他爹娘的优点于一身,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一瞧就很有状元家孩子的模样。 他平日里很守规矩,不怎么出门玩耍,不过谢迁曾在信中嘱咐他多多看照文哥儿,他便应下了文哥儿的邀约。 除了他们三人以外来的还有三个县学生员,都是文哥儿在这边认识的新朋友。 他们这批人是来试玩的,寺僧没收他们的钱,只让他们先进去玩玩,要是觉得有意思可以留下来过夜,夜里那场保准更刺激! 要是玩过以后提点意见或者带新朋友来玩就更好了。 文哥儿一行人被引入一处僧房内,门就被人从外头锁上了,僧房门窗紧闭,还有用旧席子挡了光线,光线比正常屋舍要暗上不少。 氛围非常到位! 这玩法虽然是文哥儿给龙泉山寺讲的,不过他没参与具体的关卡设计,所以玩起来还是很带劲的。 翻箱倒柜找线索这种事,玩起来特别有意思! 谢丕他们头一次体验这种玩法,感觉就更新鲜了,几个人分头翻找着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找到以后又集思广益解谜语、猜密码、拼拼图,了解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故事,借此获取前往下一个关卡的钥匙。 钱福几人也只是玩过以后才发现,每个房间展示的都只是故事的一面。 他们解密过程中通过几个不同的人的视角去了解了整个事件,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往往他们在上一个关卡痛骂故事里的某人,到了下一个关卡又觉得其情可悯。 不愧是苦乐寮啊! 众人都决定在龙泉山寺吃个饭,再好好探索一下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夜里就是从里到外都黑黢黢的了,他们只有一盏灯笼可以照明,所以最好便是集体行动。 ……很快地,他们陆续遭到了集体惊吓。 比如白天打开时好好的抽屉,夜里打开时却多了些可怕的道具;比如白天找起来没啥问题的床底,夜里一看有双眼睛在里头和你对视…… 连在场之中阅历最广的钱福都没能幸免,好几次吓得差点踉跄几步摔个一点都不帅气的屁墩。 确实氛围很足就是了。 一行人相扶着去隔壁客院歇息时脸都是白的,腿都是软的,无一幸免! 不过怕过以后又觉得挺好玩的,至少谢丕他们已经决定明儿跟寺里约个日子,到时候带别的朋友过来体验一下。 不能让他们一个人受惊吓! 钱福就更不含糊了,直接写了篇游玩体验送给龙泉山寺,感慨说自己虽然也侥幸考了个状元,却没有王华那样处变不惊的好定力!不知世间有几人能做到王状元那样的程度? 那文章写得极为勾人,简直是谁看了都想马上过来和王华比比胆识。 只要龙泉山寺能想办法传扬出去,不愁没人过来玩! 这文章传出去很难吗? 一点都不难! 当文哥儿在家里读京师来信的时候,他爹余姚第一大胆的事儿已经随着钱福的文章传遍了全县,并且还有迅速向周边府县传扬的趋势。 王状元,胆子大! 钱状元自认比不过他! 两个状元去过的地方,他们也要去!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把亲爹坑成了王大胆,拆开朱厚照他们的信件读了起来。 一读之下,他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只猪猪,为什么在信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日后绝对不去找别人老婆玩耍?! 等文哥儿把整封信读完了,才知晓这小子是知道“晏子不死君难”的故事后有感而发。 想来是李东阳他们不知道怎么给个小娃娃解释“庄公通焉”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其辞地带过。 经过朱五岁那颗小小的龙脑壳一理解,自然就是“绝对不能找别人老婆玩耍”。 ……也没啥大问题,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觉悟挺好的。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03章 第 303 章 即使远在江南,京师的猪崽依然长势颇佳,文哥儿这个曾经的养猪人倍感欣慰。 多立点乱七八糟的誓言好啊! 他先把这些书信收集起来,将来要是这只猪崽胡搞瞎搞,他就拿出来质问这小子是不是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能言敢谏铁面御史,说的就是他王小文没错了! 亲朋好友知晓他拿了上等,都挺高兴的,纷纷来信祝贺他。 唯有李东阳给他透露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说是有天听到他大先生和他爹商量,要是他乡试没过,就动用他爹书,他们这些老师还是不如正经官学教育好啊!要是过了乡试没过会试,那就更妙了,按照惯例啊,落第举人可以直接安排进国子监,根本不用浪费名额! 反正呢,只要没有考上进士,他都进定国子监啦。 记得有的人小时候说坚决不去国子监,国子监的饭菜不好吃,还不允许学生说难吃,说难吃要挨打! 唉,没想到他那会儿信誓旦旦说不要去,兜兜转转还是可能进国子监去啊! 文哥儿:?????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他不是去进考场攒攒考试经验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考不中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啊?! 文哥儿把李东阳的信重看了一遍,对他大先生可谓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他见过好多次豆豆挨打的惨痛场面),只能愤愤地埋怨起他爹来。 有人要迫害自己儿子,他这个当爹的不拦着就算了,居然还那么赞同! 什么样的父母能忍心把八岁的儿子送到全日制寄宿学校哟! 那么多拿到入监读书名额的生员都选择依亲读书呢! 太残忍,太无情,太不讲父子情义了! 文哥儿提起笔就把钱福那篇堪称绝妙广告的文章抄了下来,告诉李东阳说他爹如今已经是余姚第一大胆。 他爹的王大胆之名,将来必将名扬整个江南,乃至于全大明! 不用谢,这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应该做的! 文哥儿奋笔疾书,给京师的亲朋好友都回了信,才想起自己从考后玩到现在,已经浪了大半个月了。 一想到自己这次乡试没考好就要去国子监读书,文哥儿就担心得不得了。他唉声叹气地找上钱福,表示自己终于想起接下来可能还有几场试要考了。 钱福已经趁着文哥儿考试期间在浙江这边玩了一圈,闻言笑道:“收拾收拾,我们出发去匏庵先生那边。” 钱福从来都不是严师,文哥儿想去玩他从来不会往回拉,不学便不学,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文哥儿既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准考生,钱福便也不介意再给他特训两三个月。 要论备考还是吴宽那边适合。 余姚这边不仅少了吴宽这位状元老师,还多了许多不必要的交游。 比如族中长辈来了,你个小辈不能不见吧?你要是不客客气气迎来送往,小心别人说你不敬尊长! 吴宽那边便不同了,吴宽如今居家守制,等闲人不好登门烦扰,往来的俱是吴中饱学之士,文哥儿碰上了说不准还能讨教几句。 没看见文徵明都待在东庄跟随吴宽习文吗? 文哥儿一听要回东庄那边去,立刻积极地行动起来,一边让金生去收拾,一边去跟家中的叔伯兄弟们辞行。 算算日子,东庄的樱桃该结果了,他得去那边守着等着摘第一把红果子! 王家人虽是舍不得,却也知道文哥儿正是备考的关键阶段,家中又没什么人帮得上忙,便帮着收拾了不少东西送文哥儿登船。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说道:“七月底还会回来的!” 到那时候他就该跟拿了上等的县学生员一同前往杭州考试了。 从余姚到长洲那边要走遥遥两百多里水路,一路上钱福便又开始给文哥儿来回出题,好让他在路上先重温重温曾经的备考时光。 他也不是单方面为难文哥儿,同样欢迎文哥儿出题考他。 两人很快回到了参加岁试前的备考状态,连一起撒尿的当口都要抓紧机会来道题。 路上有不认得的读书人听了半程,也想加入他们出题破题活动,钱福便又倚在边上喝酒,让文哥儿和对方相互考校去。 客船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抵达苏州,钱福喊了艘小船送文哥儿他们去东庄,自己又拍拍屁股到城里浪去了。 文哥儿与金生一同回到东庄,文徵明听到消息便带了仆从出来帮忙搬行礼。 文徵明见了文哥儿,感慨地说道:“听说你可是得了头名。” 文哥儿道:“只是得了上等,不知晓是不是头名。” 文徵明道:“你们县里有学官给匏庵先生写信了,你本来就是头名。” 要论谁最清楚排名的规则,那肯定是学官们无疑了!知晓文哥儿是吴宽的学生,自然会有认识的人把消息递给吴宽。 文哥儿听后挺高兴的,不过既然都已经考完了,他也没太在意,而是跟文徵明埋怨了一路,说起他大先生和他爹不干人事的可恶行径。 他,王小文,才八岁! 为什么要他承受这样的事! 凭什么让他去国子监念书! 真是太过分了! 文徵明知晓他是最不喜欢拘束的,便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你好好考,能考中进士就不用去了。” 文哥儿道:“进士真有那么好考,还要寒窗苦读做什么?” 文徵明道:“我们一起准备。” 文哥儿一想到有人陪自己一起辛苦,顿时就觉得不是那么累了。 他跟文徵明一起去拜见完吴宽,听吴宽让他先歇一天再开始读书,马上撒丫子跑去看樱桃结的果子多大了。 眼瞅着那一颗颗青湛湛的樱桃已经长得挺大了,文哥儿分外期待它们熟透的那天,决定每天一早过来这边遛弯散步,争取不错过今年夏天的第一口樱桃。 樱桃熟后还有桃子和李子! 这就是弄一个大庄子的好处了,不仅麦子稻谷能自产自用,还能种上许许多多果树,什么果子都是现摘现吃、新鲜水灵! 庄子北边甚至还种着一池子荷花,文哥儿觉得等到考完乡试后还能吃一顿莲藕! 文哥儿在东庄里头遛弯一圈,整个人都舒服了,心里头的感想是“这也能吃那也能吃”“这也想吃那也想吃”。 文哥儿还跑回去跟吴宽讲,等他日后致仕归家,也要搞一个这样的庄子,什么好吃种什么! 吴宽瞧见他这活泼劲头,有点想不出他真要中了进士该是什么光景。 官场之中你若做什么事都循规蹈矩,自是不得自由;你若不愿遵守墨守成规的规则,同样也是寸步难行。一旦入了官场,便不看你年龄几何,只看你能耐有多大、人脉有多广。 吴宽笑道:“你若高中了,便得等七十才能致仕,如今考虑这事儿未免太早了些。” 文哥儿道:“前些年吏部不是说只要自愿告退,不分年岁都能致仕吗?” 钱福就是钻了这个条例的空子,三十来岁就上书请辞回老家逍遥自在去了! 吴宽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哥儿一眼,才说道:“若是朝廷不愿意放人,就得跟王阁老那样干到八十岁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道:“我听说王阁老在成化年间曾经致仕过一次。” 这属于新皇上岗后的退休返聘,不作数! 吴宽道:“丘阁老也七十有五了吧?” 文哥儿:“…………” 可恶! 那是老丘的个人追求,也不作数! 他王小文一定早早退休,回老家搞个大庄子! 考虑到文哥儿还在备考,吴宽便也没有跟他讲太多官场中的种种桎梏,只给他安排了和文徵明一样的功课,让他明日一早拿来给他点评。 文哥儿又开始老老实实地备考。 张灵他们不时打包各种好吃的好喝的来看望他这个八岁准考生,只不过仍是轮流给他出题,答对了才许他吃上一口! 文哥儿愤愤不平:“为什么师兄不用答题!” 文徵明今年也要参加乡试来着! 文徵明闻言愣了愣,慢腾腾地说道:“我,我不吃也可以。” 张灵朝文哥儿耸耸肩,意思是“看到了吧因为他没你这么想吃”。 文哥儿没法子,只得每天把自己淹没在题山题海里。 老觉得自己快把市面上能看见的题都刷完了。 题海战术,源远流长! 文哥儿这边在江南两状元以及吴中诸才子的包围下再次进入了紧张的备考冲刺阶段,京师那边才在不久之后收到了文哥儿从余姚老家寄回去的最后一封信。 写给其他人的都是自己在余姚玩耍大半个月的见闻,顺便告诉他们自己要回东庄专心备考,接下来可能不会这么频繁地写信回京了。 唯独单独回给李东阳的那封信分外厚实。 李东阳拿到后觉得有点稀奇,对负责帮忙转送这些信件的王华说道:“你没偷看一下你儿子给我们写的信?” 王华无奈地道:“我是那种人吗?!” 李东阳哈哈一笑:“你确实不是。” 王华这个当爹的就是太讲道理了,所以养出来的儿子才一个比一个能作妖。 见王华似乎对文哥儿的来信挺好奇,李东阳也没藏着掖着,当场就拆开信读了起来,准备瞅瞅为啥文哥儿这次给他的信分外厚实。 读着读着,李东阳顿时乐了。 他瞅了眼王华,一脸的欲言又止。 王华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难道那小子又干了啥事没跟他说,只跟李东阳说了? 李东阳见王华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拍拍王华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当爹的,不容易啊。” 谁会想到,他只是在祝贺那小子拿了上等的信里稍微挑拨几句,那小子就磨刀霍霍向亲爹。 倒是谢迁这个提议者,文哥儿什么都没敢干。 小孩子其实很懂趋利避害的,你不对他凶点,他就不怕你! 王华见李东阳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那股子不妙的预感更浓了。 他顾不上当什么尊重孩子的好家长了,讨过李东阳脸越黑。 这小子去龙泉山寺玩就算了,去打听他少年时的事做什么?! 打听就打听吧,你居然还用那段往事衍生出一门新生意来?! 给龙泉山寺出主意也就算了,可你把这些事到处嚷嚷,还力邀钱福去玩耍写文章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做王大胆之名必将传遍大江南北?! 王华气都有点喘不匀了。 想他以前也是个声誉极佳的状元郎,归家时走到哪都颇受尊敬,现在这“余姚第一大胆”是什么玩意?! 李东阳见王华脸色变来变去,很是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劝道:“孩子还小……”,. 第304章 第 304 章 备考终究是苦闷的,文哥儿特意找匠人帮他搞了套写生装备,写功课写烦了就扛着画板到外头对着东庄的枇杷樱桃来来回回地写生! 有次周臣过来拜会吴宽,正好瞧见文哥儿把纸夹在画板上挥毫作画,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便驻足站在旁边看着文哥儿作画。 末了周臣对着那画架画板研究了半天,觉得这样作画挺方便,尤其是对他这种喜欢在市井之中走走画画的人来说更是用处不小。 文哥儿对周臣画的乞儿图印象特别深刻,见周臣对这画板画架感兴趣,大方地和他分享这些常见的写生工具。 周臣便依葫芦画瓢地请人给自己也弄了一套,还跟文哥儿约好日后一起到外头写生去。 文哥儿欣然答应。 夏初,东庄的枇杷熟得比樱桃要早一些,就是那几株枇杷树又高又直,枝节还少,瞧着不太好爬。 文哥儿没能练就他哥那种借力蹬高的好本事,只能跟人讨来梯子让金生在底下扶着爬上去摘黄澄澄的枇杷。 生而为人,应该懂得使用工具! 文哥儿兴冲冲地把熟透的枇杷都摘了下来,开开心心捧去给吴宽、钱福他们献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家种的。 等到樱桃熟了,天气也热了起来,文哥儿学着旁人把樱桃放到井底浸得凉冰冰的再扯着麻绳拉上来,吃起来格外鲜甜解暑! 因着东庄几乎是日日都不同的,文哥儿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连埋首肝题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文徵明天天跟文哥儿一起出题破题,只觉自己接触的考题和写的应试文章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多。 祝允明这次也是想下场的,只不过他已经是举人了,往后不必再参加乡试,可以直接参加明年的会试。 所以他只偶尔过来看看文哥儿两人的备考情况,得空了才参与一下他们的破题活动。 只要有人陪着,文哥儿干什么都不觉得乏味。 江南的习习凉风伴着他度过暑热的夏日。 过了七月中旬,庄上的老农就热情地问文哥儿要不要跟他们去看看水里头的鸡头米能吃了没。 文哥儿对没吃过的东西都十分好奇,还兴冲冲地跟着人去采菱角、剥鸡头米,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大考在即的紧张! 钱福就抱着他的酒壶倚在船头,时而喝一口酒,时而瞅一眼文哥儿那副“这我没吃过”“那我也没吃过”的没见识模样,瞧着很是悠哉。 等回到岸上以后,文哥儿终于吃上一碗又甜又糯的鸡头米糖水,尝到了独属于江南水乡的秋天味道。 文哥儿本来挺开心的,结果钱福吃了口他辛辛苦苦剥出来的鸡头米,竟在边上慢悠悠地道:“多吃点,回头你考上进士,可就至少有六年吃不上这东西了。” 要知道当了官至少得干六年,才能回老家省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大明这路况,一来一回省个亲怎么都得几个月吧?你当官的天天想着回老家,谁来给朝廷干活? 所以吧,你至少得兢兢业业干个六年,才有资格上书请求回老家看一看。 像刘存业那种才入翰林院没多久就请求回家侍奉母亲的终归是少数。 文哥儿:????? 吃好吃的就吃好吃的,说什么接下来几年很难再吃上!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道:“我不仅现在吃到了,以后肯定还能来吃,已经比很多人好运了!多少人一辈子兴许只能来一趟苏州,而且来了还不一定能碰上这样好的秋天。我听人说,今年的鸡头米长得特别好!” 一定是这些鸡头米知道他要来,努力把自己长得圆圆白白,好叫他能吃个尽兴! 钱福笑道:“你想得开就好,别到时候天天给我写信说什么‘久在樊笼中,不得返自然’。”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说道:“世上没有笼子能关住我!” 钱福便让他收拾收拾,回余姚跟同县考生一起着手走乡试的诸多程序。 他们还要去杭州考试来着,所以得早早过去杭州找好落脚点,再揣着自己准备好的试卷去浙江布政司印卷。 就是在自己准备的空白卷子侧边盖个印,再在卷尾盖上印卷官的章,以表明这些答卷是经过官方检查合格的。 没章子的纸张一律不许带进考场。 考生每场进场时可以带草稿纸十二幅、正卷十二幅,乡试一共要考三场,所以光是要带去布政司的卷子就有整整六卷。 有金生帮忙跑腿和整理,文哥儿倒是不用为这些琐事操心。 一行人收拾好行囊,齐齐辞别家人结伴前往杭州。路上文哥儿大方地出借钱福这个状元郎,让自己的同科考生们可以沾沾文气抱抱佛脚。 —路无事,众人顺利抵达杭州。 有熟悉杭州城的考生领着他们在杭州贡院附近落脚,占好房间后一行人结伴去贡院那边溜了个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这新建的贡院来。 说是上回乡试考棚被水淹了,有好几百人愣是没考成,今年才新修了这么个像模像样的贡院,他们这些考生再也不用担心日晒雨淋了! 听说是京师那位丘阁老提的建议,丘阁老真是一位关心后辈的好人呐! 文哥儿竖起耳朵听大伙夸老丘,心里比自己挨夸还高兴。 怪不得这事儿这么耳熟,他哥乡试那会儿浙江这边正好水淹考场,他爹还跟他提了一嘴来着。 幸好那会儿他哥是在国子监考的试,不然就要淋雨了! 文哥儿当时也是知道朝廷决定修贡院的,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直接受益者。比起下大雨时能在积水里飘起来的席棚,新修的贡院怎么都更舒服一点! 经过钱福这个科场前辈一介绍,文哥儿才知晓考场之中虽然提供饮食,却只提供考试当天的午饭,其余几餐是要自备的,所以自己还是要带点糕饼和熟食以备不时之需。 算下来也不是很辛苦。 只是随着考生陆续增多,搜检耗时十分漫长,乡试进场时间已经从最初的黎明改到凌晨——乃至于考前前一天傍晚,因此考生们考前一天必须得养精蓄锐才行! 文哥儿把考试注意事项都了解清楚了,便跟着同科考生们一同去印卷。 路上他们才听说今年还有一大变故,说是各道的主考官都由京官负责,不知来浙江当主考的到底是谁。 文哥儿近几个月专心备考,和京师通信的次数不多,竟是不知晓这个消息。 众人见文哥儿一脸茫然,同样不知道考官是谁,只能感慨文哥儿诸位师长都是公正严明之人,竟是连文哥儿这边都不露口风。 文哥儿觉得这事儿也不甚要紧,他平日里与人为善,来的总不会是他的仇人吧?! 这么一想,文哥儿也就不纠结了,专心待在住处抱最后几天的佛脚。 待到考前几天,钱福出去浪完回来,神色却是有些凝重。他坐在那儿喝一口酒,瞅文哥儿两眼;喝一口酒,又瞅文哥儿两眼。 文哥儿看不下书了,搁下手头的书挪过去问他:“怎么啦?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钱福一脸复杂地说出自己打听来的最新消息:今年负责主持浙江乡试的主考官已经到杭州了,马上就要进考场去。 文哥儿道:“到了就到了,有啥不对吗?” 都快开考了,考官还没到杭州才奇怪吧? 钱福道:“来的是杨碧川。” 文哥儿:“……………” 两人四目相对。 文哥儿一下子想起钱福和这位杨碧川的矛盾。 就是钱福喝了点小酒,闲着没事嘴了人杨碧川一句,说人家整天把亲哥挂在嘴边蹭他哥的名人光环,狠狠得罪了这位翰林院前辈。 有这样的矛盾在,钱福本身又是放荡不羁的家伙,杨碧川自然觉得他浑身上下没一处顺眼。 甚至直接去内阁拍桌子说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翰林院。 这仇怨,看起来似乎不小啊! 钱福叹了口气,对文哥儿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他留在东庄帮文哥儿备考这么几个月,说不准反而成了文哥儿科举路上的阻碍。 虽说乡试的卷子是要糊名誊录的,可那杨碧川对他深恶痛绝,若是文哥儿行文间带出点他教导的痕迹来,说不准就把文哥儿给揪出来了,直接把文哥儿给黜落了。 即便侥幸没黜落,等到核对考生姓名评等次时那杨碧川也不会给文哥儿好名次。 要说钱福自己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那肯定是不在意的,他从来不在乎得罪了多少人。 可现在文哥儿可能被自己连累,钱福就有点过意不去了,毕竟这小孩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们有好几年的深厚交情来着。 要不是真心把文哥儿当朋友看待,他也不会特意到东庄帮文哥儿备考了。 现在说不准是弄巧成拙了。 文哥儿与杨碧川不算太熟,只知这人曾是浙江解元,后来还考了个榜眼,且他们家兄弟几个皆是进士出身,有“一门五进士”的美誉。 是个挺厉害的人来着! 文哥儿道:“派京官来监考不用回避籍贯所在地的吗?” 杨碧川一个浙江解元回浙江监考,不像样! 钱福道:“那王守溪是南直隶考出去的,上回不也回南直隶当主考官吗?正好趁这机会回乡会会亲友。” 任地倒是要回避,从前的主考官一般都从其他地方调过来,明显是不想让本地官员掌控朝廷的人才选拔。 只不过这种回避的效果非常有限。 因为以前各道的主考官职位都不高,甚至连没官职在身的名儒都会被请过来当考官,对考场的掌控非常有限,经常会被外帘负责誊录、弥封等环节的本地官员影响评卷结果。 官比你大无数级的人要参与评卷,你敢反对吗? 你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这也是朝廷现在改成直接委派京官当乡试主考官的原因。 没想到这个改革也叫他们这届考生给碰上了。 文哥儿和钱福讨论了一会杨碧川的事,也没太影响考前的心态。 不就是碰上个和钱福有仇的考官嘛,正好可以让他试试自己的真实水平。 真要没考上,问题也不大,不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吗?虽说他对饭不好吃这点有点接受不来,但也不是不乐意去读书的。 读书代表什么,代表着能有很多同窗,交很多朋友! 文哥儿可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绝不可能因为这次来的考官跟钱福不对付就不开心。 别人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却因为这种根本预料不到的事儿心生埋怨,往后谁还愿意跟你当朋友? 见钱福比自己还发愁,文哥儿笑眯眯地道:“要是我这次没考上举人,就跟丘阁老他们说是因为考官和你有仇!” 钱福:“.........” 钱福骂道:“滚滚滚!进了考场就靠你自己发挥了,考没考过都和我没关系!”,. 第305章 第 305 章 既然文哥儿没太在意,钱福便也不琢磨这事儿了,继续在外头瞎浪,由着文哥儿跟他那些个同科考生等待开考去。 八月初八,浙江贡院外头就已经人头攒动。 贡院之内,主考官杨碧川也正领着一群早早关进考场里头的同考官巡视考场。 同考官都是从外省调过来的,既没有本地官员也没有本地人,他们需要协助杨碧川监考并在考后分房阅卷,把自己认为答得好的卷子写多几句批语好推荐给主考官。 虽说监考乡试并不轻松,大家还是挺积极的,毕竟将来参与浙江乡试也算是自己履历上很不错的一笔。 要是眼光独到地挑中个奇才,对方还像谢迁他们那样步步高升、位列宰辅,这无疑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好交情啊! 你遇上当初慧眼识珠把你从万千考生之中跳出来的人,不说恭恭敬敬喊声“恩师”,关照一一总是要的吧? 所以这次随同杨碧川主持浙江乡试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把自己看好的卷子可着劲吹嘘一番。 不吹个一两百字绝不停笔! 君不见,刚入内阁的李东阳李阁老就是见一个好苗子就吹一句“实乃状元之才”。 远的有吴宽吴状元,近的有钱福钱状元,那都是他在考前夸捧过的,后来都与他交情很不错。 首发网址.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不都把李阁老抬进内阁里去了吗? 至于那些没吹中的,只能怪他们自己不争气没考上状元,怎么能怪李阁老瞎吹?! 听闻这次李阁老的学生来应乡试,才八岁就下场考试,简直闻所未闻! 也不知文章写成什么样。 听说浙江提学官吴伯通对他赞不绝口,给他小考答卷评了个上等。既然吴伯通这么刚正不阿的人都起了头,他们要是碰上了那小神童的卷子…… 众人心思都活泛起来,唯有杨碧川在张贴出来的号舍表前驻足,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身上。 在考前两天,考场这边就把号舍座次张贴出来,并在对应号舍的桌板上同样贴好考生姓名。 也就是说,考生们的号舍现在已经安排停妥了。 杨碧川在看文哥儿的号舍位置,文哥儿的运气还不错,分在了中中间间的号舍,不靠前也不靠后,不是臭号也不是小号。 出发之前,谢迁曾私底下找杨碧川聊了聊,说是文哥儿还小,托他每场过去瞧上一眼,要是坚持不住就让他别考了。 王家已经一门两进士了,目前也不缺这么个进士,不过是让他下场攒攒经验。 至于号舍安排、监考阅卷之类的,不必特意关照,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而且最好一切从严,千万别叫他觉得科举很简单、官场很好进。 论年纪,杨碧川要比谢迁大十几岁,可谢迁一十出头就得了状元,论登第早晚他要比谢迁晚三年,谢迁如今不管是官职还是资历都称得上是他的前辈了。 人谢迁一个入了内阁的宰辅亲自找你聊天,又是和你谈“大家都是浙江人”,又是和你说“咱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所求的不过是让你每场看一眼他学生能不能坚持考完,再公平公正地阅卷评卷,你难道还要推诿吗? 推也推不了啊。 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杨碧川忍不住绷着一张脸在目前还空荡荡的贡院之中踱步,寻找文哥儿所在的号舍。 对于主考官来说,本来就有时不时巡逻考场、关注考生情况的责任,便是谢迁不提出来,他们看到考生支撑不住也是要让人把他扶出贡院的。 除非考生坚决表示自己死也要死在考场上,不然谁会让他们坚持带病考试? 唯一棘手的是后头的阅卷问题,那小子当初钱福他们那批庶吉士去内阁那边参加散馆阁试,结果还得了个中上。 这乡试要是发挥正常,他难道要成为大明第一个录取八岁举人的主考官吗? 想到这个,杨碧川就开始头疼起来。 再想想文哥儿和钱福玩得很好,据说钱福这几个月还特意过来陪着他备考,杨碧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好好的小神童跟谁玩不好,非要跟钱福那家伙玩一块?不知道钱福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厮混吗?不知道圣上对钱福的请辞很不满吗? 要不是文哥儿年纪实在太小了,没法跟着钱福沉迷酒色,怕都要被巡按御史记上一笔、落个品行不端的评价了。 这小子也就仗着能把三位阁老家当自己家乱跑,又与东宫有两年的“师生”缘分,才什么事都敢干、什么朋友都敢交! 杨碧川在心里思来想去、衡量来衡量去,最后发现自己考虑再多也只有公平公正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要是敢为了奉承上头给那小子过高的名次,底下的考生们会骂到他遗臭万年。 那小子才八岁啊,一旦被录取会多少双眼睛盯着看? 他要是给那小子过低的名次博个好名声也不成,上头的几位阁老(乃至于东宫太子)怕是都会找他兴师问罪。 吴伯通远在浙江不清楚,他在京师可是知道文哥儿离京那天太子可是亲自出宫送他登船! 本来他前些年就曾被撵到南京坐冷板凳,回到京师这几年都还没把现在的位置焐热呢,一口气得罪那么多人那不是想不开吗? 徇私绝对不行,打压也绝对不行。 不管怎么琢磨,他这次当主考官都只有刚正不阿一条路可以走了! 甚至还得盯着底下的人让他们绝对不能搞小动作。 这届乡试你们还敢搞东搞西,不要命了吗? 你们知不知道上上下下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 这次的主考官,不好当啊! 怪不得大方地送他一次回乡省亲机会! 一干同考官看着杨碧川眼神沉凝地扫视着那一排排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的号舍,只觉京官不愧是京官,气势就是不一般。 这可能就是京师那边决定直接给各省委派主考官的原因吗? 这次他们终于不用担心被地方官员分走阅卷权了! 在这种阴差阳错的误会之下,同考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万事俱备,就等着这批浙江士子考完了! 主考官确认贡院内没有问题,贡院前便开始入场搜身。 这搜身也是各地不大相同,有的地方要求脱得光溜溜,一件衣物都不许留;有的地方则是把通身上下搜检一遍即可,给读书人留了点颜面。 过去就曾有名儒前来应试,结果发现要赤条条地被两名皂吏或军士轮流搜检,当即愤然离场,再也不参加科举。 江南一带文风极盛,且向来追求文人风雅,近年来经过士子们的极力抗争,到底是让他们把衣服给穿上了,可以体体面面地走进考场。 若是能考中举人后去参加会试,也是不用脱得赤条条的,因为当年□□有令说“既然都已经是经过重重考验的举人了,就不必当成贼盗来提防”。 反正,能通过乡试考上举人,你基本就是个体面人了!! 一千多人的搜检工作并不快,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文哥儿积极地跟同乡们混在队列之中,等着前头喊自己的名字。 他年纪太小,金生站在他旁边先帮他提着沉沉的考篮,怕他把自己给累着了。 唯有最重要的、装着答卷的青布袋挂在他脖子上。 全场就他这么一个八岁考生,周围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到了他身上,还有些人直接上前跟他互通姓名表露结交之意。 甭管文哥儿这科能不能考上,八岁就敢下场考试已经足以叫人记住他了! 别家的小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这可真是不能想也不能比啊! 文哥儿素来喜欢交朋友,对于主动上前来结交的考生他都友善以待。 随着点到名的考生一个个入场,考场外的人终于陆陆续续减少。 文哥儿等了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名字,接过金生手里的考篮让他先回去歇着,等他考完一场再来接他就成。 金生“嗯”地一声应了下来,实际上却打算在贡院外找个地方对付一下,免得文哥儿在场中有什么变故自己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提着自己的考篮接受搜检去,那样子看起来活像是去秋游。 周围的考生本来还有些紧张的,瞧见他那模样不知怎地也跟着放松下来。 都到考场外了,紧张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尽心尽力考完这一场。 只要考过了,他们就是举人了! 众考生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考场。 文哥儿已经接受完从头到脚的详细检查,把自己的考篮重新收拾好去找自己的号舍。 今年浙江乡试应试者有一千四百多人,贡院之中的号舍是够用的,因此传统意义上的“臭号”都被空置,虽还是有接近茅房的号舍,却不至于让考生熏得答不了题。 这些人性化的安排足见浙江这边对读书人十分看重。 每个号舍前都站着一个士兵,全都是从地方驻军里调过来的军人,对考生进行一对一的看守,且这些军人每场还会反复换班,随机性极强,极大程度上减少了考生们买通看守士兵作弊的可能性。 这提防作弊的规格与会试是一样的! 等到文哥儿按图索骥找到自己的号舍,一眼就看见了杵在号舍前的高大士兵。 当然,对比他这么个小豆丁,随便一个成年人都是很高大的! 由于对方是负责对他进行一对一盯梢的,文哥儿没有开口跟对方套近乎,只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拎着考篮进入自己的号舍之中。 号舍里头就是一高一矮两块板子,矮的用来坐人,高的用来答题,考生带来的考篮可以塞到矮板底下,倒是不太占地方。 只是连考三场都只能闷在这小小的号舍里头,对于喜欢东跑西跑的文哥儿来说还是有点难受的。 好在进题官天亮后才来,考生们进场后还可以在号舍外走动走动,吃点喝点再上个厕所什么的。 进场早的甚至还能补个觉。 文哥儿进场时间不早不晚,考前准备时间很充裕,他把脖子上的青布袋取了下来,溜达去找茶水吏讨水喝。 没到考试期间,讨要茶水不用盖红戳! 即使考题下来前没那么多忌讳,考生们在士兵的盯梢下也没敢相互交流,有的蜷在号舍里头补眠,有的因为过分紧张而开始尿频尿急,有的则是反复清点着自己手头的文房四宝。 文哥儿捧着讨要来的茶水溜达回自己的号舍,见还没开始考试,又拖出自己的考篮数了数里头摆着几个梨子。 开考以后不交卷不能上厕所,水绝对不能喝太多,渴了可以啃梨子解渴。 这玩意一路提进来怪沉的! 文哥儿吃好喝好,补了一觉,早上天还没亮就精神抖擞的醒来。他赶早去撒了泡晨尿,又就着梨子吃了几块糕饼,终于迎来了正式开考的点。 第一场,一共七道题,三道《四书》义,四道经义! 这可是最关键的一场! 每道题都要写好几百字的小作文! 不能怪那么多考生要请烛写到后半夜。 这些答卷早早盖过骑缝印,一张都不能换,也不能有错字漏字,所以考生们须得写好草稿再誊抄到正卷上。 要知道就算是后世那些训练有素的高考生,写八百字作文也要几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 这可是要写七篇! 当年有些学问不到家的考生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答什么,索性在开始答题以后又把官方题目再抄一遍凑字数,试图蒙混过关! 弄得朱元璋当年直接下令说“凡作四书经义,破承之下,便入大讲,不许重写官题”。 由此可见,第一场这足足七篇小作文真是让不少读书人愁秃了头! 文哥儿拿到考题后就开始刷刷刷地拟草稿,争取晚上不用续场太久,考完直接交卷回去等第一场!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06章 第 306 章 考试这几天,主考官一般坐镇考场就行了,不需要干点什么,有什么要跑腿的也是派个不识字的仆从负责。 虽然有点枯燥乏味,但既然要添个主持浙闱的履历,忍忍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碧川捧着杯茶慢悠悠地喝完了,才起身低调地前去巡视考场,只带了两个比较老实的同考官。 三位考官在静悄悄的考场里头踱着步子巡看,没惊扰号舍中埋头写答卷的考生,只有少数答题不专心的考生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赶紧正襟危坐继续答题。 要是在考官巡看时干点不雅的动作,也有可能被盖个疑似作弊的戳,这可不能大意! 杨碧川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文哥儿所在的那排号舍时也没显得太刻意。 他的目光落到全场个头最小的文哥儿身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有前头的小考打底,文哥儿答起题来那是一点都不慌的,几道题的草稿打下来都非常顺溜,根本没有一道题让他觉得难!等到吃过午饭,他就可以开始誊写正卷了。 文哥儿答到兴头上,写起题来那叫一个专注,那握笔的手分明还是小孩子的大小,此时此刻却是运笔如飞,足见这些题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挑战性。 不仅杨碧川关注文哥儿,随行的同考官也一样。 他们都忍不住多看了文哥儿几眼,见文哥儿已经进入全心全意答题的绝佳状态、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他们只能感慨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难怪他爹和他那些个老师都放心让他来考试。 要是他当真能在今科高中,那就是九岁的进士! 不管是从资历上还是名气上,都足以让他傲视无数人,说不准日后能取得比他两位阁老老师更了不起的成就。 两位同考官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里都满是艳羡。 这样的孩子,怎么就没生在自己家? 杨碧川见文哥儿一门心思扑在答题上,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适,也就没有多作停留,在考场中巡看了一圈便回去了。 中午考场为考生们提供饮食,这次给的是馒头,虽说早上就送进来了,现在吃起来不够热乎,但果腹足够了,而且吃着还挺软和。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啃完公费馒头,又啃了个梨子解渴,才专心致意地誊写起自己的七篇小作文。 哪怕乡试卷子要走糊名誊录的程序,文哥儿也没有大意,力求把卷面写到尽善尽美的程度,绝对不让自己有机会被扣卷面分。 这第一场的小作文,字数上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不能低于规定字数,《四书》义不能低于两百字,经义不能低于三百字。 其次又不能超过规定字数太多,那种又长又臭的写法,不仅誊录生想骂人,考官看了也会捏起鼻子嫌弃。 最好就是每篇四五百字左右,超过五百字就会显得太冗长! 文哥儿写好草稿以后又稍微调整了一下文中字句,争取做到每篇作文的排版都整齐又好看,一眼看去十分赏心悦目,才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抄到正卷上去。 这么一通忙碌下来,天也快黑了。 根据《科举成式》的规定,每场皆是黎明散题、黄昏纳卷,要是没能写完的可以提供蜡烛让考生续场。 续到蜡烛燃尽了要是还没有写完,在号舍前头站岗的士兵是要强行把考生扶出考场的。 按照成化年间的规定,现在他们只能续一根蜡烛了,而且只允许写好草稿的人请烛。这根蜡烛烧完,写没写完都要离场! 文哥儿也不知道这官方提供的蜡烛能烧多久,他把誊写好的正卷检查了一遍,确定连个错字都找不着后才认认真真把它收了起来,再掏出颗天也快黑了。 根据《科举成式》的规定,每场皆是黎明散题、黄昏纳卷,要是没能写完的可以提供蜡烛让考生续场。 续到蜡烛燃尽了要是还没有写完,在号舍前头站岗的士兵是要强行把考生扶出考场的。 按照成化年间的规定,现在他们只能续一根蜡烛了,而且只允许写好草稿的人请烛。这根蜡烛烧完,写没写完都要离场! 文哥儿也不知道这官方提供的蜡烛能烧多久,他把誊写好的正卷检查了一遍,确定连个错字都找不着后才认认真真把它收了起来,再掏出颗新鲜水灵的梨子啃了起来。 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拎进考场的梨子,可不能浪费了! 文哥儿边吃边看着夕阳余晖一点点侵入号舍,照得他眼前的桌板都金灿灿的。 纳卷的鼓声刚响起时他也没动,直至附近号舍有考生跟着士兵要离场了,文哥儿才两眼一亮。 有人交卷代表什么! 代表他可以交卷了! 咱中国人的习惯就是,永远不当第一个! 只要有人先领了头,自己就可以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之中,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群众! 为了不成为特立独行被枪打的出头鸟,文哥儿十分谨慎地等到第二个人去纳卷了,自己才和守号舍的大兄弟商量了两句,正儿八经地交了卷子跟着那零星几个考生离开考场。 随着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场中已经陆续有人请烛。 文哥儿经过一通盘查后走出浙江贡院,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旁边的考生过来搭话:“你也一题都不会写吗?今年的题可太难了!” 文哥儿:? 文哥儿犹豫着道:“也没出什么难题啊……” 那考生说道:“你就别瞎吹了,你要不是不会写,会这么早出来?唉,我早跟我爹说了,我就不是考科举的料。他还不信,非要弄个充场儒士的名头让我进场试试,这不,白折腾了吧!” 所谓的充场儒士,就是就算你不是在校生,只要你表现得极为聪敏入了提学官的眼,也可以跟在校生一起来参加科举。 只要乡试考中了,你就直接是举人老爷了,不必跟其他人一起兢兢业业上学读书! 既然有这条路子可以走,自然就有人走捷径,那些个在学校考试中注定熬不出头的人便会想办法走这个路子。 对提学官而言,这也不过是多个应试考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要是登门请托的人太多了,筛选也会更加严格。 没有人乐意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眼前这考生显然就是家里有点人情关系又有点余钱的“充场儒士”了。 作为一个被家里逼着来碰碰运气的学渣,对方一看到年纪这么小的没错,他是被逼的,他一点都不想来! 他绝对没想八岁当举人、九岁当进士! 他才不是好高骛远的傻孩子! 同是被逼迫! 君尔我亦然! 他真是好惨一小孩! 两人一起同仇敌忾地痛斥了家中长辈,又互换了姓名。 文哥儿这才知道这人名叫洪澄,他爹乃是四川按察使洪钟,乃是正三品的地方大员,目前正在四川搞改土归流工作。 简单来说就是搞掉为祸一方的土皇帝,换上朝廷委派的正经官员(流官)! 川、滇、黔、渝一带有很多地方始终被少数民族土司掌控,甭管你是宋廷元廷还是明廷,只要派人来问就说“啊对对对我们是你的子民”,实际上还是实施地方自治,根本不搭理你颁布下来的朝廷政策。 治理起来很困难。 洪钟目前就在四川试图啃一啃这块难啃的骨头。 洪钟常年不在家,也没什么空闲教导洪澄这个儿子,每次都是想起来时才撵他去读读书。 洪澄书读得稀松平常,二十好几了也没考过乡试。 比起读四书五经,他其实更喜欢读那些市面上很难找到的杂书,尤其爱搜集宋元话本,每每得了本新书就沉浸其中不问外事。 是以他对官场上的事不甚感兴趣也不甚了解,自然不熟悉文哥儿这位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 也算是有别于丘濬的另一种书痴。 正经书一个字都不想看,话本只嫌太短的那种! 洪澄感慨道:“说起来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你都下场考试了,我这个当爹的都还没考上举人。” 文哥儿答道:“我也就来攒攒经验而已。” 得知洪澄家中藏书特别多,还斥重金搜罗了不少宋元孤本,文哥儿当即与洪澄约好考完后去他家蹭书看。 洪澄见文哥儿没有瞧不起自己的兴趣爱好,自是欢迎他到家里作客。 文哥儿高兴不已。 很不错,考后的去处有着落了! 要知道考后等成绩那几天肯定是非常难熬的,必须得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瞧见金生已经等候在第二重栅栏外,文哥儿挥挥手与洪澄话别,与金生一起回住处补眠去。 第一场的搜检和考试前前后后快耗了一整天,哪怕是他活力这么充沛的人也有点受不了。 文哥儿舒舒服服地入睡。 另一边,洪澄回到家也准备睡个好觉,结果发现自己儿子的住处还亮着灯。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发现儿子正捧着本新话本读得津津有味,俨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洪澄过去抽走他儿子手上的话本合上,说道:“白天再看,别熬坏了眼睛。”作为一个平时只知带着孩子沉迷的爹,洪澄觉得自己有必要激励一下儿子,“你不知道,爹今天在考场上碰见个年纪和你一般大的神童,人家八岁就进考场了!” 他儿子伶牙俐齿地辩驳道:“您看看别人,八岁就下场考试,您都快二十八岁了还跟人同科!” 洪澄:“…………” 这儿子不能要了。 文哥儿离场够早,歇足了一整天,到了八月十一又提着考篮去等待第二场考试的入场。 第一场才是重头戏,重头戏都考完了,后面两场就更不用提心吊胆了,文哥儿心态稳如泰山,驾轻就熟地完成入场、答题、纳卷、离场的一系列流程。 并且全程都没发现杨碧川这位主考官时不时受他大先生嘱托来看他一眼。 三场全部考完那天,文哥儿照例与同乡们去搓了个澡,洗净了这场漫长考试带来的疲惫。 接着就是睡个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睁眼的大觉。 文哥儿睡饱吃饱,想到与洪澄有约,便与金生一同去了钱塘洪家。 八月可是钱塘观潮的好时节,正好又碰上乡试结束之日,不少考生都相约到钱塘一带游玩。 文哥儿知晓中秋前后正好是观赏“天下第一潮”的绝佳日子,登时决定接下来几日就在这边住下了。 这不就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吗? 说明他与这钱塘江大潮有极大的缘分! 洪澄得知文哥儿的打算,热情相邀道:“既然都来我们家了,就不必另寻住处了,直接住我们家就好。” 文哥儿略一思索,欣然接受洪澄的好意,与洪澄一同进了洪家门。 洪澄儿子名叫洪楩,与文哥儿差不多大,识的字不算少,已经能跟着他爹读闲书了。听说文哥儿是来借书看的,立刻积极地给文哥儿分享自己看过的精彩话本! 文哥儿好不容易考完三场大考,也想放松放松,便高兴地跟着洪家父子一起翱翔书海,欣赏一下市面上挺难寻到的宋元。 与此同时,乡试阅卷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除了第一场的《五经》义要让专业对口的阅卷官来品题(比如治《春秋》的考官品评《春秋》卷)以外,每个考生每场考试的答卷会随机分发到各房考官手上评等次。 要是三场俱优,自然是直接入选。 要是有优有劣,也可以酌情收录。 至于那些三场之中有空卷的,那就全部黜落。 所以甭管会不会答,散场最好都给答满了,不然连候选资格都没有! 每个考生的三场答卷加起来林林总总几大千字,浙江考生又有一千四百多人,阅卷工作分摊下去其实并不轻松,整个阅卷过程还是很考验耐心的。 杨碧川这位主考官坐镇内帘,一般只有底下的同考官把上等卷呈上来才需要看看卷子,所以两天的忙碌下来也不算太累。 比起一些文教水平极其落后的地区,浙江考生的优点是个个都文理通顺。 当然,缺点也是个个都文理通顺。 毕竟很多时候考生之间拉不开太大的差距,考官们评等次时需要反复斟酌。 阅卷不容易啊!,. 第307章 第 307 章 文哥儿待在洪家每天读着新鲜的话本,感觉分外自在。 他读的书多,但凡是洪楩父子俩读到兴起找他讨论,他都能轻轻松松往下接,简直让洪家父子俩把他引为知己。 比起明清,宋元话本的篇幅比较短小,读起来很轻松。 古代家的想象力也不差,什么神仙妖魔,什么还魂转生,什么情情爱爱,什么历史传奇,各种题材都应有尽有。只是那酷爱写酸诗的坏毛病古来有之,动不动就来上一首! 还有一些写市井小人物生活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比如有篇《快嘴李翠莲记》,讲的就是有个叫李翠莲的小姑娘博览群书、特别能说,嫁人前夕把爹娘兄嫂都怼得哑口无言,出嫁当天又把媒人、丈夫、公婆、叔伯姑嫂挨个数落了一遍,对各种“古来有之”的婚俗表示不理解和不满。 这样一个小姑娘是没办法融入到传统的婚姻生活去的,成婚没几天就被休归家,决定削发为尼去。 即便落到这种人人都不理解、人人都不认可的境地,她也只是无奈又洒脱地表示:“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们得伶俐。曾见古人说得好:‘此处不留有留处。’” 短短几千字的内容,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人物。她不是什么公侯小姐,也不是什么宰相千金,就是一个员外家养出来的快嘴姑娘。 比之她所嫁的那个心中不舍却迫于父母之命休妻的丈夫,这小姑娘的形象明显要鲜活许多,鲜活到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至于有些才子佳人或者男欢女爱的故事,就显得有点落入俗套了。毕竟文哥儿还小,对这些内容不怎么欣赏得来,拿到这类话本都是直接略过的。 洪楩和文哥儿差不多大,对此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都狠狠地鄙视洪澄的审美(因为洪澄最喜欢酸不溜丢的才子佳人故事)。 一秒记住 洪澄:“…………” 他怎么邀这么个小子到家里来呢?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八月十八,据说是观潮的最佳日子,钱塘江边到处人挨着人,浪头还有不少弄潮儿在浪涛中表演。 文哥儿与洪家父子俩相约去观赏传闻中的钱塘江大潮,独自跑去浪了好些天的钱福也寻了过来,与他们一起登堤看潮。 钱福这些天不知上哪儿厮混去了,过来时身上还满是酒气,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年意气风发的状元样子。 洪澄得知钱福的身份时吃了一惊,没想到文哥儿分明和他一起早早交的卷,认识的却是钱福这样年纪轻轻考上状元的学霸! 洪澄摸着儿子的脑壳说道:“你看看人家,考了状元!” 洪楩连连点头:“对对,人家可是在您这个年纪考的状元,您这几年一定也要努努力考个状元啊!” 洪澄:“………” 钱福听得直乐,给洪楩说起当年文哥儿倾情创作《与父书》的事。 他们两小孩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杭州,却都热衷于激励父亲上进,可见他们两个同龄人必定非常投缘。 洪澄父子俩听得睁大了眼。 没想到文哥儿还有这样的丰功伟绩。 文哥儿摸了摸鼻头,讷讷说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他,王小文,现在已经很体贴亲爹了,绝对不会再随随便便伤害亲爹! 一行人说说笑笑行至江堤之上,沿途遇到不少相熟的或者交换过姓名的考生,自是相约一路同行,可谓是越走越热闹。 洪澄在旁边听着众人闲谈,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劲:怎地这些人都跟文哥儿交流破题之法?怎地有的人听文哥儿说完后如丧考妣宛如考砸了? 不对头,不对头! 以洪澄为数不多的上学经验(他时常因为沉迷被塾师撵走),这种待遇绝对不是学渣能有的。用有这种待遇的,一般是塾馆之中学得最好的家伙! 只有这样,许多眼高于顶的同窗才会心甘情愿围着对方打转。 也只有这样,这些家伙才会因为自己的破题思路和对方不一样而哭丧着脸! 文哥儿跟相熟的考生对完答题思路,一转头就对上了洪澄控诉的眼神。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怎么回事? 这个新朋友怎么用这种被骗了的眼神看着自己! 洪澄与文哥儿四目相对,见文哥儿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愤愤发问:“你跟我一起早早交卷,不是因为你也一题都不会?” 文哥儿:“……” 文哥儿如实相告:“……不是啊。” 洪澄一下子想起来了,文哥儿当时就跟他说,觉得题目挺容易的! 没有欺骗! 十分诚实! 只是他觉得别人在吹牛罢了! 震惊!学渣居然只有我自己! 洪楩这时候倒是很关爱自己的老父亲,牵着他爹的手表示儿不嫌爹笨,世上聪明人本来就不多! 洪澄:“…………” 我真是谢谢你了哪! 哪怕心里百转千回,洪澄这个钱塘人还是尽起了东道主的责任,领着他们前去最佳观潮位置等着看涨潮。 宋人潘阆写过十首《酒泉子》,用以纪念自己赏玩过的杭州盛景,其中一首写的就是钱塘观潮,按照他的描述,潮起时那就是“来疑沧海尽成空”。 人即使远远地站在江堤上,仍然能被那扑面而来的雪浪银涛震撼心神,扑面而来的沁凉水汽更是涤净了深秋的最后一丝燥热。 舒坦! 文哥儿看完钱塘江大潮,心情非常愉快,转头和洪澄商量了一下,邀大家一起去采购些食材,借洪澄家的地方来次迟来的考后聚餐。 众人自然是欣然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采买。 摊贩见他们都是读书人打扮,都好奇地问他们是不是今年下场应试的考生。 大伙便把文哥儿推出来,说全场考生就属文哥儿最小,说不准文哥儿今年就会是浙江最小的举人老爷了!这样的小神童来买菜,便宜点不过分吧? 摊贩们大为惊奇,自是纷纷给他们最便宜的价钱,还免费给他们送了葱蒜,只求自家娃儿能沾一沾小神童的聪明气。 这么多读书人岂会为了他们这三瓜两枣撒谎骗人? 这位肯定就是八岁便下场考试的小神童无疑了! 一行人抱着采买到的食材浩浩荡荡前往洪家聚餐。 钱福拐进家酒馆顺了壶酒出来,正好瞧见文哥儿他们前往洪家的背影,依稀想起在京师时的热闹情景。 官场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美好回忆,他与京师的许多事都格格不入,细想起来值得回味的竟是那一次次轻松惬意的出游。 那时候难得地不讨论什么时事,也不讨论什么诗文,只是在集市之中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或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田头竹下把肉烤熟,随意地跟往来的农夫村妇、贩夫走卒聊聊天。 也不知这小孩能维持这种心性多久。 钱福拿起酒壶往嘴里送了一口,就瞧见文哥儿发现他走丢了,转头跑回来找人。 文哥儿伸手没收掉他刚让人盛满的酒壶,嘴里还念叨道:“少喝点,一会多吃些饭菜。” 钱福瞅着文哥儿叹了口气,跟着文哥儿前去洪家,肩负起跟文哥儿一起洗菜的重责。 来的都是年纪不大的考生,不讲究什么假惺惺的“君子远庖厨”,该切肉的切肉,该生火的生活,谁都不打算吃白食。 洪澄父子俩这两个东道主也一块参与洗菜大业,并且相互嘱咐对方一会多吃点,说不准能多吃几口状元洗的菜!再不然,小神童洗的菜也可以! 刚才他们可是从众人的转述里了解到文哥儿到底有多早慧!! 这可是刚抓周就拜了谢迁为师的可怕小子啊!!! 谢迁是谁? 谢迁是他们亲爹(亲祖父)洪钟的同科进士,而且是状元那种!! 文哥儿能叫谢迁早早收为弟子,难道只因为他爹王华也是余姚出来的状元? 这不可能吧,王守仁可都是王华自己教的来着。真要看同窗情分收徒,不该先教王守仁这个长子吗? 只怪文哥儿太谦虚了,绝口不提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才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一个能一起分享新鲜话本的同好! 即便洪澄父子俩已经发现文哥儿不是同类(学渣),接下来依然热情地留文哥儿住下,几人每天不是沉迷话本,就是出去游玩顺便搜罗没看过的新话本。 等到从一位杭州有名的藏书家家中出来时,洪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人死皮赖脸在里头赖了大半天的藏书楼,对文哥儿说道:“等我长大了,也要搞一座大大的藏书楼!要是找不到心仪的书,我就自己印!” 文哥儿很支持小伙伴的远大理想,麻溜赞同道:“那敢情好!以后我有什么找不着的书就写信问你要。” 洪楩信誓旦旦地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人年纪相仿,身量也相仿,非常适合凑一起嘀嘀咕咕,弄得洪澄这个当爹的都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到了八月底,杭州的考生们终于迎来了万众期待的放榜日。 这日一早贡院外面就挤满了等着放榜的人。 按照往年的录取率,整个大明竞争最激烈的地区要数江西。 江西的乡试录取率都是百分之三起头,也就是一百个人之中录取三个! 其次就是浙江了。 浙江是百分之四起头。 一百个人之中能录取四个! 比江西多足足一个!感动不感动! 剔除这两个特别卷的地区,其他地方均摊下来基本是一百人里头至少能录取五六个,有些地区兴许还能录取十几个,甚至只要文理通顺便能当举人(比如广西)。 说来说去,只能怪浙江和江西的人都太能考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贡院自然是里三重外三重围满了人。 洪澄连卷子都没写完,本来是不打算来看榜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文哥儿暂住他们家,文哥儿可是小神童啊!这个必须看,必须第一时间看! 洪澄领着两个八岁小子来到贡院之外,正愁着没法挤到前面去,就瞧见自己儿子仗着年纪小跟文哥儿一起钻前头去了。 洪澄气得只能在人群外头垫着脚叮嘱:“你们两个小心点,别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小心别被踩着了!前几年看花灯可是踩死过人的!” 听洪澄这么一嚷嚷,前头熙攘的人群莫名都推挤得没那么厉害了。 看榜要紧,命更要紧! 就在文哥儿两人在前头挤好了,发榜的人也出来了。瞧见主考官杨碧川神色沉肃地捧着黄榜出来,周遭的气氛顿时一静。 杨碧川来到张榜处立定,命人把黄榜张贴上去。 他的目光转到人群中,一下子瞧见了混在其中等着看榜的文哥儿。 杨碧川神色掠过一丝复杂。 他忍不住多看了文哥儿一眼,才朝众考生笑了笑,示意维持秩序的差役们可以放考生上前看榜。 杨碧川才刚退开,榜下转眼间就挤满了人。哪怕有人看了榜会去家中或者落脚处报喜,大伙还是喜欢亲自来看,瞅瞅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榜上有名! 文哥儿也被周遭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开始跟洪楩一起挤在榜下昂起脑袋看榜。 也不知是不是差役故意让人着急,张榜时居然是从榜末慢慢往前展开的,大伙只能跟着他们的放榜动作从后往前看。 幸而浙江的举额拢共也就九十人,还是近些年才增上来的,贴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就是有点吊人胃口! 黄榜上清楚地写着考生排名、考生姓名、考生籍贯、考生年龄等等信息,省得有人因为同名同姓空欢喜一场。 文哥儿没挤到最前面,只能跟着其他人从榜尾一起数。 数着数着心情也开始有些紧张。 他从尾巴往前数了几十位都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不会是真的没中吧?! 文哥儿正在心里盘算着考砸了该怎么推锅,忽听前头那批最先看见榜首的人惊呼出声:“——解元出来了!” “——像是王字,姓王的!” “——王守文!” “——余姚王守文!” “——八岁!!!!” 一众哗然。 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好奇王守文是何许人也。 那些听闻过各种神童传说的人震惊不已。 那些认得文哥儿的人则是转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一下子找着了还愣在不远处的文哥儿,热情地挥手招呼左右:“快让让,让我们的王解元过来看看!” 要不是这么多人一起嚷嚷,文哥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说好的杨碧川和钱福有仇呢?!!!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08章 第 308 章 文哥儿思来想去,只能在心里暗赞杨碧川公私分明,从来不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里。 既然相熟的人都热情邀请了,文哥儿便与洪楩一同走了过去。他个头虽不高,背脊却挺得笔直,从姿仪上看就很有点解元的样子。 洪楩没想到自己陪新朋友来看个榜,还能看出个解元来,不由有些恍惚。他瞅了眼身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文哥儿,又瞅了眼近在咫尺的黄榜,只觉眼前的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哪怕自家祖父已经是地方上的三品大员,与他而言官场还是挺遥远的,他跟他爹每天就泡在书堆里快乐畅游,没想到他爹难得邀个同好回家,这个同好居然能考个解元出来! 难怪能有个来陪他考试的状元朋友! 洪澄虽然没挤进前面去,可也听到了外头传出来的消息。 文哥儿是解元! 同样是早早离场,别人拿的居然是解元! 哪怕这几天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文哥儿的光辉事迹,洪澄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一想到自家老爹和谢迁、王华他们都是认识的,洪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等他爹得了消息,肯定要来信把他训斥一番了。 瞧瞧人家王家是怎么教儿子的,大儿子已经是庶吉士,眼前这三儿子又中了解元! 要是再这么考下去,岂不是有机会来个“一门两状元”? 听闻当初王华参加乡试时也是有机会拿解元的,可是因为他是担任过六年教职再回来应试的,所以考官衡量过后把解元给了更年轻的官学生员。 在校生拿解元,才更能激励后进! 所以当时王华得了个第二! 现在,人王家的小神童把解元拿回来了! 历年来有哪个考生能比他年纪更小,更适合拿来激励后进? 此时此刻,洪澄只觉得自己仿佛读了本跌宕起伏的话本,心情激荡到不行,简直比自己考中解元还来劲。 今年出了个八岁解元的消息也在整个杭州城不胫而走。 伴随着这个消息传开的还有各种神童传说,连文哥儿小时候写的《讨金莲癖檄》《与父书》等等文章都挖了出来二次传播。 当时错过了的,如今也看到了。 瞧瞧人家小神童从小就敢于痛骂某些耽于女色、品德败坏的读书人,还那么关心父亲的身体健康,可见是个品行端方、孝顺父母的好孩子! 听说当初他那为《讨金莲癖檄》和诗的翰林院大佬已经有两个入了内阁,往后读书人要是想走仕途就得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作风问题了。 一开始也有人质疑这八岁解元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比如考官老老师的面子上直接把解元给了他。 可转念一想,这小神童若不是凭本事得的解元,主考官怎么敢把他架到这样高的位置上?这要是被人扒拉出来了,岂不是连主考官也要身败名裂? 再看看人小神童从小到大的履历,那是真的自晓事起手头便没离过书,自小便长在翰林院中、泡在状元堆里!这般耳濡目染之下,能考出解元也就不足为奇了。 坊间甚至有人暗中开起了赌局,赌明年他们浙江能不能出个九岁状元郎。 九岁状元诶,想想就很带劲! 浙江人不质疑浙江人,他们浙江的崽就是最牛逼的! 一时间整个杭州府都热闹不已。 前往各县报喜的车马舟船也往来不断,都想着当第一个到诸位举人老爷家里报信,争取讨份赏钱沾沾喜气。 第二日就是乡试后的鹿鸣宴,由提学官吴伯通、主考官杨碧川主持,浙江布政司诸官也会到场。 以文哥儿这位八岁小解元为首的考生们须得正儿八经地祭拜先贤、答谢考官。 这些都碧川主持,浙江布政司诸官也会到场。 以文哥儿这位八岁小解元为首的考生们须得正儿八经地祭拜先贤、答谢考官。 这些都有礼仪官在旁指引,文哥儿又有丰富的赴宴经验(毕竟进士宴他都蹭吃蹭喝过了),对这些程序是一点都不慌。 甚至还有闲心好奇一会要吃点什么。 这鹿鸣宴是官方筹办的,有专项专款来置办,入座之后先上来的是果盘点心之类的,最显眼的要数桌子那中央高高的糖果山。 每座糖果山都是以足有数斤之重的糖饼果子垒出山峰的形状,瞧着十分别致也十分喜庆。 文哥儿很想尝尝,又怕把山给吃垮了! 不过这些糖果点心大多都是摆来看看的,味道不一定多好,文哥儿也就没太执着,该吃什么便吃什么。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尽兴。 只是文哥儿这位小解元不能喝酒,鹿鸣宴上便省了不少酒水。趁着众人相互敬酒、喝上头了,文哥儿才朝糖果山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暗中从上头拆了块糖尝了尝。 味道意料之中地很一般,入口后齁甜齁甜的。 好奇心害死人呐! 文哥儿赶忙端起茶连喝两口,压下嘴里那齁甜的味道。他喝完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一瞅,蓦然对上杨碧川似笑非笑的眼神。 文哥儿:“…………” 没事,摆上桌的东西就是让人吃的,他又没偷又没抢为什么怕被人看到!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乡试座师,又同是浙江出身的,文哥儿索性便跟杨碧川聊了起来。他还挺好奇自己怎么能得了解元! 杨碧川不答反问:“你觉得自己的答卷不应当得解元?” 文哥儿道:“这又不是自己觉得就成的。” 考试能不能考第一,不是看自己的实力就行了的,还得看看一起考试的都有谁。反正吧,就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他一个当考生的,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把卷子答完而已。 杨碧川便给他解答了一下完整的阅卷过程。 先是底下的同考官阅卷写评语,他拿到考卷以后会参考他们的评价进行二次点评。 能被选来当考官的大多颇有水平,所以他们写的评语还是挺有参考价值的,只要是他们推上来,他这个主考官都会认真复核。 三场考试呈上来的答卷,就数他的卷子拿到的点评最长,还是来自不同考卷的! 这是糊名誊录分到不同考官手上的卷子,可没有人知道是哪个考生。 也不知这小子脑子怎么长的,反正那文章写得极能激发考官的点评欲于是这小子就有了置于上等的主要前提:三场俱佳! 接着就是最后的排名阶段了。 首先《诗》《书》《礼》《易》《春秋》五经要分选出五经魁,文哥儿治的是《春秋》,选修人数奇少,应试高手更少,很容易就脱颖而出成为《春秋》魁。 接着五经魁横向一比对,就数他最没有短板,场场都发挥得极其出色,每场答卷都写完考官们的评语(推荐语)。 这不就挑出解元来了吗? 再把名字一揭,大伙就更赞同了:学识过关,卷面过关,品行也过关(那么多大佬盯着长大的),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当解元?年龄不仅不是问题,还是一段佳话! 只要把他们这位小解元的答卷拿出去给大伙看看,谁能不心服口服? 当然,随之传播出去的必须还有他们在阅卷过程中悉心写下的评语! 这叫什么?这叫慧眼识珠! 不过考官们这些心思,杨碧川自是不会与文哥儿讲的,只与他说了说具体的阅卷流程。反正他们公平公正,没接受任何请托! 杨碧川说完后瞅了文哥儿一眼,笑着起身向席中的新晋举人们表示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可以传看一下今年的解元答卷作为饭后节目。 文哥儿:????? 吃饭就吃饭,传看什么答卷!!! 众人对这个饭后节目却很满意,这也是乡试传统了,事实上不仅解元答卷,五经魁的答卷也会拿出来给大家传阅,算是给即将赴京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提供一个交流学习机会。 为啥别人能得经魁?你和经魁的差距在哪儿?接下来的小半年你要怎么查漏补缺应对春闱? 席间顿时又热闹起来,文哥儿这位新晋解元更是被人团团围住讨论备考方法。 文哥儿是不藏私的,大方地给他们讲了讲自己的学习过程,简单来说大概就是从能走路起就每天被他大先生布置功课,碰上休沐日就走去他大先生家接受考核。 接着他大先生还给他找了围棋老师、作文老师、书法老师等等,可谓是买一送多,什么都让学点。 不过二先生他们人都很好,还是他大先生最严格,连过年去他家拜年都会说“来都来了,功课记好”,时不时还会找由头给他加功课,真是恐怖如斯! 当然,最可恶的还得是钱福以及张灵他们几个损友,他们居然在饭桌上给他出题,破一道题才许他吃一口,他要是没思路的话菜都凉了好吗! 这种阻止别人第一时间享受美味的做法,简直令人发指! 听完文哥儿介绍他从小到大的学习历程和学习方法,席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令人发指的不止是钱状元他们好吗! 你在饭桌上破一道题吃一口,吃完后菜居然还没凉?! 还有,瞅瞅谢大学士给你安排的这功课量,你做完以后居然还有空去学别的(玩别的),不给你加作业给谁加作业?!,. 第309章 第 309 章 既然大考已经结束,文哥儿整个人都松快下来,拉着文徵明和祝允明跑去张灵家砰砰砰敲门,叫人张灵给他请客。 张灵这厮居然真的找出支秃毛笔,说这是他按照赌约给文徵明的。 至于饭饭?没有饭饭! 他们只要挑其中一个条件履行就好了! 文哥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被落下的那个。 等他们一行人呼啦啦跑到唐寅家里头,唐寅也翻出个破破烂烂的老砚台说是送给祝允明了。 饭饭,没有! 三胜两负,所以有一个人的愿望注定落空! 没错,落空的就是文哥儿的饭饭! 文哥儿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眼看文哥儿这个堂堂浙江解元整个人蔫了下去,唐寅几人都大笑起来。 一秒记住 逗够了文哥儿,唐寅才说道:“我还在守制期间,跟我出去只能吃斋饭,还是你们去吧,我有位小友挺想认识你,一直遗憾早前你过来时他不在家中,这次正好让人去叫上他代我陪你们去吃顿好的。” 文哥儿一听是唐寅的朋友,顿时来了兴致。 一问才知道这位小友名叫徐祯卿,祖上和桑悦那样乃是常熟人,后来才搬到吴县这边来。 许是吴中水土养人,这徐祯卿也跟桑悦一样,家中一本书都不存,书全部存在自己脑袋里,才十六七岁就已经天文地理经史诗文无所不通! 这不,去年他就已经出版了一本文集,名叫《新倩籍》。 文哥儿听了颇感兴趣,趁着徐祯卿还没到,讨来一本《新倩籍》细读起来。 倩,古指美男子。 新倩,当代美男子! 很明显!《新倩籍》的主要内容就是“听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些当代美男子”! 书中主要介绍了这么几位苏州文化圈新晋帅哥:唐寅、文璧(文徵明)、邢参、张灵、钱同爱。 徐祯卿在书里简单描述了一下唐寅他们的生平,接着就狠狠夸赞起他们的才学和品行。 最后还忒深情地为每个人写诗一首。 可见人家写诗从来都没有创作瓶颈! 文哥儿看得直呼好家伙。 震惊!五大当代美男子他已经认识了三个! 他有理由怀疑这徐小卿在暗搓搓夹带私货! 写这样一本苏州名人小传,可谓是既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又吹捧了唐寅他们这些前辈,真是了不起的徐小卿! 短短一本《新倩籍》读完,文哥儿颇受启发,觉得自己以后也可以学着写几本这样的书。 他认识的人可多了,连打铁的都能凑一本! 徐祯卿是跑着过来的,抵达唐寅家时气都没喘匀,抬头一看,却见文哥儿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徐祯卿:? 徐祯卿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仪容,比起唐寅他们这些风流潇洒的前辈,他身材略矮一些,长相也不甚出众,要是姿仪再不端正些就太失礼了。 文哥儿不是看脸交朋友的人,瞧见徐祯卿后便热络地与他交流创作心得,表示自己接下来也要把认识的每一个人统统记在小本本上,以备日后写书之需! 面对话题多得不得了的文哥儿,徐祯卿很快便从初识状态变成无所不谈状态。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去吃了顿大餐,最后付饭钱的是徐祯卿。 主要是张灵没钱,唐寅没来,徐祯卿又极力表示这顿他请。 文哥儿拍拍自己鼓鼓的钱袋子,大方地对徐祯卿道:“下次我请你!” 这次他南下玩耍,不仅没把钱花完,还赚了(主要是当解元后回本了)! 现在文哥儿请人吃饭都不带犹豫的! 一行人便又约好下次再一块搓顿好的。 文哥儿玩得开开心心回东庄,才下船就瞧见几个船工提着肥美的秋蟹以及各种河鲜过来寻他,竟是早前在京师一起在码头吃过锅子的老熟人。 当初说好他要是来了苏州,便该轮到他们来当东道主了。早前文哥儿到苏州他们也不知晓,直至八岁解元之名传遍整个江南,他们才知晓文哥儿就在东庄。 解元的喜气他们必须得来沾沾啊! 有老朋友提着食材来相见,文哥儿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们跟人借了炉灶,直接在码头把河鲜与秋蟹都煮了,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解决这顿晚饭。 文徵明和祝允明也跟着蹭了顿饭,只觉文哥儿真是到哪都有认识的人。 吃饱喝足,文哥儿还应邀给船工们家里的小孩挨个写了些勉励的话,让他们也好好读书考进士。 谁甘心世世代代都受徭役之苦?谁都不会甘心!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性,家里也想供养出个读书人来,这是千千万万百姓千百年来最淳朴也最执着的追求。 也许正是仅有的这么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路,才让不少人咬紧牙关把苦得不能再苦的生活熬了下来。 像文哥儿这样会读书的小孩,在他们心里就是了不得的大宝贝! 文哥儿和文徵明他们挥别船工,一起踏着夕阳往回走。 祝允明笑道:“你可真是知交满天下,才八岁就走到哪都是朋友。” 文哥儿道:“哪里哪里,还不够多的,我得争取再多交点好友,以后走到哪都能蹭饭!” 祝允明只能感慨文哥儿真是初心不改,都已经是解元了还惦记着吃吃喝喝。他在东庄前与文哥儿两人作别,独自归家去了。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便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交朋友,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本《新倩籍》按图索骥,拉着徐祯卿把苏州另外两位当代美男子也拜访了一遍,一点都没把自己当成外来的浙江崽! 不看书都不知道,文徵明他们藏着两个江南才子不介绍给他! 他们真不厚道哇! 必须立刻给补上! 徐祯卿:“…………”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自己写的《新倩籍》莫名有点羞耻。 一定不是因为文哥儿这小子见着人就拿出这本书给对方深情朗诵几句他写的诗,一个劲说“久仰久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云云。 唐伯虎为啥要把《新倩籍》送给他!!! 与此同时,文哥儿成了浙江解元的消息也长着翅膀飞入京师。 这种好消息真的是传得飞快,文哥儿本人的书信还在半路上,各方就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这件事。 比如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就通过……锦衣卫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件事。 有上次朱厚照拿着卷子问遍内阁的前车之鉴在,朱祐樘这次没马上跟儿子分享这个消息,而是自己颇有兴致地把锦衣卫誊写回来的答卷细细看了一遍,连考官们的点评都没错过,看完只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文哥儿可是他早早就特许入翰林院读书的,文哥儿考得好就说明他眼光足够好。 更难得的是,文哥儿这个年纪成了解元,竟没引起士子们的反对和质疑。 要知道浙江读书人一向是最刺头的,过去他们对考试结果不满意都能直接围住御史状告提学官,上回乡试遇到大雨成灾布政司准备清场,他们更是直接抄起地上趁手的家伙要跟巡考官员干架、好劝歹劝都坚决不肯离场。 浙江学子,超凶! 乡试答卷放出去后没人跳出来质疑,说明文哥儿的才学足以服众! 看来他们弘治一朝将要出一个极具代表性的神童! 朱祐樘独自拥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隔天朋友最多的李东阳便得知了文哥儿喜获解元的好消息。 他马上把这件事与谢迁他们分享,回家后还把这事给李兆先讲了,拍拍李兆先的肩膀让他今年会试好好考,争取和文哥儿当同科进士。 谢迁知晓这件事后也挺开心,到底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谁知道学生成了解元能不开心? 只是对于科举来说,解元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世上不少人早早过了乡试,考好几轮也考不上进士。离可以得意还早得很! 文哥儿才八岁就被推到万众瞩目的解元位置上,后面要是表现不佳难免得听许多难听话。 谢迁知道这会儿文哥儿肯定已经玩疯了,归家后便提笔给吴宽写信,让吴宽帮忙督促文哥儿早些归京。 既然已经确定要下场考试,最后那两三个月还是放在他们眼皮底下盯着才更放心。 丘濬的想法和谢迁也差不多,他一开始也是高兴到不得了,只差没去贴个门联庆祝一下。 等到冷静下来后,丘濬又觉得这样的盛名对文哥儿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主要是文哥儿年纪实在太小了,接下来还有会试和殿试,他能应付得来吗? 私心里,丘濬当然是想看文哥儿一口气考上进士,这样他也算是了了一大心愿。可是对文哥儿来说,这么早踏入官场真的是好事吗? 小孩子太有出息,真是让人既骄傲又担忧。 丘濬一晚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天没亮就起来提笔给文哥儿写信,让他玩够了便早些回来备考。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文哥儿早些考中了好。 要是这小子没考上,说不准明年又跑没影了,一年半载都见不着人。 趁着他现在还在京师,能多教一点儿便多教一点儿。 至于别人要非议,那就让他们非议去,不遭人妒是庸才! 到第二天,文哥儿中解元的消息才在翰林院传开。 只是他们只听到消息,没拿到文章,一时也不知道杨碧川是怎么顶着重重压力给文哥儿当了解元! 说起来,杨碧川自己也是从浙江考出来的解元来着,才学上是足以服人的。 这次王华倒是提前得了消息,不过他这个当爹的同样拿不到乡试答卷,只能跟其他人一样耐心等着后续消息。 不过王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这可是八岁的解元呐,这样的喜事便是百年也难得一遇! 赵氏从文哥儿出远门起就牵肠挂肚,每次文哥儿来信都要翻来覆去地读很多遍,每次让姐儿想念兄长了,她都会借着给女儿念信的由头把信重温一遍。 如今知晓文哥儿高中解元,她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看到已经离家半年的儿子。 只是这孩子难得去一趟江南,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消息既然传到了翰林院,不出半天也跟长了脚似的在京师传遍了。 小神童说是侍奉老师归家守制,结果居然回浙江考了个解元回来!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大家可能会觉得很扯淡。可这事儿是发生在王状元家的小神童身上! 那肯定是货真价实的解元无疑了! 没见他们家书架上都已经有好几本署着小神童名的书了吗? 他们的小神童即使回浙江考试,那也是最厉害的!!! 考个解元再正常不过了!!! 京师不少人开始奔走相告,分享这个好消息。那些个还有书或者玩具没卖完的商家,更是直接打起八岁小解元的名号开始吆喝起来。 《几何学》买了没?小神童编的! 《成语词典》买了没?小神童编的! 《饮食诗话》买了没?小神童写的! 还有什么《丝绸之路》《大运河》、什么积木拼图……再不买明年要涨价了啊!明年小神童真要中了状元,你以为还是一个价的吗? 十月的京师莫名陷入了奇奇怪怪的狂欢状态。 消息传得这么广,终于也传到了正在东宫堆沙子玩的朱厚照耳朵里。 朱厚照简直不敢置信。 这么大的消息,他居然不是第一时间知道,反而是等全京师的人都听说了,才从谷大用他们嘴里听说这件事! 怎!么!可!以!这!样! 朱厚照当即把手里挖沙子的小铲子一扔,气咻咻地跑去找他父皇算账。 他小先生中了解元,父皇居然不告诉他!!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0章 第 310 章 朱厚照大了两岁,便爱自己东奔西跑,这一点学的是文哥儿的,他不仅自己爱蹦爱跳,还爱带自己刚会走路不久的妹妹一起走迷宫,说是天天锻炼身体才会好。 至于还在吃奶的弟弟,他也已经拟定了一系列训练计划,反正绝不叫弟弟妹妹天天呆坐屋中就是了。 他可是长兄,必须得有长兄的样子! 绝对不是因为时不时听文哥儿说弟弟妹妹很好玩,他才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可是个好哥哥! 每天蹦跶的结果就是,他哪怕不坐腰舆,也能一口气跑到朱祐樘那边去。 朱祐樘正在进行他风雨不改的讲经筵活动,今天给他讲课的还都是老熟人,丘濬、李东阳、王华。 一个是老资历大学士,一个是东宫故人,一个则是很有潜力的后进,组合下来自然叫朱祐樘很是舒心,茶点果子什么的络绎不绝地送上来,足见他待这几位经筵老师的礼遇。 眼下正在讲完一堂课的空档,君臣几人正围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忽听有人在外头喊“太子殿下”。 没等朱祐樘反应过来,外头的朱厚照已经借着身高优势(长得特别矮)跑了进来。他顾不得有别人在场,跑到朱祐樘面前气鼓鼓地道:“小先生考了解元,父皇您不跟我讲!” 朱厚照说着还张开自己两根藕节似的手臂,气愤地给他父皇比划起来,说是都已经有那么多那么多人都知道啦,就他不知道! 那么小一娃娃气得跳脚,小模样儿瞧着还怪可爱的。 李东阳几人都莫名想到从前也经常被他们逗得气呼呼的文哥儿,那小子当时气愤起来也是手舞足蹈地叭叭个没完。 一眨眼,那小子都中解元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对于帝王家事,大伙自然是保持缄默,等着看朱祐樘怎么应对年仅五岁的太子。 朱祐樘被自家儿子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愣住了,等瞧见丘濬几人脸上都没什么讶色,便知晓文哥儿中了解元的事已经传到京师。 朱祐樘略一思量,面不改色地糊弄朱厚照,说自己也刚知道这个消息没多久,打算傍晚再跟他讲的。 朱厚照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 朱祐樘便让人去取来文哥儿的乡试答卷转移朱厚照的注意力,让他趁着丘濬他们正好在场,看不懂的可以及时请教。 朱厚照一听可以看到他小先生的卷子,立刻就高兴起来,积极地等着底下的人把卷子送来。 看得众人都纳罕不已。 照理来说这么小的娃娃应该不太记事,玩伴离开三五天可能会想念,离开三五个月兴许就直接忘记了。 结果太子对文哥儿这位小先生却是一直这么惦记着,每天盼着他回来! 甚至连小孩子根本看不懂的科举卷子都这么感兴趣。 难道是因为文哥儿一直在给他写信? 李东阳几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文哥儿特别会忽悠小孩。他们长安街上又有哪家的小娃娃不爱跟他玩的(已经开始读书的除外)? 不过这次讲经筵对他们而言倒是还有意外之喜,可以在宫中看到文哥儿的乡试卷子。 解元答卷抢先看! 丘濬三人都很矜持地等着太子把三场卷子分到他们手上传看。 至于他们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到答卷的,就不要去深究了。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朱厚照有上次看小考卷的经验,知道这些卷子自己估摸着是看不懂的,也没有抢着要自己先看,只积极地凑到李东阳身边要李东阳给他讲。 主要是王华他不太认识,丘濬讲的他听不懂,上次就是李东阳给他讲明白的! 李东阳见朱厚照毛茸茸的脑壳凑了过来,没急着看答卷,而是转头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说旁边的王华就是文哥儿他爹,而且还是老大一个状元郎,可以先叫王华给他讲几段。 亲爹肯定更懂亲儿子!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他小先生的爹在场。 他好奇地转头去看王华,发现王华已经年近五十了,看起来比他父皇大老多。 可是,他小先生只比他大三岁! 朱厚照瞅瞅王华,又瞅瞅他父皇,一脸的欲言又止。 王华不明所以,奇道:“殿下怎么了?” 朱厚照便如实追问道:“我与小先生差不多大,怎地你年纪比父皇大这么多!” 他是很有礼貌的小孩子,说话特别委婉来着,绝对没有说王华老的意思。 可是王华的年纪好像比李东阳、谢迁都大来着! 王华:“…………” 王华道:“臣四十多岁文哥儿才出生,如今自是不如陛下春秋鼎盛。” 朱厚照恍然地直点头,小声嘀咕道:“怪不得。” 王华:“…………” 不是很想问“怪不得什么”。 王华本人不太愿意面对,李东阳却是很乐意听听朱厚照的说法,笑呵呵地追问道:“殿下为什么说‘怪不得’?” 朱厚照据实以告:“怪不得小先生要写那个《与父书》,他一出生王学士年纪就很大了,再不督促就晚了!” 四十几岁,对于他一个只有五岁(虚岁)的小孩子来说真的是超级大的年纪! 李东阳听得直乐。 要不是还在御前,他都要大笑出声了。 朱祐樘也是忍俊不禁,又不好明着嘲笑王华这个翰林学士,只好轻咳一声对朱厚照说道:“照儿,休要胡言。” 朱厚照哼哼唧唧几声,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在胡言。 他说的明明是大实话! 朱祐樘无奈,只得让王华赶紧开个头,给朱厚照讲卷子去。 别说朱厚照是太子了,就算朱厚照不是太子,王华也没法和个小孩子计较太多,只得遵从朱祐樘的意思给朱厚照剖析起文哥儿的答卷来。 朱厚照竟津津有味地听完了。 瞧见后头还有考官点评,朱厚照还让王华把点评也讲给他听,叫他知道考官们是怎么夸的,夸得好不好妙不妙。 等王华把每句点评都给他讲明白了、知道那全都是夸人的好词儿,朱厚照立刻翘起小尾巴得意起来,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应和:“对的,对的,小先生答得就是这么好!” 王华:“…………” 很怀疑这位太子殿下在不懂装懂。有朱厚照跑来搅局,这次讲经筵愣是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来搞文哥儿的乡试答卷赏析。 王华这个当爹的也不知是该为自己儿子骄傲好,还是觉得这事儿荒诞离奇好。 ……反正,就很荒谬!!! 为什么要他这个亲爹,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逐字逐句解释考官夸他儿子的评语!!! 这些考官在答卷上大书特书疯狂吹嘘的时候,有想过这卷子会有这样的待遇吗?! 叫他们自己来御前念、自己来御前剖析,他们好意思吗!?! 出宫的时候王华脸都是木的。 李东阳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在意那么多有的没有的,我要是有文哥儿这样的儿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丘濬听了想想自己依然没考过乡试的儿子,一时有些沉默。 要不,接下来别考了吧? 反正也没指着他能考出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早些培养一下孙子。 不管怎么样,文哥儿的乡试答卷可算是传到京师了。 大明历届乡试的考场基本是依着行政区分为两京十三道,一轮乡试算下来会出十五个解元,并不是每个解元都会让举国关注。 可文哥儿明显不一样,一来他是京师人看着长大的小神童,二来他也是历年乡试之中年纪最小的解元! 于是文哥儿人还没回京,他的乡试答卷已经被不知多少人传抄传阅。 远在苏州的文哥儿并不知道这事儿,他在苏州城中浪了好些天,甚至跟着人去逮肥肥的太湖鹅来做糟鹅吃。 当初吴宽带了糟地栗和糟板栗去李东阳家赴宴,文哥儿只各尝了一颗就没得吃了,现在有了闲暇自然得好好尝尝。结果一了解才知道,糟卤还是肉最好吃,糟虾和糟鹅都是其中翘楚! 文哥儿立刻抛下心心念念的糟栗,跟着人逮大鹅做糟鹅去了! 鹅鹅那么努力才长到这么大,他们必须得好好尝尝它的味道! 等到文哥儿如愿以偿地吃得肚皮饱饱,转天又跟着文徵明他们去南京玩耍,兴冲冲地跑去赫赫有名的应天府里吃了一圈。 回东庄的路上还去拜会了老丘深恨不已的庄昶(就是老丘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庄定山),文徵明前两年曾经跟着他学文来着。 去年由于巡抚亲自进山邀请,庄昶到南京当了两年的闲差,如今又因病归家继续隐居。 他这些年在自家定山草堂前后种了几千株竹子,又在林下或山间陆续搭了好几座亭子,没事就倚在亭中赏赏竹看看山,日子过得相当地无欲无求。 文哥儿听文徵明介绍起这位庄先生的隐居生活,心中也是十分羡慕。 他感慨地道:“有几千棵竹子这么多,冬笋和春笋是不是都吃不完?自从我祖父租了个山头,我们年年都可以腌老多酸笋。要是不喜欢酸笋,晒成笋干也有许多吃法!” 文徵明:“…………” 不知为啥,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文哥儿见着人庄昶,就表示他祖父也有种竹子的爱好,江湖人称竹轩公。 只这么意思意思地拉近了关系,他就开始给人庄昶介绍竹子的一百种吃法,介绍一种还要停下来问问别人吃没吃过。庄昶:“…………” 庄昶看了眼文徵明,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带这么个小子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祸害完庄昶的耳朵,又去祸害庄昶养的鸭子,他表示自己在苏州已经积攒了丰富的赶鹅经验,兴冲冲要去水塘里帮庄昶把鸭子赶回来。 庄昶完全没想到这位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浙江解元居然是这么活泼的性格。 瞧见文哥儿撵得自家鸭群毛羽满天飞,庄昶只能叫人杀了只肥鸭招待文哥儿一行人。 正宗南京竹林走地鸭,不管怎么做吃着都很香! 文哥儿在定山草堂歇了一晚,第二天就很是不舍地跟庄昶道别。 因为东庄没有养鸭,不能让他尽情感受赶鸭乐趣。 鸭子还是南京的好! 庄昶怀疑这小子是丘濬派来扰乱隐居生活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小老头儿恨他恨得牙痒痒。 ……不过,竹笋真有那么多吃法吗? 等这小子走了,得让人做来尝尝看! 文哥儿跟着文徵明他们出去南京浪了好些天,回到东庄时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可惜他才刚乖巧地去拜见吴宽这位老师,就拿到了老丘他们的来信,催促他早些回京师去。 吴宽还在边上说道:“既然都考过了乡试,不如回去好好备考,争取明年直接高中,免得以后还要再辛苦一遭。” 他给文哥儿分析了一下,估摸着他这次考过了还是留翰林院当庶吉士,庶吉士五天一休沐,假期可比国子监多得多,请假也更容易,时间上相对来说更自由。既然他都学通了,何不一口气考上去? 文哥儿听吴宽说得句句在理,又隐隐感觉吴宽这种说法很像后世那些个老师常挂在嘴边的“考上大学了你们就轻松”。 轻不轻松这事儿是得具体大学具体分析的,你要是单纯只想混个文凭,那当然是六十分万岁、不挂科就好,全程都特别轻松。 可你要是当真想学点专业知识、掌握专业技能,同时再去玩玩社团、混混学生会、考几个含金量高的证书,争取当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牛逼人士,那会轻松吗? 不知得怎么样的天纵奇才才能觉得轻松! 真就是“老师的嘴,骗人的鬼”! 只是看着老丘他们满纸的关切,文哥儿也只能收拾收拾玩野了的心思,与文徵明他们一起收拾行囊踏上返京之路。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1章 第 311 章 文哥儿归京当日,来送行的人不少,连在家的唐寅都出门来了。 主要是文徵明和祝允明两人也要赴京赶考,唐寅就算不送文哥儿也要送两位老友! 徐祯卿如今也跟着吴宽学写文章,他入门比文哥儿和文徵明都要晚,便得喊文哥儿一声师兄。 他是很有志气的少年人,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科举的,给文哥儿一行人送行时也心潮澎湃,想着过几年自己也能成为赴京赶考的人之一! 等到船行至苏州最大的码头上,文哥儿又与浙江那边的举子会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师。 能决定提早到京师租住或借住的,大多都算是家有余钱的年轻人,哪怕已经娶妻家中也有长辈看照,不太需要他们自己照料家室。 是以他们凑在一起也算志趣相投,沿途谈诗论文、探讨经义,连吃个饭都能争论起来,没一刻是闲着的。 行至半路,他们已经决定在客船上结社,既然同行的皆是江南学子,便叫江南学社好了。 有人说万一他们这次高中了,就算不得学子了,岂不是才结社就要退社? 于是又有人提议叫江南文社,哪怕是今科高中了,他们也还是离不开文章的。舞文弄墨可是他们读书人的立身之本! 这倒是挺适用,只是江南遍地都是文社诗社,听起来泯然于众,显不出他们的特别来。 祝允明提议让文哥儿这个小神童来取。 众人也都赞同。 文哥儿闻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如就叫‘江南新社’。我小时候的澡盆上就刻着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来着,按照往圣先贤们留下的教诲,只要我们每天都在不断进步,那就永远都不需要退社!” 大伙听了这名头都觉得不错,又简单好记又激励人心。 为了庆贺这次正式结社,大伙把包裹里的吃食都翻找出来,凑成了一顿丰盛的结社大餐。 虽然这次结社的有祝允明这样三十好几来二战的,也有文哥儿这样年纪小小就一鸣惊人的,可算起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便不论什么齿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约定以后每个月怎么聚会或者怎么书信往来。 哪怕将来可能天各一方,有什么社内活动也不能漏掉任何一个人! 提到交朋友,文哥儿可就不困了,当场积极地当起了记录员负责给社员们造册,把每个人的情况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手是他在杭州看人做乡试同科举人小册子的时候学来的,如今他兜里还揣着一本弘治八年浙江乡试同学录来着! 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一行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闹腾到京师。 客船才刚靠岸,各家就有相熟的人来接应,像祝允明他们这样的得自己去找落脚处,一般还是前去大兴隆寺之类的佛寺租住。 这些佛寺占地广阔且不用交税,不仅有租金便宜、食堂澡堂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等巨大优点,环境还清静得很,连外地官员赴京都爱在里头落脚。 像陈白沙这些官场前辈兼一方大儒要是借住其中,时不时还会面向广大士子开班授学,随时随地有可能蹭到免费的大师课(当初王守仁就曾经去蹭过)! 所以说,佛寺自古以来便是赶考士子的绝佳落脚处! 文哥儿却是有人来接的,是他哥下衙后顺路带人来接他回去,同行的还有李梦阳几人,都很热心地替文哥儿这个新晋解元扛东西。 他们这些庶吉士大多都是科举中考出来的佼佼者,倒没有因为文哥儿一举中了个解元而有太大的态度转变,像人李梦阳也是三年前的陕西解元来着。 回到京师,解元就不值钱了! 文哥儿本来凭着解元名头被夸得飘飘然,瞅见李梦阳几人后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得意什么得意,翰林院中走几步就一个解元,走几步就一个状元! 有时候就算是解元也没法留翰林院来着。 庶吉士每轮都只入选二十人,这二十人中除去直接授为翰林官的状元、榜眼、探花,剩下也就三四个留翰林院的名额。 要不怎么说翰林院是个顶清贵的地方? 文哥儿倒不是想进翰林院,只是瞅见他哥一行人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天底下聪明人那么多,他也就侥幸早启蒙几年,算下来根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文哥儿回到家中,先给李梦阳等人分了一轮礼物,又带着自己特意扛回来的江南特产(其实上船下船都有人帮忙)挨个给谢迁他们送过去。 不值什么钱,都是他吃了觉得好的山货! 支持老家土产,人人有责! 文哥儿把相熟的人家跑了一圈,最后才绕回老丘家跟老丘讨茶水喝,直说自己仿佛才回来就跑了半个京师! 丘濬没好气道:“跑断腿也活该,谁叫你连老师都找四个?” 文哥儿端起茶水咕咚咕咚牛饮几口,才哼哼唧唧地说道:“这怎么能怪我,您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大先生他们当初一个拉一个才给我凑足了这么多老师!” 他是很知足的好吗! 绝对不是他闲着没事给自己找兴趣班! 文哥儿灌完茶解了渴,顿时又精神起来,给老丘分享了自己此次回江南的诸多见闻。 哪怕这半年里头几乎每天都在备考,文哥儿还是跟着钱福他们去玩了很多地方,好吃的他尝了不少,歌舞戏曲他也听了不少,小本本都写满了好几本。 等他考完春闱闲了下来,正好可以把小本本拿出来好好整理整理,给大伙介绍一下最地道的江南风物! 还可以像他们小师弟徐祯卿那样,写点江南奇人小传! 出去—趟收获满满! 想想就迫不及待想写出来! 万事俱备,只差考完春闱! 文哥儿还给丘濬讲了自己去拜访庄昶的事,十分羡慕庄昶能拥有足以种下几千株竹子的山头。 那竹林水塘里养出来的鸭子分外鲜甜,不知是不是吃竹虫长大的! 听说那竹虫长得白白胖胖,要是把它炸得金黄酥脆,吃起来必然格外鲜香! 可惜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只能便宜了那些土生土长的定山鸭! 饶是并非第一次听文哥儿说起奇奇怪怪的食物,丘濬还是时常震惊于他那小脑壳里无所不包的食谱。 连虫子这种鸡鸭的专属口粮你都想尝尝看,还有什么是你不想吃的?! 本来丘濬听说文哥儿还跑去拜访庄定山那家伙,心里头还有点不高兴,不过在知晓文哥儿具体是怎么祸害庄定山的,他就不吱声了。 算了算了,不就是去蹭吃蹭喝吗? 哪家有饭吃这小子不去蹭啊? 眼看天色不早了,文哥儿也歇够了,才趁着京师夜禁之前溜达回家,跑去陪赵氏她们说话。 文哥儿好几个月不在家,章哥儿他们对他也没生疏,一左一右围着文哥儿要听他讲江南趣事。 论起讲故事的功力,文哥儿是没怕过谁的,登时就把自己这次南下的见闻绘声绘色地讲给弟弟妹妹听,说得那叫一个起劲。 等提到余姚老家,文哥儿还胆大包天地给他们说起他们亲爹王大胆的少年传说,并且保证等他们长大一些大家一起回余姚,他一定带他们去玩个尽兴! 文哥儿正讲得眉飞色舞,就听到他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到时也带我去玩玩?” 文哥儿闻言转头一瞅,就见喜提“余姚第一大胆”称号的王华在旁边目光幽幽地瞧着他。 “那肯定的!”文哥儿一点都不怕挨揍,拍着胸脯给他爹保证,“凭着爹您这身份,到时候您去玩一定免票!” 王华:“…………” 王华牙痒。 瞧见文哥儿这兴致勃勃的模样,王华知道这小子是压根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估摸着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自己得写文章吹嘘一番! 要不怎么老觉得这小子该是隔壁李家的? 算下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王华看了眼近几个月为了备考明显还瘦了一点儿的文哥儿,终归没有追究这小子恶意散播“余姚第一大胆”传言的事,坐到旁边听他分享回江南玩耍的收获。 得知文哥儿还在路上与人结社,弄了个什么“江南新社”,王华眉头直跳。 越来越担心这小子真要考中了,说不准马上就被御史弹劾他结党营私。 吃过饭后,王华单独把文哥儿拎去书房谈心,让他接下来不要到处乱跑了,专心在翰林院备考。 尤其不要跑去牵头组织他那江南新社的聚会。 文哥儿道:“他们才刚到京师,我不得带他们熟悉熟悉……” 王华道:“他们那么大的人了,轮得到你一个半大小子带他们熟悉?而且就算你自己不想专心备考,别人也是要用心去准备,焉知别人会不会觉得你耽误他们读书又不好意思拒绝?” 文哥儿听后觉得他爹这话也在理,不是谁都喜欢见天儿出去玩耍的,像他二哥就更喜欢在家里安静待着,等闲人根本没法邀他出门。 要是别人想抓紧时间备战春闱,他却老去邀请别人出来聚会,反倒是不美。 文哥儿点头说道:“那等我们春闱之后再聚。” 虽说文哥儿答应不组织江南新社成员的集会,隔天还是把正好逢上休沐日的李兆先几人邀请过来吃吃喝喝聚上一聚。 得知文哥儿回了趟江南居然跟别人结社去了,谢豆这个余姚人当即说道:“我也要入社!” 文哥儿说道:“没问题,回头我就跟他们说一声把你给加上。” 李兆先道:“就你们这些江南人结社,我这个茶陵人岂不是没法加入了?” 种地种得皮肤有点黝黑的元思永也说道:“对啊,我也不是江南的。” 文哥儿一听,也觉得有些苦恼。都是自己的朋友,居然没办法一起玩儿! 他伙同李兆先几人去大兴隆寺找祝允明等人商量了一番,最后一致决定把“江南”二字摘掉,直接叫“新社”,不关你是江南江北、湖南湖北还是河南河北,只要是志趣相投、求新图变的人都能加入。 朋友嘛,当然是越多越好,何必有太多约束! 若是将来志趣不合,只管退社自去便是了,反正来去都是自由的。 来都来了,文哥儿便又借了大兴隆寺的食堂,当场组了个饭局庆贺他们新社正式结成。 傍晚得知这一消息的王华:“…………” 累了,毁灭吧。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上上下下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他爹在操心什么,第二日被宣进宫去见朱厚照的时候还和他提了一嘴,介绍了一下新社的事。 朱厚照见到文哥儿本来就开心得很,一听结社能交很多朋友,顿时心动不已。他颇为激动地宣布自己的决定:“我也要加入!” 文哥儿欣然答应:“等殿下将来出阁读书了,有新社文会我一定喊上殿下。” 朱厚照闻言高兴极了,跟文哥儿说起朝中在筹备他明年行冠礼的事。 他已经央着他父皇允他明年行完冠礼就出阁读书,正好到时文哥儿也考上状元了,可以陪他到东宫玩耍了! 那么大一个慈庆宫,随便他们怎么玩都行!! 文哥儿:????? 文哥儿瞳孔地震。 怎么回事? 你们皇太子的冠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六岁就要行冠礼?! 难怪你这龙脑壳今年终于不光溜溜了,敢情是开始留着头发准备明年行冠礼啊! 还有啊,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求亲爹让自己上学? 你明年也才六岁,堪堪到小学入学门槛,这么早开始读书对你有什么好处?! 更重要的是,谁说要考状元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小猪崽子,你莫要害我!!!,. 第312章 第 312 章 文哥儿一脸忧愁地从东宫溜达回家,半路上撞见了他哥。 王守仁很有兄弟爱地关心他咋这么愁眉苦脸。 文哥儿忘记了自己在他哥备战科举期间都干过啥,一时不察把朱厚照这小猪崽子干的好事给王守仁讲了,还愤愤不平地表示这都什么学生啊,哪怕他是临时工也不能这么祸害他! 王守仁听完以后.….... 笑得好大声! 你小子也有今天? 当初谁一个劲嚷嚷“我哥马上三元及第”来着? 文哥儿:????? 乐完就丢的记忆突然回笼! 震惊!三年之期已到,他成功上岸的亲哥开始嘲笑还在水里扑腾的弟弟!!! 面对亲弟弟满含控诉的眼神,王守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像你一样到处嚷嚷什么‘三元及第’。” 文哥儿幽幽说道:“你只是和了首《八岁解元诗》!” 王守仁振振有词地辩驳:“你这不是考中解元了吗?要知道牵头的可是你三先生来着!你三先生都觉得你能中,我这个当兄长的当然是选择相信你。” 王守仁都这么说了,文哥儿也拿他没办法。 这事儿只能怪他前些年没想到自己会下场那么快,以至于现在一步一个坑,随时随地都能坑到自己! 回旋镖来得太快了,简直令人措手不及! 生活不易,文惠叹气! 许是因为盼着明年能搬到慈庆宫随便造作,朱厚照没央着他父皇让文哥儿天天进宫玩耍,积极地让他小先生安心备考拿状元。 朱祐樘听得都有点头大,把朱厚照拎去教育了一番,让他在心里偷偷想想就好了。 这种话要是传了出去,春闱还没开考你就嚷嚷着你小先生是明年的状元,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朱厚照听后想起文哥儿带他玩《我是官》游戏时,也曾搞出个舞弊案霍霍他的岐山县(当然,五花八门的案子文哥儿都给他演示过)。 当时他还很气愤来着! 朱厚照用自己的小脑壳略一思考,顿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点着头表示他不会到处嚷嚷,他私底下激励一下他小先生就好了! 朱祐樘见儿子能把话听进去,也就放下心来。 他心里头也有些盼着春闱到来。 谢迁现在在内阁,不能每天检查文哥儿功课了,但他把文哥儿喊过去正儿八经地谈了次话。 他和李东阳如今入了内阁,文哥儿这个神童学生也备受瞩目,如果文哥儿明年当真高中了,注定要比旁人受到更多的关注和更多的质疑,那样的压力等闲人是承受不住的。 可文哥儿若是承受住了,往后起点便比所有人都要高。再加上幼时与东宫的这份交情,可以预见他将来必然能乘风直上。 战场上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官场中何尝又不是这样? 不少人从考取生员就开始入局,此后每一次考试都会见证不少同窗黯然离场,有些人可能还会回来,有些人则再也没有机会下场。 等他们读书人经受住一重又一重的考验,从一次又一次近乎百中取一的竞争之中留存下来,终于成为头戴乌纱帽的官场新丁,很快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很多位置就算你熬白了头也轮不到你。 文哥儿有如今这样的名气与际遇,不能说单纯是谁的功劳。 只能说他恰好碰上了李东阳他们这些前辈,且还恰好对了他们的胃口;李东阳他们这些前辈给了机会,他也抓住了机会。 换一个小孩,远远做不到当老师的写上一首《八岁解元诗》,他便当真去考个八岁解元回来。 文哥儿却做到了。 谢迁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瞧着一脸乖巧的文哥儿,笑着说道:“记得你才四五岁那会儿,知晓豆哥儿心疼昔娘要缠足,便给他出了许多主意,甚至还动笔写了篇《讨金莲癖檄》广告天下讨伐这种做法。” 他注视着文哥儿,语气带着认真与郑重。 “倘若日后再遇到什么你看不过眼的事,你还管吗?” 文哥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管!” “你怎么管?”谢迁抬手敲敲面前的桌沿,“靠你父亲?靠你兄长?靠我们这些老师?还是靠丘阁老或者太子?” 文哥儿安静下来。 谢迁道:“你喜欢自由自在,乐于结交朋友,不爱受人拘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没有相应的能力、没有相应的地位,许多事便不是你能插手的。”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帮什么便帮什么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做到。” 谢迁耐心地给文哥儿剖析起来。 “就像丘阁老那样,他年轻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经常上书提自己的建议。” “丘阁老的建议有用吗?不少都是有用的。可是有人听吗?没有的,记得当初户部的人还嫌他把手伸得太长,直说他又不在户部任职哪来那么多事!” “孔圣人反复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实际上很多时候是‘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很多事你既没那个本领去管,也没那个职权去管。” “你若当真是钱与谦那种放纵肆意的性格,永远只图自己快活,半点都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和看法,我绝不会与你说这些。” “但你不是那样的人。” 谢迁比其他人要更了解文哥儿。 这孩子嘴里埋怨太苦太累功课太多自己还是个孩子云云,实际上每天按时按点主动来找他接受考校,从年头到年尾一天都不会落下。这哪里是寻常小孩儿能坚持下来的事情? 文哥儿真要是个惫懒不上进的小娃娃,谢迁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教导他。 真要那么喜欢哄孩子,他自己家没有吗?他家可一点都不缺儿女。 这些年来的师生情分是文哥儿自己维系下来的。 文哥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孩,天分如何,心性如何,他们都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这份了解,谢迁才会跟一个八岁大的小孩聊这么多。 谢迁语气和煦下来:“我们并不是非要你一下场就考成状元,只是希望你能尽全力去应试,而不是犹犹豫豫、不甘不愿地踏入考场。”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种自由,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许多人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还时常应付摊派到自己头上来的徭役,他们哪有机会考虑什么自由? 只有一直往上走,尽自己所能走到足够高的地方去,才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才有机会尝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有能力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为什么不尽力去争取? 难道要等将来碰了壁或者栽了跟头,才懊悔自己少年时没好好努力吗? 文哥儿向来受不得激,更抵挡不住别人对他的好。 听谢迁没把他当个小孩儿看待,而是正儿八经地与他聊起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文哥儿能感受到谢迁对他的期许与关心。 文哥儿郑重说道:“我会好好考的!” 谢迁见文哥儿神色认真,知晓他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便放他回家读书去。 在此之前,文哥儿心里确实有些犹豫。 经过乡试的尝试,他其实对会试有那么一点信心。而只要考过了会试,进士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对他来说这太早了一些,他还没有完全做好正式转正成为大明公务员的准备。 可就像他大先生说的那样,他平日里若是不学不看不把握机会往上走,真正碰上需要自己去解决的事时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到那时候该怎么办?遇事就去求人吗? 他若是凡事都依靠别人,再深厚的情谊兴许都会被消磨干净。 小孩子可能会因为单纯可爱就能讨人喜欢,成年人的世界却没有这样的好事。 有能力的人往往只爱和有能力的人一起玩。 在大部分人心里头,读书便是正经事,科举便是正途。但对于朝堂而言,进士出身也不过是敲门砖而已。 既然想要得到这块敲门砖,那便应该全力以赴去考好每一场考试! 师徒聊完以后,文哥儿收起玩野了的心开始专心备考。 十月的京师已有些寒意,他每日依然早早去翰林院读书,称得上是风雨不改,弄得王守仁他们这些即将散馆的庶吉士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们这些已经考上进士的人几乎都忘了寒窗苦读的滋味了,每天只需要优哉游哉地到庶常馆听几节课就好。 实在不想听了,他们还可以找理由告假放松去! 见文哥儿如此勤勉,王守仁这个当兄长的想起他曾在信中埋怨过的“破一题吃一口”,当即伙同其他庶吉士肩负起兄长(前辈)的责任,每天趁着饭点帮文哥儿搞题海战术。 你大先生他们在内阁操心国事,帮你备考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吧!! 钱福能给你的,我们毛澄毛状元难道不能给你?! 如果还嫌一个状元不够,我们还可以免费附送榜眼和探花! 一甲这三位可是保送庶吉士的,咱阵容十分齐备! 对了,既然你选了《春秋》,前年的《春秋》魁也在我们这儿! 有我们这届庶吉士在,保证能让你全面发展,每顿饭都不缺题给你破! 文哥儿:????? 我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有王守仁他们这批庶吉士在,文哥儿复习起来确实如有神助。 他们上一届才刚考完,对会试、殿试的流程非常熟悉,对于如今的考试风向也把握得比较准确,给文哥儿传授的经验都非常实用。 文哥儿被他们反复特训(折磨),深感获益良多(并且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于是每到旬休日便到大兴隆寺把这些收获讲给文徵明他们听,算是他们新社每旬的例行聚会。 文哥儿分享一向很强,学到什么觉得有用的都给大伙讲一遍。 有人认识了新朋友,想让新朋友也过来旁听,他也欣然答应,该怎么讲便怎么讲,丝毫不在意给自己增添许多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 要是有人要和他讨论问题甚至争论有争议的观点,他就更来劲了,当场和对方有来有回地探讨半天。 来得多的人很快发现了,文哥儿是真的一点都不藏私。 只是很多人哪怕把他传授的方法和内容学了去,一时半会也很难融会贯通,只能记下来慢慢消化了。 有文哥儿这个热闹的备考课堂在,本来只是赶考路上玩儿似的成立的新社在许多人心里的分量愈发重了。 文哥儿自己乐于分享,他们却已经决定好了:绝对不能把外面认识的阿猫阿狗都拉进新社,必须得学识人品都过得去的人才能邀来。 文哥儿对他们这么好,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把好关不让居心叵测的家伙混进新社来! 否则说不准有些人进来后白占了便宜不说,还要打着他们新社的名号去干坏事! 那不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吗? 必须好好把关!,. 第313章 第 313 章 文哥儿这社结得,王华都不知道怎么说好。 要是明着插手吧,又显得大题小做,江南哪个年轻人不结社玩耍的? 可要是不插手,每次听到文哥儿回来念叨他们新社又壮大了不少,王华都眼皮直跳。 就文哥儿这交朋友的速度,估摸着要不了几年新社成员就能遍布大江南北。 到时候文哥儿出点什么事,牵涉面可就广了。 要知道北宋时期范仲淹搞庆历新政,有人抨击他结党营私,欧阳修跳出来写了篇《朋党论》表示“小人才结党,我们都是君子算什么结党”“如果非说我们结党,那我们就是君子党”! 欧阳修还在文中对皇帝谆谆教诲,说是你作为君主的,应该把小人的朋党统统踢出去,换上我们君子的朋党,这样天下自然就大治了(“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结果怎么样来着,结果就是范仲淹的人差不多全部被踢走了,欧阳修也被派去建设滁州山区(证据是他曾修个亭子感慨“环滁皆山也”)。 所以说,甭管你是小人还是君子,结了党最好别嚷嚷得太响亮。 像李东阳这样朋友满天下的,也没见他专门结个社啊! 不都是私底下通通书信,交换交换消息、置换置换资源,平日里见了面也就吃个饭谈谈书画诗文,看起来十分光明磊落。 王华正暗中为儿子的朋党问题烦恼着,这日讲经筵结束后就听朱祐樘对他们说:“听闻大兴隆寺最近好生热闹,正好明儿休沐不用上朝,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 皇帝想趁着假期微服出行在京师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王华这个当爹的听到“大兴隆寺”眉头就突突直跳。 那不是新社聚会的地方吗?! 他们陛下口中的“好生热闹”,难道指的就是新社的聚会? 王华一时不知该怎么搭腔好,李东阳却是从容自若地笑问:“陛下也听说了文哥儿那小子结社的事了?” 朱祐樘点头说道:“太子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是他想去大兴隆寺一趟,我就想着微服带他过去看看。到时候我们悄悄过去就好,不必惊动太多人。” 李东阳喏然应下,与王华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都只是聊着到时候该怎么安排,直至走出宫门老远,李东阳才对王华说道:“你不必太担心,文哥儿才八岁,多交些朋友算不得什么大事。” 没听他们陛下说了,太子都加入了文哥儿那个新社。有太子坐镇其中,谁还能说什么? 至于他们陛下会不会忌惮太子……太子才五岁,过了年也才六岁!陛下用得着这么早就开始忌惮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算。 左右按照皇明祖制也很难发生什么皇位纷争。 李东阳就觉得眼下这势头挺好。 哪怕将来他们这些当长辈的人走茶凉了,太子那边兴许还有文哥儿做保障。 到时候就算他们家儿孙再不争气,有人拉拔一下日子总归会舒坦些! 何况文哥儿这个年纪,做什么都不容易惹人非议。 王华要是去点破了反而不好。 王华入官场这么多年都待在翰林院熬资历,到底还是历练少了,所以刚才才险些在御前失态。 哪怕有李东阳劝说,王华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回到家后就跟文哥儿说起明儿朱祐樘会带太子去大兴隆寺的事。 文哥儿:????? 朱厚照这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死。 这小子宣布自己也要加入新社后就一直想来玩,每次都被他忽悠住了。结果现在居然搞曲线救国,还把朱祐樘这尊大佛都给拉来了! 这科举上的内容,朱厚照也听不懂啊! 文哥儿很有他老师李东阳的从容,满脸无所谓地说道:“他们要来便来,我们和平常一样就好。” 他只是和小伙伴们交流一下本周学习进展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时候他们不就在老丘家聚众读书吗? 现在不过是人更多了,老丘家挤不下了,才换到大兴隆寺而已。 瞧把他爹愁得,越发像他祖父了! 王华瞧见文哥儿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想这小子从小便出入皇宫,见到朱祐樘的次数不少,见到太子朱厚照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要说多紧张肯定是不可能的。 王华道:“陛下这次是微服出行,你先不要与别人提起,要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大领导下来视察是个绝佳机会,正好可以看看大伙的反应,锻炼锻炼他们的应变能力! 连大领导的威压都能扛住,进考场还会紧张吗? 而且这时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面圣的,说不准他们激动之下春闱能超常发挥! 别说来的是一国之君了,就说你是一个正勤勤恳恳埋头学习的普通学生,市长突然过来看你,甚至还亲切友好地跟你聊了几句,勉励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成绩,你能不激动? 这是桩大好事啊! 没想到他们新社成立不到两个月,就有这种从天而降的好福利! 我们当今圣上朱祐樘,激励新社成员上进的工具人罢了! 文哥儿把自己的想法给他爹讲了讲。 王华:“………………” 就他儿子这性格,与其担心他以后被人弹劾结党,倒不如担心他哪天被皇帝或太子气怒之下砍了脑袋。 毕竟这小子气起人来那是真的不看你是谁。 文哥儿没管他爹的复杂心情,溜达回去整理明儿的交流内容了。 翌日新社成员依然在大兴隆寺聚会。 文哥儿不藏私,祝允明他们也一样。 吴宽归家守制,他们在京师的前辈就是同样来自苏州的王鏊了,王鏊还是祝允明的乡试座师,是以祝允明他们时常会去王鏊府上请教。 但凡这一旬之内在王鏊那边学到了什么,祝允明他们也会拿出来与文哥儿分享。 其他人也差不多。 哪怕没有王鏊这样的好前辈在京师,他们也会拿出自己读书过程中碰到的疑问来跟大伙一起讨论。 有时候提出一个能启发思考的好问题也是极为重要的。 经历了思考的过程,学到的东西才会更牢固,要不然死记硬背下来的知识点往往会像酒肉穿肠而过一样,在你脑子里逗留个一天半天就没了! 同样的,表述和传授其实也是一个巩固的过程。 假设你想把一个内容传授给别人,那就必须有意识地组织好语言把它归纳总结清楚并清晰地表述出来,整个过程中你的大脑无疑要积极主动地去加工和处理这部分信息。 这都还记不住,还有什么是能记住的?!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合,大伙都发现每旬的交流总结聚会对他们而言都是难得的提升机会,整个新社可谓是学习气氛高涨。 这是自己结的社,没人逼着他们读书上进,只是他们身在其中,不知不觉就觉得自己要是荒度一旬是很羞耻的事。 别人都学到了新知识,你怎么没学到? 别人都能拿出问题来交流,你怎么拿不出来? 都得学,都得往死里学! 都得想,都得绞尽脑汁地想! 文哥儿没提朱祐樘父子俩可能过来(甚至还会带上李东阳他们这些阁老和翰林学士),自己也没多少在意这件事,人到齐以后依然一如既往地跟社员们分享学习心得、交流学习问题。 朱祐樘他们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新社成员分作两派,为一道经义题争得面红耳赤。 有个年少气盛的浙江士子还拍桌子叫板。 场面果然非常热闹。 朱厚照本来乖乖跟在他父皇身边,见此情景顿时激动起来,挣开他爹的手咻地一下跑到文哥儿身边,好奇地把他小小的龙脑壳挤到文哥儿身边,追问道:“怎么啦?怎么啦?小先生,他们是不是在吵架?” 瞧见朱厚照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文哥儿心道等你以后当了皇帝,估摸着天天能看到他们吵架。 明朝文官有三宝,吵架(有一定可能升级为打架),撞柱(一般自己撞不死但能把皇帝名声撞臭),挨廷杖(挨完就是不畏皇权正直敢谏的铮铮直臣)! 所以说,只要当了大明皇帝,有的是机会看文人吵翻天! 这只猪猪现在居然觉得吵架好玩,真是太天真了啊! 以后有的是他头疼的时候! 尤其是那些个翰林院出身的文官,他们可是负责编写《某某皇帝实录》的。 啧啧,你不好好哄着他们,他们回头就把你胡搞瞎搞的光辉事迹写进史书里! 一本实录往往几十上百万字,指望下一任皇帝逐字逐句帮你好好审核吗? 不可能的! 还是争取比跟你有仇的人活久点吧! 只要你命够长,那些个和你有矛盾的家伙就没机会编排你! 文哥儿瞅了眼旁边转来转去听两边辩论的龙脑壳,觉得以后有必要开设个养生小课堂,有计划地进行科学养猪。 不然这只猪猪将来要是没能活过仇人,他这个“东宫故人”说不准也要跟着遗臭万年! 在大明打工可真不容易,还得考虑老板命够不够长! 文哥儿在心里嘀咕了几句,转头看了看混在边上看新社成员辩论的朱祐樘等人,顺利接收到他们转达过来的“不用多礼”信号。 他本来就没打算多礼,笑眯眯地跟周围好奇朱厚照身份的人解释了几句,只说这是某个同僚家的孩子,平时偶尔会跟着他读书习字,所以会喊他一声“小先生”。 文哥儿从小就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教过人读《声律发蒙》,也教过人学《九九乘法表》,小小年纪早就桃李满京师,连在大兴隆寺都时不时能碰到人喊他“小先生”。 在此之前一干新社成员早就见识过这种事好几回了,听他这么说便不再深究。 朱厚照挨在文哥儿身边听了一会,没听太懂,转头拉拉文哥儿的袖子要他给解释解释。 文哥儿说道:“你还没有学过四书五经,三两句话也没法给你解释清楚,等你学了以后肯定就能听懂了。” 朱厚照点点头,也没有非要弄懂不可。 文哥儿见大伙吵得差不多了,才优哉游哉地领着朱厚照去了李东阳他们那边。 才刚在李东阳身边站定,他就直接跟小伙伴们揭穿了李东阳的身份,并且积极怂恿小伙伴们快来把李东阳包围了:我们的西涯学士难得来大兴隆寺一趟,大家有什么平时没能解决的疑问可以尽情地拿出来请教! 西涯学士李东阳,当朝内阁成员,当代文坛领袖! 这么厉害的人物,不问他十个八个问题实在可惜了! 李东阳听文哥儿一点都没跟自己客气,无奈地说道:“你小子可真会使唤人。” 文哥儿摇晃着小脑袋给他背书:“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当老师的替学生答疑解惑,怎么能说是使唤人呢! 李东阳拿他没办法,只得好脾气地表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他。 朱祐樘等人就顺理成章地在边上看着一众学子热情地围住李东阳发问,除却李兆先他们这些一开始就认出他们这一行人身份的京师官宦子弟,其他人都没太注意作普通文士打扮的朱祐樘。 这倒是方便让朱祐樘观察这些年轻士子的学识与品行。 见众学子都是请教李东阳举业上遇到的疑难问题,没有急切地想要攀附这么一位他们平时很难接触到的大学士,朱祐樘便觉得文哥儿交朋友的眼光挺不错。 朱厚照却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拉着文哥儿开始嘀嘀咕咕地和他算日子,说马上就要腊月了,文哥儿再过两个多月就该考状元啦,真盼着这两个多月快点过去! 文哥儿:“…………” 真想告诉这小子,别说以他这年纪考状元的几率不大,就算他真考上了也得先在翰林院熬资历,绝对不会才刚考上就安排去东宫干活的! 开玩笑,他以前教这只小猪崽的时候挖过多少坑,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傻了才会自己挖坑自己跳! 文哥儿正要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忽悠过去,就见解答完众人问题的李东阳朝他招了招手,说道:“听大伙说你每旬都要给大家讲学,今天你还没开讲来着,不如让我们也听听。” 文哥儿:????? 那不是讲学,那是交流学习心得!! 不就是把你推出来帮忙答疑解惑吗?你李大学士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记仇! 李东阳笑着回到朱祐樘身边,与王华他们一同落座,一副等着听文哥儿讲学的认真姿态。 朱厚照听说轮到文哥儿讲课了,很给面子地开始卖力鼓掌,嘴里还催促:“小先生快讲!我们听听!” 文哥儿:“…………” 这个孽徒! 不过这都是他们新社近一个多月来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了,文哥儿也没太纠结,拿着自己备好的讲章坐到老位置上。 不就是讲学嘛,这事儿当初的王三岁就在干了,现在的王八……王小文怎么可能会怕! 其他人每次最期待的也是这个分享环节,很快便压下见到李东阳这位大学士的激动,和往常一样围坐在文哥儿身边听他分享这一旬学到的新内容。 想到有李东阳在旁听,他们提问起来甚至比平时还积极。 谁不想在大人物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朱祐樘当年从六岁起就开始认真完成太子课程,底子比朱厚照这个堪堪开蒙的小孩儿要好,文哥儿讲的内容他是听得懂的。 他听着听着也被周围热烈的学习氛围感染,遇到文哥儿故意设问的地方他同样拧起眉头跟着思考,听完众人的提问和解答又恍然地舒展眉头。 等朱祐樘回过味来,赫然发现文哥儿这个神童课堂确实不是开着玩的,分享的全都是干货! 难怪这些新社成员能在知晓李东阳在场的情况下还这么认真地听他讲,全程几乎没几个人分心。 文哥儿讲完自己准备好的所有内容,也快到饭点了,他摸摸瘪下去的肚皮,力邀李东阳他们一同吃大兴隆寺的食堂。 朱祐樘欣然答应。 李东阳自然没意见。 朱厚照照例挤到文哥儿身边坐下,要跟文哥儿一起吃斋饭,顺便跟文哥儿讨论自己刚才没听懂的地方。 简单来说就是这也不懂,那也不懂! 他可是聪明绝顶的皇太子,在别人面前可不好把自己听不懂的事表露出来,只能憋了一肚子疑问偷偷来问文哥儿。 于是两小孩很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瞧见太子这么黏着文哥儿,王华一时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食不知味地陪着朱祐樘吃了这顿斋饭。 到了饭桌上,不少人终于从李东阳的态度和座次上觉出点不对来。 只是朱祐樘不表明身份,他们也不好直接发问。 等朱祐樘带着依依不舍的朱厚照回宫去了,祝允明他们几个与文哥儿最熟悉的人才追问起朱祐樘父子俩的身份。 人都走了,也就不存在泄露皇帝行踪的问题,文哥儿没藏着掖着,直接给他们来了个实话实说。 没错,刚才你们在未来大老板面前露了半天脸了! 入社即享皇帝直聘待遇! 惊喜不惊喜! 感动不感动! 众人:“…………” 虽然确实很惊喜也很感动,但更多的是忍不住紧张地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干什么失仪的事。 得亏文哥儿颇有良心地给他们点出了李东阳的身份,要不然他们可能真不会那么卖力地展示自己。 总的来说,所有人此时此刻的心情还是兴奋与激荡居多。 他们都在御前露过脸了,明年的春闱必须好好考!,. 第315章 第 315 章 文哥儿瞎琢磨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命题不太对味。 对哦,他又不搞变法,没必要那么执着地给自己找个超长待机的好老板。 当然了,要是真有个好老板还是挺不错的,毕竟谁都不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活。 只要小命没事,别的都不是事儿! 当务之急,还是先考个编,考完了才有资格考虑要不要跟着老板干! 文哥儿在勤勤恳恳的备考生活中迎来了弘治九年的新春。 作为新鲜出炉的浙江解元,他过年本该有不少应酬,不过因为他年纪太小,很多事都直接免了,倒是给他营造了一个比平时更加安宁的读书环境。 连年后的元宵节他都没出去玩,也没有在跟着朱祐樘父子俩去看花灯,只有新社每旬的聚会能让他过去露个脸。 可以说是非常有临时抱佛脚的劲头。 毕竟这可是要跟大明两京十三道筛选出来的牛逼读书人同台竞技。 已经辛辛苦苦考到这儿了,接下来不好好考就太对不起这一整年来的准备! 一秒记住 过了元宵节没多久,今年的考官也敲定下来了,会试主考官是周经和王鏊。 两名主考之中,往往一个官职高点,负责把控全局;一个官职略低一点,负责把活给干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还得负责把锅背好)。 像这位周经就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相当于吏部二把手,去年曾跟李东阳、谢迁一起作为六位入阁人选呈到御前,最后因为朱祐樘更属意李东阳两人而沦为陪跑。 王鏊目前只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文哥儿入翰林读书时周经早就离开翰林院在礼部、户部辗转任职,他没怎么接触过这位周侍郎,知晓对方是考官后还偷偷跟谢迁嘀咕了几句,说这位周侍郎会不会因为上次陪跑的事不高兴? 谢迁瞧了他一眼,冷不丁地问道:“当初回浙江乡试时,你们便是这么编排碧川的吗?” 文哥儿没忍住露出了一丝“您怎么会知道”的惊异表情,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编排碧川先生?我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那都是钱福干的事,和他王小文有什么关系? 他才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这人可君子了! 谢迁一眼就看出文哥儿的心虚,知晓钱福肯定把自己与杨碧川之间的恩怨给文哥儿讲了。 钱福那性格确实跟官场格格不入。 谢迁娓娓教育道:“科举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谁都不会轻忽对待,便是长辈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会特地针对你一个小孩儿。何况松露他为人最是清正不过,岂是那种会怀怨在心的人?你是去应试的,到了考场上只要用心答题就好,不必管这些考场之外的事。” 谢迁没跟文哥儿说的是,他、李东阳以及周经当初可都是朱祐樘出阁读书后同在东宫任职的,有过好些年朝夕相处的交情。 哪怕周经没能入阁,也绝对不会因着这种事跟他们翻脸。 皇帝要选谁入阁本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连刘健他们这些前辈也只有举荐权。这种情况下没选上有什么好埋怨的?文哥儿哪里知晓朝廷里的人脉关系就跟蜘蛛网似的,经常绕来绕去全是一家亲?他认认真真地听完谢迁的教诲,最后小心翼翼地追问:“周侍郎的别号是松露吗?” 谢迁不明所以,微微颔首,回道:“对。” 文哥儿张口就来:“青松清露皆是高洁之物,读书人以此为号再正常不过!” 他夸完了,才兴致勃勃给谢迁说起自己听说过的一种美味食物。 据传这东西常生于松林之下,孕育于松风晨露中,许多人便称呼它为松露。 松露产量稀少,味道却特别棒,是一种十分珍贵的食材! 有趣的是,听闻有种母猪特别擅长寻找这种宝贝,所以它在云南一带它又有了一个相当接地气的名字:猪拱菌! 世人都嫌猪猪脏,却不知这些脏猪猪竟能找到那世间至纯至美之物! 要是将来他有机会去云南,一定赶着母猪上山找猪拱菌吃! 谢迁:????? 有那么一瞬间,谢迁脑海里莫名出现了周经被母猪拱的画面。 那画面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久久挥之不去。 得亏文哥儿是跟他说的,要是这小子跑去跟李东阳讲的话,李东阳肯定得乐不可支地跟周经聊聊猪拱菌的事儿。 谢迁沉默了一会,对文哥儿说道:“你若是跑去松露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到时候被黜落了可别怪到我和你三先生头上。” 这完全是这小子自己作的死,跟他们这些当老师的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文哥儿听谢迁喊的是周经的别号而不是周侍郎,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关系怎么样,一个称呼就能看出来了。尤其是大明官场这种每个人的心思都弯弯绕绕的地方! 文哥儿和谢迁闲扯了几句,溜达回家继续安心备考。 谁是考官不重要,只要没仇就好! 二月初,文哥儿等人已经走完了印卷流程,专心等着三年一度的会试来临。 相比于考生,考试官提前两天就入场锁院了。 除了周经、王鏊两位主考官,还有十四位同考官。 同考官主要负责接下来的阅卷工作,同样是由翰林院和科部之中选,其中翰林院又占了十一人,科部那几个只是拉过来意思意思地维持科举的公正性而已。 不然全是翰林院的人,谁看了心里都会犯嘀咕! 因为需要的同考官甚多,所以像靳贵他们这些翰林院新丁,也有一两个被选过来当苦力。 会试的阅卷工作比殿试要正经许多,每个考官有单独的经房,理论上来说不能到处走动、相互讨论(实际上是全程走来走去且热烈讨论)。 其中《诗经》有五个经房(分配五个阅卷官),《易经》《书经》有四个经房,《春秋》《礼记》则分别只有两个经房。 从分配到的经房和阅卷官数量来看,不管是《礼记》还是《春秋》,选考人数都远小于其他三经! 如果文哥儿知道同考官的名单,肯定是觉得这也眼熟那也眼熟,不过同考官名单事先并不宣布,所以文哥儿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今年负责阅卷的人到底有谁。 都快要进考场了,文哥儿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些。 他也没有再埋头复习,每日就待在家中跟弟弟妹妹玩耍,找他二哥王守俭下下棋,晚上睡了个饱觉,安安心心地等待开考日到来。 二月初八考生就要准备入场了。 由于解额是平均分配到两京十三道去的,要说应届考生(参加了去年乡试的考生),哪怕没人缺考拢共也就一千出头。 但是考虑到不少往年落第的举子会想继续参加考试,所以算上这些数量巨大的科举回锅肉,每年会试的人数都十分可观! 所以现在每轮的会试规模已经从开国之处的千把人变成了三四千人! 这么多人的安检工作可不就得直接从二月初八开始吗? 要不然第二天凌晨再开始搜身入场,根本没法做到黎明开始散题! 考生都这个数量了,考场就不允许闲杂人等来送考了,贡院外围摆上了几道木栅栏,把除了考生以外的亲友与仆从统统隔绝在外。 文哥儿只能十分乖巧地把装着答卷的考囊挂在脖子上,自己拎着被他亲娘反复检查过的考篮进场。 考场也是按文渊阁那个“天地玄黄”来安排的号舍。 这次文哥儿也运气也很不错,没分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号舍,而且还被排在东边第一行的天八号,好找得很! 唯一比较不好的地方可能是很容易被坐在监考台上的考官观察到。 答题期间随随便便就会被考官围观,刺激! 兴许是因为全场要容纳将近四千名考生,京师贡院的场地远没有浙江贡院那么宽裕,连号舍都要小一号。 文哥儿也是对号入座以后才发现这件事。 幸运的是他年纪还小,个头也小,坐进这号舍里头一点都不觉拥挤。 勉强也算是早点考试的福利之一了! 文哥儿找好自己的位置坐定,又把自己的考试用具清点了一遍,又再三确定自己肚子饱饱、膀胱空空,才安安心心等待考试开场。 天色渐亮,礼部提调官领了考题到贡院中散题,每个考生都陆续拿到主考官昨天刚拟定的题目。 理论上来说主考官都是本场开考前一天“揭书出题”,来个现出现印现发。 这时候的考官们已经被锁在贡院里头,照理来说很难对外泄露试题。 可惜主考官们都是早早知道自己要主持春闱的,往往会提前构思一下入贡院后要出什么,所以泄题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有些考官甚至会暗中对自己特别看好的学生透露出题范围,为自己的未来门生争取一个好名次,力求能在大明官场留下一段温暖的师生情谊! 文哥儿反正是没这个待遇的。 大概是因为他几个老师对他很有信心! 随着朝阳初升,他也拿到了簇新簇新的初场试题。 许是因为刚印出来没多久,到手的考题墨味还十分浓郁。 好在文哥儿很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要知道当初雕版印刷还没那么成熟,大伙考科举可是要自己抄题的! 现在朝廷能给你发放考官现编的考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得感谢技术的进步! 文哥儿本来还有点儿小紧张,拿到考题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纵观初场七道考题,没有一题是他不会的! 写就完事!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6章 第 316 章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把题答完,傍晚依然没请烛,到了交卷时间就不动声色地把卷子交了上去。 纳卷官倒是个脸生的,不过白天文哥儿一抬头,对上的那一溜全是熟悉面孔! 在京师考试果然全是熟人。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谁叫他是在翰林院里长大的,翰林院人数有限,抽调十几个人出来当同考官,没抽到他爹是因为他爹主动上报说儿子要入场应试! 至于他一先生杨廷和,还有曾经跟他在庶常馆朝夕相处三年的靳贵他们,已经算是不那么亲近的了! 这不都没让李东阳或谢迁当考官吗? 虽然这是因为谢迁上届已经当过主考官,而李东阳也因为李兆先的关系要回避——但是没安排就是没安排! 好在杨廷和擅长的是《易经》,不是治《春秋》的,不然文哥儿的卷子说不准就要落到他一先生手上了! 既然谢迁说不要管考场外的事,文哥儿也就真的没有管,交完卷就回去好吃好喝好睡,补足了一整天耗掉的精神。 赵氏不懂考试上的事,小心地没问文哥儿考得怎么样,只又仔细地见清点文哥儿第一场的考试用具,一天得看个三回,不然总担心会漏掉什么。 王家上下也都紧着文哥儿,文哥儿补眠时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连才五六岁的弟弟妹妹都很听话地没嚷嚷着要去找哥哥玩。 第一场考得那般顺利,文哥儿第一场、第三场那是一点都不带紧张的,全程甚至都没抬头看过时不时要瞅他几眼的考官们。 文哥儿这个考生十分特殊,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小到让人难以相信这个年纪的考生会踏入会试考场。 正是因为他在年龄上颇有争议,所以瞅见他被分在东边的天字号号舍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看他两眼——再看他两眼——再再看他两眼。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至少这小孩在考试过程中是没法舞弊的。 三场考下来,大家都确定这确实是个才思敏捷的孩子。 要不是《科举成式》规定考生们黄昏纳卷,说不定他的交卷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不让提前纳卷当然也是为了防止舞弊。 按照从成化年间延续下来的规定,考生们虽然可以请烛,但是考场只会给已经写好全文草稿的人一支蜡烛! 也就是说考试延场期间只允许誊抄,不允许没写完的人留下慢慢构思。 这样即使有已经交卷的考生离开了考场把试题传出去,剩下的人也没办法在延场期间舞弊了。 要不然早早把人放出去传播考题,场外的外援不得有充裕的时间写好文章设法送进来? 在防止考生作弊、维持科举公正性这件事,朝廷一向是绞尽脑汁想办法,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毕竟这几乎算是寻常百姓唯一的进身之阶了。 要是连这条路都被阻断,等同于掐断了无数百姓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出头机会,他们为什么还要老老实实缴赋税、勤勤恳恳服徭役,难道是因为他们特别喜欢吃苦吗? 文哥儿走出考场,就瞧见不少人已经等在外头,最前头的就是他哥,他哥还请了个熟悉的画师,正是三年前他请来给他哥画像的那位! 文哥儿:????? 偏王守仁这厮还振振有词地说道:“哥哥有的,弟弟也要有!” 这值得纪念的一幕,必须得留下宝贵的画像! 一场考试前前后后折腾这么多天,文哥儿确实有点累了,都不想和王守仁抬杠了。他和众人一起等在考场外,陆续把文徵明他们给等了出来。 一行人照例去大兴隆寺约了个澡,把在考场里腌了好些天的自己里里外外搓洗干净,这才各自回住处补觉去。 剩下的事,只能交给考官了! 对于杨廷和、靳贵他们这些同考官来说,阅卷工作才刚刚开始。 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间经房,负责对誊录过来的考卷进行初筛:自己认为答得可以的留下,认为十分绝妙的可以多写些评语推荐给主考官,剩下就是落卷了。 回头该送回去连同考生原卷一起供考生本人取回当落第纪念品! 这样浩大的阅卷工程,一般得从本月的十六日持续到一十六日,一十六日起开始考生们的排名问题,花费几天功夫经过考官和礼部的重重推敲才在月底那几天正式发榜! 考生们离开考场后至少得等上一旬才能知道自己考没考中。 这对于急性子的人来说可真是煎熬。 想出去玩吧,哪有心思玩?要是中了的话下个月还得参加殿试呢! 想看看书备战殿试吧,哪里看得下去?整颗心都悬在会试结果上了! 文哥儿考完后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就像大先生他们说的那样,他还小,考没考中都不打紧。 何况他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毕竟他在答题过程中没发现什么疑题或难题。甭管结果怎么样,至少他尽力了! 既然大伙都没心思玩也没心思读书,文哥儿也没再去组织新社聚会,而是在家里磨颜料玩。 如今市面上的颜料可不少,有现成的,也有需要自己磨的。 文哥儿弄了些矿石颜料来,等结果这几天就拿着它们在家里磨来磨去,只觉这活儿非常适合打发时间而且特别解压。 磨完还能作画。 就是比较费钱。 好在文哥儿还是初学者,矿石颜料纯粹是拿来玩的,没打算长久地栽在这个坑里! 文哥儿花了好几天认认真真地把矿石磨成细末,又花了好几天很是珍惜地把自己磨出来的颜料全都霍霍完,一点都没浪费! 这时候贡院内的阅卷工作也到了尾声,考生们的朱卷和墨卷都已经搬入内帘,等排好名次后便能拆开糊好的考生名字填榜了。 所谓的朱卷指的是考场誊录生用朱笔誊录出来的卷子,而墨卷则是考生原卷。 朱卷和墨卷上面都是有标号的,填榜时对号一拆就能知道是谁的卷子! 同考官所在的十四间经房是分经而设的,所以每个经房都会选出一个“房首”,这些“房首”里头又要讨论出五个经魁来! 像《诗经》有五个经房,那么《诗》魁就会在这五房“房首”里面选出来。到时候选谁来当《诗》魁,五位同考官得先打一场! 像《礼记》和《春秋》这些只有两个经房的,选起来就方便多了—— 只需要两个同考官打一场就行! 打出来的这五个经魁,可是有机会角逐会元的! 这可是经魁乃至于今科会元的伯乐,换成你难道不想当?! 这时候就体现考生本人能打的重要性了。 比如现在的贡院之内就在为前十四名的排名厮杀。 前面四经已经打完了,剩下《春秋》魁! 《春秋》两房的同考官在周经和王鏊两人面前推销自己的房首,你来我往地吹了半天,没吹出个胜负来,登时对看一眼,表示要交换考卷来看。 既然在吹嘘方面没法战胜对方,那就开启找茬模式! 这一交换,其中一个同考官的脸色就变了。 刚才大家都在猛夸自己手里的卷子,只不过夸自己人这事儿嘛,懂的都懂,肯定是要使用一点点夸张手法的。 结果他把这份卷子拿到手一看,刚才隔壁经房那家伙夸赞的点居然不是吹出来的! 看完整份答卷,这位春秋房同考官顿时痛心疾首起来。 这卷子要是落在他手上,早就吹得震天响了,结果对手却只是干巴巴地指出其中几个再寻常不过的优点。 连点水分都不掺!!!!! 这像样吗?! 老天不公啊! 怎么就把这卷子给了那个榆木疙瘩?! 不会吹换我来啊! 同考官心念电转,最后选择“打不过就加入”。 他不仅当场表示这卷子应当是今科会试的《春秋》魁,还十分卖力地向两位主考官推荐这份卷子。 凭着他这天花乱坠的一通夸,周经果然对两个《春秋》同考官一致认同的答卷生出了兴趣来,命人把答卷呈上来让他看看。 周经入手一看,发现这是他在阅卷期间也觉得非常不错的卷子。 三场都是! 周经满意地颔首,把这卷子递给王鏊,让王鏊也传看一下。 王鏊接过卷子看完,心中已有了猜测,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笑着表示这确实是份三场俱佳的答卷。 当然,能入选这前十四名,就没有不是三场俱佳的。 至此,五经魁选齐了。 该选会元了! 这就不是同考官打架能决定的了,十四位同考官的目光齐齐落到周经和王鏊身上,等着周经两人从五经魁里头挑选出会元来,再把剩下的四经魁排个等次。 只要主考官敲定了前五的名次,就可以正式揭名填榜! 周经再次把五经魁的答卷拿起来逐一翻看过去,心中已有决定。 他转头和王鏊讨论了几句,挑出其中一份答卷给众同考官传看。 众人或多或少都交换着看过其他“房首”的卷子,对这批考生的水平有一定的了解,一读这答卷便知周经和王鏊属意谁为魁首了。 靳贵一看这卷子也和王鏊那样心中了然,当即笑着向周经表态:“下官认为此卷当得会元。” 有靳贵起了头,其他人不管心中愿不愿意,最终都都对这一决定表示赞同。 既然这答卷获得了这么多同考官的一致认可,周经便初步把今科会元给敲定了。他给剩下的四经魁和后头的六到十四名排好等次,接着下来便是正式揭名填榜。 会元的答卷当然是周经这位主考官亲自揭名。 周经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更是神色无比认真地在众人注视下揭开了对应墨卷。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7章 第 317 章 名字揭开那一瞬间,周经微微讶异。 王守文! 周经知道谢迁和李东阳的神童学生今科下场考试,却没想到自己层层筛选出来的正好就是这位小神童! 相比于还待在翰林院的王鏊几人,他与文哥儿的接触并不多,可以说是没单独交流过。文哥儿的文章他倒是因为李东阳的缘故读过一些,但那都是写谐趣之言,和应试用的时文很不一样! 比起上回在京师传遍了的神童解元乡试答卷,这次的文章笔力明显要更精进一些,字里行间能读出些韩柳遗风来,明明不险不奇,读来却意蕴悠长。 周经没揭名之前还暗自认为这位考生应当是三十出头的举子。 这样的年纪中举刚刚好! 没想到揭开名字一看竟是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岁解元! 周经神色有些异样,堂中一时便有些安静。 这么多同考官都在场,周经很快收起了最初的惊异。 刚才这卷子是糊名选出来的,大家都认为它当为会元,既然选都选了,也没必要再多作讨论了。 首发网址. 周经把名字亮出来给众人看。 众同考官先是一惊,接着却又生出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们家虽没有今年入场应试的孩子,却也有几个小孩加入了新社,知晓文哥儿每旬都会主持新社内部的交流会。 与其说是交流,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是文哥儿在讲学! 搁平时要是你说有个岁的小娃娃给二三十岁的举子讲学,这些举子还听得贼拉认真,谁会相信? 可这事儿就是发生了! 甚至连他们家那些连功课都写得不怎么样的小兔崽子,回来后都开始读书写文章了,说是其他人每次都有东西给大伙分享,就他们没有,丢人! 众考官最终都没对这个结果表示异议。 于是忙碌的填榜工作正式开始了,三百多位准进士的姓名籍贯等信息会依次写在黄榜纸上,等到明儿一早把它张贴到贡院外。 只要过了会试,后面的殿试不会再黜落任何人,这三百多位考生不管殿试发挥得如何都会有个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 鱼跃龙门,说的就是这一刻。 第二日天还没亮,贡院前已围满了来看榜的人。 文哥儿本来也想挤进去看看的,结果到了贡院外头一看,顿时放弃了。 他和文徵明等人在附近找了个茶楼准备边歇脚边等着人潮散去,免得自己这小身板儿被挤扁了。 毕竟会试光是考生人数就比浙江乡试多多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来凑热闹! 这么大一场考试,结果当然还要誊抄两份送去内阁和御前。 这天早上待在内阁里的丘濬基本都在划水,没什么心思看公文,明显比谢迁他们两个正经老师更紧张。 好在朝中上下都在忙春闱和接下来的殿试,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即便丘濬心不在焉也没多大影响。 等到贡院那边派人把今科贡士名册送了过来,丘濬立刻让对方先把名册拿给他瞧瞧。 其他人见此情状倒没当面笑话丘濬,只是忍不住感慨这两人可真是不是儿孙胜似儿孙。 丘濬也顾不得其他人打趣的眼神,取过名册翻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王守文”三个字。 他绷着一张脸往下核对,籍贯没错,年龄也没错,确实就是文哥儿! 丘濬有点不敢置信,默不作声地把名册合拢后再一次打开。 映入眼帘的还是“王守文”! 会元!!! 丘濬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旁人都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喜是悲,只能确定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李东阳是好奇心最重的,忍不住连人带椅子地挪了过去,想看看文哥儿到底排在什么位置,竟让丘濬都能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 丘濬见李东阳直接凑了过来,意思意思地往后翻了几下,才把名册递给李东阳让他们传看去。 很明显,他对后面都有谁并不关心! 李东阳是有儿子下场考试的,拿到名册后也颇为期待。 他把名册翻到第一页,立刻瞧见了上头最显眼的那个名字。 李东阳登时明白了丘濬的心情。 这小子可真是太争气了,看来三元及第诗可以赶早写起来了,他这个当老师的到时可得第一个赠诗! 李东阳乐了一会,挪回去和谢迁分享了这一好消息。 谢迁抬眸看了眼,说道:“看来他这次确实考得不错。” 谢豆前些天担心文哥儿等会试结果等得难受,时常去王家找文哥儿玩耍,结果最近每天带了一身五颜六色的颜料回来,说是陪文哥儿作画去了。 考完后没有蔫头耷脑,还有闲心搞东搞西,可见这次的题文哥儿都会做。 只要没碰到不会做的题,以文哥儿的水平去应试是绝对没问题的。 瞅见谢迁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李东阳没能体会到足够的分享乐趣,立刻又转头给刘健他们看名册去。 看到没有,我们学生,今科会元! 刘健:“……” 徐溥:“……”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真是够了! 李东阳乐呵呵地分享了一圈,才开始在名册里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李兆先上次下场没考过,这次倒是争气了,一口气考到了中上位置。 李东阳脸上笑意更深。 双喜临门! 他又大略地往后看了看,很快注意到两个熟悉的名字:文璧和祝允明。 似乎是吴宽和王鏊他们看好的吴门后辈,而且还是文哥儿那个新社的成员? 王鏊这个考官倒是把他们都录取上来了,看来这一声恩师祝允明两人看来是喊定了啊! 大明官场上老师倒是不愁多,只要你喊得出口,你就可以大方地拥有好些个恩师! 这边李东阳正饶有兴致地琢磨着名册上的名字,另一边的朱厚照也正围着他父皇转来转去,一个劲地问朱祐樘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名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自己下场考试了来着! 朱祐樘被他儿子转得眼晕,无奈地说道:“应当一会就送来了,你先坐好!” 朱厚照鼓了鼓脸颊,不甘不愿地坐到朱祐樘边上探着脑袋往门外看。 他小先生的会试结果马上要出了,他当然要第一时间看到! 名册很快送了过来。 朱厚照根本不等人呈上前,直接蹦下地跑了过去,直接抢过名册找起了他小先生的名字。 朱祐樘只能让人先退下去,转头问朱厚照:“怎么样?找着了吗?你小先生的名字你认识吗?” 朱厚照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气呼呼地说道:“我早就把字都认完了!” 只是有时候那些字排在一起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已! 朱厚照埋怨完他父皇,摊开名册定睛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他兴冲冲地跑到朱祐樘身边,龙脑壳直接拱到了朱祐樘眼前,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父皇看,是第一!小先生在第一位!第一位是会元对不对!” 为了充分了解他小先生的考状元进度,朱厚照可是认真了解过整个科举流程的,知道乡试第一是解元,会试第一是会元,殿试第一是状元! 现在! 他小先生已经是解元了! 如果这名册排第一是会元的话,他小先生只差一个状元就是特别厉害的三元及第! 他小先生,特别厉害! 朱祐樘微微讶异,接过名册一看,果然在最前面看见了文哥儿的名字。 真的是会元! 别看他是一国之君,实际上很多事都是底下的人拟好来找他商量。 如果他越过这些流程直接指定谁当什么官、指定要谁金榜题名,文武百官绝对会齐齐跪到宫门外大呼这么干大明要完。 像他父皇宪宗皇帝爱用传奉官,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百官追着骂个没完。 传奉官指的就是皇帝不走正经选拔流程直接授予某人的官职。 所以殿试时如果相应的名单呈到了他面前来,朱祐樘有权利从其中圈选出心仪的状元来。 可要是他属意的人选根本不在名单之内,他就不能越过一众读卷官去直接指定了。 更别提去干扰乡试和会试的结果。 所以这个结果对朱祐樘来说也是有些意外的。 见儿子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朱祐樘不知怎地也有些开心。他笑了起来,说道:“是会元没错。” 朱厚照听完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本想来一句“我小先生马上三元及第”,又想到他父皇说过不能提前嚷嚷他小先生是状元,只能用两只爪子捂住嘴认认真真把话憋回去。 那模样怪有趣的。 朱祐樘笑道:“接下来你小先生还要准备殿试,你不要扰着他,得等殿试之后再召他入宫。” 朱厚照有点不开心,不过想到他小先生是要考状元了,也就不急于让朱祐樘宣文哥儿进宫陪他玩了。 他蹦蹦跶跶地跑了回去,跟张皇后她们分享文哥儿中了会元的消息。 张皇后等人:“…………” 以后这位小先生真就是她们听到最多的外臣了! 想到这位小神童,张皇后又想起刚过去的冬天。 因着前些年文哥儿曾提及煤炭中毒的问题,朝廷每年都要以朱祐樘的名义下达宣谕命地方官向百姓宣讲。 去年冬天二皇子病了一场,太医院那边派来的刘院判说是火气重,要怎么怎么治。 结果旁边的朱厚照却说不是这样的,是煤炭中毒! 他可是每天都听谷大用他们给他读邸报的,当时就听到过这道宣谕旨意! 后来张皇后半信半疑地换了个御医来诊治,那位御医就是按煤炭中毒来治的,还提议把二皇子的住处重新布置了一番,尽量别捂得那么严实。 打从出了这么一桩事,张皇后对这位小神童也变得十分信服。 人家四岁就能关注到这种能挽救人性命的事,九岁考个会元怎么了?! 此时宫外也十分热闹,负责到各家报喜的专业“报子”激动地走街过巷,争取成为拿到最多赏钱的人。 这可是准进士啊! 我给你报这么大一个喜讯,你不多给点赏钱说得过去吗? 最热闹的要数王家了。 以前都说这是“王状元家”,如今大家都齐齐往“王会元家”跑。 跑得最快的人当然拿到了最大一笔赏钱,跑的慢的也能拿到几个铜板或糖果饼子沾沾喜气。 王老爷子上一次这么畅快还是儿子中状元那会儿,现在孙子连中两元,他直接掏自己的私房钱表示府中上下都得赏,可着劲赏,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文哥儿这个会元本元也被围堵了,他都没等到人潮散去后亲自看榜呢,就有不少认得他的人跑过来报喜,一来二去就把他团团围住了。 祝允明也很为文哥儿高兴,见状乐不可支地说道:“你且在这儿把人都吸引过来,我和徵明他们正好去看榜!” 文哥儿:“…………” 可恶,这是真朋友没错了!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8章 第 318 章 等到文徵明他们看完榜回来拯救文哥儿,文哥儿才知晓新社这次收获颇丰,好些人都最榜上有名。 知晓文徵明和祝允明都榜上有名,文哥儿便感觉江南四大才子果然厉害! 当然,也有人要落寞地启程归乡。 尤其是一些后来才出发、没能一起赴京备考的举子,落第几率更是大大增加。 考试永远都是这么残酷,每轮会试入场四千人,所录取的不过百多人,能有十分之一的机会高中就很不错了。 幸而他们已经有个举人身份在身上,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一份保障,他们大可以安心备战一下轮会试,不必时刻为自己不事生产而觉得愧对家里人。 不管什么时代,脱产读书、脱产备考都是很不容易的事! 对于许多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人,他们时刻都面临着“该放弃还是该坚持”的选择。 文哥儿高中会元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见有新社成员黯然伤神,他不免又组织大伙提着酒食回大兴隆寺聚会。 大家凑在一块吃了顿好的,畅想了一下日后再相会的情景,又约定改日一起送他们归京,这次放榜后的小聚才终于散场。 见文哥儿这位会元在这种时刻来陪他们这些落榜之人,众人都颇为感动。他们到底还年轻,畅吃畅饮之后便不那么难过了,都踌躇满志地准备回去备战下一次会试。 另一边,文哥儿愉快地溜达回家,就发现自己家里依然十分热闹,甭管是他娘还是他祖父祖母都有不少客人,连他嫂嫂都在待客。 他才刚去见了他娘,就连带见了不少热情来科,大多都是长安街诸官的家里人。 再去见他祖父祖母,情况也差不多。 离得近了,来道喜也快。 文哥儿光是在家中应酬就应酬了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充当他祖父祖母以及他娘他嫂嫂的展示工具人,看看,都看看,这就是我们家文哥儿! 见家里人这么高兴,文哥儿也没扫他们的兴,非常听话地在边上配合他们展示九岁小会元的风采。 到傍晚,他才从繁忙的应酬中脱身,溜到马厩去和正自在吃草的王小红培养感情。 “王小红啊王小红,还是你快活!” 文哥儿对着小红马嘀嘀咕咕。 王小红对着他咴聿聿地长叫一声,那鼻孔喷气的模样瞧着很有点嘲讽意味。 文哥儿:“…………” 总感觉王小红在讽刺他! 人嘛,永远都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这也想做,那也想做。 人生在世谁没点贪心想法?他就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做又怎么了!他这叫诚实地面对自己,一点都不寒碜! 文哥儿跟王小红玩耍了一会,他哥就从外头回来了。 瞧见他在马厩喂马,王守仁乐道:“等你状元游街那天要骑你的王小红去吗?” 王小红是前年宫里比照着文哥儿身量赐下的小马驹,如今文哥儿长了两岁,王小红也长了两岁。 只不过对于马儿来说,一般长到四五岁体格基本就定型了,要不是一人一马从小就已经熟悉起来,大伙也不会放心文哥儿驾驭这么大一匹马的。 连成年人都很容易堕马,何况是才堪堪到大人胸口高的小孩子? 文哥儿听他说什么“状元游街”,绷起小脸哼哼唧唧地道:“当初你要考殿试前我可没再说你了!” 王守仁抬手薅了薅文哥儿的脑壳,说道:“这不是你特别争气,一口气拿了个二元回来吗?如今可不止我这么说,外头不少人都觉得你能拿个元及第!” 要知道文哥儿可是两岁那会儿就已经简在帝心,御宴都跟着文武百官吃了不知多少回了。但凡他殿试能考到前十去,朱祐樘岂有不点他为状元的道理? 巧的是,殿试只考一道策题,考的就是考生的临场发挥能力。 就文哥儿这种吃顿饭能破二十道题的思维能力,要论临场发挥能力谁比得过他? 哪怕王守仁没在外头嚷嚷,心里也觉得这次他弟的状元应该是稳的。 文哥儿听他哥这么说,也知道自己能堵住亲哥的口,也堵不住外面那么多人的口。 大明开国百余年,能称得上元及第的人也就两个(其中一个还被朱棣除名了)。 到了殿试这一环节,考生水平已经经过重重筛选,要论学问和才思其实差距不算太大,基本就想不想给你。像王鏊这样二十出头便一口气在乡试、会试考了两元的,殿试时却是授了个探花,状元则是落到了谢迁头上,显见元及第这种值得吹嘘个几百上千年的荣耀是不会随随便便授给谁的。 毕竟这东西要是多了可就不稀罕了! 文哥儿给王守仁分析了一下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对王守仁的猜想直摇头:“看吧,元及第哪有那么容易?” 王守仁听了他弟的一通分析,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是陛下会不想给你授状元,还是内阁会不想给你授状元?” 当今圣上朱祐樘,他那太子学生的家长! 内阁五位阁老,足有位和他连亲带故! 文哥儿:“…………” 这么一说,他竟是本届科举最强关系户?! 完了,现在他得开始祈祷后世记载中朱祐樘是一代明君,老丘和他的老师们全是千古贤臣。要不然他们这些人要一块遗臭万年啦! 想想看,要是他们这届领导班子没当好大明掌舵人,到时候史书肯定会这么写:这个皇帝年纪轻轻就昏庸无道,众阁臣也没一个好东西!这是早有征兆的,证据多得不得了,比如他们在弘治初居然曾暗箱操作让一个九岁小孩元及第!——震惊!太可怕了!简直视科举于儿戏!早在那时候,不少人就知道大明要完! 反面典型竟是我自己! 这得被人戳多久脊梁骨?! 大概只有撺掇小猪崽子多多激励他父皇努力当个明君才能拯救一下。 现在问题来了,该往什么方向激励才能保证朱祐樘他们成为人人夸赞的明君贤臣? 唉,真愁人。 脑壳痛,脑壳痛。 文哥儿东拉西扯地和他哥闲扯了一会,才终于良心发现没再留在马厩干扰王小红吃晚饭。 接下来一段时间登门的客人倒是少了。 大家都知道文哥儿要备战殿试,自是知趣地没登门打扰。 文哥儿也没再去翰林院,也没去老丘他们家玩耍,而是在家闭门读书。 要知道殿试负责阅卷的读卷官大多都在老丘他们这些人里面挑的。 批卷子的人全是熟人就算了,考前要是还天天见面,难免会给人一种“你怎么不直接保送状元算了”的感觉…… 当然,现在外头各种讨论跟这个说法的差别也不大就是了。 不同的是对于京师大部分人来说,对他们看着长大的小神童拿状元都是很看好的。 你说人小神童才九岁不该得状元,你自己二十岁了,出的书有人小神童多吗?有本事跟人合编《成语词典》吗?去考科举能连中二元吗? 最重要的是,你能坐到街头给人免费帮人写家书,一写就是一整年吗? 当初那“免费”二字,可是曾经风靡全京师,被无数商贾学去当噱头的! 小神童那个书信摊子一度为不少人免费写过家书,如今其中许多人已经与家人在京师团聚了,手头可都还留着当初的家书。 小神童要是能中状元,他们保准拿出来吹嘘个十天半个月,仿佛元及第的是自家孩子! 当然,在小神童高中会元的消息传开以后,很多人就已经找出各种神童真迹开始吹了…… 有这么庞大的群众基础在,文哥儿不中个状元很难收场!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亲书小半个月,终于迎来了殿试的日子。 殿试的主考官理论上是皇帝朱祐樘,考完殿试的进士们一跃成为传说中的“天子门生”,不过皇帝肯定不可能亲自干活,所以殿试的各项工作还是由徐溥他们这些人来负责。 今年内阁由大学士徐溥、刘健充当读卷官,要不是丘濬他们推了这活儿,内阁全员都会参与其中。 于是今年殿试主要由徐溥、刘健负责统筹全局,再由元守直他们这些更为年轻力壮的读卷官负责干活。 ……对文哥儿这个准考生来说,就差没有全员熟人了。 文哥儿没有关心读卷官都有谁,殿试当天一早就到熟悉的宫门外排队等着入场。 他是会试第一,入宫时也是排在第一位,他后面接的则是会试第! 自古以来朝廷对于组织大型活动就很追求壮观和对称,像他们这些考生入场参加殿试也是有一套规范流程的。 比如此时此刻他们会试排名为一五七九的考生排在左掖门外,会试排名为二四六八十的考生则排在右掖门外。 等到宫门一开,大伙就可以分成左右两排规规整整地自左右掖门进入紫禁城! 整齐!有序! 庄严!肃穆! 不过左掖门外百来位士子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咱这队领头的有点矮。 文哥儿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瞧瞧这熟悉的宫门,瞧瞧这熟悉的侍卫,从这里走进去不知还会看到多少熟悉的面孔…… 莫名地,大家都紧张不起来了。 都已经考到这里来了,最后一场殿试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差也是同进士! 下了场就别紧张! 捋起袖子就是干!!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19章 第 319 章 文哥儿等人分成两列进入左右掖门,整齐有序地在开阔的广场里穿行,最终在奉天殿丹陛前拜见以徐溥为首的读卷官。 作为一个有多年参加宫廷御宴经验的人,文哥儿在礼仪上是一点都不会出错的,模样瞧着很有点小小君子的样子。 刘健等人看着位于贡士最前排的文哥儿,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长居京师,最清楚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有多得圣心——他们陛下甚至还让他入宫给太子讲《成语故事》。 本来文哥儿回乡参加乡试,大家都认可谢迁的说法,只觉得是让他下场攒攒经验。 没想到他不仅谐趣文章写得好,时文写起来也很有一手! 这一路考过来已经连得两元,可谓是坐实了他神童的名头。 其实也不该想不到的。 毕竟四年前这小孩就已经伙同钱福等人出了本《庶吉士破题集》。 那本题集里的题目基本都是文哥儿出的,钱福等人给他的破题思路也是他自己整理的,光是这归纳总结的能力便是许多人所不能及的! 若是其他人能学着他这编书的思路试着自行多归纳总结几次,许多试题便能一通百通! 可惜大多数人买了书都只注重钱福他们给的破题思路,并没有注意到最珍贵的其实是每一道题展现出来的思考过程。 首发网址. 你要是能把你遇到的题归纳到这种程度,反复练习个五年难道还有题目能难倒你? 那时候文哥儿才几岁来着? 估摸着也就四五岁而已! 当时文哥儿便已能做到这种程度! 对他而言,确实没有必要再反复针对举业内容进行重复性的背诵和练习。 只是这元及第要不要给,还是得看他殿试表现如何。 毕竟殿试文章是要被天下传看的,要是文哥儿发挥得不好他们也不可能硬把他写进前十名里。 那不是让天下读书人义愤填膺吗? 谁都不可能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刘健看了眼徐溥,携着一众读卷官给齐齐行完礼的百多名考生回了礼。 双方正式见礼之后,考生们依然分为东西两列,由礼部官员指引着沿着奉天殿前长长的阶梯往上走,最终以文哥儿和会试第二名为首的贡士便分立在丹墀两侧等候御驾到来。 文武百官都按照平日里上朝的班序左右分立,好奇地打量着这群即将成为他们新同僚的准进士们。 随着鸿胪寺官员出列请朱祐樘升殿,身着常服的朱祐樘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往年不一样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个穿得跟小红包似的小娃娃! 不是太子朱厚照又是谁? 朱厚照跟着他父皇入殿,一眼就瞧见站在贡士最前头的文哥儿。 会元才能排在最前头! 他小先生是最厉害的! 朱厚照找着了文哥儿的身影,顿时骄傲地翘起了得意的小尾巴,仿佛考了会元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旁观殿试不是没有先例的事,可是朱厚照今年才六岁,皇太子冠礼都还得好些天后才举行,过来观摩殿试着实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太子愿意关心朝廷的抡才大典是好事,朝臣们也都没有异议,由着小小一只的皇太子坐在殿上受了文武百官和贡士们的礼。 徐溥把朱祐樘亲自圈选的策题请了出来,由朱祐樘当众宣布这次殿试的试题。 接下来百官次第退场,场中只余下考生、朱祐樘父子以及一众殿试执事官。 英武的大汉将军们迅速把鸿胪寺早早准备好的考桌椅摆到丹墀东西两侧,上头已经摆有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可是整个科举过程中唯一一场不用自带笔墨纸砚的考试。 对待马上能有正经出身的准进士们,朝廷还是非常大方的! 随着礼部众官员依次把策题发到每个人桌上,今年的殿试算是正式开始了。 只要没有大风大雨,他们都得在这露天的丹墀两侧把卷子答完! 要是下雨了,就该麻溜扛着考桌去两侧庑廊接着考了! 幸运的是都走到殿试这一步了,一般都没什么作弊的可能性了,考生们只要写完了自己的策题便能交卷走人,不必硬生生熬到黄昏才交卷! 文哥儿拿到策题,摩拳擦掌地在草稿纸上拟写起大纲来,准备早点考完回家尽情玩耍去。 到了殿试就不考八股了,只考一道策。 所谓的策就是给你一个热门的时政问题,让你为皇帝出谋献策。 比如“养兵太费钱了你有什么好想法”“你对盐政有什么好建议”,还有些更假大空的,比如“怎么让天下国泰民安”“以礼治国是怎么个治法”云云。 当然,这只是大题而已,大题下面还列有一堆参考资料,这些参考资料两百字起步(出题人闲起来可能会出到上千字),需要考生对这些内容进行揣摩分析,然后尽情发表自己的意见。 有时候还会看皇帝的喜好或者当前的需求,有些信奉道教的皇帝(比如嘉靖皇帝)可能会给你出点什么“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之类的。 对于殿试文章的要求是最好不要在风格上求新求奇,也不要在内容上太愤世嫉俗。 你以为你是在炫技创新,实际上考官觉得你在扰乱风气。 你以为你是在针砭时弊,实际上考官会直接把你给毙了! 这朝廷上下又出人又出力办起来的抡才大典,是让你跑来自以为高明地骂人的吗? 一个两个毛都没长齐,半点实践经验都没有,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真知灼见? 所以说,不要试图剑走偏锋吸引考官注意,不然你也就配拿个同进士出身! 真那么有本事就等授官以后去干出点实绩来! 这节骨眼上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那不是纯找事吗? 这种主要要求是歌功颂德和指点江山的议论文,对文哥儿来说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甚至熟练地先把大纲框架列了出来,颇有闲心地逐渐为它填充血肉。 名人名言和名人事迹多到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作文素材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啊! 文哥儿在奉天殿外十分专注地奋笔疾书。 奉天殿内,朱厚照坐在御座旁卖力地伸着小脖子往外看。 得亏文哥儿坐在最前头,要不然他可能根本没法在穿着十分一致的考生堆里找到身量最小的文哥儿! 朱祐樘也在看文哥儿他们答题。 只不过他没朱厚照那么明目张胆,都是看五个别的考生再看文哥儿一眼,并没有一直盯着文哥儿看。 为人君者,凡事都得克制! 朱厚照可不懂什么克制,他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挪近跟朱祐樘咕哝:“父皇,我想下去看!” 朱祐樘道:“不可,你别扰着你小先生答题,要是他因为你的缘故没考好怎么办?” 朱厚照气鼓鼓地从椅子上跳下去,趴到栏杆上踮起脚往外头张望,想把外头的情景看得更真切些。 文哥儿拟完大纲框架,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冷不丁就瞧见了杵在那儿一个劲盯着他瞅的朱六岁。 文哥儿:?????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皇帝不是过来走完流程就走的吗? 皇帝哪有这个闲工夫陪着考生考几个时辰? 别说皇帝了,便是考官也不耐烦啊。 要是场中只剩几个考生在那慢吞吞地写,考官们真是恨不得走过去把他们的蜡烛给吹熄! 你瞅瞅你们平时不努力,考试跑来加场! 你喜欢挑灯夜战,我们不想陪你们加班! 所以说,人考官都不想干的活,你个朱六岁来凑什么热闹? 按照惯例,朱祐樘确实是主持完前头的仪式再稍坐一会就该离开。 见朱厚照眼巴巴地在那儿望着他许久不见的小先生,朱祐樘想了想,把朱厚照喊回御座前商量道:“我们从右边走下去,看看考生们答得怎么样,等绕到左边最前排看完你小先生,你就该乖乖回去了。” 朱厚照本来有点不乐意,可这奉天殿待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他父皇的提议。 父子俩走出殿外,从右边开始从前往后地巡视考场,等右边的双号考生都巡看了一遍,才从后面开始看左边那批单号考生的答题情况。 朱厚照在人前很好面子,他回想着文哥儿平时带他当小考官的情形,全程绷起小脸、背着小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他父皇身后。 看到别人字写得好的,他还煞有介事地轻轻颔首,一副“答得不错,我很看好你”的认真模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能看懂。 对于场中士子而言,皇帝携太子亲自下来巡考是一件很振奋人心的事,有人得了朱祐樘一个嘉许的眼神顿时激动得手都开始抖。 好在现在大伙都在写草稿,不然答卷恐怕会被他抖得这么一下给毁了! 朱祐樘察觉他们走过时并非所有人都能镇定自若,也就雨露均沾地一路看了过去,没有在哪位考生身边停留太久。 全场也就百多名考生,哪怕他们全程踱着步子慢慢走,看完全场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朱厚照乖乖跟着他父皇走了一路,眼看文哥儿的考桌就在眼前,立刻跑上去凑到文哥边上探头探脑地瞅他正在起草的正文。 文哥儿:“…………” 文哥儿无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很想伸手推开那颗凑到近前来的龙脑壳。 这还怎么写! 悔不该带这小子玩考官游戏! 说不准不带他玩,他就不来殿试捣乱了。 得亏朱祐樘上前把好奇心旺盛的朱六岁给领走了,要不然文哥儿根本不能继续专心答题。 文哥儿把草稿写完,停下来就着汤啃起了皇宫大方供给给他们的馒头。他吃饱喝足歇了一会,才正襟危坐地认真誊写起要交上去的正卷。 考完这一场他们就彻底解放! 接下来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只能交给读卷官!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20章 第 320 章 对于读卷官们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 因为给读卷官们阅卷、排名、填榜的时间拢共只有两天,礼部诸官得连夜把三百多份答卷收拢起来,也不搞什么誊录,只需由弥封官把考生信息名字封装起来,第二天一早读卷官们就能开始阅卷。 三月十六日清早,三百多份卷子在十二位读卷官交叉批阅。 等他们花一整个早上对三百多份答卷进行全面初筛之后,下午就得开始进行针对性的名次调整了。 殿试不用誊录成朱卷,有些考官阅卷期间认出自己门生或者熟悉的后辈的字迹,便会为他们争取一个好名次。 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家也有后辈,自家后辈也要科举的不是吗?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 像元守直他们那样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在官场上注定没有朋友! 元守直:……谢谢,不需要,我是“下班后同事最好连话都别跟我说”联盟忠实成员! 元守直捋起袖子就来个据理力争,争取把他认为不太好的答卷都给踢去三甲当同进士。 众人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个元良弼,莫不是因为自己儿子无心科举,所以看谁都不太顺眼! 说起来据说元守直那儿子还是被王家兄弟俩忽悠着整天想往外跑的,要是小神童的卷子落到这家伙手里,他不会怀恨在心把小神童也摁去三甲吧? 考生名次在几番争吵中陆续敲定下来。 徐溥是个好脾气的首辅,而且是对所有人都挺好的那种,全程都没在意排名上的诸多小争议,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出面裁断。 很快地,二甲以上的卷子都被挑了出来。 徐溥和刘健在这些卷子之中单独挑拣出十份红圈最多的优异答卷。 这十份答卷得在明日一早的读卷仪式上拿到御前读出全卷。 到时候再由朱祐樘这位名义上的主考官亲自从中挑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一甲的三字名字会由朱祐樘御笔亲题! 三月十七日是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 早朝之后,朱祐樘摆驾文华殿宣见读卷官。 读卷官早就在文华门外候着了,等到文武百官东西序立、朱祐樘正式升座,读卷官才依次捧着答卷入殿进行读卷。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有趣,毕竟读的大多数都是歌功颂德的文章,有时候皇帝只会听上一两篇就让读卷官不必往下读了。 要是遇上特别难搞的皇帝(比如明武宗),甚至可能直接就不出面主持这些他认为很无聊的仪式,随便内阁怎么拟定名次! 朱祐樘是个很给文臣面子的人,主持的两轮科举都老老实实地听完全程,这次也不例外。 他端坐御座之上听着读卷官依次读卷,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之色。 其实他心里也一度很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不过这次他还是挺期待的,准备看看自己能不能从这十份卷子里准确听出文哥儿的答卷。 能考过会试,文辞上理当不会相差太远,这些能被读卷官一致认可的一甲候选人更是如此。 就没有文章写得差的。朱祐樘也没试过看文章识人,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甚至都不知道文哥儿的卷子到底在不在这前十之列,所以他脸上什么都没表露出来,一副对每篇文章都很感兴趣的模样。 读卷官每读完三篇,读卷仪式就会中场休息一会。 这时候三份答卷已经读完了,朱祐樘捧起茶喝了一口,觉得这三份答卷都写得不错,水平肯定是到家的,只是没有让他耳目一新的感觉。他听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好好歇了一会才让下一位读卷官继续。 下一位执卷上前的读卷官是元守直。 元守直才四十出头,眼下正当壮年,光是从仪表上看就很有优势。 他展卷读起了手中的答卷,嗓音清正有力,语调更是抑扬顿挫,听得朱祐樘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这文章听起来很有意思。 不仅针对题目给了恰当的建议,歌功颂德也不像别的卷子那么千篇一律,听起来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乏味犯困,反而想让元守直一直给念下去。 元守直把全卷都念完了,朱祐樘还莫名地有点意犹未尽。 可是等到元守直念起第二份卷子,他又没了刚才那种津津有味的感觉。 朱祐樘微微一顿,隐约猜出了点什么,却不动声色地听读卷官们轮流上前把十份答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读完。 读卷仪式结束,朱祐樘面前的御案上已经摆好十份答卷。 百官与读卷官依次退至文华门外,只留下内阁五人于文华殿内等候朱祐樘御批一甲三人的名字。 朱祐樘命人把十份卷子拆开一看,那份让他最为喜爱的答卷上果然写着文哥儿的名字。 他眉头动了动,抬眸瞧了眼静立在下首的徐溥等人,又把几份答卷轮流拿起来看了眼,最终提笔把前三甲写了下来:分别是浙江王守文、北直隶陈澜与南直隶朱希周。 陈澜文章中正平和堪为榜眼。 朱希周这名字他颇为喜欢,定为探花再好不过。 这三人长相也是颇为出众的,绝对不在貌寝之列。 至于剩下的七份卷子,朱祐樘沉吟片刻才笑着对徐溥几分说道:“这位湖广李永敷,当为二甲传胪。” 到这里皇帝直聘工作算是正式结束了,余下的全部交由徐溥他们来决定。 徐溥会意地上前接过御批的一甲名单与余下的七份卷子。 这前四的名次就定得很均匀,有南北直隶各占一人,浙江和湖广又各占一人,没出现某地人扎堆的情况。 像当年解缙这个江西人当大学士主持科举,一口气点了一百多个江西进士,甚至不惜给老乡透题也要让江西人占得头名,以至于前七名全是江西人。 算下来那一届科举的读卷官里头的五位阁臣都是江西的,录取的考生里头也有三分之一是江西的! 可谓是满朝文武半江西! 就很不符合中国人的处事原则。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啊! 这不,解缙没风光两年就被踢去建设广西山区了,后来更是被锦衣卫灌醉活埋在雪地里硬生生埋死了。 看着这籍贯十分均衡的名单,稳重老成了一辈子的徐溥就觉得十分舒适。 他是宜兴人,出身南直隶,看着才二十出头的南直隶后生朱希周就十分顺眼。 想来谢迁看着文哥儿这余姚后辈,李东阳看着李永敷这个湖广后辈也是如此! 至于刘健和丘濬他们的心情,估摸着就要从后面六人的排名里稍微找补一下了。 不过徐溥觉得丘濬这家伙应该不太需要找补。 总的来说,这是份让内阁诸人都十分满意的名单。 更有趣的是,今年的一甲瞧着都十分年轻,没一个是超过二十五岁的! 文哥儿这个榜首,更是远远拉低了一甲的平均年龄! 这名单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年轻人欢欣鼓舞。 就是对那些总也考不上的人来说会有那么一点难受就是了。 徐溥内心活动十分丰富,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等他捧着答卷从文华殿走回东阁,才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丘濬几人,抬手把御批的一甲名单拿给他们自行传看。 丘濬率先接过名单,他定睛一看,一下子瞧见了名列第一的“王守文”三个字,只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丘濬当初的殿试答卷也是有幸被御前读卷的卷子之一,本来论文章当以一甲及第,只是因为在策文中针砭时弊让人不喜,最终以貌寝为由改为二甲第一。 只要是读书人,谁不希望殿试名列一甲的? 如今看到文哥儿的名字为三鼎甲之首,丘濬只觉这辈子再没有这么高兴过。他都没再往下看,直接把名单递给李东阳他们。 旁边也想看看名次的刘健:“…………” 这小老头儿为什么越过他? 李东阳与谢迁看过名单自是欢喜不已。都已经出了名次,全程他们也算避嫌到位了,再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就有点虚伪了! 李东阳笑着说道:“陛下此番应当是希望能激励后进。” 不说文哥儿,只说榜眼陈澜二十五岁、探花朱希周二十三岁,便是难得的! 于科举的各级考试上,只要考生水平相差不远,考官们其实都更倾向于让年轻些的排在前头。 积累多年、为人老成的年长考生固然可用,可科举到底是抡才大典,是替朝廷选拔人才的,当然更看重才华高的、能力强的。 这些年轻考生能用更短的时间达到年长考生同样的水平,说明他们学习能力明显更强,为什么不选他们? 谢迁也是难得地为学生高中露出了欢欣之色。 学生三元及第都不开心,什么时候才开心? 刘健最后才拿到御批名单,不出意外地在最前头瞧见了“王守文”三个字。 他在阅卷过程中也认出了文哥儿的字迹,只是没跟任何人说起而已。 刘健对这个小孩儿也是寄予厚望的。 记得当初文哥儿刚学习写文章就屁颠屁颠拿来向他们请教。 这小孩既爱听别人夸奖他,也听得进别人的意见,那积极受教的小模样儿叫他这个那么不爱说话的人都忍不住多点评几句。 只是刘健没想到文哥儿这么快就正式下场应试了。 刘健拿到文哥儿的答卷时左挑右挑,没挑出错处来,最终还是顺从心意在上头打了个圈。 那答卷毫无疑问也成了拿到最多红圈的卷子之一,被他们这些读卷官呈到御前去。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可瞧着自己看好的小孩成了三鼎甲之首,刘健也免不了跟李东阳他们一样由衷感到高兴。 这小子可别辜负了他们这么多人的期望才好! 中午读卷官们再次聚了一次餐,下午就正式开始拆卷填二甲三甲榜。 众读卷官从徐溥几人处得知一甲名单后心情各异,有跟谢迁他们道喜的,也有默不作声干活的,还有一些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的。 不过都是官场老人了,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这边东阁里头忙忙碌碌,外头的准进士们也热热闹闹地领到了自己的进士服。 明日就是传胪大典,所有贡生都要穿上统一的进士服入宫参加这次颇有纪念意义的盛大典礼! 文哥儿拿到礼部给自己准备的进士袍服,赫然发现它确实新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别人穿过的痕迹,说不准是会试结束后刚赶制出来的! 是大明独一份的小号进士服没错了! 他哥,. 第321章 第 321 章 文哥儿积极地试穿了一下进士服,发现袍长和袖长都刚刚好,不由在心里犯嘀咕:谁偷偷把他的尺寸报上去的?难道锦衣卫还负责偷窥他的身量! 他穿好全身上下都刚刚好的进士服。 这身广袖罗袍与五至七品官所着官袍一样是深蓝色的,整体风格比较沉稳,正好能够压一压进士们官场新丁的浮躁和稚嫩。 只可惜就文哥儿这个年纪,就算他穿得再老成,模样也不会成熟到哪里去! 这身进士服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拢共也就只能穿那么几次:一次是进宫参加传胪大典,一次是去参加礼部举行进士恩荣宴会,一次是由状元率着众人向皇帝上表谢恩。 最后一次则是去国子监拜先师庙、行释菜礼。 礼毕,进士们就该在国子监换上自己的衣服,当场把这珍贵的进士服完璧归赵了! 当然,在这五六天内你想日日穿夜夜穿,那也没人会管你! 所以要是拿到的不是新袍子,估摸着得先洗洗再穿,毕竟看这日程安排新科进士也没机会洗完再还,而国子监那边也不知会不会好心地帮忙代洗! 文哥儿到手的进士服明显是全新的,连进士巾都跟他脑壳配套,他麻利地把全身行头穿好,屁颠屁颠在家里转悠了一圈给王老爷子他们欣赏,瞧着毫无进士的稳重样儿。 等家里人都看完了,他又跑去对面谢迁家给他刚下衙归来的大先生看,引得谢家上上下下都出来瞧个稀罕——可不就是稀罕吗?天底下能有几个九岁的小进士! 明日才是传胪大典,谢迁也没跟他透露状元之事,只在边上笑看文哥儿臭屁地给谢豆他们展示新到手的进士袍服。 文哥儿在谢家亮相了一圈,又跑去找老丘玩耍。 现在都已经考完了,名次也已经敲定了,就没必要避讳那么多了,文哥儿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去给老丘看看自己穿进士服的模样! 因为考前的避嫌,丘濬也许多天没见着文哥儿了。 瞧见他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要给他们看进士服,丘濬无奈地摇着头道:“马上都是进士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文哥儿道:“我本来就是小孩儿,小孩学大人是永远都学不像的,还不如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 他掰扯完了,径直坐到丘濬身边嘀咕起来,说是不知谁给国子监的尺寸,进士服竟是这么合身! 丘濬家也没别人在,文哥儿便大胆地跟老丘说起自己的猜测。 大明锦衣卫,恐怖如斯! 连别人的衣裳尺寸都不放过! 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侦察机构! 丘濬面色顿了顿,才没好气地说道:“会试之后我在宫中遇到内府的人,就顺嘴跟他们提了一嘴。” 殿试一般是不黜落的,会试选上来的三百多名贡士都得穿进士服,不提前准备又不许私自改小的话,哪里有文哥儿穿得上的尺寸? 丘濬当时就专门跟内府那边叮嘱了几句,让他们赶早把进士服送去国子监。 至于后头御赐的状元冠袍准没准备好,就看内府那边的效率了,反正尺寸都是一样的。 反正就内府那些最会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估摸着早就开始赶工了。 文哥儿一听居然是丘濬给报上去的,自己刚才还一个劲地痛斥锦衣卫的无孔不入,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说道:“还是您想得周到,不然我就要穿大人衣裳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文哥儿才趁着还没夜禁溜达回家。 明儿要早起去宫门外等着参加传胪大典,文哥儿当晚早早睡下。 第二日一早,文武百官以及新科进士都要在宫门开启之前来到宫门外等候。 朝鼓还没响,左掖门已经开启了,放读卷官等人入内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文哥儿等人还是只有半只脚踏入官场的新人,都很安分地按照鸿胪寺官员的指引排好队,俨然和周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说笑的官场老油条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弄得众官员都收敛了不少,不太好意思带坏新科进士。 要知道平时他们朝会经常吵吵嚷嚷,弄得朝廷要专门安排御史来监督他们,但凡被御史揪住高声争论的、没穿朝服的、随地吐痰的——乃至于翘班不来的(主要针对那些纯挂职没实权的勋贵外戚),统统得挨罚! 珍惜现在这批目前还算听话的新科进士吧! 众新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只以为每天的朝会都是这般肃穆,连前辈们谈笑时都那么多地仪态端方! 文哥儿这个经常跟着早朝诸官一起进宫的太子小老师倒是很清楚官场老油条们是什么尿性,不过全程都很有礼貌跟认得的不认得的前辈们问好,并没有拆穿他们临时伪装出来风度翩翩的假象。 与此同时,华盖殿内,内阁派丘濬为代表出面填正榜前三名。 虽说名次已经敲定下来,传胪大典当日还是很有仪式感地搞了个一甲揭名仪式。 至于为什么不是徐溥这个首辅兼殿试总裁官上场,理由还挺多的,这里就不细编了,反正最后是丘濬以自己这个大学士其实还兼着礼部尚书的职务为由揽下了这活,一点都看不出考前拼命避嫌坚决不当读卷官的家伙也是他本人。 徐溥都不想和他计较,只能由着他去了。 丘濬一脸庄严地拆开了摆在最前头的状元答卷,若不细看不会发现他那张严肃的老脸上其实带着些许没藏住的笑意。 一甲三份答卷拆填完毕,整份黄榜便由翰林院官员接过率先前往奉天殿准备传制。 随着殿中开始吹吹打打地奏乐,文武百官先行入殿就位,贡士们随后由执事官领着进场,仍是整齐有序地立在他们当天考试的殿外空地上。 文哥儿他们仍是没资格入殿,只能立在丹陛两侧等候朱祐樘入殿升座。 若是有新科进士好奇地往里看去,便会发现整个大殿设计得庄严肃穆,御座更是设得颇高,就像去佛寺的时候看到大佛高高坐在殿中,许多人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来。 对于讲究君权神授的时代来说,确实在方方面面都很注重塑造皇权至高无上的感觉就是了。 等到朱祐樘摆驾奉天殿,导驾官抬手鸣起静鞭,殿中乐声齐齐止住,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官员与贡士们各就各位向朱祐樘行过礼,翰林院官员便捧着黄榜呈给礼部尚书丘濬,郑重其事地摆到案头,由执事官举着榜案到丹墀御道正中摆好。接下来就是今科考生最期待的环节了:传胪! 有资格在传胪大典上拥有姓名的一般只有五个人:一甲的状元、探花、榜眼,以及二甲榜首和三甲榜首! 所以殿试第四名又被称为“二甲传胪”,因为他们属于二甲第一,像丘濬和李东阳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安排到这个位置上,也算是曾拥有过唱名赐第的荣耀。 所谓的传胪,就是进士们的名次由皇帝传给内阁,再由内阁传给传制官,传制官伏跪案前传递圣意,再由两侧威武雄壮的卫士(由杨玺他们这些大汉将军组成)大声齐喊相应的姓名。 卫士们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绝对能把名字喊得震天响,保证殿内的诸官以及殿外的新科进士们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文哥儿仍是位列新科进士之首。 于是等到传制官念出“第一甲第一名王守文”的时候,都不待他反应过来,两旁的卫士已经扯着嗓子开始齐声高喊“第一甲第一名王守文”,且喊了足足三遍! 文哥儿只觉耳朵嗡嗡地响。 哪怕大家都调侃说“二元有了,三元不远了”,他还是没抱着一定要拿状元的心态去考殿试。毕竟他才九岁,天底下哪里有九岁的状元? 如今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文哥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太真切,自出生以来发生的种种盘绕在心头,让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殿中伫立着的许多熟悉身影。 当初也许并没有多少人期待他的降生,可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有了许多对他关爱有加的家人,有了许多对他满含期许的师长,也有了许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极快活的。 所以他也想让自己遇见的人都快快活活。 他每天不断学习和了解着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不想辜负任何一位师长的期望。 他想去做许多想做的事,帮许多想帮的人! 他九岁便以三元及第的身份站在这里,此生必定不会碌碌无为毫无成就! 等到传制官念出“第一甲第二名陈澜”,文哥儿胸腔中鼓噪的心脏才终于恢复如常。 难怪读书人都追求唱名赐第,这样的情境之下确实能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我生来注定去要干大事”的豪情壮志来。 按照太/祖年间的规定,一甲第一为从六品,一甲第二第三为正七品,皆赐进士及第;二甲为正七品,赐进士出身;三甲为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别小看这一品的差异,越往上品阶越难升,有时候往上升一品甚至得熬个九年! 所以你学习学得好,争取考个状元回来,说不准就能比别人少奋斗九年! 像李东阳比谢迁早高中十一年,名次其实也就相差三名,如今却是在同一年入了内阁! 这就是起步高的好处。 当然,李东阳也有个好处:他起步早,十七八岁就高中了! 众官员看看立在百官前头的谢迁和李东阳,再看看立在新科进士前头的文哥儿,心里头都是感慨万千—— 瞧瞧人谢迁和李东阳教出来的学生多可怕! 起步早,起点也高! 他们这位新科状元是怎么坐到专挑老师们的优点学的?! 不少人心里都百味杂陈,连羡慕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毕竟他们再怎么羡慕也生不出这样的儿孙来,更没法像王华那样把孩子从小塞给谢迁他们教! 早前李东阳他们在翰林院时还好说,现在人可都是宰辅来着,等闲小孩儿哪里能入他们眼? 拜师须趁早! 三甲传胪皆结束以后,丘濬就捧起黄榜率领一众进士前往长安左门外张榜。 二甲、三甲的进士以及同进士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排名来着! 随着新科进士看过黄榜,长安街上也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顺天府那边早已准备好了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 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王小红牵了过来,和顺天府的人商量着把他们准备的马给换了。 大家都不太放心让文哥儿骑陌生的马儿游街。 顺天府知晓上头有多看重这位小状元,对这种小要求自无不应。 于是文哥儿在万众瞩目之下翻上马背,与他御赐的小红马一起从长安左门出发,沿着西长安街开始绕城归家(要是从西长安街直接转回东长安街路途实在太短了)。 左右有差役开路,身后是顺天府准备的伞盖仪从以及李兆先、祝允明他们这些缀在身后陪他游街的新科进士,声势可谓是浩大至极,全程热热闹闹地占领了整个街面。 人群中有不少人喊起了“小先生”的名头,还有些青壮汉子一路跟着状元仪仗跑,跟差役们一起维持秩序,争取不让拥挤的人群发生混乱。 文哥儿认出了许多熟面孔,一路向招着手向他们回应。 等到出了西长安街到了商铺更密集的街道,沿途的铺子更是热闹非凡,到处不是结着彩门就是挂着彩幌,还有不少集带回家”之类的广告语趁机吸引客人。 要不是怕惊了马,这些哥儿放鞭炮! 顺天府诸官:……以前送状元归第,好像没这么热闹啊!,. 第322章 第 322 章 文哥儿一路热闹回王家,家里也是宾客如云,全都是来道喜的。 新社成员也陆续前来祝贺文哥儿三元及第,最后因为家中实在太过忙乱,文哥儿便又与祝允明他们去了大兴隆寺那边聚头。 作为一甲第一,文哥儿也该牵头搞今年的进士录。 这种源远流长的交友册子他在乡试时有一本,记录的都是同科举子的各项资料,包括但不限于姓名籍贯年龄家庭住址等等,以便日后攀关系搞私联用。 你看看,咱的名字曾经并排写在这乡试录/会试录/进士录上,你还说我们不熟?不应当吧! 这东西官方也会制作,只是大伙手里头的须得比官方的更详尽、更具体、更有特色,一般仅供内部分享! 比如还可以分享一篇简短的代表作什么的。 读书人嘛,才华才是立身之本! 哪怕科举上岸了,也不能丢了自己的根本! 这事儿文哥儿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让祝允明、文徵明他们加入进来。 这么大两个书法家,出手写个跋不过分吧?等他们把进士信息都收集好了,帮忙写个样板让人雕版下印不过分吧? 当然,文哥儿还是很看重其他人的意见。 第二日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到礼部赴恩荣宴的候场期间,他还积极询问每个人的想法,看看他们有没有想秀自己书法的,有没有想负责采集信息的,只要愿意参与,人人都有机会一展所长! 要是他们不愿外泄个人资料,到时候他会和相熟的书坊商量一下,保证印完他们这三百多份就毁版,绝对不会随意泄露每个人的私人信息! 不过他们这一场场大试小试考过来,如今也没啥不可告人的个人信息就是了。 只要金榜题名了,谁不知道他们出身什么家庭?谁不知道上哪儿找他们? 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有名气、有人望反而是件好事! 众人都表示不必毁版,他们还想自己掏钱多买几本送给亲朋好友! 要是文哥儿想送给亲朋好友,他们甚至可以帮忙掏钱。毕竟文哥儿那些个亲朋好友就没几个是简单! 要是能到大佬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说不准将来被大佬想起来了呢! 别看他们现在已经是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对整个大明官场来说他们也只是毫无经验的新丁。 家中本身有点底蕴的还好,那些真正从农户家考出来的可就真的是举目无依,只能老老实实等授官熬资历。 他们就不求文哥儿这种“大佬全是我老师”的待遇了,只求能给大佬们留个好印象,这样大佬们将来有什么用人的地方也能想起他们不是吗? 谁辛辛苦苦考出头会甘愿一辈子碌碌无为? 大伙的意见都很一致:这进士录随便印,不用照顾他们的问题! 事无不可对人言,说的就是他们了!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还想拿起大喇叭广而告之! 文哥儿见同年们都是这个想法,便欣然地与他们约好进士恩荣宴散场后再续一会,争取早早把这本《进士录》定稿找书坊下印。 要不然等到授官以后怕就要各分东西了《戏明》,牢记网址:.1.。 除了一甲三人保送庶吉士、直升翰林院外,余下的进士以及同进士都要分拨到六部打杂或者地方各县当县令或县丞。 当县令或县丞一般也只能去下县,且下去了一般要干上三任,也就是九年任期结束后才能参加选调,前往更好的职位! 要是九年任满时不小心得罪了巡按御史或者吏部,那就再把你安排去别的差劲岗位继续熬…… 当然,不仅县官这么考核,京官也是这么考核的,只要入了官场基本都得九年任满再转职(活没干好或得罪上头被贬谪的除外,想往上走不容易,往下走的时候随便滚滚就滚下去了)。 官路难行啊! 尤其是仅仅正八品的同进士,下放后只能当县丞之类的副手,而且一干就是将近十年,受不了这种煎熬弃官归乡的人可不少。 毕竟留在官场得每天勤勤恳恳打杂干活、卑躬屈膝上下打点,回到老家靠着身上的功名随随便便就能当个财主乡绅,换成是你你也选择更回家享福! 兴许对这些人而言,今儿这场进士恩荣宴就是他们仕途上最风光的时刻了。 日后再重逢,他们说不准已经没资格再和现在这些进士同年们坐一桌。 不过这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没想这么扫兴的事,而是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领到属于自己的恩荣宴专用花簪上。 这花不是真花,而是彩绢做成的,颜色很是花里胡哨,花间缀着一块铜牌,上头铭刻着“恩荣宴”三个字。 读卷官和进士们戴的都是这个花。 文哥儿这个状元就特别一点了,他戴的花枝叶都是银制的,还插着几根翠羽,更为花里胡哨! 连花间的小牌都更有排面,是金灿灿的! 当然,不是纯金的,它的本质其实是银牌,只不过在外头镀了层薄薄的金,江湖人称“抹金银”! 更重要的是,这花没要求在吃过饭后还给礼部,进士们可以把它带回家留作纪念! 老朱家,就是这么大方! 文哥儿麻溜把状元专属花簪到头上,跟文徵明他们相互调整好彼此的簪花位置。 恩荣宴这样的重要场合,连簪花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可不能出岔子! 听说前两回科举朱祐樘都亲临恩荣宴,这回也不知会不会来。 有人忍不住凑过来跟文哥儿打听内部消息。 文哥儿哪里知道什么内部消息,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都没心思关注别的,更不可能去打探朱祐樘会不会出席。他说道:“我也不知道陛下的打算,不着急,一会就知道陛下来不来了。” 众人觉得是这个理,便也没有再多问。 这时候礼部官员过来指引新科进士入内。 等到新科进士按照定好的座次落座,负责主持这次恩荣宴的英国公张懋与内阁的丘濬等人领着同样簪着花的读卷官们先入场。 大家头上都带着翠叶绒花,再加上五品官以上的官袍都是大红色的,瞧着人人都花里胡哨,特别喜庆! 文哥儿起身携一众新科进士向丘濬这些官场前辈行礼。 两边一个是理应致仕的年纪,一个是远没到踏入官场的年纪,此时却意外地一同出现在这场进士恩荣宴上,不得不让人感慨世事的奇妙。 从丘濬献上《大学衍义补》被授予礼部尚书的职衔起,这算是他在弘治年间见证过的第三轮科举了。 可他抬眼看向位列新科进士最前方的文哥儿,心情莫名竟比自己金榜题名当天还要喜悦。 丘濬研究了一辈子经世之学,最希望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的诸多构想一个个付诸实践。 他不是王安石那样振臂高呼要大搞变法的人,却时常忧虑于自己看见的、发现的种种弊端,总是试图针对这些积弊已久的问题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不管皇帝采纳不采纳,反正他想说的都会说出来、想写的都会写出来。 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一个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一个人的寿数更是有限的。 哪怕丘濬是个永不服老、希望能捧着书一直读到躺进棺材的人,也得承认生老病死乃是每个人都无可避免的,他总有一天会埋进土里化作一具无知无觉的白骨。 到那时候他的建言可能会被抛诸脑后,他的著作可能会被束之高阁,他所做的一切只会变成史书之中极不起眼的几句话,甚至被后人传为笑谈。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毕竟世上没多少人有李太白苏子瞻那样仿佛生而有之的好才华,也没多少人有管仲商鞅那样恰逢明主的好际遇。 有时候哪怕你穷尽一生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也注定无法在这世间留下多深的痕迹。 哪怕你家财万贯、哪怕你学富五车、哪怕你儿孙满堂,兴许也没有人能把你的思想传延下去。 你终究会孤零零地把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东西带进棺材里。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来去匆匆的一场空。 这时突然有个这样的后辈出现了—— 他比你年轻好几十岁、比你更有锐气也更有勇气、比你更愿意也更有能力去做旁人做不了的事! 而你——恰好能在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把你的所思所想所学统统教授给他,想着将来哪一天他也许可以替你去完成你此生未竟之事—— 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幸运的事? 都到进士恩荣宴上了,丘濬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高兴,少有地露出笑容让进士们落座,并向他们宣布一会朱祐樘要携太子朱厚照一同过来的消息。 文哥儿:????? 就说这两天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还有个即将出栏——哦不,出阁读书的小太子。 朱祐樘应该不会这么不靠谱,真的让一个六岁小孩一个人住到那么大、那么远的慈庆宫去吧? 他们帝后夫妻俩难道不心疼孩子的吗?! 文哥儿不懂老朱家人的想法,也不懂朱厚照这只小猪崽子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之前他经常忽悠朱厚照说“出阁读书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震惊! 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幸好,状元获得的第一个官职是很固定的:翰林修撰。 这个职位只需要在翰林院看看书打打杂,顶多偶尔参与一下朝廷分配下来的大型修书项目(比如《宪庙实录》《大明本草》之类的)就成了。 具体可以参考他爹、他老师们过去几年过的生活! 这种闲得长毛的日子,他甚至可以一口气过九年! 在这期间他和东宫一点关系都没有,小猪崽子应该由他爹这些左右春坊官员来烦恼! 毕竟左右春坊本来就负责太子的讲学以及上奏下启工作,属于东宫附属机构。 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毛病! 文哥儿正在心里分析着,就听导驾官报出皇帝和太子到来的消息。 新科进士们自然又是齐齐来个山呼万岁。 朱祐樘免了众人的礼在上首落座,冷不丁发现边上的朱厚照已经不见了。 朱祐樘下意识地往文哥儿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朱厚照已经径直跑过去跟文哥儿说起话来。 文哥儿也是归位后才发现旁边咻地冒出个龙脑壳来。 太子的衣裳也是红通通的,活脱脱一个小红包。 令文哥儿回忆起小时候过年时的自己。 可惜这小红包现在正在气呼呼地数落他—— “你昨儿为什么不来见孤!” “你考完了,都不来见孤!” 他父皇说读卷不好玩,传胪大典人又太多,说是回头再让文哥儿单独入宫玩。结果他乖乖等了好几天,根本没等到! 朱六岁愤愤说道:“孤等你那么久那么久了!” 文哥儿:????? 这个好像并没有约定过!,. 第323章 第 323 章 文哥儿瞧了眼气呼呼的朱厚照,慢条斯理地跟朱厚照讲道理。 这事儿吧,一来他已经九岁了,又只是从六品的小官,不能再跟儿时一样随意出入宫闱的;二来他们此前并没有约定好靠后见面,他也没有接到入宫觐见的宣召,是以他就算想进宫找他玩儿也没办法进去。 所以,不是他不愿意,是他没有办法! 他也很无奈的! 他心里头也很怀念他们师徒二人一起玩耍的美好日子! 没错,就是这样的,他绝对没撒谎,更不会把小猪崽子给忘了!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若是早有约定,便是刀山火海,臣也定当赴殿下的约。” 朱厚照听后便不生气了,认真记下文哥儿说的话。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听起来特别带劲,当即豪气干云地跟文哥儿郑重保证:“孤也一样!刀山火海,定当赴约!” 文哥儿:“…………” 你堂堂一国太子,赴什么刀山火海,还是好好待在京师好好干活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小子不太对劲。 这小子以后不会是个特别难搞的皇帝吧? 考虑到朱厚照现在的年纪,文哥儿觉得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两小子凑一起嘀嘀咕咕了一会,朱厚照便乖乖回他父皇身边坐下了,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快活。 朱祐樘挺好奇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今儿的主角是新科进士们,他便没当场发问,只是让人按部就班地走进士恩荣宴流程。 待到酒过三巡,他领着朱厚照提前散场,才有空和朱厚照聊起他刚才和文哥儿聊了什么。 朱厚照马上兴致勃勃地把“刀山火海,定当赴约”学给他父皇听。 小孩子不知道外头的人说起漂亮话来一套一套的,只觉这话听起来很有气势。 而且朱厚照对他小先生总有种莫名的信心。 虽然他小先生平日里老爱偷懒,总是一副悠然自在的闲散模样,实际上该做的事没少做、该教他的学问也没少教! 不像有些人永远表现得尽心尽力,仿佛自己耗费了多少心力在上头,结果能做成的事却少之又少! 这些人如果不是假装努力,那就是能力问题了! 作为一个已经有两三年选拔人才(虽然仅限于东宫玩耍项目)经验的聪明太子,朱厚照认为他小先生之所以能偷懒,正好证明他小先生特别厉害! 别人偷不了懒是没本事! 他厉害的小先生说的话,必然不是客套话! 如果将来他身陷险地,这么多人之中最有可能来救他的肯定是他小先生无疑了! 至于他堂堂太子为什么会身陷险地,他也不晓得,反正他和他小先生是义薄云天的大明师徒就是了! 朱祐樘:“…………” 敢情这就是他一顿恩荣宴吃下来还莫名激动的原因。 小孩子的想法果然很难懂! 不过想想也是,世间多少天真小儿听过刘关张的故事后都会呼朋唤友效仿桃园结义? 这种事本就是小娃娃最爱学的。 朱祐樘道:“你当真想好要出阁读书了?到那时可就不是你小先生教你读书那么轻松了,须得给你安排正经的讲学了。” 朱厚照拉着他父皇的袖子问:“不能让小先生来教吗?” 朱祐樘摇着头表示不行。 太子的启蒙可以由稳重老成的保母和内侍来教,自然也可以让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来教。可是正经的东宫讲学不比别的,一切都须得按照章程来。 以文哥儿的资历,远没法破格提升到侍读学士或者侍讲学士的位置上。 那不是给他的荣耀,而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朱厚照满脸不高兴。 朱祐樘如今与朱厚照相处多了,心里对这个长子便格外偏爱和看重。 见他知道不能由文哥儿来讲学后怏怏不乐,朱祐樘拿准时机谆谆善诱:“虽不能破格提升,但左右春坊也有一些职位可以安排给他。你若当真能耐住性子听完讲学,下午便能宣召他到东宫陪侍了。” 朱祐樘也是六岁起就认真读书的。正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他很清楚对小孩子来说东宫讲学的内容确实比较枯燥,以朱厚照活泼的性情应当会受不了。 只是既然朱厚照身为储君,又展现出了过人的天分,那他这个作为父皇的便不该太心软,理应好好地引导他走上正途! 既然这小子这么期待与他小先生一起玩耍,那让文哥儿这个状元郎多兼一个左右春坊的职务又何妨? 从六品的官左右春坊里头也不是没有,顶多是考虑到他年幼资历浅,先给他安排去右春坊罢了。 太子没出阁读书之前,左右春坊大多时候都是翰林官升转之所,像王华他们这些左右春坊的官员目前都不需要履行与官职相对应的职责,单纯只是按照这个品秩来发俸禄而已。 而今太子有需要,那自然可以授予实职,方便东宫召见他们。 朱祐樘看着他年幼的儿子笑道:“你若是坚持不下来,可以三五年后再出阁读书。” 朱厚照在“跟谷大用他们玩一整天”和“跟小先生玩半天”之间挣扎良久,最后毅然表示自己一定可以坚持! 不就是听翰林学士们讲经讲史,他小先生听得,他怎么听不得! 他一定也可以做到! 瞧见朱厚照信心满满的模样,朱祐樘便道:“那我让人着手安排下去。不过到时候你要是只听了几天讲学就坚持不下去,可别怪别人笑你。” 朱厚照一听有人要笑自己,气哼哼地保证道:“绝对能坚持!” 见“可以召小先生一起玩”这根胡萝卜很有效,朱祐樘便让人送太子回了住处,自己则径自去召阁臣商讨太子出阁读书事宜。 左右春坊隶属于詹事府,谢迁如今恰好就是詹事府詹事,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正好可以由他负责这次人事安排。 朱祐樘只是稍微地给提了个建议,表示文哥儿年纪虽小,却是状元之才,又与东宫有旧故,可以给他在东宫班子里头安排个职务。 比如右赞善就不错,看看这职责范围吧,“赞谕道德,侍从文章”,哪一样是文哥儿不能胜任的?选他准没错! 这与翰林修撰一样是从六品的官,让他们大明最小的状元郎兼任一下不过分吧? 谢迁:“…………”知道了,只要他们把文哥儿的名字添进名单里去,右春坊右赞善这个职位便该归文哥儿了! 本来就是在给太子组东宫班底,既然朱祐樘这个当家长的都提出这种要求了,谢迁回到东阁后便和徐溥他们召来吏部诸官商量着拟了个左右春坊的候选名单呈上去让朱祐樘圈选。 对于文哥儿这个右赞善候选人,吏部尚书屠滽颇有些犹豫。 文哥儿以九岁之龄三元及第已是圣宠过人,若是甫一中了状元便安排去东宫任实职,不免会惹人非议。 别觉得状元多稀罕,这名单之中有几个不是状元的? 单看是左春坊左赞善的候选人费宏,那便是十三岁以魁首身份入的官学,十六岁中了江西解元,二十岁中了状元! 在文哥儿这个三元及第横空出世之前,费宏可是他们大明最年轻的状元。 哪怕如此,费宏也是今年等到翰林修撰九年任满后才被列为左春坊左赞善候选人的。 你谢迁哪怕再爱重自己的学生,也不能一上来就把你学生安排去东宫啊! 都是浙江人,屠滽便如实跟谢迁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不妥,很不妥! 谢迁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容易遭人非议,要是让他自己来拟定名单,他绝对不会把文哥儿的名字添进去。 可这不是朱祐樘亲口提了吗? 本质上来说这不算越级提拔,而是同一品阶内的微小调整。 这都不答应把人列入候选,下回朱祐樘再也不跟他们商量了,跟宪宗皇帝那样直接来个传奉官怎么办? 当初在刘吉任内,朱祐樘就有点任用传奉官的趋势了,耿裕等人轮流上书都劝不下来。 他们这些当人臣子的在大事上面必须要据理力争,这种小小的人事安排就不要没事找事让皇帝不痛快了。 激化君臣矛盾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至于惹人非议,从文哥儿三元及第开始便少不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只要文哥儿能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想来也没有人能指摘他什么。 以谢迁对自己学生的了解,文哥儿应当是能应对的。 何况太子才六岁,安排年纪更相近的新科状元郎去东宫任职不是很正常吗?哪怕是当朝太子的班底,安排起来也需要讲一点人情,不能完全比照着那些已经懂事的青少年太子来。 谢迁委婉地把其中因由给屠滽讲了讲。 屠滽听后一阵沉默,最终没再对这份名单提反对意见。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居然被学生家长点名,他们一行人参加完进士恩荣宴,便又自行续了一场,趁着酒意正酣把进士录需要的个人资料和代表作都归拢了。 祝允明难得放纵自己多喝了两杯,趁着还有点醉意提笔给这本属于他们的《进士录》题跋,内容自然是介绍他们这人才济济的弘治九年进士榜,吹一吹他们之中有哪些人特别有才华。 许是因为有酒劲相佐,这题跋写得清俊有神,传看者无不惊叹。 不愧是匏庵先生吴宽以及他们会试座师王鏊夸赞有加的吴门才子! 大伙轮番题写出自认为很不错的代表作,只用了一个下午便顺利齐心协力把《进士录》捣鼓出来,效率不可谓不高! 剩下的就是把它雕版下印了! 文哥儿忙活了一整天,晚上睡得死沉死沉。翌日一早他睡足起来,收到了朝廷赐下的状元朝服冠带一整套,行头非常齐备。 状元服是红彤彤的,和四品以上官员的袍服同色,算是赐给状元的四品朝服体验卡! 文哥儿在三日后的新科进士集体上表谢恩以及四日后的释菜礼上可以穿。 既然用的是“赐”字,自然是可以不用还的,可以留给子孙后代当传家宝! 文哥儿试穿了一下,尺寸是和进士服一样的,简直不能再合身! 相比于对待状元的大方,其他新科进士就没这个待遇了,朝廷只给他们赐下宝钞,接下来要穿的朝服及冠带得他们自己去置办。 要是买不起新的,可以去估衣铺子买二手的! 什么二手朝服,二手乌纱帽,二手革带,东华门外的旧衣一条街上应有尽有、配饰齐全,只要有钱,任君选购! 就是用朝廷赐的宝钞可能连二手朝服冠带买不来。 因为目前宝钞几乎已经没法在市面上流通了,赐下来估摸着也只能留作纪念…… 大明为官第一步:贴钱买衣服。 事实证明,文哥儿这个状元也是要贴钱的,因为他只被赐了一身状元冠服。等到正式上岗,他还得备上朝服、公服、四季常服。 更可怕的是,以他目前的身量根本没有二手! 全新的衣裳,全新的价格!,. 第324章 第 324 章 文哥儿也是在拿到状元冠服后才惊闻需要自己置装的噩耗。 以后上朝有上朝的朝服,汇报公务有汇报公务的公服,官廨里办公有办公的常服,一年四季全自费购置! 文哥儿:????? 文哥儿摸摸钱袋。 文哥儿稍作思索。 文哥儿直奔他爹面前,发出了“儿要啃老”“儿要啃老”“爹啊儿子饿饿”的求助声。 眼下都还没发俸禄,他根本没钱购置工装! 可恶,万万没想到,朝廷连置装费都不给! 王华慢悠悠地说道:“也不是没给,不是给你发宝钞了吗?你不会以为朝廷会无缘无故地给你们发赏钱吧?” 文哥儿噎住。 宝钞也算钱?! 大明这纸币体系的问题……已经不能算问题了,算是直接报废了。 这一百年来朝廷一次次想挽回,还是没能抑制住它的暴跌以及朝野上下的弃用。 到现在,朝廷给俸禄都直接发粮食布匹这些硬通货,且连赏赐都暗中改成发银子了! 当官的都不太用宝钞了,还指望百姓能用吗?也就逢年过节给官员发点宝钞当纪念币。 只能怪大明宝钞刚推行那前几十年,朱元璋和朱棣疯狂印钞。 众所周知,印钞就是在注水,疯狂印钞等于疯狂注水! 你手里的注水宝钞不值钱了! 这父子俩的大规模印钞活动进行到朱棣派人下西洋那会儿,宝钞都快变成扔到地上都没人捡的废纸了! 连朱棣本人都只能无奈铸了“永乐通宝”来搞国际贸易,因为人外国人都听说你们大明宝钞啥都买不了,不乐意用宝钞来结算! 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挣扎,朝廷在纸钞这事儿上明显已经无力回天了。 文哥儿一脸埋怨地看着他爹,左眼写着“我是不是您的儿子”,右眼写着“您是不是不想给钱”。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王华乐道:“我先借你,你发了俸禄还我。” 文哥儿道:“不收利息吧?” 王华闻言仿佛有所触动,点头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一点吧,不然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文哥儿:????? 我没有,我很不难受,爹你不用太照顾我的感受! 不管文哥儿怎么撒泼耍赖,他爹都打定主意给他放贷,一点父子情义都不讲! 气得文哥儿不跟他要了! 真是岂有此理! 不就是几套衣服,他买……他买不起就把他爹的旧官服给裁小了穿! 悔不该在有钱的时候到处霍霍,今天聚餐明天租地,每次钱到手就花光光! 这都什么爹啊,儿子才刚入仕,就要给儿子放贷了!!! 文哥儿不知道其实这世道比他想象中还要险恶:如果他答应了,他爹就会拿他从小绘制各种玩具图纸的润笔费借给他,坐享利息! 玩政治的心都黑!! 谢豆趁着休沐过来找文哥儿玩,就见文哥儿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犯愁。 谢豆很少见他这模样,不由奇道:“文哥儿你怎么了?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你私下跟我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文哥儿本来想跟谢豆痛斥几句他爹的可耻行径,听到谢豆这句话后又有点犹豫了。 谢豆豆的嘴,从小就不可靠! 竹筒倒豆豆,说的就是他了!! 文哥儿虽然有点怀疑谢豆的嘴巴能不能守住秘密,却还是憋不住对他爹的愤怒,气呼呼地跟谢豆谴责起他爹要给他放/贷的事来。 王实庵,你枉为人父!!! 谢豆听了也震惊得很,没想到王华连官服都不肯给文哥儿置办,借钱给文哥儿买还要收利息。 这有点冲击他的三观了。 没想到王华居然是这样的人! 谢豆很讲义气地说道:“你别着急,我的压岁钱都存着,等我回去拿给你应急。反正我离下场还早,等我以后入仕了你再还我就成了。” 文哥儿闻言自是十分感动,既然只是借钱,他便没和谢豆客气,表示一会给谢豆写个欠条。 谢豆说道:“不用这东西,你又不会赖账。” 文哥儿看着一如既往特别仗义的谢豆豆,只能叹着气说道:“得亏你认得的是我,换成别个别有用心的家伙,非把你骗得倾家荡产不可!” 谢豆道:“当真是那样的人,我们也不可能跟他成为朋友。” 文哥儿道:“人是会变的!有时候认识的时候还好好的,后面他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了。” 谢豆十分实诚地分析起来:“你当真变成那样的话,御史会先弹劾你?” 文哥儿:“…………” 呔,他英年早仕,才九岁就不是自由人了,根本没机会变坏! 两人很随意地闲扯了一会,谢豆便回家去取自己的压岁钱准备借给文哥儿周转。 谢豆一口气掏光自己的积蓄,全部揣起来就要再去王家一趟。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就碰上了他妹。 昔娘问道:“哥你取那么多钱做什么?” 谢豆挣扎了一会,见左右没别人,便与他妹说起文哥儿要借钱置办官服的事。主要是他怕自己这压岁钱不够,想跟他妹再借点。 昔娘听后没犹豫,让谢豆先等着,径自回去取了五十两出来让谢豆一并借给文哥儿。 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 像地方上赈灾的时候要是有百姓愿意捐五十两赈灾,官府是要给他们颁发冠带作为荣誉证明的。 还有王华他们这些翰林官跟进一个为期两三年的修书项目,最终也不过获赐十几二十两银子! 按照祖制,文哥儿那翰林修撰的品秩可以拿到96石粮食,约莫能折合白银48两,购买力大抵堪比后世的三万出头。 谢豆看着他妹拿出来的齐齐整整的五十两,顿时觉得自己有零有整的满满一兜碎银子有点寒碜。 谢豆拿着这么多钱觉得有点烫手,马上跟他妹保证道:“等文哥儿有钱了,我让他先还你的!” 昔娘笑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不着急的,我在家也不怎么花钱。” 谢豆想着赶紧把钱给文哥儿送去,当即挥别他妹抱着沉甸甸的一包银子往外走去。等出了院子,他就迎面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他爹。谢迁看了眼他怀里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顿住脚步询问道:“你抱着什么?急着去哪儿?” 谢豆心道坏了,他和文哥儿保证过绝对不告诉任何人的,怎么才刚碰上他妹,转脚又撞上他爹了?! 谢豆从小就不会说谎,对上他爹更是由衷敬畏,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 谢迁挑眉。 “打开给我看看。” 谢迁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直接就是命令。 从小被亲爹严加管教的谢豆到底没扛住他爹的威压,慢腾腾地打开裹着银子的布包给他爹看。 谢迁拿起一锭成锭的银子看了眼,目光落到谢豆满是心虚的脸上,问道:“这些不全是你的积蓄吧?你拿去做什么?” 都已经这样了,谢豆也只能老老实实说道:“……有五十两是妹妹的。”他又把事情由来给他爹讲了讲,说是他主动要借钱给文哥儿置办官服的,因为文哥儿他爹说借钱给文哥儿要收利息。太过分了! 真正的朋友,合该掏出全部积蓄给文哥儿周转! 谢迁:“…………” 王华这个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人家出了个状元儿子,还不得当成宝贝疙瘩捧着? 就王华这性情,难怪养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奇特! 既然是小辈之间的往来,谢迁思量片刻便摆摆手说道:“行了,你拿去给文哥儿吧。” 谢豆赶紧走了。 谢迁沉吟片刻,去寻妻子徐氏说话。 另一边,谢豆怕路上再出什么变故,一口气跑进了文哥儿的院子。 跑得自己气喘吁吁。 文哥儿道:“你怎么跑这么快?有狗在后面追你?” 谢豆道:“我从来没有带着这么多银子出门,怕路上丢了。” 文哥儿道:“……我们两家不是走几步就到了?” 谢豆就把自己在家里一步遇到一个人、一步又遇到一个人的事给文哥儿讲了。 这在家里遇到人还好,在外面遇到人多麻烦! 文哥儿听后一阵沉默。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你在家里都遇到了谁?” 谢豆便又给文哥儿讲了讲,说他先遇到他妹,想着自己的积蓄可能不太够,就把事情给他妹讲了讲,看能不能跟他妹借点;他妹老大方了,听说是借给文哥儿置办官服的,马上回去拿出了五十两。 他带着这么多银子想快点出门,结果好巧不巧又撞上了他爹。他爹什么脾气,文哥儿也是知道的,实在太可怕了,弄得他只能乖乖把事情和盘托出! 说到这里,谢豆很是惭愧地向文哥儿道歉:“我本来答应要帮你保密的,实在是没扛住……” 文哥儿:“………………” 这么说来,确实得庆幸谢豆豆没在外头遇上别人,要不然全长安街都知道这事了。 唉,怎么会有人才刚考上状元就穷得人尽皆知! 谢豆也是好心想借钱给他周转,文哥儿不好说什么。他对谢豆说道:“你这部分不打借条也就罢了,你妹妹这份可不能不打,要不然老师他一准要扒了我的皮!” 谢豆想了想他爹含笑的脸,觉得文哥儿说得很有道理,点头说道:“那你写吧,我一会拿回去给昔娘。” 文哥儿取出笔墨纸砚,郑重其事地写了张借条给谢豆。等他看到谢豆带过来的那些碎银子,又问:“你这是给我拿了多少?” 谢豆搔搔后脑勺,讷讷说道:“……我没有数,全拿来了。” 一大一小两少年对视一眼。 默默坐下,合力数钱。,. 第325章 第 325 章 文哥儿成功收获小伙伴借给他的周转资金,又开始得意起来,再见到他爹就摆出一副“爹你不给钱我也有钱”的骄傲模样,对着他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入了官场,置办衣裳价格便与平常衣裳不一样,从布料到样式都要比寻常小孩的衣裳要贵上许多,不然谢豆也不会一口气把积蓄都借给他。 这也是文哥儿直接找他爹商量的原因。 若是他去找他娘,他娘肯定二话不说给他钱,可一大家子人的花用都在公账上,年年支出这么一大笔钱,家里说不准会生出些龃龉来,到时候为难的可是他娘! 还是得让他爹这个一家之主发话! 结果他爹! 居然不给! 文哥儿那个气! 晚饭时都不带搭理他爹的! 其他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文哥儿突然就从中状元后的兴高采烈变成对他爹横眉竖眼了。 赵氏有些担心,夜里不免与王华聊起这事儿,想知道他们父子俩是怎么回事。 王华乐道:“他要钱出去置办官服,我没答应。” 赵氏没想到是这事儿,她说道:“你不是说把他赚的那些钱分开存着给他……” 当时王华就考虑到那些润笔费是文哥儿赚的,让她单独分开放。 王华道:“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你看他后头印那些书也没少拿润笔费,结果到手没几天全给他花光了。还是你继续帮他管着为好,不然将来他成亲了说不准就要吃他媳妇嫁妆了。” 赵氏:“…………” 想想文哥儿从小就爱蹲在大门附近等人来卖冰碗糖果点心,去年更是借口侍奉他老师回乡守制跑去吃遍江南。 而且这孩子吧,特别爱交朋友,与朋友往来总是要花钱的。 钱落到他手里确实可能转手就花光光。 赵氏犹豫着说道:“可这官服……” 王华道:“家里不是还攒着不少料子吗?你明儿拿出来挑一挑,再找老邓家那位过来给他重新量一量尺寸,我和守仁的官服不都找他们家做的吗?熟手用着也放心。” 朝廷虽然不赐朝服,却会通过各种活动或者节日赐下点布料让你自己去裁衣。京师这么个遍地都是官的地方,各家都有相熟的裁缝,他们平时倒也不至于为这事儿烦恼。 也就文哥儿这小子听风就是雨,听别人一说马上跑回来跟他讨钱出去买罢了! 赵氏听他都考虑停妥了,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不免埋怨她这丈夫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爱逗儿子玩。 看儿子生气难道很有趣吗?! 王华如果知道她的想法,那回答必然是这样的:是的,很有趣。 到第二天,王华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一开始是因为感觉同僚们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接着他去内阁办事,敏锐地发现阁臣们看他的目光也怪怪的。 尤其是丘濬,对着他就是一声冷哼。 王华:????? 王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悄然找李东阳打听了一下。 李东阳乐呵呵地把事情原委给王华讲了:“听于乔说,你这个当爹的不给文哥儿置办官服,弄得他家豆哥儿把这么多年的压岁钱全借给文哥儿了。” 儿子才九岁就不养了,王华这个爹忒不靠谱! 他们的小状元,太可怜了! 王华:????? 敢情文哥儿昨天没再找他要,是去找谢豆借钱了。 怪不得这小子后头看见他就很骄傲地摆出“我再也不搭理你了”的臭脸! 王华便去堵谢迁,质问谢迁为什么针对他。 逗小孩儿玩的事,有必要这么广而告之吗! 谢迁悠悠然地说道:“我也就跟西涯他们提了一嘴,没跟别人说啊。” 王华道:“你都给西涯说了,跟给所有人说了有什么区别?” 谢迁表示自己对此概不负责:“那也不能怪我,谁叫你这个当爹的非要为难亲儿子。” 干出那种事的是王华自己,传播出去的是隔壁李东阳,和他谢于乔有什么关系! 王华总觉得这事不对味。 他对着谢迁一顿解释,说自己真不是连官服都不给文哥儿置办,而是准备让相熟的裁缝上门给文哥儿做。 他是当爹的,怎么可能真的连衣裳让儿子出去借钱买?等下衙回家他就回去让文哥儿把钱还给谢豆! 谢迁掏出一张借据递给王华。 王华拿过一看,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借钱借到别人儿子头上,是借钱借到了别人女儿头上!!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文哥儿都九岁了,就不是可以跟别人家女儿一起玩耍的年纪了。 这私下借钱性质就更不一样了,谁家当爹的知道自己女儿把钱借给一臭小子能高兴? 易地而处,王华觉得这是要把那臭小子腿打断的事儿。 不过为什么谢迁不去打断文哥儿的腿,要来折腾他这个当爹的?! 现在好了,整个内阁和翰林院都知道他抠抠搜搜连官服都不给儿子添置了!!! 面对拿出自家儿子亲笔借据的谢迁,王华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这小子真是太胡来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谢迁道:“文哥儿虽然还小,可他已经三元及第,这段时间应该很多人上门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婚事?” 王华点了点头,对这事儿也有些犯愁。 当初大儿子的婚事是诸让过来作客,看王守仁很顺眼,两家就此定下了婚事。 现在文哥儿才九岁,母亲和妻子就提过几次说有人打听文哥儿是否已经婚配,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这么早给文哥儿定一门亲。 要知道小孩子是最难养活的,若是像话本子里头那样来个指腹为婚或者订个娃娃亲什么的,回头一方突然夭折了,不免会让好事变坏事。 可要是不定下来,又得一直琢磨这事儿,那些有意跟文哥儿说亲的人家说不准还觉得他们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 这也是得罪人的事。 谢迁看着又陷入忧心忡忡老父亲状态的王华说道:“我们两家皆在余姚,文哥儿又是我学生,你看让他和我们家昔娘定亲如何?” 这也是谢迁让妻子探明女儿想法之后做的决定。 这么大点的小孩倒没什么私相授受的可能性,只是两小孩明显是能处得来的。 没见一听文哥儿需要钱,女儿就马上把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供文哥儿周转吗? 两家同为余姚人,文哥儿又是他亲自教导着长大的,结为姻亲再适合不过。 现在文哥儿风头正盛,长安街上都有不少人家让自家女眷登门去探赵氏她们的口风,谢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让这肥水留了外人田,便主动和王华聊起这事儿。 王华听得一愣。 没想到继大儿子之后,他三儿子也能全自动地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 看来儿子有出息还是有好处的,父母能省却很多烦恼! 若是谢家愿意的话,这自然是一门好亲事。 两家知根知底的,平日里早就熟悉得跟一家人似的,往来起来很是舒心。 而且文哥儿跟谢豆他们兄弟几个本来就玩得好,日后在官场上必然能相互帮扶。 不管怎么看,这婚事都没半点坏处! 王华一扫被谢迁败坏名声的郁闷,高兴地应承道:“你若是说真的,我回去后便跟母亲她们提了,到时候我们两家找个日子坐下来好生商量商量。” 谢迁道:“我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两人就此说定。 王华本来开开心心要走,谢迁却喊住了他,让他先把借据还回来。 钱还没还,借据他得留着! 亲岳婿,明算账! 王华:“…………” 王华看了眼手里的借据,瞬间想到外面必然还在疯传他“王抠门”的光辉事迹。他无奈地把借据还给谢迁,说道:“怎么婚事都还没定下,你就护上那小子了?” “不管定不定亲,文哥儿不都是我学生?”谢迁意味深长地说道,“何况,你觉得我是最护着他的吗?” 王华:“…………” 王华确实很快体会到“我儿子不仅仅是我儿子”的滋味。 先是,到家以后听赵氏说宫里来人了,给文哥儿送来不少布料,说是东宫赐下的。东宫的小先生没衣服穿,这像样吗?太不像样了! 朱厚照知道后觉得这是亘古未有之奇事,跑去找他父皇撒泼打滚,要给他小先生送衣裳,一年四季不重样的那种! 朱祐樘听说此事,也觉得王华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这么对儿子? 只不过朝廷一般都是给官员赐布料的,单独给文哥儿赐衣裳不大好,朱祐樘便让人挑些适合六品官的好料子以东宫的名义赐下去。 送布料去王家的内侍还帮太子传了句话:小先生的衣裳,孤承包了! 承包这词儿还是文哥儿教他的来着。 王华听了赵氏的转述后脸皮一抽一抽的,不知文哥儿到底给太子灌了什么迷/药,居然叫太子对他这般关心,连他没钱置办官服都第一时间知晓! 没等王华消化掉自己名扬紫禁城的事,丘家又派人送了布料过来,说这都是他们家多余的,先拿给文哥儿应应急。 负责送布料过来的家仆看王华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才九岁的小孩儿能费多少布料,这位王状元居然舍不得给他裁衣裳! 唉,他们小状元真可怜! 接着李兆先他们都陆续带着家中的布料过来支援文哥儿,他们都是小辈,不能像丘濬那样一口气送个十匹八匹,但凑上一凑数量还是很可观的。 最后连已经致仕居家的王恕都被惊动了,也叫他孙子抱了匹布过来! 家里的布料一下子堆积如山! 王华:“…………” 悔不该逗儿子玩! 文哥儿一整天都在跟文徵明他们跟进《进士录》的事,在外头浪到傍晚才回家。 他回到家后也是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们家要开布行了吗?!,. 第326章 第 326 章 父子俩相顾无言好一会。 文哥儿自认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跑出去玩了一天便不记恨他爹抠门的事了,见他爹脸色不对,麻溜上去关心他爹:怎么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说出来让儿子高兴高兴——哦不,替您分担分担。 王华看着儿子积极地凑到自己近前来,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这事儿吧,也不能怪文哥儿,说到底是他昨天顺着文哥儿那句“要利息吗”真说要给他放贷。后续这些事儿,文哥儿自己同样不知情。 怪只怪他从儿子能说会走起就把他放出去到处浪,以至于各家的饭他都去蹭过,各家的长辈都把他当自家娃儿,各家的小辈也都和他玩得极好。 这不,听说这小子受了委屈,穷得没钱置办官服,各家都给这小子送料子来了! 王华把事情原委给文哥儿讲了一遍,表示现在满朝文武都快知道他没朝服穿了! 文哥儿这三元及第的小状元都还没设宴请客,众人本来也没琢磨好送他点什么,得了这消息不就正好先送些布料过来给他用吗? 文哥儿正震惊着,外头又来人了,说是英国公府家的长公子张仑给他送了些皮毛来。 虽然现在离入冬还早,但是到时候总是要裁冬衣的,这皮毛拿来多暖耳和风领正好,且全是他打猎囤下来的,不值多少钱,就当是祝贺他三元及第了。 很显然,消息也在武勋那边传开了! 文哥儿只觉心里暖暖的,不到这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他接过皮毛让跑腿的仆从帮自己转达一下谢意,等对方走远了才跟他爹得意起来:“您看看,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得道的是他,失道的是他爹! 谁叫他爹说要给他放贷来着,现在满京师都知道他爹抠门了! 王华瞧见他那得瑟的模样,微微地笑了笑,跟他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跟豆哥儿兄妹俩借钱了对吧?”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还借了笔巨款,现在自己收到这么多布料,倒是不用花那么多钱了。都是大伙的心意,当然是要用起来的。 文哥儿点头说道:“对!我回头去把钱还了。” 如果不用背借款,那当然是别背的好,要不是他和谢豆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欠着债务怕是晚上都睡不踏实。 王华见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把谢迁拿着借据来兴师问罪的过程给文哥儿讲了。 文哥儿亲笔写下的借据,现在落在他大先生手里了! 他大先生的意思是,两家正好可以定个亲。 只是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估摸着得等忙完这一段时间再说。 文哥儿瞳孔地震。 他大先生! 要当他岳父! 有那么一瞬间,文哥儿脑海里闪过了谢豆豆屡次挨打的情形! 想到了他大先生望着他微笑的画面! 想到了那经年累月不断增加的功课! 还有!他们才九岁! 他们可都还是孩子! 怎么算都是小学生! 他爹和他大先生是怎么回事!!! “谁叫你亲自将把柄送你大先生手上的?换成你知道自己女儿把钱借给外面的臭小子,你会怎么想?”王华不慌不忙地忽悠文哥儿,“如果你不乐意的话,你去跟你大先生讲清楚,想来你大先生是不会勉强你的。” 人谢迁去岁可是以四十五岁的年纪入阁的,世上有多少阁臣能这般年轻?如今不知多少人想登他家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是成为他的东床快婿! 当然,他们王家有了“一门两状元,父子三翰林”的成就,嫁娶也是一点都不愁的。 两家真要议亲,王华也不觉得文哥儿算是高攀,不过是他和谢迁都觉得不错罢了。 王华深知文哥儿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大先生,说完后便笑呵呵地瞧着文哥儿想看看他是什么个反应。 文哥儿听他爹说让他自己去跟他大先生推掉这门婚事,一下子就不吱声了。 这怎么推! 这能怎么推! 是说我配不上还是说我看不上! 两家的关系已经处了这么多年了,谢迁又是他启蒙起一直教导他的老师,他真去推拒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这时代的婚姻本来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能由小辈自己做主。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认识的,倒是比真正的盲婚哑嫁要略好一些。 虽说现在他们接触得也不算多,可等到以后婚事定下来了,自然可以慢慢相互了解。 比起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文哥儿还是更相信长久相处处出来的情谊。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要他自己去跟他大先生讨论这事儿,他就有点怂…… 学生怕老师,很正常的对吧! 这真的不能怪他! 瞧见文哥儿那怂了吧唧的模样儿,王华顿时就舒坦了。 总算还有人能治这小子! 以后有谢迁这么个岳丈,看他还能怎么闹腾! 许是父子俩心有灵犀,文哥儿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后悄然看了他爹一眼,心想道次传言风波最大的受害者还是他爹。 想想他大先生得知事情始末后二话不说找着了罪魁祸首(他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爹深陷舆论漩涡,可见能年纪轻轻当上阁老的人绝对不简单!! 作为一个聪明绝顶的小孩儿,绝对不能跟他爹一样撞到他大先生的枪口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就是大明第一俊杰! 父子俩默契地在彼此身上找补了一下,都觉得这日子(在对方的对比下)还算过得去,便又放下芥蒂重归于好。 第二天文哥儿再出去玩耍,大伙都用关爱的目光看着他,即使他解释说他爹只是开玩笑,众人待他也是吃饭抢着付账、遇事抢着干活。 文哥儿:“…………” 算了,就让他爹背负一切吧! 其实大伙也知道像文哥儿活得这么自在的小孩儿,在家中必然也是被家里人疼爱有加的,不至于受什么苛待。只是这父子俩的事儿大家听了都挺乐呵,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进士恩荣宴的三日后,文哥儿穿着他红彤彤的状元冠服率一众进士上表谢恩。 谢恩表文这东西一般是没什么人认真看的,不过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上手实操,所以写起来都很真情实感,不至于像那些个官场老油条那样翻出往年的谢恩表恩修修改改又一年! 新人新气象! 这日文哥儿与陈澜、朱希周也被正式授予翰林修撰以及翰林编修的官职。 相比于他们这三鼎甲的尘埃落定,其他进士还不知道前路在哪,他们先得考一轮庶吉士,没考上再去接受吏部的转岗考核,看看自己能考到什么岗位上。 再一日,就是本届科举的最后一个重要仪式:前去国子监那边的先师庙行释菜礼。 所谓的先师庙就是俗称的孔庙。 释菜礼就是祭拜孔孟这些往圣先贤,只是不用杀牛宰羊,只用特定的蔬菜果子和酒水。 文哥儿作为状元,须得当个领头的,所以早前已经在鸿胪寺认真学习过全套流程。这日一早他便领着众进士齐齐排好,一路跟着执事官的指示拜了又拜、拜了又拜、拜了再拜…… 咱大中华的圣贤,实在太多了! 算下来得先拜了孔子,再拜四配(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再拜十哲(全是孔子门下的优秀学生),最后还要拜供奉在东西两廡的历代先贤! 林林总总一百多人! 记性差点的人,拜上一圈就该头昏脑胀了。 难怪老百姓都爱去佛寺和道观拜拜,人求神拜佛好歹目标明确知道求谁! 而你读书人到这先师庙来走一圈,怕是还得担心老师突然提问:知道这是哪位圣贤吗?知道他的代表作吗?请阐述一下他其中一部著作的具体内容! 想想就令人害怕! 行完释菜礼,已经到饭点了,一众进士换上自己的衣裳,正式把进士服归还给国子监。 中午他们便在国子监食堂聚餐。 国子监的饭菜着实很一般,不过大家都很珍惜这段相处时光。 月底这几天他们就要参加翰林院或吏部选拔考试了,考完后估摸着只有几十人能留在京师,剩下的人都将散落在大明各处发光发热! 文哥儿知道自己如今这个翰林修撰是许多人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也就并没有把自己的羡慕表露出来,只是特别关心大家的去向,约好大家不管去了哪儿都不要断了往来。 尤其是去了地方上的,他特别想和他们联系! 这次聚餐以后,大伙便都忙着备考去了。 文哥儿也就没去打扰他们,乖巧地当工具人忙活完家中为他设的“及第宴”后便待在家里梳理自己没来得及写出来的江南游记。 吃喝玩乐,寻亲访友,都是很值得回味的事! 玩都玩了,必须得记下来! 今年有闰月,谷雨过后便是闰三月初了。 初二这日,庶吉士的选拔结果出来,二甲第一的李永敷不在其中,倒是选出了很多后来居上的人才。 比如杨一清推荐给李东阳的王九思,恰好就在今年的庶吉士之列。 原因大概是王九思在庶吉士考核中用的恰好是李东阳的诗风,李东阳读完后一眼便相中了! 算下来王九思也是杨一清这位督学的门生,四舍五入依然是文哥儿的师兄弟! 文哥儿还没来得及跟王九思多交流交流,便接到旨意说明日便是皇太子冠礼,让他这位状元郎到时须得一同去参加。 左右朝服都是现成的,到时候他直接穿那套红通通的状元冠服就行了。 文哥儿:????? 行吧,到底是自己养过两年的猪猪,行冠礼这么重要的时刻去旁观一下并不过分!,. 第327章 第 327 章 翌日一早,文哥儿收拾停妥,跟他爹一起入宫参加皇太子冠礼。 理论上来说,他的位置和翰林官站一起,位置是不甚起眼的。只不过本来穿红袍子的有资格入殿上朝,穿蓝袍子的只能在外面侍班,于是他一身状元袍服就成了万蓝丛中一点红。 再加上他个头那么小,不仅就他是红的,从身量上来看还凹了进去,一眼看去十分扎眼! 左右都是翰林院里的熟人,相处起来都熟稔得很,靳贵见文哥儿来了便笑着说道:“你得排最前头,充当我们翰林院的门面。” 文哥儿就这么大一点,站后面一准什么都看不见,大伙听靳贵这么一说也纷纷让他站前头去,整个翰林院班子一团和气,没谁觉得这是在争位次。 可见不是谁都跟老丘一样十分在意排位的! 理论上来说,文哥儿都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了,排在前头也合理合规(毕竟前头的学士们都进殿近距离围观太子加冠去了)。 皇太子行冠礼,跟一般人行冠礼有点不同,太子行完冠礼以后便有临朝听政的权限,代表着皇帝和朝臣对他储君之位的认可。 很多时候行冠礼的早晚代表着皇帝对太子的看重程度,要是皇帝看太子不顺眼,二十多岁都能不给他加冠。 像朱厚照这样的又是特例,朱祐樘对这位长子似乎有着别样的补偿心理,大概就是“我没有的好东西我儿子全都要有”“我经受过的苦楚我儿子绝对不能再经受”,所以他早早就把朱厚照立为太子,冠礼之事更是暗示底下的人赶早举办。 太子一般十二岁或者十五岁加冠,别人的太子十岁行冠礼都会引发无数争议,朱祐樘直接给朱厚照挪到六岁来! 至于太子这么小能听个啥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先把所有能给的权限统统满上! 文哥儿出生都九个年头了,小伙伴们的冠礼还是参加过几回的,开国之处朝廷对皇帝、太子、皇亲、品官、士庶的冠礼都有详尽规定,大家照着走就完事。寻常百姓家实在不会弄的,不弄也没关系! 除了皇帝本人以外,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黎民百姓,男子加冠一般都是“三加冠”。 像文哥儿参加过的庶人冠礼就是著巾、戴帽、戴幞头,且每次都要换上对应的衣服! 至于有品阶或者有爵位在身的人行冠礼,所用的“冠”就要换一换了,换成缁布冠、进贤冠以及爵弁。 可见长大成人要学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 皇太子自然也要三加冠,他要轮流换上翼善冠、皮弁以及冕旒! 这三种冠分别是平时戴的、正经场合戴的以及搞盛大祭祀典礼时戴的,配套服饰的繁琐程度逐步递增! 简单来说就是,在冗长的开场仪式过去以后朱厚照要连换三套衣服给大伙瞧瞧,展示一下自己作为皇太子的风采! 文哥儿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还没举行过冠礼,饶有兴致地等着这场皇太子加冠仪式进入正题。 奇迹猪猪,在线换装! 朱厚照一直坐在东序帷幄内坐着,等到礼部官员过来引他出殿,乐声顿时响了起来。他在乐声之中走到香案前,好奇地往底下一看,一下子看见了十分显眼的文哥儿! 本来朱厚照觉得这些仪式很没意思,看到他小先生以年方九岁的个头立在翰林官最前头,顿时就来劲了! 他小先生这么厉害,他也得是个特别厉害的太子! 朱厚照便正儿八经地走到香案前拜了四拜,小小年纪瞧着竟很是沉稳,看得一干老臣欣慰不已。 储君聪慧有度,实乃大明之福! 等到奏乐都换了几回,朱厚照终于走完繁琐的前置仪式,正式在冠席前坐定,由礼部尚书倪岳为他赞冠。 朱厚照跟周围这些人不太熟,坐下后抬头看了看他父皇,又忍不住往底下找了找文哥儿。 可惜就他这年纪,一坐下后便什么都瞧不着了,只能绷着小脸认真地让赞者在他龙脑壳一阵捣鼓,给他戴上轻巧舒适的翼善冠。 一加冠之后,朱厚照就被礼部官员导引着回东序帷幄内改换皮弁服。 得益于靳贵他们让文哥儿站到最前排,文哥儿可以清晰地看到朱厚照加冠完往回走以及换好新衣裳走出来的模样。 这小子瞧着特别有精神,进出东序都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说实话,文哥儿都挺佩服他的,一般小孩怕是根本受不了这种冗长繁琐的仪式。 朱祐樘和礼部官员竟也不担心这小孩半路撒泼不干了。 毕竟小孩子发起脾气来可不会讲道理。 等到最后被一大群人服侍着换上特别繁琐的冕服,朱厚照从东序出来时那颗小脑袋都有点蔫蔫的,不过他半路上偷偷转头看了眼文哥儿,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他把小背脊挺得直直的,气势十足地迈开小短腿去加戴最后的衮冕! 文哥儿:????? 不是很懂这只猪猪的回血机制。 等到赞者为皇太子带上冕旒,太子的三加冠算是结束了。 既然都已经穿上了这种非重大祭祀活动不穿的繁琐冕服,自然得好好走动一圈供文武百官瞧瞧皇太子的卓越风姿。 随着奏乐声再次响起,朱厚照由礼部官员指引着自东阶走下,从正前方绕至西阶往上走,前往设在冠席对面的酌醴前坐下。 由于冕服实在太繁琐,朱厚照的小身板儿又着实太小,步子根本迈不大,是以他这位小太子全程都走得十分缓慢,足以叫大伙全方位观赏朱厚照身着冕服的风采。 文哥儿看得在心里直点头。 不错,不错,这个流程安排得很妥当。 换装以后还给展示上身效果,多么人性化! 朱厚照路过翰林院班子时下意识抬头一看,立刻对上了文哥儿含着笑意的目光。 文哥儿眼底兴致盎然,仿佛对他来说连着枯燥乏味的加冠仪式都很有意思。 朱厚照虽然不知道哪里有意思,但还是再次把小背脊挺了挺,乖乖把后续流程全给走完了! 皇太子冠礼正式收尾以后,朱祐樘没让百官散场,而是让人当场宣布他和内阁正式圈选出来的左右春坊官员名单。 文哥儿丝毫不知道危险将近,听人宣旨时还津津有味地在心里点评—— 本届东宫班子领头的张昇,不太认识,是个状元! 二把手王鏊,他们会试座师兼老熟人,是个探花! 稍次一点的二把手王华,他亲爹,状元! 三把手杨廷和,他二先生,十二岁的举人,十九岁的进士! 稍次一点的三把手张天瑞,与他爹可以称同年的探花,四舍五入也很熟! 四把手费宏,二十岁考的状元,比他大先生高中的年龄小六岁!! 在他王小文这个九岁状元横空出世之前,费宏称得上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东宫班底,恐怖如斯! 文哥儿正感慨这些人又熟悉又牛逼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任命:“——翰林修撰王守文出任右春坊右赞善!” 文哥儿:!!!!! 怎么回事?! 这份名单里为什么会混入一个新科进士?! 他这翰林修撰都没正式上岗,右春坊右赞善又是什么鬼?! 他爹是右谕德,他是右赞善,他们父子俩一个赞善一个谕德,听起来真是充满真善美的一家人! 可是! 为什么! 要把他一个新科进士塞进东宫!!! 难道他王九岁!当真有王佐之才吗! 众人听到这个任命都颇为惊异,齐齐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文哥儿。 见文哥儿自己也是满脸不敢置信,大伙便知道他此前并不知晓自己被塞进左右春坊去了。 想想文哥儿曾经给太子讲过将近两年的《成语故事》,不少人又觉得这任命其实不怎么离谱了。 人王小状元可是太子认定的小先生,旁人眼热也没用! 你想自家儿孙有这样的入仕路线,先让他们九岁时来个三元及第? 既然是别人学不来的事儿,大伙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也就接受了。 等到宣旨结束,众人可以各归各位了,便有不少人围着文哥儿他们道喜。 看这名单上的人都是什么出身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前途无量啊! 当初朱祐樘还在东宫时的班底,如今已经有三个被他选入内阁了,至今朱祐樘私底下还会喊刘健他们一声“先生”! 这是何等的荣耀! 文哥儿跟着他爹等人一起去他们马上要入职的新衙署认门。 左右春坊乃是詹事府的附属机构,本来衙署设在文华殿左右两侧,后来宪宗皇帝认为这地方是宫中重地,不能让太子的班底在这儿随意走动,就把左右春坊的衙署并入了他们的直属机构詹事府。 詹事府位于紫禁城内的东玉河岸,离东华门很近,离太子读书的文华殿以及太子居住的慈庆宫都很近,方便詹事府的官员们可以就近辅导太子。 平时闲着没事,大伙可以在这里聚聚餐赋赋诗,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当然,由于詹事府官员大多由其他官兼任。 所以要是你在詹事府无所事事的话可以去干本职工作,要是你本职工作没啥事的话又可以来干詹事府的活! 总之,充满热情地迎接你的新工作吧!!! 双重职位,双份工作,让你期盼干活的心永不落空! 詹事府官员甚至还要轮流值夜,保证太子半夜有疑问想找人请教也能找到人! 深夜跟小老板畅谈人生哲理的大好机会,你值得拥有! 有这样的情分在,你还担心小老板继位后不看重你吗? 文哥儿:????? 震惊! 不会有人才刚满九岁就要开始值夜班吧? 他不信这个冷酷的世界能残忍至此!!!,. 第328章 第 328 章 文哥儿恍惚地跟着他爹逛了一圈翰林院,听着靳贵他们这些未来同僚们介绍左右春坊的工作日常,顿时就更恍惚了。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我王九岁!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仅要打工养家,还要一个人打双份工! 猪猪啊猪猪,你害人不浅啊猪猪! 你说你才六岁,行什么冠礼出什么阁? 还有你出阁读书就出阁读书,拉上我干嘛? 偏这时候王鏊还朝着文哥儿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们以后都得经常往返于庶常馆和詹事府之间,庶常馆那边的事你都熟悉得很,往后若是我和张学士没什么空闲,很多事须得你牵头张罗张罗。” 今年的庶吉士课程正好归张昇和王鏊来负责。 张昇,他目前的上司。 王鏊,他的会试座师。 上司和座师说有事要交给你办,你是乖乖办呢还是乖乖办呢? 文哥儿:????? 对哦,他们一甲人虽然已经授了官,平时也是要到庶常馆上庶吉士课程的,这是翰林院针对性的岗前培训,不上个两年一般没法结束。 课是必须要上的,顶多他们散馆时哪怕没通过考核都能留在翰林院混日子罢了! 他早该知道的啊,大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什么考上进士就轻松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又要上班,又要上课,还要凭借丰富的混庶常馆经验给王鏊他们当助教!!! 有没有人想过,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文哥儿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仿佛霜打了的茄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杨廷和见文哥儿这副模样,抬手摸摸他脑壳说道:“别被他们吓唬住了,翰林院和詹事府这边平时都挺清闲的,尤其太子还这么小,东宫的事务肯定不会特别多。” 文哥儿本来觉得杨廷和的话挺有道理的,等听到“太子还小”后他又觉得大事不妙,想到自己忽悠朱厚照的那些话。 由于忽悠次数太多,他都不记得自己都给朱厚照编过多少“等你出阁读书就可以做”的事了。 早知会有今日,悔不该随手挖坑! 虽然换了个新衙署,可同僚大半都是熟人,相处起来一点都不严肃,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把詹事府逛了一圈,连不太熟的人都熟悉起来了。 费宏是左赞善,文哥儿这个右赞善麻溜地跟人聊了起来,说往后大家都是赞善,职务范围完全重叠,有什么活可得商量着干! 费宏是成化二十年的状元,算下来在翰林修撰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九年,今年任满才正式改任左赞善,单论资历他可比文哥儿多了足足九年。 作为前任大明最小状元郎,费宏的性情要比文哥儿沉稳许多。 更重要的是,他还特别卷! 费宏曾经公开发表过自己的读书心得:“观书当如酷吏断狱,用意深刻;记书当如勇将决胜,焚舟沉爨!” 看书的时候你要像个酷吏一样,把整本书能给你启发的内容都搜刮得干干净净。 背书的时候你要像个勇将一样,下定决心不背完不罢休! 根据费宏的说法,只要你能做到这两样,于读书一事上就可以达到“日知其所无”和“月无忘其所能”的程度! 读个书还得做酷吏当猛将,可见他对自己有多狠了! 显而易见,这是个“只要学不死,就往死了学”的卷王! 文哥儿小时候曾被亲爹拿费宏来激励过自己,如今要跟费宏搭伙干活,他心里有点毛毛的。 总觉得自己踏入仕途后一脚就是一个坑、一脚就是一个坑。 相比于文哥儿的纠结,费宏听到文哥儿说事情要商量着办后欣然应允,并表示自己要回去写个工作计划,积极规划他们这左右赞善接下来要干点什么好。 真正的年轻人,要懂得积极给自己找活,不能干等着上峰摊派工作。 想来你能在九岁来个元及第,必然也是我辈中人吧? 我们的目标是,卷死全大明! 费宏一谈到未来工作规划就两眼放光,把自己的奋斗逼属性暴露无遗。 文哥儿:????? 文哥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深深怀疑费宏是因为自己的“大明最小状元”名头被抢而对他怀恨在心,要拉他一起同坠加班地狱。 我想和你当大明好同僚,你却要这样害我! 你的良心呢! 费子允,我看错你了!!! 王华几人侧耳听着一大一小两赞善的交流,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尤其是文哥儿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更是逗得大伙乐不可支。 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满嘴养生之学,一天到晚优哉游哉的,遇上个能拉他一起奋进的搭档也不错。 文哥儿一行人才刚了解完未来共事的地方,就见朱厚照身边的内侍谷大用过来传达东宫旨意,说是朱厚照备好了茶水点心请他们这些新上任的左右春坊辅臣到东宫小叙,两边也好认识认识。 太子赐茶点是好事,众人自然是欣然应下,随着谷大用一起跨过东玉河前往东宫。 朱厚照行完冠礼后便换回常服,脑壳上戴着很贴他脑袋的翼善冠。 这玩意其实跟官员的乌纱帽差不多,只是它的两翅是金灿灿的,而且被折在冠后,所以有时候也被称为“折上巾”。 可能是因为朱厚照人还太小,所以这本应颇有皇家威仪的打扮看起来都怪可爱。 尤其是那冠上朝上指的两翅,远远看去就跟这小子长了两只圆耳朵似的! 文哥儿很是大逆不道地在心里点评了一番,面上却是正儿八经地混在同僚堆里向朱厚照行了礼。 朱厚照让他们都坐下说话,还特意点名让文哥儿坐到近前来,让文哥儿给他介绍一下在座王鏊等人。 文哥儿无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还是依他的意思坐了过去,给朱厚照夸了王鏊他们一通。 听到没有,这些人都超厉害的,你赶紧去霍霍他们,可别逮着我一个人迫害了! 他才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好吃好喝好睡,绝对不能太操劳。 人呐,不能因为自己年纪小就不重视养生。说不准你八十岁时的老寒腿,就是因为你八岁时少穿了一条裤子! 文哥儿别有用心地把同僚们天花乱坠一通吹,轮到自己亲爹时有些卡壳。 虽说古时便有“内举不避亲”这种说法,可是吹嘘自己亲爹不免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 作为一个很讲原则的小孩,这件事着实有点为难他王小文了! 正等着听儿子怎么吹捧自己的王华:“…………” 你小子什么意思? 介绍到我就不介绍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亲爹不值得你几句夸吗?夸夸我的状元之才不行吗?夸夸我的为人不行吗?再不济还可以夸夸我小时候拾金不昧的光辉事迹! 说几句大实话有那么难吗?! 王华正在心里谴责着文哥儿,就听太子朱厚照抢先开了口:“孤知道,这是你爹!就是他不给你置办衣裳!” 众人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本来他们都想给太子留个好印象,所以一个两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争取表现出自己最成熟稳重的一面,让太子打心里觉得他们是可信可靠之人。 可是这事儿他们真的没办法忍住不笑! 王华见同僚们这般反应,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 文哥儿都没想到朱厚照突然旧事重提。见他爹的眼神都要杀人了,文哥儿赶紧给朱厚照解释了一下,说当时是他们父子俩在说笑,他爹没有真向他放贷。 朱厚照明显已经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把事情了解得非常清楚:“不是你嫌弃要给利息,去跟你好友借了吗?” 提到“好友”的时候,朱厚照语气还酸溜溜的,怎地他小先生跟别人借你跟他借! 他也不收利息的! 文哥儿只能给他爹一个“我已经尽力了”的眼神,意思意思地吹嘘了他爹几句,给朱厚照介绍起他爹年轻时的高洁事迹。 他爹年轻时特别洁身自好,别人都好妓饮,唯独他严词拒绝。 当初他在受聘去当别人塾师,期满时学生们想戏弄他,邀他到湖心为他践行,结果偷偷藏了两位美妓在上头,傍晚宴散后所有人先撑船走了,只留下他和两位美妓在湖心哪都去不了。 更重要的是,那两位美妓还被授意要对他爹施展美人计! 他爹见势不妙,当场把门卸了当木筏划回岸上! 夺门而逃,说的就是他爹了! 厉害不厉害?! 这可是文哥儿回余姚后打听来的珍贵往事,一般人他都不跟对方分享的! 朱厚照听得一知半解,比如妓饮什么的他就听不懂。不过美人计他还是听过的,连蒙带猜也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 等文哥儿描述他爹如何夺门而逃的时候,朱厚照看向王华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他小先生的爹,果然特别厉害! 学到了,原来人到了关键时刻真的可以拆下门跑路! 王华:“…………” 众人:“…………” 等会,以前文哥儿也是这么跟太子讲成语故事的吗? 夺门可不是这个意思! 夺门的意思是“奋力冲开门”,而不是像王华这样直接带着门跑路! 你们父子俩怎么回事,一个干的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一个瞎扯起来一套一套的。 小心这事儿传到御史耳朵里去,回头把你们父子俩一起弹劾了! 父子两状元,父子一起挨喷! 此时此刻,王华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如果将来哪天他毅然上书乞骸骨回老家种地去,必定是因为自己的名誉被这混账小子败坏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好好的事情,经他那张嘴一介绍就变了样?!,. 第329章 第 329 章 这场东宫小聚会结束后,王华儿子就没了。 倒不是他恼羞成怒大义灭子,而是文哥儿被朱厚照给留在东宫了,说是他跟他小先生许久没见了,须得好好聚一聚。 王鏊见王华一脸惆怅,显然还对刚才文哥儿宣扬的“夺门而逃”耿耿于怀,便对他劝慰了几句。 不耽于酒色又不是什么坏事,就算传扬出去也算是个经典事例,往后世人劝大伙洁身自好时都能拿来当典故用! 夺门而逃王实庵,听起来就很好记! 王华:????? 好你个王守溪,你是在开导我还是在火上浇油? 这边正说笑着,另一边朱厚照已经蹦起来叫人准备饭菜,要跟文哥儿一起吃吃喝喝啦。 他为了冠礼的事被折腾了半天,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刚才全靠吃了几块点心才在王华他们面前维持着太子的威仪。 现在王华他们一走,他马上就不装了,吧啦吧啦地跟文哥儿埋怨起冠礼的冗长来。 小孩子表现得好是必须表扬的,文哥儿见他一脸郁闷地大吐苦水,便卖力地夸赞起他在冠礼上的出色表现。 要是换成别家的六岁小孩,看到这么多人说不准都要哭闹起来了,更别提把整个三加冠过程坚持下来! 朱厚照听得眼睛熠熠发亮,连龙脑壳上道:“孤当然厉害!”见文哥儿和往常一样并不见外地与自己相对而坐,他又非常大方地回夸文哥儿,“小先生也厉害!我们全大明最厉害!” 自从得知文哥儿真的被他父皇安排到詹事府去,朱厚照就兴奋不已。 事实上距离他们真正一起玩耍,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开始是因为文哥儿要送吴宽归乡,后来是文哥儿要备战春闱。 如今文哥儿终于考完了,朱厚照怎么能不高兴! 朱厚照积极地追问:“孤出阁读书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宫去玩?” 文哥儿:“…………” 万万没想到,回旋镖来得这么快。 文哥儿只能如实道:“殿下眼下还太小了,可能不行。本来太子出阁读书怎么都得过了十岁再说,像殿下这么早的着实是世间少有。” 朱厚照本来有些郁闷,听文哥儿说自己“世间少有”,顿时又得意起来,假意谦虚道:“哪里,哪里,九岁的状元郎才是世间少有!” 他们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师徒俩! 等朱厚照开心完了,又开始追问起来:“为什么年纪小就不能出去?” 文哥儿道:“小孩子是很容易出意外的,磕着了会受伤,淋了雨会伤寒,吃错东西会上吐下泻,登高容易摔,玩水容易被淹。这些事对大人来说可能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对年纪小的孩子来说却是致命的,所以越是关心你爱护你,就越是不放心让你出去到处乱跑。” 这还没算上。 文哥儿开始考校朱厚照还记不记得他们学过的《大明律》。 里面的犯罪类型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 包括跟买卖人口有关的“略人略卖人”,所谓的略人其实就是“掠人”,也就是掠夺人口。只要是把良民拿去卖作奴婢或其他贱籍,都属于犯罪行为! 比较让人无奈的是,明朝很多罪名都是把人发配去充军,比如这“设方略而诱取良人”“略卖良人子女”的人贩子,惩罚都是“发边卫充军”。 到时候那些个犯官、罪吏、盗贼、放火的、造假的、卖国的、拐卖人口的、偷税漏税的、杀人未遂的、私自净身图谋入宫的,统统因为犯了法的缘故在各个边境卫所里聚头,边军的人才储备可谓是十分齐全! 只是随着明朝军队逐步发展,士兵们要么是去混日子的军户后代(甚至可能被各方人士要走名额吃空饷),要么是以各种罪名被发配过去充军的犯罪分子,打起仗来自然没什么劲头。 偶尔勾结一下外敌卖自己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事实上连军户的社会地位也逐渐沦落到跟犯罪分子差不多,一般只能军户之间通婚,不然别人肯定不愿意嫁给你,毕竟谁愿意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跟亲爹一样去受苦? 很多时候朝廷摊派给士兵的差役可比摊派给百姓的差役要重多了! 这些军户要是有机会把儿女卖去外面当奴婢,那都算是帮儿女改善生活了! 所以哪怕不提武官体系的问题,光是从士兵来源、士兵待遇的层面上来看,都能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无可避免地逐步下滑。 据说一直到崇祯皇帝那会儿,大明都还有百万大军。 只可惜自古以来折了脊梁的读书人以及折了脊梁的军队都有一个共同点:数量再多也没用。 文哥儿没有和朱厚照提这些过于远大的议题,只考校朱厚照对于《大明律》还有没有印象。 朱厚照略一回想,便把那略人略卖人律给记起来了,当场给文哥儿背了一遍。 文哥儿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朱厚照,没想到都过去一年多了,这小子居然还能记得前年学的东西。 看来他说话得注意点了,免得将来三五十年后这小子还能把这些记忆扒拉出来秋后算账! 朱厚照利索地背完书,抬眼就对上文哥儿怪怪的目光。 “怎么啦?”朱厚照追问道。 “没什么,”文哥儿感慨道,“只是觉得殿下真是天资聪慧,这些东西学过便不会忘。” 朱厚照今天挨了文哥儿好多夸,尾巴不由翘得老高。 “你教的,我都记得!” 朱厚照十分自豪地说道。 文哥儿:“…………” 真的坏菜了。 他下次要把谨言慎行刻在案头提醒自己! 说是这么说,文哥儿还是给朱厚照讲起了宫外有多险恶。 人贩子什么的,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么大一点的小孩了,记事记得不怎么清楚,跑又跑不了多远,掠走后稍微吓唬一下就能卖给没孩子的人家或者卖去为奴为婢。 这些人手法还特别多,有些是看小孩落单就上去抱走,有些是拿好吃好玩的骗走,有些是做局骗小孩父母卖儿鬻女,有些胆大包天的甚至还当街强抢! 朱厚照震惊:“为什么敢当街强抢?” 文哥儿道:“他们经验老到,非常狡猾,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有人发现了,他们说不准还要反诬别人亲生父母是人贩子!” 他给朱厚照讲起了自己以前跟着小伙伴们去参加秋社时看到过的一场社戏,说是两个母亲对簿公堂,都说孩子是自己的。 知县听她们吵来吵去、各执一词,干脆说道:“你们两个人抢吧,谁抢到算谁的,大不了对半分也行。” 朱厚照睁圆了眼。 还能这样判案吗! 文哥儿道:“那两个自称是孩子母亲的人刚开始抢孩子,孩子就发出惊恐不安的惨哭声,其中一个母亲听到后也哭了,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他说到这里便停下来问朱厚照,“若是让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来断案,殿下觉得谁才是孩子的亲娘?” 朱厚照认真琢磨了一下文哥儿说的话,犹豫着说道:“松手的那个?” 如果当真是那孩子的父母,应该舍不得真的把孩子扯成两半。 文哥儿点点头说道:“对,知县就是这样判的。只是殿下你看,公堂之上都还有人敢颠倒黑白,到了外头这么干的人自然更多。世上像殿下这般聪明的人可不多,说不准听人贩子声泪俱下地撒个谎,非说抢来的孩子是自己的,许多人就真的被骗了过去。” 朱厚照气愤地道:“他们怎么这么坏!” 文哥儿自然是跟朱厚照一起愤怒地谴责这些坏蛋。 人贩子坏得流脓,迟早天打雷劈! 更重要的是,外面这些坏得流脓的人可多了,咱可不能随便跑出去玩! 这番防拐卖教育听得朱厚照连连点头。 可他点完头仔细一琢磨,又发现不太对味,忍不住跟文哥儿讨论道:“你不是两三岁就满长安街跑吗?到你四五岁的时候还去街上摆摊来着!” 文哥儿从小到大干的事都有诗文为证! 一件都抵赖不了! 文哥儿听得脑壳痛。 看看这回旋镖,来得又快又准! 事已至此,文哥儿也只能牺牲了一下他爹,唉声叹气地说道:“殿下应该也知道我爹向来是不怎么管束我们的,所以我才能到处跑。陛下与皇后殿下可不一样,他们那么关心殿下,恐怕连殿下搬到慈庆宫都会牵肠挂肚,哪里能放心殿下去更远的地方?” 朱厚照听后顿时想起王华不给文哥儿衣服穿的事! 他小先生从小吃遍百家饭,肯定是因为王华不给他吃饱! 他小先生,特别不容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厚照便也没再为难文哥儿,只催促人快些把午膳呈上来。他小先生在家里挨饿,在东宫不能再饿着了!!! 等到这场久违的师徒聚餐散场之后,朱厚照还跑去找他父皇说起他小先生从小缺衣少食的事。 朱祐樘听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说前头不给置办官服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可信度的话,这个饿肚子就完全是胡扯了。真要饭都吃不饱,文哥儿能长得比同龄人更为俊秀出挑? 只是王华养孩子的方式与旁人不大一样而已。 事实证明,人王华把儿子养得挺不错,至少如今他两个嫡出的儿子都已经是进士了。 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拥有两个进士儿子? 朱祐樘不动声色地问起朱厚照怎么会和文哥儿聊到这个问题。 朱厚照便把他想出宫玩以及文哥儿是怎么劝他别出去的对话都给朱祐樘讲了。 朱祐樘听完事情始末,立刻代入了文哥儿口中那十分关心儿子的老父亲角色。 对,没错,就是这样,他每天都特别不放心儿子。 朱祐樘肃颜说道:“你年纪尚小,本就不能随意出宫。外面也没多少适合你这样大的小孩儿玩耍的地方,若是当真想找人陪你玩,你直接把人召到东宫去就是了。东宫那么大,难道还不够你玩的?” 既然连朱祐樘都这么说了,朱厚照只能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0章 第 330 章 下衙后,文哥儿鬼鬼祟祟去找他爹。 路上还遇到他哥。 王守仁庶吉士散馆时没留在翰林院熬资历。他本来想去外面浪一狼,不想留在京师,结果被授了个兵部武选司主事。 虽然没能抢在文哥儿前头去当外官,这个兵部主事还是很对王守仁胃口的。他觉得这是大伙看到了他在军事上的才华! 不当外官也不要紧,在这期间要是有什么巡边的任务,他主动去揽过来就是了! 王守仁对这个新职务非常满意,见到神情鬼祟的文哥儿也展示起自己为人兄长的友爱来:“你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谋一下该怎么坦白。” 文哥儿一琢磨,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虽然他哥不太靠谱,但勉强也算有丰富的跟爹相处(逃爹毒打)的经验! 他便把自己最近来了个坑爹连的事给王守仁讲了,问王守仁自己现在该不该去找王华聊聊天。 王守仁听得津津有味,一脸“这个可太有意思了你再多说点”的表情。 文哥儿有点怀疑自己为啥要跟王守仁讨论这事儿。 王守仁见文哥儿把坑爹过程都讲完了,很有些意犹未尽。 他非常讲义气地拍拍文哥儿肩膀说:“这样吧,一会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并且守在书房外不进去。到时候你要是觉得处境危险就大喊一声‘爹’,我马上装作有事请教爹进去解救你!只要有别的事一耽搁,爹很快就会忘记揍你了。” 当着亲爹的面喊爹为号,毫无痕迹! 文哥儿一听,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兄弟俩就此说定了,分了个前后脚前往王华书房。 王华正在练字,练的是《道德经》,看起来很需要以此来维持内心的安宁。 文哥儿悄摸摸溜过去,在边上看了好一会都没吱声。 王华抄完一段《道德经》,转头瞧了眼文哥儿,心道这小子一准又干了什么损事。他搁笔问道:“你跑来做什么?” 文哥儿诚恳地承认错误,表示他不该把放贷的事告诉藏不住话的谢豆豆,也不该随随便便把亲爹的光辉往事拿出来宣扬。 王华听他这么一认错,气也消了大半,无奈地说道:“行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文哥儿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一件事。” 王华呼吸一窒。 总感觉自己这辈子真是来还债的。 要不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王华咬牙问:“说说看,什么事?” 文哥儿便把朱厚照是怎么提出想出宫玩的、他又是怎么急中生智地把朱厚照忽悠过去的。 这件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需要王华扮演不怎么管束儿女的不负责任的父亲角色。 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坏事,说不准很多人羡慕他拥有这么开明的爹呢?! 何况这也不是完全虚构,本来王华就不怎么管束他们啊! 王华深吸一口气。 “对,是我不怎么管束你们,是该管管了!” 王华这么说完,开始找趁手的揍儿子工具。 文哥儿见势不妙,连忙提高音量喊了声爹!王守仁听到暗号马上拿着本书装作不经意地走了进来。 那书估摸着是刚才打发人回去临时取来的道具。 王守仁不着痕迹地朝文哥儿挤挤眼,嘴里一个劲地胡扯:“爹你可算回来了!我有几个疑问想请教你。” 文哥儿马上给他哥回了个感动的眼神。 王华把兄弟俩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哪里猜不出这兄弟俩是串通好来糊弄他的。 养出这么两个儿子,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王华无奈地说道:“行,你问吧。” 文哥儿见事情似乎揭过了,立刻积极地凑过去旁听王守仁提问,父子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一场家庭风波由于王华的再次熄火而无声无息地归于平静。 又是愉快而美好的一天!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不管是安家还是置装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妥的,再加上还得匀出点空闲归家或者遥遥祭告一下列祖列宗,所以朝廷很人性化地给他们预留了一段不算短的空闲时间。 这段空档他们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也可以想办法走关系争取个好去处。 完全自由支配! 只不过对文哥儿除外。 对其他庶吉士来说,他们甚至可以回家拜拜祖宗再回来上课,顺道把家里人接过来一起住。毕竟骨肉分离、夫妻分离都是不人道的,当官的也是人,也得把家中安顿好才有心思干活啊! 唯独文哥儿大家都知根知底,大伙都知晓他既不用回老家接亲眷也不用搬家。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来上衙呢? 少年人千万不可虚度光阴! 一天到晚待家里无所事事,出去学坏了怎么办? 于是文哥儿的朝服都还没裁好呢,就被要求天天穿个状元服上岗。 这都什么人呐! 文哥儿很是愤愤,却没法和这么多长辈理论。 更可恶的是他爹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小辈合该替长辈分忧,大家随便使唤这小子,千万不用客气! 听听,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文哥儿非常怀疑他爹还在记恨自己坑爹连的事,这是在蓄意报复! 一通忙碌的交接结束后,文哥儿收获了这么大主要职责—— 第一,以翰林修撰身份回归《本草》项目组,这书再修个半年或者几个月估计就能收尾了,到时候还能署名并拿赏赐。 第一,以庶吉士身份帮张昇和王鏊排好课,不定时帮忙代个课,最好负责一下庶吉士们的考勤工作,对同年们要凶点,不要因为彼此相熟就随便批假。 第,以右赞善身份听候太子宣召并参与詹事府排班,平时可以忙翰林院的事,轮值当日必须按时到班,这可是事关东宫的要紧安排,绝对不能玩忽职守。 文哥儿理了理自己的工作范围,只觉自己需要拥有头六臂。可是不管哪一样,他居然都推不了! 比如这修《本草》,谢迁说这可是特意照顾他。毕竟他前面参与那么久(每天汇总最新进程去向老丘汇报),要是不回归等于以前都白干了。 末了,谢迁还给他放了个杀手锏:这《本草》是老丘牵头要修的,你不跟进到底能放心吗? 这段时间庶吉士课程还没开始,这不是正好有空去修书吗? 文哥儿听着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仿佛老师们很喜欢拿来教育他们的那套说辞:“你做数学做累了不是正好可以背背英语换换脑子吗?” 果然,天底下的老师都是一样的! 天底下的学生都惨惨的! 文哥儿敢怒不敢言,只能来多少活接多少活,不时去东宫跟朱厚照一起咸鱼瘫。 朱厚照也是正式开始听杨廷和他们讲学以后,才发现出阁读书和小先生教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正经的讲学会由专人给他跟着读书或讲学内容翻书,再由专人给他把书读个五遍,最后由专人给他讲解刚才读过的那部分是什么意思。 全程他什么都不用动手,只要乖乖坐着听讲就可以了。 朱厚照正是好动的年纪,且本身又是好动的性格,坐着听了几天讲就有些生无可恋。 偏偏他要是走神了没听进去,先生会把上述流程重新走上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听明白了为止。 朱厚照听得痛苦极了,要不是想着下午能召文哥儿到东宫玩耍,他好几次都想直接把书案给掀了出去玩儿。 朱厚照跟文哥儿咕哝:“读书真是太难了!” 文哥儿也跟着感慨:“上衙真是太难了!” 师徒俩很有点同病相怜,都没空琢磨该怎么玩儿了,一人一侧各占坐塌两边,每天都得毫无形象地咸鱼瘫上个把时辰,只偶尔拓展几句朱厚照课上新学的故事解解闷。 估计得等过一段时间习惯了这种强度的学习或工作才能真正缓过来。 相较于工作上的变动,文哥儿的休沐日也没闲着,他有两桩要紧事得提上日程了。 一桩是他的冠礼。照理说一般人得十四到一十岁之间加冠,可他已经有品阶在身,便不拘于这岁数了,可以直接按照品官冠礼流程来走。 毕竟授了官,就代表他往后得以本人的身份加入各个社交圈子,不能再单纯以谁的儿子、谁的弟弟或者谁的学生这类身份出席各种场合。 文哥儿都没想到自己刚欣赏完奇迹猪猪当众换装后没多久就得换自己上! 另一桩事自然是随之而来的婚事。 两家已经通过气了,等他行冠礼以后正好往外面露个口风,也算是让那些有意上门来打听他婚事的人知道他婚事已经定下了。 别人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家却是反过来的,自从他中了状元之后便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提过这件事。 这种类似于“榜下捉婿”的事古来便有,毕竟有了功名傍身,就等同于在这个时代有了立足之本。 要不怎么那么多当老师的会把女儿嫁给自己最出色的学生?不就是自己的学生自己最了解,知道他们往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当父母的给自家女儿谋个好夫婿,不寒碜! 文哥儿也是等赵氏给他说了,才知道不单是他大先生有这个意思,他高中以后陆续登门道喜的不少女眷都是存着这个想法来探他口风的。 真是嫁娶不怕早,先下手为强啊! 文哥儿对成婚什么的没多少概念,既然婚事已经算是初步定了下来,他便不再多琢磨这事儿。 以前他还羡慕过他一先生杨廷和去国子监读书被老师相中当女婿来着,书读得好的人有老婆,事业家庭两丰收,多么完美的人生轨迹! 现在,他老师也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他得多多向老师们学习,早早观察一下他爹的门生有什么好苗子,回头给他妹也找个好归宿! 等会! 他爹的学生是不是那些自己沉迷妓饮不说,还试图骗他爹一起喝花酒的家伙? 还有,他爹已经五十了,他那些学生年纪似乎都太大了点…… 老王啊老王,你不争气!!!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1章 第 331 章 rg 文哥儿就着他爹没得意门生(如意佳婿)的事跑去对他爹痛心疾首地一阵感慨,最后趁着他爹还没找着竹鞭之前夺门而出,溜达出门找老丘玩耍去。 他的冠礼虽然必然定在休沐日,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他爹得先把他加冠的日子郑重地祭告列祖列宗。 这个倒是还好,最近列祖列宗还挺忙的,都听好几次他们报喜了,估计不会在意他们多添这一次。 主要是在正宾和赞冠者的选择上有点为难,不是没人可选,而是人选太多了,一时不知怎么选好。 寻常人的冠礼流程跟皇太子冠礼还是不一样的,像文哥儿的冠礼一般最具分量的是正宾,负责为他进行三加冠;而在三加冠过程中须得配一些祝福词,以及完成梳头换发髻等等杂事,这时候就得赞冠者出马了。 简单来说,赞冠者相当于正宾的助手,赞冠者把活儿都干完了,最后最具有仪式感的加冠这一步骤会由正宾来主持! 这也就意味着赞冠者一般是正宾熟悉的子弟或后辈。 这些人都得在行冠礼之前早早选好,由当爹的亲自登门去请人。 当爹的登门以后,双方还得礼貌性地三推三请,全部流程走完后才算是正式把正宾和赞冠者都敲定下来! 于是王华一边被儿子气,还得一边琢磨给儿子请谁来当正宾和赞冠者。 文哥儿如今算是品官了,应当按照品官冠礼的流程走,正宾和赞冠者到时候同样会穿公服出席,算是一场时分正经的仪式。 一秒记住. 要是单论自己家的交情,王华倒是没什么犹豫的,直接去请谢迁当正宾就好,到时候两个人再商量着挑赞冠者,一切都很好办。 可问题是,文哥儿自己跟丘阁老关系好得很,这事儿怕是不能绕过丘阁老去。不管丘阁老想不想来,总得先去请一请! 到时候丘阁老来了,谢迁和李东阳来了,徐首辅和刘阁老他们要不要请?真要把整个内阁都请来了,这还算他们王家的私宴吗? 反正,王华有点犯愁。 眼下家中上下都在为这事儿筹备着,文哥儿这个马上要加冠的正主倒是不怎么操心,他撩完他爹的虎须就跑,没一会就坐到老丘旁边开始唠嗑了。 没想到自己才看完太子的热闹没多久,居然就要给别人看热闹了! 丘濬没好气道:“这是顶要紧的事,怎么能叫热闹?” 文哥儿对这些仪式没多重视,见丘濬说这事儿非常重要,当即热情相邀:“您要来给我当正宾吗?” 老丘在他认得的人里头年纪最大,品阶最高,怎么算都是最适合的正宾人选。 丘濬是个看重礼制的理学大家,自是嫌他这邀请不正式,臭着脸说道:“得你爹来请,不是你自己来请。” 文哥儿一听,这就是同意了,换他爹来走走仪式就成了。他说道:“那我改天就让我爹来邀您当正宾!” 丘濬便没再拒绝。 文哥儿和丘濬讨论了一下太子听讲学的问题。这么小的孩子,天天这么听课会不会生出点逆反心理来? 丘濬道:“这有什么,当初陛下听《文华大训》还是站着听的。” 《文华大训》乃是宪宗皇帝命人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朱祐樘编的。 全书有四纲二十四目,足足分了十八卷,宪宗皇帝还亲自给每一纲写了序言,谆谆教诲朱祐樘该如何当个好太子、将来又如何当个好皇帝,可以说是非常关心太子成长了。 书成之时乃是成化十八年,当时朱祐樘年方十二,每次听谢迁他们讲《文华大训》的时候都是全程站着受教。 哪怕有人劝着让他坐下,他和侍讲诸官也坚定拒绝,表示这是对宪宗皇帝必须的敬重。 文哥儿听得肃然起敬。 小小年纪上课就要全程罚站听完十八卷书,真不容易! 还好这会儿的一卷书也不是特别厚,和那些动辄几十万字的鸿篇巨著大不相同,不然的话朱祐樘说不准要罚站个三五年! 文哥儿道:“知道了,下回太子殿下喊累,我就把这事儿讲给他听。” 看看,比起你爹站着听课,你是不是舒服很多?是不是顿时就觉得不苦不累,可以再学五百年了? 冲鸭,猪猪! 丘濬:“…………” 有你这么一位小先生,对太子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闲唠了一会,又取了卷新书读完,文哥儿才起请老丘当正宾的事。 他都已经和老丘说定了,王华只要意思意思上门去请人就成了! 他,王小文,顶顶贴心一小孩,从来不让爹娘烦恼! 王华正愁着呢,听文哥儿跑回来说自己已经邀请过丘濬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能直接把写帖子的任务交给文哥儿,让他自个儿给相熟的人家下帖子。 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事,你总是要请的。 这可把文哥儿难倒了,他认识那么多人,全邀请来观礼的话家里哪里塞得下这么多人? 文哥儿犯愁了半天,最后决定先把他爹娘初步拟好的名单写完再琢磨还要请谁。 幸而这会儿不少新社成员已经归乡去了,要不然王家这点场地真不够看。 对于那些实在不能请过来的,文哥儿也写了个帖子告知,说是寒舍简陋,不能一一相请,下次一定给大伙请客! 光是写这些帖子,文哥儿便接连写了好些天。 想想未来要是成婚说不准还要再写一次,他顿时有些恐婚了! 人情往来可真不容易! 朱厚照也收到了“寒舍简陋”帖,他很是不满意,表示自己这么小一个,文哥儿家再小也塞得下! 朱六岁对着文哥儿上蹦下跳。 就要去小先生家里玩! 就要去小先生家里玩! 文哥儿一阵头疼。 这小子在别人面前不是挺有太子威仪的吗?怎么到他面前越来越不装样子了,小孩子该有的撒泼打滚招数他样样都没少干。 文哥儿无奈说道:“殿下要出宫须得陛下同意才行,且事先不能告诉旁人,省得有人窥知圣踪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朱厚照道:“那我跟父皇商量商量,到时候我悄悄地去!” 文哥儿麻溜地把皮球踢给朱祐樘:“好,殿下且跟陛下商量妥了再说。” 各家陆续收到帖子,不管来不来也都回了帖表示祝贺。 文哥儿逐张逐张把回帖拆开,拟好肯定回来的名单拿给赵氏汇总,又私下里跟赵氏提了一嘴太子可能会过来的事,让她先不要跟旁人提起,只稍微准备一下就好。 太子当然是不可能随便出宫的,只不过朱祐樘父子俩对他的态度不可用常理揣测。 事实上文哥儿很清楚自己能以九岁之龄三元及第,除了他从小得几位名师教导以外,还有这皇家父子俩超出寻常的看重在。 所以哪怕太子出宫的几率不算大,他还是得让赵氏先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 母子俩哥儿的手仔细打量他稚气未脱的脸庞,目光里满是感慨:“没想到一眨眼我儿马上就要加冠了,娘总感觉你还是那小小一个的奶娃娃……” 她刚嫁给王华当续弦时还未满二十,不管是主持中馈还是养儿育女都还是生手,有时候见长辈们偏心长孙不免会有些不平。 后来文哥儿出生了,他自小便贴心又可爱,每日都让人开开心心。 无论出去认识了什么朋友、无论遇到了什么趣事,他都会回来奶声奶气地跟她讲。 再后来有了让姐儿,他也对妹妹关爱有加,每日都要陪着妹妹玩游戏讲故事,连带她也在旁边学到许多趣味十足的新鲜玩法。 许是因为儿子太懂事了,她只觉自己都没怎么操过心,他便已经快快活活地长到九岁。 等到她逐渐从儿子三元及第的喜悦中缓了过来,心中不免有些忧虑,忧虑他才这么小的年纪,如何承受得住这般多的恩荣与期望。 朝堂的事她不太懂,可她知道那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谁不想平步青云,谁不想朱衣玉带、荣显无边?所以想取代你那个位置的人多不胜数,你要是表现得不够好,便会被人想方设法踩到脚下去! 像文哥儿这样少年得志的,外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他的能力必须比旁人更为出众。 哪怕皇帝和太子都看重他,师长们也十分爱重他,他还是得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不至于被人说是才不配位或者德不配位。 这本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际遇,对赵氏这个当娘的人来说却总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受不住这样的重压。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 赵氏说道:“你还小,不必什么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也不必让所有人都满意,凡事尽力就行了,没必要强求事事都尽善尽美。哪怕是你爹他们这么大的人了,也会有做不到的事不是吗?” 文哥儿顿住,安静地听赵氏说话。 赵氏抬手摸着文哥儿的脑袋缓声叮嘱,“若是在外头太辛苦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回来跟娘讲。娘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多给你做些你想吃的菜还是可以的……你要是总对娘报喜不报忧,娘反而会自己瞎琢磨,一直担惊受怕。” 母亲向来是世上最柔软也最坚强、最愚笨也最聪明的存在。 即便她们平时什么都不说,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却还是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赵氏也很了解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 他从小就是极要强极要面子的性格,连练字都要偷偷练到可以见人了才肯拿出去给别人看。 可是人长大以后就该认识到世上总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一味地追求尽善尽美只会累垮自己。 赵氏并不清楚为什么文哥儿从小便有“我要努力让大家都喜欢我”的想法,只知晓只要是别人对他的好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哪怕只是当初赵家表哥送他的一只小瓷哨,他也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这么多年。 在文哥儿即将要行冠礼的前夕,赵氏还是想让文哥儿知道并不是每个人对他的关心和爱护都附带着要他去实现的期望 至少在家里人面前,他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已经比许多同龄人要出色太多了。 如果还有人不满意,那就让他们不满意好了! 文哥儿已经给她们涨了太多脸面,赵氏并不想文哥儿活得太累。 她只希望他能快快活活长大。 对上自家亲娘盛满关切的目光,文哥儿只觉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的。” 他认真应了下来。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2章 第 332 章 rg 冠礼前一日,家中就已经着手布置了,各项物什全是按照六品官规格来筹备。 冠礼当日,文哥儿一早被起来梳了个双童髻,髻上插上了双玉导,头上戴上了空顶幘,身上穿金戴银、缀以珠宝,还得穿条彩裤。 这估摸着是他一次孩童打扮,以赵氏给他竭尽全往隆重弄,一眼看去相当地花胡哨! 羃席设于东房内西边窗户下,一应服饰器具皆放于席周以便取用,包括一会要换三套衣裳也都会在这更换。 文哥儿这位将冠者没什发挥余地,在宾赞以及客人就位前都在东房等着。 王华这位人早早就得在门迎客,把贵客们引屋内喝茶聊天等着观礼。 有些年纪小些客人要去寻文哥儿,底下人也都引他们去东房玩耍,并没有太多拘束。 吉未至,宾客已经陆续到位,内眷皆入院与赵氏她们闲谈。 客先到大多穿着蓝袍或绿袍,穿全都是品官公服。 到来陆续就有身着朱袍人过来了。 按规定,一至四品官员皆能着绯袍,只不过细看之下各品官员绯袍都绣着不同暗纹。 rg 比如丘濬他们身上穿着官袍就是绣着五寸大独科花纹,属于官居一品专属荣耀。 李东阳他们这些二品官就只能绣三寸大小独科花了。 而到了文哥儿他们这样六七品官,公服上只能绣一寸大小杂花! 等级区分得明明白白。 王·小杂花·小文此此刻正被小伙伴们围观,都觉得他这身隆重打扮比过年还像过年。 这次须得多看眼,不往怕是看不着了! 杨慎和文哥儿同岁,看到文哥儿都要加冠了,心中很是感慨。他说:“等我们下场科考,你怕是都要改官了。” 文哥儿到杨小慎那过目不忘本领,心怀叵测地怂恿:“你也该早些下场才是!” 杨慎回:“我乡试要回四川去考,一半会怕是回不去,而且也不是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能这早下场去考试啊。” 文哥儿:“怎不能,你到下科乡试开考都十一了!老师他十二岁就考上了举人,你是老师儿子,怎都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杨慎不为动,一点攀比心思都没有。 他是个聪明孩子,他爹更是个聪明人,自文哥儿考过乡试便私下给他分析过利弊,让他安心读自己书,不必去与文哥儿比较。 文哥儿这种情况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特例。 杨慎听着很有,他不像文哥儿那样喜欢往跑,更爱待在京师和朋友们玩耍,根本没必要早早回四川去考试。多玩年不好吗? 尤其是听文哥儿这段间埋怨要干太多,杨慎更是暗暗决定等玩够了下场科考。 传说中前车之鉴,说就是文哥儿了! 文哥儿见说不动杨慎,很是郁闷,又去游说谢豆人。 谢豆表示他上头两位兄长都没下场,他还是得多读年书去尝试。 文哥儿没能怂恿成功,正琢磨着该怎接着忽悠,就听头传来了行礼动静。 没等他们起身出去看看是什情况,朱厚照就咻地蹦了来,一边对众人说着“不必多礼”一边跑到文哥儿面前兴冲冲说:“孤来啦!” 文哥儿人起身向朱厚照见礼。 朱厚照自是不让他们把礼行完,又多说了两声“不必多礼”才好奇地绕着文哥儿左看右看,觉得文哥儿这身打扮十分亮眼。 像这大彩裤子,他行冠礼便没有穿! 说实话,要不是文哥儿自小生得俊秀,还真挺难压住这身花胡哨装束。 文哥儿见朱厚照跟个好奇宝宝似绕着他转,只觉这小子真是对什都充满好奇心。他到刚才听见动静,不由询问朱厚照:“陛下也来了吗?” 朱厚照点头表示就是他父皇带他来玩。不过这是休沐日,朱祐樘是便服出巡,便不用他们马上去行礼,一切照常来办便是。 按照一般冠礼流程,须得三加冠才去见尊客。 文哥儿听朱厚照这一说,便也没立刻前去拜见朱祐樘。 他向朱厚照履行起从前诺言,把杨慎等人都介绍给朱厚照认识,吹嘘起来自也是不要钱似一通乱夸,从学业吹到品行,从品行吹到性情,不穿插点丰富多彩童年趣,务必要让朱厚照知他这些朋友个个都是人才! 朱厚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多文哥儿朋友,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倒是老实谢豆被夸得脸都快红了,连他都不晓得自己竟有这多优点! 随着行冠礼辰将至,朱厚照才被谢豆他们领去李东阳他们那边。 今儿请正宾是丘濬,赞冠者则是谢迁,两人可都是阁臣,于冠礼而言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排面了! 论上来说,丘濬是谢迁科举那年会试考官,算下来也算是丘濬学生。有这一重关系在,他给丘濬打打下手也不是什要紧。 就是文哥儿知这件候有点紧张。 看,你老师兼未来岳父要给你梳头! 是不是还没开始就整个人都已经麻麻! 小伙伴们都离开了东房,文哥儿便只能乖巧地等着冠礼开始。 这第一身孩童打扮也是要出去亮个相给大家看看。 等到者、宾、赞冠者以及将冠者四方都就位,一切便都按着程序走。 王华这个当爹穿着公服,他还是只是五品官,以三位负责持冠礼人之中就他一个是身着蓝袍,老,怕不是实庵这个当爹面子。” 刘健一向是不参与各类应酬,一下衙便闭门谢客,鲜少让人自己家门,也不会应别人邀。 结果文哥儿这边却是一请一个准,可不是王华一个五品官能做到! 其实不仅是刘健和丘濬,他们陛下跟英国公带着太子过来更是有人都意不到! 他们这位小神童面子可真不小! 刘健难得地露出分笑容:“到底是看着长大小孩儿,这样日子怎能不来看看?” 朱祐樘听着李东阳他们低声聊天,也打心觉得自己来一趟没什。刘健还没见上文哥儿之前,他可就见过了! 朱祐樘一开始便说了不用拘着,李东阳跟刘健说笑便又自而地跟朱祐樘聊起了王华近来种种传说故,重点给朱祐樘讲述一下王华“夺门而逃”光辉往。 在活跃气氛这一点上,李东阳敢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聚会嘛,就是要讲点大家都开心(王华开不开心另说)。 其实朱祐樘本来已经从朱厚照嘴听过一回,只是朱厚照到底还小,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远没有李东阳说起来这诙谐有趣。他与一众宾客都听得直乐,看向王华目光都满是兴味。 王华哪知世有多险恶,他正与丘濬这位宾走拜答环节,两人相互说一些很客套场面话。 大至是丘濬在门告诉导引者说“王家子有嘉礼,请丘某执”云云,导引者去告知王华。 王华就正色出去朝丘濬这位宾拜了两拜。 丘濬答拜。 王华朝谢迁这位赞冠者揖。 谢迁报揖。 王华揖丘濬。 丘濬报揖。 三人轮相互拜揖下来,又该针对谁先迈腿登阶问题三辞三请。 每一个步骤都看得文哥儿一愣一愣,只觉自己在旁边站得脚麻麻,越发佩服朱厚照这小子六岁就能把冠礼全程坚持下来。 要以礼治国真不容易,这多礼仪根本记不住! 好在文哥儿没多少要做,只需要跟着大伙指引当好换装工具人就好! 一通礼仪都走完了,四人皆按照规定方位入席就坐。 此文哥儿跪坐于西南面,谢迁则跪坐在前东面,先行将文哥儿双童髻解开,耐心地替文哥儿梳起头来。 文哥儿:……更紧张了! 象一下教导任拿着梳子在你脑壳上一下接一下地梳来梳去! 文哥儿全程正襟危坐,生怕坐姿不标准被他大先生训话。 谢迁看了眼怂了吧唧文哥儿,少有地没朝他笑,而是动利索地替他梳好头发用网状头巾网好。 许是因为士大夫们平日得经常打自己头发,是以谢迁动居一点都不生疏。 梳出来头还有模有样! 谢迁把那网状头巾给文哥儿戴好了,便起身退回立位,改换丘濬这位宾上场。 三加冠正式开始! 丘濬跪坐到文哥儿面前,打量着眼前头一次用网巾束发小孩儿。他端详了一会,抬手对那束发网巾稍调整。 老丘那神色之认真,仿佛不是在调整束发巾,而是在完成什重大仪式! 文哥儿都有点怀疑他大先生是不是把他头发束歪了! 丘濬一脸郑重地调整完毕,下阶洗净手次登阶,取过执冠者捧上来緇布冠。 他右手托冠,右手持冠前,一脸正色地回到席前站定。 丘濬注视着仍跪坐在席上文哥儿,目光动了动,认真念出早已滚瓜烂熟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慎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这话大意是“在这美好又吉利日子,为你加上成人该穿服饰,从此你该放弃童稚期不成熟法,成就成年人应有德操,我在这祝愿你寿数绵长、幸福美满”。 分明是每个人行冠礼都会用到祝词,丘濬却念得缓慢而有,仿佛希望这些话每一句都能成真似。 文哥儿也听了出来,他抬头看向念完祝词丘濬。 丘濬正色捧着緇布冠跪坐到文哥儿面前。 论相貌,丘濬在朝中是排不上号;论身量,他也算不得高大。 只不过文哥儿年纪还小,一老一少这相对而坐,倒也没显得这小老头儿身形伛偻。 相反,丘濬背脊也挺得笔直。 他郑重无比地把緇布冠戴到文哥儿头上,若不是他连该换谢迁来做簪缨都给干了,谁都没法从他那张严肃老脸看出他此心情其实颇为激动。 谢迁:“…………” 算了,这小老头儿高兴就好。 文哥儿见结缨完毕,起身与丘濬相对揖,回去东房换上与緇布冠对应青衣素裳。 这样流程接连又走了两轮,文哥儿把三套冠服轮流换好给众人展示一圈,总算是把三加冠流程都走完了! 接下来诸多礼仪,文哥儿都认真跟着引导一一完成,穿着爵弁服入内拜见赵氏这位亲娘。 爵弁服跟皇家衮冕一样,属于参加各种盛大仪式才会穿礼服。 要论够格穿这套服饰私人场合,一生之中估摸着也就加冠和成婚迎亲这两次! 赵氏也是头一次看文哥儿正式穿上这套爵弁服,激动起来眼底不免泪光盈盈。 文哥儿拜见过赵氏,起身向其他女眷行了一礼,不其地看见坐在不远处徐氏母女。 他眨巴一下眼,很是乖巧地朝两人露出一个腼腆笑容,别过众人度出去完成冠礼其他章程。 既已经行了冠礼,便要取字了。 丘濬与王华分立东西两面,等文哥儿出来立于西序丘濬便上前为他行这冠礼一步。 字这东西,大多与名字相关,往往也要参考前头兄长如取。 比如苏轼取了“子瞻”,苏辙便跟着取个“子由”。 如今王守仁已经取了“伯安”,明显是比照着排行来起,丘濬便按伯仲叔季给文哥儿起了“叔辞”。 “辞”之一字取自文哥儿选治《春秋》。 《左传》曾引用过孔圣人话:“《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 你不说出来,谁知你志向?人生在世当立言明志! 要立言明志少不了文辞支撑,你说话、你写文章若是不重文辞毫无章法,必流传不久远! 晋为伯,郑入陈,若非善用文辞也成就不了功业! 正因为文辞这般重要,以平务必谨慎使用它! 对于大半辈子都沉迷读书与著书丘濬来说,“立言”可以说是他这辈子看重东西,以他也希望这个告诫能伴随文哥儿终生。 他吃过少年轻狂、肆意妄言亏,哪怕他用了大半辈子去描补,也没能一一补足。 以他希望文哥儿少走这样弯路。 对上丘濬无比认真目光,文哥儿一下子明白了他意思。 ——你必须把你文辞用对地方! 文哥儿同样无比认真地依礼回:“某虽不敏,夙夜祗奉!” 至此,冠礼算是正式结束了。 文哥儿起身先与东边观礼亲朋好友相互拜答,又跟立在西边丘濬与谢迁相互拜答,这才转去屋中拜见朱祐樘以及一众尊长。 见大伙果真来得这齐,文哥儿颇觉受宠若惊,正儿八经地给他们行了礼。 这一屋子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影响大明命运,能齐聚一堂来看他行冠礼多不容易! 实属大明官场温暖一刻! 这次奇迹小文换装换值了!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3章 第 333 章 rg 冠礼结束之后,宾客也未散去。 本来王谢两家还打算在冠礼之后提一嘴婚事的事,此时朱祐樘他们在场倒是不太好说。 这要是当场宣布两家结亲,再开明的皇帝心里都不免犯嘀咕:你们一天到晚要朕遵循祖制,给自己和太子选后选妃只能挑小户之女,时刻谨防外戚作乱,结果你们自己一天到晚相互结亲!你说你们大公无私,一点都没有靠姻亲结党的意思,你们自己信吗? 有些事做是可以做,但不能摆到明面上做,大家私底下知道就行了。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也不会真的去撕破脸。 当着皇帝本人的面搞这一套,你不想活了吗? 于是便只有女眷那边稍微得了点消息。 得知王谢两家要成就好事,众人心里各有想法,家中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大多都有些遗憾。 只不过两家都是余姚人,谢迁又是文哥儿老师,若是谢迁有这个意思确实没别家掺和的余地。 换成你是王华这个当爹的,你也不会拒绝谢家的婚事改选别家啊! 一时大家也不知该羡慕哪边好。 rg 只能说不管是看文哥儿的学识与前程,还是看谢家女儿的才貌与家世,这桩婚事都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待到各方宾客散去,文哥儿终于可以换回常服轻松一下。 可惜等到他舒舒服服地坐下喝了口茶润嗓子,金生就一脸为难地过来汇报:“……太子殿下还在章哥儿他们那边玩耍。” 文哥儿:?????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把你家猪崽子给落下了!!! 文哥儿蹦了起来,过去看朱厚照为什么滞留王家,到了那边才发现有杨玺这个老熟人和其他大汉将军在守门,杨玉和谢豆他们也在里头当陪玩,而他弟王守章正积极地给朱厚照分享自己的各种玩具,说全是文哥儿弄给他们玩的。 看得朱厚照眼花缭乱。 这样想玩,那也想玩! 怪不得这小子赖着不肯走,敢情是掉进玩具窝里了。 瞧见文哥儿过来了,朱厚照立刻拿着手头的玩具跑到文哥儿面前,很是愤愤地说道:“这个孤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这些文哥儿都没给他玩过! 文哥儿有些头疼地看着一脸“我们居然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表情的朱厚照,无奈地说道:“殿下身份非同一般,我岂能什么东西都往宫中带?” 说完他还谴责地看了他弟一眼,觉得他弟都不靠谱,太子来了怎么不收拾收拾?小心猪猪把你的限量版玩具统统抢回东宫去! 王守章不明所以,眨巴一下眼回看他哥,三哥不是常说,朋友来了要大方分享,很多玩具其实大家一起玩才更有意思吗? 文哥儿没办法,只能留朱厚照在家里玩耍了半天,最后还送上一堆东宫没有的新鲜玩具,才勉强把这只因为头一次到朋友家玩而恨不得直接过夜的小猪崽子哄回宫去。 养猪不易! 朱祐樘对他们家也真是放心,连才六岁大的太子都能扔到他们家大半天不拎回去。 只能说家住得离工作地点太近,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通勤方便,省了很多时间。 坏处是突如其来的加班也容易变多!你说你住得这么近,有急事让你回来干点活不过分吧? 当然,像朱祐樘这种随手扔个娃让你带的老板还是少数! 行过冠礼之后,文哥儿的几套大明工装也裁好了,每天跟他爹一起穿着蓝袍上衙下衙,比他那套红彤彤的状元冠服要低调许多。可惜以他这个年纪来说,不管穿什么都是挺扎眼的! 王家这父子三个都在当京官,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文哥儿调整了一段时间,总算是适应了目前的工作。目前他的工作重心主要还是修《本草》,他从小和太医院的人混得很熟,如今正式加入《本草》这个大项目,沟通交流自然交给他了。 文哥儿甚至还因缘际会间跟小时候见过几面的汪机联系上了,定时汇总一些修《本草》过程中产生的疑问找汪机他们讨论。 汪机出身医学世家,从小便立志成为名医。每每他知道谁家有市面上找不着的抄本,哪怕相隔数百里他也会不辞辛苦地登门求对方让自己抄一份回家揣摩。 这段时间他已经跟文哥儿两度通信,得知朝廷对《本草》这般重视,他便在后面那封信表示自己会择日赴京,方便跟文哥儿他们探讨问题。 现在的汪机才三十出头,才刚胜任独自坐诊没多久,时刻觉得自己亟需提高自身的医术,对于可以博览太医院医书机会还是很珍惜的。 除却汪机这个专业人才被文哥儿忽悠过来了以外,文哥儿还准备把周臣和张灵忽悠过来,让他们加入《本草》项目组干个半年活。 明朝没有专门的画院机构,也就是说画师没有正经的出仕渠道。不过这不代表明朝没有御用的宫廷画师,历代帝王都会征召地方画师到京师,甚至还让他们在宫中轮值,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宫廷画师大多由宦官机构负责管理,不像宋朝那样隶属于翰林院而已。 像堪称浙派开山始祖的戴进便曾被太监引荐到御前。 哪怕他在内廷没待多久,依然因为这段经历成为了当时京师炙手可热的著名画师,往来皆是诸多达官贵人。 某种程度上也算实现了他少年时的心愿。 据传少年时戴进曾经是一名金银匠,有天他看到自己做出的首饰因为不再时新而被要求熔作银锭,心里觉得有点难过,自己耗尽心血设计出来的作品对别人来说竟是这么地不值一提! 他想要把自己的作品永久地流传下去。 当时已经在金银匠这一行当颇有名气的戴进决定回归他父亲的行业。 区别在于他父亲一辈子都只是个画工,而他想成为真正的画师! 戴进有志向、有决心、有天赋,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如今也算是明朝画坛开宗立派的存在。 对于周臣和张灵来说,哪怕不常留京师,能短暂地为朝廷供事也算是个刷资历的机会。 往后如果真的要靠卖画为生,也能打出个宫廷画师的名头不是吗! 实在不行,到时候指着《本草》上的画说这个大项目我参与过,那还用愁画卖不出价格吗! 要追求艺术,也需要先保障物质来不是吗!一个两个的,都来干活不要躺平! 凭什么你们可以躺平而我要天天早起! 真是岂有此理! 必须把你们一个个都安排起来! 文哥儿对张灵他们的画技非常有信心,《本草》的绘图对他们来说简直易于反掌,就怕张灵还是嫌弃官场太拘束不肯来。 文哥儿早前已经趁着文徵明他们回苏州接亲眷的机会让他们帮忙劝劝,也不知他们劝不劝得动。 祝允明没能选上庶吉士,接下来要到地方上去搞基层工作,所以要回去带上妻儿赴任;文徵明倒是选上了,但同样要去回去把家小接到京师,是以他们在文哥儿刚上岗干活那会儿的时候就已经离京了。 如果顺利的话,周臣和张灵应该会和文徵明一起赴京! 至于走什么路子让周臣和张灵加入《本草》项目组,文哥儿也想好了。 最近他每天都腾出点空闲来收拾整理自己回江南玩耍的收获,前些天正好翻到了自己当初跟周臣讨要来说要给太子看看的《乞儿图》。 这大半年来他都忙于备考和赴考,一时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只要给朱厚照这位太子献上这些画作,后面的事基本就好办了。 本来宫廷画师的服务对象就是皇家,皇家这边都同意了,别人哪里会反对这种小事? 文哥儿心里有了计较,把周臣那套《乞儿图》收拾收拾,第二日揣去詹事府向顶头上司张昇商量能不能把它们拿去给太子看。 虽说他爹在詹事府挂的职比他高,但理论上来说他爹不是他上司,他们只能算是同僚,所以他要做什么事还是得向张昇他们请示,不能父子俩直接商量着办。 真要是直属上下级关系的话,他们这种亲属是要回避的! 总不能把某个衙门变成你们家的一言堂不是吗? 张昇今儿正好在詹事府当值,见文哥儿抱着好些画过来,奇道:“这是什么?” 文哥儿跑过去一本正经地对张昇道:“这是下官去年回江南时得来的几幅画,本想回来后拿给太子殿下看看,没想到后来要参加一系列的小考大考就给忘了。” 哪怕他学着大人们一口一个下官,行事依然有点小孩儿作派,讲完就直接凑到张昇近前展开画给人看,一点都没有真把上下有别放在心上。 张昇也没在意这点小事,连圣上都亲自去看这小子行冠礼了,他闲着没事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刺做什么? 张昇顺着文哥儿的介绍往画上看去,不由微微怔了怔。 他以为文哥儿回江南一趟,会给太子看点浙派或者吴门的山水画,让太子见识一下江南好风景。 没想到文哥儿带回来的却是这样的画。 张昇沉吟起来。 诱导太子耽于玩乐不是什么好事,给太子看这种《乞儿图》也须得慎重。 像当初王安石变法期间,有人找机会向宋神宗献上一幅《流民图》,就致使宋神宗对变法产生动摇、王安石一度被迫离开中枢。 以至于当时的新旧两派逐渐从君子之争演变成杀红了眼。 所以别小看官场上任何一个举动! 眼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献上这种图扫兴做什么? 就说吧,你是不是对我这位皇帝(宰辅)有什么想法? 张昇转头瞧了眼文哥儿,叹着气说道:“太子殿下宣召你去东宫时,你不是可以直接带给殿下看吗?” 文哥儿正气凛然地说道:“下官怎么能私自做这样的事!” 所以你就拉我下水?! 张昇在心里埋怨了文哥儿一句,却也没拦着不让他把画拿去东宫。 太子年纪尚小,平时难免会有玩心,文哥儿能教导他了解百姓疾苦是好事。 两人就着献《乞儿图》的事哥儿开起玩笑来:“明儿轮到你在詹事府当值了,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要安排你爹跟你一起值夜?” 文哥儿立刻不乐意了,一脸骄傲地说道:“我都行过冠礼了,不是小孩儿了,您别看不起我!” 张昇乐道:“你说得不错,是我不应当。”他悠悠然地给文哥儿透了个消息,“太子殿下早前看过排班,非要我们给你多排几天。我当时觉得你年纪还小,就把太子殿下劝住了。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你了,合该按太子殿下的意思来安排才是。” 文哥儿:????? 文哥儿立刻改口:“我还是个孩子!”为了不被安排天天值夜班,文哥儿还忒不要脸地狠狠吹捧起张昇来,“世上有多少人能像您这样爱护晚辈?能跟着您做事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张昇哈哈大笑。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4章 第 334 章 rg 既然张昇没有反对,文哥儿下午便揣着画去东宫陪玩。 朱厚照见文哥儿不是空着手来的,积极地凑过去探头探脑:“你带了什么给孤?” 难道他小先生终于良心发现,要给他送新玩具了?别以为冠礼过去了,他就忘掉了这事儿,他小先生给弟弟妹妹准备了老多老多他没玩过的玩具! 文哥儿见朱厚照露出“既然你都给我带来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的矜持表情,顿了顿,才摇着头说道:“我给殿下带来的东西不能玩。” 朱厚照一听不能玩,兴致顿时少了大半,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文哥儿摊开其中一张《乞儿图》给朱厚照看。 会成为乞儿的其实就是流民。他们远离家乡,前往更富庶的地方以乞讨为生。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家破人亡实在太容易了,任意一场天灾都可能让他们流离失所。 没有哪个时代能让这种到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彻底消失。 周臣的这套《乞儿图》,画的就是散落在姑苏城这个人间富贵乡各处的乞丐。说他们是流民,他们又不全是,只有三两个因为残疾而不得不以乞讨为生的,剩下那些大多是有自己技艺的“职业乞丐”。 比如耍猴、耍蛇、耍松鼠的,再比如搞杂耍的、表演吹拉弹唱的,看下来可谓是多才多艺。 一秒记住. 照理说这样丰富多彩的乞讨方式应该挺有意思才是,可朱厚照凑过去一看画册上的画,一下子被图上的乞丐丑到了。 这人秃头豁嘴,牙齿参差不齐,还脏兮兮的。那稀疏而短小的头发丝朝四面八方竖起,看起来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从小连身边太监都眉清目秀的朱厚照来说,这种图的冲击性还是很大的。 即便这人提着只十分可爱的小松鼠,朱厚照还是没法从他那张丑脸上缓过劲来。 这人长得这般可怕,谁敢看他表演呢? 朱厚照不是胆小的人,他盯着那幅《乞儿图》好一会,绷起小脸翻开下一幅、下下一幅。 他每翻一幅,文哥儿就给他讲讲这些乞丐的生平,都是他从周臣那里听来的。 像那牵着羊或狗、紧闭着眼睛的两个乞丐就是盲人,那黑狗和白羊就是给他们导盲用的。 那牵着白羊的盲女给朱厚照的冲击最大。 这盲女脸上满是皱纹,满口牙齿都已经不见了,脖子和小腿还肿得老大,似乎长了巨大的肉瘤。她的裙子已经破烂不堪,连膝上的大腿都隐隐露了出来,脚上更是连鞋都没穿。 她的脚掌被生活与病痛折磨得比所有男乞丐都粗。 偏偏都这样了,她居然还在哺乳! 她把一个瘦小的孩子裹在自己的上衣里哺乳! 这样的画面让朱厚照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过来。 他还小,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只觉得这一张张或愁苦或麻木的脸庞让他觉得很难受。 朱厚照从到文哥儿近前难过地追问:“很多吗?这样的人很多吗?” 文哥儿道:“只要国泰民安,当然不会很多。” 他耐心地给朱厚照分析起来,像苏州府在洪武年间人口便有两百多万,将近五十万户人。 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际遇,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难处,便是圣人在世也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苦难。 像是上回所说的拍花子把人拐了去,便有可能让一个本来可以好好长大的孩子沦落他乡。 要管理好一个大明尚且不易,何况是整个大明? 光他们浙江都有一千多万人口来着! 朱厚照听了这么多数字,龙脑壳有点晕晕的。他茫然地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文哥儿坦然回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还小,对这个为难了无数代人的巨大议题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见朱厚照一脸失落和迷茫,文哥儿缓声补充,“殿下已经跟老师他们学到《论语》了对吧?” 朱厚照闻言用力点头。 杨廷和他们已经在给他讲《论语》啦! 虽然他听不太懂,不过他每天下午把早上学的东西记下来和文哥儿讨论,能从文哥儿这里听到许多故事! 比如孔子如何带着学生们环游齐鲁! 那时候的学生能跟着老师到处游历! 周游列国,一听就很带劲! 所以朱厚照每堂课都记得特别认真! 见朱厚照双目熠熠地看着自己,文哥儿说道:“《论语》记录过这么一段,说是齐景公问孔圣人如何治国,孔圣人回答了这么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他详细地给朱厚照解释起来。 “这话说的是‘只要君王尽到君王应尽的责任,臣子尽到臣子应尽的责任,父亲尽到父亲尽到的责任,儿子尽到儿子应尽的责任,自然就能家和国兴’!” 有太多的案例和试验可以证明自由永远是相对的,如果放任社会回归每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丛林状态,一切只会越来越混乱。 想办法建设一套相对适用于当前社会的规则,然后让大家都各司其职地生活在其中,其实是能让最多人安稳生活的办法。 只是这样的规则如果不能随着社会的发展进行针对性的调整,迟早会有不再适用的那一天。 要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已经没办法在这套规则下生存下去,就会让他们萌生出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时都有人矢志改革的原因,因为有远见的人能从朝廷遭遇的困局看出许多旧规则已经不再适用。 变通变通,不变不通! 只是有这种远见的人,不一定有魄力把变革落实;即便他有魄力把变革落实,效果也不一定很好;哪怕当时效果还不错,也不一定有后继者能将它延续下去。 要不然哪会有一次又一次的朝代更迭? 这些事文哥儿还没认真去琢磨过,自然也没打算一下子给才六岁大的小猪崽子灌输什么深刻理念。 人本来就不可能管那么长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这会儿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周全,焉知几百上千年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再高明、再超前的想法,将来总会有变得不相宜的那一天。 文哥儿抬手摸了把朱厚照凑过来听得格外认真的龙脑壳,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我们家,时常督促我爹好好上进,我爹也时常督促我好好上进,这就是父子之间应该做的!爱之深,责之切!越是父子情深,越是要坚持不懈地督促对方!” 他,王小文,从不心疼亲爹,每天都期望他爹在家能当个好父亲,在朝能当个好官员! 积极贯彻孔圣人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朱厚照听着觉得特别有道理。 他也特别爱父皇! 他也要督促父皇! 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一天都不能松懈! 好儿子理当如是!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文哥儿的话记得牢牢的,一句都不会忘。 等到了下衙的点,文哥儿便优哉游哉地溜达出宫,准备回家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尽量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应对第二天的当值。 第二天一大早开始,文哥儿就要全天候蹲守詹事府,无非要事不能随便离开。 事实上也不是他一个人值守,底下干活的人还是挺多的,只是品阶都比较低,平日里只负责打杂和跑腿。 他,王九岁,其实是当天的坐班领导! 想不到吧jpg 由于文哥儿不能乱跑,朱厚照早上上完课后便屁颠屁颠跟着杨廷和他们直接跑詹事府玩耍。 左右都是在宫里,朱厚照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朱厚照叫人搬了凳子,兴致勃勃地趴在文哥儿边上看他处理詹事府事务。 等文哥儿手头的活儿告一段落了,朱厚照才跟他分享起自己昨天去给他父皇欣赏《乞儿图》的过程。 他是在饭点给他父皇看的,那些丑丑的乞儿成功把他爹丑到了! 他父皇饭都有些吃不下了,还是他这个孝顺皇儿在旁边卖力地劝说,一个劲表示“大明没您可不行”“您至少要为大明再奋斗五十年”“您的身体可不是您自己的身体”,他父皇才努力多吃了一个馒头! 当个孝顺孩子,可真不容易啊! 文哥儿:“…………” 您可真是个大孝子。 文哥儿开始担心朱祐樘知道是自己怂恿太子去督促亲爹的,回头会不会直接把他脑袋给剁了。 唉,他真是为大明的繁荣昌盛操碎了心! 文哥儿自己有詹事府这边的公务要处理,见朱厚照打定主意要在这边赖着不走,他便暂且停下手头的活儿,趁着朱厚照对《乞儿图》还有印象给他讲了首著名的“流民悲歌”。 也就是《诗经》里的《葛(ge)藟》。 这诗比较短,早些年《毛诗序》的说法是周王朝贵族的自叹自悯之作;后来南宋的朱熹横空出世,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和需要对《诗经》进行全新的诠释,这首诗的意义顿时扩大化了,成了无家可归者自悲自叹的“流民悲歌”。 朱熹的著作在大明被列为科举教材,影响力自然是不小的,读书人普遍也认可了这种扩大化的解释。 文哥儿提笔把《葛藟》给朱厚照写了出来。 开头第一句是“绵绵葛藟”。 朱厚照十分骄傲地发现自己至少能认出三个字! 后头也没有太多的疑难杂字,句义更是直接明了,大意是“你看那河岸的葛藤多繁茂,延绵不绝长又长!可我却要远离血肉至亲,改向别人把爹喊;就算我向别人把爹喊,别人也不会给我半点眷顾”。 这诗的第二段、第三段内容也是相近的,只是由“父”及“母”再及“兄弟”。 诗中人骨肉分离、流落他乡,扔下脸面朝着外人一声声地唤着父母兄弟,却换不来半点怜悯和关心。 这一句接一句的,可不就是令人不忍多听的“流民悲歌”吗? 不说街上的乞儿,便是那些卖身给别人为奴为婢的丫鬟奴仆,不都对着主家一口一个“爹”“娘”“哥哥”“姐姐”地喊吗? 这其中许多人的遭遇,怕也是“谓他人父,亦莫我顾”“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朱厚照从小锦衣玉食,本是读不懂这诗的,可他昨天已经听文哥儿就着《乞儿图》讲了许多百姓受的苦楚,再跟着文哥儿读这首《葛藟》便觉有有些难过。 朱厚照一手拉住文哥儿让他看自己,一手摸着自己小小的胸口说道:“这里闷闷的,不舒服!” 文哥儿微微一顿。 若是自家弟弟,他也不会在对方这么小的时候就给他讲这些内容。 了解这些东西对一个六岁小孩来说还为时过早。 只是朱厚照是太子。 拥有一个有悯爱百姓的太子,对整个大明来说太重要了。 文哥儿道:“殿下会不舒服是因为殿下有不忍之心。这对我们大明来说是好事,对百姓来说也是好事,以后殿下肯定会是人人爱戴的好太子!” 朱厚照听后就又高兴起来了:“孤当然是好太子!” 文哥儿便让他在边上练字。 朱厚照对着文哥儿写的《葛藟》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335章 第 335 章 大部分时间朱厚照这小孩还是很好带的,虽然性格有点臭屁,可只要顺着毛来捋就非常容易哄好。 到了傍晚阳光没那么猛烈了,文哥儿还带他出去遛弯,享受一下初夏傍晚带着微风的阳光。 两人迈着差不多的步伐踱着步在回廊下溜达,就见谷大用牵了只小羊羔过来。小羊羔通身羊毛被洗得白白的,看起来温顺又可爱。 文哥儿微微挑眉,奇道:“殿下要养这只小羊羔?”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这是自己让谷大用去办的! 文哥儿对这个做法非常赞许,由衷夸道:“殿下真有远见,从现在开始养的话,养到冬天正好吃涮羊肉。”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你要吃了它?!” 文哥儿奇道:“养羊难道不是为了吃?”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伸手摸着毛茸茸的小羊羔补充道,“看这毛长,长到最热的时候可以剪羊毛了,这样它能凉快地度过整个夏天,我们也有羊毛可以做毛毡!” 朱厚照更震惊了。 不仅要吃了它,还要把它的毛剃光光! 见朱厚照一脸不敢置信,文哥儿继续逗他:“殿下肯定不忍心杀自己养的羊,不如我也养一只,到时候我们交换着吃。” 朱厚照气呼呼地瞪着文哥儿,眼底写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文哥儿见状哈哈一笑,没再逗弄年幼的太子,而是认真说道:“殿下想到要养这只羊羔,应该是想提醒自己和陛下记住《乞儿图》上的盲女吧?殿下能有这样的想法,实乃大明之福。” 昨天看《乞儿图》的时候,朱厚照看得最久的就是那个一手牵着导盲白羊、一手抱着孩子哺乳的盲女。 估计就是一直记着那被诸多苦难加身的盲眼乞丐,朱厚照才会让人去帮他找只羊羔来养。 教一个领悟力极强且能把话听进心里去的学生,其实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文哥儿伸手薅了把朱厚照带着兔子耳朵的龙脑壳。 “我听人说羊可以活十几年,到那时候殿下必然已经是可以为百姓做许多事的厉害太子了。” 朱厚照听文哥儿这么一说,尾巴顿时又翘了起来。 “孤就是这样想的!” 他还兴致勃勃地跟文哥儿说起自己伟大的鸡爹计划。 “要是父皇松懈了,我就带着小羊去他面前转悠一圈,让他记得还有那么多百姓需要他!” 文哥儿只能感慨世上的聪明人可真多。 他都想不出这样的做法来,朱六岁却能直接付诸实践! 只不过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莫不是要传成是他教的? 虽然有个直言敢谏的名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眼看这只小猪崽子脑袋里冒出来的新鲜想法越来越多,总有点想搬出菩提老祖撵大圣回花果山的那段对话来告诫他。 ——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 文哥儿决定回头就抢先跟人吹嘘一下太子的觉悟,坚决不让大伙直接把锅扣在自己头上,免得大老板朱祐樘记恨自己! 朱厚照哪里知道文哥儿满脑子“我迟早要把这小子逐出师门”的想法,眼看马上就是饭点了,叫人一会把饭菜送到詹事府这边来,还积极地让谷大用去看看他父皇来不来欣赏一下他新养的小羊羔。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羊,这是极具警示意义的小羊! 文哥儿:“…………” 唉,你就仗着你爹宠你吧。 事已至此,文哥儿也懒得琢磨那么多了,左右是件极好的事,理当多多鼓励朱厚照,好让他以后在激励亲爹好好干活这件事上更加努力! 师徒俩开始凑一起兴致勃勃地拿着谷大用连着羊羔一并捎过来的嫩草开始喂羊。 朱祐樘受邀到詹事府用晚膳的时候,两小孩在比小羊更爱吃谁投喂的草。 实际上这只羊来者不拒,谁投喂都吃得老欢,一点都不怕生的! 朱厚照看着都好奇草啃起来是什么味道,怎么这小羊啃得那么欢。 小孩子一旦好奇起来,行动力是非常强的,朱厚照还真拿了两根草塞嘴里嚼巴几下。 小羊羔都呆住了。 羊羊震惊.jpg 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jpg 怎么会有人跟它抢口粮啊! 这可真是它羊生所见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文哥儿也是愣了一下,很没师生情义地朝着皱起小脸直说“呸呸呸真难吃”的朱厚照哈哈大笑。 朱厚照恼羞成怒地蹿起来上蹦下跳:“不许笑!不许笑!” 朱祐樘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也忍不住跟文哥儿一起笑了起来,只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愉快与满足。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这时候他的皇儿应当是不孤独的,他有了能带他玩得格外开心的朋友兼老师。 文哥儿注意到朱祐樘的到来,起身向朱祐樘见礼。 朱祐樘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 人便坐在一起用了晚饭,饭后朱厚照带着小羊跟文哥儿两人遛弯消食,文哥儿便把朱厚照养这只小羊的用意给朱祐樘讲了,暗暗强调这全是朱厚照自己想出来的,他这个当小先生的也十分欣慰! 朱祐樘本来还以为朱厚照就是养着玩,听文哥儿这么一说才知道他是还记着昨天看过的《乞儿图》。 朱祐樘抬手摸摸朱厚照的脑袋,又蹲下摸了摸那只小羊,夸道:“你好好养着,以后我看见这只小羊也能时时警醒。” 朱厚照得了朱祐樘的认可,心中格外激动,只觉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儿。 朱祐樘看了眼立在旁边的文哥儿,笑着说道:“那位作画的画师是叫周臣对吧?明儿我便下旨让他来京师供职。” 文哥儿一脸腼腆地说道:“微臣早前已经托文徵明他们帮忙劝他与张梦晋一同来京为正在编纂的《本草》作图,此时他们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文哥儿又顺势给朱祐樘介绍了一下张灵,说张灵早前跟着杨一清杨督学出关巡视过关外七卫,没日没夜地认真揣摩敦煌石窟壁画,如今画技已颇有盛唐气象! 这可是参与过前年那次公费出关游学的画师,朝廷不用回本实在可惜了! 朱厚照听后在边上应和:“可惜了!” 朱祐樘听他们这么一说,也觉得必须把人逮来多多干活。他颔首说道:“那等他们到了京师,再下旨让他们成为为朝廷供职的画士。” 朱祐樘还让随行的内侍记下此事。 画士、棋士这些常在御前走动的特殊人才虽没有专门的职位,但一般可以授个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 这种不起眼的末流小官既不会引起文官们的激烈反对,又可以让他们有个御前行走的身份,平日里朱祐樘要是实在苦闷了便能召他们到跟前解解乏。 这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官职,也没多大的上升空间,可对于职业画师而言也算是能镀镀金的绝佳履历! 周臣和张灵两人的事算是就此定下了,只差等他们本人抵达京师。 朱祐樘陪着两小子在詹事府溜了个弯便回后宫去了。 他早前已经派人去给张皇后传了消息,张皇后便没等他用膳。 见朱祐樘回来了,张皇后往他身后看了眼,说道:“你去东宫用膳,怎么没带照儿一起回来?” 朱祐樘道:“哪里是去东宫用膳,是去詹事府。”他把文哥儿今天当值的事给张皇后讲了,说是听人禀报说太子大半天都泡在那儿,练字都练了好久。 说完朱祐樘还把从詹事府带来的几幅太子练字成果拿给张皇后看。 张皇后昨儿被朱厚照拉着看了那些《乞儿图》,这会儿拿起朱厚照临摹的《葛藟》通读一遍,也隐约明白小神童教他学这首诗的用意。 哪怕她私心里更想让儿子多和自家弟弟相处,也得承认儿子跟着小神童能学到更多。 张皇后叹着气说道:“难得他愿意学这些,就让小神童多教教他吧。” 反正要是换她们来教这个,估摸着是没法让朱厚照听进去的。 帝后一人针对自家儿子的教育问题讨论了几句,最终一致决定把他交给詹事府(特别是文哥儿)教去,这样教下去准能教出个好太子来! 文哥儿还不知道他的教育成果让学生家长非常满意,并且准备向他续订后续课程。 他正和吃饱喝足还不愿意回东宫的朱六岁大眼瞪小眼。 朱厚照表示,就是今晚!就是现在!他要把小被几搬过来,跟文哥儿一起值夜(睡觉)! 王守章跟他说的,有时候他们玩累了就会直接睡文哥儿房里,文哥儿得空的时候还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很多很多他没听过的睡前故事! 朱六岁拍着他家小被几发出“孤也要听”的呐喊,大有不达成目的他今晚就不睡觉的势头。 文哥儿:“…………” 王守章啊王守章,你怎么什么都跟这只小猪崽子说! 难道你的嘴巴跟豆豆一个属性,什么话都藏不住的吗? 想到自家弟弟目前也没比朱厚照大几个月,文哥儿也没法劝他别把太子当普通玩伴啥都往外倒。 就他弟那藏不住话的嘴巴,回头直接把他的告诫给朱厚照讲怎么办? 文哥儿虽然打心里认为傻乎乎地把老板(或未来老板)当真朋友是没有好下场的,却也不打算跟老板结仇。 结仇的下场不是更惨吗? 既然朱厚照打定主意不走了,文哥儿便只能认命地加了个班,给朱厚照讲了几段睡前故事。 等到习惯了早早睡觉的小猪崽子终于听着故事睡熟了,他也打了个哈欠,收拾好直舍里的坐塌改睡到上头去。 虽说朱厚照才六岁,睡着了也不占地,文哥儿也没傻到真把他挪一边挤上去睡。 这到底是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啊! 得亏他年纪小,个头也小,要不然睡到这坐塌上得缩手缩脚的,多不舒坦!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了一会,很快也熟睡过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第336章 第 336 章 文哥儿早就习惯了夜里睡得早、早上醒得也早的作息,天还没亮就早早起来穿衣洗漱。 今儿有常朝,他虽然官阶不高,却也恰好在需要在奉天殿外排排站充人数,自然得按时过去上朝。 文哥儿草草用了些尚膳监送来的早饭,叮嘱谷大用他们照顾好朱厚照,便溜溜达达地去上朝了。 不用在外头等着宫门开启、直接跨过东玉河去上朝,对文哥儿来说也是一种挺新鲜的体验! 朱厚照一整晚都睡得也很香,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屋梁,感觉不太对。他重新闭上眼,再睁开,才回过味来,昨晚他是听着睡前故事睡着的,没有回东宫去! 朱厚照一骨碌坐起身来,转头左看右看,没看到文哥儿,倒是瞧见张永和谷大用迎上来行礼:“殿下醒了?” 朱厚照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追问道:“小先生呢!” 他那么大一个小先生,不应该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吗! 张永便道:“小先生已经去奉天殿那边上朝了,殿下要不要多睡会?” 听说文哥儿去上朝了,朱厚照摇着头表示不睡了,迷迷糊糊地由着谷大用他们轮番给他擦脸穿衣。 他洗漱完毕,知晓今儿不是文哥儿当值,一会文哥儿要直接回翰林院去,便不甘不愿地转道回东宫去了。 为什么不能让他小先生多当值几天呢! 文哥儿哪里知道有个孽徒一天到晚想要他加班,他从小便早睡早起,作息早就跟他爹一样了,哪怕要去上朝也不显萎靡,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的。 他一路上看到脸熟的侍卫或内侍便笑眯眯地说一声“早啊”,见到脸生的侍卫或内侍也乐滋滋地说一声“早啊”,瞧着不像行走于宫禁之中,倒像是一大早起来到处遛弯的小小大爷。 你可曾逛过凌晨三四点的紫禁城?只要你在詹事府值夜,就可以纵享空空荡荡的禁宫大广场! 文哥儿抵达奉天殿外,同僚们已陆续就位了,杨廷和等人都没马上入殿,而是停下来问他昨夜值夜可还习惯,相当地关心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同僚。 文哥儿老实答道:“习惯的,夜里也没什么事,一觉睡到自然醒。” 是真的自然醒,他们这个年纪夜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干,晚上天刚黑下去没多久就睡下了,早上可不就醒得老早吗? 他等早饭期间甚至还在庭院里嘿嘿嚯嚯地耍了一套拳脚,都是他从小跟着教习练出来的! 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是他小小的拳头抡起来已经颇有力道了,以后路上遇到偷儿绝对敢见义勇为! 文哥儿表示自己完全没问题,要是以后大家家里有事需要找人帮忙值守,只管找他没问题。 毕竟除了他以外大伙都已经人到中年、有妻有儿,生活里头难免会有抽不开身的时候。他还小,可以多干点事(前提是真的有需要而不是纯粹让他加班)! 听文哥儿这么说,大伙也就放心了。 虽说让个小娃娃值夜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们人手就这么多,谁都不想多值守几天,可不就得让他也参与轮班吗? 文哥儿在詹事府值守了一晚,王华也是挺担心的。等见到人后一瞧见自家儿子那副“皇宫塌了都不可能影响我睡觉”的模样,他那颗老父亲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小子都能一个人回江南到处浪了,值个夜也算不得什么。 王华才稍微安心了一些,跟着众人入殿内依序站定。 距离早朝还有一点时间,眼看朱祐樘一时半会还不会过来,大家难免交头接耳地闲聊起来。 王华感觉大伙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还是等消息传到他们翰林官这边,王华才知道这些家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昨天根本不像文哥儿自己说的那样“没什么事”,这小子让太子跑詹事府待了大半天不说,晚上还让太子夜宿詹事府! 若是只会哄太子也就罢了,听闻昨儿连陛下都去詹事府用的晚膳! 王家小神童的头一回值夜,可真是丰富多彩! 便是刘阁老他们当年在詹事府任职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吧? 这老王也不知怎么生的儿子,一个两个都这么出众! 直到现在才从别人口中听完自家儿子值夜全过程的王华:“…………” 这叫没什么事?! 这还叫没什么事?! 你都让太子直接把被窝搬到詹事府去了还说没事,要怎么样才算是有事?! 王华整场早朝下来都恍恍惚惚的。 还要也没什么需要他奏禀或者决议的事儿,要不然一点名保准人人都知道他魂不守舍压根没在听。 下朝之后,王华就气势汹汹地回翰林院逮文哥儿。 父子俩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你都干了啥?!” “我没干啥啊。” “你没干啥太子昨晚咋睡在詹事府?!” “那你去问问太子咋想的。” 眼看老父亲瞧着快要当场发飙了,文哥儿才把事情始末给他讲了讲。 这事儿真不能怪他,谁能真跟个六岁小孩讲道理?他也不想上班还要兼职带娃的好吗? 只不过他们詹事府的职责本来就是辅佐太子,他一个干活的能说啥,只能无可奈何地尽一尽分内义务。 真不是他没事找事忽悠太子夜宿詹事府,那对他也没啥好处啊! 王华还是不太放心,忧心忡忡地追问:“你夜里没把太子殿下踢下床吗?”唉,老爹太爱生气了怎么办! 真拿他没办法! 张昇看了眼无奈扔掉手中竹枝的王华,笑着调侃:“别人家有这么个儿子不知得多高兴,实庵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不然隔天京师就该有新的传言流传开,说我们的小神童不仅从小缺衣少食,还天天挨打!”,. 第337章 第 337 章 文哥儿这活儿,以前一般是李东阳干的。 自打李东阳入了内阁,翰林院的诗文产出都少了大半。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李东阳那样有诗瘾的。 据说李东阳曾经因为自己碰到啥都想写诗太耽误正事,痛定思痛写了首《止诗诗》广发朋友圈,表示让亲朋好友一起来监督他,要是谁再看到他的新诗他就请客吃饭。 结果没憋多久就不得不杀鸡买酒请客了。 足见李东阳这家伙写诗的瘾头到底有多大! 也足见人们在自己喜爱的事物面前,那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的,三两下就能缴械投降。 李东阳一高升,没了他狂热的诗文爱好者撺掇,大伙可不就消极怠工吗? 没想到文哥儿这个当学生的,居然跟李东阳一个性格,才当上翰林修撰没几天就组织起大伙写诗文来了! 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听得十分怀疑人生。 又是觉得王家和李家抱错了小孩的一天。 这小子怎么不学点好的,净学李东阳那一套? 他才几岁啊,有李东阳那个号召力吗?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要是没人响应,让他这个牵头的人独自尴尬? 王华一颗老父亲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琢磨着要不要由自己这个当爹的稍微捧个人场,省得这小子才入仕途就倍感受挫…… 结果还没等王华把诗文酝酿出来,王鏊就表示自己吃饱了,灵感也来了,当场让人取了笔墨来,提笔写就一篇短小精悍的文章记下这件事。 王鏊那是有名的才思敏捷,当初写应试文章便是落笔就来,写好后整个国子监争相传阅。 别看他平时看起来为人十分正经,其实他私底下对于记录这种朝堂逸闻(八卦)也颇有兴趣,平时在家里没事就整理整理一些有趣的官场见闻,准备将来退休后印刷成书供老友与后世人看着下饭。 什么“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什么万安眉目如画且与宪宗皇帝深入交流了一箩筐房中之术,都是他要写进书里的老素材了! 所以要说写这种记叙文章,王鏊专业可对口了。 太子养羊这事儿吧,起因还是他们苏州老乡周臣画的《乞儿图》。人文哥儿一个浙江的都能把画献上去,他一个苏州吴县人哪能不动笔? 花花轿子人抬人,夸人等于夸自己! 有王鏊一出手,其他人自然也陆续写起了相应的诗文来。 都是搞文学出身的,这种诗文谁不是信手拈来?哪怕朱祐樘父子俩只是一时兴起,他们也要往死里夸,夸到他们为了面子也得把事情落实下去。 若是圣上和太子真要能说到做到的话,他们这些笔杆子倒也算是有点用处。 大伙自我说服了一番,纷纷抱着“我不是在为自己拍龙屁,我是在为江山社稷以及广大黎民百姓拍龙屁”的态度开始落笔,吹嘘起来那叫一个大气又开阔。 读起来格局都特别大! 文哥儿拿到以后顿时肃然起敬,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些前辈们吹捧起来可比他高明太多了! 要不怎么说学海无涯呢! 文哥儿十分诚恳地开始学习先进的马屁经验,争取以后能达到前辈们这种大开大合的水平,坚决不落后于人。 一时间,翰林院宛如又回到了李东阳还在的时候,这边才刚搁笔那边又提笔开始写,看起来热闹得不得了。 目睹整个过程的王华:“…………” 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他捧场。 文哥儿收集到一堆给太子的夸夸,也没忘记转悠去内阁给老丘他们欣赏一番,要是李东阳诗兴大发一定要和诗,他也是不会反对的。 当学生的,怎么能让老师没法尽情抒发自己的感受、尽情挥洒自己蓬勃的灵感! 必须让老师写个痛快! 文哥儿趁着还没到下午上衙的点,积极地去内阁晃悠了一圈,不仅成功分享翰林院最新的诗文,还成功获取老丘他们掉落的新作。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内阁和翰林院联合产出的夸夸集走了。 这小子在庄严肃穆的紫禁城里走动就跟在自己家里瞎溜达似的,一点都不带紧张和拘束的。 看着文哥儿那轻松惬意的小小背影,谢迁转头对李东阳说道:“你看看你,自己诗瘾大,起了个坏头,现在文哥儿别的没学,就学到你那套了。” 哪有文哥儿这样刚进翰林院就敢牵头让前辈们跟他酬唱的? 一准是跟李东阳待久了,直接来个有样学样! 李东阳道:“哪里就学我了?你看我儿子天天跟我待一块,也没跟我一个样啊。” 李兆先没去考庶吉士,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加之他爹人在内阁,庶吉士这些事又正好归内阁管,选不选他都不好,他便索性不去参加考试了。 最后李兆先去了工部观政,也就是先过去打打下手跑跑腿,要是表现得好再看看以后怎么安排。 对李兆先来说干啥都挺好,只要别让他近距离跟他爹凑一块就得了。 就怕亲爹天天吹他才高八斗,并让他现场来首诗文。 简直是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李东阳虽不太满意李兆先的选择,但最终也没干涉太多。 只是免不了要和谢迁他们埋怨几句儿子一点都不像他。 谢迁道:“能跟你一个样的怎么都得脸皮厚些,等闲人哪里学得来?” 另一边,文哥儿压根不知道他大先生在说他脸皮奇厚。他下午照例要去东宫摸鱼,今儿拿到了厚厚一叠夸夸集,自然要第一时间跟当事人朱厚照分享一下。 夸都夸了,就是要让本人知道! 朱厚照这会儿正闲着没事蹲在那里喂小羊吃草。 还是特别无聊地分成一根一根喂。 喂得小羊都快要给他一个白眼了。 听人说文哥儿来了,他立刻放弃这个让小羊敢怒不敢言的活动蹦了起来,招呼文哥儿快来陪他玩耍。 小羊似乎也记得文哥儿,朝着文哥儿咩咩两声,咩声中似乎还带着点儿……委屈。 小羊此时此刻的想法是这样的:管管这小子!管管这小子!他把我饭盆拿得老远,还只许我一根一根地吃草! 文哥儿看了眼那只白白的小羊,再看了眼根本不知道自己遭了嫌弃的朱厚照,只能怜爱地摸了摸那才刚冒出两颗尖尖小角的羊脑壳,让人把它牵去羊饭盆那边尽情吃草。 朱厚照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看小羊要被牵走了,麻溜跑上去补薅一把羊脑壳。 羊毛软软的,羊角尖尖硬硬的,好玩! 朱厚照顿时双手并用就着小小的羊脑壳可着劲撸。 小羊愤怒地直咩咩。 文哥儿:“…………” 小孩子实在太爱模仿了,必须时刻把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心头! 要不老丘怎么给他起个字叫“慎辞”? 文哥儿怕小羊怒蹬猪崽,赶忙把朱厚照给拉走了,热情地跟他分享起来自内阁和翰林院的夸夸集。 看到没有,这是王鏊王探花狠狠夸你的文章,想不想看看他都夸了啥! 一听有人夸自己,朱厚照立刻就来劲了,眼巴巴地凑到文哥儿边上探头探脑:“夸了什么?夸了什么?” 文哥儿没卖关子,拿起王鏊的文章给他读了一遍,全程感情十分充沛,语气也是抑扬顿挫,听得朱厚照很有些飘飘然。 朱厚照等文哥儿读完后,拿过文章自己又学着读了起来,只觉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崽! 文哥儿便不给他念了,让他拿着自己先看,有看不懂的再问。 既然全是夸自己的诗文,朱厚照那是一点都不怕困难的,学习劲头十足地捧着文哥儿带来的夸夸集认真研读起来,遇到自己看不懂的典故才转头积极提问。 文哥儿堂而皇之地在东宫带薪摸鱼,中间甚至还补了个觉,让朱厚照有疑问再叫醒他。 朱厚照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再看一会儿也学那宰予昼寝! 看看人家宰予大白天睡觉,被孔圣人痛骂“朽木不可雕也”,后世依然把他列为圣贤、从祀孔庙! 可见多睡会也没事,并不影响名留青史! 想睡觉时就该睡觉!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杨夫人:“…………” 她们小先生都已经是状元了,怎么还整天想着吃吃睡睡? 文哥儿睡了个饱觉,醒来时精神十足。 朱厚照也精神奕奕,他一觉醒来又有个新想法,跟文哥儿说想召杨慎他们进宫来看小羊,顺便堆沙子玩《丝绸之路》以及《大运河》之类的! 文哥儿十分欣慰。 不错,猪崽大了,知道给自己找玩伴了。 文哥儿道:“正好我接下来要多跑几趟太医院那边讨论《本草》的增删事宜,有时候可能要跟殿下告个假,殿下可以多宣召他们进宫玩儿。” 朱厚照听后很不高兴。 他想和小先生一起玩! 朱厚照气鼓鼓地说道:“孤不召了!” 若是召杨慎他们到东宫后小先生就不进宫了,那他不召了! 文哥儿:“…………” 这小子想法一会一个样,你有时候都不知道他那小脑瓜子里到底都在想点啥。 文哥儿稍一琢磨,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无非是朱厚照的小孩子心性又冒头了。 文哥儿没着急开口,而是耐心地等朱厚照生了一会儿闷气、开始拿“孤给你个机会哄哄我”的眼神偷看他,才终于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不记得《本草》了吗?” 朱厚照一顿,想起来了。 当时他父皇信任那个叫李广的宦官,偷偷吃对方献上的来历不明的丹药。那会儿文哥儿就给他讲了《本草》的起源,还帮他想办法赶走了那个姓李的! “记得。” 朱厚照不甘不愿地回答。 文哥儿便问他《本草》重不重要。 朱厚照的语气更不甘不愿了:“……重要。” 文哥儿抬手揉了他龙脑壳一把,娓娓说道:“当初陛下是因为殿下的缘故才下令让我们重修《本草》,若当真能勘正其中的谬误不让天下医者和患者被误导,说不准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感激陛下和殿下的。” “相反,要是我们修出来的《本草》错漏百出,天下人不仅会嘲笑我们这些修书的,更会嘲笑陛下和殿下!” “所以吧,我肯定得代表我们东宫好好跟进才行,绝对不能丢了我们东宫的面子!”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是代表东宫去办事,顿时就上头了。 他相当豪气干云地应承下来:“孤允许你偶尔告假!” 由于莫名对自家小先生充满信心,朱六岁甚至还替文哥儿夸下海口—— “修《本草》算什么?就算是要把文渊阁里的书统统重修一遍,也难不倒小先生的!” 文哥儿:????? 对不起,那是真的能难倒我。 你这孽徒莫不是想让我修一辈子书!!!,. 第338章 第 338 章 朱六岁很容易生气但很好哄,既然要派文哥儿作为东宫代表去把《本草》修好,便开始计划着要邀谁来东宫玩耍。 有这样好的机会,文哥儿自然卖力地推销起各家小伙伴,争取让朱厚照多去霍霍别人,不要逮着他一个人可着劲祸害。 毕竟这小子的嘴巴有点邪乎,当初一个劲嚷嚷什么“八岁解元,九岁状元”,还真给他嚷嚷成真了! 要是将来这家伙继位当了皇帝,真叫他把文渊阁的书统统重修一遍,他跟谁说理去? 他,王九岁,岂是会待在京师修一辈子书的人! 他以后还要去云南撵猪上山挖菌子的! 真正的吃货,不管红伞伞白杆杆还是黑伞伞黄杆杆,都要勇敢地去尝试!【温馨警告:危险行为,切勿模仿】 文哥儿在朱厚照面前可着劲吹嘘了杨慎他们一番,才溜溜达达地去找老丘他们一起出宫归家去。 东宫这边,文哥儿一走,朱厚照便屁颠屁颠抱着新得的夸夸集去找朱祐樘分享。看到没有,这么多人都变着花样夸他,隔壁父皇羡慕哭! 朱祐栓:“........&a;“ 这类诗文他逢年过节也能经常收到,倒不是特别羡慕。 朱厚照到底还小,根本不知道有些人夸你就是为了约束你的道理。 朱祐〉也没和他细讲。 小孩子做得对就该多夸夸。 且让这小子多高兴几年吧。 朱厚照开开心心地分享完自己是怎么挨夸的,又与朱祐樘提起想召杨慎他们进宫玩耍的事。 朱祐嫦自无不允。 接下来文哥儿忙着修《本草》,朱厚照也时不时召杨慎他们到东宫玩耍了几回,逐渐跟早前只见过一两回的杨慎他们熟稔起来,并从杨慎他们嘴里听说许多关于文哥儿的童年往事。 神童传说,常听常新! 朱厚照还照着杨慎的建议扮演“小神童”在东宫摆摊,让宫女太监统统学着那些个街坊邻里来找他写家书,极大程度上了却自己不能出宫摆摊的遗憾。 只要稍微扒拉一下流传在外的神童故事,可以学过来玩的事可太多了! 文哥儿哪里知道东宫经常召开“文吹大会”(聚众吹嘘他王小文),还以为自己的牵线搭桥非常成功。 等他联合太医院把《本草》已经修出来的部分整理好后再去东宫一看,才发现朱厚照已经是个相当成熟的摊主了。 文哥儿:????? 这个主意倒也不错。 能让太子为她们亲自写一封家书,宫中那些宫女和内侍说不准会非常高兴。 文哥儿自然是又可着劲夸了朱厚照一通,夸得朱厚照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转眼到了五月,又是一年临近端午,王谢两家终于正式把婚事敲定下来,谢迁荣升为文哥儿的准岳父。 对文哥儿来说,一切感觉没什么变化。 谢迁现在还是会给他划拉出一些必读书目,和过去一样有事没事就喊他过去考校功课。 既然已经结束举业,谢迁现在给他安排的主要是治国理政方面的内容。 比起以前稍微有意思一点,但也属于没老师要求绝对不会主动去看的玩意就是了。 闲着没事看这些经邦济世的书,是游记不够香还是话本没意思? 更过分的是,谢迁居然还让他每天邸报,第一时间列好摘要、分好主次当作业交上去。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可他能不交作业吗? 根本不能! 所以说,哪怕是一个有正经工作的人了,文哥儿还是得一边干本职工作一边肝功课。王九岁的生活就是这么忙碌! 反正不管两家定没定亲,他都得生活在他大先生的阴影之下,宛如永远逃不出五指山的可怜猴子。 哪怕偶尔会在谢家和自家小未婚妻昔娘见面,也和从前那样有诸多谢家长辈在场,文哥儿心大得很,压根没觉出什么不一样来。 唯一跟以前不同的可能是每次文哥儿在外头瞧见什么新鲜玩意,便堂而皇之地让谢豆帮忙给昔娘捎一份。 多一个家人,多一个分享对象,多简单的事啊! 对于文哥儿这种有事没事就爱跟人分享好东西的性格,大家也都熟悉得很,一切都相当地顺理成章。 京中不少人早都得了消息,听到两家正式定亲后都不怎么惊讶。 倒是朱厚照听说了这事儿很是震惊,没想到文哥儿都有媳妇了。 他兴冲冲地问文哥儿什么时候成亲,成亲的时候他一定要再去王家玩儿,他还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来着(顺便还能看看王家有没有新玩具)。 文哥儿:“…………” 朱六岁你心里的算盘打得连长在云南深山里头的猪拱菌都听到啦!! 得知文哥儿至少得七八年才能成亲的时候,朱厚照很是失望。他哼哼唧唧地说道:“说不准孤成亲比你早!” 文哥儿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比的,当场给朱厚照回了个“啊对对对”。 朱厚照:“…………” 好气哦! 趁着端午将至,文哥儿听闻今年的第一批土豆可以开挖了,便约上亲朋好友前往皇庄体验生活,甚至还热情邀请了朱厚照父子。 没办法,土豆现在种在皇庄,可不就得先让朱祐樘点头才能去玩耍。 出行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该去阶段性验收一下河西走廊经略计划的重要战略物资——土豆了! 这两年皇庄那边换着季节、换着土质轮流种了许多茬土豆,陆续摸索出它的种种特性来。 元思永如今已经不打算参加科举了,每天跟着赵渊沉迷种地,张口闭口就是农学问题。 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着的全是《马铃薯选种育种注意事项》《马铃薯对不同土质的适应性研究》《试论马铃薯与多种作物的轮作效果》,俨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农学狗。 弄得每次文哥儿去通政司领邸报,元守直这个当爹的都要幽幽地看他几眼。 看得文哥儿心里毛毛的。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某阁老透露,殿试读卷的时候他的卷子还是元守直给念的,算下来竟是他恩将仇报了! 不应当! 文哥儿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行为,计划这次端午出游时便找机会私下邀元守直一起去皇庄玩耍。 一来是想让元守直去看看元思永如今正在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 二来也顺嘴劝元守直想开点! 元思永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奉献终生的行当,他这个当爹的就不要纠结了,想开点对谁都好,大不了趁年轻再生一个…… 看看他爹就是四十多岁的时候生的他,现在他都已经这么大啦! 向来不太爱和同僚交流的元守直被文哥儿堵了个正着,还被迫听文哥儿劝他再生个娃,脸皮一抽一抽的,想骂人,但又忍住了。 养大一个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再养一个像文哥儿这么活泼的…… 光是想想那个可能性,元守直觉得自己没几年就该英年早逝了。 何况再养一个,也不能保证他就真的有心科举。 万一好不容易娃抚养成人后,那娃儿又被文哥儿忽悠去干别的,那他岂不是真的得被气死?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还是别为了儿女前程折腾自己了。 若是儿子真的在这方面有那么一点天赋,以后说不准当真能写本农书名留青史。 元守直想到很久没回过家的儿子,最终还是应下了文哥儿的邀约。 文哥儿邀请了一大圈人,大多数人都欣然答应前往。 邀请到毛澄和靳贵他们的时候,文哥儿想到前些年聚众下地挖土豆的日子,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他提笔给钱福写了封信,说当年说好往后年年一起挖,现在有的人辞职跑回老家逍遥自在去啦,失约的人必须自觉禁酒半个月! 甭管有没有用,反正文哥儿每次想起来就写信唠叨几句,积极劝说钱福远离酒色健□□活。 可以说是非常有恒心了! 端午当天,皇庄前便陆陆续续停了不少车马。 朱祐樘父子俩虽是微服出行,前前后后跟着的人也不算少。 李东阳等人提前得了消息,自然是随驾而至。 到了皇庄里,年轻的和年长的自然就分开走。 文哥儿挑了处阴凉的田地带朱厚照挖土豆去。 朱厚照在宫中有过种土豆和草莓的经验,自觉是个经验老道的种地老手了,开开心心地拿着小铲子在地里跑来跑去,和文哥儿比谁挖出来的土豆最多且最大。 最后身上和脸上都弄得脏兮兮的。 朱厚照一点都不在意这点小事,玩够了以后还捧着颗自己挖出来的超级大的土豆说要给朱祐樘吃。 李东阳等人便夸太子孝心十足。 既然是要给朱祐樘吃的,那自然不能把淡而无味的土豆直接煨熟送上来,文哥儿便又带朱厚照去把洗净的土豆捣成泥烤饼吃! 中午众人一边吃着烤得香喷喷的土豆饼,一边讨论明年怎么把这东西安排下去。 目前皇庄这边已经初步掌握了土豆的选育和种植方法,明年便能去陕西行都司一带的军屯试种。 河西走廊一带能种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主要还是靠开中法凑足军粮,多一种适合在那边种植的口粮也能让陕西行都司更安稳一些。 只是按元思永他们的分析,西北那边应该只有夏秋两季的气候是适合土豆生长的,所以今年过去种已经来不及了,怎么说都得明年才能带上整个育种团队过去试种。 明年!去西北!种土豆! 文哥儿跃跃欲试,琢磨着自己能不能在那之前成功给《本草》收好尾,争取跟着元思永他们一起去出次差。 只是离出发的日子还有挺久,文哥儿怕说出来变数太多,所以准备明年朝廷选人去的时候再想办法运作运作。 胜利永远属于能藏住话的人! 这次端午出游非常圆满,至少朱厚照玩得非常开心,压根不知道他小先生正暗搓搓谋划着自己踏入仕途后的第一次出差。 端午节过后大伙又各自忙碌起来,文哥儿对手头拿到的初稿——尤其是画稿不甚满意,每天不是跟御医们反复推敲各个纲目的去留,就是盼着张灵他们早些抵京。 哪怕张灵不来,文徵明也是可以抓来当壮丁的! 文徵明跟沈周学过作画的,画技那也是一绝啊! 可惜文哥儿再怎么着急也没用,这时代出行着实不甚方便,光是路上的一来一回就得耗费好些日子。 文哥儿也只能先耐心等着了。 只恨自己在绘图方面还没有学有所成! 过了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京师百姓在这暑气的蒸腾之下本应懒洋洋的,近来却突然热闹起来,经常有不少人围在一起喝彩叫好。 李东阳听说有这种热闹,休沐日特意过去一探究竟,才知道京师最近冒出个特别厉害的棋手! 这棋手年纪不大,棋技却十分了得,与人对局无往不胜,一时间竟是打遍京师无敌手! 李东阳顿时来了兴致,等对方下完一局后也过去撩袍坐下,表示要挑战对方。 结果他很快败下阵来。 李东阳虽不是特别擅长下棋,却也是能跟翰林院同僚们下个有来有回的。 他认输起身后没立刻离开,待在旁边一边看那棋手和别人对局一边琢磨自己怎么三两下就输了。 李东阳暗自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当即派人去丘濬家找文哥儿。 当先生的下输了,让学生来找回场子不是很正常吗? 文哥儿听说李东阳喊自己出门还很有些纳闷,不知道李东阳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直至一路上听奉命来找他的随从说清楚原由,文哥儿才晓得李东阳这厮跑去凑热闹结果输得老惨,要他也去试试。 文哥儿:“…………” 托这两年下场参加科举的福,他的围棋兴趣班已经挺久没上了好吗! 您如今都是当朝宰辅了,怎地还跑去凑这种热闹?!,. 第339章 第 339 章 李东阳他们下棋的地方在真觉寺,乃是永乐年间营造的,这佛寺香火鼎盛,风景宜人,颇受文人墨客喜爱,时常结伴过去游玩吟咏。 就是离长安街有点远。 文哥儿还得骑上他的小红马才不至于让李东阳等太久。 棋局摆在真觉寺宝塔旁的银杏树下,那树可是好几十年前在塔建成之日一并栽下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炎炎夏日里头可以为香客们提供一丝丝清凉。 银杏树下已经围了里三重外三重的人,比之李东阳早上过来时还要热闹。 李东阳这会儿已经退到人群之外与三两相熟的友人坐在另一株银杏树下聊天,见文哥儿过来后立刻起身朝他招手,要他快过来替他们一雪前耻。 敢情这是不止喊了他一个,还一键群发喊来别的朋友啊! 估摸着喊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这几个,只是有的人可能没空过来罢了。 文哥儿已经知晓这位牛逼棋手连下好多天都没输过,越发觉得李东阳在坑他了,他一个只上过兴趣班(由杨廷和主办)、平时也就能和自己祖父杀个有来有回的业余爱好者,哪里下得过人在京师杀得所向披靡的专业棋手? 文哥儿略一思忖,明白了,必然是李东阳觉得他一个人输了太没面子,要找几个人陪他一起输! 察觉了李东阳的险恶用心,文哥儿见到李东阳后不免用埋怨的眼神看过去。 李东阳笑呵呵地说道:“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到晚泡在书堆里有什么意思,难道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还不够你看的?” 他就不明白了,文哥儿怎么会跟丘濬处得那么好,每次休沐日要找他一准可以先去丘濬家找。 丘濬那人大伙也都知道的,家里除了书还是书,平日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书,哪里像是能带小孩玩的? 李东阳觉得自己是个关爱学生身心健康的好老师。 这不,一看有热闹瞧就让人去把文哥儿找来了。 李东阳还上前拍拍那些看热闹的人,叫人让个位置放自己和文哥儿到里面去,嘴里直说“来的可是我们京师的小神童,三元及第的那个”。 引得其他人齐刷刷看向文哥儿。 文哥儿:? 文哥儿笑眯眯地拆李东阳台:“学生可不及老师您的名气大,您可是赫赫有名的李西涯李大学士!” 周围大多是市井中人和围棋爱好者,刚才都没认出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是谁,听闻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位居然是当朝阁臣!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李东阳。 李东阳无奈地看了眼文哥儿。 这是什么学生啊,一点都不给老师面子! 文哥儿给李东阳回了个“你不仁我不义”的眼神。 经他们师徒俩这么一闹,原本在下棋的人索性干脆利落地直接认输,说是让他们的小神童来下。 文哥儿是真的被架火上了。 文哥儿也没推辞,坦然在那位棋手对面坐下。他率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并说道:“别看我老师特意把我喊来下棋,其实我已经快两年没怎么摸过棋子了,若是输得太惨你们可不许笑我。” 那棋手不过二十出头,知晓文哥儿师徒俩的身份后却没怎么惊讶,仍是老神在在地倚坐在寺中巨大的白果树下。 听文哥儿主动报上姓名,对方才笑着给文哥儿回了句话:“在下赵九成。”他好奇地打量了文哥儿几眼,又笑道,“你很有名,我在浙江时便听说过你。” 赵九成乃是浙江宁波府鄞县人,本来十来岁时也曾考取县学生员,如无意外就要一直读圣贤书读到取得功名。 只是相比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顺遂的科举之路,赵九成的求学生涯着实不怎么顺遂。 他少年时便是个不服管的学生,经常干出点别人不敢干的事情来,夫子们都看他挺不顺眼。 有次他们学官的种种举措让大伙怨声载道,他便找机会捉弄了那学官一回。 不料那学官虽没拿住什么实证,竟也因为他平日里最好生事而直接断定是他做的,没多久就上禀督学把他给踢出官学了。 生员资格没了,求学之路就此断绝,赵九成也没太沮丧,转为专注提升棋技。 去年文哥儿参加乡试时,他正巧在杭州到处找人下棋,想看看自己的棋艺达到什么水平了。 只是相较于人人都会关注的举试,他这位棋手的几次小胜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琴棋书画说来风雅,实际上也不过是达官贵人闲暇时的一点小调剂罢了,谁若是当真以之为本业只会被人瞧不起。 若是搁在洪武年间,他们这些沉迷弈棋的家伙还要被抓去把手给剁了,哪能出什么职业棋手? 赵九成都没想到来京师后居然这么快碰上这位小神童。 相比于赵九成复杂的心情,文哥儿的想法就单纯多了。 他一听对方也是浙江来的,更觉亲近不已。 当初文哥儿还没学会怎么下棋就能跟他祖父杀红眼,现在更是不可能怕输。他摩拳擦掌地说道:“我们来下棋吧!” 见文哥儿这般积极,赵九成也坐直了身子,免得自己因为轻敌而不小心输了。他若不是想谋个出路,怎么会不远千里跑来京师下棋? 等到双方开始对局,赵九成就慢慢摸清了文哥儿的棋路。 文哥儿下起棋来还是很有章法的,只是到底还是脱不出古谱的窠臼,棋风与他挑战过的许多文人差不多。 这种下法即便学得再好,对赵九成而言也赢得轻而易举。 赵九成摸清了文哥儿的底,很快便在棋盘上对文哥儿进行剿杀。 文哥儿感受到对方突然凌厉起来的棋路,被杀得有点措手不及。 他眉头皱了起来,落子越来越慢,挣扎了半天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地认输了。 只是棋局虽然输了,文哥儿看向赵九成的眼神却亮了。 这是人才啊! 妥妥的围棋高手! 还是个浙江人来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新社招纳新人的好机会又到了! 赵九成:“…………”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位小神童输棋后会用这种熠熠发亮的目光望着他? 文哥儿就拉着赵九成热情发问:朋友,你知道新社吗?我们新社,江南人巨多,浙江人更不少,连你们鄞县同乡都找得到!加入我们新社,保证给你家一般的温暖!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多少围棋人才,不过有你这么一位牛逼棋手在,迟早能开宗立派,带领大明围棋走向新时代! 赵九成:? ……你这说得,让人有那么一点心动。 眼看已经临近饭点,文哥儿便约赵九成与李东阳等人一起去尝尝真觉寺的斋饭好不好吃。 李东阳调侃道:“我怀疑你不是来下棋的,是来蹭饭的。” 文哥儿道:“您这个当老师的都输了,我哪里能赢?您应该请二先生过来才是!” 李东阳道:“哪里是我没请,是你二先生没空。” 文哥儿一听就明白了,好哇,李东阳果然是群发的邀请! 当真是自己输了也要拉别人一起输! 见文哥儿一脸“我看透你了”的表情,李东阳笑问:“你们新社还收人吗?要不让我们也加入一下?” 文哥儿摇着头道:“不行,您来了大家都会很拘束的。哪有学生们凑一起玩耍,您一个当老师的过来凑热闹的道理!” 李东阳哈哈一笑,也没有非要加入不可。 赵九成在旁边听着师徒俩说话,只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只是在棋局上赢了李东阳,而文哥儿却是直截了当地拒绝李东阳的要求,嫌弃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会影响他玩耍! 文哥儿在真觉寺蹭了顿斋饭,还顺嘴跟寺僧聊了聊,询问一些自己特别关心的问题。 比如你们塔边那几株长了好几十年的银杏树,结出的白果是食用的还是药用的? 比如路上那株结着小果子的老树是什么树,树上那些果子能吃吗? 寺僧:“…………” 久闻小神童爱吃之名,今儿总算是亲自见识了一回。 经过寺僧一介绍,文哥儿才知道那棵瞧着有点年头的老树竟是赫赫有名的文冠树,结的果子叫“文冠果”,花、叶制的茶叫“文冠茶”。 可惜他们来得不太巧。 要是他们来早一些还可以赏文冠花,来晚一些可以尝尝味道,现在过来就只能看到又青又小的细果子了。 正当文哥儿倍感遗憾的时候,那寺僧又给文哥儿取了包文冠茶,说是今年清明前后采摘树上的嫩芽炒制出来的,一般人来了根本买不着。 若非这“文冠”二字正好与文哥儿这位三元及第的小神童相得益彰,他们根本不会拿出来。 这些鬼话文哥儿一句都不信。 和尚的嘴,那是比普通男人的嘴更不可靠的! 不过既然碰上自己没喝过的茶,文哥儿便干脆利落地掏钱买下了。 李东阳见状笑道:“日后要是有人要向你行贿,给你多备些吃的喝的就成了。” 文哥儿道:“我有钱,我自己买!” 李东阳乐道:“不知是谁连官服都置办不起,要跟未来大舅子借钱。” 文哥儿:“…………”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 得亏李东阳不知道他当时不仅跟未来大舅子借了钱,还跟未来媳妇借了! 要不然李东阳得编排他一辈子!!! 文哥儿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跟李东阳的对话,改为邀请赵九成去大兴隆寺那边下棋。 那边离他们家和各大官署都近,大家往来更方便,他可以跟李东阳一起群发英雄帖,让大家一起来输棋——哦不,下棋。 反正这边都杀得差不多了,咱该去踏平长安街了! 走几步路就到的地方,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没空了吧? 李东阳闻言也觉不错。 既然他们师徒俩都输了,那必须让其他人也一起输。要不然岂不是只有他们师徒俩丢脸?! 赵九成受到文哥儿师徒俩的热情相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表示自己回头收拾收拾就过去。,. 第339章 第 339 章 李东阳他们下棋的地方在真觉寺,乃是永乐年间营造的,这佛寺香火鼎盛,风景宜人,颇受文人墨客喜爱,时常结伴过去游玩吟咏。 就是离长安街有点远。 文哥儿还得骑上他的小红马才不至于让李东阳等太久。 棋局摆在真觉寺宝塔旁的银杏树下,那树可是好几十年前在塔建成之日一并栽下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炎炎夏日里头可以为香客们提供一丝丝清凉。 银杏树下已经围了里三重外三重的人,比之李东阳早上过来时还要热闹。 李东阳这会儿已经退到人群之外与三两相熟的友人坐在另一株银杏树下聊天,见文哥儿过来后立刻起身朝他招手,要他快过来替他们一雪前耻。 敢情这是不止喊了他一个,还一键群发喊来别的朋友啊! 估摸着喊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这几个,只是有的人可能没空过来罢了。 文哥儿已经知晓这位牛逼棋手连下好多天都没输过,越发觉得李东阳在坑他了,他一个只上过兴趣班(由杨廷和主办)、平时也就能和自己祖父杀个有来有回的业余爱好者,哪里下得过人在京师杀得所向披靡的专业棋手? 文哥儿略一思忖,明白了,必然是李东阳觉得他一个人输了太没面子,要找几个人陪他一起输! 察觉了李东阳的险恶用心,文哥儿见到李东阳后不免用埋怨的眼神看过去。 李东阳笑呵呵地说道:“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到晚泡在书堆里有什么意思,难道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还不够你看的?” 他就不明白了,文哥儿怎么会跟丘濬处得那么好,每次休沐日要找他一准可以先去丘濬家找。 丘濬那人大伙也都知道的,家里除了书还是书,平日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书,哪里像是能带小孩玩的? 李东阳觉得自己是个关爱学生身心健康的好老师。 这不,一看有热闹瞧就让人去把文哥儿找来了。 李东阳还上前拍拍那些看热闹的人,叫人让个位置放自己和文哥儿到里面去,嘴里直说“来的可是我们京师的小神童,三元及第的那个”。 引得其他人齐刷刷看向文哥儿。 文哥儿:? 文哥儿笑眯眯地拆李东阳台:“学生可不及老师您的名气大,您可是赫赫有名的李西涯李大学士!” 周围大多是市井中人和围棋爱好者,刚才都没认出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是谁,听闻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位居然是当朝阁臣!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李东阳。 李东阳无奈地看了眼文哥儿。 这是什么学生啊,一点都不给老师面子! 文哥儿给李东阳回了个“你不仁我不义”的眼神。 经他们师徒俩这么一闹,原本在下棋的人索性干脆利落地直接认输,说是让他们的小神童来下。 文哥儿是真的被架火上了。 文哥儿也没推辞,坦然在那位棋手对面坐下。他率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并说道:“别看我老师特意把我喊来下棋,其实我已经快两年没怎么摸过棋子了,若是输得太惨你们可不许笑我。” 那棋手不过二十出头,知晓文哥儿师徒俩的身份后却没怎么惊讶,仍是老神在在地倚坐在寺中巨大的白果树下。 听文哥儿主动报上姓名,对方才笑着给文哥儿回了句话:“在下赵九成。”他好奇地打量了文哥儿几眼,又笑道,“你很有名,我在浙江时便听说过你。” 赵九成乃是浙江宁波府鄞县人,本来十来岁时也曾考取县学生员,如无意外就要一直读圣贤书读到取得功名。 只是相比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顺遂的科举之路,赵九成的求学生涯着实不怎么顺遂。 他少年时便是个不服管的学生,经常干出点别人不敢干的事情来,夫子们都看他挺不顺眼。 有次他们学官的种种举措让大伙怨声载道,他便找机会捉弄了那学官一回。 不料那学官虽没拿住什么实证,竟也因为他平日里最好生事而直接断定是他做的,没多久就上禀督学把他给踢出官学了。 生员资格没了,求学之路就此断绝,赵九成也没太沮丧,转为专注提升棋技。 去年文哥儿参加乡试时,他正巧在杭州到处找人下棋,想看看自己的棋艺达到什么水平了。 只是相较于人人都会关注的举试,他这位棋手的几次小胜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琴棋书画说来风雅,实际上也不过是达官贵人闲暇时的一点小调剂罢了,谁若是当真以之为本业只会被人瞧不起。 若是搁在洪武年间,他们这些沉迷弈棋的家伙还要被抓去把手给剁了,哪能出什么职业棋手? 赵九成都没想到来京师后居然这么快碰上这位小神童。 相比于赵九成复杂的心情,文哥儿的想法就单纯多了。 他一听对方也是浙江来的,更觉亲近不已。 当初文哥儿还没学会怎么下棋就能跟他祖父杀红眼,现在更是不可能怕输。他摩拳擦掌地说道:“我们来下棋吧!” 见文哥儿这般积极,赵九成也坐直了身子,免得自己因为轻敌而不小心输了。他若不是想谋个出路,怎么会不远千里跑来京师下棋? 等到双方开始对局,赵九成就慢慢摸清了文哥儿的棋路。 文哥儿下起棋来还是很有章法的,只是到底还是脱不出古谱的窠臼,棋风与他挑战过的许多文人差不多。 这种下法即便学得再好,对赵九成而言也赢得轻而易举。 赵九成摸清了文哥儿的底,很快便在棋盘上对文哥儿进行剿杀。 文哥儿感受到对方突然凌厉起来的棋路,被杀得有点措手不及。 他眉头皱了起来,落子越来越慢,挣扎了半天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地认输了。 只是棋局虽然输了,文哥儿看向赵九成的眼神却亮了。 这是人才啊! 妥妥的围棋高手! 还是个浙江人来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新社招纳新人的好机会又到了! 赵九成:“…………”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位小神童输棋后会用这种熠熠发亮的目光望着他? 文哥儿就拉着赵九成热情发问:朋友,你知道新社吗?我们新社,江南人巨多,浙江人更不少,连你们鄞县同乡都找得到!加入我们新社,保证给你家一般的温暖!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多少围棋人才,不过有你这么一位牛逼棋手在,迟早能开宗立派,带领大明围棋走向新时代! 赵九成:? ……你这说得,让人有那么一点心动。 眼看已经临近饭点,文哥儿便约赵九成与李东阳等人一起去尝尝真觉寺的斋饭好不好吃。 李东阳调侃道:“我怀疑你不是来下棋的,是来蹭饭的。” 文哥儿道:“您这个当老师的都输了,我哪里能赢?您应该请二先生过来才是!” 李东阳道:“哪里是我没请,是你二先生没空。” 文哥儿一听就明白了,好哇,李东阳果然是群发的邀请! 当真是自己输了也要拉别人一起输! 见文哥儿一脸“我看透你了”的表情,李东阳笑问:“你们新社还收人吗?要不让我们也加入一下?” 文哥儿摇着头道:“不行,您来了大家都会很拘束的。哪有学生们凑一起玩耍,您一个当老师的过来凑热闹的道理!” 李东阳哈哈一笑,也没有非要加入不可。 赵九成在旁边听着师徒俩说话,只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只是在棋局上赢了李东阳,而文哥儿却是直截了当地拒绝李东阳的要求,嫌弃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会影响他玩耍! 文哥儿在真觉寺蹭了顿斋饭,还顺嘴跟寺僧聊了聊,询问一些自己特别关心的问题。 比如你们塔边那几株长了好几十年的银杏树,结出的白果是食用的还是药用的? 比如路上那株结着小果子的老树是什么树,树上那些果子能吃吗? 寺僧:“…………” 久闻小神童爱吃之名,今儿总算是亲自见识了一回。 经过寺僧一介绍,文哥儿才知道那棵瞧着有点年头的老树竟是赫赫有名的文冠树,结的果子叫“文冠果”,花、叶制的茶叫“文冠茶”。 可惜他们来得不太巧。 要是他们来早一些还可以赏文冠花,来晚一些可以尝尝味道,现在过来就只能看到又青又小的细果子了。 正当文哥儿倍感遗憾的时候,那寺僧又给文哥儿取了包文冠茶,说是今年清明前后采摘树上的嫩芽炒制出来的,一般人来了根本买不着。 若非这“文冠”二字正好与文哥儿这位三元及第的小神童相得益彰,他们根本不会拿出来。 这些鬼话文哥儿一句都不信。 和尚的嘴,那是比普通男人的嘴更不可靠的! 不过既然碰上自己没喝过的茶,文哥儿便干脆利落地掏钱买下了。 李东阳见状笑道:“日后要是有人要向你行贿,给你多备些吃的喝的就成了。” 文哥儿道:“我有钱,我自己买!” 李东阳乐道:“不知是谁连官服都置办不起,要跟未来大舅子借钱。” 文哥儿:“…………”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 得亏李东阳不知道他当时不仅跟未来大舅子借了钱,还跟未来媳妇借了! 要不然李东阳得编排他一辈子!!! 文哥儿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跟李东阳的对话,改为邀请赵九成去大兴隆寺那边下棋。 那边离他们家和各大官署都近,大家往来更方便,他可以跟李东阳一起群发英雄帖,让大家一起来输棋——哦不,下棋。 反正这边都杀得差不多了,咱该去踏平长安街了! 走几步路就到的地方,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没空了吧? 李东阳闻言也觉不错。 既然他们师徒俩都输了,那必须让其他人也一起输。要不然岂不是只有他们师徒俩丢脸?! 赵九成受到文哥儿师徒俩的热情相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表示自己回头收拾收拾就过去。,. 第340章 第 340 章 李东阳和文哥儿回去的路上一合计,觉得今儿围观的人那么多,他们师徒俩一块输掉的事肯定会传开,那不如先下手为强,师徒二人率先和诗一首吹捧一下赵九成。 众所周知,只要对手足够强,那么你输了就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不吹嘘一番,怎么能吸引其他人去栽跟头! 文哥儿听后觉得颇有道理,师徒俩便骑在马背上把诗拟了出来。 两边把诗相互一比对,觉得没什么问题,都吹嘘得非常到位,有那么一点“不是我方实力太弱,而是对手实力太强”的味道了! 有李东阳两人推动,接下来两天赵九成在京师声名鹊起。 不少人慕名到真觉寺寻访赵九成,一打听才知道赵九成已经到大兴隆寺那边去了! 众人又涌向大兴隆寺。 这时候文哥儿已经把自己亲哥以及靳贵等同僚忽悠过去,无一例外都败下阵来。 王守仁很有些不服输的劲头,每天从兵部下衙后便跑去大兴隆寺找赵九成下棋,即便有别人去挑战他也不走,赖在旁边看上半天。 换成文哥儿再小几岁,他也是他哥这个脾气,一下棋就非要想办法下赢不可。 现在他倒是想开了不少,只时不时跟着他哥一起去观摩赵九成下棋,在边上跟着学上一两手。 多看了几局棋以后,文哥儿隐隐感觉到一点什么。 他学棋的时候大多是跟杨慎一起研究棋谱,两个人的路数差不多,都没有跳出谱外多多思变,棋路不免少了几分灵活,一旦被人看透便能轻松赢过他。 有时候明明有千条万条路子可以走,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却只会下意识地照着学过的棋谱去落子。 这一点其实不仅体现在学棋上。 他大多时候还是遵循谢迁他们教给他的方法来做事,很少真正脱出窠臼看问题,看不到更大更广阔的方向。 如今的大明正是兵强马壮的强盛时期,没显露多少将要走向衰微的迹象,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 至少许多方面的发展不能落后于人! 自古以来有一个道理是不变的:落后就要挨打! 文哥儿跟他哥凑一起看了半天棋,心里还在琢磨着许多棋盘外的事,兄弟俩都愉快地忘掉了归家的时间。 王华回到家后见两个儿子都不见人影,很快想到最近名扬京师的围棋高手赵九成。 他亲自去大兴隆寺找儿子。 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兄弟俩都在那儿全神贯注地看棋,都没注意到该回家吃饭了。 王华本想一手一个直接把人拎回家,结果文哥儿见他来了,竟是拉他坐下跟赵九成来一盘! 王华:????? 来都来了,王华便也没急着走人,坐下跟赵九成手谈一局。 最后当然也没赢。 父子三输家一起回家填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 又过了几天,杨廷和最终也被文哥儿和李东阳合力拉了过来。 两边—对局,赵九成依然赢了。 杨廷和在翰林院中少有敌手,见连他都没赢过赵九成,文哥儿和李东阳顿时更想得开了: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真的不是他们不行,而是这赵九成下棋太厉害! 杨廷和:“…………” 敢情你们俩可着劲怂恿我过来下棋,就是想在我身上找平衡? 经过文哥儿师徒俩居心叵测的一番推波助澜,赵九成这位浙江棋手的名字很快便响彻京师,不少自认棋艺不差的人都慕名而来要跟他挑战一二。 这样的热闹没过多久便传入宫中,朱祐樘听说李东阳他们都输了,对这赵九成颇感兴趣,准备挑个空闲的日子宣召赵九成入宫下棋给他看。 朱厚照也得了文哥儿写的吹捧赵九成的诗,屁颠屁颠拿着跑去追问文哥儿:“真的很厉害吗?比你还厉害吗?” 文哥儿道:“那是自然。”他扔了个点心进嘴里,嚼巴两下后觉得太干了,又喝了两口茶把点心送了下去,才转过头对朱厚照道,“世上比我出色的人可多了,像下棋我不如赵九成,像书画我不如文徵明他们,你别一天到晚说什么天底下我最厉害。” 朱厚照见文哥儿那轻松随意的模样,也有样学样地随手把点心抛嘴里,结果他准头没文哥儿好,得他飞快伸出自己的龙脑壳去接才险险地叼住、没让点心摔地上。 让他很是气愤。 这点心不听话! 至于文哥儿说的那些话,他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别人都是一个劲在他面前自夸,就他小先生天天在他面前夸别人,一准是想哄他多多找别人玩去。 他这个英明神武的聪明太子才不上当! 他小先生就是天下第一! 文哥儿看着朱厚照那副“你说得都对但我坚决不听”的模样,只能随他去了。 事实上朱厚照还是很有好胜心的,确定赵九成真的能下赢文哥儿后便去找朱祐樘,表示要让那个赵九成教自己下棋,他要趁着他小先生现在正忙偷偷地学棋,到时候杀他小先生一个片甲不留! 朱祐樘:“……” 倒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朱祐樘宣召赵九成入宫觐见时便把朱厚照也带上了。 既然是要验证赵九成有没有真本领,那自然是找些会下棋的人过来跟他对弈。 大明没有棋待诏这种官职,不过可以跟画士一样安排到翰林院或者鸿胪寺之类的,给个方便他们在御前行走的末流小官。 朱祐樘命人去把记录在案的那几个御用棋士召了过来。 没等棋士们行礼,朱厚照便在旁边催促:“开始下了吗?开始下了吗?” 朱祐樘拿他没办法,只能让棋士们不必多礼,轮流跟赵九成对弈去。 期间李东阳还拉着谢迁过来看热闹。 被皇帝、太子以及当朝宰辅齐齐围观,几位棋士心里都有点小压力。 赵九成倒是仍然镇定自若,下起棋来不慢不紧的,每次都是先试探清楚对方的底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全局,仿佛不管什么样的对手都能被他轻松看透。 他的许多下法都不是出自古谱,经常打得人措手不及。 大部分人学围棋都是从打谱学起的,对弈时思维不免受古谱影响。 倒不是这种通过揣摩历代高手棋路来培养自身棋感的学棋方法不好,这确实是新手入门打基础的好办法。 但真的只能算刚入门而已。 围棋的奥妙本就在于它的变化无穷。 刻苦学习谁都会,难的是推陈出新。 很多人学到一定程度已经能打败不少对手,便觉自己棋技很不错了,没想着继续深入钻研让自己更进一步。 赵九成并不是一开始就下遍大明无敌手的,他也是从一直输下到输赢参半——再下到如今的无往不克! 许是赵九成杀得太有气势,连朱厚照没怎么学过棋的家伙一路看下来竟也莫名有些热血沸腾起来,转头对着朱祐樘说道:“父皇,我要学这个!” 朱祐樘抬书。” 朱厚照用力点头,双目熠熠地看向赵九成。 学下棋!当高手!杀赢小先生! 赵九成结束对局起身向朱祐樘等人行礼时,便不小心对上了朱厚照那亮晶晶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熟悉。 既然赵九成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实力,朱祐樘也没有吝啬封赏,与李东阳他们商量了几句,便将赵九成安排为鸿胪寺序班。 虽只是个九品小官,但到底有个出身了。 从被撵出县学的那日起,赵九成便一头扎到棋盘上。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也知道自己兴许能靠这份天赋搏一个前程,只是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而已。 只要能出人头地,走什么路不是走? 许多人可能瞧不上这样的末流小官,可对于没有门路可走的人而言,有这样一个身份就足够了! 如今他以棋艺闻知于天子,甚至能专心致意下一辈子的棋! 这不比埋头苦读圣贤书快活多了? 赵九成伏地谢恩。 原先几个御用棋士面色有些不好,不过自己技不如人,此时输了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求朱祐樘他们不要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让他们能继续留在鸿胪寺混混日子。 朱祐樘确实是个念旧情的人,并没有因为有了赵九成这个厉害的新棋手就把其他人统统赶走,只面色和煦地勉励了赵九成,让他日后记得听东宫宣召去教太子下棋。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李东阳他们瞧完热闹后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马文升不知怎地知道了此事,对于朱祐樘这个口头旨意很是不满,二话不说又亮出自己太子少保的身份开始上书对朱祐樘进行劝谏—— 首先,太子还小,正是读书向学的时候,怎么能让他接触这些无才无学只会点棋技的棋士?大人知道不能沉迷博戏,小孩子哪能分辨那么多?就不该让太子碰棋! 其次,这位棋士当初曾是县学生员,因着曾对师长不敬才在岁试中被黜落,此等品行不端之辈焉能让他常伴太子左右?就不该让他踏入东宫半步! 马文升不愧是干御史出身的,闻风奏事的本领一等一地强,劝谏起来简直让人无可辩驳。 他这奏本一递上去,李东阳他们脸上都不太好看。 瞧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就你马文升是最为太子着想的铮铮铁臣,我们这些人都是识人不明的蠢货! 文哥儿还是从朱厚照那儿知道这件事的。 朱厚照对此很是不满,对着文哥儿嘟嘟囔囔半天,直说这马老头儿管太多,影响他暗中学棋打败文哥儿的伟大计划! 文哥儿:?????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种欺师灭祖的想法!,. 第341章 第 341 章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郁闷,忍不住抬手揉了把那蔫了吧唧的龙脑壳。 对朱厚照来说,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从成为皇太子那天起就要被不少人追着劝谏。 在马文升他们的角度看来,这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希望培养出更有利于大明安稳的太子乃至于帝王。 他们生在帝王家,享受着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巨大权力,自然会有无数人宁愿自己被君王不喜也要前仆后继地上书规劝。 这些人之中兴许有不少想借此邀名获利的家伙,却也不能因此而认为他们一个两个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若是朝野上下无人敢再直言进谏,满朝都是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家伙,那才是亡国之兆! 只是朱厚照年纪还小,很多事是很难跟他说清楚的,他只会记得有人这不让他干那也不让他干。 文哥儿只能唉声叹气地说道:“马尚书是干御史出身的,多劝谏几句很正常。”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举了个例子,说你看看你父皇吧,从登基起不仅被马文升劝谏过,还被王恕、刘健他们劝谏过,甚至连在成化年间屁都不放一个的刘吉都能追着他劝来劝去,你要是不听,他们就上表说“臣老啦说话没人听啦陛下您放我回老家种地去吧”。 朱厚照听得睁圆了眼。 都已经能想象一群小老头儿围着他父皇骂得唾沫横飞的画面了! 朱厚照越想越不乐意了,满脸愤愤地说道:“换成孤的话,就让他们直接回家去!” 文哥儿:”........” 你小子有点不按理出牌啊,开始为谢迁他们担心了。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我以后想回老家种地的时候,一定对殿下多多进谏,谏得殿下把我撵回余姚去。“ 朱厚照闻言眼睛又更睁大了一些。 他气呼呼地宣布:“孤才不让你如意,孤到时就让你待在京师哪都不能去,天天让人给你安排干不完的活儿!” 文哥儿:”........” 谢谢,有被威胁到。 师徒俩相互伤害了一番,傍晚朱厚照还去对他父皇好生嘘寒问暖了半天。 弄得朱祐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毕竟朱厚照这小子每次对他嘘寒问暖,都是学文哥儿激励王华那样希望他能积极干活、努力成为带领大明走向辉煌的一代明君。 这次朱厚照却是破天荒地只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这是什么?这是难得的纯粹的孝心! 朱祐樘觉得有些纳罕,派人去东宫问了问才知道朱厚照和文哥儿讨论过大臣进谏的事,估摸着这小子是心疼他曾被轮番劝谏。他有些哭笑不得,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夜色。 对于大臣们的进谏,他有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听,每每看到王恕他们的请辞奏疏也会忍不住生出点“既然不想干了那就滚回家去”的愤怒。 他刚登基时才十几岁,根本不知道满朝文武该信谁。 一度觉得谁都不太可靠。 也许身为帝王本来就不该相信任何人。 京师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入了六月,暑气蒸人,路上行人都少了,赵九成也要去鸿胪寺供职,这位浙江棋手带来的热闹也逐渐少有人提及。 连文哥儿都不太受得了这样的暑热,每天都要抱着吊在井里冰镇过的饮子吨吨吨地喝,才能继续为《本草》奔走。 一时间不仅家里的井、翰林院的井、太医院的井、詹事府的井以及东宫的井,统统都冰着他要吃的瓜果以及饮子,尤其是格外解暑的酸梅汤! 杨廷和拿到片他切开来分吃的西瓜,忍不住调侃道:“你的俸禄莫不是都拿来买这些瓜果饮子了?” 文哥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身上的官服都是大伙送的,我买点瓜果饮子大家一起吃怎么了?实在不行,我休沐日去摆摊卖草莓辣椒,也能回点本!” 这几年辣椒和草莓虽已经推广开,市面上却还是十分紧俏,家里种了的大多都先紧着自家吃,只有自己舍不得尝的农户们才会拿出来卖。 京师达官贵人这么多,市场大得很,这玩意还是很稀罕的! 说到底还是从小到大都没太为钱困扰过,所以文哥儿花起钱来还真不怎么节省,基本是有多少便花多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真正的勇士,勇于花光每一文刚到手的俸禄! 下次缺钱,下次再说,下次一定好好攒。 杨廷和见他这般态度,笑着说道:“得亏你们浙江人不能入户部,不然你能把国库给花光。” 文哥儿没听说过这个规定,追问杨廷和为啥不能入。 这又是一条洪武年间延续下来的规定,所有户部官员不得选用浙江、江西以及苏松人! 这些地方吧,当初要么被张士诚占据,要么被陈友谅占据,地方乡绅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血,以至于朱元璋打天下啃得最艰难的就是这江东与江西。 后来朱元璋正式登基了,便怒而给这些地方征收重赋,顺便下令表示这些地方的人不允许入户部为官! 本来到了洪武后期以及建文年间,这一禁令已经略有放松,结果朱棣“靖难”后为了表示自己才是正统,凡是他侄子建文帝改掉的玩意他都坚决恢复祖制。 这“国策”便延续了一百多年。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 老朱可真是有仇必报啊! 记仇.jpg 幸亏户部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 都聊到这事儿了,文哥儿顺势追问起杨廷和来:“那御史要有什么要求?” 他还是最惦记着怎么才能当巡按御史! 杨廷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文哥儿被杨廷和看得心里毛毛的,忙追问道:“难道当御史的要求特别多?” 杨廷和笑道:“是挺多的,能力与品行便不说了,都是要都察院仔细考察的。单论这年龄,选的也是年富力强而稳重老成的,少说也得三十岁吧。” 文哥儿瞳孔一震。 三十岁!他还差二十一年! 见文哥儿一脸震惊,杨廷和娓娓说道:“还有一点就是,如果父兄任在京三品大臣的,不能当科道言事官。也就是说如果你爹和你兄长到时候已经是三品官了,你便不能去当御史了!” 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你说你本人是做决定的,又提拔家中子侄做监督的,想做什么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当言官不再是朝廷与百姓的喉舌,而是深陷党争沦为博弈工具,那么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杨廷和笑看着文哥儿:“何况你这六品的翰林修撰到时至少都已经改任两回了,光论品秩也没法再去当七品的监察御史吧?” 杨廷和这番话对文哥儿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简直等同于从各个角度否决了他转职御史的可能性! 梦想!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惊闻此噩耗,文哥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下场应试前他也知道考上状元后品秩会比巡按御史高,只是一进考场就肯定得尽力而为,总不可能在那种节骨眼上想办法控分吧?他也不是个控分高手啊,当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考成啥样来着! 后来授了官以后他便直接上岗了,想到自己少说也要在这个岗位上干个九年,他也就没有太早考虑未来给自己谋差遣的事。 现在听杨廷和这么一分析,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御史之路基本算是断绝了。 毕竟他爹现在已经是五品官,再干个十几二十年,只要不犯大错的话怎么说都该混个三品了吧? 哪怕到时候他爹告老还乡退休养老去了,还有他哥这个准圣人在! 堂堂圣人王阳明怎么可能连三品官都混不到,不可能的! 可见他一点机会都没有啦! 到那时候,都察院门口一准会贴个条子:王小文禁止进入! 怎会如此! 不可思议! 很多人都注意到,平时活力充沛的文哥儿一整天都蔫答答的,看起来宛如受了什么重创。 王华察觉儿子不对头,找过去关心了几句,才知晓他是因为以后当不了御史而郁闷。 王华十分了解自家儿子的志向,见他这副模样便宽慰道:“不是还有提学官吗?” 他还给文哥儿分析了一下,说提学官一般由按察副使兼任,这官可不仅能管学政,还可以负责兵备、巡海、驿传、屯田等方方面面的事务,很能消耗他过分旺盛的精力以及满足他到处巡察的愿望。 不怕没活可干,只怕你不想干活! 文哥儿:?????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干活。 经过亲爹的一番安慰,文哥儿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下。 因为早前对御史这条路线的失算,文哥儿很是警惕地询问王华:“这个按察副使什么的,没有御史那样的限制吧?比如您或者大哥当了三品官我就不能当之类的。” 王华慢悠悠地笑道:“那倒是没有,顶多只是不能回浙江当而已。” 文哥儿松了口气。 王华补充了一句:“不过按察副使是正四品的官,得等你升到正四品才有机会争取。” 文哥儿:“…………” 您可真是看得起我!!! 按照一次升一两等的规律来看,他这个从六品的官要跟他爹一样升到从五品得耗个九年,再到从四品便得十八年了,何况还是正四品? 熬资历可不容易! 王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不就是体现你早早下场应试的好处来了吗?你看看别的提学官都是四五十岁才能当的,你说不准三十出头就能当上了。” 文哥儿怀疑他爹正试图洗脑他、让他认为九岁开始当社畜是一件很棒的事。 王华摆出一副慈父面孔谆谆善诱:“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表现才行,不仅手头的活要好好干,学问也不能落下。要不然你到时怎么当提学官去?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文哥儿:“…………” 这破官,不当也罢!!!,. 第342章 第 342 章 由于文哥儿曾经到处嚷嚷过自己的御史梦想,很快大伙便知晓他昨儿为什么蔫头耷脑。 众人轮流对他予以安慰,并表示虽然不能长期外任,但咱们翰林院也是有诸多出差机会的。 比如如今各地乡试都要直接安排京官去主持,咱这些翰林官不就可以齐齐出动吗? 两京十三道,哪儿都能去! 再比如周遭哪个藩国要册封新国王,咱这些翰林官便有资格过去宣 看吧,连出关都不成问题! 所以吧,机会总是会有的,只要他脚踏实地干个几年,充分展现自己的才能(以及个头稍微再长一长),便能积极请缨出去办事了! 文哥儿左听右听,只听出一个感觉:你看看这个饼,又大又圆! 明知道他们一个两个很可能都是在忽悠自己,文哥儿也没什么办法。 反正不管他多想去外面玩,就他这个年纪也是痴心妄想,目前只能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再说。 人在东宫的朱厚照听闻此事后也积极地安慰文哥儿:御史有什么好当的,听起来就特别烦人,以后他们一起当大将军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文哥儿:????? 你小子展开说说,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当大将军的想法? 朱厚照便带文哥儿去看他最近发现的东宫新基地,据说这是宣宗皇帝当年玩乐的地方。 他们老朱家这位祖宗,不仅能出宫玩耍,在宫里也特别会玩! 东宫附近这处宫苑就是宣宗皇帝的玩乐之所,平时自己下场玩玩投壶、击鞠,每逢节庆还会邀翰林诸官过来同乐,喝喝小酒看看球之类的。 这么大一片,可适合玩耍了!朱厚照表示自己已经向朱祐樘提过了,以后这东苑也归他们东宫,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最近朱厚照得了匹小马,每日骑在马背上叫人牵着在这处全新的玩耍基地里遛弯,可不就让这小子莫名生出种“孤又打下一大片江山”的骄傲来。 难怪这小子开始嚷嚷着要当大将军。 文哥儿跟着朱厚照在玩乐基地逛了一圈,最后因为大夏天阳光太猛烈而溜达回东宫咸鱼瘫,约好等入秋天气凉了再喊上杨慎他们一起去遛马击球。 又顺利度过带薪摸鱼的一天! 接下来文哥儿邀请的各方人才也陆续抵达京师。 最先到的还是汪机,他出身医学世家,家中世世代代都学医,自己又遍读医籍,受到文哥儿的热情相邀后便收拾行囊北上。 当初汪机跟着他祖父来他们家帮忙诊脉,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如今也蓄上须了,大抵是想着俗话里常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才着意养出把好胡子来充门面! 文哥儿听闻汪机到了,自是热情邀他到家里作客,说是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托他登门给诊个脉。 两家也算是有点儿交情的故人了,汪机自然不会拒绝,背着药箱登门给王家上上下下都诊了一轮脉,望闻问切一通流程走下来,给了个“一切都好”的结论。 文哥儿高兴不已,极力留汪机吃了顿便饭,第二天就领着他去太医院跟大伙一起讨论《本草》哪些条目该删、哪些条目该留。 汪机才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张灵他们也到了。 路上周臣已经知晓自己的《乞儿图》已经上达天听,并且经由翰林院与内阁轮番歌咏。 虽说大伙主要还是夸太子朱厚照,可整件事的起因可是他的《乞儿图》,这让他不免心情激荡。 对于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能得到天子、太子以及一众达官贵人的认可还是很不容易的。 一行人抵达京师时,文哥儿还在兢兢业业地上衙,没法到码头接他们。他们径直到老地方(大兴隆寺)安顿下来,第二天便被文哥儿直接逮去干活。 连文徵明都没被放过,趁着庶吉士还没开课疯狂画图,争取每种药草都能做到根茎叶花果实一应俱全。 基本都是太医和学徒们画个大致特征,他们根据草图和描述尽量细化,最后经由至少五位太医打了圈才算正式定稿。 前头前头已经画出来的配图若是不能达到这个标准,还得推翻重画! 文哥儿把配图以及修图的事一股脑儿全交给文徵明负责,文徵明这人性子慢,做事十分细致,一准能把控好每一个细节。 文徵明他们还没回过味来,已经被文哥儿安排得明明白白。 张灵和周臣还没来得及把宫中颁下来的任命诰书捂热、好好体会体会头一回吃皇粮的快乐,眼前已经堆满了干不完的活,每天连梦里都是那些枝枝叶叶。 那些个白胡子白眉毛的太医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现在不知怎地变得事儿特别多,一个叶子的形状大小没画对都要跟你掰扯半天,你不好好听他就痛心疾首地说“药弄错了可是会耽误人命的”。 弄得他们都莫名紧张起来,每天一睁眼就是满脑子药草特征,偶尔碰上没见过的花花草草还忍不住凑上前去观察它们的根茎叶花果实…… 其实太医们一开始也没有这个劲头,毕竟翰林院都快把他们踢开自己干了,他们哪会上赶着凑上去? 这不是文哥儿天天往太医院跑,每个条目都正儿八经地征求他们的意见,还一个劲地说什么“我记得您上次那个医案里用过这味药,不如您来说说效果如何”“您上次就是用这个方子救人一命,太妙了哇”。 人王小神童一个外行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他们能拒绝吗? 当然只能认真起来! 至于文哥儿这家伙,见太医院这边干得热火朝天,立刻拿他们作为范例,试图去压榨《本草》项目组内其他劳动力(翰林院参与修书的一干成员)。 先压榨几个亲近的朋友树立典型,再用典型去压榨——哦不,去影响其他人,多好的计划对不对! 绝对没有以晚辈身份催促前辈努力干活的意思! 翰林院里都是什么人啊?谁都能看出文哥儿是什么个想法。 只是他们看到文哥儿整理出来的那部分成稿后也不由精神一振:啥?这是咱们修的《本草》?翻翻内容好像有点熟悉没错,可是这版面、这内容、这插图,嘶,印出来得多好看…… 哪怕自己不是学医的,都想收藏一本! 而且大家这一整个夏天不是吃文哥儿送的瓜果就是喝文哥儿送的饮子,太医院那边都干得热火朝天了,他们自然也没好意思继续磨洋工。 修书他们才是专业的,绝不能丢了翰林院的脸! 丘濬也算是这次修《本草》的总负责人,文哥儿见进度很是喜人,便拿着修好的那部分成稿去给他看。 丘濬接过稿子翻了翻,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这《本草》修了将近三年了,一直没什么大动静,翰林院那边每次交上来的都是照着前头往下修的概要。 既然都是比照着前面的格式来修的,丘濬也就没多去翰林院那边走动,只让更年富力强的谢迁去跟进。 眼下看到这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稿,丘濬心里喜欢得很,嘴上却免不了要说上文哥儿两句:“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都是你给整出来的吧?” 文哥儿道:“既然是朝廷要印书,那肯定得一次印到最好!朝廷可是汇聚了天下人力物力来办这件事的,要是办砸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还跟丘濬介绍自己到时候准备来个套印,把最关键的药性介绍和关键特征插图都刷成鲜艳的红色,这样大家看的时候就更能关注重点了。拿出去也贼好看! 既然是全手工时代,套印也就是肯不肯下功夫去做的事。 只印两种颜色还是很省事的,元代就有流传下来的朱墨二色《金刚经注》,经文印成红色,注释印成黑色,甚至还配有朱红色的插图! 短命的元朝都做得,我们大明难道做不得? 泱泱大明,就要炫技! 就要让本来不想买书的人也买书收藏! 乐意掏钱买书的人多了,朝廷不就能回本了吗?兴许还有余钱多印几本向各州县记录在案的医者派发,完美达成最初修书的目的! 按照他在江南玩耍时的见闻,只印朱墨二色已经很落后了。 江南那边甚至有人在研究饾版,也就是按照画稿雕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木板,再给每块木板分别涂上不同的颜色依次套印。 不管花鸟虫鱼还是美人山水,都能印得与原作无异! 别说两色了,五颜六色都能给你印出来! 当然,这种技法需要专业人士把控,一般只用于印刷名家画集。 双色套印就相对简单且成熟了,只要肯费些功夫去跟进,印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会差。 反正,就要花里胡哨,就要虚头巴脑! 论内容,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的太医再加上来自五湖四海的翰林官合力修出来的《本草》难道还不够好吗?绝对不能让它输在装帧上! 我们千辛万苦修出来的《本草》,难道是为了让它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就销声匿迹吗? 一定要想办法让它大卖,卖遍京师,卖遍江南,卖遍大江南北! 只要这次印书回本了,下次想再印别的一点都不难! 丘濬:“…………” 不好,狠狠地心动了。 见丘濬这边轻轻松松点了头,文哥儿又回去翰林院、太医院那边转达了丘濬的意思:朝廷可是全力支持我们修《本草》,最好的工匠,最好的雕版技术,到时候都会给我们安排上! 大明最牛逼的一本医书,马上就要被我们修出来了,冲鸭! 争取今年八月收尾,九月下印,尽可能赶在年底上架发售!众人:“…………” 虽然挺怀疑这小子话里的真实性,却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第343章 第 343 章 文哥儿多方一鼓动,官修《本草》的进度那是咻咻咻地长。 缺点就是他的小伙伴们都在加班,他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偷懒,只好捋起袖子跟着一起干。 得亏他天天吃得好睡得好还坚持锻炼,要不然他那小身板儿还真吃不消。 过了七月,天气就开始转凉了,文哥儿考虑到自己为了《本草》推了东宫那边的宣召太多次,不太对得起右春坊右赞善的身份,便趁着自己在詹事府当值的日子陪朱厚照去东苑玩耍。 约好的当然还有杨慎他们,都是长安街一起长大的,哪怕有一两个生面孔,一提亲爹是谁马上就对上号了。 来的甚至还有勋贵那边的熟人,比如张仑。 最近文哥儿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去英国公府借校场溜过马了,见到张仑后不免过去询问几句他那窝小猫的近况,两人凑一块瞧着就十分熟稔。 朱厚照正坐在马背上遛弯,远远看见文哥儿从詹事府那边过来了,立刻让人把他牵过去听他们叙旧,时而看看文哥儿,时而又看看张仑,脸上有点不大高兴。 可恶,为什么他小先生看起来和谁都这么要好!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他小先生不认识的人吗?! 他以后也要交很多很多朋友,比他小先生还要多的那种! 张仑是进宫来教他们玩球的。 朱厚照年纪还小,只能被人牵着马溜达几圈,文哥儿他们却是可以玩些花样了,比如击鞠,也就是打马球。 文哥儿他们平时都在读书,没尝试过这些玩法,思来想去还是张仑比较懂,便请了张仑来教他们该怎么玩。 杨慎他们对此也颇感兴趣,一群半大少年开始在场中学习怎么玩儿。 球类的玩法自古以来都差不多,无非是分组对抗,争取把球抢到自己这边拿分。 由于大伙身量都还不高,马术也不怎么娴熟,都只是在场中你来我往地传球,并没有像真正的比赛那样激烈争抢。 朱厚照年纪最小,只能跟几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小娃娃坐在边上看,表情很是郁闷。 还是到后头张仑带大伙玩捶丸了,他才能抱着球棒上去凑个热闹。 毕竟捶丸类似于后世的高尔夫球,球是摆在地上的,他这身量也能试着把球打进洞里去! 是一项非常适合达官贵人的运动(或娱乐活动)没错了。 这玩意打完后可能连头发丝都不乱一下,可不就让他们这些需要时刻注重仪态的人也能下场耍一耍吗? 朱厚照是最喜欢热闹的,有这么多小伙伴陪着一起玩,他开心地在捶丸球场上跑来跑去,可着劲要把球打进窝里去。 一群小孩儿趁着秋高气爽玩了个尽兴,最后还在东宫蹭了顿饭。 值得一提的是尚膳监良心未泯,给东宫做的饭菜味道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用口味过重的浓油赤酱来糊弄人。 吃饱喝足,张仑他们便陆续起身告退,他们还得赶在宵禁前归家。 文哥儿倒是不用回家,只不过他也要回詹事府继续当值去了。 朱厚照积极地跟着他一起往詹事府那边溜达。 文哥儿都习惯每次值夜这小子都跑来要听睡前故事了,见状还是要意思意思地多劝几句:“今儿殿下玩了一下午,晚上该早些歇下才是,还是别跟着我去詹事府那边了吧?” 朱厚照相当叛逆,哼哼唧唧地说道:“就去,就去!” 文哥儿:“.......” 算了,这么爱跑来跑去就让他跑吧,每天多活动活动有利于强身健体,说不准能多活几年! 等到八月底,《本草》就按照计划正式收尾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古今本草加起来拢共有一千八百多种药材,哪怕已经剔除掉不少明显有谬误的内容,整本《本草》的体量依然相当可观。 这次重修《本草》本来主要是针对丘濬最初担忧的图文错误,现在不仅错误改了,连整体排版都焕然一新,甚至连目录都换成了检索门槛比较低的笔画索引。 主要是历代《本草》的分类方法实在太多了,有通过药材来源分为草木虫兽玉石的,有通过药性分成寒热温平的,有通过具体对症部位分成心肝脾肺肾等部的,甚至还有根本不分类直接一股脑儿全介绍给你的。 反正是各有各的便利,也各有各的不足。 文哥儿对着已有的多种分类目录琢磨了半天,最终决定大方向上沿用大伙用得最习惯的草、木、虫、禽、兽、金石、果菜米谷等分类,每一类下面则按照笔画排序,尽可能地让外行内行都能非常方便地进行检索。 想要商品(新书)卖得好,必须从细节上照顾每一位潜在客户! 左右成稿是文哥儿在整理,大伙对这点小改动没什么意见,都由着文哥儿去琢磨。 最后整本书修出来,大家都挺满意。 这东西不像是《宪宗实录》,什么都得按照流程走,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还是很大的。大伙轮流传看着最终校对出来的成品,都对这次的修书成果非常满意。 都准备等印出来后自己收藏一本! 众人都轻松了,文哥儿却还不能闲下来,他还得拉着文徵明一起和印书那边对接,争取能把控好整个印书过程。 明代有许多书坊那么有名,不仅仅是它们财大气粗印的书多,还因为它们印书时会有负责任的专业人士亲自“监印”,印出来的书品质好、值得收藏,令购书者觉得物超所值,可不就能打出名气吗? 工匠也是人,做起事来难免会有惰性。若是感觉不到上头对这桩活儿的重视,当然是怎么轻松怎么刻,绝对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雕版印刷的过程还是要有事没事都多跑几趟才能放心。 文哥儿还提前和文徵明分工:图你盯着,字我盯着! 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跟文徵明大谈奉献精神:“咱都是才刚中进士的官场新丁,这些跑腿的活儿我们不干谁干?都辛苦了这么久了,不如再辛苦几个月做到尽善尽美!” 文徵明脾气一向极好,哪里会拒绝。 虽然这两个多月忙活下来着实有点辛苦,可是收获也是很不少的,至少本来这种活儿轮不到他一个庶吉士参与,现在他的名字却能写到进献《本草》的名单上! 哪怕文徵明性子再温吞,到底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哪有不想出人头地的? 文徵明笑道:“这哪算什么辛苦?我对印书本来就颇感兴趣。” 听文徵明这么说,文哥儿也就不给他灌职场鸡汤了。 正式进献《本草》之事当然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年轻露脸,他们这些品阶不高的参与者也就算个打杂的,能列个名单给点赏赐就不错了。 还是得丘濬这个正儿八经的总裁官作为代表向朱祐樘献上这本官修《本草》。 在那之前礼部还得先拟个献书章程出来,经过内阁和朱祐樘同意才能按着日子筹备进献《本草》的仪式。 这段日子书肯定不可能下印,文哥儿便终于得以清闲几天。 想着马上要赏赐入账,文哥儿便揣着自己还没捂热的俸禄表示请张灵他们吃顿好的,以慰劳他们这段时间的辛苦。 当然,喝酒别太过分了,要不然他们说不准会因为付不起酒钱要被压在店里卖字卖画还债! 张灵可以说是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忙碌的日子,连最爱听的曲儿都腾不出空去听了,酒也喝得少了,每天回到住处都是倒头就睡。 能不累吗? 一千多种药材一千多幅画,他们这些负责画插图的得在太医们的要求下反复修改到符合药草的所有特征为止! 作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在你旁边指手画脚要你改来改去。 张灵现在闭上眼都能画各种花草树木了,甚至能说出不同叶子的叶脉是什么走势。 他以前从来没观察得这么仔细过! 他虽然没少画花花草草,可画的绝对不是这种类型! 这就跟一开始说是让你去画美人,结果画的时候他让你把美人的掌纹和指纹都给画出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面对让他们遭受这种苦难的始作俑者文哥儿,张灵压根没跟他客气,冷哼着说道:“今天不喝光你的俸禄,我是不会回去的!” 一听这话,文哥儿热爱养生的老毛病顿时又犯了,立刻劝道:“多吃些菜,少喝点酒。” 张灵才不搭理他。 周臣倒是对这次参与修《本草》的经历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如今更热衷于观察身边的各种事物了。 这对于他画技的提升是很有帮助的。 何况就像文哥儿说的那样,有了这次吃皇粮的经历,以后不管他还在不在朝中供职,画作的价钱必然都会水涨船高! 他不是张灵那种有一天浪一天的性格,总还是希望自己能在绘画方面还能更进一步的。 周臣非常实在地对文哥儿说道:“再要修这样的书,你可以继续找我。” 文哥儿闻言向周臣笑道:“都说一事不劳二主,如今东宫还养着太子殿下因为《乞儿图》而讨到东宫的那只小羊羔,我明儿跟太子殿下提议让你去给他和小羊羔作一幅画,回头说不准能挂在东宫时常提醒殿下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周臣自无不应的道理。 张灵已经端起伙计刚送上来的酒大口灌了起来,仿佛对他们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 文哥儿见状便招呼文徵明他们吃起来喝起来,别让张灵一个人把酒菜全吃光了。,. 第344章 第 344 章 丘濬进献《本草》的时候,文哥儿他们这些干活的果然隐没在前辈身后,就他这个头,那是一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的。 文哥儿不在意这点小事,耐心地跟着大伙该拜的拜、该听的听,非常尽职尽责地当个没得感情的烘托气氛工具人。 赏赐倒是真的有的,虽然没王华他们那么多,他拿到手也有足足十两银子和一匹布,估摸着还是看在他在品秩不低以及干活足够卖力的份上才给他的。 那些帮忙抄书的苦力干满三年才五两来着,还没给赐布匹! 文徵明他们拿的赏赐也不多,不过他们也就参与了两个多月,对拿到手的赏赐倒是挺满足。重要的不是钱,重要的是这桩活儿可以写进履历! 大伙手头都有钱了,便都各自找乐子寻快活去。 文哥儿隔天就提着食材去丘家蹭饭,说是昨儿已经在家庆祝过第一次拿额外的奖金,今天也要到老丘这边再庆祝一下,顺便偷学个老丘的拿手菜。 丘濬见他这般兴高采烈,也没拒绝,一老一小又是杀鱼又是宰鸡,合力做好一顿饭后还吃得老香,一点都没有“君子远庖厨”的不忍之心。 显见都不怎么君子! 文哥儿吃饱喝足,正要找个好位置靠着咸鱼躺一会,就听丘濬突然说道:“我想上书乞致仕了。” 文哥儿一激灵,不由坐直了追问道:“怎么突然要致仕?” “不是突然,是一直有。”丘濬道,“《本草》修完了,我也没什么念想了。我这眼疾你又不是不知道,左眼近来看公文都有些费力,办事远不如你大先生他们利索,何必非占着位置不走?” 文哥儿忙说道:“那您能不能别回琼州去?就像王阁老那样留在京师给我们出谋划策!要不然琼州那么远,我们有事怎么找您呢!” 提到这事儿,丘濬犹豫着说:“这个的话,再说吧。”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您真要不在京师了,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丘濬没好气道:“好端端的,谁会欺负你?” 这小子两个老师都在内阁,他自己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谁那么想不开要欺负他?! “人心这种事,很难讲的。”文哥儿继续叹着气说道,“您看我这个性格吧,特别容易得罪人!要是将来哪天我和我大先生他们闹翻了,或者直接惹恼了陛下与太子殿下他们,您不得出来捞我一把!您可是堂堂四朝老臣,这点面子他们总是要给的对不对?” 丘溶:“......” 这四朝老臣说得他老脸—红。 他是景泰年间中的进士,英宗皇帝归位后他在默默干活,宪宗皇帝继位后他也在默默干活,还是熬到当今圣上登基后他才靠着献上《大学衍义补》得了个不怎么能管事的礼部尚书。 这所谓的四朝老臣水分可太大了。 除了文哥儿没人好意思这么嚷嚷! 丘濬道:“你自己想清楚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哪里会闹到那种地步?真闹成那样,我这点面子可就不够用了。” 文哥儿听他语气松动,见好就收,没再继续游说。 只是他回到家后还是有些犯愁,怕老丘真就这么回琼州去了。 他倒是不怕远,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可老丘都已经七十好几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奔波? 老丘真要回去了,他就算直接送回琼州也只能送那么一程,等他以后再腾出空来去琼州后都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 像他大哥的岳父去年在山东任上病故,他们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只能遥遥祭祀一二,明明前些年还在家里头见过来着。 文哥儿一点都不想只能从书信里知道老丘的消息。 他正满心郁闷地回到家,金生忽地来报说他一个去了任上的同年来信了,还给他捎来一包东西。 文哥儿微讶,展信一看,才知晓这人是去安阳当个县丞,因为他本人便是北直隶的人,安阳离得不算太远,他便开开心心去走马上任了。 县丞说是二把手,其实干起来挺累人,不说跟知县处不处得来,光是上上下下诸多杂事就能让他们这些毫无经验的同进士忙得焦头烂额。 这位同年也是想得开的,每天乐呵呵地干活,让整理仓库就整理仓库,让整理文书就整理文书,实在没活干就县里县外到处溜达。 毕竟他不算县里的一把手,出行限制反而没那么多,只要不离开本县便能自由来去。 也许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心性,他在京师时便与文哥儿十分投缘,赴任时把文哥儿拉着他手殷殷嘱托的事儿都记在心里头了。 这次他在外头巡看时偶然见到批老农挖地挖出来的甲骨,记起早前文哥儿说过想找些年份老的,当即把它们包圆了派人送给文哥儿。 这厮还在信里豪气干云地跟文哥儿打包票:且先收着,不够咱再找! 倒叫文哥儿很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对每个即将去外地赴任的人都分外殷勤来着。 文哥儿认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位去安阳当县丞的同年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奇人物。 这厮家里还有点小钱,当初进官学就是一路捐过来的,平时学习挺一般,偏偏每次考试的考运都很不错,总能以吊车尾的名次险险被录取。 这次这位同年考了个同进士,喜得他爹直呼祖上冒青烟,摆了三天流水席,还请他们全县的戏班子、歌舞班子、杂戏班子——反正有点才艺在身上的民间表演团队都被他爹砸重金请了去全程轮流表演。 光是听着就很热闹! 这就能解释对方提到“不够再找”的语气为什么会这么豪气了——儿子随爹啊! 文哥儿颇有些激动。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还想着找什么由头让老丘留在京师,这就有人把理由送来了。 文哥儿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打开手头的包袱认真查看起他同年派人送来的甲骨。 这些甲骨都不怎么完整,只能看到上头零星分布着一些刻辞。 具体是什么意思,文哥儿看不太懂。不过看不懂才正常,他要是一看就懂,还怎么拿它留老丘在京师! 就该难懂得让老丘觉得自己还想再活五百年! 这么看来,当初拟定的搜寻方向没问题。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大抵是老丘托人找的时候缘分还没到。 这些沉眠在地里的古老物件有时候真得有点缘分才能找到。 文哥儿当场给他这位热心同年写了封回信,对他送来的宝贝表示十二分的感谢,并拜托对方继续帮忙留意有没有别的甲骨。 将来有机会的话,他亲自去安阳请他吃顿好的,他们到时候在好好聚一聚! 信一写完,文哥儿交给金生让他第一时间送出去。 他也没管自己刚从丘家回来,又抱着那批甲骨往丘家跑,迫不及待让给丘濬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是殷字,再问问他想不想留在京师探寻神秘而遥远的殷哥儿去而复返,眉头就突突直跳。 等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又跑过来,丘濬不由面露讶色。 “真的找到了?” 丘濬一手取过随意搁在手边的放大镜,一手拿起一片残破的甲骨观察着上头的刻辞认真查看。 上头确实刻着些类似文字的东西,只不过这东西出现得实在太巧了,巧得丘濬忍不住狐疑地看着文哥儿:“莫不是你回去自己胡刻了几笔来糊弄我?” 文哥儿气愤地道:“您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要说甲骨文造假这事儿,历史上也是发生过的。 据说由于收藏家高价收购刻字甲骨导致这类甲骨的价钱水涨船高,当时不少商人争相造假来骗收藏家的钱,以至于整个收藏界混入了不少伪造的刻辞甲骨,给后来的验证和研究添了不少麻烦。 观点激进些的便会直接快进到“甲骨文全是造假”“根本没有这段历史”。 可见人活着就该多写点东西,写在所有能写的玩意上,积极记录一下自己生活的时代。 说不准几万年后会有人悉心研究你今天早饭吃了什么,震惊地发现云吞面条包子油条豆浆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传统早餐! 眼下大伙都还不知道这些刻辞甲骨有什么用处,自然还来不及造假。 文哥儿想了想,顺势说道:“您的考虑挺有道理的,我们先趁着其他人还不了解这东西,尽可能地搜罗多些回来整理成图册。以后再有新甲骨现世大可拿出图册来比对一二,也算有个参考!” 丘濬点头认可了文哥儿的提议。 于是头一批刻辞甲骨便被文哥儿留在了丘家。 丘濬抬眼看了眼文哥儿溜达着离开的背影,又忍不住把一片甲骨拿到手里认真端详起来。 良久以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回不了琼山去啊。 他为官四十二载,离家四十二载。 也不知如今他们琼山到底是什么光景。 有时候人一旦离开了故土,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丘濬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绘制了一幅甲骨图,画完后仔细比对过没有谬误后才把它挪到旁边,提笔写起了乞致仕的奏本。 这些年来内阁并没有定员,阁臣选两三个也行,选六七个也行。可人数一多起来,意见也就多了,具体听谁的还是得臣之间关系如何。 圣上与刘健他们皆是当初在东宫时便有师生情谊在的,遇事大都偏向于听取他们的建议,内阁算下来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倒不如退下来多读些想读的书、多研究些想研究的东西,争取养好身体多活几年。 将来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圣上应当也会看在他退得这般干脆的份上能听得进他几句劝。,. 第345章 第 345 章 文哥儿才撒欢了几天,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得相熟的人都有些纳罕,都关心地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丘濬乞致仕的奏本还没递上去,文哥儿也没到处嚷嚷,对外只说没什么。 朱厚照都发现文哥儿仿佛在担心什么,凑过去对文哥儿表达自己的关心:“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跟孤讲,孤帮你出头!” 文哥儿狐疑地瞅了朱厚照一眼,怀疑这小子就是想去冲锋陷阵,给谁出头都无所谓,能让他威风一下就得了。 他想想自己正在烦心的事,觉得朱厚照也干不了啥,便也没跟他细说。 朱厚照很是郁闷,只觉文哥儿不跟他交心,没把他当自己人,傍晚去找他父皇母后一起用膳时便在那儿唉声叹气。 朱祐樘看着自从搬去慈庆宫就天天撒欢的儿子突然犯愁,颇觉稀奇地追问:“照儿你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一脸惆怅地说道:“小先生有烦心事,不肯告诉我!” 朱祐樘:”........” 这小子对他这个当父皇的都没这么关心吧? 不过想到那个拿到赏赐就到处请客吃饭、仿佛心里头从来没有半点烦恼(兜里头也从来没有半文闲钱)的小神童也会为什么事苦恼,朱祐樘顿时来了点兴趣,转头问朱厚照:“什么烦心事?” 朱厚照用“父皇你居然这么笨”的眼神看向他父皇,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告诉我!” 就是不知道才郁闷呀! 他要是知道的话,就直接帮忙了好吗! 朱祐樘:”........” 刚才儿子好像是这么说的没错,这不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吗? 张皇后听着这父子俩在那里讨论王小神童到底有什么烦恼,不由有些无语。 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太子,这么关心人王小状元在为啥事烦心做什么? 没过几天,朱祐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朱祐樘给这次的官修《本草》正式定名为《大明本草》,并按照丘濬的提议由文哥儿这个翰林修撰负责监印。 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朱祐樘钦点这个三元及第小神童不是摆着当祥瑞的,而是有心把他当未来的中流砥柱来栽培。 许多人待文哥儿的态度更为友善,有些甚至说得上是热络。 文哥儿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他从小朋友就多,再多点儿也无妨。 他举荐朋友也不看亲疏远近,只看适不适合。像他与张灵相识更早,早前拿给太子看的不也是周臣的画册? 若是那些无心办事只想着拉关系走捷径的家伙,哪怕主动凑上来交好约莫也聊不到一块去。 就在文哥儿拉着文徵明开始跟进《大明本草》下印事宜的时候,丘濬正式把乞致仕的奏本递了上去。 丘濬这奏本写得情真意切,先诚挚地表达了这九年来自己受到重用、沐浴皇恩的感激之情,狠狠地吹捧了朱祐樘一番,再表示自己年事已高、眼疾日益加重,窃据阁臣之位恐耽误国事,祈求能早日致仕,给自己的四十多年旅宦生涯画下个还算完美的句点。 朱祐樘几乎是一看到这乞致仕的奏本,就想起了朱厚照前些天说的事。 想来是文哥儿早早从丘濬那儿知晓了这件事,所以才一直为此发愁。 朱祐樘倒不会觉得文哥儿是因为少了个阁臣靠山才这样苦恼。 算起来文哥儿两个正儿八经的老师还在内阁,文哥儿缺阁臣靠山吗?那肯定是不缺的。 事实上哪怕谢迁、李东阳入了内阁,文哥儿平日里与他这两位老师往来仍是与从前无异,并没有特意地去巴结讨好。 而谢迁他们也是只多多安排文哥儿干活,没给文哥儿开过什么后门、搞过什么特别待遇。 想来是因为丘濬已经七十六岁,文哥儿担心他致仕后会想着叶落归根,一心要回琼州去。 琼州离京师那么远,少说得走两三千里的距离,年轻人尚且扛不住这样的奔波,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家如何经受得住? 朱祐樘是没出过远门的,对他而言光是前往天坛便是挺远的路途,是以他想不出走上三千里路得多辛苦。 光是为了丘濬这位老臣的身体着想,他便不能让丘濬当真回琼州去。哪怕真的允了丘濬的致仕,也得让他留在京师颐养天年!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便开始跟丘濬走起了慰留程序。 ——大概就是一个说“臣一定要走”一个说“爱卿绝对不能走”,这个流程最少得走个三遍,不然就是不给老臣面子;有些执着些的,走个十遍八遍也不算啥事。 整个慰留程序一直走到十月初,朱祐樘才逐步从“可以免你早朝但你得继续上班”退让到“你可以退休了但要留在京师当朝廷的特聘顾问”。 考虑到丘濬一个宅子住了四十多年(还是他当年初入翰林院时朝廷分配的),修修补补那么多年总还是过于老旧狭小了,朱祐樘便大方地下旨给他安排了个新宅子,位置还是在长安街上,离得不算远,就在王恕家旁边。 两位致仕阁老住得近,以后朝廷有什么需要请教他们的事情也好找!而且大家都退休了,平时也能走动走动、聊聊时政问题不是吗? 退休不能忘忧国! 丘溶:????? 文哥儿得知朱祐樘这个安排后都惊了一下。 这是让老丘和老王住两隔壁,没事吵个架调剂一下彼此的退休生活吗? 只不过知晓朱祐樘极力留丘濬在京师,不会让丘濬就这么回遥远的海南岛去,文哥儿整个人都快活起来了,亲自约上丘濬儿子去看他们家新得的大宅子,画出平面图带回去问丘濬具体要怎么安排。 需要什么木匠啊铁匠啊他统统都认识,保证可以帮老丘把新家的软装硬装都搞得妥妥的! 那兴奋劲活像自己要搬家似的。 丘溶听得脑壳痛。 没想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折腾这些事儿。 只是见文哥儿以及一家老小都挺期待的,丘濬便也连着跟文哥儿讨论了几天。 最后丘濬决定把这新换的三进三出大宅子好生用起来,内院仍做日常起居用,外院这些屋子皆用来藏书。 既然丘濬已经致仕了,便不必和往常那样闭门谢客了,往后家贫的读书人想来借书读完全没问题。 丘濬还在文哥儿的建议下还专门设了个供人和抄写的阅览室,要是往后新社成员聚会找不着地方也能来借用一下! 丘濬儿子:“…………” 他左听右听,只听出一个意思:你们且在内院住着,这个前院归我了! 这王小神童真就是一点都不跟他爹见外。 只是瞧着丘濬和文哥儿越讨论越兴高采烈,丘濬儿子知趣地没说什么。 新宅子又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挣来的,他们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沾爹的光已经很没用了,有啥脸面对亲爹的决定指手画脚? 丘濬不是好享乐的人,丘家上下的生活也很简单,在装潢方面没多少的要求,新宅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能开始搬家了。 搬家挑的是休沐日。 反正对他们这些有公职在身的人来说,休沐日就是乔迁吉日! 不然还能工作日请假搬家不成? 趁着天气还没太冷,早早搬进新家暖暖宅! 文哥儿召集了不少帮手,齐齐过来给老丘搬家。 内院的东西不好劳烦外人,都是自家仆从收拾收拾就搬了过去,加起来也没多少东西,来回跑个几趟就只剩下大件的家具了。 搬的主要还是丘濬的藏书。 看着收拾出来的一摞摞的书,来帮忙的人都啧啧称奇,只能感慨丘阁老当真是两袖清风只有书! 许多读书人搬家大抵也都是这般光景。 文哥儿怕有人把老丘的宝贝书弄丢了,提前划分好各种类型书籍的具体摆放区域。 他全程跟着跑来跑去,安排大伙把书摆到指定书架上,算是边搬运边给即将落成的真·丘家图书馆来了次有组织有规划的大整理。 负责搬书的不是谢豆他们这些正在习举业的学生,就是文徵明他们这些庶吉士,全都是颇有学识的读书人,想完成这个巨大任务可太简单了! 见文哥儿号召了这么多人来给自己帮忙搬家,丘濬便在自家的新厨房开了火,亲自蒸了好些阁老饼给大伙尝尝。 饼出锅的时候隔壁王恕都过来了,说是怎么都得来拜访一下丘濬这位新邻居。 以前吧,两人关系不好,王恕哪怕久闻阁老饼的美味也没由头去讨饼吃。 现在两家成了邻居,王恕便没忍住不请自来了。 今儿他非得尝尝连陛下吃了都赞不绝口的阁老饼是什么味道不可。 丘濬考虑到王家儿孙都被文哥儿喊过来帮忙搬家了,哪怕还是打心里看这老王不太顺眼,最终也没有反把王恕赶走。 既然饼都蒸好了,让这家伙吃几个也无妨。 搬家着实不容易,哪怕人手再多也是挺累的,到了吃东西的时候便不讲什么规矩了,拿了热乎乎的阁老饼便往嘴里送。 文哥儿也吃得十分尽兴。 自从知道老丘被朱祐樘留下以后他就再没有烦恼了,每天不是乐颠颠地去监印《大明本草》就是乐颠颠地谋划着怎么帮老丘搬家,连他在老丘家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比如长了好几年的老桩枸杞)都被他一棵棵地挪到了新宅。 即便知道不让老丘回老家有点自私,他还是更想留老丘在京师。 古人不都写诗说什么“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吗?离开久了,回老家也成客人了,哪里有京师这么热闹这么便利! 文哥儿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瞧着都精神奕奕的,连干活都更有劲了,每天屁颠屁颠跑去看人刻雕版。,. 第346章 第 346 章 文哥儿休沐日浪得很开心,第二天也没忘记抽空去看看东宫猪崽的长势,结果到东宫一看,又瞧见朱厚照气鼓鼓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气什么。 文哥儿尽职尽责地过去关心了一番。 朱厚照哼唧半天,才一脸不高兴地表示文哥儿呼朋唤友去玩耍不带他。 文哥儿有些纳闷自己啥时候呼朋唤友去玩耍不带猪崽了,仔细一回忆发现次数还不少,也不知朱厚照指的是哪一次。 按照朱厚照的急性子和直性子,估摸着就是离得最近的! 离得最近的还能有啥,不就是集体给老丘搬家吗?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那是去干活的,哪里能说是玩耍?也就干完活后一起吃个阁老饼而已!” 朱厚照又找到一桩文哥儿有好事不喊他的罪证:“阁老饼!孤没吃过!” 他父皇说阁老饼可好吃了,尚膳监根本仿不出来! 太气人了,他父皇吃过,他小先生吃过,连那已经致仕的王阁老都吃过(昨儿还写了首诗夸赞了一番说是风味极佳),就他一个人没吃过! 文哥儿大言不惭地道:“那有什么稀奇的,以后我做给殿下尝尝。” 朱厚照两眼一亮:“你会做吗?” 文哥儿信誓旦旦:“还不会,不过差不多了,以后得空多试几次就好。” 听了文哥儿这信心十足的保证,朱厚照顿时就不计较文哥儿吃饼不带他了。 见文哥儿明显心情极佳,朱六岁忍不住凑过去追问:“你前阵子就是在为丘阁老致仕的事心烦吗?” 这是他父皇跟他讲的,要不然他都不知道! 既然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文哥儿便也没再藏着掖着。他说道:“我倒不是烦心丘阁老致仕,只是担心他可能会回琼山去。你知道琼山在哪吗?琼山在琼州那边,差不多是大明最南边了,一路上要从水路换陆路、从陆路换海路,换来换去可难走了,带的东西多了说不准得走上一年半载!” 文哥儿没去过琼州,不过他写《饮食诗话》的时候分析过苏轼去儋州赴任的路线,当时苏轼还是从惠州被贬去的海南岛,路途不算太远。 可光是这不算太远的路途,他也是先从惠州去了广州,再从广州乘船去梧州,最后转道去更南边的雷州。 雷州徐闻县递角场是可以渡海的,只是以宋朝船只的航行速度至少得花个半天才抵达对面的琼州。 从广东的惠州前往琼州尚且要这样百般周折,何况还是要从京师去琼州? 朱厚照看着文哥儿边在纸上画路线边介绍,说是要走足足好几次霍去病深入敌后那么远,只觉自己的小脑瓜子有点算不过来了! 不过七十多岁的人走那么远的路是真的不太行,又不是人人都能像那个大汉老将赵充国一样老当益壮的! 朱厚照没怎么和丘濬相处过,可他换成文哥儿一琢磨就知道了——若是文哥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肯定也觉得不太行! 去那么远还不带他一起去玩,那怎么可以? 他不同意! 朱厚照连连点头,颇有同感地说道:“太远了,不能去!” 文哥儿哪里知道朱厚照那小小的龙脑壳里到底在琢磨啥,听他这么应和立刻高兴地说道:“是的吧?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就怕他心里惦记着琼山,我得多给他找点他感兴趣的事干。” 朱厚照继续可着劲点头。 不愧是小先生,办法就是多! 学到了,以后他小先生要是惦记着去哪儿玩,就多给他找点事干! 朱厚照当即虚心求教,追问文哥儿具体给老丘安排啥事。 文哥儿表示不能单纯给活干,那会让对方生出抵触心理来,比如你让一个只爱舞刀弄枪的人坐下天天读书,他怎么可能坚持下来?必须得投其所好! 老丘爱读书,爱写书,那就给他创造良好的读书写书环境。 他已经把老丘家前院改造成图书馆了,接下来再多寻摸些热爱读书的少年郎登门借书兼求教。 都说忆苦思甜,这些后辈让老丘时常回忆一下往昔借书时光,读起书来必然更起劲! 还有什么甲骨文研究会、新书赏读会,统统都给老丘安排上! 平时有事没事就带新社成员过去让老丘开个讲座什么的,最大程度地满足老丘的分享欲。 要是老丘没什么干劲,就暗搓搓去找隔壁老王过来给大伙讲解一下刑法,老丘一看老王有那么多人捧场,肯定就支棱起来了! 毕竟,输给老王那是绝对不行的! 老丘可是讨厌老王讨厌到在职场玩“我坚决不跟你说半句话”这种幼稚游戏的幼稚鬼。 这样一通操作下来,老丘的退休生活可不就丰富多彩了吗? 回头等他们吵多了,还可以考虑搞一本法治期刊,撺掇他俩一起当主编,收集各地奇案难案以及地方治理困境给他们点评该怎么处理,让他们天天吵架,保证他们的大脑每天都能得到充分的锻炼,争取再为创造美好大明奋斗几十年! 要是这个期刊创办成功,他们的《我是官》游戏甚至能有源源不断的案子可以玩! 朱厚照听得瞠目结舌。 “你可真有办法!” 朱厚照由衷感慨道。 文哥儿道:“一般一般,也是陛下的安排给了我启发。” 要不是朱祐樘把老丘他们安排成邻居,他都想不出这些办法来呢!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夸起了他父皇的安排,很不服气地哼哼唧唧起来:“你若是早早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 文哥儿道:“不是我不跟殿下讲,而是那会儿丘阁老还没上书乞致仕,若是我嚷嚷出去后他突然又改了主意怎么办?” 朱厚照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便不再计较这事儿了,只在心里琢磨以后要怎么样才能像文哥儿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冒出许多损招来。 小先生做得到的,他也一定做得到! 必定能给小先生安排多多的活儿干! 师徒双方都觉得这次聊得还挺顺畅且大有所获,就是“所获”的方向不太一样,以至于文哥儿都不晓得自己正在给朱厚照出谋划策坑自己。 老丘才刚退休,文哥儿也不好一下子就给他安排太多事,便先由着老丘舒舒服服地品读新书以及研究手头那些刻辞甲骨去。 丰富退休生活这种事得循序渐进地来,可不能一下子就让老丘忙得想回去上班! 文哥儿拿定了主意,便专心监印《大明本草》。 古书每页可载的字数不多,《大明本草》是连着图经一并印刷的,拢共分了五十卷,印成书的话一套便得印三十册。 哪怕朝廷拨来负责这次印刷工作的工匠够多,整个印刷流程还是得走上几个月。 文哥儿出版《饮食诗话》的时候全程跟进过整个印刷流程,对整个印书流水线都非常熟悉,全程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印刷任务。 到了饭点他还经常跟印刷工们一起吃吃喝喝,与工匠联络感情的同时坚持不懈地给他们强调“这本书贼拉重要”“你们在印一本非常牛逼的书”。 见文哥儿明显是个懂行的,又这般看重他们的工作,众人不管本来想不想应付了事或者磨洋工,都不知不觉地在他的影响下认真起来。 手工制作的东西,受工匠本身技艺水平和工作状态的影响是很大的。 很多时候没人把控他们便随意发挥,有人在旁划出道线来表示要达到这个水平,大家便知道该往什么方向使劲。 文哥儿拉着文徵明他们一路监印到腊月,才陆续拿到部分成品。 新印出来的书墨香浓郁,拿在手里莫名让人爱不释手。 文徵明出身苏州,江南自古文风极盛,如今各种书坊更是遍地都有,但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会攒点诗文出本文集。 所以作为吴门中人,文徵明翻过的新书不知凡几,可这套《大明本草》一拿到手里,他还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光是版式设计就十分舒适,字形大小与间距类似于流行最广的宋刻本,不宽不窄刚刚好。 乍一拿到手可能说不出好在哪里,多翻几页便觉哪儿都很好,恨不能马上买一套放在枕边有事没事就拿起来翻几页。 非常符合藏书家以及读书人的审美。 哪怕没耐心研究什么药性,看看上头的花花草草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文徵明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跟着文哥儿全程监印,所以怎么看这套书怎么顺眼了! 文哥儿对此非常满意,准备先预热几天,赶着年节先在京师卖上一波。要是卖得好了,可以继续加印! 反正已经开版了,后续就是费点纸而已,有人要买只管可着劲印就是了! 文哥儿忙忙碌碌地边给《大明本草》的首印收尾边拟定推广方案准备上报给谢迁,忙活完回到家才想起今儿是腊八。 成了正儿八经的大明公务员(还是忙成狗的那种)以后,他请起假来就没在翰林院读书时那么自由了,几乎是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居然把腊八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忙忘了。 文哥儿忙跑去厨房亲自煮了些肉食,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蹲在院子里等猫猫来玩耍。 猫猫还是踏着夕阳出现了,只不过它站到文哥儿面前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文哥儿立刻解释说自己最近特别忙,不是故意忘记迎猫猫的日子的! 猫猫顿了顿,用眼神跟文哥儿交流起来,大意就是它没有小福袋可以送给文哥儿了。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撸着猫猫说道:“我都行过冠礼了,已经是大人了,你不用再想办法给我送宝贝的!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要是不想出去了,我能养活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文哥儿那是一点都没想起来自己俸禄永远到手没的事实。 一人一猫久违地相聚了一顿猫饭的时间,入夜后猫猫便越过院墙离开了。 文哥儿夜里睡了个饱觉,醒来天就亮了,猫猫果然没再入梦来。 既然昨儿已经见过猫猫了,他一点都不觉得失望,第二天又活力充沛地投入到《大明本草》的推广工作里去。 丘濬致仕后,接手《大明本草》后续工作的人是谢迁。 谢迁那是谁啊,文哥儿的老师兼未来岳父,文哥儿的推广计划递上去后没几天就得到了批复。 简直像左手倒右手那么轻松。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嘀咕着“难怪人皇帝要严防结党”一边着手在京师展开《大明本草》的对外推广工作。 几乎一夜之间,京师各个书铺都出现了一些画风清奇的宣传语—— ——《大明本草》,由数十位顶级名医及翰林学士联袂推荐,值得信赖! ——每个人都应该懂点药理!《大明本草》,居家必备! ——送礼就送《大明本草》,收到都说好! ——订购《大明本草》即有机会抽取历代名医积木盲盒,早到早得! …… 虽说明朝商业还算发达,打广告这事儿早已不新鲜,可一般人卖起书来还是没这么不要脸的。 经过这一番全方位多角度的轰炸(洗脑),《大明本草》即将上架销售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间便传遍全京师。 展示出来的样书也确实十分惊艳。 爱书之人看到后简直要走不动路! 这不是巧了吗?要过了年了,正好碰上送礼高峰期! 京师不少人看到这些推广以后都决定咬牙买上几套加入到年礼列表之中,尤其是要给外地长辈送礼又没想好要送什么的,更是毫不犹豫地跑去订购了。 送礼这事儿嘛,可不就是得选点有些小贵、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吗? 腊月都没过半,印好的第一批《大明本草》就被订完了,预订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 有道是有心送礼不怕晚,只要赶在元宵假期结束前送出去都算是年礼,所以哪怕到货晚几天他们等得起! 文哥儿赶紧安排人手赶在年前加班加点地加印第二批,并且第一时间跑去户部询问他们有没有决定好派谁来对接后续的钱款入账问题,总不能让他把这活儿也负责了吧? 第一次被催收钱的户部官员:??? 看完账目的户部官员:!!!!!! 这就回本了?!! 甚至还有赚,且赚得很不少?!!,. 第347章 第 347 章 本来吧,丘濬这位阁老想要修《本草》,朱祐樘也下令让修,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给钱了事。 赏赐给完了,还得印,印就印吧,又不是没印过,像丘阁老的鸿篇巨著《大学衍义补》不也印了吗? 至于印出来有多少人会买、有多少人能看完,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也只是费些木材和纸张,随陛下高兴就好。 这次重修《本草》,大家也觉得估摸着就是朝廷贴钱印一批,朝廷存几本、太医院放几本,剩下的顶多只有那些个医者感兴趣。 只是这书是翰林院主修的,许多医者说不准也不太认可! 所以吧,一准赔钱! 最近户部忙着年底做最后的财政总结,大伙每天忙得连轴转,也没注意到外头铺天盖地的《大明本草》宣传。 现在文哥儿把订购总额拿过来一看,他们才赫然发现,《大明本草》居然一跃成为京师畅销书! 什么时候这么多人对《本草》感兴趣了? 文哥儿很快被领去见户部尚书。 说来也巧,户部尚书今年正好换成了文哥儿的会试座师周经,四舍五入也算老熟人来着。 得知文哥儿跑过来要找人对接,周经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自挑出来的小会元。 文哥儿看到熟悉的前辈,二话不说就上去喊了声“恩师”,并且十分熟练地跟人周经执弟子礼。 毕竟他可是从小有四个老师的人,可不就特别熟练吗? 只要胆子大,恩师遍天下! 看看人家孔圣人,一字之师都算师! 只能说得亏文哥儿不知道明代读书人还有人自称所谓的“私淑门生”“未面门生”——就那种“虽然我没见过你的面更没听过你的课但我仰慕你的学问和品行,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老师了”的无耻说法,否则他还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好歹现在喊的都是名正言顺的“恩师”来着(就是数量有点多)。 周经:“............” 行吧,有个三元及第的学生也是很长脸的事。 知晓现在印出来的《大明本草》都卖完了,还要抓紧时间继续印,周经沉吟片刻,指派一个稳重可靠的户部属官去跟进此事。 《大明本草》一套有三十册,价钱可不便宜,要是当真能卖出点名堂来,这钱肯定是要归入国库的! 虽然这点钱放在整个大明不算什么,可对于每年搞预算都觉得紧巴巴的户部来说也算是一笔意外进账。 有比没有好! 谁都不会喜欢干倒贴钱的事吧? 结果周经傍晚回到家,就发现他妻子拿了套《大明本草》出来给他看,说这东西大家都在买,她也命人弄了一套回来,想问问他要不要多买几套作为年礼送人。 她平日里忙着主持中馈,没读过太多的书,不过拿出一本来翻了翻,也觉爱不释手,所以准备把这套留下来自己看。 周夫人觉得外头说得一点都没错,每个人都该懂点医理。至少吧,拿到方子后能知晓大夫开的药是做什么用的,对症不对症,毒性大不大,要不然被庸医耽误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还想买一套送回娘家来着,毕竟她家中双亲都已经上了年纪,放一套在家里没事可以翻着解闷。 人家这图画得多详实细致,别的书根本比不上! 听说第一批现货已经卖完了,要买只能下定金去预定。要是周经还需要送别人的话,她就一并去订购了。 听完妻子讲述购书心路历程的周经:????? 掏钱为大明充实国库的人竟是我自己!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周经便发现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 寻常百姓哪怕是看了这些广告语心动了,看到价格恐怕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套《本草》。 毕竟对大伙来说过年走人情的花销已经很不少了,年关难过啊! 年轻些的读书人呢,还没到赚钱和花钱的年纪,就算有心想买一套来收藏,手头也没那么多闲钱。 所以会买《大明本草》的,恰好就是他们这些朝官的家眷。 反正最终为此慷慨解囊的要么是他们的母亲妻子,要么是他们的儿孙。 还有那些不差钱的豪商巨贾见这书卖得这么好,说不准也会批量采购一些来当年礼。 要知道这些家伙素来最会钻营。 看来各家今年在众多富贾眼中有多少分量,可以用收到多少套《大明本草》来衡量了! 周经这么一琢磨,终于宽心了不少。 花这个钱的想必不止他们家! 往好处想想,至少这钱最后都回到国库里了,比之让那些家伙花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要强。 像那些直接送金银的,许多人藏到致仕或者被抄家都没拿出来花,你压根不知道天底下那么多钱都上哪儿了! 周经这个户部尚书也才刚走马上任大半年,对户部的掌控还没到如臂使指那种程度,最近也是为财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没想到老来却要天天跟这些数字打交道! 若非这些年前任户部尚书叶淇把开中法改成了折中法,让贩盐的盐商们可以直接拿白银来买盐引,不必再通过运粮食到边关来换取,朝廷怕是得长期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 现在朝廷倒是周转得过来了,只是周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开中法是洪武年间便定下来的国策,如今改掉后虽看到了好几年的现钱,陕西行都司那边上报的灾情却一年比一年严重,也不知与这事儿有没有关联。 若是因为边粮不足导致边防出问题,这点儿勉强解了朝廷燃眉之急的白银拿着也不值当。 只是叶尚书虽然退了,徐首辅还在,如今改换的折中法就是偏向于江南商贾的政策。 要知道两淮盐场出产的盐几乎占据了全国产盐量的一大半,若是不必往边关送粮就能拿盐引,那么陕西、山西那些可以就近往边关送粮的盐商将会失去这位叶尚书也是巧,太/祖当年说不允许苏松(苏州府与松江府)二地的人入户部,他这个出身淮安府的南直隶人赶巧是够格执掌户部的,自然便和徐首辅这位苏州前辈一起极力促成这一对江南商贾极其有利的变革。 周经是个山西人,比旁人更清楚这几年山西、陕西两地商贾的动向,他们明显已经坐不住了,都捋起袖子要砸钱抢盐引,试图拿钱砸死那些江南商贾! 对朝廷来说,盐引价钱自然是抬得越高越好。可若说以前还会比拼一下谁往边关送的粮多,这会儿就是纯粹比拼谁的门路广、谁舍得撒钱走关系,最终进入国库的钱粮又能多多少? 难怪当年太/祖朱元璋对这些江南人严防死守,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进户部。 ……他们团结起来是真团结,聪明起来也是真聪明。 不是周经有心想帮自家山西商贾掰回优势,而是这件事的走向让他心中有些忧虑。 也不知长此以往边关会变成什么样。 旁边的周夫人见周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追问道:“怎么?这书不好吗?”她不懂官场上的事,怕这书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所以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周经回过神来,见妻子神色略有些紧张,摇着头说道:“没有,我是想到了点别的事情。这书挺好,你可以多定几套送给需要走动的人家。” 周夫人闻言放下心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替周经把换下来的衣裳放了起来,嘴里劝道:“你啊,自从当了这个户部尚书就整日皱着眉,没睡过一天好觉。都快过年了,你就好好歇几天吧。” 周经没说什么,只是换上宽松舒适的居家常服后又转道去了书房,明显没有听劝的打算。 周夫人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去让人为周经备些茶点先垫垫肚子。 另一边,文哥儿和户部交接完,整个人都轻松了,屁颠屁颠跑去找老丘汇报卖书进展。 以后天底下只要掏得出钱的人家,都能有他老丘牵头编的《大明本草》,厉害不厉害,感动不感动! 丘濬听了这结果也有些开心,摸着刚到手的全套《大明本草》很是欢喜。 丘濬当初想要重修《本草》,只是因为翻看医书时看到许多谬误,担心这些医书会误了人命。 没想到经过这么一修,会让许多本来没买过《本草》的人也往家里放一本。 知道点药理有什么坏处呢?对自己好,对家里人也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次次生病都能遇到尽职尽责的医者。 也是这书修得着实好,内容好,装帧也好。 哪怕已经把书来来回回翻了个遍、到手后就压根舍不得放下,丘濬还是嘴硬地说道:“你惯会整这些没用的玩意。” 文哥儿道:“怎么没用?这可是我回江南一趟学来的!” 当初考完乡试还没出成绩,他便借住在洪家,每天不是跟着洪楩父子俩看书就是跟着他们出门寻书。 宋元时期的话本他们天天看,当代话本他们也天天看! 比起四书五经这些科举必备教材以及对应的科举辅导书,这些闲书对读书人来说可不是刚需! 想要把这些闲书卖出去,可不就得在装帧和宣传方面多下点功夫吗? 在想方设法骗人花钱这件事上,江南的书坊主们可是专业的! 毕竟江南富得流油,江南人又有闲又有钱,不想办法促进消费难道让钱烂在他们钱袋子里吗? 万万不可! 文哥儿表示自己也就是稍微学习一下,且只学了点皮毛,并没有学到太多! 丘濬:“………” 只学点皮毛就这样了,学得多了那还得了? 江南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348章 第 348 章 《大明本草》的事忙活完了,文哥儿手头就没什么事了,每天就是点个卯上上课(或者给王鏊他们代代课)以及陪朱厚照玩耍,没什么特别的事。 转眼就到了正旦假期。 这可是十分珍贵的三天假期! 除了大年初一还要一大早进宫跟朱祐樘他们走走程序以外全天候放假! 王家没分家,人情走动都是王华烦恼的事,文哥儿过年期间只要负责跟朋友们玩耍就可以了。 等到李东阳搞聚会请了他,他还屁颠屁颠跑去跟他们拜年讨压岁钱。 李东阳见他到这会儿又说自己是小孩儿了,便笑着说道:“你如今已经入仕了,再要压岁钱可没那么容易了。不如这样,我也挺久没考校过你了,我出题你写诗,你写一首我便给你一个红封,看看你能一口气拿几个?”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挣钱机会,当即豪气干云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一准写到您掏光所有红封!” 众人皆哈哈大笑,纷纷表示要是李东阳手头没有了,他们可以凑凑,看看文哥儿到底能写多少。 李东阳便叫人拿来纸笔,口述诗题让文哥儿动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的道理,一首诗足足有四句那么多,化用两句名人名诗不过分吧?所以只要诗词背得足够多,现场作诗不是什么难事! 文哥儿一口气写了十来首,赫然发现李东阳还是那副“我这里还有一百题”的看好戏态度,顿时决定派出己方师弟。 杨小慎,就是你了!!! 你可是堂堂大明神童,七岁能诗这种小目标你早就已经顺利达成,现在应该表演一个十岁诗百篇!! 突然被点名的杨慎:????? 李东阳看热闹从来不挑人,乐呵呵地笑道:“也行,换慎哥儿你来写。” 长辈都这么说了,杨慎自是没有拒绝,他也是题目一落便不假思索地提笔。 只不过他写到第十篇便搁笔不写了,说自己已经想不出来。 文哥儿在旁边极力游说,说让他不用给自己这个师兄留面子,只管使劲地写,一口气写个一百篇让大家瞧瞧! 杨慎横听竖听,都感觉文哥儿这话是在说“我受苦受难这么久,该换你来顶替我了”。 作为一个聪明孩子,杨慎当然不会上这种当,只一脸腼腆地表示自己确实写不出来了。 李东阳看了眼一脸失望的文哥儿,笑着拿起首杨慎写的诗念了一遍,对文哥儿说道:“于写诗方面,你这个师兄可不如师弟啊。”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李东阳这个点评。 杨慎是谁啊,杨慎可是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大明著名才子,他写诗不如杨慎不是很正常吗? 他又不是要成为什么大诗人大文豪的人! 文哥儿不仅不在意,还积极怂恿道:“您把师弟也收入门下好生教导,肯定能再教出一个状元郎!” 李东阳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李东阳转过头笑问杨慎愿不愿意当他学生。 当代文坛领袖兼当朝内阁阁臣问你愿不愿意拜师,谁会傻到说一个不字?杨慎都不必征询杨廷和的意思,当场便应了下来。 还有这么多宾客在场,拜师之礼自然是改日再补上。 李东阳秀过了得意门生,又顺便收了个新学生,心情很不错。 一场聚会搞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散场以后文哥儿约李兆先出去续摊,先跟李兆先聊了聊工部观政的心得,接着暗搓搓询问李兆先想不想去陕西行都司玩耍。 文哥儿分析过了,只要想办法拉上正在兵部干活的他哥或者正在工部干活的李兆先,再加他们的农学专家元思永,他被允许出去玩耍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毕竟有相熟的人陪着,长辈们肯定更放心让他出去! 至于为什么先找李兆先商量,而不是先找他哥,当然是因为他被他哥抢过出门借口一次,怕再被抢第二次! 要是李兆先愿意去的话,他就不给他哥露口风啦! 李兆先本来还奇怪文哥儿为什么偷偷摸摸找自己,听完文哥儿的打算后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右春坊右赞善,詹事府那边会让你出去吗?” 要知道文哥儿可不只是翰林修撰,还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属官啊! 文哥儿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说服了太子殿下,一切自然就好办了。” 要是事情顺利的话,文哥儿甚至想把他们这届庶吉士全都带过去,这可都是年轻人呐,多好的劳动力! 不一起去河西走廊种土豆实在可惜了! 只是也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出远门,且还是去河西走廊那么粮荒贫瘠的地方。 文哥儿准备把核心成员都游说好了,再去悄悄征询他们的意见。 李兆先与元思永也已经非常熟稔,自然知晓文哥儿对河西走廊的种种规划。他犹豫着说道:“我爹说接下来要给我议亲……” 李兆先都二十一岁了,本来早就该成亲的,可他前几年忙着科举,他爹又初入内阁,都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一来二去便耽搁下来了。 这一来二去,硬是把他拖成了大龄青年,这次怎么都得先把婚事定下。 文哥儿听李兆先这么说,有些失望地说道:“那我再琢磨一下怎么办才好。” 结果文哥儿没犯愁几天,正旦假期都没过完呢,李兆先就找了过来,说是自己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定的是潘辰家的女儿。 潘辰祖籍浙江,但年幼时便父母双亡,随叔父长于京师,与同在京师长大的李东阳是多年好友。 姻亲这事儿本来就是看父辈交友圈如何的,李东阳趁着过年与潘辰聊了聊,干脆利落地把婚事给定了下来,准备走个程序就让李兆先和潘家女完婚。 成亲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婚之前基本没李兆先什么事。 也就是说,要是不用去太久、不至于耽误婚期的话,李兆先可以自由出门了! 事实上文哥儿自己也不可能去太久,顶多也就出去几个月的事。 文哥儿一听李兆先的岳父是潘辰,顿时想起来了。 潘辰是别人举荐上来的翰林院待诏,也就是不经过科举直接给的九品官,和赵九成他们的鸿胪寺序班一个性质。 这几年潘辰负责当翰林院的图书馆管理员,每次他去借书都能和对方聊上几句来着。 文哥儿也听李东阳他们介绍过潘辰,说是潘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只是考试运不太好。 具体体现在潘辰考了四次乡试都是临时病倒没考过,第四次去考的时候旁边的考生突然伸手拉他的答卷过去看,弄得潘辰也被牵连得不得不终止考试! 这好不容易自己顺利进了考场,还能栽在别的考生身上,就说他够不够倒霉吧! 反正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潘辰就不再下场考试了,安心当一个大隐隐于市的京师名士,往来的全是李东阳他们这些当代名流。 若非有朋友极力举荐他到翰林院,他还只能过着每天吃吃喝喝写写诗文、时不时和大佬朋友们聚个会的日子,多么枯燥乏味! 很显然,李东阳他们挑姻亲不太看品阶。 反正一般都没他们高。 碰上家风好又处得来的,自然就能直接谈婚论嫁。 既然是相熟的人家,文哥儿自然是直接恭喜李兆先喜得良缘,并且开开心心地谋划起这次陕西之行。 陕西那边有他师叔杨一清! 同行的有他师兄李兆先和挚友元思永!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老安全了,去了陕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等出了正月天气稍微暖和一些,他们就可以出发了,到那边以后正好紧锣密鼓地种土豆! 等到七八月收成了,又可以趁着天气还没彻底转冷赶回京师。 是一次完美的出行安排没错了! 万事俱备,就差过了小老板(朱厚照)和长辈们那关! 文哥儿开始埋头写自己的河西走廊发展计划。 当初因为他和朱厚照玩《丝绸之路》扑腾出来的小水花,老丘上书提出加强边贸和扩大海运规模,大家都说“好好好”并且默契且熟练地采取了拖字诀。 海运拖很正常,里头牵涉到的利润颇丰,许多人并不想它顺利推行(不管是本来搞海运的还是本来搞漕运的都不想)。 边贸拖也很正常,里头没啥利润,打交道的又是诸多大伙瞧不上眼的“北虏”,谁都不乐意干这种没好处且挺掉价的事。 至于怎么拖延,那就更简单了:海运得造船,拖延起来理由十分充足。边贸想搁置也不难,每次一提就说还在考察中,多委婉拖延几次渐渐也就没人会问了。 这不,老丘都退休了,也没瞧见朝廷有什么动作。 这种大家当面听了都大夸特夸、后续却连个诏令都没下过的情况多不胜数,一般多在朝中干上几年便习惯了。 文哥儿这次过去,一来是陪着元思永他们跟进土豆的试种,二来就是详细地考察一下河西走廊的情况。这两项都是他早前参与过的事,如今正式授官后去跟进跟进不过分吧? 文哥儿一口气把计划写完,分析了一圈后决定先去探探老丘的想法。 先把老丘说服了,再去跟他大先生们说人老丘听了都说好,计划通! 丘濬最近刚当上图书管理员,每天不是坐在阅览室听人念书给他听,就是和来借书的后辈说说话。每次有广东籍的后生过来,他都要跟对方多聊几句。 不用每天处理政务以后,他眼疾都缓和了许多,变成个精神奕奕的小老头儿了! 文哥儿溜达到丘家,看到的就是丘濬正在跟人讨论一本新书。 很不错,关于老丘退休生活的第一阶段计划,已经完美实行! 他不动声色地跑过去加入话题,等到那位客人告辞了,才捧着热茶跟老丘聊起自己想去陕西的事。 陕西离京师没多远(也就一千多里),他这次去去就回,拢共要不了几天! 顶多就去个半年! 丘濬:“…………”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第349章 第 349 章 丘潜脸色—下子就不好看起来。 别听这小子说是去陕西,实际上他的目标是陕西行都司! 相对而言陕西是安稳的,陕西行都司那边则是偏僻的河西走廊,时常走个百八十里都没有人烟的,若是半路上出点什么事连帮把手的人都不会有! 倘若那边不是又荒凉又危险,就不至于被设置为行都司了。 当初杨一清要带人去走走,丘濬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连他们要出关去敦煌都同意了。 可现在是文哥儿要求,丘濬心里的想法就不太一样了,文哥儿才十岁,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就算他从小活蹦乱跳、连病都没生过几次,真要去了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怕也是受不了的。 丘濬把手里的茶杯一搁,绷着一张脸骂道:“江南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富庶之地,你去陕西行都司那边是想自讨苦吃吗?你才回来没满一年又琢磨着往外跑,往后怎么耐得下性子做事?真当朝堂是你玩耍的地方,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文哥儿挨了丘濬劈头盖脸一通骂,乖乖地没有还嘴。 等丘濬心头的火气都发泄出来了,他才凑过去分析道:“我不是一个人去,是跟师兄他们一起去,一路上养足了精神就走,走累了就停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至于到了那边适不适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家军屯都是带上家小的,老弱妇孺都能在军屯生活,我岂会连几个月都受不住?我又不是什么金娇玉贵的名门子弟,难道别人活该吃尽苦头,而我连去待几个月都不成,一辈子都心安理得地留在京师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是实在受不了,我也是可以回来的嘛,又没人把我拴在那儿。” 丘濬道:“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就是想出去玩儿!你才几岁?你才几岁就想去那种地方?你要是二十岁三十岁了,便是你不想去我也会撵你去,可你才十岁!” 十岁的小孩,不就该好吃好喝吗?他爹王华都是五品官了,锦衣玉食地养着他有什么不对?他把儿子养到三十几岁,他说什么了?! 要是别家的小孩,他可能会觉得小孩子合该多磨砺一下,千万不能过分溺爱。可是文哥儿哪里能一样,他如今才十岁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官,早就被磨砺得足够多了。 明明只需要好好待在翰林院熬资历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往外跑? 文哥儿坦然承认:“我就是想去玩儿没错,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没尝过的吃食我都想去尝尝,这不是我从小就挂在嘴边的事吗?” 丘溶气得吹胡子瞪眼。 文哥儿道:“我与东宫有旧故,又是老师他们颇为喜欢的学生,以后想要青云直上可太容易了,只要安安分分等到九年任满便能升个五品的侍读学士。” “所以我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修修书就可以了——您是这样的意思吗?” “唐代的张九龄曾上书要求任用官员时‘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没有地方经验就不能进三省以及御史台这些中枢衙门!难道现在只要多读些书便会治国了吗?只要多看几本书多修几本书,便能轻松做出那些可能会影响无数百姓的决定了对吗?” 丘濬绷着脸继续骂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不是这样过来的,还是你大先生、你三先生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是觉得我们这样入阁是不对的?” “难道让你管一个庄子,你便要去学种地吗?” 丘濬一开启辩论模式,马上开始给文哥儿旁征博引。 为什么孔子说向他请教稼穑的樊迟是“小人”? 为什么子夏说“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为什么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你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学问,不用来发挥更大的用处,难道是为了用来种地?! 就算你尽心尽力侍弄庄稼,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得汗流浃背,到了秋天顶多也只能收获那么几石的粮食,除了养活自己一家几口意外又能做什么? 不是所有的经验都是必要的,你要为朝廷做决策不一定要会审问走丢的到底是谁家的牛! 六部官员不是大多都是从地方上选拔上来的吗?御史不也是大都从地方上选上来的吗? 只要你知道怎么选人、知道怎么把他们放到适合的位置上,不就要多少地方经验有多少经验了吗? 难道你想练书法还得先学会制笔制墨造纸不成?你只要会挑会用就好! 文哥儿听了丘濬这么一番话,一直很安静地没说话。 丘濬见文哥儿没声了,抬眼看着他说道:“怎么?没话可说了?你不是一贯很伶牙俐齿吗?” 文哥儿理了理思绪,才说道:“一开始内阁也并不是光从翰林院里选,是天顺之后才逐渐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文哥儿也是在上次被杨廷和捅破御史梦想的时候才认真去了解了许多大明官场潜规则。 以前内阁并不都是单从翰林院选人,如今却是逐步形成定制,没入过翰林的一概被排除在外,连被举荐提名的资格都没有。 这短短三十多年来的变化还不止这一点。 连御史的选拔也逐渐开了口子。 在此之前大部分御史都是从地方上选上来的,至少要有过两任州县经验且政绩十分出众,才有资格调任为御史! 天顺年间却是曾经直接任用毫无经验的新科进士为御史,以至于御史的选拔制度逐渐松动。 放松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明明御史和知县都是七品官,为什么还要先干两任苦哈哈的基层工作才去当御史?我有门路我直接当不好吗?何必自讨苦吃! 连负责监察工作的都察院都开了这样的头,别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长此以往,读书人的骨气与信念会在一次次攀关系求援引中磨灭殆尽,兴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庄定山他们那样挂冠而去,余下的只剩那些善于钻研结党的家伙。 等到把持权柄的全是这类人,官场风气只会越来越差! 丘濬听完文哥儿的分析,臭着一张脸说道:“都怪庄定山他们开了坏头!” 像他也曾经不受待见、他的意见也曾经没人愿意听,他弃官了吗?他请辞了吗?他还不是干到七十五岁? 一个庄定山、一个陈白沙,属于丘濬每次提起来都要辱骂他们带坏当代年轻人的存在。 这些年来有人举荐他们说应该重新起用,丘濬那是一概当做没看见的。 说弃官就弃官,说回来就回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且当一辈子的隐士去! 文哥儿道:“也不是他们先起的头,古时不就有殷亡以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的传说吗?” 华夏的隐士文化是源远流长的。 传说寒食节和“足下”这个称呼就起源于晋文公时期的隐士介子推。 介子推早年跟着晋文公逃往外国,一直忠心耿耿,甚至割自己的腿肉给晋文公充饥。 等到晋文公归国后开始封赏功臣,介子推看着满朝上下全是邀功求进之人,甚至连那些啥事没干的人也巧言令色讨封赐,整个都城俨然成了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介子推便失望无比地带着自己老母亲悄然离开、隐遁山林。 晋文公发现介子推走了以后十分懊悔。 为了逼出隐居的介子推,晋文公一把火把山给烧了! 结果介子推在大火中抱木而死。 晋文公悲痛之下取了段烧焦的木头做成木屐,每次一低头就看着它流着泪伤心地说:“悲乎,足下!”并表示以后介子推的忌日全国禁火。 看看别人,只要对君王和时局感到失望,说不出山就不出山,哪怕被烧死都坚决不出山! 所以这种风气绝对不是庄定山他们带起来,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这样的存在。 没多少人能像孔孟那样哪怕明知道“道之不行”——明知道自己的主张很难被任何一位君王采纳,仍然能坚持辗转各国寻求任用、希望能匡扶世道经世济民。 文哥儿还给庄昶他们说了几句好话,至少人家也不是完全隐居,还是会收学生搞教学的,你看文徵明他们不就是庄昶教过的吗?现在合该多锻炼锻炼文徵明,把庄昶的份也用回来! 将来陈白沙的学生考上来了,咱也要一视同仁,多给他们安排点活儿! 那陈白沙也是广东人来着,学生肯定也有很多广东仔,四舍五入跟老丘算是同乡,必须统统把他们给安(nu)排(yi)起来! 老师欠下的债,学生十倍偿还! 他陈白沙的门下弟子,我王慎辞承包了! 将来考上几个祸害几个,保证一个都不会落下! 回头连他徒孙都不放过! 丘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那么讨厌陈白沙了。 文哥儿见丘濬眉头略微舒展开了,便敛起嬉笑正色说道:“我以前曾听人时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说的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我还小,懂得不多,管不了太长远的事,只想着趁着精力足够好的时候多出去看看,多认识些不同的人,尽量聚集足够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尽力改变自己能改变的人和事。” “更多的,我还没想好,也没有光凭读书就一通百通的悟性。” “我要多出去看看,才知道需要做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做。” 丘濬眉头又皱了起来:“路途这样远……” “对我而言出行又不是什么辛苦的事,我一直都乐在其中。”文哥儿说道,“能去做而不作为,与您痛恨的庄定山他们有什么不同?” 丘溶说不过他,不吭声了。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多重保障给丘濬讲了讲—— 他已经动员了李兆先这个师兄,动员了元思永和张灵两个曾经从河西走廊出关去敦煌的好友,甚至把汪机都给说动来给他们当随队大夫了! 到了陕西,他们还有杨一清这个师叔接应来着,杨一清在陕西干了四五年啦,熟人会少吗?! 保证他们走到哪儿都宛如回到自己家! 要是王九思他们这个庶吉士愿意一起去的话,甚至还有王九思这个陕西本地人领路! 这还不够安全吗? 丘濬脸色依然臭臭的,没好气地说道:“你总有许多道理,我说不过你。” 文哥儿听丘濬语气松动了,当即打蛇随棍上地问丘濬能不能让他拿当初那道开边贸的折子当由头搞个河西走廊开发计划呈上去! 这样他们的西北考察团才能顺利成团! 多搞一个名目,多一分被批准的希望! 丘濬道:“你又不是没看过,自己写去。” 难道还要他这个已经致仕的人帮忙写不成?! 文哥儿听后麻溜说道:“那我写好后马上拿来给您看!” 说完他就兴冲冲回家着手写计划了,跑得那叫一个快,仿佛生怕丘濬会反悔。 丘濬看着他的背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门口,心里头不免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这小子敢做也愿意做,哪怕玩心有点儿重,大多数时候却都是想尽力做些为国为民的事。 担忧的也是这小子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以后不知会不会因为这种性格惹火上身。 远的不说,光是这念头一起就非要不远千里跑去河西走廊这种地方看一看的作派,便让人放心不下……,. 第350章 第 350 章 文哥儿暗搓搓东拉西联,成功游说到王九思他们加入自己即将组建起来的西北考察团,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就等着计划写完找机会去跟上司们商量了。 这届庶吉士由张昇和王鏊负责,正好詹事府也是归他们管,办事只需走一趟,方便! 等王鏊他们同意后再把计划往上送,就是谢迁和李东阳那关了。 全是熟人,畅通无阻! 当然,在那之前还要跟朱厚照透个口风,省得到时候来个万事俱备老板反对,那就白忙活了! 文哥儿每天得空就埋头写计划,争取能够一口气把所有关卡闯完顺利成团。 文哥儿不知道的是,王九思和李梦阳都是陕西考上来的,两人关系颇不错。 王九思私下把他们可能去陕西行都司的事给李梦阳提了一嘴。 李梦阳和王守仁是同年,两人一起当了三年的庶吉士,现在王守仁在兵部打杂,李梦阳在户部打杂,两人都算是新人,手头都没啥要紧事要干。 从王九思嘴里得知现在这届庶吉士要去西北考察,领头的还是文哥儿这个组织好手,李梦阳趁着下衙偶遇的机会跟王守仁说了这件事。 你知道不,你弟要出去玩了! 王守仁一听,还有这样的事?距离王守仁上回出去浪,都已经过去挺久了,他忍不住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陕西行都司,那是兵部管辖的啊! 他这个弟弟怎么这么不聪明,密谋出去玩耍竟不算上他! 王守仁转头问李梦阳:“你好像也挺久没回陕西了,要不要趁着机会回去瞅瞅?” 李梦阳有些为难地道:“我才刚进户部没多久,怕是不好回去……” 王守仁道:“我回去跟我弟商量商量,说不定有要户部派人去办的事。就说你到底想不想吧?” 李梦阳道:“能回去的话,我当然是想的。” 从成为庶吉士后他便没有再回过家了,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 王守仁道:“那我回去找我弟聊聊。” 王守仁十分愉快地回到家,直奔文哥儿的住处。 文哥儿本来正趁着这个空闲补完计划,看到他哥过来后脸色都变了,装作不经意地挪了张白纸到上头,瞧着宛如正好写完一张要换新纸了。 王守仁看见他那遮掩的小动作,哼笑一声说道:“不用藏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一脸无辜地说道:“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王守仁便侃侃而谈,表示自己已经洞彻了文哥儿的整个计划,他准备过完元宵就出发去陕西行都司! 甚至连同行成员都说(蒙)得清清楚楚。 文哥儿脸色—变再变。 不好,有内鬼! 谁出卖了他?! 王守仁瞧见文哥儿那变来变去的脸色,哪会不知道自己猜准了。他乐呵呵地伸手揉搓几下弟弟还略带点稚气的脸颊,气定神闲地说道:“就你这点事,还能瞒过我吗?” 鉴于自己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让王守仁给知晓了,文哥儿被搓得敢怒不敢言。 兄弟俩很快达成共识,从单方面密谋变成共同密谋。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王守仁和李梦阳加入,代表着可以拉兵部和户部下水,计划可以吹得更漂亮一点、更宏大一点! 王守仁对文哥儿写出来的计划很满意,也答应文哥儿先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等文哥儿先说服太子和张昇他们再说。 眼看文哥儿在苦恼不知能不能说服太子,王守仁笑摸文哥儿脑壳:“要是你实在去不了,我可以再代你去看看。” 这个计划摘掉庶吉士部分,完全没问题啊! 要是大家都不放心文哥儿出远门,他和李梦阳还是可以去的。 文哥儿:“…………” 可恶!!! 文哥儿愤愤地给王守仁念起了《黄台瓜辞》。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你已经抢过一次出行计划了,不能再抢第二次! 再抢,我王十岁和你势不两立!!! 那急得跳脚的模样看得王守仁哈哈大笑。 既然计划已经小范围暴/露,文哥儿秉承着速战速决的想法飞快把整个河西走廊考察计划捣鼓完,第二天就溜达去东宫找朱厚照商量。 “什么?!”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想要出去半年,一下子跳了起来,整只猪崽处于炸毛状态。 文哥儿到詹事府任职也就这么半年多,这就要跑出去玩耍,朱厚照哪里能同意。 “孤不答应!!” 朱厚照气愤地蹦来跳去。 “孤不许你出去玩儿!”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辩驳道:“怎么能说是出去玩?我是代表我们东宫出去河西走廊看一看,再想办法把土豆蛋子种遍整个河西走廊。我们这次出去任务可重了!” “不许!” 朱厚照才不听他忽悠,态度十分坚决。 “孤不许!” 要是他再大几岁,一准就直接跟文哥儿计划着一起出去玩了。可他现在才六七岁,作为一个已经当了好几年太子的大孩子,朱厚照知道不管是他父皇母后还是詹事府诸官都不会答应让他出远门的。 他不能去,他小先生也不许去! 文哥儿见朱厚照态度这么坚决,叹着气说道:“那好吧。”说完他就不吭声了,一副朱厚照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的认命态度。 朱厚照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不管文哥儿怎么说他都坚持不答应,就等着文哥儿继续往下忽悠来着。 结果文哥儿不继续说了,他准备好的火力一下子憋在胸口,发不出来也憋不回去。 别提多难受了。 朱厚照也气呼呼地一声不吭。 为什么要去那么久!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待在京师难道不好吗! 他们玩《丝绸之路》的时候,河西走廊多荒凉啊,地少,人少,还缺水,有什么好去的! 听起来根本就不好玩的! 上次兵部派人去处理哈密卫的事,他们嫌弃嘉峪关那边的生活太苦,事情没处理完就私自跑回来了。当时朝中还闹了好一会呢,若不是王守仁在关外七卫来了一通骚操作,嘉峪关现在怕是已经锁关了! 朱厚照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一股脑儿地朝文哥儿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后朱厚照还总结陈词:“又不好玩,不要去了!” 文哥儿听朱厚照主动开始分析了,便在他们中间的案几上写画起来,对朱厚照说道:“这条河西走廊,是整个西北最适合发展的地方了。我们真要能把它经营好了,周围这些游牧民族不仅不敢进犯我们边境,还会对我们大明的繁华心向神往。”他给朱厚照鼓吹起来,“咱一边搞发展一边练兵,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不要嫌弃游牧民族钱少,要多给他们卖好东西,要把他们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到,最好还能用丰富多彩的中原文化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厚照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 文哥儿盘腿坐在朱厚照对面,给他说明其中道理:“当他们习惯了这样的便利,以后就很难回到过去那种生活模式了。” 要是能建立长久而稳定的贸易关系,进而控制他们的粮食、控制他们的货贸,乃至于渗透他们的娱乐生活,那么这些地方离彻底归化也不远了。 只是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容易。 执行者必须先去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所需所求,拟定正确的宣传方向与行动方案。 就像洪钟他们在四川那边搞改土归流,也不是直接委派官员,而是先不动声色地在当地抓出几个典型,大肆宣传他们家世世代代在当地的恶形恶状。 等到当地土人跟这些“土皇帝”的积怨被彻底引爆了,才宣布朝廷以后会委派品学极佳的流官来取代那些失了民心的土司。 要是这个过程安排不当让当地人产生抵触心理,没有人愿意承认流官的地位、接受流官的冠礼,朝廷便是委派再多官员去接任土司的位置也没多大用处。 政令这种东西,不是你颁布下去了底下的人就会执行! 文哥儿见朱厚照听得似懂非懂,顺手薅了他的龙脑壳一把,笑眯眯地说道:“世上坏人可太多了,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其实可能包藏祸心。”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举了个例子:“要是有人对殿下说‘你们岐山县这些地拿来种粮食太可惜了,不如改种桑养蚕织丝绸卖赚钱,到时候卖了生丝换粮食,手头的粮一准能翻几番’,殿下你会不会答应?” 粮食变多了! 朱厚照认真思索了一会,犹豫着说道:“好像不错。” 文哥儿道:“等到这人来收生丝的时候,他就会跟你说,今年生丝太多了,卖不出价,真是对不起了,只能给你一个低价!你卖不卖?不买算了!全烂在手里吧!什么?你说想买粮食啊?” 文哥儿装模作样地叹起气来,一副“我也很为难我也没办法”的无奈模样。 “今年收成不好,到处都闹粮荒,提个价不过分吧?你买不买?不买的话你们岐山县的百姓就全饿死啦!” 朱厚照:“…………” 朱厚照一下子明白自己被骗了,拍案怒骂:“你个奸哥儿道:“我跟你讲,这样的人可太多了。不管什么时候,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东西都该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别人一怂恿你就傻乎乎地答应!你觉得自己得了大便宜,别人背地里可能在笑你是个傻子。” 朱厚照气鼓鼓地道:“孤一准不会上他们的当!” 文哥儿道:“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所以殿下需要网罗很多很多人才,多听听他们怎么说、怎么看。这些人不能只知道埋头读书、只会念‘之乎者也’,他们要能替殿下多出去走、多出去看,帮殿下了解外面是什么情况,替殿下办殿下想办的事。所谓的‘肱骨耳目’,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朱厚照本来很认真地听着文哥儿说话,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来了,忍不住再次鼓起脸颊气呼呼地瞪着文哥儿。 文哥儿没再往下说,毫不闪避地跟朱厚照对视。 朱厚照生气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出去玩!!” 文哥儿道:“我若是每天只想着怎么讨好殿下、只琢磨怎么多在殿下面前露脸,一天到晚只知道想方设法巴结殿下。殿下当真会高兴吗?” 朱厚照顿住了。 文哥儿说的这种人,他身边从来都不缺的,谁不是事事都哄着他捧着他?若是哪天文哥儿当真成了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家伙,他肯定是不会开心的,不管被怎么夸奖都很没意思。 朱厚照一脸郁闷地说道:“……那你不能去很久,办完事要马上回来。” 文哥儿道:“那当然,逾期不归朝廷罚我俸禄怎么办?”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还有这样的担忧,立刻抛出个极具震慑力的威胁:“到时你要是没按时回京师,孤让父皇罚你十年俸!” 文哥儿:“…………” 什么仇什么怨! 孽徒,孽徒!!!,. 第351章 第 351 章 文哥儿忍不住对朱厚照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扣钱是不对的,扣啥不能扣钱,要不把我工龄扣了吧,咱九岁开始兢兢业业为创造美好大明做贡献,工龄大大地溢出了,随便扣不要省! 朱厚照听文哥儿这般在意,更觉自己的决定聪明绝过的,控制住对他们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就等于把他们给控制住了! 他小先生,绝对离不开俸禄!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举一反三想法说给文哥儿听。 文哥儿:“............” 个小破孩,怎么学这么快? 我教你这些不是让你用在我身上啊,就不能操心点国家大事吗!!! 文哥儿破罐子破摔∶“大不了我借钱度日。” 贴钱上班,感天动地! 实在不行,还能啃老! 文哥儿哼笑着说道:“等我老了,一定要把你这种剥削臣子的可耻行径写进回忆录里,印个几千上万本,让后世的人都知道你的恶劣行为!“ 先有抠门爹,后有抠门老板! 王十岁,命途多舛!! 朱厚照怒道:“…………不许写!!” 文哥儿大笑:“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气呼呼:“那孤也记,孤也写!”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殿下可要多跟王学士他们学学怎么写文章,要不然写得又臭又长特别不好看,往后可不会有人看。” 朱厚照信誓旦旦地道:“孤一定写得比你的好看!!!” 文哥儿道:“那我等着看殿下写的文章。” 朱厚照哼哼两声,一副自己想写随时都能写的骄傲模样。 既然已经游说好朱厚照,文哥儿便秉承着“做事宜早不宜迟”的原则,直接挥别朱厚照跑去找张昇商量他们宏伟的西北考察计划。 文哥儿兴冲冲地揣着计划去找上张昇。 看看这个西北考察团,只要你们批准就能成团! 我们这批庶吉士在此保证,哪怕远在河西走廊也会定时交作业,绝对不会耽误庶吉士课程,你们觉得成不? 才刚过完年,张昇心情都挺不错。听文哥儿递上来个出行计划,眉头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等把整份计划都看完了,张昇才问道:“你和你大先生他们哥儿道:“我们如今是归您管的,当然是得先跟您商量好了,得了您点头才呈上去。” 不管什么时候,越级做事都是大忌,甭管你上峰心胸宽不宽广估计都要记你一笔。 连自己的直属领导你都不尊重,怎么不往自己脸上刻行大字说“我是天字第一号关系户”呢! 张昇看了眼文哥儿,见这小孩乖巧地坐在一边等着自己答复,沉吟片刻后说道:“河西走廊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此行会很辛苦。” 若是去繁华富庶的江南,或者就进去山西河南走一走,倒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批准。 可西北那种苦寒之地,等闲人都不愿意过去的,他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庶吉士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 兵部侍郎张海前些年不就是受不了那边的苦,没待满三年就擅自回京了吗? 张海当时可是被逮进诏狱待了好些天,最终还从左侍郎降为右侍郎来着。 文哥儿听张昇没把自己当外人,张口就拿隔壁兵部的张侍郎来举例,心中大为感动。 要不是和你更亲近,谁会跟你在背后戳同僚痛处? 文哥儿说道:“张侍郎已经年近六旬都能去嘉峪关,我们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怎么就去不得呢?若说去江南这些富庶之地出外差,多的是人愿意去,哪里用得上我们跑这么一趟?我们是去学习、去做事的,不是去享乐的。我私下问过大家的意见,他们都愿意一起出去,我才会把他们的名字添进来。” 张昇沉吟起来。 文哥儿说道:“您对我们的爱护之心我们都知道的,只是我们想趁着眼下还没多少职责在身出去历练历练,一路上多看看多学学,将来散馆后不管被安排去什么地方都不慌!” 连最苦最难的河西走廊都见识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何况现在再不出去,以后有实职在身肯定就更走不开了。 张昇看着文哥儿熠熠发亮的眼睛,知道他是真心这么想的,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我帮你把这计划递上去,但是你大先生他们同不同意,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文哥儿听张昇算是同意了,狠狠地给了张昇一通夸,直把张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若是单听这么一段,活脱脱就是个极擅阿谀奉承的小奸佞没错了。 张昇:“…………” 张昇无奈地打发他去干自己的事。 得了张昇的准话,文哥儿下衙回家和他哥聊了聊,决定等谢迁他们批复以后再跟家里讲。 只要上头同意了,这就是公派出差。 去西北又怎么样?你不去我不去,大明怎么好下去!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他们王家人个个义胆忠肝,绝对没有怕事畏难的人! 别说西北了,便是要他们扬帆直达北美洲,他们也是不介意的! 所以说,拿到批复再坦白,一切都那么地顺理成章。 要是直接跟王华商量这事儿,那不是闲着没事纯找打吗? 于是兄弟俩默契地瞒住了亲爹,准备等着事情敲定以后再给王华一个惊喜。 (王华:?????) 第二天,张昇就把添了自己名字的奏本送到通政司,正儿八经地走通政司程序送入内阁。 通政司现任一把手元守直拿到这份奏本,表情相当地一言难尽。 自从上回跟着朱祐樘一同去了趟皇庄,父子俩已经把话说开了,元守直也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让他好好搞农学研究。 元思永今年要去西北的事,元守直也早就知道并且同意了。 可是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文哥儿打算带上这届庶吉士一起去啊! 对元守直来说,这倒是件不错的事。 去的人多了,上头会有更多人关注,而且一路上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也能有商有量地解决。 总比他儿子没声没息地去西北好。 只是这小子不仅通过他哥和李梦阳把兵部和户部扯进计划里,还拉上李阁老正在工部观政的儿子一起去,李阁老会同意吗? 不管最后会不会裁减人数,有这么个涉及户部、兵部、工部的大计划打底,元思永这个真正负责干活的人不说有什么大前程,至少安危是有保障的。 元守直刚正不阿一辈子,现在到底还是有点牵挂自己儿子,略一沉吟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西北考察计划送到内阁去。 如今的内阁少了丘濬和王恕,只剩下徐溥、刘健、谢迁以及李东阳四人,平日里的气氛倒是颇为和谐。 早朝过后,李东阳几人都在内阁捧着茶商量公事。 听说有詹事府的奏本从通政司那边送过来,李东阳颇觉稀奇,命人拿给他看看。 詹事府那批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老熟人了。 熟人办事那自然是要多关注一些的,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免俗。 李东阳打开奏本一看,觉得字迹有点眼熟,等他把整个计划看完,脸色那是越变越精彩。 好家伙,文哥儿这小子不仅自己要出去玩儿,还要把这届庶吉士以及他儿子李兆先一起拐带出去! 王华这家伙怎么回事? 就不管管他家儿子吗? 想到杨一清在陕西,那厮也是个经常跑去边境玩耍的主,李东阳顿时有点头疼。 这都什么事啊? 到时这些家伙全凑一起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旁边的谢迁见李东阳脸色不太对,奇道:“怎么了?詹事府那边上了什么奏本竟让你这么为难?” 李东阳直接把奏本递给谢迁这个正儿八经的詹事府一把手。 “你看吧,你自己看,瞧瞧你的好女婿给你整出了什么事来。”李东阳边说边摇头叹气,一副不知道该拿文哥儿怎么办才好的无奈表情。 刘健听了李东阳和谢迁的交谈,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是最反感搞裙带关系的,李东阳在内阁里头提到岳父女婿,让他心里有些不满意。 谢迁的女婿,那不就是文哥儿吗? 刘健的目光也落到了谢迁手头那份略有些厚重的奏章上。 若是这小子才入官场就学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哪怕谢迁和李东阳都同意了,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都是有一目十行技能在身上的人,谢迁飞快扫完了文哥儿捣鼓出来的西北考察计划。 不得不说,看多了绕来绕去绕半天才进入正题的奏章,再看文哥儿这条理分明的计划书着实是中享受。 哪怕其中也有点儿假大空的吹嘘成分,可这是大明公文写作的必备点缀,处理公务的熟练工都知道怎么略过不看。 反正看完后你基本只有一个感觉:这个计划必须搞! 难怪这小子连卖书都能卖得让周经这个户部尚书倍感震惊。 只是谢迁看着上头列出来的名单,有点犹豫要不要单独把文哥儿给剔除了。 计划是挺好的,执行计划的人却不是非要这小子不可。 才十岁大的小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算他这个未来岳父能放心,王华这个当爹的能放下? 李东阳看出谢迁的犹豫,哪会不明白他在琢磨什么? 李东阳笑着调侃:“你要是单独把他给拦下了,这个仇他得记你一辈子。” 谢迁道:“你放心让你儿子出去?” 李东阳道:“他在工部观政,若是有什么外差本来就是要去的,哪有他挑拣的余地?别人去得,他当然也去得。应宁都在那边待好些年了,也没见他喊苦喊累来着。” 应宁乃是杨一清的字。 谢迁想到陕西那边有杨一清在,心里刚生出来的忧虑便少了大半。他把奏本呈给刘健,想看看刘健和徐溥他们的想法。 刘健刚才就想知道这奏本里写了什么,这会儿终于拿到手了,当即打开奏本正色看了起来。 本来他还想着文哥儿莫不是想靠着两个老师的关系做点什么,看完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只对了一半。 这小子确实是想做点什么,只是这些事哪怕正常安排人去做,很多人大概也不乐意。 所以不存在什么靠老师的关系,纯粹是主动请缨去干苦差事。 即便他们一路过去可能不会吃多大苦头,这么大老远地跑去河西走廊也是许多人避之不及的! 刘健有些欣慰。 他把奏本呈给了徐溥。 徐溥也有点眼疾,看公文比谢迁他们慢很多。 不过文哥儿这奏本写得清晰明了,换谁看都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他也是一口气把整个计划给看完了。 一般而言,朝廷是不会考虑派这么小的官员出外差的,可整份计划都是文哥儿捣鼓出来的,要是真把他排除在外未免有点过分。 徐溥最终决定把皮球踢给朱祐樘,笑着说道:“一会把这奏本呈到陛下那边去,看看陛下是怎么个想法。” 谢迁他们对此都没异议。 文哥儿这份西北考察计划就这样混在一干票拟过的奏本中送去给朱祐樘过目。 这日正好是王华在詹事府当值,他把手头一些需要找谢迁商量的事理了出来,赶在午饭前找谢迁汇报。 都这么熟了,王华也没什么紧张感,向徐溥他们见礼后便准备和谢迁这位詹事府一把手对接。 只是他一抬头,发现李东阳几人齐刷刷地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看向他。 王华:? 不是很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52章 第 352 章 王华这“不是很懂”的状态也没有持续很久,毕竟王守仁从小就爱到处跑,文哥儿更是才会说话就满长安街撒野,对于这种状况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王华小心地询问谢迁到底咋回事。 是他大儿子在折腾,还是他三儿子在折腾? 谢迁见王华一脸茫然,便知道文哥儿兄弟俩又把亲爹给瞒住了。 他就说吧,玉不琢不成器,爹不打纯属自己找气!王华这个养孩子的态度,也是活该他儿子一个比一个难搞,像谢豆他们哪个敢给他来个先斩后奏? 就是王华给惯出来的。 想到王华还是自己未来亲家,谢迁就稍微给他透露了一下:你小儿子想去大西北浪,你大儿子也准备故地重游,他们的奏本现在已经送到朱祐樘面前去了。要是你这个当爹的实在不同意,可以马上去御前抢回来! 王华:????? 王华一路蓄力到傍晚下衙,直奔家里抄好竹鞭等着儿子回来。 一看到王守仁回家就撵着他满院子跑,文哥儿在外头听见动静,知道他们约莫是东窗事发了,当场转身就走,径直跑去老丘家避难。 他还跟丘濬描述了一下自己听到的动静,说那咻咻咻的挥鞭声怪吓人的。 不是他不讲义气,而是担心他爹一个人要打两个儿子太累了,孔圣人不是说过嘛,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作为一个顶顶孝顺的好儿子,可不能让爹背负打伤儿子的恶名! 丘溶:“......” 有你们这样的孝顺儿子,真是王华的好福气啊! 文哥儿拿了本新书给老丘读完了,自觉已经躲过风头,才鬼鬼祟祟地溜回家。结果一到家就被他哥逮住! 想他哥躲打多年,今儿一着不慎被他们亲爹逮着甩了几鞭子。 为了逃避亲爹毒打,王守仁自告奋勇说要帮王华把他弟逮起来随便揍! 文哥儿没想到他哥居然临场叛变,要给王华当爪牙。他被王守仁拎鸡仔似的拎去见王华,还很有些不敢置信,用控诉的眼神看向出卖亲弟的王守仁。 王守仁对亲弟的谴责眼神视而不见,还一个劲地怂恿王华:“爹你快揍这小子,就跟刚才揍我一样狠狠地给他来几下!” 这是自己挨了打,就想让弟弟也挨上一顿! 文哥儿怂了吧唧地看向王华,生怕王华真的去找鞭子。 他哥,太坏了! 王华见文哥儿这模样,哪里还打得下手。 要说几个孩子里头哪个孩子让他操心最多,那必然是文哥儿无疑了。 虽然大儿子王守仁也能折腾,可王守仁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他祖父生活,到十一二岁才跟着他祖父赴京。 在那之前父子俩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估摸着也就一两年而已。 至于守俭和两个小的,他们平时都不爱来他眼前晃悠,他也就得空时会考校一下他们的读书进度,忙起来恐怕连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 所以这么多个孩子之中,文哥儿才算是正常长在他眼皮底下、经常弄得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娃。 王老爷子会偏心自己亲自养大的长孙,他自然也免不了偏心文哥儿。 王华无奈地说道:“行了,都别在这里闹腾了。” 文哥儿一听王华这语气,知道自己又躲过一打了,开心地挣开他哥的钳制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从怂头怂脑到得意洋洋,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王守仁颇为失望地道:“爹您怎么可以只打我不打文哥儿,您这可太偏——唔唔!!”他还要继续怂恿他爹痛揍儿子,就被跑到椅子上站得老高的文哥儿伸手把他的嘴用力捂死。 王华看他们这么闹腾,没好气地把他们兄弟俩一起撵走了。 等到兄弟俩脚底抹油,溜出书房,外头很快传来他们的交谈声—— 小的那个控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大的那个辩驳:“这你就不懂了,我亲自把你抓过去,爹一看你那可怜样,肯定下不了手打你的!我这是为你好啊,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华走过去猛地打开窗。 文哥儿:“………” 王守仁:“………” 王华见两小子瞬间闭嘴,语气淡淡地问他们:“你们这么能说,想好怎么跟你们祖母和母亲讲了吗?”他又看了眼王守仁,“还有你,成婚这么久了夫妻俩也没个动静,还一天到晚想往外跑,就不怕你岳父夜里给你托梦?” 王守仁十七岁成的婚,如今都过去七八年了,两人都没生个娃,很难不怀疑是因为王守仁这家伙太不着调,老忘记自己已经是个成了家的人! 听见他哥被亲爹催生娃,文哥儿在边上幸灾乐祸。 先被催婚再被催生,自古以来就是年轻人的共同命运! 知晓他们刚才的对话都被王华听了去,文哥儿兄弟俩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决定分头去跟赵氏他们聊聊出行的事。 虽然出行的事还没正式敲定下来,但他爹没忍住追着儿子揍,赵氏她们肯定是瞒不过去的了,还是赶早坦白为好! 文哥儿径直去找赵氏聊天。 赵氏从听说王华下衙回来后在发脾气就有些心神不宁。 听文哥儿小心翼翼地说起接下来的出行计划,赵氏想说“不去行吗”,看到文哥儿期待无比的眼神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早在文哥儿小时候展露过人天分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 他可能不会像寻常孩子那样时刻待在父母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可能注定不会只属于她这个当娘的,甚至不会只属于他们王家。 赵氏伸出手轻抚着文哥儿发顶,关心地追问:“什么时候出发?能带多少东西?还是只带金生吗?”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游说,赵氏就已经直接问起出发日期了。他一下子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跟赵氏分享具体安排:“现在还没确定下来,要是朝廷同意的话可能过完元宵就得出发,要不然赶不上今年的试种。” 提到这次谋划已久的西北之行,文哥儿一双眼睛熠熠发亮,显然非常期待能够出去看看。 文哥儿这边坦白得很顺利,晚饭前见到他哥后还关心了一番,问他哥跟嫂嫂商量得怎么样了。 王守仁言之凿凿地说道:“我一开口,你嫂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文哥儿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哥一会,指着他右边耳朵问道:“我怎么感觉哥你右耳红得不太正常?”眼看王守俭从另一边走过来了,他还拉着王守俭一起观察他们大哥的红耳朵,“二哥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大哥他右耳红通通的!” 王守俭突然被拉入战场,有点儿茫然。他听了文哥儿的话后认真对着王守仁观察了一会,转头赞同了文哥儿的发现:“是的,左耳不红,右耳红。” 王守仁恼羞成怒地道:“………你们懂什么,我这是热的,热的!”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会被老婆拧耳朵吗?! 不可能的!!! 文哥儿两人看着王守仁啧啧啧起来,什么叫心虚?像王守仁这样的就是心虚没错了! 饭桌上王华让文哥儿兄弟俩自己给二老讲讲去西北的事。 王守仁已经去过一次了,二老虽然也挺担心,但也没多震惊。相比于王守仁要出远门,二老还是更关心文哥儿受不受得了来回的奔波。 王老爷子说道:“去西北可不比回江南,你真的能受得住?” 文哥儿道:“受不住我就直接回来,不会逞强的!” 见王华夫妻俩都没说什么,二老也只是念叨了几句,没有非拦着他们不让出去不可。 只能说老王家养孩子心都是放得很宽的,一般人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只是入夜之后,赵氏她们不免辗转反侧,担忧文哥儿兄弟俩这次出去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朱祐樘第二天才看到那份来自詹事府的奏本。 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听他儿子朱厚照念叨两天了,知道得比王华这个当爹的要更早一些。 按照几位阁臣的意思,这个计划是很不错的,派兵部、户部、工部的人共同过去考察一下河西走廊很有必要,让庶吉士们出去长长见识也很有必要。 要知道庶吉士如今可是被传为“储相”的存在,也就是说能被选为庶吉士的很多都是入阁预备役。 事实上纵观这些年来的阁臣选拔标准,这种说法一点都没错,很少有人能不通过翰林院庶吉士这一途径入阁。 像丘濬和王恕这些曾经在官场起起伏伏的家伙看起来不像翰林官,实际上他们早年也是入选过庶吉士的! 没这个起点,你都没资格列入候选名单的。 所以多锻炼锻炼这批庶吉士,对朝廷来说没有坏处。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他们这位三元及第的小神童年纪实在太小了。 才十岁的小孩儿,谁舍得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徐溥他们递上来的票拟对这份名单态度十分含糊,甚至暗示朱祐樘可以选择划掉其中一些人。 朱祐樘:“………” 他很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自己划不下手,才把最后决定权留给他。 人小神童辛辛苦苦赶出来的计划,你嘴上说“计划写得非常好”结果回头就把人家的名字给划掉了,这种事谁干得出来?! 交给司礼监的人来代批似乎也不太妥当。 朱祐樘沉吟片刻,叫人去把朱厚照喊来。 朱厚照听说他父皇找他,屁颠屁颠就跑到朱祐樘处理政务的地方。他早上上课就在文华殿上,离得老近了,上完课走几步就能找他父皇说话! 朱祐樘招招手让朱厚照上前。 等朱厚照一走近,朱祐樘便带着一脸慈父的微笑把他抱到膝上,并往他手里塞了支批红用的朱笔,嘴里还谆谆善诱:“你不是念叨了两天说不想你小先生出去玩吗?现在詹事府的奏本就在这里,你把他名字划掉他就去不了了。” 突然得到批红权的朱厚照:?????,. 第353章 第 353 章 朱厚照看了看手里的朱笔,再看了看面前的奏本,最后转过头看向抱着他的亲亲父皇。 这一刻,朱厚照的龙脑壳里想起了许多文哥儿教他的话。 比如那什么,有的人嘴上对你好,实际上包藏祸心! 朱厚照脑壳里是这么想的,嘴里也是这么说的。他掷地有声地拆穿他父皇的阴谋:“包藏祸心!” 朱祐樘:“…………” 这小子怎么这么机灵? 朱祐樘维持着为人父亲的威严,一本正经地问朱厚照为什么这么说。 朱厚照就把文哥儿教他的话囫囵着给朱祐樘讲了。 人心可坏啦,个个都很会骗人的,他的岐山县不知道被他小先生骗光多少回了!!别人的好话可不能全听,要有自己的判断! 至于是怎么个判断法,他暂时还没学会。 反正他就是感觉他父皇包藏祸心,一定是要害他没错了!! 文哥儿那套因地制宜搞归化的说法自然是不会写在奏本里的,写在奏本里的基本是些非常符合当代士大夫价值观的冠冕堂皇的话。 在此之前,朱祐樘也只知道文哥儿盘算着去河西走廊看看屯田情况,并不知道文哥儿还有这套“对你好其实是为了套牢你”的理论。 他一边听朱厚照复述一边比对着文哥儿写的奏本,宛如听了一场主题为“教你如何理解文官漂亮话”的小讲座。 ……这一对号入座,总感觉很多事都有了解释。 朱祐樘道:“怎么?你不想你小先生留在京师吗?” 朱厚照艰难地挣扎了一会,才说道:“想!”他说完后马上又接着补充,“可是我已经和小先生约定好了,他去半年就回来!” 朱厚照还把自己和文哥儿的十年俸禄之约给朱祐樘讲了。 小先生要是不按时回来,他就扣小先生十年俸禄!!! 再借钱给小先生花!! 这样一来,小先生不仅要帮朝廷做事,还要还他利息!! 收利息这件事,还是朱厚照从王华那儿得来的灵感。 到时小先生勤勤恳恳给他们白干十年活,还要倒给他们钱,多妙哇! 朱祐樘:????? 没想到你小子年纪不大,手段倒是挺狠的,真要干出这种事来你们师徒不得反目成仇? 朱祐樘反正是干不出罚人十年俸禄这种狠事来的。 看着一脸“父皇你看我聪明吧”表情的儿子,朱祐樘心里不知怎地生出了几分恶趣味来:将来若是当真安排他们这位小神童辅佐他教出来的太子,不知小神童得多烦恼! 朱祐樘道:“既然你们已经说好了,那我就直接批复了?” 朱厚照听后满脸不舍地把朱笔塞回他父皇手里,眼巴巴地看着朱祐樘一笔一划地给那道奏章批红。 那模样看得朱祐樘都纳罕得很:他们这位小神童做事可真有一套,居然提前把最难哄的朱厚照给哄好了。 要不然即便大家都哥儿从名单里划掉的! 詹事府是为东宫准备的班底,要是朱厚照这个当太子的不同意,他当然是要首先 考虑儿子的意见。 现在朱厚照都忍痛同意了,谢迁他们这些当师长的似乎也不反对,朱祐樘觉得自己没理由出面当恶人! 朱祐樘大手一挥,批准了詹事府的奏本。 批复后的奏本很快回到了詹事府,文哥儿第一时间知晓了自己可以出去玩儿的事。 他兴冲冲地跟大伙分享了一圈,并跟费宏他们保证等自己回来以后会多值几次班补回来,还会给他们带些自己觉得最棒的土产回来,绝对不会让他们白白多干活! 自从两人分别成了左右赞善,费宏就一直在观察自己这位小同僚。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干劲的人,看了文哥儿才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 别的不说,光是文哥儿随时揣兜里那本无所不记的小本本就很值得他学习。 费宏已经把小本本和炭笔给安排上了。 见文哥儿马上要出外差,费宏双目熠熠地说道:“下次有这样的事,你记得把我也叫上。” 文哥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来,抬头一看,赫然在费宏脸上看到一句话:朋友,你不要一个人卷!先卷带后卷,共奔卷王路! 文哥儿:? 不是很懂这费卷卷的想法。 不过只要有人对自己的走遍大明带薪旅行计划感兴趣,文哥儿还是很乐意约上他们的。 翰林院出外差多正常,想上哪都是有由头的。 自从知道自己当御史无望、离提学贼远,文哥儿就疯狂收集老丘他们的出差记录,准备以后改动改动拿来当自己请缨外派的由头。 像老丘自称四十年没出国门(国都城门),实际上也曾奉命去江南诸地考察过,甚至还手痒地学了一手戏曲写法(虽然成品没啥人欣赏)。 文哥儿怀疑这世上根本没有老丘不爱写的题材! 反正看别人写啥他都来劲,也想自己整一篇! 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李阁老私下爆料,老丘还写过一本艳/情,就是那种表哥住在表妹家,两人相互吟几句酸诗然后情投意合勾搭成奸。 文哥儿兴冲冲找来观摩完毕,读后感是这样的:老丘啊,你这书写得挺好,下次可别再写了。 文哥儿拍着胸脯给詹事府一干同僚作出了“以后谁需要换班只管找我”的保证。 结果保证到张昇那儿的时候,张昇当场表示元宵假期前的詹事府值班全由他承包了。 文哥儿:????? 张昇道:“也就这么几天而已,你出去半年可是少值了许多天夜。”他瞅了文哥儿一眼,补充了一句,“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这位小先生要出去那么久,他可是很舍不得的。” 文哥儿听张昇这么说也没有反对,上班就先把上班的事干好再说,元宵假期还可以好好跟亲友道别。 不就是换个地方睡觉,根本不是事! 只不过到了下午,文哥儿还是去东宫找朱厚照算账,问问这小子为什么要让他加班好几天。 朱厚照本来只是早上上完课跟张昇提了一嘴,说是想让文哥儿这几天多当值几次,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成。他登时蹦了起来,开心不已地说道:“真的吗!每天都在吗!” 文哥儿见他这么高兴,一时都没 法兴师问罪了。 算了,当值就当值吧。 朱厚照早就把文哥儿教他的“做了好事就要说出来挨夸”融会贯通,这会儿见文哥儿有点不乐意多当值几天,他便悄悄把朱祐樘“包藏祸心”的事给文哥儿讲了。 看看! 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 心肠居然这么坏!!! 如果不是我这么英明神武,一眼洞悉了父皇的坏主意,你的河西走廊就去不成啦! 文哥儿听了以后只觉真是惊险至极。 没想到朱祐樘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 还好他是先和朱厚照通了气再上书! 文哥儿伸手摸了把朱厚照的龙脑壳,只觉这只猪崽真是长势喜人,令他这个养猪人倍感欣慰。 大人就是坏! 文哥儿保证道:“我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写信讲给殿下听!” 朱厚照道:“一个月要写好多封!” 文哥儿道:“没问题,我有空就写。”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便都在詹事府当值,每天白天守完晚上守,有两天连朱祐樘都被朱厚照约过来一起用膳。 可见他的吃播大业至今仍红红火火! 元宵假期是从正月十一开始的,正月十日朱厚照还赖在詹事府不肯走。 朱祐樘独自去张皇后那边用膳,见儿子好些天都没过来了,张皇后忍不住有些吃味地说道:“照儿可真是喜欢他这位小先生。” 朱祐樘道:“过几天他小先生就要出发去陕西了,他舍不得也很正常。” 朱祐樘还跟张皇后夸起文哥儿来,说你看看这小孩儿,不管和太子关系多好都从不恃恩求进,反而总是心甘情愿地往外跑。 上次去江南也就罢了,这次可是去西北。 这是个爱脚踏实地做事的小孩儿,让这孩子在东宫他很放心。 张皇后:“…………” 张皇后很想说,这都三元及第了,还要怎么求进?才十岁就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官了,还需要他怎么求进? 都有人上赶着把饭喂到嘴边了,他当然不会喊饿! 当然,旁人要是有这样的好出身肯定是不愿去外面奔波的。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谁知道回来后京师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这么一看,这小孩果然有点不一样。 想到明儿就是元宵长假了,张皇后没再多说什么。 翌日,文哥儿睡完了在詹事府的最后一觉,早早醒来一看,炉火都烧尽了。他起来取了木炭烧上,径自去洗漱更衣,并在庭院里耍了套拳脚驱散冬末清晨的寒意。 朱厚照起来后见文哥儿又不在了,跑出来一看,正好看到文哥儿正在那儿晨练。 朱厚照也跑过去嘿嗬嘿嗬地跟着练了起来。 文哥儿没停下来,只稍微放慢了一下动作,方便朱厚照跟做。 算下来文哥儿也在詹事府当差半年多了,朱厚照每逢他当值时就跑过来玩耍,倒是把他这热爱锻炼和养生的生活习性都学了大半! 文哥儿锻炼够了、收了拳脚,才正式跟朱厚照告了个别。 虽说元宵那天的赐宴与赏灯还能再见一次,到那时候人挺多的,不太适合道别,所以文哥儿今天才多留了一会,陪朱厚照用过早膳再回家。 等一起用过早饭,文哥儿就真的要回去了。 朱厚照很是不舍地叮嘱:“出去以后遇到什么事,就亮出东宫的令牌来!你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去,多丢东宫的脸!!” 文哥儿笑道:“看来我虽然没机会‘代天子巡察’,却是有机会‘代太子巡察’。” 朱厚照一脸骄傲:“当然!” 此时朝阳已经爬上了远处的城楼,整座紫禁城笼罩在暖和的冬日阳光之之中。 文哥儿挥挥手让朱厚照不用送了,独自走在朱红的宫墙下溜溜达达地出宫去。 一口气连着当值好些天,哪怕詹事府其实没多少活干也挺累人的,文哥儿回到家后被全家轮流投喂,都让他接下来几天好好歇着,养精蓄锐好出发去陕西。 文哥儿听话地补了半天觉后就没能继续闲着。 他先跑老丘家陪老丘聊了聊,接着又把留在京师的新社成员召唤过来聚头,拜托他们闲暇之余多挖掘点新书来陪老丘开开读书会,顺便再多挖掘点难题让老丘多为难为难。 多动动脑子,有效防衰老! 光是跟亲朋好友道别,安顿家里家外的许多事,就直接让文哥儿忙活到元宵后了。临行前一天,文哥儿前才正式去谢家跟他大先生道别。 不知是不是错觉,文哥儿总觉得谢迁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 文哥儿正纳闷是怎么回事,谢迁就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豆哥儿说要跟你一起去,你们路上相互照料一下。” 文哥儿:? 明白了,这是儿子被薅走了,他大先生心里不痛快! 因着谢豆开春还要读书,文哥儿都没想着喊上他来着。没想到谢豆豆一声不吭,居然自己和亲爹争取出门机会! 真是令王十岁刮目相看! 文哥儿麻溜说道:“您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门,肯定会相互照应的!我和豆哥儿什么交情啊,我抓周时豆哥儿就把您的状元笔记送给了我,我一直都记着呢!” 谢迁:“…………” 怎么感觉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记仇? 谢迁道:“行了,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文哥儿便去找谢豆惊叹了一番。 谢豆豆!奋起反抗!为自己争取自由! 他还有意无意地看向谢豆的手和屁股。 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挨打了没?这次挨打了没? 谢豆:“……” 谢豆道:“自从我们满十岁,爹就不打我们了。” 文哥儿闻言两眼一亮。 十岁! 很不错! 他,王十岁,正好过了挨打年龄!!,. 第354章 第 354 章 可以不挨打的话,谁乐意挨打?自从谢迁提出承接王家代打业务,文哥儿每次看到谢豆豆挨打都心有戚戚,生怕哪天自己也挨上一顿。 这种警惕一直维持了几年,弄得他每次看到谢迁心里都毛毛的,哪怕谢迁连重话都没怎么跟他说过。 这可能类似于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力吧! 只要有这么一把剑悬在头顶,你就能一直维持警惕。 现在,危机解除了! 很不错!以后踏入谢家不会再战战兢兢了! 文哥儿和谢豆好生商量了一会,又把谢豆要带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才正式去辞别谢家长辈。 既然是谋划已久的出行,文哥儿自然把路线都规划好了。 他准备领着大队伍来个重走北伐路,沿着当年大明王师北定中原的路线打个卡,来个北伐战场怀古什么的。 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本没有景点,打卡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景点! 按照北伐相关记载,明军喊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以后士气大振,北渡以后一鼓作气夺取了山东诸州。 到七月初二,明军已陆续拿下河南河北诸地,连最要紧的潼关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直接让元上都成了一座孑然无援的孤城! 七月中旬,各路明军会师于临清。 七月下旬,徐达率大军抵达天津。 八月初二,徐达打进上都,元朝正式灭亡。 整个北伐过程只花了八个月,而从河南打到上都更是只花了一个月! 王师北定中原路,陆游看了羡慕哭! 人徐达领着二十多万大军边打仗边走都只花一个月,他们怎么都不会比行军慢,不管怎么算他们都能赶在三月之前抵达西安。 当然,他们得赶着去河西走廊,所以去的时候大概只能先熟悉熟悉路线,等回程时再瞧瞧有没有机会下船走走逛逛。 万事俱备,只等出发! 都说“七九河开,□□燕来”,这一年正旦假期过后便是“数九寒冬”中的七九,京师已然有了冰消雪融的迹象,河面的冰也都慢慢化开了。 这不,元宵节前后文哥儿都吃过了三两回开河鱼了。 老一辈都说开河鱼最为肥美可口,它们被冻在冰下一个冬天,除了闲着没事搞冰钓的家伙(比如柳宗元诗里那个“独钓寒江雪”的钓鱼佬)以外谁都捞它们不着,可不就养了一身的美膘吗? 每年到了这时节,文哥儿都要跑码头拎几条开河鱼回来吃。 看看这开河鱼,居然能熬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可见它们不仅极懂养生,还极擅求生,一定特别聪明没错了! 吃聪明鱼,必能补脑! 既然今年的开河鱼都吃够了,河上自然也能行船了。 随着元宵长假步入尾声,每个人都把自己手上的事情都交接完毕,带上行囊登上朝廷分拨给他们的官船。 前来码头送行的人格外多,至少来送文哥儿的就一批一批地跟他话别,少不了要来点诗文唱和之类的。 马上就要出远门去了,文哥儿心情好得很,谁给他赠诗他都开心地回诗相和,到出发时还乐滋滋地扶着船栏杆向留 在京师的亲朋好友挥手道别。 官船大多走运河,运河年年都有专人治理,且修得又宽又直,大多数时候都不怕迷航和突发险情,连夜里都能慢悠悠地航行,可比靠两条腿走到西安府要快多了。 第一站,天津! 天津这地方古时不叫这名儿,还是靖难之役时朱棣从这里的渡头挥师南下,才给它赐名为“天津”。 朱棣登基以后这里就成了大明的天津卫,建城于小直沽,增设左右卫,并称为“天津三卫”。 天津卫城落成至今也有了九十余年的历史,再熬几年就能自称百年老城了! 官船抵达天津渡口的时候,文哥儿还和谢豆他们讨论起了天津三卫的设立过程,并且把“天津卫城百年庆”记在小本本上。 有个这么好的噱头,不搞个盛大活动拉动天津卫经济实在可惜! 算算时间,到时他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绝对不可能变成一年到头抽不开身的社畜,呼朋唤友过来玩耍完全没问题! 咱要懂得自己创造出行机会! 谢豆见文哥儿两眼放光地看着天津卫城,一副恨不得马上上岸去琢磨“百年庆”怎么搞的模样,只能感慨文哥儿想法真是多。 听听吧,这小子才刚出来就暗搓搓谋划好几年后的出行了。 李梦阳和王九思也在欣赏远处的天津卫城。他们来的时候也凭着举人身份蹭了船,可惜那时候他们都惦记着接下来的会试,哪有闲心赏玩沿途风光? 这会儿能借着出外差的机会回陕西,他们都跟文哥儿一样满心愉悦,只觉沿岸的景致都新鲜得很。 这次领队的人是王守仁,事实上单论官职的话,文哥儿这个当弟弟的起步官职还要略高一些,只不过文哥儿才十岁,让他来领队大伙哪里能放心? 王守仁是去过陕西的,又是文哥儿的兄长,由他来领队大家都挺满意。 此时王守仁让官船在天津渡口停了下来,文哥儿还有点纳闷:“才刚出发,还不用补给吧?” 本来他还以为只能远远地看几眼天津卫城来着! 王守仁道:“有人要借个船回祥符老家去,早前已经说好了的。” 文哥儿一听祥符老家,顿觉有些耳熟。张仑当初给他搜罗稻种,不就命人回祥符老家弄回来的吗? 文哥儿一下子蹦了起来,跑到船头看有 谁上船。 他才刚跑过去,就瞧见了领着群国公府侍卫的张仑过来了。 文哥儿没想到这次人这么齐,小时候认识的朋友都来了大半。他乐滋滋地跟张仑打招呼:“你要回河南老家去啊!” 张仑也笑道:“受祖父之命回去办点事。” 天津卫是京畿最为重要的漕粮转运中心,目前还是实施军事化管理。 张仑前些天先到这边交接点事务,临行前与人在兵部的王守仁打了个招呼,准备乘官船回趟老家。 以英国公的地位,张家人乘个官船自然是很随意的事。 漫长的航船过程十分乏味,像明末的张岱便写了本书叫《夜航船》。 原因就是南方水网密集,动不动就要没日没夜地坐船。 长夜漫漫,夜航无聊,大伙又睡不着,索性围坐在一起闲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及。 张岱且聊且记,记出一本古代文化常识,取名为《夜航船》就是因为这个出处。 如今才是冬末春初,入夜后外头还是很冷的,文哥儿便热情地邀张仑进船舱里跟大伙一起围炉夜话。 出门第一晚早早睡下多浪费,都来吃吃喝喝顺便聊聊天!!! 我们这艘船上人才济济,怎么都得聊出十本八本书来才够本! 张仑似乎早有准备,取出坛香醇的米酒让大家架在炉子上温了吃,还备上了松子榛子等等果仁以及过年必不可少的香脆麻花。 全都是他命人在天津卫搜罗来的适合边唠嗑边打牙祭的吃食。 眼看每个人手边都摆得满满当当了,文哥儿只觉十分感动,直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仑也”。 可算弥补了他不能登岸吃遍天津卫的遗憾! 王守仁这个当哥的都看不下去了,摇着头说道:“等去了河西走廊那边,你可别为了口吃的就被人骗走了。” 文哥儿一脸“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愤慨,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那怎么可能?起码得顿顿都有好吃的我才会跟人走!” 众人都哈哈大笑。 正说笑间,米酒也快要温好了。比起别的酒,米酒酿起来更简单,而且老少咸宜、全家都能喝,农家逢年过节都爱弄一点来应应节,放翁那会儿便有“莫笑农家腊酒浑”之说。 香香甜甜的米酒并不醉人,文哥儿这年纪都能喝一点。 他不知从哪掏出自己带来的枸杞,颇有仪式感地往米酒里撒了一把,那本来就漂浮着酥软熟糯米的甜酿看起来顿时就更养生了! 既然是养生妙酒,那他今天当然要多尝一碗! 谢豆等人:“…………” 为了口吃的,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可惜哪怕文哥儿扬言说今晚我们都不要睡,聊着聊着还是开始打起盹来。 最后还是王守仁直接把他拎去睡了。 有这么多朋友相伴,文哥儿每天都不觉得乏味。不过四五天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临清。 船也走了好些天了,便在临清靠岸休整和补给。 这是终于离开北直隶,成功出省了! 临清下辖于山东东昌府,自隋唐时期便建有渡头,明朝更是在此地设立了运河钞关,并由户部派官员直接管辖。 所谓的钞关就是收关税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你不给钱,你的船就别想从这里过! 文哥儿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征税过程,下船后就怂恿目前正在户部挂职的李梦阳带自己去看看。 李梦阳觉得文哥儿真是对什么都好奇。 不过来都来了,作为代表朝廷来出外差的户部官,李梦阳本也该去看看的。 “好!” 李梦阳一口应下。 对此感兴趣的人便都跟着李梦阳直奔设在临清的户部分司。 户部分司的人听闻京师来人了,颇有些惊讶。再一打听,知晓来的是一群小年轻,他们才把心放回原处。 考虑到王守仁等人品阶虽然不是特别高,家中却没一个是简单的,这些人自也没敢怠慢,都笑着出来相迎。 文哥儿很快从户部分司的人嘴里听说了具体的钞关税征收流程。 明朝漕运收钞关税不是按货物多少来征收,而是按照船只大小来征收,叫做船料,也叫“梁头税”。 甭管你带了多少货,这么大的船从我们这经过就得收这么多税! 明朝商税名目极多,有些是住税,也就是当地政府负责收的税;有的是过税,也就是在运输过程中收的税。 只是其中最来钱的就是过税中的钞关。 其他十种八种商税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钞关税! 文哥儿听户部分司的官员一介绍,才知道漕运这块多能搞钱。 光是临清这个钞关收上来的商税,就是整个山东布政使司商税的十倍! 怪不得朝廷要在这边设置户部分司了,漕运当真是富得流油。 这钱让别人来收,老朱家哪里放心啊?必须由朝廷直管! 需要注意的是钞关之所以叫钞关,是因为以前朝廷规定关税必须征收宝钞。 只可惜后来宝钞越来越不顶用了,朝廷也撑不下去了,自弘治二年起朝廷便正式规定了钞关税可以折收白银。 目前钞关征收关税的时候缴纳宝钞的叫“本色”,缴纳白银的叫“折色”。 理论上来说,本色钱充入内库供皇室花销和赏赐用,折色钱充入国库供边关军饷用。 现在折色钱越来越多,而作为本色钱的宝钞几乎已经花不出去…… 简而言之! 恭喜猪崽! 虽然这些年来钞关税越征越多,但你老朱家的内库没钱啦! 惊不惊喜!! 本章完,. 第355章 第 355 章 作为准文官苗苗,文哥儿略一思忖,觉得这事儿没毛病。 国库用来干什么的?当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来做那些有益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大事! 内库用来做什么的?用来赏赐皇亲贵胄或者供给宫中贵人们日常花销以及举行各种宗教仪式(比如宫中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一个信佛一个信道,那宫中就会轮流举行各种佛道相关活动)。 这么一考虑,文官致力于悄悄掏空老朱家的内库似乎也无可厚非。谁叫你们连名目上都没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你们输在了起跑线上啊! 对于这种双方大佬你来我往激烈博弈的大议题,文哥儿还没啥资格参与。他只凭借着户部分司这边透露出来的数据暗搓搓算了个账,就跟李梦阳他们一起到街上遛弯去了。 纸币这东西能不能推行开去,主要是背靠国家公信力。 百姓不信任你,商贾不承认你,连官员自己都不想用,这玩意自然推行不起来。 倒不是说大明不强盛,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大明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都是非常强大的,而是朝廷没几个人是懂经济的。 想要支撑起完备纸币体系,让大家都以花大明宝钞为荣,就大明现在这个经济理论水平还十分欠缺。 像朱元璋和朱棣那会儿钱不够用了就疯狂印钞,想要多少印多少,这宝钞能有用吗?有他们开了这样的坏头,就不能怪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对大明宝钞不信任了。 谁知道你老朱家会不会一拍脑袋又印一波新的? 大家辛辛苦苦攒的钱,你一注水就啥都买不了了,搁谁能乐意啊? 没看见元朝只干了不到一百年整个经济体系就全面崩溃了吗? 朝廷自己把这事儿当儿戏,就不能怪百姓不信任你了。 执政者没有足够的经济学素养,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推行宝钞无疑是祸害百姓。 人家存一辈子的钱,你一个决定就给霍霍没了,回头你挨的骂一准比王安石还多!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提高执政者的经济学素养? 文哥儿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 等他回京一定要找杨廷和以及费宏探讨探讨,杨廷和是杂学专家,跟老丘一样什么都学,费宏又是个热爱卷死别人的家伙,跟他们讨论讨论一准能有收获! 回头找费宏定制一个文武百官培训教程,争取让官员们也干到老学到老! 文哥儿正琢磨着,鼻头就闻到股香香的味道。他循着香气找了过去,看到有人在卖托板豆腐,新鲜点出来的热豆腐,放在削得平直笔挺的长条托板上,客人们可以直接就着托板尝到热腾腾的豆腐。 吃法怪新鲜的! 文哥儿二话不说掏钱要了一板,一口咬下去,只觉又香又嫩,豆香十足。他跟摊主一聊,才知道这托板豆腐的由来。 临清这地方是各地举子赴考的中转站,经常有天南海北的考生汇聚于此。 据说是当初有个举子进京赴考,钱都花光了,抵达临清时饿得头晕眼花,气息奄奄地躺在树下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有个卖豆腐的老伯见他这般可怜,十分同情地取了块木板盛了些豆腐给他充饥。 后来这个举子金榜题名,还当了巡按御史过来临清一带巡查。 这位巡按御史特意来找老伯,笑着问老伯还认不认识他。两边叙过旧以后还还让老伯再用托板给他盛豆腐吃,说是就记着这味道! 有了这么一段佳话,临清一带便颇为流行托板豆腐这种吃法。 保不准自己吃了以后也会金榜题名当个巡按御史呢! 文哥儿听得心向神往。 这可不是普通的豆腐,而是巡按御史吃过的豆腐! 他吃着吃着又叹起气来。 卖托板豆腐的摊主奇道:“小娃子,你叹什么气? 文哥儿道:“我当不了御史!” 摊主道:“你别气馁,我看你才十岁出头,怎么就当不了?一准能当上的。” 李梦阳在边上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别看我这师弟年纪小,他去年便已经三元及第当了状元,朝廷给他授了六品的翰林修撰,比巡按御史还高一品,他往后是没机会去当巡按御史了。” 摊主既惊又奇。 他们也听说去年出了个九岁的状元郎,只是没想到这位大明年纪最小的状元郎居然就在自己眼前! 听听这小孩说的都是什么话哟! 别人熬一辈子可能都熬不出个六品官,他还惋惜自己当不了七品的巡按御史!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这么有出息! 难得碰上这样的好机会,那摊主当即积极地追问道:“小状元觉得我们家豆腐好吃吗?够不够嫩?够不够香?” 文哥儿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又嫩又香,吃法也特别!” 摊主得了他一句夸,自是喜不自胜,忙问文哥儿要不要再多吃点。这份他请,不用钱! 文哥儿摇着头说不用了,他上回经过临清时都没能上岸来着,这次难得能停留半天,不得留着肚子多尝点没尝过的临清特色美食吗? 鲁菜那可是后来的八大菜系之一啊! 文哥儿兴冲冲地呼朋唤友把临清城吃了个遍,众商户听说是王小状元来了,要么出来围观这位传说中的状元郎长什么样,要么力邀他过去尝尝自家的菜品,到后来连别的百姓也被吸引出来。 热情的临清百姓有的要给文哥儿送吃食,有的要给文哥儿瓜果鲜花,有的拿着《饮食诗话》或者折扇要请文哥儿题字,他们一行人走着走着差点连路都给堵了。 谢豆跟着文哥儿落荒而逃,揉着不小心吃撑了的肚子回到船上,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你在临清都这么有名。” 张灵笑道:“如今只要是有读书人的地方,怕是就没有没听说过我们王小神童的。” 状元每三年都有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有几个? 就算前头出了个三元及第的商辂商阁老,他也没有九岁就高中啊! 所以不管怎么看,文哥儿这位小状元都是独一份的,旁人对他分外关注就很正常了。 甭管认识不认识,听到这个履历都想出来看个新鲜啊! 张灵、周臣都算是文哥儿举荐上去的,这次出行张灵两人也很愿意一起出来。主要是张灵把他的敦煌之行说得绘声绘色,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要再去对着敦煌壁画揣摩揣摩,弄得周臣也心向神往,想要借此机会提升自己的画技! 左右他们画完《大明本草》的插图以后也没什么正经差遣,索性便应文哥儿的邀约一起西行了。 反正他们这个西北考察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涵盖方方面面的人才! 每个人下船后都各有目标,文哥儿他们是吃饱了才回船上的,像汪机这个学医的则是一上岸就去寻访临清名医,跟人家交流医学经验。 甚至还飞快抄了几卷没看过的医书,准备路上好好揣摩。 而王守仁则是带着庶吉士中的几个军事爱好者跑去登高望远,很是畅想了一番当初王师北伐时是如何会师的,写的诗文已经超额完成文哥儿规划的战场怀古任务。 眼看又该出发了,王守仁他们是直接把酒菜打包回船上来吃的。 文哥儿因为被人围堵,都没来得及逛个彻底,见他哥不仅带回了不少熟食,还弄了一堆留临清特色酱菜说是路上下饭佐粥用,顿时表示自己还没吃饱,自己还有个胃空着,可以尝尝这一坛坛的酱菜都是什么味儿! 王守仁道:“你不是也下船了吗?怎么没在店里尝够了再回来?” 李梦阳笑着把文哥儿被人堵得差点走不动路的事给王守仁讲了。 王守仁颇觉稀奇地瞧着自家弟弟,纳闷地说道:“你这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王九思道:“你自己的弟弟当然觉得不新鲜,别人家可没这样的弟弟!” 一群人便又围坐在一起,吃吃这个再尝尝这个,连船又开始徐徐往前驶都没察觉。 文哥儿这边觉得出行好不快活,京师那边却是感觉安静了不少,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过得没滋没味的! 没等他们惆怅几天,书商们就开始卖起了王小状元的《食在江南》,讲的是王小状元在江南备考期间在江南吃过的美食以及与这些美食有关的趣事逸闻。 书稿是文哥儿临行前交过去的,他考完后就开始整理江南之行的收获,最后编整成了这本游记。要不是中间给《大明本草》收尾费了不少精力,这书本来早该出了! 不过现在出也不算晚,至少书商们卖得很起劲。 小神童不在京师的日子是不是感觉枯燥乏味? 是不是感觉生活少了点乐趣? 不要难过,不要惆怅,只要你把这本《食在江南》买回家,就可以跟着小神童畅游江南! 想知道匏庵先生的东庄有什么美景吗?想知道江南有什么令小神童难以忘怀的美食吗? 买它! 众人:????? 没想到王小神童即使人不在京师,也不忘收割他们的钱袋子! 左右对他们来说一本书也不贵,大伙自然是欣然买上一本拿回去看看。 连人在东宫的朱厚照都得了新书面世的消息,让谷大用出宫去给他买几本回来,他要自己看一本,给父皇他们挨个送一本。 多多支持小先生的新作,是他这个学生应该做的! 傍晚,朱厚照拿到新鲜出炉的《食在江南》,又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都好多天了,小先生什么时候才给他写信呢!,. 第356章 第 356 章 信这东西,文哥儿当然还是会写的,毕竟长路漫漫,也不能一天到晚拉着人聊个没完,总要让嘴巴休息休息不是? 一闲下来,文哥儿就着手给京中写信了,通信对象有点多,不过那不是问题,权当练字就好。 小时候他可是专门去街上替人写家书来着,没道理轮到自己出门却连信都不给亲朋好友写一封。 何况这次他们是公派出差,送信回京可以光明正大蹭沿途的驿站信使,想写几封信便写几封信! 文哥儿每天闲着没事,想到谁就给人写上一封。 别看文哥儿只下船玩了半天,光是这半日跟王守仁他们分头玩耍的见闻就够他多方位多角度地跟大伙讲个十遍八遍,给每个人写的都不带重样的。 这些信都被他攒了下来,准备等下一次船靠岸补给时他再找人送往京师。 因为收信人太多地址不好记,文哥儿自然还是把信一股脑儿全寄给他爹,然后拜托他爹分送给所有亲朋好友。 关键时刻,他爹还是很好用的! 王·送信工具人·华:? 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写了些信回京师,唯独王守仁懒洋洋地让文哥儿帮自己也报个平安,就当是自己已经写了! 都是自家兄弟,去的又是一样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 文哥儿狠狠谴责了王守仁这种行为:我写的和你写的能一样吗?别的不说,祖父祖母和嫂子收到你的信和收到我的信,心情能一样吗?! 王守仁受不了文哥儿每天围着自己没完没了地念叨,活像个啰里啰嗦的小老头儿,只得很合群地提笔参与写信这桩集体活动,努力增加他爹这个兼职邮差的工作量。 只是信往回走又花了几日功夫,他们的第一批信抵达京师时,文哥儿他们搭乘的官船都已经沿着水路转入河南境内了。 二月初的河南天气还是没真正转暖,且雨水多了起来,两岸的田野和村庄看起来都灰蒙蒙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晴雨霁,暖和的日头终于从灰扑扑的云层里探出头来了,文哥儿就赶紧呼朋唤友跑船舱外晒晒太阳。 总感觉这太阳少的日子碰见好天气不到外面多晒一会就亏了! 文哥儿这边正愉快地做日光浴,他的信也被王华兢兢业业地送达到不同的人手中。 翰林院里大家都熟,有信的人拆开一看,发现居然不是群发的,而是每个人都不一样,于是决定交换着看。一次性拥有多重享受! 还有人私底下找王华闲聊,闲聊内容是:你儿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为什么这么多人有信就是我没有? 王华:“........“ 他怎么知道! 他这个当爹的收到的信还是“您且帮我把这些信转送给他们”呢! 连他们家厨子老何收到的菜谱都比他这个当爹收到的信字多! 他说什么了吗? 听了王华这位亲爹怒气冲冲的发言,众人都沉默了。 好吧,这小子纯粹是想到给谁写信就给谁写信,而不是通过写信跟人谈感情拉关系的。 至于王华这个当爹的为什么沦落至此,大伙在他去内阁办事(顺便送信)的时候窃窃讨论了几句,最终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怨不得旁人! 王华哪里知道他的同僚们心里是什么个想法,挨个把信送到了每个人手里头,连东宫和丘家都跑了一趟。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王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下次自己也要请缨出外差的想法:下次要把两个混账小子摁在京师,自己去外面潇洒快活,而且还要他们给自己送信!!! 只是哪怕真正干了,似乎也弥补不了自己受到的伤害。因为这小子吧,给谢迁写信之余居然还让谢迁顺便转交一封信给他的小未婚妻。 弄得谢迁刚才看他的眼神简直带上了极其强烈的谴责:你是怎么教儿子的?你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 王华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难道全怪我吗?! 相比于王华的郁闷,朱厚照的心情就单纯多了,拿到信以后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仿佛盼了好多天想吃糖的小孩终于拿到了甜滋滋的糖果。 文哥儿给朱厚照写信一向很照顾他的文化水平,言辞简练直白不说,还经常图文并茂地给添点图画帮助朱厚照理解。 这一封信看下来,朱厚照就跟自己也尝到了托板豆腐似的。 当然,提到豆腐,文哥儿又科普了点养生小知识,比如人是要吃蛋奶肉才能长高才能强壮的,要是需要斋戒或者实在吃不起的话,偶尔吃点豆腐豆花豆浆也能补充一二! 咱多吃点豆豆,有益身心健康! 这封信当然是谢豆在旁边的时候写的。 当时文哥儿还兴致勃勃地给谢豆分享了这篇养生学文章。 谢豆豆:????? 这么多年过去了,文哥儿还是觉得他的名字很好玩吗? 谢豆认真劝道:“这可是给太子的信,你可不能胡诌。” 文哥儿道:“我可不是胡诌,你没听过佛寺之中会做素肉吗?全是豆子做的,却能有肉的味道,原因就是它们的组成成分其实非常相像。” 见谢豆一脸的似懂似非,文哥儿顺势给他讲解起生化知识,这事儿得先从元素说起…… 这门生化课一开始是只有谢豆一个听众的,后来李梦阳等人见他们凑一起嘀嘀咕咕,也凑过来听他们在聊什么。 一听之下,大伙都有些迷茫了。 元素?什么元素? 跟元气一样的东西吗? 记得那位曾经说出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就认为人和万物产生的基础的“气”。 按照他的说法,“气”组成了世间的一切,且这一切会相互转换和变化。 而不管它们怎么变化,组成它们的“元气”将会永恒存在! 这和陆王心学、程朱理学认为“心即本原”“理即本原”都是有极大区别的。 张载这个理学创始人之一,居然有那么一点唯物主义思想在! 在场的都是博览群书的庶吉士,略一转换便理解了文哥儿讲的内容:这不是和张载的说法异曲同工吗? 众人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都肃然起敬。 要知道张载当初回家乡创立了“关学”——所谓的关学就是指关中学问,他们现在要去的可不就是关中吗? 还没到关中,文哥儿就已经开始钻研起关学来了,相比之下他们实在太懈怠了! 文哥儿听了大伙的感慨,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张载这位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学术思想,发现还真是现成的现代化学壳子。 没错,他就是在研究关学! 理学家的事情,能叫歪门邪说吗? 他们这可是再正经不过的学问,保证连圣人听了都说好! 文哥儿迅速在心里给元素周期表套好壳,给大伙讲起了几种常见的元素,再给大伙讲起它们之间是怎么相互作用和变化的。 朋友,你想掌握神奇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吗? 什么?你不想?我们马上就要踏足古老的关中大地了,你却连基础的关学知识都没学会,岂不是要被关中人笑话?! 学,都给我学! 有了这么个全新的“关学”研究课程,一路上的集体活动顿时有更丰富了! 从籍贯上看算是关中人的李梦阳和王九思:? 等会,我们在关中好像没听说过这些…… 不过这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样子,至少他们全神贯注听了半天,也没能挑出什么错处来……难道这才是关学的本来面目,而他们这些陕西人没能传承下来?! 众人都将信将疑地跟文哥儿一起探究起“关学”来。 远在京师的朱厚照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有艘大明官船上正在进行着关于元素周期表的入门教学。 他读完文哥儿关于临清美食的信,跑去跟张皇后说想吃托板豆腐,豆腐切好放到木板板上吃的那种! 小先生说了,多吃肉蛋奶多吃豆豆能长高! 他现在太矮啦,一定要多吃点!! 张皇后听儿子兴冲冲跑来讲了半天,才知道是小神童来信了。她有些纳罕地追问:“吃这些能长高?” 朱厚照笃定地道:“那当然,不仅能长高,身体也会棒棒的!”他说得信誓旦旦,仿佛他小先生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永远都不会出错。 张皇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不过豆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让人把这件事吩咐下去,直接让尚膳监的人准备些托板豆腐上来给朱厚照尝尝鲜。 尚膳监对豆腐的做法不算陌生,这也是最常见的赐宴菜品,比如殿试期间除了鹿鹅猪羊之类的大菜以外还要准备“豆腐五十连”,保证每个考试官都能吃上热乎豆腐! 可以说属于最基础的手艺了。 就是这托板让他们有点为难,这玩意是什么形制?豆腐又该怎么摆在上面? 还是帮厨之中有个临清籍的小心翼翼站出来给他们详细介绍了一下,大伙才算是攻克这一难题,赶在晚膳的点把新鲜热乎的托板豆腐送了过去。 众御厨听那临清籍的说这是极寻常的街头小吃,心里都挺纳闷:怎么太子和皇后突然要吃这东西? 朱祐樘看到底下端上三板子豆腐来时也有这样的疑问。 朱厚照却没跟他解释,反而迫不及待地说道:“要趁热吃!” 他说完还当场表演了一个猪崽啃豆腐,捧着托板啃了满脸豆腐渣! 张皇后:“…………” 朱祐樘:“…………” 这吃相,未免有点不雅。 朱厚照吃了个痛快,还在边上催促他父皇母后快些吃。 小先生说就是要热乎的时候才好吃,凉了就没那个味道啦! 一听这话,朱祐樘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敢情是这小子终于收到了他小先生的信!,. 第357章 第 357 章 rg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几乎都知道文哥儿他们写信回京师了。 因为李东阳给王守仁他们隔空和了一首关于当年各路大军于临清会师的事,感怀先人们为他们如今的安稳生活做出的巨大贡献。 翰林院的本职工作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既然后辈们已经交了作业,李东阳这个常年沉迷写诗的前辈要参与一下以示鼓励。 作为当代文坛领袖,李东阳一出手,基本上大家都会跟上,俨然又在京师带起了一阵热议。随后有人敏锐地发现这些诗文里没有小神童的诗! 有人还跟李东阳调侃:“你学生不交功课,是不是没把你这个老师看在眼里?” 要知道文哥儿表示要带庶吉士去西北考察的时候,可是曾经夸下海口作出过保证的,说是庶吉士每个月的功课会按时完成。 所谓的庶吉士功课,无非是每个月上交一定数量的诗文给授课的学士以及内阁品评。 现在不少庶吉士都写了诗,文哥儿却没写,可不就等于他少交一次功课吗? 李东阳想到文哥儿来信表示自己走出一段路差点被堵住的事,乐道:“可能这小子忙着吃托板豆腐去了吧!” 大家都是交换过信的人,哪怕文哥儿给他们的信里没提这种吃食,也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们听了李东阳的调侃也直乐,若不是这小子吃完托板豆腐没走多远就被堵得走不动路,说不准也是会跟着他哥去登临赏景的。 一秒记住. 虽说文哥儿没写诗,可这些信也读起来也让他们兴味盎然。 在座的哪怕没出过外差,当年赴京赶考路上也曾经过临清,只是从来没像文哥儿他们这样从不同的角度好好逛过那地方。 从这些小年轻的诗文里头,他们仿佛拼凑出一个热闹又鲜活的小城。 尤其是听文哥儿在信里介绍说紫禁城的贡砖大半都是临清烧出来的,还积极地介绍了临清那边的土质多特殊、烧造工艺多精湛,大伙更觉每天上朝时踩在脚下的贡砖都笼罩着别样的光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莫名也想去临清走走逛逛。 还有,下次他们改建屋宅是不是也考虑弄点临清砖? 只要不扯贡砖的名头,他们自己用一点也无妨!左右运河运输方便,喊两船送过来就差不多了。 想用好东西就得不怕麻烦! 只能说文哥儿不管干什么,都有种让人想跟着干的魔力。 就像他吃东西一样,甭管吃什么仿佛都格外香,叫人看着他就忍不住多干两碗饭! 朱厚照才高兴了两天,就从朱祐樘那里知晓文哥儿给好多人写了信,且给每个人写的信都不一样! 更过分的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都私底下交换着信来看,他们看到了全部! 而他只看到了托板豆腐!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太过分了! 难道他只能配知道托板豆腐吗! 朱厚照郁闷了一顿饭的功夫,下午便揣着信跑詹事府,和正好在当值的杨廷和商量要换信看。 杨廷和没想到朱厚照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微微一笑。 “殿下真的要看文哥儿给我的信吗?” 跟所有人的信的待遇不同,他和文哥儿的信属于李东阳看了直摇头,忙不迭表示“拿走拿走快拿走这些该死的数学离我远一点”的类型。 朱厚照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眼巴巴地说道:“想看!”他还询问杨廷和能不能把其他人的信也换来给他看看,他也想像大家一样能一口气看很多很多信! 杨廷和欣然答应,并直接把文哥儿给他的信取出来给朱厚照看。 朱厚照根本没意识到杨廷和为何把这种私人信件随身携带。 等他他充满期待地展开信一看,脑壳顿时有点晕乎了。 试论元朝纸币体系为何会崩溃! 元末明初有民谣是这样唱的:“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 说的就是元末徭役越来越重不说,百姓手里的元代纸钞越来越不值钱了。 日子过不下去,可不就“惹红巾万千”吗?自古以来底层劳动人民都是能苟着就苟着,实在苟不下去了,那就反他大爷的! 所以文哥儿在这封信里就对杨廷和表示,他在临清看着钞关想到纸钞,想到纸钞就想和杨廷和探讨亿点点纸币制度相关问题。 什么“为啥元廷‘每日印造,不可数计’却导致纸币体系直接崩溃”啦,什么通货膨胀啦,什么货币信用啦。 到了信末,文哥儿还给杨廷和抛出另一个没深入探讨的议题:外邦白银的大量流入又会对大明造成什么影响? 朱厚照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懂,通通不懂! 根本不知道这信在讲什么! 外邦白银大量流入对大明能有什么影响? 别人送银子给大明难道不好吗?他们老缺银子了,他父皇就经常为这事儿烦恼!国库空空,就养不了那么多兵马啦! 杨廷和见朱厚照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大大的迷茫,也觉自己给小孩子看这种东西有些过分了。 毕竟他自己都觉得文哥儿给他写这样的信有点过分了。 他看了一圈其他人的信,估摸着就他是这个待遇! 别人都是吃吃喝喝,凭啥到他这里就变成探讨这种疑难问题? 怎么? 几个老师里头就他一个擅长杂学的,所以给别人的就是“临清酱菜真好吃”,给他的就是“咱来讨论点简单的经济学问题”? 自从看了文哥儿给的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等概念以及相关模拟题,杨廷和每天都随身带着这封信,一闲下来就开始琢磨信中提出的诸多理论,感觉自己迟早要去陕西把文哥儿逮回来面对面讨论。 不过这种想法有点不切实际了,所以杨廷和准备等到休沐日就去祸害别人。 比如退休了的丘阁老和王阁老。 人要是没点事干,很容易失去精气神,所以合该让他们发挥一下余热。 这种难题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头疼? 大家一起来烦恼吧! 正好朱厚照主动找上门,杨廷和便欣然把他也带进坑里。 你朱七岁作为咱大明的储君,考虑一下大明经济发展相关问题怎么了? 朱厚照就这么冷不丁地踩进了文哥儿给杨廷和挖的坑里。 朱七岁,弱小,迷茫,且无助! 甚至对接下来的换信活动有了点心理阴影:他小先生给其他人的信不会也是这样的吧?真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去换了! 还是他图文并茂的信有趣! 跟杨廷和他们换着看可太亏了! 朱厚照都没等杨廷和派人去把其他人的信讨来就落荒而逃。 下午是玩耍时间,他才不要自讨苦吃! 这天傍晚,朱厚照看到他父皇后想起了杨廷和那封信,立刻跑过去找朱祐樘讨论起来。 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父皇你知道吗? 通货紧缩是什么意思父皇你知道吗? 父皇你能推演一下元朝纸币制度的崩溃过程吗? 父皇你知道白银大量流入对咱大明有什么影响吗? 听自家儿子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问题的朱祐樘:“…………” 什么东西? 这都是什么东西? 很快地,文哥儿给杨廷和挖的坑迅速在京师形成连环坑,但凡愿意听杨廷和他们讲话的人都很不小心地踩了进去。 有些比较爱钻牛角尖的家伙已经进入夜不能寐状态,闭上眼后满脑子都是什么膨胀紧缩! 比如老丘。 老丘看着文哥儿的来信也连吃了两天豆腐。 要不是还记得文哥儿灌输过的另一个养生要诀——切记什么东西都不能多吃!老丘估计都得吃第三天了。 结果第三天休沐日,杨廷和就过来拜访他,带来了几个小问题…… 老丘:“…………” 开始睡不着觉。 这都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么难理解!他就不信了,他一定要把这里头的门道理清楚! 文哥儿哪里知道他明明只祸害了杨廷和一个,杨廷和却以一己之力把这个坑无限扩大,除了李东阳这个文科大佬十分坚定地拒绝到底以外其他人无一幸免! 文哥儿目前正致力于用现代化学霍霍李梦阳等人。 自从唯一的武勋张仑在他祥符老家那边下船以后,整艘官船就笼罩在一股名为“科学”(现在的壳子是“关学”)的奇妙力量之中,大家都开始顺着文哥儿的启发开始尝试着理解物质构成与化学反应。 毕竟坐这么久的船实在太枯燥了,有点新鲜学问钻研一下挺好的! 自从大伙认为文哥儿在钻研“关学”,文哥儿就连夜整合“关学”内容选套子,不太记得的内容就暗中请教拥有过目不忘技能的王守仁和李梦阳等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如今他整个人已经被“关学”腌入味了,随便讲点什么知识点都能引用一下张载这位先贤的名句。要是大家学累了,感觉自己实在没天分,他就祭出横渠四句来摇旗呐喊。 这点苦算什么?! 咱可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冲鸭!!! 理论学累了,我们还可以上手实操换换脑子啊! 比如我们可以用神奇的化学方法把鸡蛋吸进口儿比它小很多的瓶子里! 吃鸡蛋的瓶子,多可爱对不对! 这种简单好上手的奇妙小实验,文哥儿脑子里少说也能扒拉出百八十个来,足以打发漫长的船上时光! 等到他们一船人顺利抵达西安府走下船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从一次次奇妙小实验里得出一个结论:气,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没想到关学居然玄奥至此! 王守仁是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要不然他当初就不会盯着竹子死磕那么久了。 一下船,王守仁就双目灼灼地对李梦阳、王九思两个从陕西考出去的关中人才说道:“献吉兄,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引荐一下你们的关学前辈啊!” 李梦阳:“……” 王九思:“……” 说实话,关中虽还流行对张载行弟子礼,名义上表示自己是关学后人,实际上大家学的还是程朱那一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总是要科举的不是吗?科举考程朱理学,他们便学程朱理学,他们也没办法啊! 横渠四句说得再好,也不能帮后继者做官,所以大伙都是表面上尊敬一下这位先贤,实际上没多少人继承了张载的思想。 如今他们的关学看似还活着,实际上内里早就成为程朱理学的模样了。 所以要让他们引荐真正的关学传人,他们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引荐谁! ……而且文哥儿这关学,总感觉以前闻所未闻,不太对头! 他们敢保证,整个关中都找不出精通此道的人来!,. 第358章 第 358 章 rg 文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西安府,杨一清这个当师叔的特意腾出空来招待他们,并领着他们去拜见陕西布政使,也就是目前的陕西一把手。 有杨一清在旁引荐,这接风宴是宾主尽欢,并把接下来的车马舟船安排得妥妥当当。 正好杨一清这位提学官接下来要到各地去巡考,便打算直接送他们到临洮府去,这一路是可以直接沿着渭水往上走的,往来还算方便。 只是到了陕西行都司那边,他们就得靠自己走了。 目前时间还算充裕,杨一清便建议他们先在西安府整顿几天再跟他一起出发,顺便与府学生员们接触接触,这些都是关学后辈,他们这些前辈可以给点备考意见。 大伙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决定先在西安府安顿下来好好走走看看。 如今已是二月了,二月份的庶吉士功课该琢磨起来了!总不能等到月底再随便交两篇回去糊弄内阁吧? 文哥儿对杨一清给他介绍的几个关学后辈非常感兴趣,比如那个叫康海的,才二十出头,长着一双丹凤眼,仪表堂堂、相貌不凡,看起来就很有才华。 之所以说这人是关学后辈,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是真的去张载祠里面行过弟子礼的,就像天下读书人都要先拜孔子这位“先师”一样。 都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喊过老师了,怎么能说不是关学传人! 文哥儿听了这种说法直点头。 首发网址rg 他们刚中进士那会儿可是集体拜过先师庙的,由此可见古来圣贤皆我师!!! 老师嘛,永远都不嫌多! 华夏几千年文明都是我的靠山! 王九思和康海是认识的,两人不仅老家离得挺近,还都是音乐爱好者。 据王九思透露,康海的琵琶弹得老好了。 作为一个什么都爱好但干什么很业余的博爱人士,文哥儿还没真正玩过乐器。他见到人康海就问:“你真的会弹琵琶吗?会弹《大江东去》吗?还是你更喜欢《十面埋伏》?” 康海:“” 康海道:“我也就刚入门。” 文哥儿道:“都入门了,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积极地把曾经跟太子掰扯过的“每个人都应该懂点音乐”理论搬出来跟康海热情讨论,表示甭管自己会不会,都要跟孔子一样享受音乐。 唱得开心了就再来一首,唱得尽兴了就欢笑作别,以乐会友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听文哥儿这么一说,康海和王九思的兴头都上来了,各自命人去取琵琶借三弦,要给文哥儿他们合奏《折桂令》。 过来聚会的都是相熟的友人,做事没那么多讲究,王九思两人便也不在意抢一回乐工的活供大家乐呵乐呵。 文哥儿自是积极地给他们摇旗呐喊。 他刚才虽没撺掇康海他们“来一首”“来一首”,心里头却是非常期待近距离看人玩乐器的,说不准他还可以趁机讨教一二。别的时候看人弹琴唱曲儿,那都是能看不能碰的! 别看文哥儿已经当了状元郎,很多心思却还是写在脸上。 见他这般盼着听康海两人的合奏,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有人还趁着乐器没取来现场先给大伙唱了两嗓子。 都是老秦人,唱起歌来都有种别样的豪放。 文哥儿也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跟人学唱。 真就是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缠着人学两手。 偏他才刚十岁,连变声期都没到,嗓儿始终带着点稚气,怎么学都没人家那种气势。学来学去,只逗得众人哈哈哈大笑! 等到琵琶和三弦都送来了,坚决不肯服输的文哥儿才终于消停下来,开开心心听康海和王九思为他们来了首《折桂令》。 《折桂令》属于非常有名的曲牌名,元代便已风行一时,明清戏曲更是爱把它添进去,属于大家都会唱的流行曲目(且还可以自由填词)。 既然是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合奏,王九思两人自然挑最广为人知的。 王九思自己还填过《折桂令》来着。 对于王九思填的唱词,康海只有一个评价:“你自己唱出来试试看。” 王九思: 笑死,根本唱不出来。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听了首曲子,又听康海这个后辈胆大包天地揭前辈的底,顿时乐了。 谁刚学的时候不是对着谱子研究半天,最后哼哧哼哧东拼西凑勉强挤出成品来! 真要是十几二十岁就写出绝世佳作,那必然是天才无疑了。 可世上又有多少天才? 看到大家都一样他就放心了!! 文哥儿当场怂恿王九思再来一首,就唱他自己填词的《折桂令》好了。 王九思:“……” 王九思表示他要和文哥儿以及康海绝交! 既然王九思不乐意,文哥儿自是不会强人所难,只积极地向王九思两人请教三弦和琵琶该怎么弹。尤其是三弦,他都没怎么见过来着,怎么用三根弦弹出千变万化的曲子! 王九思和康海见他兴致这么高,也给他教了点入门指法。 文哥儿兴冲冲地弹到饭菜上桌,才被香味吸引走,再次回到饭桌上大快朵颐。 这些年来晋商、陕商因为临近边境,送粮方便,所以靠着开中法赚得盘满钵满。关中商贾自也多不胜数,西安府又是商贾们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交通枢纽,自然汇聚着各地的物产和美食。 光是从街上行人时新的衣着打扮来看,就足以看出关中的富庶! 唯一比较缺乏的,可能就是蔬菜了。别的地方春天已经吃上蔬果了,陕西这边很多东西都还种不活。 这也是文哥儿他们没急着赶去陕西行都司的原因,冬春之际的陕西甘肃都不太适合作物生长。不过也因为这样的地理和气候,这边种出来的作物都饱满而美味。 文哥儿觉得自己要是生在关中,顿顿都是香喷喷的面食,早就已经横着长了! 他颇为感慨地看着李梦阳等人,直说什么“读书使人瘦”,接着又埋头干了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 李梦阳等人:“…………” 说实话,跟这小子同桌吃饭多了,他们都感觉自己要横着长了好吗! 看他吃得这么香,谁能忍住不多续一碗? 于是众人又把目光转向王守仁这个亲哥。 家里有这么个弟弟都没长胖,定力果然了得! 一顿饭在大家相互感慨“你没胖真是奇迹”之中结束了。 吃饱喝足,文哥儿才和康海他们这些关学传人聊起了张载的学术思想(套壳版)。 学术研究,要从生员抓起! 康海等人听得有些恍惚。 他们心里和王九思他们一个想法:这真的是关学的内容吗?难道是他们涉猎太小,没能读懂张师真意? 座中有个叫马理的,乃是三原宏道书院教出来的年轻人。 前些年王恕因为朱祐樘的挽留没能回归乡里,为缓解思乡之情派儿子回乡创办宏道书院,也算是为家乡办了点实事。 听文哥儿引经据典探讨关学,治学严谨的马理自是听得十分认真。 等听到自己不太能理解或不太能接受的部分,他才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不对,这不太对! 他读过张载的著作,根本没有这些内容。 马理不由开口提出质疑。 文哥儿一听有人在认真思考,顿时就更来劲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理越辩越明! 他就喜欢这种爱动脑子的年轻人! 这本来就是广撒网,能捞几条鱼就捞几条鱼! 文哥儿立刻热情地询问马理怎么称呼、来自哪里、师从何人。 没等马理自己回答,其他人就代为吹嘘一番,表示这位就是他们杨督学赞不绝口的生员之一! 当时杨一清是这样夸的:“康之文辞,马、吕之经学,皆天下士也!” 康海写文章的水平,马理、吕柟的经学水平,那都是当得起“天下士”这个名头的! 马理这人出了名的能言善辩,他自幼聪慧过人,十五岁时便已经闻名乡里。他也不是死板的理学家,相反,他本人研究五经时也经常推陈出新,提出不少有趣的“新义”。 前些年马理听闻三原前辈王恕派儿子归乡创办宏道书院,第一时间前去求学,如今已经被书院举荐到杨一清这边准备让他今年正式下场应试。 文哥儿一听,是杨一清狠狠夸过的学生,而且还曾就读于王恕创办的书院,这关系多亲近呐! 看看这名字,马理马理,不学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实在可惜了! 他很是热络地拉着马理聊起天来,主要是说,你知道不,你们陕西提学官杨督学,我师叔;你们三原前辈王阁老,如今住在我们长安街,我还去他家蹭过饭! 四舍五入一下,我们怎么看都算是老熟人了对不! 马理:“…………” 这小神童说的话都是听起来有那么一点道理,细品又觉得他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两个人就着文哥儿提出“新关学”理论深入辩论了半天。 马理觉得文哥儿确实有很多有趣的奇思妙想,文哥儿也从这位自幼酷爱研究经学的关学传人里淘到许多自己没注意过新鲜观点。 两边越聊越起劲。 满意,非常满意! 众人一开始还能插几句嘴,后来就改成在边上吃吃瓜果喝喝茶,顺便轮流记录一下他们都讨论了啥。 不轮流记不行,他们都太能说了,一个人负责记的话会累死人! 直至快把马理整个人都掏空了,文哥儿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他。 “可惜吕兄没来。”文哥儿惋惜地道,“若是吕兄来了,我们一定也能成为极要好的朋友!” 刚才大伙说了,杨一清对康海、马理、吕柟赞不绝口,现在康海和马理都被他嚯嚯过了,只剩一个吕柟了! 马理说道:“仲木年方十八,正是要专心读书的时候,向来不喜出游。等他以后下场应试,自然有机会在京师相见。” 若非杨一清这位提学官开了口,他们也很难在这个备考的关键时刻告假出来放松游玩。 文哥儿知道这年头不管官学还是私学都学规森严,一般人是很难像他哥那样心血来潮想出去游学就直接逃课的。 他也没多遗憾。 第二天文哥儿就跟大伙一起到真正意义上的“长安街”选购物廉价美的风领和暖耳。 西安府这边北临草原、南靠秦岭,市面上最红火的就是绒褐毡裘生意,皮、毛、绒一应俱全。 这边的皮货便宜又实在! 现在买了先赶在春寒料峭的天气用几天,到了冬天还能继续用!yhubo 他们这些新科庶吉士兜里也没有多少余钱啊,谁还不是精打细算的打工人咋滴! 文哥儿甚至还推出王九思这个老秦人来砍价。 都是老乡,还搞团购,老板你不便宜点说不过去啊! 砍价砍到最后,文哥儿甚至还祭出“不卖我们就走了”这一大杀招。 最终大伙都拥有了便宜到难以置信的新暖耳和新风领。 文哥儿美滋滋地把新到手的暖耳一戴、风领一裹,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区区闯荡大西北完全不是事! 脸皮极薄的王九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条街。,. 第359章 第 359 章 rg 文哥儿把西安府里里外外逛了个遍,不仅趁机给京师的亲朋好友寄了信,还给王九思这位小伙伴增添了不少“此生不想入长安”的美好回忆。 因着杨一清手头还有些活要交接,这几天都没法出发,文哥儿还兴冲冲跟着王九思回了趟他鄠县老家。 王九思家就在鄠县渼陂那一带,位置就在长安西南边,是杜甫被岑参等人拉去游湖后写过《渼陂行》的景点(有老杜的日记诗为证: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渼陂)。 既然是几位大诗人游玩过的好地方,文哥儿自然也约上大伙一起乘船游玩去。 这可是老杜写过诗的地方,我们且把船停在水中央沾沾文气,写不成诗不许下船! 李梦阳乐道:“万一一会你哥学你爹夺门而逃,你岂不是要赔船家钱?”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笑作一团。 王守仁还真煞有介事地走到游船门边研究起来,说实话,这门真的挺好拆的,只需要设法把它从门轴对应的凹槽里抬起来就能卷门跑路。 眼看他哥有些跃跃欲试,真想把门拆下来看看,文哥儿立刻跳过去把王守仁从门边拉回来。 不可,不可! 这可不兴拆啊! 首发网址rg 拆坏了要赔钱的! 王守仁见他一脸警惕地拉着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抬起手薅了把他的脑壳:“你小子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闲着没事拆门的人吗?” 文哥儿便当众揭了王守仁老底:“你是!” 他还给大伙讲起了王守仁当年试图“格竹致知”的往事,他哥本来就是那种闲着没事对着竹子看足好几天的人啊! 互揭老底这种事,王家父子兄弟之间已经干过无数次,脸皮早就练出来了,王守仁对此浑不在意。 王守仁马上也跟大伙分享起文哥儿小时候的逗趣往事。 比如拿到书后怕他爹给他布置超纲功课,自己偷偷把所有内容先预习一遍啦。 比如练字时偷偷练个十遍八遍才挑出最满意的给人看,假装是自己一口气写出来的啦。 比如被李兆先怂恿后背着所有人偷偷写文章给李东阳点评,结果被李东阳传得人尽皆知啦。 唉,小时候的弟弟多可爱,他都不忍心欺负! 听了王守仁的话,众人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顿时变了:好家伙,原来卷王不是一天练成的,而是从小就开始卷! 听听,偷偷预习,偷偷练字,偷偷写文章! 什么时候干这些事要偷偷的了?所以只有他们是偷偷出去玩、偷偷出去摸鱼捉鸟、偷偷出去撩猫逗狗对吗? 卷王小文,恐怖如斯!!! 眼看大伙都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小文”的眼神瞧向自己,文哥儿赶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们不要听我哥瞎说,都是他胡编乱造的!” 偷偷学习这种事,他才不会干!!! 大伙的表情很一致,脸上都只写着一行字:真的吗?我不信! 文哥儿一脸埋怨地看着王守仁。 这哥哥,不要也罢! 王守仁抬手搓了他脸蛋儿两把,乐道:“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藏着掖着做什么?” 文哥儿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一岁王两岁王三岁的想法,他王十岁哪里知道?! 游船也在两人相互拆台间来到湖中,也不知算不算是巧合,这时天色竟也暗了下来,很有杜甫岑参他们来渼陂游玩时的感觉。 只是那时杜甫还处于坐困长安,到处投卷找人举荐自己的艰难阶段(实际上他往后的仕途比这还艰难),所以心情难免有些苦闷。 相比之下,王九思他们却是年纪轻轻就登第,还被选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因此哪怕来了场急雨,众人的心情也不坏,只让船工们也暂且入船舱避雨。 春雨向来是不大的,也就一开始来得急些,随后就是绵绵细雨飘飘荡荡洒了满天。 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碰上雨天,还是得围着煮茶用的火炉烤着火才够暖和。 既然一时半会当真走不了了,众人便都轮流做起诗来,轮到的人要是一时半会没灵感,就以茶代酒罚上一杯。 听起来是挺风雅的,实际上不过是庶吉士们聚众赶功课罢了! 这么多人一起玩耍,灵感那是想摁都摁不住,写起诗文来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写出来的诗文甚至比自己擦破头皮冥思苦想憋出来的要更好一些。 等到天终于放晴了,明媚的日光洒落在湖面的粼粼微波上,看起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文哥儿心情舒畅得很,又跟大伙聊起了苏东坡的《渼陂鱼》。 光是从诗名看,就能看出他跟人家老杜的差距了,人老杜是忧国忧民想着怎么才能报效国家,这苏东坡啊,就想着吃湖里的鱼!!! 一句“烹不待熟指先染”,充分展现了这家伙的吃货本质! 文哥儿目光灼灼地看向王九思:“所以,我们中午吃鱼吗?” 这可是苏东坡守在锅边迫不及待想要吃的鱼!! 王九思:????? 你刚才不是谴责人苏东坡只知道吃吗?怎么话题突然转到吃鱼上了? 既然文哥儿想吃,王九思这个东道主自然不会吝啬,一行人中午吃上了香喷喷的渼陂鱼。 文哥儿表示既然王九思慷慨解囊,他也要给大伙露一手,屁颠屁颠跑去厨房捣鼓出一盘水煮鱼。 用的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带过来的干辣椒和陕西本来就出产的花椒。 水煮鱼上桌的时候大伙还将信将疑,疑心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要知道文哥儿早前虽然有心扩大辣椒栽种规模,可寻常农田那是万万不能改种其他作物的,推广进展到底还是有些缓慢,只有少数人家能拿来当调料。 只有被文哥儿带着吃辣的熟人才会在家里备着这玩意。 王九思他们这些刚到京师没满一年的人,哪怕尝到过辣椒的滋味也只是浅浅地吃了几口,远不会像文哥儿这么败家地来个“满江红”。 所以大伙的想法十分一致: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文哥儿在家没怎么过过烧菜的瘾,这会儿出门在外,终于可以一展自己的绝佳手艺了,哪里受得了大伙的质疑? 他哼了一声,抢先夹了块片得薄薄的水煮鱼片送进嘴里。 这种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天气,来几口热腾腾火辣辣的水煮鱼,整个人能从喉腔一直暖到肚子里头! 简直快活赛东坡! 众人见文哥儿自己动了筷子,也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口尝鲜。 接下来除了少数几个吃不得辣的人没再夹第二口,大伙都默契地开始了抢鱼行动,三下并两下地把整盘水煮鱼抢光光! 王守仁还谴责起他弟来:“你说你这么大一盘子,只有那么几片鱼肉,够谁吃啊?” 文哥儿道:“东西就是要抢着吃才好吃!何况还有那么多菜,光吃一个水煮鱼岂不是对不起敬夫的钱袋子?” 敬夫是王九思的字。 王九思家中颇富裕,如今都到家了,自然不会缺钱花的。他笑道:“想吃什么可以让人再做。” 桌上都这么多菜了,再做太过浪费,大家都把筷子转向其他菜,只有王守仁把只剩辣椒的水煮鱼盘子挪到自己面前,甭管吃啥鱼都放进去蘸蘸再吃,显然很想念这口辣味。 文哥儿道:“在家里也没见你这么爱吃。” 王守仁一脸深沉地说道:“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珍惜。” 王守仁在家都不挑嘴的,家里做了什么就吃什么。这不是好久没吃辣椒了,突然吃到后分外想念吗? 文哥儿道:“那我们去了陕西行都司那边正好也可以种一茬辣椒,到时候教军屯的人也种种,说不准也是一条致富路子!” 军屯这种东西主要还是种粮食,可有些种不了米粮的荒地或者田地周围的边边角角不是正好可以利用起来吗? 要是能种成的话,辣椒也算是能创收的好东西了。 要知道同样带个“椒”字的胡椒传入中国那么多年,价格始终居高不下,一度作为仅限于金银的硬通货在市面上流传。 辣椒虽然不像胡椒那样可以当香料用,运作运作还是可以征服广大人民群众的,毕竟在后世辣菜曾经轻轻松松走入华夏大地的千家万户! 何况西北苦寒,冬天吃些辣椒还能御御寒! 听说西域那边日照特别好,种出来的辣椒红得格外鲜艳! 将来要是能在关外荒凉的戈壁滩上晒满辣椒,想想就很壮观! 就喜欢这种红红火火的感觉!! 文哥儿把自己的宏伟构想给王守仁讲了讲。 王守仁:? 本以为你在陕西行都司种种土豆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你还盯上了关外的戈壁滩!你小子见过戈壁滩吗?! 那可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不毛之地! ……别说,戈壁滩上那么空旷,不用来晒辣椒真有点可惜了。 王守仁摸着下巴说道:“陕西行都司那边就有戈壁滩,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瞧瞧,回头先在那边晒晒看!” 文哥儿连连点头:“还是哥你考虑得周到,我们应该先搞试点,成功了再扩大规模!” 迟早有一天,我们要让每个戈壁滩上都晒满红通通的辣椒! 王守仁:“…………” 王守仁道:“你先种出那么多辣椒再说。”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有思永他们在,一准能种活!” 一行人吃够了王九思这个鄠县大户,又在王九思家横七竖八地歇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府城去寻杨一清。 杨一清已经把手头的活儿交接完毕,可以领着文哥儿他们沿着渭水一路西行、直奔陕西行都司了。,. 第360章 第 360 章 rg 文哥儿等人前脚才出西安府,他们的信就在路上被锦衣卫给截了,飞快送往京师。 自从英宗皇帝归位以后,锦衣卫的地位就略显尴尬。 他们本来是天子亲卫,可这些年来其实并不被皇帝看重。要知道前些年宪宗皇帝还在东厂之外另设西厂,任用的全是自己信任的太监。 这些太监从前便在宪宗皇帝身边伺候,设立西厂以后更是借着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便利让宪宗皇帝对他们信重有加。 平时他们锦衣卫负责干的也就是些得罪官员的脏活累活。 有时候有宦官发个话,他们还得乖乖把关在诏狱里的人放了! 等到朱祐樘这位新皇登基,他信任的都是那些文臣,更是不爱亲近他们。那些个文臣一直看他们不顺眼,动不动就上书要求给锦衣卫裁员,分明是公报私仇! 是他们想天天抓官员进诏狱、天天想廷杖官员的吗? 不恨皇帝不恨宦官,恨他们这些干活的做什么! 这位小神童倒是个不错的,他与陛下的保母杨夫人关系不错,与杨夫人家两个侄子也熟悉得很,从来没在意过他们的锦衣卫身份。 更关键的是,从杨玺那边透露出过这样的消息:不管陛下还是太子对这位小神童都是不一般的,现在趁着他还小多和他打好关系,以后文官那边好歹也能有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一秒记住. 这些年来文官咬起他们来简直不要太狠! 因着这么一层考虑,锦衣卫这边得知驿站有小神童要送到东宫的信,那肯定是第一时间接管了。 并以最快的速度把信径直送往京师。 文哥儿都不知道他的信在半路上转手给了锦衣卫。 远在京师的王华拿到信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打开那厚厚一摞信后才发现没有给东宫的。 难道没写 王华有点纳闷。 还是听人说把信送到翰林院门口的是锦衣卫,王华才晓得东宫那封信应当是被锦衣卫的人取走了。 ……这些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但凡是个大明文官,基本都对锦衣卫没什么好印象,因为每次提到他们的时候不是逮人下诏狱就是逮人去廷杖。现在的锦衣卫里头还充斥着诸多世袭或者走后门的纨绔子弟,更是给人一种这个机构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给人添堵的感觉! 搁谁不磨刀霍霍向他们 王华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当起了兢兢业业的兼职邮差,再次帮文哥儿把信分给诸多同僚。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写?每次都有这么多信! 与此同时,人在东宫的朱厚照也第一时间拿到了杨玺给他送来的信。 杨玺兄弟俩一个给朱厚照当玩伴,一个在宫中当值,如今在朱厚照心里都算挺亲近的人了。 见杨玺还给他送来了文哥儿的信,说是最先给他送来的,朱厚照更是一蹦三尺高,直夸杨玺做得好。 现在他终于不用当最晚看信的了! 朱厚照兴冲冲地把信拆开看完,就看到文哥儿图文并茂地给他介绍一些西北特有的行当和物产。 虽然因为时间有限不能深入了解,文哥儿还是绘声绘色地给他描绘了一幅西北生活画卷。 不管什么时候,文哥儿的字里行间永远带着一股子鲜活劲,仿佛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新鲜而有趣的。 到了信末,文哥儿还开始吹嘘自己在杜甫岑参相携游玩的渼陂玩耍,还吃了苏东坡口里的渼陂鱼,而且还亲自做了道辣香四溢的水煮鱼,每个人吃了都说好(不能吃辣的除外)! 他们有辣子吃,苏东坡没有,可见他们吃的鱼比苏东坡吃的鱼更胜一筹! 他王十岁亲自煮的这盘水煮鱼,应该叫“赛东坡”无疑了! 作为一个六七岁就能沉迷唐宋诗集写出《饮食诗话》的美食爱好者,文哥儿写的这道“赛东坡”简直隔着信纸都能透出香味来,馋得人立刻恨不能飞到渼陂去尝一尝。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小先生!亲自下厨做的鱼! 他!没!有!吃!到! 可恶,不是说去西北很辛苦的吗? 为什么他小先生一路上玩得这么高兴吃得这么开心? 朱厚照气咻咻地念叨了好一会自己没吃上的水煮鱼,二话不说直奔詹事府,要去找当值的人换信看。 结果一到詹事府,朱厚照又看见了……杨廷和! 杨廷和!他记得的! 小先生给他的是一封根本看不懂的信! 曾给朱七岁幼小的心灵留下过不小的阴影! 朱厚照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杨廷和今天不当值,只是有点事要跟王鏊讨论,便来詹事府这边找王鏊喝茶聊天。 见太子过来了,杨廷和与王鏊都起身向朱厚照见礼,直接让满脸犹豫的朱厚照没法转身就走。 事已至此,朱厚照也只能勇敢地拿着信跑过去跟王鏊两人提出交换着看的要求:你们也拿到了吗?写了什么啊? 他小先生总不会每次都给杨廷和出那种解决不了的难题吧! 杨廷和见朱厚照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顿时暗笑不已。他说道:“我们却是还没有拿到信,估计一会吃午饭的时候实庵才给我们拿来,而且这次也不一定会有我的信。” 朱厚照一听才想起这次是杨玺给自己送信来着。 可见杨玺没有骗他,真的是他第一个拿到! 朱厚照马上又高兴起来,还在旁边追问:“你不是每次都有的吗?孤每次都有!” 杨廷和:“…………” 也不知他们这位殿下到底在高兴什么劲。 杨廷和道:“文哥儿都是有新鲜想法便写,没有便不写,不是每次都给我们每个人写信的。” 朱厚照听到这个答案更得意了,决定把午饭挪到詹事府来用,一会第一时间跟杨廷和他们换信看。 要是杨廷和没有收到信的话,他这位英明神武的太子也不会嘲笑他的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整个人精神奕奕,很没架子地跟杨廷和他们拼桌用午膳,说是文哥儿跟他吃饭时都是这样的。 毕竟是赐宴永远要带上馒头豆腐的老朱家,从不讲究那么多! 王鏊:“………” 杨廷和:“……” 其实平时还是讲的,只是当初你们认识时都还是小孩儿,所以没人说什么而已。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也没人会闲着没事指指点点。 要是文哥儿够机灵的话往后就该学着收敛了,不然等他再长大一些还这么随性胡来,迟早要挨骂! 王华果然趁着吃午饭的空档把信送到了詹事府。 还是两封。 朱厚照痛失嘲笑杨廷和的机会,也没有太失望,转头邀王华一起坐下吃点,顺便问王华有没有信可以跟他换着看。 他小先生一定也有很多话要跟王华这个爹说吧! 王华:“…………” 王华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封薄薄的信。 朱厚照一看,王华的这么薄,他的这么厚,他亏大了! 不过换都换了,朱厚照还是把信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文哥儿给他爹写信就是报个平安,说他一路都好,顺便帮他哥也说了声一切都好,等同于兄弟俩给亲爹合写了这么一封信!才简单地说了这么几句,信末就图穷匕见地拜托王华帮他转送这堆来信了! 朱厚照:? 朱厚照看完信后忍不住觑了王华一眼,眼神里满满的全是同情。 估摸着要是不需要王华帮忙送信,王华连这封信都收不到吧? 接收到太子怜悯眼神的王华:“…………” 其实也没那么可怜,王华回到家还是可以看文哥儿给他祖母和他娘写的信。 王老爷子不也没收到单独的信吗? 同是天涯蹭信人,谁又能嘲笑谁! 呵,那小子恐怕不知道吧,他给不同的人写的信现在已经处于共享状态。大家都知道他给每个人写的是什么内容了! 要是这小子写信过程中来了个厚此薄彼,回来可是要面对师长们的诘问的! 尤其是那些一封信都没收到的,少不得要在心里犯嘀咕,说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王华这么一琢磨,忍不住又开始担心起来。 小孩子玩兴大,且不懂太多人情往来,写信时漏掉了谁都很正常,总不能要求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想得面面俱到吧? 王华开始考虑有没有办法给文哥儿送封信提个醒。 现在文哥儿他们兴许已经抵达陕西行都司,是不是有固定的地方落脚了? 王华在心里绕了一大圈,想和朱厚照他们商量一下这件事,转头一看却见朱厚照正看信看得眉飞色舞。 这会儿朱厚照正在蹭杨廷和的信看。 是杨廷和主动拿给他的。 一开始朱厚照脸上满满的全是拒绝,可是交换信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这会儿也不好反悔。 他一脸决然地打开信读了起来,结果发现这次文哥儿的信他居然看得懂! 文哥儿这次开始讨论白银问题,近些年来白银隐隐有作为主要货币流通的趋势,因为朝廷都光明正大用白银代替宝钞了。可问题在于,朝廷没多少白银! 不仅皇室的私库快被各种赏赐掏空了,连户部现在的存银捉襟见肘。 偌大一个大明朝,到年底各项支出花完后国库大概剩下一百万两左右…… 整个国家的国库,只有一百万两白银可以兜底! 这样“银荒”的朝廷,怎么能把控住以白银为主要流通货币的经济形势? 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帝,想做点事还得想方设法抠钱! 要是有海外白银流入,到时可以短暂地解决这一问题。 可惜朝廷常年坚持海禁,且很多国家都被朝廷列为禁止往来户,以至于即使有白银流入很可能起不到充盈国库的用处,而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流入民间(比如走私)。 实在不想搞海运也行,多开放几个市舶司让人来搞外贸总是可以的吧! 咱手头有大伙需要的商品,外头有我们需要的白银,为啥不让他们来买! 赚外汇,不丢人! 朱厚照看得津津有味,原来海外白银流入不是问题,问题是白银没有流进朝廷国库里! 朝廷不开放外贸,钱就给别人赚去啦! 这些白银看不见摸不着,鬼知道他们拿去做什么了? 朝廷目前连把控白银货币体系的能力都没有,很容易出事儿的! 朝廷要是有钱了,想干什么事不方便啊?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抠抠搜搜! 朱厚照看得兴奋极了,恨不能马上就开始捋起袖子搞外贸,把外邦那些个白银统统弄进国库。 他们国库满满的小目标指日可待! 事实上文哥儿这个想法和丘濬前几年上书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当时大家都说好好好,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行动起来。 夸一句好多简单,谁都可以变着花样夸上天,可真要付诸实践可不容易。 现在举国只有浙江、福建、广东三地设有市舶司,提督市舶的是朝廷派过去的宦官,主要负责对各国前来朝贡的“番舶”进行抽分。 这三个市舶司平时具体抽多少、实际操作过程中有没有欺上瞒下,都是很含糊的事情。 你说要改革让这些流程正规化,甚至还要在别的地方增设市舶司,有的人就会搬出祖宗之法来反对,表示你这是祸国乱邦的提议。 反正吧,你的建议很不错,但是祖宗之法不可改! 至于这些人是真心实意维护祖制,还是担心变革以后影响到自己的既得利益,那就无从知晓了。 人心隔肚皮! 朱厚照哪里会考虑这么多,他看完信就兴冲冲地问杨廷和他们知不知道怎么搞外贸。 考虑到自己从小玩《丝绸之路》和《大运河》都会输得老惨,所以朱厚照他决定听从文哥儿的建议,遇到事情多问问别人的意见。 一个脑壳干不了的事,很多个脑壳一定可以干好!,. 第361章 第 361 章 rg 詹事府算是太子未来的班底,同时也是太子的智囊团,哪怕后来转任其他职位,也算是有“故人”的情分在。 哪怕作奸犯科,也就看在这个情分上面从轻处理。 比如程敏政曾经被人弹劾回家好几年,不仅当时被朱祐樘选择从轻处置,现在还回来官复原职了。 都是因为当初他曾经在东宫给还是太子的朱祐樘讲学! 既然太子有了求知欲,杨廷和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当即给朱厚照讲了一下现在的外贸情况。 他们现在的外贸主要是走朝贡路子,不愿意向大明朝贡的国家会被列入拒绝往来名单,市舶司恕不接待! 而且哪怕勉为其难接待了你,市舶司对这些贡舶的抽分也很随心所欲,十抽二十抽三都是特别仁慈的做法了,狠起来甚至能来个十抽五,直接拿走你船上一半的货物。 什么?你不想给?那你的朝贡资格没了! 这抽分能有多少送到朝廷手里,那还真不一定。 由于大明朝廷对外贸这事儿不屑一顾(甚至打心里认为郑和下西洋是亏本买卖),底下人怎么干基本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关键是吧,哪怕走完了这些吃拿卡要的重重险阻,你想要带点大明商品回去也得看朝廷心情如何。 首发网址rg 因为这可是朝贡,只有带赏赐走的,哪有带着几大船货物走的?不像样! 我大明朝廷会跟你行这种商贾之事吗? 绝对不可能! 那太掉份了! 所以说明朝的海贸就是,你过来朝贡,市舶司检验过后觉得符合朝贡要求才给你放行,并且由朝廷花大价钱买下来这些奢侈品给皇室以及权贵们自己享用。 这花大价钱购买的过程也不叫花钱,叫赏赐。 赏赐的东西从白银宝钞到布匹器具一应俱全,里头的实物全都是对外邦来说十分稀罕的货物。 所以哪怕市舶司那边要设关卡搞贪污,朝贡贸易对进贡者来说仍是获利巨大,值得他们豁出脸喊大明一声爸爸,天天喊都行! 既然别人赚到了,那么对大明来说这买卖到底是亏是赚就很明白了。 纯亏! 从未见过如此倒贴钱的贸易行为! 这一点老丘在《大学衍义补》里也批评过,说是朝贡贸易于朝廷无益,我们大可以开放海上贸易,用海外的物产来供养中土。 可惜这老丘写书话多且散,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要长篇大论地分析几句建议几句,估计没人会看! 由于大明朝廷只允许搞朝贡贸易,许多想要获得大明商品的家伙见实在走不通官方贸易这条路了,只好把目光投向走私。 沿海地区的官员与乡绅豪强一看,你们想花钱啊,我手头正好有货,一拍即合! 于是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沿海诸多乡绅豪强的钱袋子里面,他们出手十分阔绰,兼并了更多的土地,生产更多的商品,搞更多的出口贸易。 跟官方搞朝贡贸易有什么意思,跟我们自由贸易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没有朝廷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到了嘉靖年间,沿海走私的规模越来越大,葡萄牙海商甚至直接在沿海的双屿岛建立了贸易港,光明正大地跟浙江一带眉来眼去。 当时那位嘉靖帝对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法是,派人出海把葡萄牙当时的据点双屿港一举捣毁,并且彻底关闭大明仅有的三处市舶司。 弘治一朝封闭嘉峪关,嘉靖一朝撤销市舶司,先后断绝了与外邦贸易往来的陆路与水路,从此大明彻底被关在了航海时代的大门外。 与此同时,欧洲诸多国家正猖狂地进行着各种方式的对外扩张,派遣他们的海盗舰队全球各地到处敛财占地,谁抢回的金银财宝最多,谁占领的土地最辽阔,就可以拥有由他们的国王或者女王封赐的爵位。 面对这样名利双收的诱惑,无数欧洲人宛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涌向全球各地。 明中后期沿海地区倭寇、海盗格外猖獗,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那些猎犬般的家伙逐利而来却不得其门而入。 得不到就动手抢! 武力叩门向来是他们的传统技艺。 现在情况略好一些,因为王守仁第一次出关让关外七卫支棱了一回,齐心协力打得土鲁番灰头土脸认错。 既然哈密卫的问题解决了,朝廷关于关闭嘉峪关的决定自然是还没执行就收回了。 目前的三处市舶司虽然还是只接受朝贡贸易,没能起什么大作用,不过至少还没真正撤销,缝缝补补说不准还能用。 朱厚照就跟杨廷和讨论起来,你看一个临清钞关,一年收梁头税都能收出整个山东布政司其他商税的总和,咱要是多设几个市舶司,收国外海船的梁头税,来几艘收他们几艘,岂不是比钞关更来钱?! 而且这收的还是外邦人的钱,拿来吧你们的白银! 我们空荡荡的国库已经饥渴难耐了! 光收自家商贾的过路税有什么意思,我们要对天下商贾一视同仁。只要他们肯来,我们就要收他们税! 不仅海路来的收税,陆路来的也收税,咱承诺绝不搞区别对待,欢迎大家带着银子来大明花! 至于那些个亏本买卖,那肯定是再也不要做了。 闲着没事上赶着亏钱做什么! 杨廷和听了朱厚照的想法,目光多了几分讶异。 没想到朱厚照才看完信就能冒出这样的想法来,而且还跟临清钞关联系在一起。 他们这位太子着实聪慧过人。 这语出惊人的聪明劲竟是与文哥儿极其相像。 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愧是文哥儿这位“小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孩儿。 王华和王鏊本来听朱厚照两人讨论外贸问题就有些震惊了,再听朱厚照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要对天下商贾“一视同仁”,更是觉得他们这位太子可太不简单了。 小小年纪,脸皮贼厚! 才七岁就这样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王华越琢磨越觉得不妙。 他养出个特别爱坑爹的儿子就不说了,自己生的还能换掉咋滴? 可现在他儿子教出个性情跟他差不多的太子,等到太子长大后继承大统,他们该怎么拴住这位想法永远天马行空的皇帝? 好在如今他们圣上才二十七八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说不准太子继位时他已经告老还乡了! 就让文哥儿自己烦恼去吧! 太子想法多也不是什么坏事,杨廷和笑着鼓励道:“既然殿下有这样的想法,不如试着写一封奏章呈给陛下。想来陛下若是知道殿下这般聪慧,定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朱厚照一听自己可以挨夸,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好!”只是他还惦记着其他人收到的信,又跟王鏊交换着看完了,才拜托王华这个当爹的帮他跟翰林院其他人换信看。 他可不是单纯想看文哥儿吃了什么,而是想累积点写奏章的素材! 太子提的这点小要求,王华自然欣然答应。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把大伙的信都换了一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东宫创作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奏章去了。 他小先生说过,这次去西北就是要考察那边适不适合种土豆以及边贸能不能开的。小先生要做的事,他这个当学生的怎么能不在京师摇旗呐喊! 这就把边贸和市舶司落实下去! 傍晚下衙后,王华和杨廷和一起去丘家送信,并且说起太子对外贸的支持态度。 这件事当初是丘濬上书起了头,只可惜一直都没能落实下去。 如今文哥儿走了一趟西北,竟让太子生出要上书的想法来,丘濬听了必然会很高兴。 毕竟这是太子第一次针对朝政发声,不管别人怎么想,朱祐樘这位当父皇的肯定是要鼎力给太子撑场子的。 这次落实到位的可能性很大! 甭管什么时候开始运作,至少班底是要凑起来的。 怎么都不能让咱大明的储君丢脸不是吗? 丘濬听了杨廷和的话,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事实上他在许多人面前他都是这张终年不变的严肃脸,很多人都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丘濬还在内阁的时候也催过几次,都被徐溥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拦下来的。 江浙一带的人大多沆瀣一气,哪怕徐溥这个中正平和、从不犯错的首辅也一样。 想要改革海贸的话,浙江、福建、广东这三个地方的阻力估计最大。 毕竟他们本来就拥有大明仅有的三个市舶司,经过这百来年的发展,不知已经因为市舶司的存在结成了多少利益关系。 要是真的要规范起来了,不仅明面上的好处没了,暗处的好处兴许也要受影响! 所以这事儿才会拖到丘濬致仕还没提上日程。 太子愿意出面当然是好事。 可是太子到底还小,哪怕已经出阁读书也改变不了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他一个小娃娃,有多少人会听他的话? 恐怕东宫这奏本一递上去,只会让不少人会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丘濬当初直接上书就是抱着自己都这把年纪了,甭管皇帝愿不愿意听他都先把建议提了再说。 再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致仕不是吗? 他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得罪人又怎么样?反正满朝也没几个他没得罪过的人。 以一己之力孤立满朝文武,说的就是他丘琼山了! 现在太子因为文哥儿的来信而生出写奏章支持加强外贸的想法来,丘濬却不免有些担心了。 他这把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自然无所顾忌。可文哥儿才十岁啊,要是他因为这件事而卷入朝中的利益纷争之中,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丘濬皱了老久的眉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当真担心的话,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去西北搞什么考察。现在人都已经过去了,再操心这些有什么用? “是桩好事。” 丘濬说道。 杨廷和跟王华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疑惑—— 既然是好事,怎地丘濬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两人和丘濬就着规范并加强外贸的事讨论了一番,等到离开丘家才讨论起丘濬不太对劲的反应来。 最后杨廷和认为丘濬应该是担心文哥儿年纪太小,经不起太大的风雨。 能拿到朝中来议论的事从来都没有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牵涉到无数的利益纠葛,哪怕是他们这些已经入朝许多年的人都不敢随意提出更易,何况文哥儿才这么小? 杨廷和跟王华感慨道:“丘学士是真的把你儿子当自家晚辈来爱护啊。” 要是换成别人,谁要是畏手畏脚不敢开腔,丘濬说不准都要嘲讽几句的。现在换成文哥儿要去蹚浑水,脚都还没沾上泥呢,丘濬就已经操心上了。 这说不是当自家晚辈了吗? 说不住连他自家晚辈都没这个待遇! 王华:“…………”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我儿子不仅仅是我儿子”的感觉又来了。 唉,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都要来把我儿子当自家崽养! 谢迁在文哥儿才满周岁时就收徒也就罢了,好歹大家算是同窗兼同乡,又占了师徒的名头,多教导一下也没什么。 可丘濬一开始明明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熟悉啊! 对于这种自己还没怎么花心思教育、儿子就已经被别人培养成才的感觉,王华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王华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己想给文哥儿写信的事,对杨廷和说道:“文哥儿他们也不知到了甘州没有,我想给他们写信。” 洪武年间曾经三次改动陕西行都司的治所,从河州改成庄浪,再从庄浪改成甘州。 治所越挪越往西,可见在大明开国之处还是有决心经略西北的:连治所都挪到那么靠近嘉峪关的地方了,你个陕西行都司都指挥还敢玩忽职守吗?你要是敢不尽心,最先被弄死的就是你! 终明一代,陕西行都司的治所都在甘州,始终没有再往回挪。 王华这边正和杨廷和讨论着怎么往甘州那边送信,文哥儿那边还带着大队伍朝着陕西行都司的治所甘州艰难跋涉。 大家都是读过许多书却没出过几次远门的读书人,本以为既然已经到了陕西,那么陕西行都司也不远了,结果真正走起来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当张骞或者霍去病的。 他们走到西宁卫已经有点脑袋发蒙。 要不是王守仁他们这些出过关外的人一直在边上鼓劲说“快了快了马上到了”,他们怕是有人要撑不下去了。 好在河西走廊之所以能够发展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一带至少还有几条江河,他们沿着水边走,一路上总能看到驿站或者人家,不至于闹得要风餐露宿。 文哥儿年纪最小,本来应该是最容易喊苦喊累的,偏他一路上都还是来时那种精神奕奕的状态。 陕西行都司是多民族聚居地,虽然大部分都属于军屯区域,全境实施军事化管理,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些已经归化的其他民族民居。 比起更加荒凉的关外诸地,河西走廊对不少人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存在了。 至少这地方有水源,且没不会常年飞沙走石,可以让他们的生活从此安定下来。 文哥儿对这些仍维持着本民族生活习性的聚居地非常感兴趣,每次碰上都要跑过去看看别人愿不愿意招待外客。 有时候连语言不通他都可以克服,手脚并用地跟别人化。 早上醒来得早了,他还拉着沉迷医学的汪机跟着当地人去辨认地方上特有的作物和药草,听听他们凭借长期生活在此地摸索出来的治病经验,全都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要是张灵他们也起来了,他还要把他们也拉上。 张灵几人简直梦回修《大明本草》那段日子。 闭上眼都还在画图! 张灵道:“你这小身板儿怎么每天都不知道累?” 文哥儿道:“我可是从小就立志走遍大明的!如今终于出来了,一路上尚且遗憾自己只有两条腿两只眼睛,没法一口气把想看的地方都看个遍,哪里有闲功夫觉得累?” 张灵听他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在敦煌没日没夜地揣摩壁画,仿佛也是连不吃不喝不睡觉都感觉不到半点困倦。 可见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时是永远不会觉得累的,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能拥有千万亿化身,把自己感兴趣的事一口气做个遍! 千里之遥又能有多远? 感觉没几天就走完了! 文哥儿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交异族朋友,每一天都走得挺充实,奇奇怪怪的吃食也尝了不少,中途还有人不习惯这边的气候生了场病。 还好有汪机这个学医的随行,想办法给他弄了剂药,要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好办。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穿过西宁卫抵达甘州。 甘州因为是陕西行都司的治所,甘州境内设有足足五个卫所,每个卫所管着五千余人,算下来是有两万多军户的地方了,行走其中特别有安全感! 负责这次试种计划的赵渊家里就是军户,因为他们这一支已经快被薅秃了,所以到他这一代已经转由族中其他支负责出人,他自己得以干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光是甘州境内,就有两万多户离乡背井埋头开垦和服役的军户啊! 如今的甘州其实就是当年汉武帝设立的张掖。 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边塞的代表,比如著名词牌名《八声甘州》,不管谁来写都带着点悲凉慷慨。 只是那也不过是文人的伤怀罢了,真正走到甘州的黑河边上看着周围赤条条的赤黄土地以及涌动着雪浪的碧蓝河水,才能真正感受到天地间的悲壮与浩大。 文哥儿从来没见过蓝得这样透亮的河水,那么宽敞的一条大河从远处奔涌而来,仿佛把天穹的蓝都敛入其中。 茫茫旷野总容易让人察觉自己的渺小。 得知黑河起源于祁连山,文哥儿跃跃欲试地想沿着黑河去祁连山看看。 只是他们这一行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好不容易到了治所这边当然是要先去拜见管事的。 陕西行都司没有设立布政使司,也就是说这边没有管政治、文化、教育这些方面的文官,日常事务均由都指挥使负责管理。 毕竟这边也没几个真正的百姓要管,一眼看去全是军屯和荒地。 目前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名叫李清,是个挺常见的名字,光是朝中就有十个八个叫这名儿的。 不过这位都指挥使李清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官,没什么太特别的出身,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爽朗的军汉,哪怕年纪也不算小了,说起话来还是开口先带笑,一看就是个十分健谈的人。 文哥儿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至少交流的时候没那么多绕来绕去的事。 既然文哥儿他们是带着朝廷诏令来的,李指挥使便大方地给他们划拉了上百户军户让他们作为试点基地。 “不够还有!”李清向文哥儿打了包票。 反正他们这地方撒下种子去能出多少苗都得看天意,很多时候还是靠朝廷送来的粮食过活。 莫说了是文哥儿他们划拉一片军屯来搞试点了,便是让这甘州境内全种满那劳什子土豆都不要紧。 嘿嘿,朝廷派来的人要是种砸了,他们伸手要粮不是更名正言顺了吗? 李清这人有点儿心眼但不多,心思基本全写在脸上,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文哥儿等人都看出来了,但也没说什么。换成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一群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种出什么好东西来! 吃过李清给他们准备的接风宴,文哥儿领着元思永他们打算先去看看李清选的地适不适合,要是不适合的话还能赶早换了。 李清便命人领他们过去瞧瞧。 一路上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文哥儿等人。 文哥儿才入城的时候他们便听京师来人了,来的全是进士老爷。 那可是一溜的进士啊! 他们整个陕西行都司加起来可能都出不了那么多进士! 大伙可不就忍不住放下手头的活出来看看进士们都长什么样吗? 真够稀奇的哩,居然有这么多进士老爷来他们这个破地方! 要不是当了军户身不由己,他们都想离开这鬼地方! 等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文哥儿,他们顿时都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这位也是进士老爷吗?看起来年纪可真小! 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在人群之中一科普,大伙才知道这位可不仅是进士,还是大明最小的状元郎! 而且是三元及第的那种!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跑出来看小状元的人顿时更多了!,. 第362章 第 362 章 rg 见到这熟悉的阵势,张灵哈哈笑道:“不用想了,一准又是你这位状元郎过来的消息传开了。” 文哥儿道:“状元哪有这么稀罕?” 张灵道:“状元不稀罕,这么小的状元一准特别稀罕!” 哪怕是军户,也不是所有后代都要从军的,一般来说是生三个孩子出一个,剩下两个还可以想别的出路。 只不过有时候这些事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商量的,有些人发家后不想再出人,便会威逼利诱找族中旁支替自己出,有时候父子几个全死在边关也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这边教育条件落后,想要儿子靠读书摆脱军户宿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一家老小往往一待就是一辈子了。 这边常年连举人都见不到几个,更别提是进士老爷了! 越是这样的地方,看读书人便越觉稀罕,更别提是文哥儿这种直接三元及第的小孩儿。 他的脑壳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好在军屯到处都是田地,且还没来得及下种,所以人再多都不至于人挤人,所以文哥儿也不至于像在临清街道上那样落荒而逃。 rg 文哥儿一向是最爱热闹的,见有这么多人主动出来围观他们,他便朗笑着朝众人打招呼,没搞什么斯斯文文的作揖见礼,而是跟他们介绍自己的姓名,还有同行的王九思等人。 有的军户在这边住久了,说起话来难免带上点河西腔调,文哥儿一路没少找人闲聊,听他们方言说得地道,当即也把自己路上学来的几句河西话给他们展示了一番,乐滋滋地问他们自己说得对不对味。 本地人说惯了的话,从外地人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一点古里古怪的味道,不过这并不影响文哥儿迅速跟军屯的人打成一片。 没一会就约起了晚饭。 因为文哥儿一混熟就跟人聊起了军队饮食问题。 行军打仗要走那么远,大家都吃啥! 事实上军屯这边一年到头也不会打几次仗,大家的主要任务还是种田,同时负责陕西行都司境内的各种徭役。 比起寻常农户,他们的徭役要更重一些,有事没事就要听命去北边修长城。他们要是不肯去,那就是违抗军令,那惩罚可比寻常百姓逃避服役要严重得多! 为什么古代动不动就是大工程,不是万里长城就是隋唐大运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劳动力不花钱! 后世只是压榨廉价劳动力,封建社会压榨的是免费劳动力,只要哪里需要修桥铺路,官府一道命令就可以安排下去。 不想干?你没有爹娘爷奶妻子儿女吗?你不怕邻居被你连累每天对你怒目以对吗?所以吧,只要饿不死累不死,就得听从官府安排! 军户更是如此。 朝廷一讨论,觉得应该加强边防了,所以你们去修长城吧。 什么?想要工钱?不是已经给你们发过军饷了吗? 有时候老百姓就怕朝廷或者地方官府想搞大工程。 如今边境太平无事,朝廷也没下什么修缮边防的命令,大家的生活还是挺安逸的。 甘州这边水源还算充足,整个陕西行都司最能出粮的就是这一带,有时候军饷一时半会没送过来,甘州还能借粮给周边几个兄弟卫所周转一下。 也就他们这军屯逢年过节还能变着花样下面吃! 尤其他们这些半路迁来军屯的,原本生活在西北各地,甭管南北东西的吃法都有人会做,保证吃上一整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众人顺便给文哥儿介绍大西北多元化的面食,什么过年杀鸡时可以血面啦,什么夏天适合吃凉面凉皮啦,什么过生辰要吃长寿碱面啦! 还有春天可以吃甘州这边最常做的炒炮,这面得搓成筷子粗细,揪下锅煮熟捞起来,一眼瞅过去就跟炮仗似的。 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豆芽也可以发起来了,将这面和着豆芽下锅一炒,一碗香喷喷的炒炮就可以上桌了。 要是条件允许,可以再浇一勺卤肉。 那叫一个香! 文哥儿一路上已经吃了不少西北面食,听到他们这么一介绍还是馋得不得了,屁颠屁颠跑去跟人学着发豆芽,表示自己今晚先蹭他们一顿,以后自己发好了一定还他们。 全然忘了自己本来要去看地。 好在元思永他们还记得干活,带着人手过去实地考察起来。 他们到李清这位都指挥使划拉给他们的军屯看了一圈,只觉李清真是太厚道了。这地不是随便挖几个坑就能长土豆吗?! 既然地方适合,元思永他们便打算在这边搭个临时落脚处,方便就近歇脚、存放农具以及搞点育种研究。 有李清派来的人协助,这活儿实在再简单不过,要建材有建材,要人手只要在周围吆喝一声就好,三两下就搭出了他们这个试种大本营的框架。 甘州的民居大多还是就地取材的生土建筑,用的仍是最古早的筑墙方法—— 无非是用木板垒出墙体的形状后往里头填土,找些熟练工哐当哐当地捶打里头的泥土,一鼓作气把所有土夯实再继续反复填土、反复捶打,直至把整面承重墙给夯出来为止。 这绝对是个体力活。 当初文哥儿给朱厚照讲解《绵》的时候,朱厚照就学了这种方法夯出个小小的猪圈来,直接把自己给围在里面。 小猪崽的精力可以说是十分旺盛了。 文哥儿学完发豆芽找到大队伍一看,就瞧见一群威武雄壮的军汉正在哐当哐当夯土,动作十分熟练,仿佛已经捶打过千万遍,闭上眼睛都能干! 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种自己只在书上读到过的原始筑墙方法。 文哥儿跑过去问他们要不要歇一歇,换他们上去干一会。他们这些人都没夯过墙! 那过来干活的军汉笑呵呵地说道:“哪有让你们这些金贵的读书人干活的道理?你们又不会常驻这边,等你们回京去了,这院子我们也能分着住。” 文哥儿道:“我们就是想试试看而已,你们在边上教教我们。”他还给军汉们讲起了“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的故事,说是殷商时期就有这门手艺了,这可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夯土技术,他们作为炎黄子孙怎么能不虚心学习! 军汉大多都没读过书,自然不晓得《孟子》里头讲的典故。 听文哥儿说起殷商时期有个君王做梦梦到傅说,就派人举国搜寻对方,把他从筑墙工提拔成宰相,大伙都震惊不已,忍不住追问起来:“真的吗?筑墙的都能当宰相?” 文哥儿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当即给他们讲起经典课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看看这些人呐,有种地的,有筑墙的,有卖鱼的,有坐牢的,有被人当奴隶,后来可都发迹了! 文哥儿一通讲解下来,最终成功讨来了老重老重的夯土锤,哐当哐当捶了好一会的土。 本来大家都觉得他是耍着玩的,结果文哥儿捶得有模有样,额头渗出汗珠子来也没喊累,还饶有兴致地转头问旁边的军汉自己捶得对不对。 见他这么个小身板竟也抡得动捶,军汉们都对他刮目相看,直说他这夯土水平很不错,都看不出是新手! 文哥儿得意洋洋地跟王守仁炫耀起来。 王守仁一听就不乐意了,把满头汗珠子的文哥儿撵走,自己替换上去开始抡夯土锤。 王家兄弟俩起了头,其他人也很没形象地轮番上阵抡大锤玩,谁都没好意思比文哥儿抡得少。毕竟文哥儿才十岁啊! 唯有张灵暗搓搓拉着周臣、文徵明他们跑到一边展开画纸,全方位多角度地记录这珍贵的进士夯土画面。 谁在手抖,谁在腿颤,谁在咬牙坚持,都记得清清楚楚! 文哥儿也是玩耍了半天才发现张灵他们在干啥,迈开腿跑过去一看,赫然看到周臣画出了满头汗的自己。他睁圆了眼,对他们这种行为予以控诉:“你们怎么可以偷偷画人!” 张灵道:“就是要偷偷画,才能展现你们最自然的一面。” 文哥儿哼道:“等我学有所成,一定也把你们统统画下来!”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忙活到傍晚,晚饭便跟军汉们一起做炒炮吃。 文哥儿自告奋勇要去帮忙,瞅了瞅别人是怎么干的,捋起袖子就动手揉面,看起来很是熟练。听旁人夸他手法不错,文哥儿还骄傲地跟他们说自己是跟老丘学的。 老丘做的饼超好吃,可惜这边材料凑不齐,连锅具都不太一样,不然他还可以给大伙露一手。 他可是学到了老丘独一份的做饼手艺,屡次仿制都没成功的尚膳监御厨听了一定会羡慕哭!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会做饼的阁老。 阁老都会做饼了,状元会揉面那也不稀奇啊! 军汉们乐道:“吃不着阁老饼也没什么,我们今晚可是能吃一碗‘状元炒炮’的。” 文哥儿道:“都是你们教的,怎么能叫这名儿?” 军汉们哈哈笑道:“状元做的,当然能叫。” 正在厨房跟着忙活的女眷们听着谈笑,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 河西这边民风淳朴豪放,交朋友不喜欢忸怩的,像文哥儿这样便刚刚好。 文哥儿都上手干活了,其他人也没闲着,和平时搞聚餐一样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一点都没有进士老爷的架子(主要还是每次跟文哥儿出去玩都这样,大家渐渐也都习惯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文哥儿不知从哪顺出罐油泼辣子,瓶子用的还是张老道专门给他做木盖玻璃罐子,一看就价值连城。 他热情地给能吃辣的人都添了一勺油泼辣子。 吃面怎么可以离开油泼辣子! 根本离不开的! 更别说这面还叫炒炮,炮仗不就得红红火火吗? 这红通通的油泼辣子简直是给炒炮注入了灵魂! 张灵说道:“你怎么不是带干辣椒就是带油泼辣子,就不能带点正经东西吗?我听人说真正爱读书的人,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一摞书。” 文哥儿当然不会说自己专门在福袋里腾出些空位来放辣椒。听张灵嘲笑他不爱读书,他还振振有词地承认了:“那我就是真正爱吃的人,到哪都爱吃!” 张灵他们这些时常能跟着文哥儿尝些辣菜的还好,军汉们吃到这油泼辣子后都是惊为天人。 一口浇了油泼辣子的炒炮吃下肚,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得不得了。 这调料一定很珍贵吧? 光是文哥儿手头那个能把辣子看得清清楚楚的玻璃罐子就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玩意! 这得多贵重哟! 他们想都不敢想!,. 第363章 第 363 章 rg 见大家都欣然接受这种新佐料,甚至还吃得一脸满足,文哥儿顿觉自己远大的戈壁滩晒辣椒计划很有搞头。 他积极地跟大伙推销起来,他们这次过来除了带上了土豆良种以外,还带上了辣椒种子,大家房前屋后撒几颗,秋天留好种子,明年就能拥有千千万万棵辣椒! 文哥儿搞起宣传来绝对有一手,甭管什么东西经他嘴巴一说都格外诱人,一如他搞吃播不管吃什么都很下饭。 现在大伙听说这样好的调料大伙都能种,顿时都沸腾了:按照文哥儿的说法,哪怕他们用不起这么好的油,直接弄点辣椒粉也是可以调味的。 这东西多珍贵啊,像胡椒粉一斤能值好几两银子! “咱这边真的能种活吗?”有人忍不住激动地追问。 文哥儿道:“夏天和秋天这两季应该是能种的,而且这边阳光充足,种出来的辣椒应该更红更好吃。”说着说着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农学资料,又给众人补充起来,“产量还不好说,但你们这边应该是很好的育种基地!这边产出的种子颗粒应该比其他地方要饱满,而且干扰育种的作物与杂草比较少,绝对能培养出好种子!你们可都是屯田的好手,应当知道好的粮种可比粮食贵多了。” 众人一听,只觉自己从来都没从这个角度看问题。 难道他们这边当真算是个宝地 真·屯田好手赵渊飞快吃完一碗炒炮,点头应和文哥儿的说法:“对,我刚看过这边出产的粮食,颗粒确实更饱满,非常适合用来留种。” 这次他们最要紧的任务不仅是要试种成功,还要对一些有天分的军户进行专业种子生产技术培训,比如马铃薯原良种以及脱毒种薯生产技术。 一秒记住. 要是大伙学得快,其他种子的留种方法也是可以培训起来的,就看大伙肯不肯学了。 这些跟人打交道的事不是赵渊擅长的,他最擅长的是和作物打交道。 不过搞培训这事儿,文哥儿擅长啊! 他,王十岁,拥有多年教学经验! 只要给他充足且详实的教学资料,理论课完全可以由他来安排,何况他还带来了一整个庶吉士团队! 区区授课,根本难不倒他们! 实操课就由赵渊和元思永负责。 一顿饭吃下来,文哥儿已经把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得明明白白。 听了文哥儿规划的远景,大家莫名都感觉生活多了点儿盼头。 他们真要学会文哥儿所说的良种生产技术,岂不是可以用良种去换许多粮食?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手头粮太多! 还有这个辣椒,真要能种出来的话他们顿顿都要吃! 光是想到那样的日子,就感觉美得不得了。 相比一开始的纯粹好奇,现在军户们对文哥儿一行人可谓是由衷尊敬起来了。 他们这些进士老爷都已经金榜题名了,却没有待在京师过舒坦日子,而是不远千里过来他们这苦寒之地研究怎么屯田好,还打算教他们技术、分他们种子。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 别看他们这位小状元年纪小,做事是真的很可靠! 大本营一时半会建不好,估计得花上好些天才能弄好,文哥儿他们一行人便先在李清为他们安排的落脚处歇下。 李清这位都指挥使本来晚上还准备宴请文哥儿等人的,结果下午派人过去一看,那边居然没人。再一打听才晓得他们去了城外就没回来,还打算跟军户们一起用晚饭。 李清听得稀奇不已,只觉这一行人与别的文官都不太一样。 上次兵部那个张海张侍郎过来他们这边经略哈密,可是这也嫌弃那也嫌弃,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军户在他们眼里更是连见一面都不值得,更别提跟他们同桌吃饭了。 李清心里门儿清,知道张海估计连他们这些武官都瞧不起,更别提那些出身微贱的军户。 没想到这位王小状元才来一天,就已经和军户们打成一片。 听说军户们连要给他们建夯土房都不嫌累,一整个下午干得热火朝天,甚至还力邀文哥儿他们留下吃他们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炒炮! 听起来连他这个都指挥使都没有这种待遇。 难道读书人真的格外吃香 李清沉吟着回到后院,看见他儿子趴在书上睡得正香,不由走过去踹了他儿子屁股一脚,没好气地教训道:“你看你,读个书都能睡着,什么时候才能考个生员?你看看人家王小神童,八岁中了举人,九岁中了状元,你都二十好几了,还一天到晚在这里睡睡睡!” 李清还讲述起了王小神童从小到大的光辉事迹,把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从头到脚数落一遍。 李清儿子:? 他一看书就犯困,也不是他自己想的啊! 怪只怪他爹没给他生一颗好脑子,他真要像人王小神童那么聪明,那他也愿意好好读书! 李清儿子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免这么说。 李清一听,这小子不仅不反省自己的懈怠行为,还怪上亲爹了!这还得了?顿时抄起棍子开始撵着他儿子满院子跑。 文哥儿一行人回到城中,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哀嚎般的求饶声:“爹!我知错了!别打了!嗷!我这就背书,这就背行了吧!嗷!” 接着李清洪亮的大嗓门也轻轻松松越过院墙传了出来:“我打死你个混小子!”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正是李清儿子挨打的原因。他听得头皮发麻,转头跟王守仁嘀咕:“真是太可怕了,这些当爹的怎么都爱揍儿子?棍棒教育不可取!” 王守仁客观评价:“这当儿子的也不聪明,一边逃跑一边嚎,哪里跑得快?你看他几句话的功夫就挨了两棍子,还不如专心逃跑。” 文哥儿听王守仁介绍起了“挨打时如何有效躲棍子”的先进经验,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二十好几还被他们爹追着打的大孝子。 文哥儿道:“我听豆哥儿说,他们家十岁起就不打孩子了,我们家也应该学习这个。” 文哥儿想了想去教育亲爹应该学习先进揍儿子经验的后果,立刻闭上了嘴巴。 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干这种自投罗网的事?! 文哥儿道:“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休想再骗我去找打!” 王守仁听得一乐。 这小子也知道自己从小爱找打啊。 这夜大伙又横七竖八地睡一块,一路上大家都习惯了挤着睡,哪怕到了目的地后住的地方宽敞了,晚上还是喜欢先聚在一起聊上一会再睡下。 忙活了大半天,这一觉大伙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李清派来的仆从帮他们备好了早饭,居然有昨天听人提到过的鸡血面。 鸡血面跟鸭血粉丝不太一样,鸭血粉丝吃的是成块的鸭血,鸡血面却是在和面的时候把鸡血放进去,揉出来的面团是暗红的,切出来的面条也是暗红的,光是卖相就别有一番风味。 来送早饭的仆从笑着介绍道:“我们指挥使让杀了几只鸡中午吃,早上正好血面。这是我们指挥使家乡的手艺,别处可能尝不着!诸位老爷要是吃不惯这个,厨下也还有别的面可以选。” 文哥儿道:“我肯定喜欢吃!” 其他人一路上什么都尝过,已经不怎么挑嘴了,自然也表示想尝。 那几个仆从便把热腾腾的鸡血面端了上来。 众人围着桌子吃了顿鲜香可口的新鲜面食,只觉跟着文哥儿似乎到哪儿都能吃到闻所未闻的美味。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文哥儿掏出日程安排表开始点兵点将。 王守仁和张灵他们准备出关看看,去跟李清要出关文书了。 他可是兵部派来的人,出关巡查关外七卫(顺便见见前些年认识的老朋友们)不是很正常吗? 其他人则跟着文哥儿留在甘州落实土豆种植计划。 文哥儿也很想跟着他哥出关去,但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总不能来一趟就是吃喝玩乐。那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等到安排好土豆的试种事宜,他们再沿着甘州五卫到处走走看看就好。 一辈子这么长,以后总有机会去敦煌的! 只要河西走廊这边的局面打开了,走敦煌还不是跟回自己家一样轻松?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这样想着,捋起袖子开始安排人手干活。 来都来了,什么都不干不太好吧? 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西北却一无所获,简直是白辛苦了! 在文哥儿卖力的鼓吹之下,一干庶吉士带领着军户们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能下地的就下地干点活,不能下地的就搞点文职工作。 连谢豆豆这个京师长大的娃儿都荣获放牛这一重要工作。 他们的西北大本营没过几天就已经拔地而起。 不知怎地,大伙坐在里头一起吃饭时竟真的有种喜迁新居的感觉。 这可是他们亲眼看着它一天天建起来的房子啊! 不管将来官场中会有怎么样的人情冷暖,对他们而言这一段时光都是热闹而又美好的,兴许几十年后他们都老了,再回忆起这段挤在一起睡得四仰八叉的日子也会忍不住生出诸多怀念来。 文哥儿是没那么多感慨的,每天不是去地里学学犁地,就是聚拢军户或者军户的孩子们在破破落落的社学开课。 他讲学时没先教别的,而是先教他们河西走廊的历史。 别看这地方这么荒凉破败,当年中原战乱不断的时候河西走廊一度成为学者们的家园,他们勉励在此地留存儒学火种,等待将来有机会回到中原再将它们传延下去。 要是自己没机会,那就让自己的徒弟去,让自己的徒孙去。 数千年来华夏永远都不缺这样的人,所以华夏文明才一直不曾断绝。 所以历史已经证明过了,他们河西的祁连山与黑河不仅可以孕育万物,也可以孕育许许多多做大学问、有大成就的英才。 就算我们这一代人只能日复一日地夯土,难道下一代人也会这样吗? 即使下一代人没办法摆脱这样的宿命,下下一代人难道还改变不了吗? 只要能坚持往前走,总有机会在前面等着我们! 河西也能出进士! 哪怕已经在这边定居多年,众人也没像文哥儿这样了解河西走廊几百上千年前的历史。听了文哥儿的一番鼓舞,大伙都振奋起来—— 学他娘的! 自己学不了,就让儿子学、让孙子学! 他们后头的子子孙孙难道全是孬种吗? 不可能! 只要肯干肯学,总有出头的机会! 没见他们指挥使平时都更看重那些会识字能算数的军户吗? 多学点总不会有错!,. 第364章 第 364 章 rg 才短短小半个月的功夫,文哥儿的西北开发计划就进行得如火如荼,一手抓粮食生产,一手抓精神建设,可以说是物质精神两不误了。 周围的军户逐渐也从那一百户幸运儿口中听说了不少文哥儿他们的事,有些与李清有点情分的军户便忍不住去找李清埋怨:“为什么不选我们呢?我们也是很愿意干活的?我们也想自家娃子考进士啊!” 一开始听到这些话,李清还懵了一下。 考进士什么考进士 等这些人轮流过来头头是道地给他们讲河西走廊历史,说他们河西以前也是出过不少大儒的。几百上千年前出得,难道现在出不得?他们的儿孙一准也能出进士! 听得多了,李清都有些麻了。 他们这位王小状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怎么才短短小半个月,这些目不识丁的军户就把河西走廊历史说得头头是道,还信心十足地表示自己的子孙后代一准也能出进士。 弄得他听完以后都忍不住想继续去鞭策自家孩子多多读书了。 听闻王小状元在社学开课,李清念头一转,当天便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撵去给文哥儿打下手,并且让文哥儿随便怎么差遣都行,要是他不听话就扭送回来让他来个军棍伺候! 文哥儿没想到李清这位都指挥使竟还把自己的儿子送来当苦力,自然是欣然接纳,热情地给这位武将家的小子安排活干。 对于其他军户的孩子想过来蹭课,文哥儿也是来者不拒,教一群是教,教两群也是教,他们待在西北的时间有限,就不追求什么小班教学了,先给他们心里撒上把热爱学习的种子再说。 首发网址rg 一开始有些玩野了的小孩子还不太情愿坐着听课,后来他们发现自己这群人里头没一个比文哥儿更会玩了,立刻就对这位状元先生心服口服了,每天不是跟着文哥儿呼啦啦地出去干活(玩耍),就是跟着文哥儿呼啦啦地回社学上课。 破旧不堪的社学也被军户们趁着闲暇时过来修整一新,看起来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每天大伙下地干活时远远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都觉得干劲十足。 就是轮到他们自己上识字课和算术课的时候,每个人都变得苦大仇深,很能体会到自家儿孙被逼着上进的痛苦。 他们跟这些文字和数字真是相看两不识,谁都不认得谁啊! 可是小先生他们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教了好几遍,他们要是不好好认怎么对得起他们花费的时间? 李清儿子来给文哥儿打下手时本来还有些不甘不愿,跟着文哥儿多干了几天活后已经学会主动备课和维持纪律了。 因为他蓦地发现自己虽然学不来高深又枯燥的四书五经,学起算术来却是如有神助,对文哥儿他们闲暇时围坐在一起讨论的“关学”更是兴致甚浓。 他恨不得文哥儿每天早些把活干完,好闲下来多讲讲“关学”。 李清儿子顿时成了社学的纪律委员,不仅负责严查学生的迟到情况,还负责教育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争取不让任何人拖延文哥儿下课的时间! 文哥儿没想到李清一个武将居然能生出个搞科学的好苗子。 难怪读书读不进去,原来是理科生被逼着背文科知识点啊! 文哥儿二话不说把人划拉成重点培养对象,有事没事就给他讲点科学小知识。 李清儿子听得如痴如醉,很快就心服口服地喊文哥儿一声“先生”。 文哥儿从小便爱给人当“小先生”,却还是头一回被人正儿八经地喊先生,心里自然高兴不已。很不错,他们“关学”壮大有望! 李清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肉包子打狗,还暗自高兴自己的英明决定。 看吧,这位王小状元果然会教人! 他儿子才刚刚送过去没几天,整个人的精神头都不一样了! 为了让这批庶吉士更用心地教导自己儿子,李清时常给他们送肉送菜送米面,天气暖和起来以后还让人给他们准备新衣裳,堪称是关怀备至。 文哥儿再三推拒都没能拒绝他的热情,只好暗下决心准备一定要把这学生培养成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能学通我们关学的人,将来必然会有大成就! 有时候美妙的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 西北这边一切欣欣向荣,京师那边也不是全无改变。 朱厚照人小,写东西慢,所以琢磨了好些天才把他的赚外汇奏本给写出来。 朱厚照兴冲冲地把奏本递了上去。 而且不是走私下递送的路子,而是让人送去通政司。 文哥儿说过,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要是私底下给他父皇看,谁知道他父皇会不会夸完他以后就放到一边呢?而且不走正经程序的话,朝堂也不会正儿八经地讨论这件事。 就是要光明正大地递上去,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 朱厚照常年被文哥儿挖坑,如今懂得的东西可比寻常小孩多得多。 尤其是朝政方面的事。 自从玩《我是官》的时候管理了岐山县,他可太清楚底下这些人有多少办法就可以搁置一个议题了! 毕竟文哥儿经常这么坑他,坑着坑着他就懂了。 多么痛的领悟哟! 朱厚照这位太子闷不吭声干了大事,最先炸开的是通政司。 太子递了奏本! 太子今年才几岁?居然就走通政司的程序递奏本了! 难道他们弘治一朝不仅要出个神童状元,还要出个神童太子吗? 还是说这奏本其实出自张昇他们的手笔? 要知道太子年纪虽然小,左右春坊却是配得很齐全的,除了王小状元这个右赞善跑西北去了以外,剩下这些人都很有可能帮太子操刀写奏章! 众人怀揣着莫名激动又莫名纠结的心情打开来自东宫的奏本一看,发现形制方面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内容…… 这份奏本行文有些浅白,读起来一看就是小孩子口吻,可具体内容却十分充实,不是那种空洞无物的奏章,而是真的在讨论实际问题。 并且还提出了具体建议! 这样的奏本真的是七岁的太子写出来的吗? 每个负责检查奏本的通政司官员都有些不敢置信。 等把整份奏本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大伙才发现王小状元虽然人不在京师,对太子的影响却无处不在。 光是这奏本里引用的资料就有不少是出自王小状元给太子或者杨廷和他们的来信,可以说虽然王小状元没有写半个字,整份奏本却充斥着他的观点! 朱厚照这位太子就在奏本上疯狂吹嘘这些观点,表示这是“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的绝妙办法,你们不愿意落实就是你们不够爱民如子。太/祖在天有灵,难道不想让自己的百姓过好日吗?! 把赋税加到番舶头上,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坏处呢! 通政司的官员轮流看完奏本后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动摇。 为什么明明这奏本的用词非常幼稚,他们读完以后却生出一种“这么干好像真的行得通”的错觉来。 怎么回事! 这王小状元明明人在千里之外的甘州,他们却感觉王小状元这一刻来到了他们面前,语气激昂地发表了重要演讲! 讲得他们只有点头的份,根本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吧,听听人家太子这位老朱家的嫡亲后代是怎么说的?太/祖在天之灵都搬出来了! 人家抢先说“我老祖宗同意了”,你还能反驳说“你祖宗绝对不可能同意”吗? 众官员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一致决定把奏本拿去给元守直这位通政司一把手看。 东宫要参与朝政了,你说咋办吧! 元守直:????? 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他没病糊涂的话,太子应该才七岁吧? 元守直接过奏本认真看了起来。 越看,他脸色越微妙。 又是你,王守文! 你去西北玩耍薅走了我儿子不说,还留了个太子在京师帮你冲锋陷阵。 你不讲武德啊王守文! 太子是储君,哪怕年纪再小,说话的分量都不会小。 老朱家是坚定的嫡长子继承制,实在没有嫡子就选长子,除了少数变数(比如朱棣)以外,大部分时间太子的地位都是十分稳固的,一旦定下来以后连皇帝都很难更易。 像宪宗皇帝不怎么喜欢朱祐樘,不也没想过废掉他这个太子? 所以他们这位小太子正儿八经地上了奏本,他们就得认认真真地针对奏本内容进行讨论,绝对不能把他当孩子哄。 所以说,王守文你到底教出个什么太子来了?! 人在西北的文哥儿:? 他甚至还没收到他爹通风报信的家书,并不知道自己写回京师的信已经处于共享状态。 小猪崽干了啥事,跟他王小文有什么关系?! 顶多也就是他平时忽悠的次数稍微多了一点…… 你忽悠小孩儿的时候,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会付诸行动呢!,. 第365章 第 365 章 rg 通政司把东宫的奏本查阅完毕,直接递送到内阁去了。 元守直才不烦恼那么多,内阁里坐着的可是李东阳等人,文哥儿正儿八经的老师。他们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以及他们学生教出来的学生(太子),可不就得留给他们自己受用吗? 李东阳几人对此还一无所知,直至拿到通政司送过来的东宫奏本才赫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回事?文哥儿不是不在京师吗?为什么东宫会递上来这样一本奏章?! 李东阳和谢迁看完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虑。 作为一个浙江人,谢迁是最清楚里头的门道的。 本来这块香饽饽已经被人咬进嘴里了,你朝廷突然说要把它收回来,搁谁身上谁能乐意? 尤其是江浙一带的沿海地区,私底下搞海贸的人多不胜数,什么片板不得下海全是一纸空谈。 咱说没有下海就是没有下海,你朝廷派再多人下来查探咱都是没有下海,咱可是凭本事富起来的,和私下搞海贸有什么关系! 谢迁对此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会傻到去捅破这件事。 偏偏现在太子直接把奏本递上来了,他们是讨论还是不讨论? 一秒记住. 谢迁心思百转千回,最后想到了还在千里之外的文哥儿。 这都是什么事啊 早就知道这小子从小有股子想把天捅破的劲头,没想到才考上进士的第二年就闹腾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丘濬的提议很好搁置,因为他在朝中本来也没什么朋友,哪怕入了内阁也远没有一呼百应的能耐。 朝臣们没少私下议论,认为丘濬入内阁着实不怎么名正言顺,毕竟比起谢迁他们漂亮的履历,丘濬可是六十好几还被安排去国子监教书的。 怎么的升迁轨迹。 何况丘濬自己年轻时不爱攀关系求晋升,自己入了内阁也不太爱被人攀关系,手头自然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太子可不一样,太子一开口,不少人不管是为了施展抱负还是为了投机东宫,说不准都会踊跃表态兼揽活。 太子现在才七岁又有什么所谓?太子年纪小更好,更容易刷好感度,也更容易哄骗。你看王小状元不就哄得太子一口一句“我小先生说的全是对的”吗? 谢迁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奏本递给了徐溥。 眼下内阁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就只剩下徐溥了。 徐溥接过奏本看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他已经老了,精神越来越差,精力也越来越差,加之他本来就是不是锐意进取的性格,是以看到这带着蓬勃朝气的东宫奏议后他只是在心里微微愣神。 等慢慢品出东宫对重开海贸的野心,徐溥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接着他就生出一种长江后浪朝他们这些前浪奔涌而来的感觉。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后来入阁的王恕、丘濬都先后请辞了,只有他还占着首辅之位。 这些年来他也没少上书请辞,只是决心都不太坚定,圣上也从没打算批准。 如今面对这些锐气逼人的年轻人,徐溥更感到力不从心。 这最后—班岗不好站啊! 徐溥沉吟许久,转头和谢迁他们讨论如何写这次的票拟,整个人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沉着。 事已至此,想压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就敞开来讨论一次吧! 内阁这边有了决议,奏本才终于送到朱祐樘手里。 朱祐嫦: 瞧瞧他皇儿不声不响都干了啥! 平时这小子有点什么事都要来他们面前得瑟半天,这次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居然都没跟他们提过半句! 朱祐樘莫名有种“朕的儿子长大了不亲爹了”的惆怅。 等看完朱厚照的奏本,朱祐樘只觉得……他们这位小神童怎么人不在京师,还能联合太子干这么一桩大事! 看小神童给东宫写的信也没写什么重开海贸的事啊! 估摸着是跟人换信看换出来的事儿。 朱厚照上回就来跟他讨论过“海外白银大量流入会有什么后果”,无奈朱祐樘本身也是读经史长大的,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明白。 他询问李东阳他们,李东阳他们也没法回答,最终只含糊其辞来了一句“本不会流入,何来的后果”。 朱祐嫦让人去东宫把太子喊来。 朱厚照此时正带着弟弟妹妹在东苑遍地撒欢,一个人带着两个小豆丁拿着捶丸杖追着球到处跑。 球入不入洞不要紧,会不会玩也不要紧,关键是坚持锻炼身体! 听人说他父皇找他,朱厚照便让人把弟弟妹妹送回张皇后那边,自己跑文华殿找他父皇去。 朱祐樘一见到朱厚照便拿出他递上来的奏章问:“这是你自己写的?” 朱厚照得意洋洋:“那肯定的!”说完以后他又想起他小先生教他有好事绝对不能忘记出过力的人,要是每次都自己把功劳全占了,以后就没人帮自己出主意啦!朱厚照又补充起来,“不过都是小先生教的!小先生教我老多了!从开中法到海上贸易都讲过。” 朱厚照还凑过去跟他父皇大谈特谈,说他们华夏大地有两条丝绸之路,一条是陆上的,一条是海上的,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很积极进取,希望能扬威万国。 连他们大明永乐年间也曾派老大老大的船队下西洋! 老祖宗开辟出来的“丝绸之路”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不应当! 自古以来他们都是很有探索精神的! 现在我们可以派人去通知外邦的老朋友们一声,让他们有货物只管载来卖——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番舶税,我们大明的货物也不是不能卖给你们的。 来花银子吧朋友们! 朱厚照给他父皇狠狠地吹嘘了半天,最终图穷匕见—— 所以叭,我们应该马上开始造大船、练水师,准备开门迎接客人啦! 咱赶早把炮台在各个市舶司周围修起来,朋友来了有宝货,敌人来了有大炮! 朱祐樘:????? 不是,你小子怎么回事,说好的开放海贸,你怎么又提到练水师架大炮去了? 见朱祐樘很不解这个安排,朱厚照又给他介绍自己丰富的被坑经验,要是不提前扫清沿途的障碍,商路是发展不起来的。 “您看看我玩《丝绸之路》是不是动不动就‘血本无归’‘无人生还’?”朱厚照一脸沉痛地回忆往事,“开放必须建立在我们可以掌控局势的前提上,要不然好事会变坏事!” 朱厚照继续给他父皇鼓吹起来,说加造海船不是没好处的,我们这些海船哪怕不远航也可以在大明海域巡查,没事的时候打打鱼,有事的时候剿剿匪,既可以拥有很多渔获,又可以训练水师,和河西走廊的屯田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往后咱们大明的王师既会种地也会捕鱼,可能干了! 我们姑且叫它渔船计划吧,以前小先生就是这么讲的! 朱祐樘以前时不时会看几眼东宫的授课记录,可有时候忙起来是没有细看的,听朱厚照这么一说他都想去把那些课堂记录拿出来从头看一遍了。 他们的小神童一天到晚都给太子讲讲什么东西哟! 朱厚照讲完了文哥儿对这个伟大计划的杰出贡献,又隆重介绍了杨廷和他们为这项计划提供的帮助。 反正就是,父皇你给我组的班底很好,每个人都特有本事,我超喜欢的! 朱祐樘:“…………” 知道了,你这份奏本是基于你小先生的教导以及左右春坊官员的建议写出来的。要是将来需要出人出力,找他们就对了。 一事不劳二主,他们想出来的主意,他们负责执行,这没毛病对吧?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又让人去宣内阁与六部尚书过来议事。他吩咐完了,转头叮嘱朱厚照一会好好表现,算下来这可是朱厚照第一次以太子身份参与正经的朝政小会议,可不能闹了笑话惹人嘲笑。 朱厚照一听“惹人嘲笑”,顿时坐直了自己的小身板。 小先生不在京师,没法亲自舌战群雄,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他来办了! 冲鸭! 他们东宫就是最牛逼的! 与此同时,还在甘州建设河西走廊的文哥儿打了个喷嚏。 他的第一位关学弟子李燿赶忙在旁边关心起来:“先生可是受寒了?” 即便文哥儿已经在这边待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李燿(李指挥使的儿子)还是挺担心他会不会不适应这样的气候。 尤其是现在天气转暖了,白天越发地暖和,晚上仍然很冷,没在西北长久待过的人恐怕还真不太习惯。 文哥儿道:“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连点昼夜温差都受不了?” 文哥儿又顺势给李燿讲解起关学(科学)小知识。 昼夜温差大有时候也是好事啊,你看这些作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合成有机物,晚上没有太阳基本是纯消耗的。 天气一冷,它们夜间的呼吸作用会减弱,消耗的有机物也就少了! 换个人来听,可能就听不懂了,什么?有机物是啥?植物也要呼吸的吗? 可李燿在这方面接受能力特别强,这段时间已经跟着文哥儿打下了坚实的数理化基础,什么有机物无机物根本难不倒他。 一听完文哥儿的介绍,他就自动在脑海里做起了数学题,白天合成的有机物远大于晚上消耗的有机物,所以储存在植物体内的有机物会更多! 他们的作物更有营养! 他们的瓜果吃起来更甜! 可见他们先生说得没错,老天虽然给了他们诸多磨难,却也并非什么都没赠予他们。 也许世上永远会有诸多的不公平,他们凭一己之力很难去摇撼整个世道,可他们这些军户并非老天的弃子,西北也并非老天的弃地。 说不定京师的大官们都没吃上过一碗地道的甘州炒炮呢! 自从跟在文哥儿身边学习,李燿的求知欲与日俱增,对文哥儿这位先生的敬爱也与日俱增。 他没读过多少四书五经,却也隐隐能感觉出他先生口中“关学”有诸多读书人可能不会接受或者不会看重的内容。 即便他先生朋友很多,师祖们也都身居高位,但他们不一定能明白他先生的苦心。唯有他,王派关学大弟子,能够明白先生的心! 李燿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早起加练一个时辰武艺,以后跟其他学派打架的时候他一定能在前面冲锋陷阵。 他这武将之子,绝对不能丢了他先生的脸! 立志不怕晚! 他必定要成为先生门下最能打的学生!,. 第366章 第 366 章 rg 文哥儿正在扩展王派关学唯一入门弟子的视野,就听人说京师来信了。他马上结束这次随机授课,跑过去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写信。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所有人收到的信都没他一个人收到的信多。 文哥儿十分骄傲地抱走自己那厚厚一摞信,开始一封封地拆着看。 文哥儿已经离京快两个月了,老丘他们自然有许多话要对文哥儿说。 尤其是老丘,光他自己就写了好几页!他老人家在信里简述自己对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理解,还有讨论如何建立以朝廷为中心的科学货币体系。 他还表示自己以前的观点可能还不够完备,决定把甲骨文学交给翰林院去研究,自己要投身到更为有用的经济学研究上。 经济经济,经世济民,正是他毕生的追求! 文哥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他不是只给杨廷和出过几次经济学疑难问题吗?为什么现在老丘会写信跟他讨论这个? 等看到信末,文哥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丘在末尾很不满意地批评了文哥儿,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是不是觉得杨廷和脑子更好使?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议题不找他讨论,只找杨廷和讨论?下次再这样,可就别进丘家门了! 一秒记住. 文哥儿:????? 世上竟有如此自讨苦吃之人! 文哥儿没想到老丘会对经济学这么感兴趣。 不过想想老丘年轻时就爱给户部提供建议(户部觉得他跨部门指史都是为了更好地改变这个世道,所以甲骨文对老丘来说反而有些鸡肋。 因为比起用余生去追溯遥远的殷商历史,老丘可能更看重大明往后的发展。即便他热爱研究历史,实际上也更偏向于琢磨过去发生的事能否启发使人以史为鉴,而不是耗费巨大的经历探知某段历史的虚实。 既然老丘对这方面感兴趣,文哥儿可就不客气了。 他略一思索就给老丘来了个经济学研究的主要问题,并且暗搓搓引入经济决策者必须懂那么一点的分析方法。 很多东西文哥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更没有真正研究明白。不过他周围有那么多聪明脑壳,只要提出问题、指出方向,假以时日一定有人能研究明白! 这叫什么,这叫群策群力! 他只负责提出问题绝对不是因为他只有半桶水! 朝廷官员们的主要责任说白了就是对全国的人力物力与资源进行调配,这边缺了那边第一时间补上,保证各地百姓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个庞大的调控系统一旦失灵,地方上就容易出乱子。 所以朝臣们作为整个国家的决策者,难道不得掌握一点经济学知识? 经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就是资源配置啊! 文哥儿写到觉得回信上的内容应该够让老丘捣鼓到他回京去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果然,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给别人出题! 自己做题哪有出题考别人来得爽! 文哥儿把所有信挨个回了一遍,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李燿征求过文哥儿的意见后把大部分非私人信件都看了一遍,越发觉得他家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跟不同的人讨论的居然是不同方面的内容。 他所接触到的,不过是先生学问中的万分之一而已! 难怪他先生年纪虽小,实际上确实这次西北之行的领头人,其他人大多都听从他的安排。 李燿没有被打击到,反而越发地振奋。他不求像先生这样精通天下所有学问,只求能把关学学通学透。只要能得先生真传,他必然也能有大造化! 文哥儿丝毫没注意到李燿看他的眼神越发炙热,恨不得连睡觉都跟他挤一块,趁机学习他科学的睡眠方法。 他认认真真把所有信回完了,最后才拆王华和朱厚照的信。 看到王华通风报信的内容,文哥儿也没太意外。 毕竟他都已经从老丘那儿知晓大家都拿出信来相互分享。 问题不大! 以前他写到京师的信本来就全翰林院入场。 直至拆开朱厚照的来信,文哥儿脸上愉快的表情才终于变了。 等会,这小子要干什么?这小子要上书开海贸捞白银?看看他写的第一步是什么,他写的第一步是造大船,锻炼水师的捕鱼能力,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培养出一批属于他们大明的牛逼渔夫! 从此我们大明每一片海域之上,永远有我们大明坚不可摧的渔船在扬帆巡航! 等我们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就可以开放各个海港的市舶司,想要来大明的商船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来。 朝廷和民间的船队想要出海也不必担心海盗和风浪,大明水师为你护航! 朱厚照表示,小先生你放心吧,你说过的话孤一句都没有忘,全都会写进奏本里去。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孤应该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以后我们师徒俩可以一起出海去看看我们打下的渔区! 文哥儿:“…………” 震惊,我不知什么时候的口嗨被学生搬到朝堂上讨论去了怎么办! 急,在线等。 此时此刻,文哥儿的心情就是后悔,很后悔。 明知道这小子有点子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身上,怎么每次一讲上头就憋不住话?偏偏现在他们离京师少说也有一两千里远,他都没法赶回去叮嘱朱厚照一句“莫说你是我的徒弟”。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文哥儿也没什么办法,只求这小子和谢迁他们靠谱一点,别整个不上不下的计划出来,到时候搞砸了他们受牵连事小,弄垮了海防事大。 真要是捅了什么篓子,文哥儿认为很多人做得出把大明仅有的三处市舶司也关掉的决策。 前些年他们不就提议封闭嘉峪关吗? 既然搞不定还搞出事来了,那不如直接一关了事! 说到底还是仗着大明地大物博,早些下了几趟西洋后发现咱根本没啥需要从外邦进口的玩意,便瞧不上海上贸易这一块了。 事实上真的没有需求吗? 其实人的需求是无限的,只看你有没有去把它挖掘出来罢了! 别的不说,就说哪怕想造一台技术含量最低的自行车(实际上也技术含量也不低,一辆成熟的自行车至少有百八十项发明),大明本土能凑齐足够的生产材料吗?自行车车轮要用的橡胶你都弄不出来! 这玩意还是近代才开始投入使用的,国内更是到二十世纪初才开始引进。 后世大至国防建设电网架构,小至轮胎橡皮擦,都要用到这种神奇的白色树汁。 据说世上第一个橡胶轮胎就是白色的,十分天然! 文哥儿在心里瞎琢磨了半天,准备回京后看看朱厚照有没有成功搞定朝廷那群难搞的大臣,要是可能的话就弄点橡胶树回来去海南岛搞橡胶园。 早引进早享受! 实在没办法进一步利用,做个橡胶枕也能从达官贵人口袋里掏点的钱! 你看看这枕头洁白如雪,躺着还贼拉舒服,是不是很符合咱读书人高洁的品格!你不是读书人也不要紧,用了它你就连睡梦中都变得崇高了! 唉,万事俱备,只差一队可以去南美洲挖橡胶树的船队了! 文哥儿开始暗搓搓在小本本上涂涂画画,看看这橡胶,玉米,番薯,花生,都长在太平洋对面的美洲大陆。 甚至连土豆都是。 这些实用的作物为啥全长那么远?老天可真不公平! 算算时间,人类第一次环球航行似乎还没完成。 要不咱抢先去美洲插面旗? 文哥儿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开始叹气。 李燿见状停下研墨的动作,追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旁边连磨墨活都被抢了的金生:“……………”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小半个月内就达成疯狂抢光别人所有活的? 文哥儿道:“没什么,只是想的事情太多,脑子有点混乱。今晚早点睡吧!” 翌日一早李燿这个武官二代跟着军汉们去练武,金生才终于可以干回自己的活儿。他跟在文哥儿身边本来就学习的时间居多,干活的机会少得可怜,现在还有人来抢! 真是岂有此理!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金生难得地跟文哥儿埋怨了几句。 文哥儿见过有人抱怨活多的,没见过还有人抱怨活少的。他说道:“你是我奶兄,又不是我的仆从,不用整天找活干。” 金生从小便跟着文哥儿,在他心里文哥儿是比家里的兄弟更重要的存在,这一声奶兄自然叫他十分受用。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认真回道:“我每个月领着府里的工钱,拿了钱当然要干活。” 文哥儿道:“你以后总得下场考试的。” 金生和文哥儿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太早下场考试,实在要考的话应该会在三十岁以后再去考。一来更有把握考中,二来也能先跟你多学些本领。” 他从小跟在文哥儿身边看了许多官场上的事。他一个农户家的孩子,别说现在肯定考不中了,即便侥幸高中也不一定能有什么作为。 没看见那些榜上有名的进士、同进士时不时写信和文哥儿诉苦,抱怨地方工作有多难展开吗?像钱福考了状元,一样在朝中待不下去。 哪怕这和钱福的性格有关系,却也足以证明不是谁都能像文哥儿这样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 金生觉得自己的规划很正常,三十岁再去下场考试应当不算晚。他叔可是四十好几才考了个生员,现在都还没资格考乡试来着! 与其早早进科场,还不如安安心心跟在文哥儿身边帮文哥儿把一应杂事处理好。 毕竟考上进士也不一定比跟在文哥儿身边能做成更多的事。 文哥儿:????? 文哥儿一脸震惊:“你是要看到我娶妻生子以后再下场应试?” 金生道:“当然,你成家后事情肯定更多,身边哪里离得开人?怎么都得等你成亲几年后再说。” 金生讲得太理所当然,一向能言善辩的文哥儿竟都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和金生一起吃了早饭,出去土豆田里遛弯。 临近三月底,地已经全部翻好了。眼看最近气温越发暖和,土豆也陆续最种了下去,剩下的就是定时浇灌以及静候它们发芽了! 既然田里没什么事,又没到自己上课的时间,文哥儿便去寻卫所里的工匠让人帮忙做个带支架的球。 对于做球这件事,工匠们还是有点心得的,毕竟球类游戏哪儿都挺盛行。 支架样式是文哥儿给的,他们直接照做就成了。 文哥儿就在边上看人家手工做球看得津津有味。 没到中午他就拥有了一个球面可以自由写画的地球仪胚子。 地球仪这玩意,他们小时候的科学实践课做过,当时别人都是组队做的,他一个人给做完了,所以对许多细节都有挺深的印象,动手还原出来并不困难。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明代的五大洋七大洲长啥样来着? 这会儿的海岸线到底是什么形状? 文哥儿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推理几百年间的海岸线推移情况,最后决定把边缘画得含糊一点儿,只画出大概的轮廓就好。 他拿定主意以后就开始在纸上按比例绘制七大洲,分别图上不同的颜色。忙活完后他还特意找文徵明他们一起帮忙多临摹了几份,才开始动手剪下上头的七大洲贴到地球仪胚子上! 文徵明有些疑惑:“你做的是什么?” 文哥儿取出自己新买来的青蓝颜料,动手把空白处涂蓝,嘴里一本正经地跟文徵明解释道:“我在制作一件很普通的教具而已!” 小猪崽都已经在京师吹响号角,他这个当老师的总得干点啥才行,要不然怎么睡得着觉! 哪怕一时半会去不了美洲,也要先把种子撒下去!,. 第367章 第 367 章 rg 教具准备好了,文哥儿先给文徵明他们介绍这颗大部分区域被他涂成蓝色的球。他把球转到大明所在的区域,让大伙一起观察观察大明的岸线。 文徵明是苏州人,离海近,比王九思他们这些陕西人对沿海地貌更为了解。 他对着文哥儿手指所在的地方认真辨认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伸手指向江南那一带说道:“这是我们南直隶和你们浙江?” 虽然文哥儿这图画得有点简略,不过他们大明沿海的轮廓还是画得比别处细致的,文徵明略一转换便认出了江浙一带的长江出海口。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就是这样没错。包围着凹进去这一块的,就是松江府、嘉兴府、杭州府以及他们绍兴府和隔壁宁波府了! 因为他上次曾经回去畅游江南,所以这边的海岸线还是画得比较明晰的。其他地方他没去实地走过,画起来就没有这么细致了! 而且真画得钜细靡遗反而不好解释。 文哥儿开启忽悠模式,跟文徵明说起自己曾在宫中趁着教导太子的机会遍阅群书,许多外人无法借阅的书籍和舆图他都有幸一观,所以才想弄出这么一个教具来。 古代舆图大多属于机密文件,外人私自绘制有可能会被当做细作逮起来治罪,所以他画的不是真的舆图,只是借这个球展示一下自己中秘诸书的所得而已。 文哥儿就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掰扯起来。 天地本来是混沌一片,盘古一斧头把天地劈开才有了如今的人间。 首发网址rg 所以吧,天地本来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如果天被劈成圆的,地应该也是圆的,不然合不上啊! 如果嫌弃盘古太远,咱也可以看看近的,东汉张衡离我们够近了吧,只有区区一千多年! 他发明的浑天仪虽然咱看不到了,不过改进过的浑仪还是沿用至今。 这理论要不是不对,历代朝廷能沿用一千多年? 《后汉书》记载了张衡给浑天仪写的使用说明书,原文是这样说的:“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 看到没有,我们的天就像个鸡蛋,地呢,就像是鸡蛋里的蛋黄。 你见过方形的蛋黄吗? 没见过吧?所以天是卵圆形的,地也是卵圆形的。 这是大家自古以来都懂的道理! 文哥儿还拿起自己手头的地球仪给大伙展示起来。 看到这些蓝蓝的区域没有,这就是张衡所说的“天表里有水”。 在“表”一般是水汽,在“里”就会落到地面汇成我们的江河湖海了。 还有什么天体自转引起昼夜交替、什么黄赤交角变化带来四季变换,这些在浑天说里面或多或少都有解释。 《礼记正义》是《礼》经必考的古注疏之一,作注者郑玄采纳的正是浑天说的说法。除了郑玄和张衡以外,汉代许多学者(诸如扬雄、蔡邕、陆绩、王肃等人)也都认可这一说法。 所以这事儿不仅投入实践中(比如钦天监的浑仪),载入史册里,甚至还被写进科举必备教材里头,以证明它有多可靠了! 别看有的老儒嘴里念叨着什么“天圆地方”,平时用的还是基于 浑天说编出来的大统历。 要知道按照最初的记载,春秋时期曾子他们讨论“天道曰圆,地道曰方”的时候就已经指出来了,这个天圆地方指的不是形状。 曾子当时就表示,如果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四角就盖不住了啊(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 人家孔圣人原话说的是“天道曰圆,地道曰方”,由始至终讲的都是“道”! 那些觉得天圆地方说的是天地形状的家伙,一准是没好好读书,半桶水晃荡得震天响! 所以我们住在一个球上,这是古来有之的认知,绝对不是他王十岁在瞎扯! 至于上头这些陆地,他就是随便发挥一下想象力而已,仅供参考。 毕竟这些个大洋也太宽了,不安排点陆地给航海者歇歇脚多不好?以后要是能去实地走走,咱再慢慢修正其中的谬误也不迟。 你看这个教具多好玩,不要在意这点小事! 咱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哪怕这两个月来已经接受过王派“关学”的洗礼,文徵明等人还是听得晕乎乎的。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 这一趟西北之行,让他们感觉好像重读了无数经籍史书似的。你永远不知道文哥儿下一刻会冒出什么新鲜说法来,并告诉你这种说法古来有之! 有时候你都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把那些观点翻出来的。 经过他那么归纳总结(并且暗中删删改改),什么事给人一种“圣人听了都说好”的奇异感觉。 文徵明想起文哥儿说要把地球仪当教具,不由提醒了一句,说是开国之初规定民间不许私自学天文学。他这个又是天文又是黄赤交角的,怕是不能在社学里面讲。 钦天监是会选拔专门的天文生的,民间要是有人私自学习的话后果很严重,情节轻些的流放去戍边,情节重些的直接处死。 这些年虽然已经解禁了不少,不过有心人要拿这些事做文章会挺麻烦。文哥儿自己当然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挨罚的,可他们要是罚底下的学生的话文哥儿岂不是会格外难受? 所以这东西他们这些庶吉士内部学学就得了,暂且不要传授给西北这些小孩儿。他们现在主要学的还是启蒙内容,没必要直接跃进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文哥儿听文徵明这么一劝,也想起来 懂的道理! 文哥儿还拿起自己手头的地球仪给大伙展示起来。 看到这些蓝蓝的区域没有,这就是张衡所说的“天表里有水”。 在“表”一般是水汽,在“里”就会落到地面汇成我们的江河湖海了。 还有什么天体自转引起昼夜交替、什么黄赤交角变化带来四季变换,这些在浑天说里面或多或少都有解释。 《礼记正义》是《礼》经必考的古注疏之一,作注者郑玄采纳的正是浑天说的说法。除了郑玄和张衡以外,汉代许多学者(诸如扬雄、蔡邕、陆绩、王肃等人)也都认可这一说法。 所以这事儿不仅投入实践中(比如钦天监的浑仪),载入史册里,甚至还被写进科举必备教材里头,以证明它有多可靠了! 别看有的老儒嘴里念叨着什么“天圆地方”,平时用的还是基于对性的引经据典。 实在是脑壳空空没有经典可以引用,那就直接占道德高地! 道德上站得足够高的事儿会有错吗?绝对不会有错的! 朱厚照第一次自由发挥,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再来一百个大臣和他吵架他都能吵赢(虽然他在吵架过程中还是没能脱离他小先生独立行走)! 太子开开心心地舌战群雄,听得兵部尚书马文升脸上一抽一抽的。 当初圣上说要让一个六岁小孩入宫讲什么《成语故事》,他们应该狠狠心抗争到底的。 看看这都把太子教成什么样子了! 想说这事儿和王家那小子没关系?你且先把太子话里那些个“小先生说”给抠掉再说这种荒唐话! 可是要辩驳吧,马文升一时半会又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这船造出来不是去远洋航线的,是在咱大明海域上巡查顺便捕鱼的。海洋那么大,光是渔获就能养活许多人,靠海的地方不缺粗盐,随便加工一下鱼肉甚至还能补给中原诸地。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不仅能扬大明国威,还有实打实的好处。 按照文哥儿的说法,海洋是个大宝藏,我们不占别人就会占掉。本来属于我们的海域,以后可能会被外邦人随意来去,有时候他们打到家门口了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咱泱泱大明,难道还凑不出一支像样的水师吗? 大明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着庞大的军队,平时轮流派人出去巡逻一下不过分吧! 马文升这个兵部尚书算了笔帐,要是真的能面向沿海卫所开放海洋渔业,那么这些卫所的训练热情兴许都会大大提高。 毕竟他们有了好的海船,以后可以敞开了利用海里的资源,日子肯定会比以前好过很多! 马文升沉吟着沉吟着,也忘了辩驳朱厚照的话。 一时间竟没人再出言反对。 小猪崽第一次出手,几乎是大获全胜! 不管众人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所有人都被说服了(主要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朱祐樘性格温和,登基这么久哪怕是对朝臣的建议不甚满意,表面上也会先含糊其辞地应下,回头再把事情直接按自己的意思办。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大臣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朱祐樘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哪怕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帝,他很多时候还是觉得处理朝政让他非常吃力,一度还沉迷于李广先上来的丹药给自己的慰藉。 相比之下,他的皇儿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第368章 第 368 章 rg 既然御前已经辩过一轮,朝中便也跟着行动起来,尤其是非江南、福建、广东一带的官员更是蠢蠢欲动想参一脚。 自开国以来,海禁这种事时张时驰,放松的时候大家都有肉吃,不放松的时候也就这三个有市舶司的地方有机会吃到点儿,叫人怎么能不眼热?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现在靠海的不让吃海,莫说百姓在沿海住不下去,连卫所的兵也不无所事事、惫懒终日,这样不是等同于自废领海吗? 既然皇帝与太子有松动的迹象,不少人不管是想为自己家乡谋福利也好,想放开手干点大事业也罢,都被流传出来的皇太子发言说得心驰意动。 千它! 有乐意推动这事儿的,自然也有不乐意的,两边的人开始明里暗里扯皮。 杨廷和私底下也落了不少埋怨,都说要不是他怂恿太子写奏章,说不准就没有这事儿了。 听了这些话,杨廷和都是一笑置之。 杨廷和骨子里是个狠人,再难啃的骨头他都敢啃。 按照历史记载,杨廷和曾经拿皇帝遗诏当由头大搞裁员,什么威武营什么豹房全给他切了,什么皇店什么皇家军事学校全给关了,什么佛郎机诸国驻大明办事处贡使全给遣返了,以至于他儿子流放云南路上一直有人蹲着要搞刺杀。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啊! 一秒记住. 杨廷和的处事原则是没机会的时候安心蛰伏,有机会便尽力去争取。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很多时候都不必太瞻前顾后。 谢迁这个阁臣最近也在加班加点干活,朝堂上扯皮越严重,他们要讨论的问题就越多,以至于他回到家后都扎根书房干活。 可惜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远在西北,要不然他都能把人逮过来让那小子跟着干活了。 人不在京师都闹成这样,往后真叫他能在朝堂上说上话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谢迁这般忙碌,徐氏不免有些担忧。她虽不大了解朝中诸事,却也知道谢迁身为阁臣会这样忙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氏忍不住趁着晚饭的机会多问了几句。 谢迁道:“还不是文哥儿那小子闹出来的事儿。” 他没有提及太多关于朝廷准备着手造船以及规范市舶司管理的事,只说是当初文哥儿到东宫教授《成语故事》时拓展了很多额外的东西,以至于现在东宫那位装了一脑壳新鲜说法。 这不,如今才七岁就已经尝试着参与朝政了。 提及这位准女婿,徐氏不免也想起这小孩儿从小到大的表现来。 文哥儿确实从小敢说敢干,小时候听谢豆那嘴巴不严实的家伙提及缠足之事,便写了篇《讨金莲癖檄》去声讨那些个喜欢小脚的家伙。 一开始徐氏来觉得这小孩离经叛道,后来多读了几篇相关的文章,登时觉得这些人合该挨骂。 就像文哥儿所说的那样,你读书人都说“削足适履”是骂人的话来着,怎地女子就要凭着你的喜好去把脚缠小? 女子在家从小学着掌家,嫁到夫家便要主持一府中馈,本就不是为以色侍人而生的!要是没个能干的妇人打理家中诸事,你便是个一品大员日子肯定也过得一团糟! 饭桌上不会聊太多国事,一家人说了几句,话题便转到人在西北的文哥儿身上。 这小子从小就爱到处跑,小时候是跑出家门、跑出城外,现在长大了点,更是直接往外面跑,也不知长大后能不能安定下来。 要是还这么闲不住的话,以后昔娘怕是要多操些心了。 都是自家人,讨论起来自然也不必避讳太多。 昔娘斯斯文文地用着饭,全程都没有插嘴,实际上却是竖起耳朵听长辈们闲谈。她用过饭后去谢迁书房取了两本文哥儿曾经在信里提到过的书,坐在花窗下仔细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她唇角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来。 以后啊 谢家这边安稳宁和,作为亲爹的王华就有点焦头烂额了。 现在几乎每遇到一个人都要跟他说上一句“你生了个好儿子啊”,王华一开始还要分辨一下对方是纯粹的感慨还是话里有话地嘲讽他。后来他决定不分辨了,一概当成嘲讽准没错! 他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关键是这事儿他还不能在家里说,只能一个人郁闷。 朝堂中的事本来已经够让他郁闷的了,结果最近市面上突然新出现一本连环画,标题叫《王状元三两事》。 这书里涉及的三两事分别是……“状元还金”“状元王大胆”以及“众弟子湖心献美,王状元夺门而逃”。 随着文哥儿的《食在江南》登上京师图书畅销榜,这《王状元三两事》也紧随其后开始疯狂吸金,与文哥儿的新作并列成为京师最时新的畅销书。 既然喜欢王小神童,怎么能不看看他爹的光辉往事? 看看这些故事,又是拾金不昧,又是专心读书,又是洁身自好,瞧着多有教育意义! 至于当事人王华的心情,这个不必考虑太多。反正书都印出来了,王状元应该不会这么小气要求销毁吧? 这么玩不起是要被耻笑的! 王华: 现在也没少被耻笑,谢谢。 李东阳这个好事者拿到书后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样的连环画对小孩子来说有点幼稚,对他这个阁臣来说刚刚好。左右他是不打算插手开海计划的,回翰林院办事时便顺手带回去给众翰林官分享。 这本连环画的署名不是文哥儿,不过里头故事都是文哥儿曾经帮他爹宣传过的,众人一读之下都怀疑这事儿若不是文哥儿暗搓搓挂了个别号,就是文哥儿给人提供了内容让别人帮忙画出来。 难道是文哥儿觉得自己远在西北挨不着打,所以给他爹留了这么个惊喜? 众人把这个猜测给王华一讲,王华也有点怀疑了。 自从文哥儿的朋友越交越多,王华对他这个儿子的管控就越来越难,有些钱甚至没经过他的手就被文哥儿花掉了! 这小子要是手头紧了,也不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王华被同僚们嘲笑了一轮又一轮,气得直接回家写信把文哥儿臭骂一顿。 王华不知道的是,他的另外三个孩子正聚集在文哥儿住处那边分赃。 王守俭是二哥,这会儿爱拿主意的文哥儿不在,他便勉为其难地充当分钱的人。 两个弟弟妹妹还不会看太复杂的账目,所以他采用最原始的分赃方法,拿出刚到手的所有现银直接分下去:自己拿一份,给文哥儿留一份;弟弟拿一份,再给文哥儿留一份;妹妹留一份,再给文哥儿留一份。 这种分法一来是考虑到文哥儿已经入朝为官,需要用钱的地方比较多;二来是考虑到这种连环画是文哥儿闲暇时教他们画的,故事也是文哥儿给他们讲的,他们挪用一次不给文哥儿分钱,下次怎么好意思再拿? 还有一点王守俭没有跟两个小孩儿说,那就是这书一出来,大家都会怀疑是文哥儿捣鼓的,不少人买书也是冲着文哥儿来的。 既然要文哥儿背这个锅,那文哥儿合该分走大头。 不然到时候怎么跟文哥儿交待哟! 对此两个小的都没意见,二哥赚钱带他们一起赚,开心! 等三哥回来了,他们一起给三哥大惊喜! 马上就要挨上骂的文哥儿:????? 这可真是够惊喜的。 可惜文哥儿并不知道京师有一串连环锅咻咻咻地朝他飞过来,他还在积极投身于艰难的西北建设计划。 自从和军屯的大人小孩都混熟了,文哥儿便开始遍地撒野了。 没活干时候就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跑,连祁连山都去了一趟,感受一下传说中的“天山”之美。 有次他甚至还跑到牧民家挤羊奶,抱着捅羊奶回大本营研究怎么自制酸奶。 根据《齐民要术》的记载,挤羊奶最好的便是三四月份,这时候到处春草丰茂,羊群每天出去都能吃到美美的嫩草,早春生的羊崽也可以自己吃草了,到晚上便可以把它们母子分开来挤奶。 这个时期即便人们很不要脸地偷羊崽口粮,母羊和羊崽也不会变瘦! 文哥儿表示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为了带关学爱好者们一起研究传说中的发酵反应! 李燿这个关学弟子深以为然,每天拿着小本本跟在文哥儿身边做记录,数据精确到每份羊奶从哪一天哪一时辰哪一刻开始放置、哪一时辰哪一刻开始变得酸甜适口。 文哥儿见他这般热忱,便给他科普了有氧发酵和无氧发酵的相关反应以及氧气二氧化碳之类的生化小知识,让他平时自己去摸索着做些简单实验,练习一下实验操作手法和实验报告写法什么的。 以后他们关学少不了实验人才! 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完所有事的,聪明人应该懂得为自己培养足够多的帮手! 李指挥使,对不起了,你儿子我薅走了!!!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在甘州一带到处玩耍,吃吃喝喝留心收集着各方面的材料。 日子很快来到五月初,甘州这边水源还算充足,土豆苗目前长势极佳,个头已经挺高了。 文哥儿也顺利掌握了《齐民要术》记载的作酪法,并且已经拥有了十分纯熟的挤羊奶技巧。 所谓的酪就是乳制品,古时便有酥酪、干酪、漉酪等区别,做法各有区别,口感和储藏时间长短也各有区别,不过都已经有相当成熟的制作流程了。 论起吃的来,老百姓自古以来都是很愿意钻研的! 文哥儿收到京师来信的时候正美滋滋地抱着自制酸奶吨吨吨。 结果当他打开最上面那封信的时候,脸上满足的笑容就开始逐渐消失。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爹为什么骂他出了本叫什么《王状元 第369章 第 369 章 rg 文哥儿把事情捋了捋,没捋清楚,再一看王华提及的那本书的署名—— 五德道人。 什么玩意?文哥儿略一思忖,想到了《论语》里的五德,那不就是……“温良恭俭让”? 文哥儿瞅了“五德道人”四个字,再比对了一下儒家五德,好家伙,里头藏着他二哥和他妹的名字。 ……敢情是出了家贼! 远在京师搞背刺的居然不止是那只试图欺师灭祖的猪崽! 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爹居然看不出来,还写信来骂他!!! 王实庵啊王实庵,你真是枉为人父!!! 可涉及到自家妹妹,文哥儿哪怕觉得自己被骂得冤枉,最后还是没在回信里反驳他爹。 算啦算啦,一个锅也是背,两个锅也是背,背多了也就习惯了,腰不酸了,腿不麻了,走路也不费劲了,憋足劲后甚至能跑赢沙尘暴! 文哥儿路上给朱厚照写的信是吃喝玩乐,在西北安顿下来后便开始写点别的东西。 首发网址rg 比如西北的天气,都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甘州这边的天气可不止六月天变,冬春之际风大雨少,天气又干燥,出现沙尘暴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指挥使给他们分的军屯和军户都是最好的,所以沙尘一起他们受的影响并不大。再往北走走,很多地方连房舍都有可能被刮跑,所以他们甚至跟远古人类一样选择挖起了窑洞,一家老小在窑洞里安家。 南方那些竹屋木房,在这里是建不起来,建起来也撑不住随便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沙。 有时候连相对安全的夏秋两季也会刮起带沙的风来。 这已经是西北最适合发展农业的河西走廊了啊。 所以这一带冬春两季不种东西,不是因为这边的百姓懒,而是因为气候实在不适合。 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东西。 文哥儿还带着谢豆他们去窑洞借住了几天,说实话,并不算太舒适,因为窑洞不能挖太大,怕塌方;这会儿也没有玻璃门窗,采光非常差,住在里头比住在京师的诏狱还艰苦。 张海他们来了没两年就想跑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边连吃顿面条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平时都是有什么就随便往锅里炖熟,好吃不好吃不要紧,吃饱了有力气干活就成了。 男人下地以及服劳役,女人织布喂养家禽家畜,老人小孩出去放羊放牛或者割草备荒,一家老小都是得干活的人,谁要是挑嘴谁就会倒下。 那些能顿顿都吃白面的,那得是什么人家啊? 哪怕你达官贵人过来后能顿顿吃上好菜喝上好酒,也远不如京师来得舒坦。 瞧不上可太正常了。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介绍了一种特别的食物,蚂蚁卵。 跟社学的学生们接触多了,文哥儿才知道他们在天气转暖后会结伴出去找蚁穴,挖开取走里头白白的蚂蚁卵来打牙祭。 为了走可持续偷蛋路线,他们还口口相传一个很严格的偷蛋原则:不要伤害蚁后,取完后必须把它放回去让它继续生蚂蚁蛋蛋! 连白面都舍不得吃的人家,肉自然也不可能敞开了吃的,周围那些茫茫荒原就成了他们 “觅食”的宝地。 又弄吃点香喷喷的吃食,又能大伙一起结伴玩耍,何乐而不为! 文哥儿以前还以为只有南边会有吃昆虫的习惯,现在一看才发现,只要物资匮乏到一定程度了,连压根瞧不出肉的蚂蚁都能砸吧出点肉味来。 一开始学生们还很不好意思让文哥儿知道,见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们一起去掏蚁穴,他们才七嘴八舌地跟文哥儿分享起各种蚂蚁卵吃法。 其实不需要怎么做,采些野生的香料和着牛羊油下锅一炒就香喷喷的! 他们这些家家户户养牛羊的地方,唯一比较不缺的可能就是这点子油了。他们每次宰一次牛羊去卖都能给自己留不少牛羊油呢! 有了这么一陶罐子油,一整年吃啥都香! 而且夏天天气暖啦,野外能吃的野菜野香料都能出来啦! 小萝卜头们都精神十足,纷纷跟文哥儿讲起他们摸索出来的独门吃法,并且热情地邀请文哥儿一起吃新鲜出锅的炒蚁卵! 文哥儿尝了尝,是挺香的,但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哪能说怪大家爱乱吃奇奇怪怪的食物,无非是实在没什么可吃的,所以才把能找到的食材变着花样做成能入口的吃食。 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没有满满的粮仓,哪里有条件讲究那么多? 文哥儿便给大伙讲了讲蚂蚁卵的食用历史。 据传当初周天子吃饭,底下的御厨会给他准备一百多种蘸酱。其中他最喜欢的一种蘸酱就叫“蚳醢”,简单来说,就是蚂蚁卵做成的酱! 所以在两千多年前,蚁子酱可是进得了国门、上得了天子餐桌的美味! 周天子吃了都说好! 搁在现在,那就是能当贡品的好东西哩! 文哥儿那嘴巴,一说起话来那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再用他那装满乱七八糟文献典籍的脑壳一配合,那更是能把所有人说得信服不已。 连那些个大人们都听愣住了,小孩子跑出去掏回来的蚁卵居然还有这样久远的历史?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每天跟其他人见面后却是多了几句谈资:你知道不,我们家小兔崽子挖的蚁子,两千多年前还曾是贡品哩!那会儿叫什么……蚳醢的,反正字他们不认得也不会写,连读都读不顺溜,特别高深!人小先生说这其实就是蚁子酱! 其他人听了往往会发出很没见识的惊叹声,极大地满足了大伙的分享欲。 就是喜欢看别人被震惊的样子! 文哥儿很清楚,光说地方上的生活怎么怎么苦小孩子是听不进去的。 哪怕朱厚照是个比寻常小孩聪明的娃儿,也不代表着他愿意听长篇大论的西北苦状。跟他讲这些东西就得掺在有趣的东西里讲,叫他不知不觉便看了进去。 文哥儿很快写好给朱厚照的长信,再陆续拆其他人的信并写回信。 唯独老丘和杨廷和的信不太好办,他俩学习能力太强,才被他忽悠了几封信就开始反客为主给他们出题了。 老丘还好,就是探讨点理论上的问题,文哥儿应对起来还不算难。 杨廷和这人就太过分了,他不知从哪弄来地方上的数据出题给文哥儿做,什么经济学材料分析题算是给他玩明 白了。 文哥儿看着看着就想起当初跟着钱福他们被杨廷和用统计学折磨的恐惧。 秉承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文哥儿把题目摘录出来去跟王九思他们探讨。 堂堂庶吉士,怎么能连点经济学分材料析题都不会做? 现在不多多练习,以后你们碰上真正的难题该怎么解决呢?! 来吧,一起共享我们的智慧吧! 王九思等人:????? 娘啊,儿想你了,要不我辞官回家去! 说实话,没考上进士之前,大家一颗心都是火热火热的,感觉只要考上进士,日子就好过了。 他们这二十个庶吉士,一开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真心想跟过来,只是大半人都要跟着文哥儿走,他们不跟着似乎不太好,最终还是咬咬牙跟上来了。 来到甘州的日子更是清苦得很,没有京师的繁华热闹,没有能吃得尽兴的酒楼饭馆,只有干不完的活。 什么烧水劈柴下地喂鸡,什么教书育人宣传培训,他们都已经十分熟练。 要是叫他们家里人知道他们这两个多月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知得多心疼! 可惜这里没有他们家里人在,都是同龄人住一块,他们想喊苦喊累都得担心会不会被旁人耻笑。 这不就是锻炼出来吗?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莫名感觉一锅炖的野菜粗粮都能入口了,帮忙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也不觉得累了。 他们一个个常年伏案苦读的文弱书生,如今把体魄都锻炼得颇为强健! 现在他们每天去田里看几眼长势良好的土豆苗,再轮流去社学上几堂课,总感觉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只是对于苦读了十几二十年圣贤书的读书人来说,从零开始学算学经济学什么的着实有那么一点难度。 专业不对口啊! 偏偏文哥儿这么热情,他们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只能跟文哥儿一起讨论学习杨廷和给的材料分析题。 想要文哥儿一样跟杨廷和他们这些官场前辈打好关系,总不能永远只跟在文哥儿屁股后面去拜访吧? 分析和计算而已嘛,他们学就是了! 事实上文哥儿也不是摁头然后所有人一起学的。 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他大致已经基本摸清了这批同年的喜好与天赋,实在学不来的他也不会逼着对方硬学,有兴趣的话旁听一下就可以了。 文哥儿拿着杨廷和的信祸害了一圈,十分地心满意足,把大家讨论内容给归纳总结出来写成回信寄回京师去。 虽然文哥儿这个当哥哥的很讲义气地没有揭穿王守俭他们的马甲,可京师那边还是很快东窗事发了。 因为杨姨娘发现小儿子手头居然有钱! 相比于王守俭和让姐儿的守口如瓶,这王小四有了钱就开始买吃的买喝的买玩的,根本藏不住! 这小孩哪里来的钱? 当父母的,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孩子学坏。 杨姨娘问来问去都没能追问出结果来,最后都气急败坏地抄起鸡毛掸子了,才从王小四口里得知三个小的都干了什么事。 这可不是小事啊,哪怕是文哥儿点子这么多,赚的钱大多数时候也是入公账的,这三个小孩儿居然敢偷偷出书偷偷拿钱! 杨姨娘得知事情还涉及让姐儿,眼前顿时有些发黑。她赶忙找到赵氏,与她说了这件事。 赵氏没想到让姐儿居然能在她眼皮底下藏钱,第一时间把人找过来盘问。 让姐儿老老实实承认了,又补充道:“我没有乱花,我想存点银钱,下次哥哥要花的时候我能借他!” 上 次文哥儿没钱置办官服跟谢家兄妹俩借,一直叫让姐儿耿耿于怀,她们自己的哥哥,她们却帮不上忙! 这次他们兄弟姐妹三个凑在文哥儿住处那边密谋出书,她是负责整理故事的,二哥是负责作画的,四哥则是负责研研墨跑跑腿望望风这些杂活。她们凭本事赚了钱,下次就可以帮上三哥忙啦! 听着女儿的话,赵氏心中一软,哪里还责怪得起来。 只是王华那边…… 赵氏叮嘱让姐儿这几天别往王华跟前凑,晚上自己跟王华说了这件事。 王华:????? 王华:!!!!! 震惊,我竟不止有两个坑货儿子! 我一共有五个坑货儿女!!! 你们要帮自家兄弟,你们就祸害亲爹? 孝悌孝悌,你们是不要孝只要悌是吧? 第370章 第 370 章 rg 《王状元三两事》东窗事发,王家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 现在王华再看那署名,只觉真相一直都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却从来没怀疑过家里几个小孩。 王华觉得这事可不能怪他,怪只怪文哥儿平时太能闹腾,一出现这样的事大伙可不就直接往他身上想吗? 王守俭这个老实孩子干出这样的事,着实叫王华有些措手不及,甚至重新审视起这个儿子来。 王华第二天就趁着休沐日给王守俭找了个塾馆,叫王守俭去塾馆读书去。 不是挺聪明吗?聪明就该早点用在正途上,没见你弟都已经进士及第了吗? 王守俭对此这项安排并没有奋起反抗,人到了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这样才能混在人群中成为最不起眼的存在。 比如现在,他正好到了读书年龄,合该找个塾馆融入其中,平时考一个不高不低的成绩,朋友交一些出身不高不低的朋友。 这样既不会经常被催上进,也不会在社交关系中处于劣势,巴适! 王守俭一副虚心认错、认真受教的模样,莫名让王华心里更难受了。 你说要是想那两个闹腾的那样一骂就振振有词,一打就满院子乱窜,发过飙后反而没那么气了,现在王守俭这模样简直让王华这个当爹的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一秒记住. 唉,算了,都是自己生的。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安排完王守俭的入学问题,两个小的也被王华拎过来教育了一番。 不教育不行,再纵容他们这么闹腾下去他这个当爹的威严何在? 两个小的也是蔫头蔫脑认真挨训。 尤其是王小四王守章,这次是因为他大手大脚花钱以至于东窗事发,短短两天内他就被亲娘骂了、被兄长骂了、被妹妹骂了,现在亲爹又骂!看来以后还是得把钱藏好,等过了风头再花! 没错,虚心认错,下次还敢! 毕竟王华连他们私下出书所得都没说要没收。 小孩子永远最喜欢在大人底线来回蹦跶,只能怪王华把自己的底线划得太低了。 翌日,王华愁眉苦脸地去上衙,同僚王鏊看见了,不由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王华想了想王鏊平时的作风,觉得王鏊和李东阳不一样,所以放心大胆地跟王鏊吐槽了一下自己这“一门五杰”。 最后王华终结陈词:“就没一个省心的!” 王鏊:“…………” 没想到王华这五个儿女个个杰出! 王鏊很体贴地安慰道:“你都有儿有女了,平时可能得注意别再生了,省得生出更不省心的娃儿。” 照王华这生一个被带歪一个的情况,估计再生几个能叫王华头发全白了。 王华想想那种可能性,顿时有点不寒而栗。这事儿确实得注意点! 本来他觉得王守俭是个省心的,现在文哥儿他们去了西北,就叫他发现王守俭也爱暗搓搓使坏了。要是再来几个弟弟妹妹,估计在他们哥几个的影响下很难不长歪! 现在这样就挺好,就等着王守仁给他生个孙子了! 接下来翰林院都没传出什么 “王华家孩子全爱坑爹”的笑话,王华只觉得觉得自己这次找对人了。 李东阳哪里靠得住,诉苦合该找王鏊! 王华不知道的是,王鏊这人特别喜欢私下收集官场趣闻,准备老了给这些同僚们都写个个人小传。 他家这一窝小孩这么有趣,王鏊已经决定好以后必须帮他记上一笔! 唉,王实庵不必太感谢他,这是他这个当同僚的应该做的! 可惜王华可能要几十年后才知道王鏊这人的兴趣爱好了,到那时候他兴许已经习惯出现于无数人的作品集以及回忆录里面了吧! 好在《王状元三两事》虽然用词沿用了文哥儿的活泼逗趣,内容却也算是弘扬优良传统,哪怕大家看的时候哈哈大笑,笑完以后对王华这位状元郎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不愧是能养出王小神童的状元郎,自己也颇不一般啊! 王华才刚抚平自己被几个儿女伤到的心,大兴隆寺的主持和他们余姚县龙泉山寺的主持突然联袂来求见。 王华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家中女眷有信佛的(虽然是有事没事爱去佛寺拜拜的业余信徒),他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便让人把两位主持请了过来。 两边坐下一聊,王华才知道现在余姚第一出名的依然是治《礼》的名师,第二出名的却是龙泉山寺的苦乐寮。 大伙都是书处玩一玩、沾沾王家“一门三进士,父子两状元”的福气? 听说当初钱福钱状元送王小状元回乡考试时也去苦乐寮玩过,还亲自题写了文章,三个状元的名头可太吸引读书人! 所以慕名来余姚求学的人必然会去龙泉山寺玩耍,这已经是近两年来余姚的捆绑项目了! 苦乐寮如此红火,连京师的佛寺都有耳闻,这次趁着京师名僧广邀各地主持前来论经的机会,众人把龙泉山寺的主持也约过来了。 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交易),最终决定把只让余姚年轻人沉迷其中的苦乐寮开到京师来。 只是征用一个禅院的事而已,有什么难的?他们这些佛寺最不缺的就是空闲地方。 只不过想要用人王小神童的创意以及王家父子的名头,怎么都得跟人打个招呼谈好润笔费才行。 王华怎么说都是个五品官,回头要是来发现他们直接挪用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佛家人做生意……哦不,做有益于广大香客与信徒的事,最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可不能钱没赚到还得罪人! 王华与两位主持一通交流下来,算是体会到出家人有多能说了(其实很大一部分说辞是当初文哥儿给的)。听他们这么一讲,这件事有益于百姓,有益于大明,更有益于他这个当事人。 他要是信佛,这事儿就是度化众生;他要是不信佛,这事儿就是教化百姓。 最后还隐隐透露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意思:润笔费给你送上门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王华:“…………” 王华肝疼。 要是文哥儿没去西北,被这些人找上门,铁定二话不说就卖了他这个爹换钱了。 现在文哥儿不在,他是要把这笔润笔费给拒之 门外吗? 王华叹了口气。 他拒绝了又有什么用,家里三个娃儿都把他在龙泉山寺的光辉事迹画成那什么连环画了。如今京师内外还有人不知道吗? 王华还是应下了这件事。 就是感觉整个人麻麻的。 自己亲自卖自己,还不如被儿子卖! 真是造孽啊! 王华想得没错,《王状元三两事》这本连环画确实卖得挺火,毕竟这书图多字少,画风又格外活泼欢快,小孩子拿起来都能读,不少人都乐意带一本回家给小孩子启蒙用。 有的人看到自家坐不住的皮孩子居然能捧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高兴得直呼祖坟冒青烟了! 随着这本书的传播速度越来越快,传播面也越来越广,京师五六岁的小娃娃都能夸上王华几句。 王华这位状元郎的群众基础这不就来了吗? 瞧着这火热的讨论度,朝中都有人暗中怀疑那书是不是王华自己授意人出的了。 没想到你个王实庵平时人模狗样,私底下居然使出这样的办法给自己扬名! 连朱厚照都听说了这本火遍京师的书,叫人弄了本回来读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杨玉交流几句,说这是小先生给他讲过的! 他收到过文哥儿不少带画的信,一眼就能看出这书肯定不是他小先生画的,也不知到底是谁把他小先生的话给画成了这样的图册! 哼! 以后他也要画《小先生三两事》……不对,怎么都得是《小先生三百事》,“三两事”太少了,根本不够画的!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 他的画册一定卖得比这人的画册更火! 傍晚朱厚照还跟他父皇分享了这一宏伟构想。 朱祐樘:? 朱祐樘道:“你是太子,不可耽于书画之道。” 算下来朱祐樘也是个书画爱好者,自己平时得空会写几个大字陶冶情操。 可是自古以来吧,皇帝过于沉迷个人喜好都不是什么好事,比如沉迷写诗的陈后主陈叔宝,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玉树□□花》;比如沉迷书画的宋徽宗,直接把半壁江山拱手送人…… 朱祐樘可不希望朱厚照走岔了路。 书画这东西,最好是有余力的时候学上一点、平时用来消遣消遣就好,绝不能投入过多的精力。 不然到时候骂人的可就不止是朝中老臣了,天下人恐怕都要骂上几句! 朱祐樘把那什么陈后主、李后主的亡国事迹都给朱厚照讲了,又把宋徽宗那会儿的靖康之耻也提了几句。 朱厚照也是跟着文哥儿学了不少经史内容的,听他父皇讲到靖康之耻顿时就气愤地跟着一起数落起来。 他要是也那么喜欢书画,一定打听清楚北边哪些地方有好颜料,全都在舆图上打好圈圈,亲自带兵过去把 它们挨个打下来! 那不是想怎么画画就怎么画画吗! 才不会像宋徽宗那么丢人! 朱祐樘:????? 不对头,这小子有点不对头! 为什么他这么个温吞性格的爹,会生出这么个好战的儿子? 朱祐樘只能劝道:“照儿啊,古人说得好,‘国虽大,好战必亡’……” 朱厚照麻溜接话:“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嘿! 他跟小先生学过一整句! 父皇休想用半句话诓他! 朱祐樘:“…………” 算了,他说不过这小子。 朱祐樘决定让小神童以后自己烦恼去。 谁叫他什么都给这小子教? 父子俩正聊着,就听有人说西北那边来信了。 第371章 第 371 章 rg 朱厚照听到西北来信,本来想回东宫去拆来看的,结果朱祐樘说也想看看,他才勉为其难留下拆信。 两边到底太远了,即便途中有人快马加鞭地往京师送信,这封信送入宫中时依然已经过去好些天,朱厚照看到的是文哥儿给他的地球仪图纸,说他自己也可以手工给球涂色,玩着还挺有意思! 信中还详细阐述了地圆说理论,引经据典表示自古以来他们就住在一个球上! 朱厚照读完信后就发现这个球其实是给开海计划的一大补充。 世界这么大,还有这么多地方是他们不了解的,大明不得去看看!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跟朱祐樘分享起来。 今天太晚了,明天他就要把地球仪做出来! 朱祐樘被文哥儿的地圆理论说愣住了,他从来没思考过他们生活在什么样一个天体上。 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全都望不到头的,谁能丈量出它到底是什么形状? 听文哥儿这么一分析,朱祐樘也觉得自古以来似乎就是这个理。 朱祐樘道:“你明儿做好拿给我看看。” 一秒记住. 朱厚照一口应下。 第二天早上他在去文华殿上课前先叫人去帮自己把球体做好,下午便开始哼哧哼哧画图和填色。 不得不说,填色游戏永远都是非常解压而且杀时间的,朱厚照对着一个圆球涂来涂去玩个半天也不觉得腻,反而感觉上了一早上无聊课程的苦闷一下子全没了。 傍晚父子俩再聚头,就开始研究朱厚照比照着教程亲手做出来的地球仪。 朱祐樘看到颇觉新鲜,父子俩凑在一起转来转去玩了半天,还叫人去把宫中秘藏的舆图拿来比对西洋诸国在什么位置。 这年头的舆图还比较原始,朱厚照看得晕乎乎的,追着他父皇问了老多问题才勉强把舆图和地球仪对上号。 朱祐樘觉得挺有意思。 朱厚照觉得……这里没听说过,想去;哪里没听说过,想去!大海为什么这么大,多想能直接过去玩耍! 朱祐樘自己一边好奇,还要一边摁下他儿子的危险想法,就挺累的。 父子俩讨论得挺晚,朱厚照都不回东宫睡了,直接在以前的住处歇了一晚。 翌日轮到王鏊给朱厚照讲课,朱厚照咻地变出个地球仪,反客为主地给王鏊提问:“你知道我们住在一个球上吗……” 王鏊:????? 有朱厚照孜孜不倦地捧着个球对人科普,文哥儿从经籍里头整理出来的地圆说很快在京师迅速流传开。 对于坚持盖天说的酸儒们来说,文哥儿这种说法无疑是异端邪说。 所谓的盖天说,那就是天从四面八方把地包围起来,附赠一些天尊地卑的观点。 相对之下,张衡他们坚持的浑天说就比较“天地平等”了,毕竟天也圆圆地也圆圆,比对不出多大的区别来。 所以有的人为了维护天尊地卑的阶级理论,哪怕已经有无数实证表明盖天说该改了,他们还是不乐意改,坚持表示盖天说才是真理! 对于文哥儿这个一直被朱祐樘视为祥瑞的小神童,不少人也开始生出几分非议来:小小年纪就给太 子灌输这般离经叛道的学说,以后还得了? 随着这股风吹到都察院,文哥儿很快收获了踏入仕途后的第一封弹劾:这王小状元并不是钦天监的人,怎么开始解释起天文理论来了?这等连钦天监都不敢断言真假的学说,他怎么敢直接写信跟太子讲?必须处理这种逾越行为! 这御史还是挺聪明的,没直接就着地圆说的对错扯皮,直接喷文哥儿的逾越行为,罪名罗列得句句在理。 朱祐樘看到这份弹劾奏章后把它拿给朱厚照看。 你看看,你小先生写的东西你随便给别人讲,现在出事了吧? 你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朱厚照瞠目结舌。 事实上近几年来关于民间不许私自研究天文学的禁令已经解禁了,主要是因为朝廷的天文学人才青黄不接,那些个天文生里根本挑不出顶用的,所以朱祐樘采纳了刘健他们的提议到民间征集天文专家。 既然朝廷都明着征集这方面的人才了,自然就不会再提什么“不许私自学习”。 要不然你把人请过来了,难道还得先逮进大牢里治个罪再起用? 可要说是命令上的废止,那也是没人正儿八经提出来过的。 暗中解禁好办,明着解禁可就涉及改祖宗之法! 说到底还是开国初那几十年留下的烂账。 这类弹劾一般都是可处理可不处理的,只要朱祐樘不点头,谁也不好逼着他处置文哥儿。只是难得遇到这样的事,朱祐樘便想看看朱厚照会怎么办。 朱厚照拿过奏本一读,发现对方话里话外都是表示不该让他小先生往东宫写信,不该让他小先生什么话都在信里给他说。 看得朱厚照那叫一个气哟! 他小先生和他分享新想法怎么了,给他写点做手工教程怎么了! 你对地圆说不满意,你自己编个地方说地扁说出来辩驳啊! 只要你讲得有道理,我还会帮你写进信里去跟小先生讨论呢! 你现在直接不让讨论,是不是也觉得没办法辩驳? 朱厚照气鼓鼓地上蹦下跳,对这个御史的弹劾很是不满,对着他父皇骂了半天,说要打他一顿。 朱祐樘道:“你打他一顿,怕是会适得其反。” 朱厚照问为什么。 朱祐樘便给他讲起了这些御史的特 ,反客为主地给王鏊提问:“你知道我们住在一个球上吗……” 王鏊:????? 有朱厚照孜孜不倦地捧着个球对人科普,文哥儿从经籍里头整理出来的地圆说很快在京师迅速流传开。 对于坚持盖天说的酸儒们来说,文哥儿这种说法无疑是异端邪说。 所谓的盖天说,那就是天从四面八方把地包围起来,附赠一些天尊地卑的观点。 相对之下,张衡他们坚持的浑天说就比较“天地平等”了,毕竟天也圆圆地也圆圆,比对不出多大的区别来。 所以有的人为了维护天尊地卑的阶级理论,哪怕已经有无数实证表明盖天说该改了,他们还是不乐意改,坚持表示盖天说才是真理! 对于文哥儿这个一直被朱祐樘视为祥瑞的小神童,不少人也开始生出几分非议来:小小年纪就给太怎么办?” 朱祐樘把徐溥写上来的票拟结果给朱厚照看。 徐溥表示这地圆说也不独是天文学内容,史书之中也多有记载,文哥儿应当不是有意逾越的,只需告诫一番即可。 按照文哥儿的引用,的确不是出自《史记》就是出自《后汉书》,说是读史书时偶然得之也算不得错。 不得不说,徐溥还是很会搞中和的,手段永远十分温和。不管是对御史还是对文哥儿,他都十分爱惜,不想任何一方出什么事。 毕竟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一个“稳”字。 朱厚照是不习惯这种折中手段,只觉温温吞吞不够爽利,只不过他也想不出别的应对办法来,唯有哼哼唧唧地坐在旁边看朱祐樘给那本弹劾奏章批红。 经过徐溥这一通和稀泥,事情算是暂且应付过去了。 不过等回到东宫,朱厚照马上写信给文哥儿告状。 小先生,有人喷你啦,你快回来喷回去! 王华也在下衙之后从谢迁那里得知文哥儿被弹劾的事。 得亏今儿没有常朝,要不然御史就是直接在朝会上开喷了。 想来那御史也没想着这么一弹劾能把文哥儿怎么样,估计就是听说地圆说心头气不顺顺嘴骂几句。 ……得写信让这小子注意一点,别什么话都给东宫说。 京师的信再次快马加鞭送往甘州。 这天文哥儿从社学上完课回来,正好遇上了信使。 他又抱着一摞信回去拆。 结果这批信的内容基本都差不多:恭喜你啊,你被弹劾了! 文哥儿:????? 为什么他从这些家伙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股子愉悦? 我王十岁被人弹劾,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远在京师的亲朋好友:没有,但很快乐。 有什么能比曾经心心念念想进都察院的小子,才刚考上进士一年就被御史喷了这种事更引人发笑的呢? 李东阳他们一个笑得比一个欢。 叫你整天乱来,这下被人逮住小辫子了吧?! 文哥儿也没想到自己不仅去不了理想岗位,还让都察院给盯上了。 真是愁人哟! 早知道等他多长几岁再拿地球仪去忽悠朱厚照,到时他一被弹劾就自请外任为官,计划通! 到时候他就是独当一面的一方大员……哦不,一方小员了! 挨喷的时机没找对啊! 好在想想朱厚照那成天把“小先生说”挂在嘴边的作派,想必随时都能帮他把仇恨拉满。 到时候想挨喷还不是轻而易举! 铁骨铮铮王小文,从来不怕被喷! 文哥儿心情还算不错,看到朱厚照泄露徐溥写的票拟结果,转头和谢豆感慨起来:“徐阁老人真不错。” 谢豆得知事情原委,也觉得徐溥是在维护文哥儿,点头说道:“对!” 文哥儿当即跟谢豆八卦起来,说徐溥少年时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投豆豆! 他准备了两个瓶子,发现自己做了坏事或者起了不好的念头就往其中一个瓶子里投黑豆豆,发现自己做了好事或者有了好想法就往另一个瓶子里投黄豆豆。 所以说,人徐阁老少年时就很注重修身养性,连私底下生出不好的念头来都要好生告诫自己。 要不别人怎么能安安稳稳当那么多年的官呢? 小豆豆,大用途! 值得我们多多学习! 谢豆豆:“……………” 所以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阁老八卦?! 第372章 第 372 章 rg 谢豆从小被文哥儿调侃到大,都已经没脾气了。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还在意这个?他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文哥儿见谢豆这般表现,觉得不够有意思。果然,挤兑人的一大天敌就是对方太老实!他说道:“我也是听我爹他们说的。” 从小到大只要遇到什么人,王华他们就会把对方的光辉往事给他讲一遍,说别人怎么怎么厉害。这不就给他灌输了一脑壳的当代名人轶事吗?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文哥儿继续把所有信回完了。 李兆先他们或多或少也从京师的来信里听说文哥儿挨喷的事,纷纷过来安慰文哥儿。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碰上这么伤心的事儿,我们必须得搓鱼吃!” 李兆先等人:“…………” 算了,白担心了。 所谓的搓鱼,不是跑去逮着真的鱼搓来搓去,而是把面搓成中间粗两头尖的模样,冬天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搓鱼,可谓是浑身舒坦!如今已经入夏了,天气热得不得了,可以做凉拌的。 也是甘州这边常吃的面食。 文哥儿一听就心向神往,逮着谁家做这个就跑去跟人学,如今已经搓得一手好鱼了! rg 文哥儿呼朋唤友去做了搓鱼面,社学里的小萝卜头们也跟着他们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弄得军户们都暗中打听文哥儿他们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了,怎地突然做搓鱼面吃! 等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风,说是文哥儿被都察院那边弹劾了,弄得大伙都有些迷糊了:难道被御史骂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不过看文哥儿他们这个态度,估摸着是没什么事的。 有人还是不大放心,悄悄找上文哥儿说道:“要不要我们去弄个万民书什么的帮您说说情?” 大家都很喜欢文哥儿这位小状元,他没什么架子,对他们这些人都一视同仁,对孩子们也有耐心。 他们家那些爱在泥地里打滚的皮娃儿,如今都懂得好好拾掇自己了,回到家甚至还能教他们爷奶认字! 即便知道文哥儿他们待满小半年就会回京去,他们还是打心里喜欢这位俊秀聪明的小神童。 文哥儿听他们连万民书都出来了,一时也不知是该哭笑不得还是该感动。他说道:“没什么大事,都察院那边也是秉公办事,并不是针对我这个后辈。自己做错了,有人能指出来是好事,倘若所有人看到不对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才是贻害无穷。” 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哪天连他们都不敢说话了,朝廷就完蛋了!满朝上下官官相护,谁来为百姓说话? 军汉听不太懂,但听到文哥儿为都察院说话后便对文哥儿更为佩服了。要是换成他挨了骂,他一准会气得去跟对方吵起来。 至于文哥儿说的御史能为百姓说话,他心里是不大相信的,毕竟他们戍守甘州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御史过来巡查过,可那些御史过来后就没出过城,每天不是赴这个宴就是赴那个宴,哪里会跟他们说话? 连他们想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个御史又怎么帮他们在朝堂上开口? 见文哥儿目光澄澈坚定,显见是真的对御史们很有好感,军汉怕他以后在朝中吃了这种 天真的亏,忍不住跟他提了几句那些御史的作派。 文哥儿认真听完了,才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也许是有这种玩忽职守的坏蛋,但肯定也有很多愿意脚踏实地办实事的好人!” 不过他也朝好心提醒自己的军汉道了谢,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因为职位而对谁另眼相看,肯定不会上当吃亏的! 职位代表的只是职权范围,并不代表对方到了这个位置就一定会去履行好自己的责任。 不是当了御史就一定是好人,没见宪宗一朝还有那什么“洗鸟御史”吗? 这人暗搓搓给某位阁老进献了“洗之复起”的神药,就当上御史了! 据说前几年这位洗鸟御史还偷偷来京师求复用,可惜谁都不敢沾他这臭不可闻的名声,最后还被御史直接曝光了他私自进京谋进的事儿。 朱祐樘直接下令把他逮进锦衣卫大牢,让他掏钱赎了罪才把他打发回老家好好养老。 当文官的还是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文哥儿从小长在长安街,与常年坚守清贫的官员往来过,也与阖家锦衣玉食的官员往来过,也许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当官的臭毛病,但大抵还是愿意干点有益于江山社稷的实事的。 世间少有圣人,世人皆有私心,只要时局没有彻底败坏,大多数人便都不至于失节作恶。 大体上还是安分守己的普通好人居多。 这些人大部分时候会选择随波逐流罢了,他们不会主动干坏事,也不会主动干好事。所以才要树立好风气、把控大方向,想办法带着这大部分人往前走,走向更安宁、更富裕、更幸福美满的未来。 人性总归还是趋向善意、趋向安稳、趋向光明的。 文哥儿不知道自己以后是怎么想法,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相信很多东西是可以改变的。 就像宪宗一朝虽然出了个“洗鸟御史”,但大家提起来都是骂他居多,读书人更是打心里瞧不起这种人,这不就证明风气还是有救的吗? 等将来哪天大家不再对此愤慨,反而纷纷羡慕“洗鸟御史”轻松攀上阁老的好际遇,那大明大概是真的要完了吧! 既然文哥儿自己都没把弹劾放在心上,其他人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说实话,来甘州一趟,庶吉士们写的诗文仿佛都夹带了风沙,渐渐地再也不复一开始的典雅细致。比起他们以前的诗文,现在他们递交上去的庶吉士功课都有点儿“边塞”味道了。 尤其是每次休沐时跟文哥儿一起去寻访边塞古籍,实地重温唐代边塞诗创作现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冲击。 像朱希周一个好好的江南人,且还是名字好听得叫朱祐樘喜欢得不得了的探花郎,如今说话都带着一股子西北味道。 兴许是受文哥儿的影响,他们的诗文也不再是纯粹地咏树咏雪咏亭台楼阁咏清贵闲雅的翰林生活,偶尔也会描述一下军屯生活以及他们认识的学生和军户。 到了盛暑天,日头更猛烈了,即便大家白天都待在屋中不再出去,有时候还是热得汗流浃背。 众人看着每天顶着烈日劳作的军汉们,心中不免都有些敬佩。 文哥儿也热得很,只不过大家都这样过,他也 没搞特殊。好在到了夏秋之际瓜果多了起来,又甜又多汁,十分地解渴。 各家还都爱给他们送,都是半夜更悄悄地送来,以至于他们隔几天就会发现外头满院门堆满新鲜摘下的瓜果。 你想还回去也不知该给谁还,不吃又会白白烂掉,只能切开了分着吃。 这淳朴的热情馈赠一整个夏天几乎都没断过。 这点瓜果在京师兴许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对军户们而言却是自己舍不得多吃半口、要辛辛苦苦拉去县城里卖钱帮补家用的宝贝。 对朱希周他们而言,这一夏天的瓜果是意义非凡的。 他们能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家境大都是不差的——即使家境普通,他们家中也都是合举家之力供养他们,从来不让他们吃读书以外的苦头。 瓜果什么的,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即便全家都吃不着一口,也不会短了他们! 这样供养出来的读书人哪怕背过无数书上的大道理,对于其中实际含义的理解还是极其有限的。 现在这些被偷偷送到他们门前来的甜滋滋的瓜果,不知怎地却叫他们心中百味杂陈。 立秋这天大家挤在大本营一起睡,不知谁先起的头,开始讨论庶吉士散馆后要做点什么。 文哥儿他们个一甲的前程已定,他们剩下这二十个庶吉士却是可以开始考虑自己要往什么方向争取的。 往年大部分庶吉士都是想留翰林院的,可惜翰林院名额就那么多,即便他们这些庶吉士已经是选过一轮的了,仍是有十几人是留不下的。 一般那些早早发现自己与其他人有差距的(主要是人脉和才学上的差距),心里都会失落不已,甚至开始翘课和摆烂。 可王九思他们现在的心态却不太一样,哪怕是清楚自己可能没法留翰林院,他们心里竟也没多少失落。 肯定是文哥儿天天洗脑他们说外任为官好! 事实上这世道吧,京官瞧不上外官,外官瞧不起平民百姓,平民百姓又瞧不起军户与贱籍,这条深入人心的鄙视链一时半会估计是改不过来的。 可是王九思他们在甘州扎根军屯这段时间,想法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外放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能当个说得上话的外官,未必就不好。说不准还能做点当京官做不到的事! 有个叫戴铣的庶吉士说道:“我想考御史进都察院,你们谁犯事了我弹劾谁,好叫你们全都不敢作奸犯科。” 他说完还看了文哥儿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小子小心点别被我逮着小辫子”。 他旁边那个叫顾潜的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将来争取能当巡按御史。” 御史是要从庶吉士和地方官里考选的,巡按御史则是要从御史里考选的,都不容易选中。不过都是年轻人大都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轻松做到,哪有觉得事情难办的? 何况他们这是能挤着一起秉烛夜谈的交情,说几句大话也算不得什么! 文哥儿听了他们的打算后睁圆了眼,愤愤地看了看戴铣,又愤愤地看了顾潜。 这都是什么人呐,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你的目标很好,现在是我的了”这种话?! 你们难道不觉得自 己很过分吗?! 可恶!可恶!可恶啊! 众人就着烛光瞧见文哥儿愤怒的小表情,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九思拍着文哥儿的肩膀调侃道:“谁叫你考了个状元?你要是考个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进士,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考御史吗?” 文哥儿一脸控诉地看向王九思:“你居然也要考御史?!” 王九思笑而不语,意思表现得很明白。 谁叫你一天到晚念叨细数当御史的好处,大伙有这么个目标不是很正常吗? 这可不能怪他们啊! 都是文哥儿自己从小到大疯狂吹嘘这职位的结果! 文哥儿气呼呼地往大通铺上一倒,再把薄被拉到直接盖过自己脑壳,瓮声瓮气地宣布:“睡了睡了,不跟你们聊了!” 众人笑得更加开怀。 第373章 第 373 章 rg 入秋以后,土豆就差不多可以收获了。这是大家一起照料过的作物,所以大家都挺期待这批土豆的收成。 关于土豆留种的培训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早前没有讲起这事儿,主要是因为考虑到大家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要是不能搭配着实践活动加深记忆,哪怕早早讲完了恐怕也会被忘光光。 所以文哥儿把这门最要紧的课程在临近收获的季节。 关于土豆的特性、优点、缺点、种植注意事项,也会一一在课程上讲清楚。文哥儿甚至还给大伙留下了自己在京师的收信地址,要是大家在种植过程中发现什么新问题或者研究出什么新方法,可以托人给他捎一封信。 这等要紧事,还是可以跟驿站哥儿一行人正是为种这东西过来的,这三个月来也是悉心照料地里的新奇“庄稼”。听文哥儿说这土豆亩产量有多高,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有点不太相信这种说法。 可人家王小状元带着这么多进士老爷过来他们苦哈哈的甘州,难道是光是为了过来吃苦头吗?何况王小状元又何必撒这种一戳就会破的谎! 即便心里有那么一点怀疑,所有人还是认真听讲。 连那些个没分到文哥儿他们手底下的军户,也三三两两地结伴杵在社学外头旁听,都想知道文哥儿他们不远千里带来的是什么新粮种。 文哥儿也乐意让他们来旁听,毕竟这次试种的产量要是不错,估计就可以把土豆分给更多人去种了。 首发网址rg 这东西的好处和辣椒之类的差不多,每家人多找点边角地种几排,那收获也是十分可观的,并不需要像他们试种一样把原来的耕地给占了! 每次搞完留种培训的空档,文哥儿还跟着元思永他们去别的军屯里面转悠,见到别人田里有人就过去聊几句,顺便摸着那入秋后越发沉甸甸的麦穗万般垂涎。 光是看着这饱满的颗粒就觉得一定好吃! 到时候看看谁家的粮最好,买点粮种带回去种! 就算水土不一样会导致口感有差别,这样的好种子种出来的粮一准不会太差。 他这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为了让元思永他们更好地展开育种研究工作! 文哥儿把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元思永他们讲了,元思永却说道:“正要找机会和你们说来着,我们觉得你说的西北种子培育基地很可行,所以在这边多留两三年。” 听了元思永的打算,文哥儿有点担心起来:“你爹不会提刀上门找我吧?” 元思永一噎。 “不会的,我会写信和他讲明白。” 文哥儿没劝元思永不要留在这里吃苦,而是拍着胸脯给元思永打包票:“你放心吧,我回去后就给你们申请研究经费。就算朝廷不批准,我也可以想办法走东宫的账。” 元思永笑了起来,他看起来依然是个相当内敛的青年,只有在地里观察植物长势时才会露出神采奕奕的样子。 文哥儿依稀记得自己以前被人带去农研所玩,见过很多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之中很多人的姓名甚至没任何人知晓,却还是年复一年地扎根在研究所和实验田里。 这边的环境苦不苦 ?当然是苦的。 只是当人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时,很多苦便是能忽略、能克服的了。 京师的皇庄环境好,日子也十分清闲,可有时候总感觉是在虚度光阴。不像在这边一样,每天总有许多新发现,每天总有许多需要解决的新问题。 是以元思永挺想跟赵渊他们留在这边搞个大本营。 要是元思永他们自己没这样的打算,文哥儿是不会祸害他们的。 既然现在他们自己想留下,文哥儿便拉着他们讨论接下来的河西走廊发展计划:首先,争取明年开始普及土豆种植,尽量让每户人家都能囤足土豆过个好冬,不让老百姓饿着过冬;其次,想办法考察一下荒漠边缘地带的情况,寻找能够扎根戈壁滩的树种草种。 防止荒漠化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少砍多种!! 可惜对于百姓来说,平时烧饭需要柴火,冬天取暖需要柴火,建屋造房也需要木材,什么防风固沙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难道能比吃饱穿暖更重要吗? 百姓这些消耗只是小头,还有更重要的是达官贵人们的需求。 百姓要是建夯土房,所需要的兴许只是几根小小的房梁。达官贵人不一样,他们要造大宅子、配大院子,什么都得往气派里造,不砍几棵几十上百年的老树估计都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 要是朝廷要搞大工程把任务摊派过来,那需求量就更可怕了。 像当初隋唐时期经常搞大工程,不是建宫殿就是造大船,竟是把偌大的秦岭都给薅秃了。据说到了唐代开元年间已经“近山无巨木,远求之岚、胜间”,也就是要沿着黄河跑去山西、内蒙一带砍树! 可见是倾秦岭之力才打造出盛唐时期那般繁荣昌盛的长安城。 好在明朝煤矿利用效率已经挺高,而那荒漠边缘的树大多不怎么健壮,估摸着也不是适合拿来建房子,多监督监督应该能把原有的树和草给留下。 同时还得挑选一些适合的树种和草种。 这事儿不急,毕竟植树造林这种事少说也得几十上百年才能勉强有点儿成效(而且这点成效可能哪天别人一声令下就毁了)。 反正有缘分就选育一下,实在没缘分也不强求。 作为一个蹭过好多回王派关学(科学)讲座的编外成员,元思永还是能理解文哥儿在操心什么的。他认真点头记下了文哥儿 的话,表示自己平时会多多留意。 文哥儿看着元思永看起来越发坚毅的脸庞,忍不住拉着他由衷感慨起来:“我怎么这么好运气,能认得像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人在世上想找到志同道合的友人应当是很难的,他确实交到了很多很多这样的朋友。有时候不比他开口,他们自己便坚定不移地走向他们共同的目标。 元思永笑道:“因为文哥儿你自己就很好。” 要不是结识了文哥儿,也许现在的他还在埋首苦读,准备熬出个功名或者受父亲荫佑当个中书舍人或者县令之类的。 那算是一条能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坦途,只是他兴许不会认识许多现在认识的朋友,兴许也没有勇气坚持自己想走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着文哥儿一起做事,总感觉浑身都是劲,多苦多累都不觉得难熬!两人就此说定了,文哥儿便去和李指挥使商量后续安排。 薅走人家儿子,留下两个育种专家,属于二换一啊,算下来他还亏了! 得知文哥儿想留人在这边继续指导后续推广工作,李清自然一口应下。等听文哥儿说想带李燿入京见识见识,李清更是激动不已:“你只管把他带去。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有事弟子服其劳’,他皮厚肉糙的,不仅抗打抗揍,手脚还麻利,平时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干。” 面对这么开明的家长,文哥儿这个当老师的心里自然非常熨帖。 双方愉快地完成了本次人才交换计划。 文哥儿邀李清来观摩本次土豆试种计划的收获仪式。 好东西要让大家都看见! 这些天以来他已经让社学学生充当宣讲员,跑周围军屯跟大伙宣扬土豆和辣椒的妙处。只要大家能亲眼看一看、亲自尝一尝,明年一准家家户户都想试种! 理论上来说土豆和辣椒都并不占用原有的耕地,只要明年种苗充足的话,大家都可以种种看的! 土豆可不仅可以做菜,还能当主粮吃,对于一年只能种一季作物的西北来说可是熬过寒冬的救命粮。 至于储存问题,他们这几年也实践了一些。如果担心土豆长芽,可以把它片成片趁着天晴晒干后放到干燥处储存起来,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上一些,比起许多粗粮更方便、更有营养且更容易消化。 要是能同时种出辣椒,出锅时撒上点儿辣椒粉,吃起来绝对有滋有味。 实在饿狠了,单独吃也美味且管饱! 产量高还好吃,谁能不心动?! 等到群众动员好了,再由李清这位都指挥使稍加号召,当天一定能有足够多的军户过来观摩本次收获仪式。 也算是给他们这次西北之行来个郑重的收尾。 李清知晓当天文哥儿他们这群庶吉士要亲自挖出第一批土豆,自然表示到时候会组织他们甘州五卫派几拨人过去参加这次收获仪式。 私心里,李清还是不太相信他们这批读书人真能种出什么高产粮食来的。只不过既然文哥儿这般有信心,他也没必要当个恶人。 顶多等他们没法从那些绿油油的作物里挖出粮食来的时候,他可以在旁边帮忙圆一圆。怎么都是他儿子的老师,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帮点忙的! 李清答应完了,又压低声音给文哥儿提了个醒,让文哥儿务必先挖几棵出来看看情况。要不然到时候出了岔子着实不太好看! 文哥儿道:“放心吧,我们已经挖过了,有一批是我们提前小半个月种下的,产量非常可观,算下来比我们在皇庄试种时都要大。” 文哥儿一开始也担心他们在京师选育出来的土豆种会不会水土不服,结果这几天挖出来一看发现它可比他们这些人适应得更快! 要不怎么说土豆蛋子和西北有缘呢? 听元思永他们说,这边种出来的土豆甚至比京师皇庄更适合留种。 他们的第一次西北试种计划,该收尾了! 第374章 第 374 章 rg 这次收获仪式搞得很正经,李指挥使甚至把一些搞凯旋仪式用的彩旗、红布、红花之类的玩意贡献出来,把文哥儿他们负责的那片军屯周围装点得花里胡哨,很有种提前过年的喜庆感。 文哥儿他们也把今年收获的辣椒一筛箩一筛箩地摆出来,那红通通的颜色十分夺人眼球,全是他们这一百户人今年的收获。 由于带过来的种子有限,单看某一户可能不够壮观,所以大伙一合计,各家把全部陆续收获的辣椒都贡献出来装点仪式现场。正好方便小先生他们集中取种! 反正小先生他们又不会昧掉他们的辣椒。 大家都对文哥儿等人格外有信心,若是文哥儿这时候开口说需要他们把九成的辣椒全部上交,他们估计也会乖乖照办。毕竟,这本来就是小先生带给他们的宝贝啊! 所以当其他军屯的人陆续入场,就发现会场中央红通通一片,不仅是彩旗和红布的红,还是辣椒海洋带来的红。 那火一样的颜色,几乎一瞬间就击中了所有人的心。 那是比红绸还要红的火红色啊! 瞧见他们一脸没见识的震惊模样,负责维持秩序的军汉就给他们介绍起自家种辣椒的过程:看到那个筛箩没?那么大一个筛箩,想装满辣椒只需要把屋前屋后的空地留出来就可以啦! 一颗辣椒就可以留许多种,不饱满的种子他们都不要哩! 小先生已经安排好啦,他们这一百户人家,每户可以对接百户进行针对性教学,有余力的还可以多对接点儿,争取明年能做到划区落实第一轮大规模试种计划,让甘州五卫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辣椒囤上冬粮。为了这事儿,小先生还给他们留了两位农学专家进行技术指导! 一秒记住. 你们要是也想吃上这火辣辣的调料,一会可以按照自己所在的军屯找对接人登记了。 只是作为拿走种子或者种苗的代价,后年大家也要成为新的对接人,争取三年内让河西走廊所有军户都掌握基本的种植方法和留种方法! 鉴于后面加入的人并不像他们这样是进士老爷亲自教的,所以他们只需要负责十户的对接工作就可以了! 多简单的事儿! 说起“进士老爷亲自教”这件事,军汉们都挺起了胸脯,看起来十分骄傲。 可不就值得骄傲吗? 看到不远处那座妆点得最花里胡哨的院子没有?我跟你们讲啊,最高的那面院墙可是进士老爷们亲自夯过土的,我们叫它“进士墙”不过分吧?你们那边可没有这样金贵的墙! 听着军汉们满是炫耀意味的宣讲,别的军户越发埋怨起李清来:怎么就不选他们呢?他们也很踏实肯干的! 看看这些家伙的得意嘴脸吧,嘴巴简直要咧到耳朵边上去了! 真是太过分了!!! 听说这高产又好种的辣椒居然是特别美味的辛辣调料,大伙更是坐不住了,按照指定的区域找到自己的对接人开启提问模式:咋种啊?种子够不?咱来这么早是不是先给咱安排啊? 那可是辛辣调料啊,调料多贵! 那胡椒粉一斤可以卖出几两银子呢! 一时间整个仪式现场热闹得不得了。 这日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等到朝阳高高升起,该宣讲的宣讲完了,该登记的也都登记完了,大伙都引颈以待,就看传说中的状元郎什么时候出来说话了。 文哥儿没让大伙等太久,见大伙都按照指定位置入场之后便站在了提前准备好的高台上。 都是训练有素的军汉,上头一声令下,底下霎时安静下来。 文哥儿看到这令行禁止的军纪,心里很是感慨:都说边军纪律松散,这哪里松散了? 文哥儿扫视一圈,遥遥对上了一双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他却没有夸自己带来的新粮种,而是先给大伙讲起了土豆的几大缺点,比如它不适合长久储存,比如它长芽后可能会有毒,比如不懂育种很难保持它的优良特性等等。 所以他们并没有在京师或者别的地方大面积推广这种作物。 那为什么要在西北推广? 因为它能填饱肚子! 因为它能帮我们过冬! 只需要一亩地的产量,兴许就能让一家人度过最难熬的寒冬! 这边有许多地根本种不活别的作物,所以每家都可以尝试着在往年收成惨淡的地里种上一些。多一种选择,多一重保障,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各地军屯会按照当地土地多寡会给授十几亩到三十亩左右的田地给军户耕种,而军户们需要比照着授田数额缴纳大量粮食充当军粮。 西北这边连年灾害不断,哪怕上报后朝廷能开恩减免了受灾地区的赋税,种出来的粮食也不一定够军户们养活一家老小。 所以才需要通过开中法让陕商、晋商就近向边关输送粮食换取盐引。 陕西行都司可以说是常年需要靠朝廷补贴才能勉强收支平衡的边关军事化管理地区。 这些朝廷补贴的粮食不一定能落到每家军户手里,更不一定能帮他们熬过每年都要面对的寒冬。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一开始听文哥儿说话,大家心里都有些犯嘀咕:这么差劲的东西,这群进士老爷为什么要特意带过来给他们种? 等听到文哥儿后面那处处为他们着想、句句说到他们心坎上的话,他们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激荡起来。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这是千百年来小老百姓们最淳朴也最实在的想法。 对于百姓们来说,千惨万惨,没得吃才是最惨的!别的惨法可能只是痛苦一点,没粮吃可是要饿死人的! 有这么多缺点又怎么样,它能填饱肚子啊! 只要好好学会怎么种,就能保一家老小冬天不挨饿啊! 所有人都意动不已。 只是,这东西真的有那么高的产量吗? 伴随着众人半是期待半是怀疑的目光,文哥儿领着王九思等人来到了试种田边,由文哥儿这个领头人挥下了第一锄头。 这三个多月来的军屯生活让文哥儿挥起锄头来相当熟练。 接着王九思他们都麻利地行动起来,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清理好的土垄之间已经堆满一颗颗圆溜溜的土豆蛋子! 初秋明媚的日光映照之下,那一颗颗土豆蛋子仿佛在发光! 这是黄土地里长出了金疙 瘩!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们只是轻轻松松地挖出了两垄的土豆,那金疙瘩就已经堆满了垄间的低洼处!!! 一棵就能拔出一大串!!! 不仅受邀前来的军户代表们震惊了,连李清这位都指挥使的下巴都有些合不拢了。 乖乖,这是最不擅长下地干活的读书人啊! 他们都能轻松挖出这么多,可见这东西挖起来有多省事了。 而且,这产量是真实存在的吗?不是他们提前埋到地里骗人的吧?! 李清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捋起袖子亲自下地挖出一棵土豆来,认真数起了上头到底挂着多少颗的土豆蛋子,越数越是手头发颤。他是军户出身,小时候也是苦过来的,太清楚这产量对于军屯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李清脑海里掠过某一年旱灾自己饿死的弟弟的脸,他弟弟饿死之前已经瘦得皮包骨,都看不出人形了,连哭都没有力气再哭。 那样的日子太苦了,所以自那以后但凡有机会立功他都冲在最前头,上阵杀敌再危险又怎么样?死了能给家里赚抚恤金,活了他能攒军功!他要熬出头,要让全家老小填饱肚子……他如今能当上都指挥使,凭的就是这么一股执念。 李清眼眶都热了。 李燿见状过来关心道:“爹你怎么了?” 李清见儿子凑过来了,为了维持严父的形象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板起一张国字脸吩咐:“燿儿你记住,以后你就跟着你先生学习,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有半点不敬!” 李燿虽不知道自家老爹为什么突然这么叮嘱自己,不过他心里早就认定了文哥儿这个老师,并且下定决心要把他们王派关学发扬光大,所以闻言立刻掷地有声地保证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不敬先生便是大不孝,天打五雷轰!” 李清:“…………” ……倒也不必这样。 你先生才十岁你记得吗? 他能有你这么大一儿子当真是奇迹! 李燿见他爹没啥事了,又屁颠屁颠跑去给文哥儿打下手,比起孝敬亲爹显见是更想孝敬老师。 李清一时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酸。 与此同时,围观的军户们嘴巴也越张越大,彻底被几乎要填满垄沟的土豆震惊了。 这东西真要能吃的话,产量可就太惊人了,都比得过江南那些富饶土地了吧? 不,说不准还要更多一点,毕竟江南那些上好的良田也只是亩产四五百斤水稻! 这里可是西北啊,这里可是很多东西根本种不活的西北! 前来观看这次收获仪式的军汉们都被眼前这种新粮征服了。 哪怕不好吃,他们也想种上一点,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 等到示范性的收获仪式结束,文哥儿还带着人把小些的土豆蛋子放进锅里蒸熟,做了道后世最为简单的“箜洋芋”。 后世不少西北人喊土豆为洋芋。 这做法甚至连皮都可以不用削,只需要往锅里放点油和水,再把洗干净的土豆放下去,等到水彻底收干、土豆带上点锅巴,就可以出锅了! 有条件的可以浇点调料或者做点蘸水,没条件的直接吃也老香老香的! 文哥儿捧着一盘子箜洋芋邀人品尝。 所有人几乎都是第一口就被征服了! 再去蘸点添了辣椒的蘸水,简直灵魂都要冲出头盖骨。 明年! 他们家也一定要吃上这两样宝 贝!!! 什么都能不用心种,这两样宝贝他们一定要种好!!! 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羡慕妒忌恨的目光,那一百户被挑选出来跟着文哥儿等人学种土豆的军户胸膛顿时挺得更高了,且他们脸上都绽开了大大的笑脸。 既是因为今年的大丰收,也是因为他们这片军屯的好运气。 没办法,他们运气就是这么好,不仅能当第一批吃上好东西的幸运儿,还有王小状元和好多进士老爷们给家里的娃子上课哩! 说不准他们是整个大明独一份的,别人再眼热都没有用! 别说他们这些平时从来没人关心的军屯了,整个大明有多少地方能凑齐这么多进士老爷? 哈哈哈哈哈你们就羡慕吧,你们也只能羡慕羡慕了!!! 其他军屯派来观礼的军户代表: 第375章 第 375 章 西北这地方,种什么都难,种小麦不能连着种,种棉花也不能连着种。 种多了,地就吃不消了,麦穗瘪了,棉花也不开花了,哪怕照着老一辈摸索出来的法子去养地,还可能遇到风沙或者干旱,等同于一年下来白忙活。 所以对于文哥儿说的那些关于土豆蛋子的缺点,大家都接受良好。 难伺候点就难伺候点,种啥不难伺候啊,何况这土豆把能吃的部分藏在底下,便是秋收时突然来了场风沙都不必抢收哩! 那种马上要收成了,麦子棉花却全砸地里的感觉谁都不想回忆。 心都是在滴血的。 听说这大本营会一直留着,与小状元一起来的元先生他们会留在这里解答大伙的疑问,有什么种植上的难题都可以找他们请教(小状元说的是探讨,不过他们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跟元先生他们探讨的)。 他们将会花费数年功夫研究出适合河西走廊这边的种植模式,顺便逐步建立并扩大甘州这边的西北育种基地。 以后他们甘州的种子说不准不仅可以自己用,还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去!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但是光听小状元一桩桩一件件地说起接下来的安排,他们就感觉心里既踏实又满足。 踏实是因为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满足是因为有种终于被朝廷看重的感觉。 这可是朝廷年一次的抡才大典选出来的二十位庶吉士! 他们本可以待在京师安享富贵荣华,却来到这边远的军屯跟他们同吃同住,还针对西北这边的情况悉心为他们做出这么多安排。 而他们需要军户去做的,只是和往常一样好好屯田而已,并没有让他们额外多干活! 这让这些平时走到哪都被人看不起的军汉们怎么能不振奋! 难怪陛下敢钦点这么小一位状元郎,陛下的眼光果真不一般,他们的王小状元一定是大明的福星! 文哥儿哪里知道众人的想法,吃饱喝足后一看,一百户军户匀出来试种土豆的军屯已经全挖完了,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开始搞称重。 称一块地的土豆,便报一个数。 报数的人一开始是称边站着的那圈人,随后由嗓门大的军汉往外报,一声更比一声大,宛如涟漪般在人群中传开,引发的波澜不可谓不大。 哪怕是拿最末等的土地来种,产量也远高于所有人的预料! 好吃还高产! 这哪是什么新粮种,菩萨托小状元送给他们的仙物吧! 众人再看向文哥儿,只觉他们这位小状元眉目俊秀疏朗,瞧着便不似凡胎俗骨。 不少人正感慨万千,忽有一骑急匆匆而来。 那人下马后径直找到李清这位指挥使。 草原人常年把中原当他们的粮仓,尤其是河西走廊算是孤悬于外,更容易受北虏袭击。李清一看来人这般匆忙,知晓许是北边有情况,当即让对方先把嘴闭上,寻个无人处再让对方禀报发生了什么事。 等那信使说完以后,李清先是错愕,而后哈哈大笑,叮嘱对方去把人邀过来,自己则先去找文哥儿知会一声。 文哥儿忙活了半天,到称重环节才算有空歇一歇。 见李清过来寻自己,讶异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清道:“是有点事。” 他给文哥儿讲了北边送来的急报,说是王守仁他们回来了,不过不是单独回来的。 他们这次没从嘉峪关入关,而是准备沿着长城走,看看关外风景。关外到底不安全,所以他关外七卫的朋友们热情地派人护送他们归来。 事情吧,就是这么凑巧,正好北虏那边有异动,想来查探河西走廊有没有着手囤冬粮(囤好了他们正好下来“大丰收”)。 王守仁他们一行人把这些探子揪个正着,还把北虏南下抢掠的计划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不,甘州五卫负责戍守长城的人急急忙忙跑来请示李清该怎么安排。 李清听后只觉王家兄弟俩都不一般。 边境线那么长,想要守得万无一失难如登天,要是真叫这些人南下抢掠,他这个指挥使首先就得挨削! 王家兄弟俩真是他李清的福星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清笑得格外爽朗:“你兄长不愧是兵部的人,过来一趟便又立了军功。” 之所以说“又”,是李清还记得王守仁上一次出关曾经“私自”稳定关外七卫的事来着。 文哥儿都没想到他哥这么有能耐,连北虏准备做坏事都能逮个正着。他激动地说道:“我哥回来了吗?” 李清道:“我让人去接应他们回来了。我准备把随行的关外七卫的人也邀过来,让他们看看我们种的新粮,你觉得怎么样?” 丰收的喜悦怎么能不和别人分享(炫耀)! 观众送上门来了! 文哥儿本来就想要拴牢关外七卫,听李清这么说自然乐见其成。他笑着说道:“李指挥使你拿主意就好,我这就让人留几亩地先别称,留着给他们看个热闹。” 他们得趁此机会向关外七卫的人透露这样一个讯号:将来河西走廊这边都种上的良种土豆了,也可以惠及关外七卫。 朋友来了,当然得热情招待! 晚上多做几样土豆菜,保准让他哥的朋友们回味无穷! 李清是准备用王守仁这次逮着的俘虏去和北虏换些牛羊回来的,所以晚饭大方地宰了牛羊让大家都吃上肉。 这一顿能算在北虏头上,咱不心疼! 有肉的话,能做的菜可就更多咯! 土 豆炖什么肉都特别香! 光是想想那味道就受不了了! 文哥儿很快把事情安排下去。 得知有关外七卫的人要来观礼,军汉们更是挺直了背脊,叫自己看起来更为英武,谁都不愿意丢了小状元的脸。 等到天边瞧见了些许红霞,王守仁一行人也终于到了。他们带回来的俘虏还不少,估摸着能换不少牛羊来着! 文哥儿好奇地跑去关押俘虏的地方瞅了几眼,看他们的眼神活像是看一锅锅土豆炖牛肉! 超香! 哧溜! 俘虏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儿害怕。 这位大明小状元的眼神仿佛是想吃人! 大本营那边彩旗飘飘,一看就像是在欢迎王守仁等人凯旋。 张灵等人得知文哥儿早上已经主持完十分隆重的丰收仪式,还有些遗憾:“我们应当早一天回来的。” 他们这次出关不仅临摹了大批敦煌壁画准备带回去好好揣摩,还沿着长城好好赏玩过塞外风光,积攒了不少灵感。看到周臣跟自己第一次到敦煌一样痴痴地对着那些壁画废寝忘食,张灵心情非常好! 看吧,任何一个热爱书画的人发现了这些壁画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可不能怪他上回流连忘返! 当晚,丰收宴和庆功宴一起办了,大伙都觉得自己是沾了王家兄弟的光才能敞开了吃肉,所以一个劲找王守仁敬酒(文哥儿年纪太小,大家都没逼他喝)。 王守仁这么爱热闹的人都差点落荒而逃。 文哥儿听着王守仁他们在关外的见闻,心里头羡慕得不得了,只盼着自己下次过来的时候也在兵部,那他也可以出关看看! 关外七卫的人赶上了丰收仪式的尾巴,也被土豆的产量震惊到了,晚上再一尝土豆的滋味,听着文哥儿介绍说这东西既能当主食又能做这么多好吃的菜,当即拉着文哥儿询问这东西怎么种,他们关外七卫能种吗? 得知现在能弄到的土豆良种不多,陕西行都司自己都还不够种的,关外七卫的人都有些失望。 直至听文哥儿保证说等到陕西行都司这边的育种基地弄起来以后会对外发售土豆良种,关外七卫是自己人肯定优先安排,他们才终于喜笑颜开。 这一刻他们对大明的归属感迅速高涨。 没错,他们就是自己人! 像北虏和土鲁番肯定得排在后头去,甚至根本不卖给他们! 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文哥儿虽然已经是个六品官了,却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孩子,席间连口酒都没沾过。 于是到晚上他就负责跟还清醒着的人一起把众多醉鬼搬回床上。 既然王守仁他们也归队了,归期就该正式提上日程了。 本来应该由王守仁这个领队作为代表写奏章向京师汇报此次西北之行的情况以及请示归京日期,只不过屯田这一块主要是文哥儿负责的,所以王守仁让他自己写。 文哥儿手头的材料一直都是边做边写的,不至于事到临头才来赶,所以兄弟俩很快搞定这次的奏请折子。 在朝廷的批复送过来之前,他们可以暂且松快几天,趁着秋高气爽敞开了在陕西行都司好好走走逛逛。 这本相对正式的奏本第一时间送回了紫禁城。 众人看到这份堪称详尽的西北考察报告,都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文哥儿一行人去了西北那么久,大家心里都惦念着,朝廷飞快地把批复送了过去,让他们务必第一时间踏上返程。 另一边的文哥儿玩得正欢,都还没来得及和相熟的人一一告别呢,京师的批复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甘州。 既然朝廷都催着回去了,他们就没有到处游玩的自由了,只得麻溜收拾行囊准备踏上返程。 听闻文哥儿要走,军屯上的人哪里舍得,平时投喂得更频繁了,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给文哥儿他们尝尝。 文哥儿他们商量着半夜悄悄出发,省得他们到时候一路相送更添离情。 众人都同意了这个决定。 第376章 第 376 章 文哥儿忘记了,他们住的大本营半夜经常有人偷偷跑到院门外摆瓜果投喂他们,而且自从得知文哥儿他们已经上书京城准备回京后投喂频率就变成每天都来了。 这夜月色皎洁,静悄悄的大地宛如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文哥儿一行人做贼似的牵着马出门,正好遇上做贼似的扛着瓜果过来的几个军汉。 两拨人多目相对。 最先反应过来的军汉扯着大嗓门喊了起来:“不好了,小先生他们要偷偷跑了!!!” 这声吼一下子震醒了这片军屯里的所有人,百户人家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仿佛想用那微弱昏黄的灯火点亮这黑漆漆的夜色。 大家家里虽有油灯,平时却是不怎么舍得点的,真要点也是用炒不得菜的废油脚,烧起来不亮堂,且烟大味儿重。 现在听到有人喊文哥儿要走了,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点起灯来去给文哥儿他们送行。 文哥儿一看那一家家亮起来的灯,再看看那几个堵在院门前威武雄壮的军汉,知晓肯定是没法悄悄走的了,只能招呼李兆先他们取出到刀来在院门前把他们扛过来的蜜瓜就地切分了,来一个人就分一片,自己人手里也挨个分一片。 文哥儿道:“我们在这里受了大家诸多照顾,数月来都没断过瓜果蔬菜。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再来看大家;若是大家有机会也一定要来京师看我们,可惜到那时我们怕是没有这么甜的瓜可以招待大家了!” 他看了眼有的人后头带过的土产。 “今儿我们便借瓜献佛与大家分吃了这些蜜瓜更多的东西,大家就不要送了。” “一来我们收了怕是要被御史弹劾。” “二来么,我们都是肩不能扛书人,这么远的路途轻装简行已是辛苦,更别提负重前行了,你们送了我们也扛不动啊!” 众人听文哥儿这么一调侃,不由都笑了起来,连离愁别绪都少了大半。 一群人便在月色下齐齐分吃蜜瓜。 王九思等人看着那一张张黝黑而淳朴的脸庞,不知怎地也生出一丝丝不舍来。 明明有时候他们心里挺嫌弃这边的条件,觉得连如个厕洗个澡都不能痛快,结果现在看着众人自发地过来相送,他们便觉手中那片甜如蜜浆的蜜瓜吃起来百味杂陈。 即便军户送来的蜜瓜很多,这么多人分吃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文哥儿便与跟着大人相送的皮孩子们叮嘱了几句,让他们有练武天赋的便勤加练武,有读书天赋的便勤加读书,只要肯下功夫练出好身手或者学点有用的学问,将来哪怕不去参加文试武举,也比旁人多一些本领傍身。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想别人高看你一眼,须得先有值得别人高看你一眼的本事! 平时许多小孩都皮得像个猴儿,上山下河不带虚的。可这会儿他们都知道文哥儿要回京师了,那是差不多两千里以外的地方,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啦! 于是他们都乖乖站好听文哥儿最后的叮嘱,泪花儿一直在眼睛里打转。 文哥儿都被他们弄得有点鼻酸了,说到最后只能伸出手挨个摸摸他们的脑壳,再也讲不出什么勉励的话来。 自古以来离别二字是最伤人的。 其他人也各有相熟的人家,都各自说了好一会的话。 这一场话别持续到天色蒙蒙亮才结束,有人悄悄喊几个相熟的婆子回去烙了热腾腾的土豆饼,叫他们务必要带着路上吃。 眼看不收下是走不了的了,大家只好每人都揣了两个饼子在身上,挥挥手跟众人道别,踏上了漫漫回京路。 走过一次的路,再走第二次便不那么累了,尤其他们还在甘州待了那么久,基本已经适应这边恶劣的气候,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算平和。 其实算下来也就辛苦行都司这一段路,到了陕西境内水路四通八达,顶多只是路上苦闷一些,倒是不用他们自己赶路了。一路上的驿站也已经通知到位,只要他们到了驿站就可以换马或者换乘。 众人没过几天便再次在王守仁那“快到了快到了前面就是了”的忽悠之下抵达了渭水码头一路乘船东归。 到了船上,大家不是忙着整理此次西北之行的收获就是围坐在一起畅聊“关学”,竟是没人觉得枯燥乏味。 连汪机这位随队医生都大有收获,手头不仅攒了许多西北特有药草的图文资料,还从文哥儿的启发里开始痴迷于研究一样东西:产钳。 文哥儿提出这东西,一开始是用于牲畜的,弄的是牲畜的助产器。 因为他去一户牧民家玩耍的时候正好碰上人家邻居有头牛难产,怀了那么久的小牛没能保住。 见牛主人满脸心疼,文哥儿也觉颇为可惜,便和汪机讨论起当前水平能做出来的助产仪器。 最好能把人能用的产钳也做出来。 牲畜用的助产器和人用的产钳差不多,大抵都是借助仪器帮母体把孩子牵引出来,只是根据身体大小与生理特性在规格和形状上有差异而已。 文哥儿也是当初去农研所参观的时候看过这玩意,碰上母牛难产便想起了这件事。 他和汪机讨论了一番,决定先试着造两把在牲畜上多试试,要是能救下几头小牛犊也算是把花费赚回来了。至于人用的,也按照初生婴儿脑袋的平均大小造两把备用。 私心里,文哥儿是希望用不上的。可倘若当真倒霉地碰上难产这种要命的事,这简单的助产仪器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河西走廊的人家挺多,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养上几头(上头偶 即便军户送来的蜜瓜很多,这么多人分吃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文哥儿便与跟着大人相送的皮孩子们叮嘱了几句,让他们有练武天赋的便勤加练武,有读书天赋的便勤加读书,只要肯下功夫练出好身手或者学点有用的学问,将来哪怕不去参加文试武举,也比旁人多一些本领傍身。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想别人高看你一眼,须得先有值得别人高看你一眼的本事! 平时许多小孩都皮得像个猴儿,上山下河不带虚的。可这会儿他们都知道文哥儿要回京师了,那是差不多两千里以外的地方,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啦! 于是他们都乖乖站好听文哥儿最后的叮嘱,泪花儿一直在眼睛里打转。 文哥儿都被他们弄得有点鼻酸了,说到最后只能伸出手挨个摸摸他们的脑壳,再也讲不出什么勉励的话来。始有难产的孕妇也找上了他们,起初算是病急乱投医,想着这位汪医者既然能解决牲畜的难产问题,孕妇家里人便跪着求汪机救救他们媳妇和孩子。 毕竟,听说汪医者本来学的就是救人的本事! 汪机一向心系病人,得知母子都有性命之忧后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他从小就爱钻研,各家医书都看了不少,知晓难产也有许多种,因此没有立刻给人打包票说自己一准能救活,只带上产钳与药箱过去跟产婆讨论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一去,人用的产钳也正式派上了用场。 后头陆续又有几次这样的登门求助,汪机对产钳的使用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越发从容了。 临走之前,他还按照文哥儿的安排开了一次关于助产仪器使用方法的专业培训,尽量培训出了一批能够掌握正确使用助产仪器的产婆和牧民。 这种能给他们当饭碗的实在学问,来听课的人都听得非常认真。 汪机也教得万般细致,一点都没有保留。 如今坐到了官船的船舱内,汪机便认真地把这些实践经验都记录下来。只要这些经验能多救一个人,于他而言就是一大乐事! 每个人的收获虽各不相同,却都是值得认认真真用纸笔记下来的宝贵记忆,所以大伙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次数反而比来时少了,大多都是在伏案书写。 那经常聚在一起刷刷刷写东西的画面看着船役们感慨不已。 连出门在外都能这样勤勉,难怪别人是进士老爷! 到了西安,文哥儿一行人短暂地停下来歇了一天,与杨一清以及上回认识的新朋友们见了个面,顺便给京师递个信说咱到西安了,正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师! 杨一清管着陕西学政,自然是组织学生们跟文哥儿一行人吃饭兼写诗文,叫学生们也蹭蹭文哥儿他们这次西北之行的影响力。 毕竟要是酬唱诗写得好,叫文哥儿他们带回京师去也能让李东阳他们留个印象。 前辈提携后辈都是官场上爱干的事,文哥儿也没有推辞,一顿饭吃下来又收获了不少佳作。 他笑吟吟地对杨一清说道:“师叔你收了这么多好苗子,等我回去后激励激励杨师弟他们好好上进了,可不能叫老师输给你!” 杨一清道:“你考上状元后你老师都不知向我炫耀多少回了。” 文哥儿道:“状元有什么稀罕的,我看这些师弟们里头就有不少状元苗子!” 杨一清乐道:“对你们王家来说确实不稀罕,都一门两状元了。” 宴上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京师的人都在盼着文哥儿他们早日回京。 比如老丘就经常去院子里遛个弯,看几眼老桩枸杞上结着的红果子,心里想着文哥儿他们走到哪了,去的时候是春天,回来的时候是秋天,天候大大地不同,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同样心心念念的还有人在东宫的朱厚照,他每天都要哼哼唧唧地算一遍日子,嘴里没完没了地念叨:再不回来罚俸!罚俸!罚俸! 别欺负他朱七岁不懂算数,他聪明着呢!!! 第377章 第 377 章 文哥儿哪里知道有个孽徒在京师等着罚他俸,一路上走走停停,把出门时惦记着没去的地方给逛了个够,确定不需要再换乘别的官船后更是悉心买了不少有意思的土产给大伙当礼物,才溜溜达达地回到京师。 那钱花得可谓是兜里满满出门,兜里空空回家! 等抵达京师一算,他们出去的时间正好比半年多了两三天。 问题不大,不是大事。 文哥儿没放在心上,回到家好好地把自己洗洗刷刷一番,顶着张限量版蜜色皮肤开始招摇过市。 这天恰好是休沐日,大家都在家,文哥儿先去见过长辈,送上礼物,顺便捧着家里备着的饮子咕咚咕咚喝了两杯解馋。 瞧见孙子晒得分外健康的肤色,家中二老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看久了以后觉得这模样瞧着也说不出的俊。 文哥儿把自己带回来的李燿引荐给家里人,表示这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弟子,接下来会暂住他们家,将来有别的安排再另寻住处。 王华没想到文哥儿跑西北一趟,居然会把人家李指挥使的儿子薅走。 虽说文官武官不该往来过密,不过这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王华便也没说什么,由着文哥儿去了。 既然是文哥儿亲口承认的正经弟子,王家人待李燿便分外和气。 李燿十分感动,顿觉不愧是先生的家里人,一个个都这么好。 李耀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文哥儿又带着李燿去找老丘送土产,都是沿途看到什么买什么,到了丘家他就一股脑儿把东西全放下了,吧啦吧啦地给老丘讲每样土产都是在哪儿买的,看到的时候觉得适合给丘家送就买了。 老丘脸上的表情虽然是“这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心里头却颇为受用。他叮嘱文哥儿回来了就多歇着点,可别再一天到晚想着到处乱跑了。 文哥儿嘴上应得爽快,实际上还是盘算着下次该用什么由头再往外头跑。 听说朝廷已经开始增造海船了,明年造好海船就能搞沿岸海运试航,这事儿说不准可以凑凑热闹。 自从罢了海运,北方沿海卫所配备的海船越发少了,像山东的登州卫一开始有海船百艘,负责转运钱粮到蓟州以及辽东。 正统年间裁减了八十二艘,现在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十八艘,一年到头只拨出五艘海船下海跑跑辽东诸地。 其实不管搞海运还是搞漕运,最终都会作为任务摊派到百姓头上,不管造海船还是造漕船,全都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徭役。 而对百姓而言,最苦的其实也不是这一次两次的摊派,而是政令的反复变化。 到头来改前的活是他们干,改后的活也是他们干。 他们获得了双份的辛苦以及几乎没有的收获。 文哥儿在西北待了小半年,也见识过为数不少的徭役摊派,都是上头有任务下来就直接把人喊去干活,完完全全把地方上的百姓当成了可反复征调的免费劳动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竟还是合理且合法的。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难怪那么多人宁愿把自家的土地投献给乡绅豪强来换取不服役的名额。 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光靠政策上的变革还是行不通的。 文哥儿离开老丘家的时候,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少了几分来时的兴致勃勃。 李燿见状不由问:“先生怎么了?” 文哥儿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 他没跟老丘说,自然也没跟李燿说,因为这本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想要把广大百姓从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摊派苦役中解脱出来,自古以来都没人能做到。 细数史册之中的记载,哪个帝王将相的千古功业不是建立在这种把百姓当免费劳力的模式之下?无论是筑城池、建宫殿、修长城还是开运河,都是征调民夫与兵卒。 从汉初的《过秦论》到中唐的《捕蛇者说》,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可见虽然一千多年前就有人看到了问题并说出来,得到的结果却是贾谊仍旧放逐于长沙,柳宗元仍旧放逐于永州。 难怪李商隐要感慨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人皇帝不听你劝,人让你提点治国建议,又不是让你刨掉封建帝制的根!当皇帝还不能敞开了安排底下的百姓,那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文哥儿转头对李燿说道:“以后可能有许多事要你做。我给你准备几本课本,你自己先试着学学看,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等你学通了,我便带你去西山那边找张老道长跟他上实操课,你别看他平时不修边幅,他在实际操作方面的能耐可比我高多了。” 一听文哥儿专门为自己准备课本,李燿觉得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学习了。他说道:“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先生只管安排我去做!” 文哥儿点点头,收拾好心情继续屁颠屁颠地去给各家送土产,大伙都对他这身新皮肤(西北日晒限定版)颇觉新奇。李东阳见了他还调侃道:“你的小未婚妻见了你这样儿,是不是认不出你来了?” 文哥儿哼道:“不就是多晒了几个月太阳,我感觉也没怎么变啊!” 他不接李东阳的茬,而是帮杨一清把捎回来的信给了李东阳。 李东阳和杨一清师兄弟感情挺不错的,平时闲着没事就会在案头写点日常感慨,比如“看到人下棋想起我们一起对弈的日子”“得到一条花腰带觉得挺适合你就让人随信捎给你了”之类的,到要寄送的时候合在一起寄给对方。 这些内容大多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联络联络感情。 李东阳看信的时候,文哥儿好奇地凑过去探头探脑,想瞧瞧杨一清给李东阳写了什么。 等看见信上的内容后文哥儿睁大了眼睛。 信还能这么写的吗! 噫,肉麻! 李东阳一看文哥儿那怪里怪气的表情,乐道:“你自己跟人写信不也这样。” 文哥儿一琢磨,对哦,好像自己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想起谁就写给谁。他说道:“我去寻四先生了!” 吴宽孝期结束,已经回京了。守孝这事儿说是守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所以今年四月吴宽便结束孝期,如今已经回到礼部右侍郎这个岗位上。 文哥儿从苏州薅走了不少人才,回来后怎么都得第一时间去拜见吴宽这位老师。 光是这种必须拜会的亲朋好友,文哥儿就跑了大半天才跑完。晚上躺下睡觉的时候,文哥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不过他刚长途跋涉完又为了把土产送出去跑了快一整天,也没什么精力琢磨自己忘了啥,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文哥儿还得去上朝。他在甘州那边也没改变作息习惯,所以早起也不算太困难,早早便跟他爹、他哥一起出门去。 众人见他们父子三人又开始齐刷刷来上朝,都羡慕不已。 文哥儿这位小状元就不说了,王守仁也不简单啊,代表兵部出去巡个边,还能叫他逮住计划南下的北虏。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早朝之后,文哥儿一行人先去内阁拜见徐溥等人,表示咱这些庶吉士一个不落全回来了。 徐溥几人自是没有为难他们,只顺势出了个题让他们临场考个试,便让他们回翰林院上课去。 回到翰林院与翰林院前辈们又是一番叙旧。 等到下午文哥儿才照常去东宫找朱厚照玩耍。 朱厚照一直算着日子等文哥儿回京,算到昨天听说文哥儿回来了,发现他居然晚回来了足足三天! 再一听文哥儿到处给人送礼物,就是没来东宫找自己玩,朱厚照更气了,昨天傍晚跑去找他父皇要罚文哥儿十年俸。 他父皇含糊其辞,表示再说吧,明显就是不想这么干。 朱厚照气愤得不得了,早上连课都没怎么听,一心想找文哥儿算账。 这会儿见着人了,朱厚照本来想绷起脸生气给文哥儿看,可瞧见文哥儿和以前一样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鼻头却忍不住开始发酸,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 文哥儿一看朱厚照这样儿,心里咯噔一跳。他收起优哉游哉的态度,走过去关心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忍着不让泪珠子往下掉,气呼呼地道:“你回来晚了,孤要罚你十年俸禄!” 文哥儿想到被自己挥霍得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我以后只能去给我老师当上门女婿,吃老师的喝老师的了。” 朱厚照:“…………” 朱厚照道:“上门女婿是不许做官的!”他可是背过律法的,上门女婿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文哥儿道:“没钱吃饭,这破官不当也罢!” 听文哥儿这么说,朱厚照急了。他开始全自动揭露自己的远大计划,一点都不带隐藏的:“孤可以借你钱,你以后连本带利还孤!”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这么个黑心老板。震惊,某大明六品小官贷款上班是为哪般! 等他白打完十年工,还要再干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把贷款还完! 这个老板不是人! 现在还没继位就这样了,以后还得了?! 到底是谁把他教得这么黑心的哟! 总不会是他王十岁吧?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 他,王十岁,可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老实的小孩! 文哥儿道:“本来不远千里带了几颗我亲自种的土豆回来,准备展露一下我在甘州锻炼出来的手艺给殿下烙土豆饼吃。既然殿下待我这般无情,那我还是收拾收拾回余姚老家去吧,以后再也不来东宫这伤心地了!”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给他带回了亲自种的土豆,还要亲自烙饼给他吃,眼里的泪花一下子没了。他蹦起来说道:“不罚了,孤不罚你俸禄了!” 文哥儿便领他一起去尚膳监借厨房,带他捣土豆泥玩,边动手还边给他引经据典地讲课打发等待的时间。 既然是带太子下厨,讲的自然是诸如“治大国若烹小鲜”之类的道理。 古人对这句话的解释是“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 小鱼是最难煮的,你要是像大鱼那样去肠去鳞、反复翻面,那么小的鱼直接碎给你看。可你要是直接撒手不管,不好好把控火候,也可能把它煮坏了。 听起来就很麻烦对不对?麻烦就对了,就是要记住这种“麻烦”,做起决定来不要那么轻率。一轻率,你鱼就煮坏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跟着文哥儿把蒸熟的土豆片捣成泥玩,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文哥儿讲的东西听进去。 文哥儿也没有非要追着他问一句“听懂了没”,很随意地讲完了,又往土豆泥里添些调料和勾芡常用的团粉,没一会便轻轻松松把它揉成团。 剩下的就简单了,只需要把它碾成一个个小圆饼,煎成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由于后头的步骤着实简单,朱厚照积极抢走大半工作,俨然将“王十岁亲手做的土豆饼”变成了“朱七岁亲手做的土豆饼”! 文哥儿也不和他抢,在边上看他哼哧哼哧地碾饼玩。 王小状元带太子来尚膳监本来就不合规矩,没想到他居然还让太子亲自动手! 只是太子玩得正欢,他们也没敢上前劝说。 等到香喷喷的土豆饼出锅,朱厚照就趁热尝了两个,觉得格外香,决定拿去给他母后和他父皇尝尝。 只是文哥儿去后宫有诸多不便,朱厚照又不想和许久没见的文哥儿分开行动,犹豫片刻后便命人分了一半送去给皇后她们尝尝,自己则兴冲冲捧着亲手做的饼去文华殿那边寻朱祐樘。 第378章 第 378 章 朱祐樘正跟刘健他们议事来着,听人说太子和文哥儿过来了,想了想便让他们一块进来。 朱厚照见有旁人在,马上敛起兴致勃勃的模样,端起太子的样子给众人回了礼。 朱祐樘让大家都不必拘着,招呼文哥儿两人到近前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朱厚照顿时又骄傲起来,一脸得意地说道:“这是孤做的土豆饼!” 他夸完自己是如何捣土豆泥、如何揉面团以及如何把土豆面团团碾成圆饼子的,才勉为其难地补充了几句,说他小先生也有极大功劳,这土豆是他小先生在河西走廊种出来的,可好吃了!! 还有最后烙饼的活也是小先生干的,所以算下来这是他和小先生亲手做的土豆饼!! 朱祐樘几人一听,都觉得这饼颇不错,不管吃着怎么样,至少是太子的一片孝心。 朱祐樘便让大家都尝尝。 李东阳没客气,拿了一块咬了一口,觉得咸香可口,味道着实很不错。 想来河西走廊那边确实挺适合种土豆的。 其他人也依着朱祐樘的意思取了块尝鲜。 只一人没有动,那就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他不甚赞同地开口说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岂能把心思花费在这等小事上头?” 马文升一直都看文哥儿不太顺眼,不是因为他和文哥儿有什么仇怨,而是这小孩从闻名长安街开始就有些跳脱于规矩之外,而他又是最重规矩之人。 见文哥儿居然还带太子去做什么土豆饼,马文升满腹的话终于憋不住了,开始引经据典地对他这种行为进行批判。 朱祐樘听着这长篇大论的劝谏,只觉儿子亲手做的土豆饼都不香了。 说实话,要是他们家孩子亲手做了好东西来孝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难道不开怀吗? 小孩子本来就不可能一天到晚坐在那儿读书,趁着玩耍的时间跑尚膳监做点土豆饼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不行了? 文哥儿本来听人说里头有别人就不想进来的,偏朱厚照不让他走,他只得一起进来了。这不,果然挨喷了! 马文升都这么老了,又是官位比自己高那么多的官场前辈,文哥儿也不好反驳他,只能乖乖坐在朱厚照边上摆出一副“你说得都对”的虚心受教模样。 朱厚照可不是不明不白挨骂的人,他一听马文升说自己不该干这事儿,顿时就不乐意了,跳起来说道:“孝敬父皇怎么能说是‘这种小事’,难道马尚书觉得孝道很小吗!” 马文升噎住了。 谁敢说孝道很小? 你看哪个官员敢不给亲人守孝?朝野上下都要骂死你! 不守足年限,乌纱帽都给你弹劾没了! 不孝才是大罪! 朱厚照见马文升被自己震住了,又开始启动自己的舌战群雄技能:“小先生刚给我讲了‘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可孤若是连什么是烹小鲜是怎么回事都不晓得,如何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像这小小的土豆饼,若不先把土豆蒸好,就捣不成泥;若不先捣成泥,就揉不成团;若不先揉成团,就做不了饼!孤想要吃到这个饼,每一步都要做好!” 马文升看着 太子稚嫩无比却又锐气十足的脸庞,忽地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文哥儿,没想到这小子连做个土豆饼还给太子讲课,而且太子还认真听进去了。 文哥儿对上马尚书复杂的眼神,也十分复杂地看向满嘴“小先生说”的小猪崽子。 你小子怎么回事,一开口还要带上我! 而且咱讲“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时候你明明是“我不听我不听我只想捣土豆泥玩”的态度,结果居然是有听进去的啊! 朱厚照辩得马文升没话说了,看马文升神色有些落寞,想了想又取了块土豆饼亲自递给马文升:“您也尝尝,这可是孤亲手做的!” 得太子这般礼遇,哪怕马文升已经是朝中的老资历了,眼眶仍是微微发热。他接过那块土豆饼,在旁人或羡慕或看乐子的目光中尝了起来。 文哥儿见状只觉得朱厚照这小子真了不得,以后不知有几个朝臣能说得过他。 更可怕的是,这小子竟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这种万用技能! 朱祐樘他们要讨论的事方才已经告一段落了,众人吃完了土豆饼,便叫文哥儿说说此次西北之行的见闻。 虽然文哥儿已经在奏本里详尽地汇报过他们在陕西行都司做的事,可大伙都知道很多东西其实是写不进去了,如今在场的就几个来开小会的要臣,明面上不能说的事也可以拿出来聊聊。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文哥儿可就不客气了。他把自己在西北了解到的方方面面的情况都给讲了出来,并没有因为李指挥使的儿子成了自己学生而有所隐瞒。 首先当然是西北商屯的废弃以及军屯的徭役摊派频繁,商屯废弃主要是增加了边关粮食的运输损耗,而徭役摊派则是影响了军屯的屯田效率。 别看西北贫瘠,地里还是不能离开人的,你动不动就把人安排去干别的活,就别怪人家地里种不出粮食! 有时候边防工程修好了,土地却丢荒了。 这些地方无论商屯军屯都挤不出粮来,可不就越来越荒凉了吗? 还有那边的教育问题也亟需解决。 文哥儿也没说什么“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这种空话,而是表示这些地方临近边境,军中又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他们拖家带口镇守边关,理应得到朝廷的优待。 现在的军户优惠政策就不太合理,想想看吧,只要三个儿子之中出一个儿子去补军户的缺,剩下的人就能享受诸多优免待遇。 换成你是去补缺的人,你心里能好受吗?你能发自内心地为大明守卫边关吗? 只是这等国策也不好胡改,所以应该酌情给这些军屯上的军户家属提升待遇,至少教育方面应该跟上。 一来,这点事花不了朝廷多少钱;二来,也叫那些外族知晓咱大明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打心里羡慕大明百姓幸福安宁的生活。 不仅陕西行都司应该这样做,另外几个行都司也应该比照着这个来办,可不能把脸丢到外邦和土人面前!你想改土归流,总要叫人看到改土归流后的好处吧? 如果跟着你以后日子过得更糟糕了,咱为什么还要跟着你混?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 听文哥 儿毫不客气地细数了陕西行都司诸多地理上或者管理上的问题,最后表示应该把这几个行都司打造成面向北方游牧民族或者南方土人的示范区! 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想法很好,可惜做起来着实不容易。 与其费尽心思发展良田都没几块的西北地区,倒不如把这份精力花到别处去,这些地方从指缝里漏点好处出来都能把西北那点人喂饱吧? 马文升也忍不住提出这样的质疑。 他是去过辽东、宁夏诸地管过军务的,最清楚这些地方有多贫瘠落后,朝廷如果有心大力发展某个地方,那也不该选陕西行都司那种地方。 文哥儿听后眨巴一下眼,认真回道:“您说得也有道理,远没有把门户修得格外气派,内里却一塌糊涂的道理,理当让所有地方的百姓都过上安定幸福的好日子才是!可若是自家门户都破得漏风了,总得修修吧?叫别人看见了多寒碜!” 马文升噎住。 难怪这小子能把太子教得那般能言善辩,他自己果然是最能说的! 说实话,大部分文臣连武官都看不起,更别提是军户了。 军户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大笔大笔的军费,每次到了该拨钱的时候都得来回扯皮。 至于军户的管理问题,那都是武官考虑的事,与他们没啥关系。只要不发生士兵哗变,朝廷花钱养着就是了,还要他们怎么办? 李东阳祖上倒是军户,只不过他祖上是靖难功臣,早早跟着朱棣落户京师的,算不得最底层的那批军户。 他含笑听完文哥儿所有话,才说道:“既是你提的想法,那便由你落实下去好了。等你自己切身体会到事情真正办起来有多艰难,应当就明白马尚书所言不虚了。” 文哥儿没想到李东阳还能给自己搂活干,不过他自己也乐于接手此事。要不然换个不用心的,他前期做的安排不都白费了? 他当即向朱祐樘请缨:“若是陛下愿意把事情交给臣,臣必然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朱祐樘沉吟片刻,说道:“爱卿还是以詹事府的差使为主。此事爱卿量力而为便好,西北这等苦寒之地许多难处非人力所能及,若是没有成效也非爱卿之过。” 马文升等人听得一阵无言。 事情都没办,你就提前给小神童找好退路了,有你这么当皇帝的吗?! 这次君臣小会的结果是文哥儿接下来负责对接陕西行都司的各项事宜,先以陕西行都司作为试点地区打造示范性的新型军屯。 只要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朝廷都可以酌情予以支持。 散会以后已是下衙的点,文哥儿挥别朱厚照这只小猪崽子,与谢迁他们一同归家去。 等跟李东阳他们分开走以后,谢迁才领着文哥儿回自家书房,提点文哥儿这事儿该怎么办:“既然你自己都给太子讲‘治大国若烹小鲜’,应当也知晓‘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的道理,能不动的你便别轻易去动。” 文哥儿点头:“我晓得的,有时候即使当真是有好处的事,那些好处也未必能落到真正需要的人头上,凡事须得深思熟虑、徐徐图之。” 谢迁听他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就怕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哪怕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让文哥儿尽力就好,真出了什么岔子御史的嘴可不会饶人! 既然书房里只有翁婿二人,谢迁便给文哥儿透了个底,说李东阳的同乡刘大夏和马文升不太对付,官场上同乡 本就是一家的,所以李东阳和马文升平时也是凑不到一块的。 下回李东阳和马文升都在场的时候他就不要跳出去说话了,否则会被殃及池鱼。 人家动不了李东阳,还动不了你一个六品小官吗? 文哥儿恍然大悟,开开心心地说道:“难怪我老觉得马尚书不喜欢我,原来是三先生他们的问题!” 果然,他王十岁是不会讨人厌的,都是别人的错! 谢迁:“………………” 这还真不是。 人马尚书纯粹就是跟你理念不合! 你看看人家当初上书提出该怎么教太子时写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要求,你这个当先生的有哪一条是做到了的?! 谢迁只能无奈地说道:“行了,你好好办事就成了,别管这些有的没有的,左右也和你没多大关系。” 第379章 第 379 章 另一边,朱厚照兴冲冲地跟他父皇去见他母后,问他母后吃了土豆饼没,那可是他亲手做的土豆饼! 那得意样儿,简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亲自动手做了饼。 张皇后已经知晓这土豆饼是谁带朱厚照去做出来的,只能笑着夸道:“是挺好吃的,你妹妹他们也都爱吃。” 朱厚照顿时更骄傲了。 他,朱七岁,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行! 朱祐樘见他又一副和文哥儿好得不得了的模样,不由笑问:“你昨儿不是还说要罚你小先生俸吗?” 朱厚照一听这事儿,又哼哼唧唧起来。他不情不愿地替他小先生找补了一下:“路上的事,说不准的,只差两三天就算了。” 要是回来晚个两三天就真的罚十年俸,他小先生真不想干了怎么办! 按出发时间来算的话,其实是没超时的! 朱祐樘见他不惦记着罚人俸禄了,便也不逗他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倒是颇有些寻常人家的温馨之感。 第二天文哥儿就着手了解陕西行都司的具体事宜。 陕西行都司没有设置行政管理机构,理论上来说所有事务都是归兵部管辖的,文哥儿要对接这边除了军务以外的其他事,少不得就要多多往兵部跑。 好在他哥也在兵部干活,想借阅什么资料都挺方便。 就是撞见马尚书的几率有点大。 文哥儿刚翻找出一摞资料准备借个地方坐下研读,就撞见了从外头进来的马文升。 他想到马尚书对自己有意见可能不是因为他本人的问题,立刻开开心心地跑过去跟人问好,还直接问人马尚书能不能借个地方给自己坐下看会资料。 这都是兵部存档的地方档案,他不好带回翰林院看。万一弄丢了就不好啦! 马文升:“…………” 马文升就没见过明知道不受自己待见还敢凑上来跟自己搭话的小孩,不知怎地就指了个自己边上的位置说:“这儿空着,你就在这看吧。”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坐在兵部一把手近前看资料的好待遇,顿时感动得不得了。 兵部尚书就坐在隔壁,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岂不是能随时发问?果然,马尚书根本没有不喜欢他! 他,王十岁,依然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个位置他熟悉啊,以前老丘当礼部尚书的时候他就经常坐位置看老丘干活! 文哥儿屁颠屁颠地在马文升边上坐下,认真翻看起自己找出来的厚厚一摞资料来。 马文升见文哥儿坐下以后就认真地对着兵部档案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迅速消灭着眼前的公文堆,对文哥儿也有所改观。 至少不是个只会说空话的,干起活来还有点样子。 一老一少各干各的,谁都没再开口说什么,仿佛在较着劲比谁处理公文的速度更快似的。 那画面瞧着竟有些奇异的和睦。 ……弄得来汇报事务的兵部官员都愣了一下。 不对啊,王小状元怎么来他们兵部了? 明明他哥王守仁才是他们兵部的官啊! 偏文哥儿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等 人家汇报完工作上的事就热情地问人家叫什么名字。问出来以后还要说什么“我听我哥/我爹/我老师他们说起过你”,对谁都是“我们有共同的熟人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的热络态度。 马文升:“…………” 哪天这小子被人弹劾结党营私,他一定跟着参上一本。 证据相当确凿! 至少这一刻,文哥儿的亲朋好友仿佛齐齐来到了他们兵部衙署之中,成为文哥儿和兵部诸官拉关系的桥梁。 偌大的兵部衙署,多了个王小文莫名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文哥儿还是很有分寸的,稍微搭了几句话留个印象以后就没再耽搁对方的时间,更不至于影响马文升处理兵部公务。 他悉心整理出一些查阅档案时的疑问,等着人马文升停下来喝水的空档积极凑过去请教。 马文升本不想搭理这小子的,可文哥儿的问题总能提到点子上,让他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思索起来,一来二去他便不那么抗拒了,反而还有些明白翰林院那些家伙怎么那么爱带这小子一起做事。 这小子的归纳总结能力着实是一绝,那么多的公文被他一整理,居然变得了清晰明了的数据和图表!他跟着这么看过来,已经把陕西行都司方方面面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关键是,这小子只干了一早上! 只这么看了一早上的存档资料,他就理出了这么多东西! 这一对比,就显得底下很多家伙不太中用了。 马文升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你整理出来的这些内容记得留一份在兵部。” 文哥儿既然借阅了人兵部的资料,又借用了人兵部尚书攒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自然不在意多这么点工作量。他连连点头说道:“好,一会我就誊抄一份留档!” 这天文哥儿的午饭还是蹭兵部的,毕竟他哥也在兵部,蹭顿饭不算什么。 马文升看他连兵部工作餐都能吃得老香,算是明白他怎么在西北待得下去的了。 这就是个不挑食的娃儿。 下午文哥儿还得到东宫去解答解答朱厚照的疑问,不能再待在兵部蹭吃蹭喝。他很有礼貌地和马文升道了别溜达入宫,路过内阁时碰上谢迁,还跟谢迁感慨了一句“原来马尚书是个超好相处的人”。 谢迁:“…………” 谢迁打发走自我感 觉良好的文哥儿回到内阁,李东阳凑过去问他:“你俩在外头聊什么了?” 他刚才瞥见文哥儿从外头经过,还兴高采烈地跟谢迁讲了几句话,谢迁进来时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奇怪……这不就让李东阳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了吗? 谢迁道:“他早上去兵部借阅公文,刚和我说觉得马尚书很好相处。” 李东阳:“…………” 行吧,估计这世上就没有这小子觉得不好相处的人。 跟马文升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和王恕一样峻刻,刚改任兵部尚书便罢黜几十位将领和镇守太监,弄得当时都有人想刺杀他了。 不过文哥儿想进一步了解陕西行都司的事找马文升也算找对了。 马文升自踏入仕途后便在各个军事要地上来回辗转,历经山西、湖广、福建、陕西、宁夏、甘肃、辽东诸地,管的大多是地方军务,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边务专家了,尤其是他还在陕西待过七年之久,对陕西行都司更是了解颇深。 谢迁和李东阳对视一眼,都没打算过分干涉文哥儿这次要办的差使。 文哥儿哪里知道他两个老师觉得他那“好相处”的说法一言难尽,他溜达去东宫的路上还在羡慕马文升的履历。 看看人家! 上岗就是御史! 起步就是巡按各地! 为官四十多年,什么地方都去过! 如今都七十多岁了,身体还老硬朗,明显可以再为大明奋斗十年八年! 文哥儿怀揣着满心羡慕踏入东宫,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他定睛一看,昨天才哄好的小猪崽子怎么今天又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 文哥儿正百思不得其解,朱厚照也瞧见他过来了,很是气愤地蹦了起来,跑到他面前就质问:“你是不是从河西走廊那边带回个学生?” 文哥儿微讶。 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文哥儿如实答道:“对啊,他在关学方面颇有天分,我便把他带在身边教教。” 见文哥儿居然承认了,朱厚照顿时气炸了:“你让他住在你家!为什么他可以住你家!你都不让孤住你家!” 文哥儿:“…………” 敢情是还惦记着这件事。 文哥儿一下子想起这小子小时候要收拾东西跟他回家的壮举。 “你听谁说起这事儿的?”文哥儿不动声色地打探是谁把这消息讲给朱厚照听的。 朱厚照马上拿出收到的信作为证据。 由于杨慎他们平时也不是天天都能来进宫玩,所以他和杨慎他们约好平时多多通信,给他讲讲宫外发生的事。 文哥儿说的肱骨耳目,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他朱七岁已经在宫外发展好多好多耳目啦! 今天早上朱厚照就拿到王守章写的信,王守章在信里介绍了李燿其人,并埋怨李燿这家伙抢走了他们三哥。昨儿他哥下衙后就一直跟李燿待在一起讨论他们听不懂的问题,根本没空带他们玩!他们也很想三哥的! 看完这封信的文哥儿:????? 好你个王守章,居然不声不响出卖你哥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见文哥儿表情变来变去,明显是证据确凿没法抵赖,朱厚照立刻气鼓鼓地喊谷大用收拾东西,他也要住文哥儿家去! 为什么这个李燿就可以住,他却不可以! 文哥儿回过味来,赶忙摁住炸了毛的小猪崽子。他解释道:“我白天要上衙当值,只有下衙后才有空教导他,当然是安排他住在我家里更方便。何况他家远在千里之外的甘州,是我把他带回京师的,总不能让他自己去外面找地方安置吧?” 朱厚照还是气鼓鼓。 文哥儿又给朱厚照讲了讲他们家的情况,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本来就有些挤不下了,他堂堂太子住宫外肯定少不得多带几个人,到时候这么多人要往哪里挤? “孤不带人!”朱厚照掷地有声地反驳。 文哥儿摇头说道:“就算殿下说谁都不带,他们也不敢不跟着。”见朱厚照听后怏怏不乐,文哥儿抬手揉了揉那颗耷拉下去的龙脑壳,“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带李燿来拜见殿下。殿下怎么说也喊了我这么些年的‘小先生’,算起来可是他的师兄,到时候可得替我多勉励他几句。” 朱厚照一听,自己是师兄,可以督促师弟好好上进,是他没体验过的新身份没错了!他马上没了刚才的气愤,得意地翘起尾巴说道:“也好,也好,你到时候把他带来吧。” 第380章 第 380 章 文哥儿哄好小猪崽子,便问他早上都学了什么。不管怎么样,该干的活还是得干,要不然他就算消极怠工了。 他还给朱厚照说起了事情的严重性,要是他被人说不称职,朝廷就会把他换走啦! 这两天朱厚照都惦记着他小先生的各种事,哪有心思听课,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莫名有点小心虚。 文哥儿见他这模样,什么都明白了。 还知道心虚就好,说明还是有救的。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殿下是要我担个奸佞误国的骂名啊。” 别人好歹都是拿了好处才被骂奸佞的,他这都一天到晚被威胁贷款上班了还要被骂,着实冤枉得很! 朱厚照一脸凶相:“谁敢骂?孤骂回去!” 想到朱厚照那满嘴的“小先生说”,文哥儿更头疼了。他只能把谷大用他们喊来问问这两天大致都讲了什么,比照着王鏊他们的教学进度给朱厚照补起课来。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要是不好好学,下午就不能跟文哥儿他们一起玩耍了,也老老实实地听文哥儿给他补回这两天落下的课程。 他脑子活,学得快,补进度倒不是什么难事,再听文哥儿给他扩展些别的趣事,他更是学得兴致盎然。 甚至表示想让文哥儿和以前一样直接来给他上课,不要什么张学士杨学士王学士。 文哥儿:“…………” 好家伙,一句话帮我得罪所有上司和同僚,真有你的啊小猪崽子! 文哥儿只能给他论述“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道理,一个人给他讲课,他只能拥有一种快乐;许许多多人给他讲课,他能拥有许许多多种快乐!之所以觉得乏味,是因为你没有和老师们深入交流而已。 他开始给朱厚照讲述杨廷和他们的特长以及各种光辉事迹,建议朱厚照以后听完他们讲课大可备些茶点果子多留他们一会,课上不能乱动乱问,不代表课后不能啊! 你要是聊到他们的痒处,他们话可就多了! 这样一来,东宫有了礼敬师长的好名声,朱厚照又学到了感兴趣的课后拓展知识,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朱厚照多听听别人怎么说的,就不会一天到晚把“小先生说”挂在嘴边了吧? 文哥儿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更为卖力地给朱厚照推销自己的上司老师以及老爹。 你看看我这老爹,别看他总被自家小孩气得要打人,实际上也是个过目不忘的状元郎呐,听人说他少年时去求学,学不到一年老师就说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不像我,到现在都还时不时被老师(兼未来岳父)布置功课,学得怪艰难的。 为了让朱厚照多多祸害别人,文哥儿俨然弄出点“过气状元零折出售,这个老爹不要钱啊不要钱”的架势来了,极其努力地细数着王华他们的自己会不会照办。 他又不是笨蛋,怎么会看不出文哥儿的想法? 自古文官都是穷讲究,像王鏊就很不乐意被人说跟他母后娘家有姻亲关系,人寿宁侯给他送年礼他都给扔出门的。 他小先生从小长在文官堆里,难免学了王鏊他们的臭毛病,觉得和 东宫走得太近在旁人眼里就是妥妥的奸佞苗子。 凭什么不能走太近! 就要走很近! 小猪崽叛逆!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副坚决不听劝的模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瞧着差不多该下衙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挥别朱厚照溜达出东宫,就近从东华门回家去。 回到家,文哥儿就去找王守章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你小子有什么话不能跟哥说,要写信找太子说!想想他从小玩遍长安街,从来没在小伙伴之中翻过船,你这样冷不丁搞背刺让我很为难的知不知道! 王守章十分老实地站着挨训。 文哥儿瞧见他这样也没好再说什么,小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很正常,你根本没法教会他深思熟虑。他摸摸王守章的脑壳说道:“最近我刚回来事情太多,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带你们出去玩。” 王守章立刻高兴起来,还主动跟文哥儿背了首他新学的诗,表示自己没落下学业。 既然都关心过弟弟了,文哥儿不免要去关心一下妹妹。 自从知晓《王状元三两事》是让姐儿写的文本,文哥儿就觉得他妹应该对文学创作挺感兴趣,于是顺手收拾了几本有趣的奇闻杂谈类书籍拿去给他妹当拓展看。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哪怕女子没法考科举,多开拓一下视野总是好的。 让姐儿拿到书后很高兴,开开心心地拉着文哥儿说了许多话,显见也是很想念文哥儿这个哥哥的,只是没像王守章那样直接埋怨李燿抢走他们哥哥而已。 文哥儿安抚完弟弟妹妹,还没回到自己住处歇一会,就被王守仁给堵住了。 王守仁苦啊,今天下午马尚书把他们喊过去,二话不说直接丢出一份图文资料让他们看。等他们轮流看完了,马尚书便说,这是文哥儿一天早上整理出来的。 眼看今年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年底又该上交兵部的年度工作总结了,马尚书表示希望他们能够整理出这个水平的总结材料来。 人王小状元半天就能做到这程度,你们花两三月分工合作把其他内容整理出来应该没问题吧? 反正吧,马尚书这次召集他们开兵部内部会议的中心思想就是:你们看看人家王小状元!你们看看人家王小状元! 以及,王小状元的范本摆在这儿了,全都开始干活吧你们! 别说其他人了,王守仁这个亲哥都听得火冒三丈,很有回家揍弟弟一顿的想法。 你说你好好的翰林修撰不当,来我们兵部干嘛?来我们兵部也就算了,没事还整理什么图文报告! 王守仁磨着牙转达兵部同僚们的问候:“有人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麻袋!” 文哥儿:? 谢邀,什么样的麻袋都不喜欢。 那明明是他整理来自用的资料,谁知道马尚书会借题发挥拿来敲打底下的人呢! 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想到马尚书看起来刚正不阿,实际上居然这么阴险! 这是要给他拉满整个兵部的仇恨啊! 在实打实增加到每个人头上的额外工作量面前,你拉天皇老子当关系都没用。没看到他哥都来堵人了吗 ?! 文哥儿据理力争:“都是马尚书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去借阅点兵部留档的资料而已!” 王守仁哼笑起来:“你自己跟我那些个同僚说去。” 文哥儿面色发苦。 更愁人的还在后头,其他五部尚书听闻兵部衙署已经悄悄在为年底的工作总结做准备了,找人仔细一打听,好啊,马负图你居然想要背着我们偷偷改模式! 他们也迅速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手段弄到了文哥儿那份范本,并且照办马文升的说辞对底下的人进行训话: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年终考课之前我们衙署也要看到这样的总结报告! 若不是前几年朝中已经进行过一轮图表制作的培训,这个要求可真是难倒了无数六部官吏。 ……哦,几年前那场培训也跟王小状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证据就是当时人手必备的图文制作教材《几何学》还是王小状元跟人合著的! 当时极力上书要求官员们参加培训的丘濬等人都和王小状元关系密切,不是他捣鼓出来的能是谁?! 一时间,六部衙署之间充斥着一片讨伐王小状元的声音:好你个王慎辞,你从小就不干好事!!!小时候在朝堂外暗搓搓祸害他们不算,现在还要到朝堂里光明正大祸害他们!!! 文哥儿从自己的熟人(工部的李兆先、户部的李梦阳、兵部的他哥等等)嘴里得知六部衙署里的舆情,顿觉自己足足十年的好人缘一夕之间被败坏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成为众矢之的的一天! 文哥儿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都是马文升的错,于是跑去兵部衙署坐到马文升身边幽幽地看着这位马尚书。 目光满是谴责和愤懑。 堂堂兵部尚书,怎么可以这样针对一个小孩儿! 马文升:“…………” 不知为什么还真有点罪恶感了。 本来只是兵部关起门来激励一下下属,谁知道其他五部会当学人精! 马文升只能板起脸说道:“他们自己办事能力不足却不想着该怎么提升,反而还记恨于你,以后能有什么大成就?” 文哥儿听马文升一开口,都想上去把他嘴巴给捂起来了。 你这么说,拉的仇恨可就更大了! 人记恨的是工作量增加,又不是小心眼地嫉恨他这个人! 文哥儿疑心马文升就是看他人缘好,有意破坏他在同僚之中的形象! 既然没法在马文升这儿讨到说法,文哥儿只好在下衙后溜达去找老丘,很是愤愤地和老丘数落了马文升一通。 这马尚书,着实居心叵测呐! 丘濬 却是对马文升的说法颇为赞同。他说道:“本来就是他们自己能力不足,怪你做什么?这样的人不交好也罢!” 文哥儿:“…………”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些老一辈的想法都差不多? 文哥儿叹着气道:“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丘濬是没这个需求的,他觉得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朋友,至少文哥儿这交友范围已经超越无数人了。他没好气地道:“你真要弄得满朝都是朋党,那才是祸事!” 想想北宋那会儿欧阳修来了句“君子交朋友的事能算是结党吗”,不就弄得范仲淹一辈子都没能再回到中枢? 文哥儿一听,觉得也对。 招人恨点就招人恨点吧,反正他又不是没被人骂过! 至少目前京师大部分学龄儿童以及正在读书的青少年肯定没少暗中骂他…… 第381章 第 381 章 经马文升来了这一手,文哥儿去早朝时都不太敢和六部的人打招呼,生怕他们不需要麻袋也捋起袖子来揍他。 要知道除了不喜欢打仗以外,大明文官还是挺武德充沛的,他们不仅敢当众挨打,还敢在朝会上干架。 幸而大家都是很讲道理的人,干了几天活以后觉得没摸到门路的就来找文哥儿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们衙署也弄个范本。 文哥儿正心虚着,见有人想干点实事,便跟着人回去归纳总结历年留档资料。 新科进士大多都要安排到六部观政,文哥儿往六部转悠一圈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领李燿去见他太子师兄的事得挪后一点了。 文哥儿正好把六部里头自己想了解的资料都借阅了一边,对整个朝廷的运转流程也更为熟悉了。 相比一路保送的内阁阁臣,六部里头有更多曾经在地方上辗转任职过的实干型官员,文哥儿趁着这机会从他们那儿了解了不少各地的情况。哪怕时不时被调侃几句“喜欢哪种麻袋”,他还是有事没事爱往六部跑。 等到九月初,文哥儿终于有时间给两个学生牵桥搭线,把李燿引荐给期盼已久的朱厚照。 李燿得知文哥儿要带自己去见太子,心里很有些忐忑。等听文哥儿说他还能喊太子师兄,李燿便觉得有些恍惚。 他还有个太子师兄?! 文哥儿道:“以后见机行事,殿下承认的时候你便喊,不承认你便不喊。” 他与朱厚照这师生关系,说是有也可以,说是没有也可以,毕竟一开始他们都是小孩子,哪里作得了数?所以这么一重关系,朱厚照承认了他们才承认,朱厚照不承认他们便识趣点别去提。 对东宫的态度,文哥儿一向是挺清醒的。 现在朱厚照年纪还小,好忽悠得很,不管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将来朱厚照长大了,可能就不那么好哄了。 他平时逗弄归逗弄,心里的界线却是得划得分明一点,绝不能仗着有这么点自小相处的情谊就觉得朱厚照是能任由自己摆布的傻子。 李燿不太习惯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不过他对文哥儿十分信服,所以听文哥儿这么说他便认真应下。 师兄弟一见面,朱厚照就端着师兄的态度关心李燿的近况:最近读的什么书?研究了什么问题?在小先生家住得习不习惯? 最后一个问题有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偏李燿没听出来,表示自己住得比在自己家里还习惯,大家都对他特别好。 朱厚照:“…………” 文哥儿:“…………” 这小子也就在搞研究方面比较有天分,人情世故是真的不行,至少是不会看人脸色的。 等李燿聊起自己最近学的内容,就更眉飞色舞起来了,手舞足蹈地给朱厚照说起他们周围真的充斥着传说中的“气”,这种气成分还颇为复杂,比如咱吸入的和呼出来的气成分就不一样。 提到“气”,就不得不提到与之息息相关的燃烧反应,最近他学习了焰色反应,终于知道烟花是怎么做成五颜六色的了,原来是掺入了可以发生不同焰色反应的金属粉末! 不得不说,在实践方面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人能媲美的。他们 虽然没有系统地归纳什么元素周期表、什么焰色反应,却已经凭借经验摸索出可以批量投入生产的彩色烟花。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关学居然如此博大精深。 (关学:???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见李燿一提到自己研究的内容就两眼放光,朱厚照心里头那点酸溜溜的感觉也散了大半。 他若是去学这些东西,朝中那些个白胡子老臣一准要急上火,所以文哥儿找别人来学这方面的学问也很正常! 朱厚照绷起小脸谆谆叮嘱:“听小先生说你学的这些东西以后大有用处,所以你须得多用心些。” 李燿自是一口应下。他只嫌弃自己学得不够快,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头六臂来一口气把全部基础内容学完,断没有不用心学的道理! 这次师兄弟会面圆满成功,至少朱厚照对此非常满意。他转头就去跟他父皇母后炫耀起来,说自己现在是当师兄的人了! 他还现学现卖地去解释了一遍烟花为什么五颜六色! 朱祐樘他们年年都看烟花,却从没去细究过烟花是怎么做成的,听朱厚照这么一说也觉颇为新奇。 只是这关学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匠人的学问? 不管怎么样,文哥儿这个正式弟子也算是在朱厚照父子俩这边刷了把存在感。 尤其是朱厚照这个爱嘚瑟的,第二天上完课就邀杨廷和他们坐下吃茶聊天,又给他们再吹嘘了一轮自己已经当上别人师兄的事。 真就是见到谁都要说上两句。 ……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 别人收了学生,也就介绍给相熟的人认识认识,文哥儿这边倒好,直接拉到太子面前给太子当师弟去。 真就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都察院都听说了这件事,开始进行暗中观察。要是文哥儿下一步是给这个学生谋差使,他们一准要弹劾这小子一本。 王小状元年纪小,思虑不周全很正常! 多骂几次,他就不敢乱来了! 只不过都察院的人等啊等,等过了重阳节,都没等到太子给这个师弟安排什么传奉官当。 倒是听说王小状元又组织了一次热热闹闹的登高活动,与会成员名单老长,在朝的在野的一应俱全,据说是新社成员趁机聚了个会。 御史们 最后一个问题有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偏李燿没听出来,表示自己住得比在自己家里还习惯,大家都对他特别好。 朱厚照:“…………” 文哥儿:“…………” 这小子也就在搞研究方面比较有天分,人情世故是真的不行,至少是不会看人脸色的。 等李燿聊起自己最近学的内容,就更眉飞色舞起来了,手舞足蹈地给朱厚照说起他们周围真的充斥着传说中的“气”,这种气成分还颇为复杂,比如咱吸入的和呼出来的气成分就不一样。 提到“气”,就不得不提到与之息息相关的燃烧反应,最近他学习了焰色反应,终于知道烟花是怎么做成五颜六色的了,原来是掺入了可以发生不同焰色反应的金属粉末! 不得不说,在实践方面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人能媲美的。他们濬唠嗑,不免提到御史们的奇怪态度。 “我从来没得罪过他们,为什么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文哥儿忍不住跟丘濬嘀咕。 丘濬对都察院的作风倒是有所了解,给文哥儿分析道:“御史本来就是要闻风奏事的,你这么小便出尽风头,御史们盯上你很正常。” 御史弹劾的第一梯队是勋贵外戚以及宦官,没事就要盯着他们骂几句冲业绩。 第二梯队是武官和地方官,这些人在朝中没什么话语权,骂你就骂你了,有本事你就找朝中熟人给你辩白,没有熟人你就乖乖挨骂好了! 第三梯队才是京官的作风问题,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撕破脸。说不准自己出了什么事,还得他们帮忙捞捞! 只不过文哥儿年纪小,做事又风风火火的,大伙都觉得他的心态极有可能飘起来,便会盯他盯得紧一点。 御史们其实也没什么坏心,就是按照常理稍微推断一下而已。 谁知道文哥儿看似浑身把柄,实际上平时什么出格事都不干? 有时候看着他小小年纪身兼好几职、同时忙活好几件事,御史都觉得自己想拿他冲业绩实在有点过分了。这工作量大人都干不来,何况是个半大小子! 只是盯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御史们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看向文哥儿的眼神可不就复杂无比吗? 文哥儿听丘濬一分析,马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哦,都察院也是要考核的,只有业绩达标的人才能入选巡按御史,威风凛凛地到地方上去“代天子巡狩”。 文哥儿道:“我只知道宋朝有‘弹发御史’,没想到我们大明的御史也会这样。” 宋朝御史台有个规定,凡是一百天没上书言事的就得罢为外官。 有个叫王平的被提拔为御史后一直没吭声,大家都觉得他在憋大招。 等他踩着百日线终于上书了,所有同僚忍不住齐齐出动去打探他讲了啥。 结果打开他的劄子一看,他弹劾的居然是“御膳里面有头发”! 人写得还很文雅,说是“是何穆若之容,忽睹鬈如之状”! 可不就被世人嘲笑为“弹发御史”吗? 南宋有名的词人刘克庄写诗时都没忍住顺嘴嘲一句“膳有鬈如不必言”。 由此可见,御史也愁kpi! 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没得罪人的胆量最好还是别当御史了,硬上是会闹笑话的。 既然知晓御史是把自己当准业绩来盯梢,文哥儿也就不纠结了。反正他也不干啥坏事,随他们盯去吧! 第382章 第 382 章 过了重阳,京师依然热闹,今年两京十三道的乡试已经圆满结束,不少京官接了外差去地方上当考官,都物色到不少好苗子。 这些外派考官不少都是翰林院的,文哥儿也第一时间获得了一份好苗子名单,想着来年有多少是可以拿来祸害的。 比如今年南直隶的解元就是老熟人了,唐寅唐伯虎! 既然新一轮的会试明年开春要开始了,他们这届庶吉士也该开始考虑去路了。 文哥儿已经授了官,自然不必考虑太多,王九思他们则是得趁着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开始找准方向跑动起来。倒不是送礼走关系(礼当然也是要送的),只是一来要提前摸好底别全都给撞到一块,二来要探探自己的理想衙署有没有缺、乐不乐意接收自己,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王九思他们时不时便凑在一起商量怎么选考理想岗位。 对他们来说,这可是能决定未来仕途的大事。 文哥儿虽然不用为前路发愁,却也没有空闲到哪里去。过年了,他也该着手安排西北诸事了,趁着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天下士子齐聚京师,他要搞一波丝绸之路的宣传。 这波宣传要面向朝廷,面向商贾,也要面向赴京赶考的读书人。要是他们明年春天落榜了,正好可以去趟西北沉淀一两年,说不定经过一番磨砺可以脱胎换骨! 这波宣传难度有点大,毕竟西北是真的苦,这些肩不能抬书人确实很难适应。只不过试试又不亏,哪怕一百个人里头只能说动一个也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丘濬知道文哥儿的准备,摇着头说道:“你直接把今年副榜上的人全要过来不就行了吗?” 每年会试都会有个副榜,入了这个榜的人虽然没有进士出身却可以授个官职,主要是各地官学的训导之类的学官。要是上榜的到了一定年纪甚至不许辞官,必须要你去赴任。 大概就是朝廷对考了很多轮都没考上的考生的一个安慰奖:你虽然没考上功名,但是你好歹有俸禄领了,别浪费时间瞎考了赶紧回去好好干活养家糊口吧! 桑悦当初就是入了这个榜又被填错了年龄才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的学官。 文哥儿也知道这个副榜,这些人本来就会被安排去各地补缺,河西走廊那边更缺人,把他们要过来完全合情合理。他想了想,摇着头说:“就算想要他们,也得他们心甘情愿才行。” 要不然人去了,心没去,那不是既拖累了人家,又拖累了西北那边的人? 丘濬也摇着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 不管念过多少遍“人之初,性本善”,都得承认人性本来就不全是好的。比如你当老师的想教好学生,学生难道就一定会乖乖跟你学? 人一旦能过更舒服的日子,就不会想去吃苦头,世上能有多少像文哥儿这种跑到哪都觉得很好玩的人? 不管是律法还是礼法,都是用来引人向善的。若是凡事都看“心甘情愿”,恐怕早就乱套了! 文哥儿道:“事在人为嘛!试试看又不会吃亏!” 丘濬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文哥儿便跟他讨教起戏曲方面的问题来。虽然老丘的《五伦全备记》 写得一言难尽,但他能捣鼓成这么完整一出戏,显见是对这方面挺有研究的,文哥儿便想跟他先了解了解,回头再找张灵、王九思他们这些戏曲爱好者讨教一番。 丘濬警觉:“你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来了?” 文哥儿一脸腼腆:“没什么,就是想着过年了,京师可以更热闹一点。梦晋兄他们不是从敦煌带回一批图册吗?我就想着比照着图册编几出新戏,好叫大家都知道我们把什么样的宝贝落到关外去了。” 丘濬皱起眉说道:“你已是翰林修撰,不可耽于此道。” 文哥儿道:“您写《五伦全备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恕对他的大作点评了几句,他还一直记仇到现在来着! 老丘啊老丘,做人不能太双标! 丘濬脸色更臭了。 丘濬道:“本来都察院就盯上你了,你还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他那会儿是在朝中待了几十年了,眼看已经没什么盼头,可不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文哥儿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文哥儿见丘濬一脸不高兴,立刻保证道:“我心里有数的,不会耽误正事。您看我这不是第一个来找您了解吗?” 丘濬听后脸色稍缓,给文哥儿划拉了几本戏曲相关的书。与其让文哥儿去找别人追问,倒不如他来给文哥儿讲清楚。 文哥儿在丘濬这边啃了几本介绍戏曲的书,又去找张灵他们讨论此事。很快地,美术指导有了(张灵和周臣),音乐指导也有了(王九思),他们都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特别想把美丽到令他们流连忘返的敦煌壁画搬上戏台。 由于从小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拿润笔费,文哥儿还能联系上一串的文创产品生产创产品渗透京师今年的正旦与元宵假期! 对张灵和周臣来说,这不仅是极好的赚外快的机会,还能让他们更彻底地解构临摹回来的敦煌壁画。 新社成员开始频繁行动起来,每次休沐日都要凑在一起讨论半天。 那个叫张灵的还经常呼朋唤友出入那些个曲子胡同。 弄得都察院都精神了。 一了解才知道这家伙本来就爱跑这些地方,在苏州甚至经常宿妓。 跟他玩得好的还有个叫唐寅的,这家伙今年乡试还折腾了一通,只因这家伙放浪形骸、风评不佳,提学御史便一票否决了他的乡试资格。还是苏州知府以及吴宽、沈周、文林等人坚持举荐,提学御史才勉为其难把他给添进乡试补遗名单里去了。 要不然这家伙连乡试资格都没有的。 结果这家伙今年愣是考了个南京解元。 这结果一出来,对吴宽他们而言是一段慧眼识人的家伙,他们都察院出去的提学御史反倒成坏人了。 按照那位提学御史汇报回来的情况,最爱和唐寅一起钻窑子的可不就是这个张灵张梦晋吗?! 不过张灵这种从九品小官属于都察院都懒得管的类型。 众御史又把目光瞄准文哥儿,好你个王小状元,不仅与这种品行不端的人混在一起,还把他引荐给太……等会,王小状元给太子引荐过的是哪个画手来着? 众人一回忆,发现文哥儿 引荐到东宫的是个叫周臣的画师。比起与张灵唐寅他们的交情,文哥儿与周臣只能算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他给太子送了周臣那套画苏州乞儿的画册,令太子养了只羊提醒自己天下还有许多百姓在受苦! 这件事经过内阁与翰林院几轮歌功颂德下来,朝野上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这王小状元给太子引荐画师都不引荐自己熟人,反而引荐自己在那之前只见过几回的周臣! ……这事儿根本骂不下嘴。 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小小年纪就有王小状元这样的身份地位以及皇室恩宠,真的能忍住不干点徇私枉法的事吗?枉法可能不会,徇私总是会的吧?! 偏偏人王小状元就!是!不!会! 那几个再次试图啃文哥儿这块硬骨头一口的御史都有些绝望了。 王小状元,恐怖如斯!!!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啊!!! 估摸着是他老师谢迁手把手教出来的。 这下御史老的目光都变复杂了。 对这一切,文哥儿始终一无所知。他根本不晓得他虽然没机会进都察院,都察院却充满了关于他的传说! 接下来文哥儿都在忙着怎么利用京师今年的春节假期给河西走廊造势,争取能抓住机会吸引有钱有闲的教建设。打动人心的宣传是要有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是要有的,想要形成真正的良性循环绝不能把人骗过去就完事。 人是长了脚的,你一个劲瞎吹别人难道不会跑吗? 也就军屯里的军户跑不了,才愿意扎根在那种苦地方。 以前商贾愿意在边关下大力气搞商屯,图的就是朝廷给的盐引。 各种政策上的倾斜还是要上书去争取的,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只谈梦想不是吗! 像去别的地方任教职要任满六年才能继续考科举,河西走廊这边可以酌情缩减并给足俸禄,同时承诺往后有什么好机会的话同等条件下可以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需要过多的前期投入,应该不会遭遇太大的反对。 如果要花很多钱,户部那关首先就过不了。 户部:别问,问就是没钱,你想干啥我都没钱。 文哥儿去户部溜达过几回,对户部的抠抠搜搜印象颇为深刻,所以做计划时都 最先考虑的就是预算。 反正能上政策的就不上真金白银,能掏别人银子就不掏国库银子,争取整个计划不会因为预算问题被朝廷打回来。哪怕有些内容朝廷不同意,也是可以哥儿忙忙碌碌,很快到了十一月,他手头拿到了几套样品,有他的《河西游记》,有张灵他们的《敦煌画册》,还有各种衍生产品,从玩具摆件到窗花灯笼,从茶具餐具到文房用品,可谓是一应俱全!买任何一样衍生产品,可以免费赠送一本小册子,拿着它能到不同的店里盖章。 虽然你没钱集齐大全套衍生周边,但你可以集齐印章啊! 这些印章也都是张灵他们亲自设计的,图案全部取材于敦煌石窟,看起来十分的华美精致。 谁看了不想去盖上一个! 马上就进入腊月了,年轻人该出门活动活动啦! 第383章 第 383 章 京师的年轻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钱袋子已经被人盯上了,直至腊月到来,京师大街小巷开始铺开这次关于河西走廊的宣传活动,众人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荷包不够鼓。 买书送册子,送册子可以集章! 这是什么玩法,好怪,想试试! 既然是小神童的新书,不少人自然欣然买单。小神童一年顶多也就出这么一次书,内容那么有趣,装帧又那么好看,还有诸多名家作序,不管冲着哪一样都该买回家收藏啊! 还有这个《敦煌图册》,价钱有点贵,不过理由全是专业人士临摹回来的珍贵壁画原图,看着就很有意思,可以再买一本快要绝版的《河西走廊》搭配着历史背景介绍来看。哪怕自己不想看,光凭这印刷、这装帧的精美程度,过年买来送人也不错啊! 去年送《大明本草》,收到的人就挺开心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多花点钱不过分吧? 等到把书买到手,大伙才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 什么?还有集章的玩法?让家里的小辈拿去玩吧! 等小辈回来说起集章过程中看到的系列衍生周边(兜里有钱的还直接买了几样回来给长辈过目),一看那设计、那做工、那包装,简直浑身上下都写着“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敦煌大全套”! 嘶! 小神童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想让咱一整年白干? 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一点……虽说大家都有那么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收入来源,可你也不能把大伙的俸禄全薅走啊! 事实上文哥儿也没拿多少钱,能到他手里的也就《河西游记》的润笔费,至于计划中的其他部分都是张灵他们赚去了,毕竟出设计稿的人是他们。他从小就秉承着有钱大家一起赚的原则,从来都不吃独食的! 这次一起赚钱的还有那些参与这次集章活动的商贾,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入选以后恨不能在店里店外挂满相关的标语,好吸引更多人过来买东西。 对于他们这些铺子而言,正旦前后那么短短一两个月的销售额可能比剩下十个月的总额都要多,他们怎么能不使劲浑身解数把顾客吸引过来? 加入小神童提出的集章活动,对他们而言好处多多! 年前的年轻人们也是最有空闲的,他们一年的学业大多告一段落了,纷纷回家帮父母跑跑腿干干活以及出去跟朋友聚会。 当第一个人拿出集齐全部印章的集章册子来炫耀,就注定了这股集章风潮会在腊月迅速扩散开。 别人有的,自己怎么能没有! 自己没钱买不要紧,回家推荐家里人买其中几样东西当年礼送人,就能顺走其中一本精美的小册子开始跑集章活动了! 反正过年都是要走人情的,这样家里人不用为准备什么年礼发愁,自己也可以出去炫耀自己集齐的章子,何乐而不为? 要是跑集章活动过程中看到特别心仪的东西可以先记下来,等压岁钱到手了马上买回家! 周经今年仍然稳坐户部尚书之位,到年底也格外关注各个衙署的情况,严防有人上门来要钱。 作为户部尚书,必须要死守国库,坚定 不移地执行“谁来要钱都没有”的指导方针! 他很快也注意到文哥儿闹出来的动静,稍一了解就知道这小子还在捣鼓他那西北开发计划。 大家都以为这小子已经放弃了来着,毕竟当时圣上都说此事非人力所能及。 他真要能做成,岂不是有非人之力?! 周经拿到文哥儿给他送的样书,眉头动了动,去找李东阳他们聊了几句:去年开始修《大明会典》的时候这小子跑去西北了,没能把他添进名单里。眼看这届庶吉士马上要散馆了,是不是该把他安排去修书了? 有能力就该多干活,不能由着他自个儿在那没头没脑地瞎忙活。 这么好用的苦力,放过实在可惜了! 看看他捣鼓出来的这些书,哪一本不是精美到让人舍不得撒手?据说不少藏书家现在都会第一时间买他的书回去收藏。 就算对内容不太感兴趣,放在书架上也觉赏心悦目! 李东阳他们这些阁臣都是《大明会典》的总裁官,往修书名单上添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周经的提议,李东阳转头看向谢迁,意思是“你这个当岳父的是怎么个想法”。 谢迁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等他们这批庶吉士散馆再说吧。”他也不太相信文哥儿能撬动河西走廊这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只不过眼下文哥儿忙得正欢,且再给他几个月看看成效。 李东阳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捣鼓出来的这些玩法还挺有意思。左右也没找你们户部要钱,先随他去吧。” 周经想想《大明会典》少说也得编纂三五年,确实不急于一时,便也没有多言。 所谓的《大明会典》就是由官方整理出大明相关的行政法规,上至皇帝祭天该穿什么衣服,下至官学生员该遵守什么纪律,统统都综合整理出来,堪称大明典章制度百科全书。 既然是体量这么庞大的一本书,修纂起来自然得费些功夫,整个修书过程是挺漫长的。 实在不行,收尾的时候再把他塞进去也不算迟! 文哥儿并不晓得他几个老师正密谋给他增加新工作,眼看马上就要腊八了,他准备了许多猫猫能吃的能玩的小玩意等待迎猫日的到来。 府中上下都习惯文哥儿每年腾出空来等猫的习惯,让姐儿她们甚至还搬出小板凳来陪他一起等。 文哥儿正给弟弟妹妹讲故事,猫猫就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落到他边上蹲着一起听。 文哥儿颇为高兴地把故事讲完,转头介绍弟弟妹妹给猫猫认识。这次猫猫似乎还挺空闲,在王家待到傍晚才离开,到了晚上它又过来了,还带来了两年不见的小福袋。 这小福袋大得像个麻袋。 文哥儿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猫猫也知道近来朝中很多人想套他麻袋,特地给他送个这么喜庆的麻袋? 文哥儿百思不得其解,打开福袋一看,里面还真是个麻袋! 上面还写着熟悉的物品介绍—— 「这是一麻袋农产品。 该批农产品通过福袋运输,水分与营养物质均未损失,整体价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铲屎官可以正常食用。」 文哥儿:????? 这是猫猫给他送的年礼吗? 入冬以后蔬菜确实贵了不少,家里吃的菜都少了。毕竟暖房这东西也不是谁都有闲钱捣鼓的,大多数人都是忍着不吃等入春就好! 文哥儿愉快地把麻袋里的农产品一样样翻出来,有过年吃锅子少不了的香菜、豆瓣菜,有齐齐整整的大白菜、小白菜,品种很齐全,季节很错乱,林林总总数下来都够大伙过年吃好几顿了。 他正琢磨着回头每天拿点出来给家里加菜,就发现底下还摆着好几根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熟悉是因为后世这东西很常见,陌生是因为文哥儿很久没吃过了—— 玉米! 甚至还分甜玉米和糯玉米,非常照顾个人口味。 文哥儿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让船队来个环球航行,看能不能去美洲顺点玉米回来,没想到猫猫居然给他送了! 他看着这很久没尝过的玉米棒子,想到甜玉米的清甜可口,糯玉米的香糯弹牙,恨不能马上去把它煮了吃,马上回味一下记忆里的好滋味! 可惜他手头就这么几根,直接吃掉就没有了。 文哥儿想了想,先把那几根玉米单独放到福袋里存着,等开春再处理一下试种一批。要是种成了就给元思永他们送去,进一步把西北育种基地打造出来! 要知道河西走廊可是中国玉米制种的“半壁江山”! 后世全国大半的玉米种子,几乎都是由河西走廊培育出来的。 玉米制种一度成为了河西走廊的支柱产业,还随之衍生出瓜果、花卉方向的制种业务。 整个河西走廊俨然成了国内制种行业的龙头,各类种子不仅销往全国各地,还凭占据种子出口业百分之七十五的份额。 哪怕没有土豆、玉米、辣椒,河西走廊的育种基地也是很有搞头的。现在有这些独有的作物,可以更快地推动西北发展进度。 想要好种子,就到河西走廊去! 文哥儿整个人振奋起来。 他的规划果然没有问题! 猫猫都来助他一臂之力! 文哥儿干劲满满地继续把控这次春节活动。 元思永他们留在了西北,给他们试种土豆用的皇庄也没收回,而是由东宫派人接管。皇庄本来就是由宦官负责的,如今也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 既然还记在东宫名下,文哥儿一开始便很不客气地把皇庄也添加进计划里。 在集章小册子最后便有介绍,集齐所有印章的人明年可以免费报名参加皇庄组织的参观活动,包车马以及午餐的那种。 到时候大伙可以结伴到风景优美的皇庄春游秋游,开开心心地吃点好吃的以及听听广告——哦不,看看商品展示,有兴趣的可以参加相关团购活动或者招商引资活动。 要是没集齐印章也想参加的,需要缴纳十两银子作为门票! 众人虽不太明白这参观活动是怎么回事,可是听店里的伙计说这个相当于“皇庄通行证”的集章册子价值十两,顿时跑得更起劲了! 你不趁着活动时间集齐,明年想一起去玩就得花十两了啊! 随着一波波预热活动的推进,整个京师逐渐笼罩在一股子狂热的集章热潮之中,寒冬腊月都挡不住大伙的热情。 因为天气太冷而荣获停课待遇的朱厚照也听闻了此事,他跑到朱祐樘面前撒泼打滚几天,终于让朱祐樘松口答应带他出去玩一圈。 朱家父子俩悄然微服出宫,于休沐日清早叩响了王家大门。 刚吃完早饭没多久看到大小两位老板的文哥儿:????? 夭寿啦! 休假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 既然朱厚照父子俩都找上门了,文哥儿也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他们去街上玩集章活动。 万万没想到,这玩意还能坑到自己! 快过年了,街上年味十足,车马行人也络绎不绝。 好在天子脚下权贵遍地,哪怕朱祐樘父子俩看起来贵气十足,大伙也没觉得多稀罕。 倒是文哥儿比较引人注目,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朋友可谓是遍布京师各个角落。 朱厚照头一次这样悄悄逛大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瞧见个耍猴的都杵在边上舍不得挪动半步。 文哥儿见朱厚照这模样,玩兴也起来了,压根不劝他走快点,反而还跟着他看看这看看那,感受一下满街热闹的年味儿。 要不是朱祐樘提醒他们说不快点走集不齐章了,他们估计每条街都能赖上一个时辰。 第384章 第 384 章 在朱厚照强烈要求下,一行人中午在王家吃饭。老何不知道来的是谁,只知是文哥儿的客人,立刻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子菜。 王老爷子他们倒是见过朱祐樘一次,看到人后准备行礼,被朱祐樘给拦住了,说是今天微服出巡,不讲究这些。要是被旁人看见了反而不好! 于是朱家父子俩真就在王家吃了顿便饭,只是饭桌上真正轻松的可能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以及永远会认真对待每一顿饭的文哥儿。 吃饱喝足,朱厚照还去文哥儿住处玩耍了一会,很是羡慕地看了眼李燿那间和文哥儿住处挨得很近的小小房间。 想到文哥儿说他们家很小,人这么多根本不够住,朱厚照当即对文哥儿夸下海口:“以后你若是立下大功劳,孤一定给你赐一处大宅子!但你到时候要给孤留一个大大的房间,比师弟这间大好几倍的那种!” 文哥儿:? 不是,你这是哪来的胜负欲? 文哥儿也不是那种坚决拒绝赏赐的铮铮直臣,听了朱厚照的承诺后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好啊,我等着殿下给我赐大宅子。” 朱厚照绷起一张小脸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不能只等着,你要去立大功劳!” 他朱七岁可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和小先生玩得好就徇私!! 文哥儿:? 对哦,这小子说的是要立大功才给赐宅子。 世上竟有逼老师上进的学生! 孽徒! 他都没敢干这种事!只敢去老爹面前蹦跶! 不过他那些老师似乎也不用他督促就是了。 反正人资历都比他爹老,官位都比他爹高。 得亏王华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儿子心里是什么想法,不然怕是要演上一出“御前揍子”了——你小子不敢去老师面前蹦跶,一天到晚净在亲爹面前来个窝里横是吧!!! 两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会,下午又到街上溜达了一圈。朱家父子俩堪堪把印章集齐后就该回宫了,回去的时候都觉得这玩法挺新鲜,下次有这种好玩的事儿可以再出去转悠一圈。 不想第二天文哥儿就被都察院参了一本,声情并茂地批判文哥儿自己和商贾往来甚密就算了,居然还拉上陛下和太子! 别人不认识朱家父子俩,他们可是认识的啊,昨儿就有人注意到文哥儿领着太子去玩那个盖章活动! 这属于赶在过年前送上门来的业绩,御史们一个两个激情创作,仿佛要趁此良机把盯梢文哥儿那么久却一无所获的憋屈全宣泄出来! 不过这次弹劾表面上是在骂文哥儿,实际上还是在敲山震虎,明里暗里表示年朱祐樘不该带着太子私自出宫去。 文哥儿听到自己再次被御史弹劾的事儿,只觉自己这回真有点冤枉。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休假日加班的好吗! 明明当御史是他曾经的梦想,如今才入仕途没两年就被御史追着弹劾了两回,简直杀人诛心! 很不错,文哥儿决定晚上一定要吃爆炒猪心! 上回被弹劾时他不在京师,没法第一时间上书自辩,这次既然他人在京师,回家后便捋起袖子开始写自辩折子。 文哥儿正奋笔疾书,王守仁就过来关心弟弟(主要问问他现在还向不向往都察院)。 瞧见他哥脸上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文哥儿道:“人御史觉得这事儿有问题就说,有什么不好的?总比逮住你的把柄也不吭声,背地里耍阴招要强!” 言官的本职就是上书言事,人家干自己的分内工作而已! 王守仁见文哥儿心情没受影响,笑着调侃:“以后盯着你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等你真被骂狠了可别哭鼻子。” 文哥儿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他平日里没少利用自己作为“小神童”“小状元”的影响力去办事,自然知道伴随而来的是更高的要求和更多的关注。 世上从来都没有只享受好处的道理,既然决定好要去做想做的事,便得接受随之而来的监督与非议。 若是他将来真的行差踏错了,有人及时阻止他也是件好事。 他从来都不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是聪明人,更不觉得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是对的、所有人都该赞同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兄弟俩对视片刻,王守仁笑了笑,抬手薅了把文哥儿的脑袋。他赞许地说道:“对,我们老王家的人做事从不瞻前顾后。” 想做就去做,不必管别人说什么! 再不济,他们亲爹不是还在朝中吗?好歹也是勉强有资格参加朝议的五品官! 爹啊!!捞捞!!! 既然文哥儿心里有数,王守仁便没再留下宽慰他,由着他自己哼哧哼哧写自辩折子去。 皇帝出宫微服出行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少,连最看重文人评价的宋朝都时常有皇帝出行的记录,可见只要不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皇帝出几次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别说这次不是他邀请的了,就算真是他邀请的他也不慌。 文哥儿先细数历史上许多众口/交赞的皇帝出宫与民同乐的事迹,再细数一些从不迈出宫门、不知天下疾苦的皇帝的光辉事迹,通过这鲜明的对比认真提问:你们到底是想要一个心系百姓的好皇帝,还是想要一个“何不食肉糜”的荒唐皇帝? 只要没大肆扰民、没铺张浪费,并且不到有危险的地方去,天子出行并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文哥儿开始光明正大吹捧了朱祐樘父子俩一番,说他们心系西北百姓,亲自出宫支持西北 开发计划,远在西北军屯的百姓们倘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感动不已。 这部分内容大概占了五百字。 最后文哥儿用三千字阐述西北开发计划的重大意义与具体规划,并且提议大家也参与一下这次宣传活动,效仿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以实际行动支持朝廷的西北开发计划。 哪怕咱只能让西北达到收支平衡的状态,也比年复一年地靠朝廷救济过活要强啊!这样一直靠吃救济粮过活,不仅会让许多人越来越瞧不起军屯上的军户,还会让军户自己也失了志气。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军队,怎么去保家卫国? 为了河西走廊,大年初一我们不见不散!!! 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看到自辩折子的通政司官员:????? 看到自辩折子的都察院官员:?????等会,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是被弹劾了没错吧?你为什么见缝插针地开始讲你捣鼓的那什么西北开发计划?听你这话的意思,咱不参与就是不爱民如子?! 本来这也不是大事,都察院就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再敲打敲打皇帝和东宫。 结果文哥儿这份自辩折子把大伙都整懵了,不带你这样的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朱祐樘这两天挺郁闷的,因为他破例带太子出宫玩了一天,愣是被朝臣明里暗里说教了几轮。 他已经登基十年,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天子,心里头也有那么一点自己的主意。 如果是太/祖、太宗他们在世的话,这些文臣敢拿这点小事说东道西吗?说到底,还是他在朝中的威仪不如老祖宗们,以至于连带儿子出宫走走都引来这么多非议。 朱祐樘正琢磨着怎么揭过此事,就看到了文哥儿递上来的自辩折子。 看到那厚度,朱祐樘愣了一下。 等把整份折子看完,朱祐樘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忍俊不禁,接着便是朗声大笑,只觉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难怪照儿这么爱把他小先生挂嘴边,倘若他小时候有这么一位小先生在身边,肯定也会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文哥儿都把计划摆出来了,朱祐樘便表示今年正旦赐宴只许有集章册子的人入场,希望每个人都能劳动一下自己的双腿,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西北百姓的关心。 反正他和太子已经集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了! 但是无故缺席正旦赐宴属于要挨罚的行为(类似于李东阳缺席朝会要去运灰运炭),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文武百官:“…………” 怎么你们都察院弹劾王小状元,还把咱所有人都搭上去了啊? 你们都察院是不是不行?! 御史们听了朱祐樘这偏心到没边的决定,也是脸色发苦。 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好吗? 盯梢小半年只盯出这么点事,他们也很无奈啊!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位王小神童不仅在东宫影响力巨大,连陛下也对他极为偏爱! 只不过王小神童一没违法乱纪,二没被破格提拔或者破格赏赐,暂时还没什么佞臣苗头,他们也只能尽量多看着点。 相比于其他人复杂的心情,文哥儿心情就快活多了。他听到朱祐樘的决定后简直心花怒放,下衙后就跑去找丘濬说起这件大快人心的事—— 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加班了,而是满朝文武一起加班! 叫他们拿他节假日被迫加班陪大小老板集章的事来弹劾,这下好了,大家都来体验一下休息日被占用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哥儿得意洋洋。 丘濬:? 你写那么长一份自辩折子,居然是为了这么个目的? 上次你还担心别人套你麻袋,现在风头才刚过去怎么又开始作妖了? 丘濬道:“这些话你别跟旁人说。” 文哥儿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只跟您说,绝对不会和别人这么讲的。” 他才不会傻到主动找麻袋套! 第385章 第 385 章 对文哥儿来说,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由于这次成功祸害到满朝文武,他连别人那“我今晚就套你麻袋”的危险眼神都能乐呵呵应对。 直至被李东阳揪过去兴师问罪,他才想起“满朝文武”里还有自己几个老师来着。 文哥儿赶忙替自己辩解道:“我也是头一次上书自辩,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本来嘛,他在折子里只是提了个建议(顶多是言语间稍微道德绑架了一下),谁能想到它会变成今年正旦赐宴的入场券?真的怪不得他,要怪就怪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 哦,你们没人敢怪皇帝啊? 那没事了。 一起加班吧!! 见文哥儿一脸得意,李东阳指着他直摇头:“你说这话前先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要不然你的话可没人会信。” 文哥儿闻言很是警惕地敛起自己脸上的笑,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旁人在他才放下心来。 他麻溜说道:“如果老师您没空去玩儿,学生可以帮您跑的。俗话说得好,有事弟子服其劳!当然,您要是愿意亲自去走走,哪怕只是去露一次脸,都能起到很好的领头作用!您堂堂阁臣都去了,别人还会不去吗?” 李东阳便笑睨着他问道:“你觉得光凭你这点小手段,就能把河西走廊盘活吗?” 文哥儿认真说道:“学生还小,当然只有这点小手段,更多的还是要看您和大先生他们这些朝中的中流砥柱做决策!只要你们把态度摆出来了,底下的人自然会跟着重视起来——学生能做的不过是整个计划里头那些最微小的事罢了。” 李东阳看了眼他稚气犹存的脸庞,笑了笑,打发他忙自己的事情去。 他上次休沐日和潘辰他们还提到文哥儿,这小孩年纪虽小,却比谁都有自己的主意,名义上他是师从于他和谢迁几人,实际上不管行事还是写文章都与他们几个老师不大相同。 今年这批庶吉士本是他选□□的,其中王九思的诗风与他颇为相近,他对这个后辈颇为喜欢,常与杨一清这个陕西提学聊起他们这些年轻人。 结果去了趟河西走廊,整批庶吉士写诗作文的风格脱胎换骨,宛如一股新风吹回京师。 其中为首的便是文哥儿这位声名在外的小神童。 京师卖得最好的文集也当数文哥儿出的那些游记与诗话。 看到这情况,李东阳不免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当听到他的准亲家潘辰调侃说“你这学生性情像你,写起诗文来可不像你”,李东阳是不太乐意的。 这小子写的第一篇文章是拿来给他看的,过去那么多诗文也是他一篇篇把过关的,怎么就不像了?虽然会这小子偶尔会写点他不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那些充斥着图表数据的调查报告),但大部分诗文都很对他胃口。 别看这小子贪吃又贪玩,一天到晚想着往外面跑,仿佛从来不爱守什么规矩,可到了他们这些老师面前却比大多数少年人都要尊师重道。 有这样好的学生他不好好栽培,难道还要疑心这股后浪会越过自己去不成? 对于士林中那些个说法和看法,文哥儿是不甚了解的。他从小得了 李东阳他们不少指点和投喂,心里对他们自然是既尊敬又尊敬,并不觉得自己考了个三元及第就有多了不起。 他这些老师哪个没考过头名?哪个不是声名远扬?又有哪个不比他厉害?他就算想飘起来也没那个底气啊! 毕竟他从小就生活在他们这群过目不忘天才人士的阴影之下! 文哥儿从李东阳处离开又主动跑谢迁他们家一趟,诚恳地邀请他们出面参与这次集章活动,要是实在没空他也可以代劳。 文哥儿都这么说了,谢迁几人便都给了他个面子,抽空过去露了把脸。 有谢迁、李东阳他们领头,别的官员也选得空的日子去转悠了一圈,表示自己是有亲自出面的。 这下那些本来对此不感兴趣的读书人也都开始过去凑热闹。 每个被认出来的官员都有人上去攀谈,经常才进店拿到章准备盖就猝不及防地多了好些个同乡后辈以及“私淑门生”。 连王九思他们这些庶吉士都被堵过。 可见春闱将近,不少人都有些急切。 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思来参与这次集章活动,至少只这么一个腊月的功夫,京师但凡识字的人都能说出点河西走廊与敦煌壁画有关的事情来,传播度不可谓不广。 甚至连小孩都能一边玩《丝绸之路》一边讨论敦煌在哪儿! 河西走廊的关注度前所未有的高。 得知敦煌拥有这么悠久的历史、拥有这么多的美丽壁画,却一直被弃置在关外七卫无人照管,不少人都生出点莫名的遗憾来:咱中原王朝自汉代起便设有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怎地现在独独少了个敦煌?不应当! 至于中间中原动荡、分崩离析的那些年,大伙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不过是短暂的失去罢了! 反正,敦煌自古以来便是河西的一部分! 就要敦煌! 就要敦煌! 河西四郡不能三缺一! 不管这次河西走廊的开发计划能不能成,都已经有无数人开始关注河西的情况。 这股子“敦煌热”到了元宵十天长假被推到最高点。 事实上自年前起便陆续有敦煌相关的戏上演,演出地点从佛寺、道观到各个胡同的大小戏台都有。 佛家对于如何“入世”研究颇深,自唐朝起便开始面对广大 也当数文哥儿出的那些游记与诗话。 看到这情况,李东阳不免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当听到他的准亲家潘辰调侃说“你这学生性情像你,写起诗文来可不像你”,李东阳是不太乐意的。 这小子写的第一篇文章是拿来给他看的,过去那么多诗文也是他一篇篇把过关的,怎么就不像了?虽然会这小子偶尔会写点他不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那些充斥着图表数据的调查报告),但大部分诗文都很对他胃口。 别看这小子贪吃又贪玩,一天到晚想着往外面跑,仿佛从来不爱守什么规矩,可到了他们这些老师面前却比大多数少年人都要尊师重道。 有这样好的学生他不好好栽培,难道还要疑心这股后浪会越过自己去不成? 对于士林中那些个说法和看法,文哥儿是不甚了解的。他从小得了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重要人群! 年前陆续演出的新戏与俗讲内容都颇受欢迎,尤其是脱胎于敦煌壁画《鹿王本生》的九色鹿传说,更是成为小孩子们的最爱,连带相关的鹿王印都成为集章活动中最受喜爱的印章,连没册子的人都忍不住过去讨印章盖上几个。 元宵节相当于传统的“金吾不禁夜”,晚上是没有夜禁的,哥也趁此良机来了次面向广大群众的文艺汇演,内容正是陆续在不同场合进行过许多次演出的节目。 这样的大型活动,文哥儿自然提前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报备过。他还给谢迁等人预备了内场票,让他们可以拥有最好的观赏视野。 没办法,要把他们这些大人物请过来坐镇,怎么都得把事情安排好。 五城兵马司的人得知这么多达官贵人要到场,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早早把人派出来维持秩序。于是演出当天人虽然多,秩序却不算太乱,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周经跟谢迁他们一起入场后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看看那彩楼,瞧瞧这桌椅,看看那高台,瞧瞧这茶点,再看看周围明亮如昼的灯花,这,居然真的没有花国库的钱! 周经把文哥儿喊了过来,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这么隆重的演出场地,居然不用花钱的吗?! 文哥儿就给周经看桌上的杯盘碗碟,看到上头雅致漂亮的标志没有。 这是赞助商的商标,都是他伙同张灵等人悉心为商家们设计的。 商家们都很感动,决定以后把这极具设计感的商标焊死在自己招牌上! 为此,他们还主动包揽本次活动的所有人力物力支出,从桌椅杯盘到彩绸灯花都由大伙义务提供! 咱京师的老百姓就是这么古道热肠,他们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周经:“…………” 你这种鬼话有人会信吗?! 不过经过文哥儿一解释,周经大致也明白了,无非就是这些哥儿正好又缺点活动经费,双方便各取所需达成合作。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各地不是都有打着“北宋贡酒”“南宋贡米”之类的名头做买卖的吗? 顶多只能感慨一下文哥儿在商贾之中号召力颇强,连着种无本活动都能办起来。 可惜这小子是浙江籍啊…… 周经这个户部尚书不免在心里惋惜起来。 眼看谢迁他们都到齐了,大明第一次元宵文艺汇演也正式开始。 文哥儿安排的节目丰富多彩,涵盖歌舞、戏剧、说书、皮影戏等等类型,全是他这半年来忙里忙外找人排演出来的。 他还给说书先生们搞了场培训,给他们传授了一点相声技巧,说书先生惊为天人,很快融会贯通,积极地提升自己的吃饭本领。 不仅节目上精挑细选,场地上也极有讲究,搭台子时还请张老道过来把过关,不是让他搞风水堪舆,而是让他研究如何搞出原始的舞台音响和灯光效果。 张老道对于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格外感兴趣,听了文哥儿的构想后从选址到搭台全程亲自把关,愣是把文哥儿的要求实现了七八分。等到正式排练时把赞助这次文艺汇演的商贾们都惊住了:声音居然可以传得这么远!灯火居然可以把人映照得这么好看! 李燿被文哥儿安排去跟着张老道学实操,他还是头一次把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瞧见众人震惊不已的表情只觉成就感十足。他们王派关学就是这么有用! 现在赞助艺汇演开场。 他们已经吃惊过了,接下来该别人吃惊了! 随着暖场的歌舞结束,这次面向百姓的元宵文艺汇演也正式拉开序幕,哪怕大多数人只能远远看着,也影响不了他们地热情,都垫着脚伸着脖子想好好看看王小状元为他们准备的节目。 如果前面的节目给他们的感觉是新鲜有趣的话,到《飞天》开场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飞天》是以敦煌壁画中的“飞仙”为线索,通过历代壁画中“飞仙”的变化,展示一代又一代人审美追求以及精神面貌的转变。 既然是“仙”,必然寄托着每一代人最美好的想象。 这场《飞天》就把这最美好的想象徐徐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远在远离中原、荒凉贫瘠的敦煌,曾有无数人试图往冷冰冰的岩石上敲凿描绘心中安宁美好的幻想乡。 那是流落河西、满心彷徨的人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敦煌!敦煌!敦煌! 怎么能忘记敦煌! 第386章 第 386 章 rg 这一晚的节目确实精彩,京师三教九流有名的角儿都被请了过来。 这些名角大家有些是冲着文哥儿的面子来的,有些是张灵他们去牵线搭桥,有些还蹭了点张仑这位英国公长孙的名头。小半年来新社成员各展所长,共同筹措了这场堪称盛大的宣传活动。 最后一场的《飞天》更是从服化道到舞台布景都费尽心思,全程利用人为增加的风、烟雾、光影营造出台上的人宛如凭虚御空的效果。 所有人都被这如梦似幻的画面震慑住了,只觉仿佛当真有飞仙降世。 要不那戏台看起来怎么会飘渺如仙境? 这真的是他们不花钱就能看到的神迹吗? 只能围拢过来站着看表演的京师百姓有些恍惚。难道小神童当然是菩萨座下童子,特地将飞仙带下来陪他们过元宵! 天知道他们看到仙子们出场时差点都跪到地上去了。 不止周围的百姓一路惊呼个不停,连谢迁他们也觉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多样的表演。 像那个两个说书先生在台上你来我往抖包袱的节目听着就很有意思,用词看似全是俚语俗句,细究之下却发现他们其实十分讲究,里头不少逗趣话读来朗朗上口,连三岁稚儿听完后都能学着讲上几句。 随着一场接一场充满敦煌风格的演出最终被最后的《飞天》推到最高/潮,连谢迁他们竟都莫名生出一种以前绝不可能有的想法来:真想去敦煌看看…… 一秒记住. 等回过味来,谢迁与李东阳对视一眼,只觉文哥儿搞宣传确实有一手。 通过年前年后这一轮接一轮的宣传,京师今年最热门的两个词估计就是“河西走廊”以及“敦煌”了。 今晚以后兴许还有“飞天”。 《飞天》结束的时候有人放起了放置在指定地点的烟花,于夜空中砰砰砰炸开的烟火炸开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台上台下的表演者与其他人员趁此机会飞快散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台上已经空空如也,刚才的风烟与美人仿佛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意犹未尽! 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元宵不禁夜的十天欢庆才刚开始。前头的表演接下来九天都会有,但只有元宵节当天以及长假最后一天会再表演一次《飞天》,有钱有闲的今晚就可以开始预定接下来九天的内场票。实在没钱也可以跟今晚一样站在场外观看,九场演出都不收站票钱! 这些票钱是给参与者和演出者分的,总不能让人每天都来无偿表演! 文哥儿一个朝廷命官并不参与这种分润。 他敢拿一分一毫,估计御史又该骂他了! 都察院实在太爱他了,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九天的内场票几乎是当天就预订完了,哪怕是没有《飞天》可看的那七天也是全场售完。虽然到场的人几乎都是一瞬不瞬地看完全场,可是这么多新鲜又好看的节目只看一遍怎么够? 而且他们还有些亲朋好友没能过来,怎么能不给亲朋好友预定一场? 周经在众人散场之后留下来稍微旁观了一下订票现场,心里的感想是这样的:钱真好抢,哦不,好赚。 京师这些家伙是真的有闲钱 ,只看你有没有让他们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花的本领! 文哥儿这掏别人钱袋子的门道一年到头都不带重样的。 光是他那积木拼图今年新增的敦煌套装又收割了一波。 好几年过去,当初玩积木和拼图长大的少年郎们很多都娶妻生子了,该给孩子们买幼儿积木套装和幼儿拼图套装了…… 给孩子买东西能是乱花钱吗?! 绝对不是他们自己想抽今年的敦煌福袋。 那可是消费到足够金额就能免费抽的福袋哟! 周经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门道,得出一个后世已经广为人知的结论: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你本来不想花这么多钱的,结果一看可以免费抽取敦煌主题的福袋,马上就想办法凑足了远超于原计划的消费金额! 抽不中心仪的宝贝? 你可以再花一笔钱! 这事儿一玩上头,砸进去的钱可比单独买一件福袋里的敦煌主题积木配件多太多…… 等你回过味来,说不定钱袋子都被掏空了! 想想自家小辈里头也有不少喜欢玩积木的,周经都忍不住琢磨自己每年的俸禄是不是都被文哥儿给赚走了。 真是可怕! 周经忍不住琢磨要不要违背一下祖制把文哥儿挖到户部来。这种能轻轻松松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到自己口袋里的好脑瓜子,他们户部很需要! 王小状元生在京师长在京师,怎么算都是京师人,哪里能说是浙江籍呢! 只可惜这小子是谢迁相中的东床快婿,谢迁必然不可能让他冒着被都察院疯狂弹劾的风险进户部。 周经只能一脸惆怅地走了。 元宵文艺汇演第一次正式演出结束,关于河西走廊的讨论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京师几乎每个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相关的话题。 那些才刚刚进京、没能赶上看现场的举子们都遗憾不已,相约第一天晚上一起去看看。 还有人高价求购内场票。 唐寅与他新交的朋友徐经就是这时候到的京师。 徐经比唐寅早几年中举,只是上回没考中,所以这次属于一战会试。 唐寅今科高中南京解元,他便主动与唐寅交好,往来过程可以简略概述为“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唐寅非常喜欢这位花 钱不眨眼又很爱吹捧自己的新朋友。 他俩一路春风得意地赶赴京师。 到京师后唐寅也没去老地方大兴隆寺租住,而是住进了徐经单独租下的大院子里头,出入都有丫鬟奴仆伺候。 听说这样的热闹事,徐经也颇为好奇。他身边本来就养着不少擅长唱曲儿的优童,个个都长得唇红齿白,最擅长给人逗趣解闷。只是家花总不如野花香,热闹总是外头的好看! 徐经打算派人去弄两张元宵那日的内场票。 钱不钱的不要紧,他就是要坐最好的位置! 唐寅听人说这演出是文哥儿他们捣鼓出来的,当即笑道:“不着急,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见完兴许能讨几张票。” 徐经砸那么多钱与唐寅交好,一来是看重唐寅的南京解元身份,一来则是想蹭蹭唐寅的门路。 听唐寅说要带自己去见朋友,徐经心里激动不已,恨不能马上提着礼物跟着唐寅挨个登门拜访一遍。 他忙追问唐寅是去拜访什么朋友、对方有什么喜好,上心程度不亚于准女婿头一次上门。 唐寅道:“都是同辈朋友,不讲究这些。” 徐经本有些失望,可听唐寅说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马上又支棱起来了。他说道:“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的,这位小神童可有名了,与谦都常与我提起他。” 与谦说的便是回松江府过逍遥日子的钱福。 作为家里穷的只有钱的人,徐经对钱福这位有才华且相对好接近(毕竟钱福需要钱买酒喝)的状元郎也是开启疯狂砸钱模式,平时家里盖栋楼都要去找钱福写文章吹嘘一下(润笔费给得十分丰厚的那种文章)。 经过他常年坚持不懈地给钱福塞钱,终于在钱福朋友圈拥有一席之地。 徐经所说的“与谦经常提起”,也不过是钱福偶然提了一次,他把这位小神童记下来积极地多方了解而已! 唐寅道:“那给他买点吃食就好,他别的都不稀罕,就好一口吃的。” 徐经马上让人去悉心准备了一番,最后让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珍稀食材跟着唐寅去王家拜访文哥儿。 元宵有十天长假,文哥儿正好在家陪弟弟妹妹玩耍、顺便指导指导李燿的理论课程。听人说唐寅带着朋友过来了,他微微讶异,打发走弟弟妹妹出去迎接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看到徐经这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文哥儿愣了一下。他看向跟在唐寅背后的那群仆从,马上就想起来了—— 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据传唐寅就是跟一个到处散财的人走得很近,两个人在京师出尽风头,最后就被人当出头鸟打了。 唐寅从风光无限到一生潦倒,就是从这次科举舞弊案开始的! 文哥儿看着那群仆从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他现在也算是翰林官了,今年会不会也被拉去会试当弥封官之类的? 他爹当初当翰林修撰的时候就经常被安排去会试殿试打杂,他和他哥都曾经跟去长见识来着! 震惊,舞弊案涉事考官竟可能有我一份! 见文哥儿脸色不对,唐寅不由问道:“怎么了?” 文哥儿道:“人到了就行了,东西就带回去吧。” 徐经热情地说道:“哪有过年登门什么都不带的道理?都是些吃的喝的,不值什么钱。” 文哥儿摇着头邀他们坐下,问过徐经姓名后才给他们讲了讲自己被都察院盯梢的事儿。他们今天敢把这大包小包搁在王家,长假后奏本就能直接送到御前! 徐经听得一阵咋舌。 这待遇怕是内阁那几位阁臣都没有吧? 既然有这样的风险,徐经便没再给文哥儿强塞礼物或金银。 文哥儿便趁机叮嘱了唐寅两人,让他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低调一些。京师不比江南,形势复杂得很,他们每日招摇过市很容易被人盯上。 这节骨眼上最好不要登许多准考官的门,瓜田李下必须要避嫌。 唐寅可是南京解元,只要正常发挥一准能金榜题名,何必做 些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举动?即便幸运地没人看你们不顺眼,万一考官有仇家呢? 就这么几天功夫了,考完再去拜访京师前辈也不迟。 唐寅本就对自己的才学很有自信,根本不怕下场考试。他听了文哥儿的话后深以为然,点着头说道:“行,我听你的。” 徐经却是有些犹豫。 以唐寅这位南京解元的才学肯定是能高中的,可他不一样,他乡试才四十多名,排名着实算不得多靠前,上次会试便没考中。 这次他揣着重金来京,就是想用金银砸出一条门路来,好让自己的第一轮会试能更顺遂些。 说不准他缺的就是考官的欣赏呢? 现在文哥儿让他和唐寅别去拜访那些准考官,徐经怎么能不犹豫? 文哥儿便给他们讲了讲被人逮住小辫子的后果。 朝廷官员之间并非一团和气,他们也存在不少竞争关系,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斗法的双方可能没什么事,他们这些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却可能会蹉跎一生! 京师这地方水很深,你们把握不住的,何必非要去蹚浑水! 哪怕多考几次,也比彻底断了前程要好。 文哥儿语气太认真,莫名让唐寅也有些心惊,不知怎地竟感觉他说的事真的会发生。 唐寅与徐经连讨要内场票的事都忘了,怅然若失地一同离开王家。 走出一段路后,两人停下来对视一眼,徐经忍不住问:“伯虎兄,你是怎么个想法?” 唐寅沉吟片刻,说道:“慎辞他朋友多,消息灵通,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特意给我们提个醒,我们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接下来还是安心备考吧。” 徐经听了唐寅的决定,也没有再坚持最初的打算。 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门路,他与声名远扬的唐寅不一样,除了有点钱以外真没别的长处可以结交那些有资格当会试主考官的官员。 就算你再想送钱,没有可靠的门路也是送不到对方手里去的! 来路不明的钱谁敢收啊? 万一为了你这点钱弄得自己丢了官,忒不值当!! 本章完 第387章 第 387 章 比起唐寅这位有名的才子,科举舞弊案涉事考官没多少人关注,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处理得含糊其辞,对谁来说都不太光彩,所以当事人大多不爱提起。 唐寅两人走后,文哥儿坐在那儿犯愁,不知自己的劝告能不能让唐寅他们少去蹚浑水。只可惜他对事情始末的了解也不多,也不晓得唐寅他们到底是怎么卷进舞弊案去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俩钱多又招摇? 文哥儿还没琢磨明白,东宫那边就来人了,说是太子想见他。 来的是老熟人谷大用,他私下给文哥儿提了个醒,说是朱厚照挺不开心的。因为大家都在讨论昨晚那场热闹的演出! 文哥儿休假期间是绝对不会想起大小老板的,一听朱厚照在东宫等着自己,脑仁顿时有点发疼。 这都什么事啊,搞活动喊上皇帝和储君安保强度怎么要增加无数倍。 多不划算! 只是人小老板都派人来找了,你又暂时还不想辞职,当然只能收拾收拾进宫去。 作为一个很有素质的打工人,文哥儿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这个老板不是人”之类的话,面上仍是和往常一样笑着跟谷大用边走边叙旧。 到了东宫,文哥儿又瞧见只气鼓鼓的小猪崽子。弄得他都有点犯愁了,老是生气对身体多不好,这猪崽,危! 要是他还没退休大小老板就没了,想想自己这横看竖看都属于“前御前红人”的属性,处境肯定十分危险。 唉,养猪不易,小文叹气。 文哥儿走过去关心道:“殿下怎么了?” 朱厚照很不开心,大家都在聊昨天的演出,李东阳他们还写了诗文,就他没有看! 他算是知道了,只要不是职责所在,文哥儿平时要做什么、要玩什么便不会算他一份! 朱厚照气呼呼地说道:“你弄的那什么演出,为什么不带孤去看!” 文哥儿抬手揉了揉那仿佛气得直冒烟的龙脑壳,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人那么多的地方,当然不会带小孩儿过去。你看我不是连我弟弟妹妹都没带去吗?” “许多跟我玩得好的朋友大多也没能去看,因为这是我们西北开发计划的一部分,不是我拿来搞朋友聚会的场合。” “如果我只是想邀朋友一起热闹热闹,何必费心费力联合那么多人筹备这场演出?” 文哥儿信口忽悠起边听边哼哼唧唧的小猪崽子:“真正的朋友,闲暇时我提几条腊肉,他拔几棵芹菜,你再弄来一小包茶叶,坐下来就能吃吃喝喝欢畅半天,哪里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呢?” 朱厚照听着听着气就消了大半,他对号入座了一下,他们就是随便坐着聊聊都很开心的真朋友没错了! 想到文哥儿确实只邀请了李东阳他们,平时和文哥儿玩得好的杨慎等人都没过去,就算去了也是忙前忙后帮着干活,所以这确实不算是文哥儿不带他玩。 朱厚照不由问:“这样做就行了吗?” 只要让大家都知道河西走廊和敦煌,难道就可以开发西北了? 文哥儿道:“当然不是,孔圣人说过治理地方的几个步骤,首先吧,要让人多起来,接着是要让人富起来,人多了也富了 ,就得着手搞好教育工作了。现在我们连第一步都没做成,谈什么‘这样就行了’?只能说是刚刚起了个头。” 不管是给政策倾斜还是搞招商引资项目,都是为了吸引人去西北。 自古以来移民实边就是边防政策,秦汉时期都是把商贾和百姓强行安排去边境,实打实地用数十万百姓筑成血肉长城——你家就在这里,你不豁出命去保家卫国你家就没啦! 所以说,有人的边防线才是最好的边防线。 至少在冷兵器战争时期是这样。 只是人都向往安定美好的生活,没有人喜欢生活在随时有外敌过境抢掠的地方。比起那又缺水又危险重重的西北,人们还是更喜欢生活在富饶的江南地区,常年雨水充足,种什么作物都容易长。 明朝的执政方式也注定了皇帝不可能像秦始皇汉武帝那样大手一挥直接把几十万户人迁到边境去。 毕竟现在的皇帝没有这么权威,现在百姓也没有那么听话。 更何况哪个地方没出几个官?这些官谁愿意把自己老家直接刨了? 反对的声音多了,事情就办不成了,大规模的移民实边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目前这些边境摩擦比较多的地区基本只剩下军屯和稀少的原住民。 明代的移民实边政策基本靠军户来落实。 军户吃了最多的苦头、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到头来朝廷还会当成负累,每年都要拎出来批判一下养这么多军户花了多少多少钱。 于是军户越发被人瞧不起。 想要西北真正发展起来,就得让别的地方能住的宽敞舒适的好房子他们也能住,别的地方能买到的好东西他们也能买到,别的地方能拥有的教育条件他们也会拥有。可那太难了,他们目前只能先一点点地把短板补起来。 至少得做到不缺衣少食! 朱厚照听到文哥儿提起秦始皇汉武帝他们一声令下,几十万户人家立马全部撵到北边去落实移民实边政策,很有些心神激荡。等文哥儿说不能效仿,他才郁闷地道:“好难。” 怎么感觉做什么事都好难! 文哥儿笑道:“做事不难,想把事情做好才难。其实当年太宗皇帝迁都北京来了个‘天子守国门’,便是最好的边防政策了。” 国都都给你摆在这儿了,军事、政治、经济还不得跟上?文武百官阖家老小都在这里,你敢不尽心尽力把北边的外敌压制下去? 文哥儿敢捣鼓河西走廊的开发计划,正是因为北方边境相对于唐宋时期说得上是非常安宁的吗?如今草原上几乎找不出称得上大明心腹大患的势力。 趁着世道还算安稳,卯足劲搞发展啊! 一听到“天子守国门”这句话,朱厚照那颗小心脏顿时又沸腾起来了:“太宗皇帝,聪明!威武!”他挺起了自己小小的胸脯,骄傲地宣布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太宗皇帝那样聪明又威武的存在! 见他有这样的伟大决心,文哥儿笑眯眯地问:“太宗皇帝迁都的时候很多百姓不愿意北上,殿下要是碰上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朱厚照冷不丁被这么一考校,不由陷入沉思。他犹豫着回答:“不愿意的统统砍头?” 文哥儿乐道:“殿下可以 去找找当时的记载,看看太宗皇帝是怎么应对的。” 他继续笑吟吟地给朱厚照提出新问题:等到百姓愿意搬了,准备正式营建北京了,你派谁负责这项大工程?你需要多少方面的人才?你修紫禁城的银钱和物资又从哪里来?建好紫禁城后你又如何保证南北粮路通畅? 文哥儿随手扯了张纸,给朱厚照细化出一长串问题,并表示只需要亿点点政治素养和亿点点数学基础就可以轻松解决! 朱厚照:????? 他怀疑他小先生是因为自己假期被喊来东宫,故意出题为难他! 只是他可是要成为太宗皇帝那么威武的存在,怎么能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 朱厚照哼唧两声,掷地有声地夸下海口:“孤肯定能把这些问题统统解决掉!” 文哥儿笑而不语,在旁边陪着一生要强的小猪崽子冥思苦想老半天,直至把桌上的茶点都消灭干净后才溜溜达达地出宫去。 文哥儿一走,朱厚照马上跳下地,抱着那长长的一大串问题蹬蹬蹬地跑去找他父皇。 有问题,找大人! 当爹的帮儿子答疑解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才不会笨笨地一个人苦苦思索,他可是长了嘴巴的! 猪崽骄傲.jpg 朱祐樘正在和张皇后下棋,享受对他这个勤勉皇帝来说同样难得的闲暇时光。 看到自家儿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朱祐樘微微讶异,搁下手里的棋子问道:“照儿你怎么跑这么快?是碰上什么事了吗?” 朱厚照把手上的长卷咻地展开,对朱祐樘道:“父皇,我有这么多问题要问你!” 朱祐樘:“…………” 你这是从哪弄来这么多问题? 朱祐樘接过长卷一看,认出了上头的字迹。 这不是小神童的字吗?! 朱祐樘转头问:“你召你小先生入宫了?” 朱厚照用力直点头,然后就给他父皇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他们聊着聊着,小先生的问题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小先生一定是恼了! 不高兴休假期间被召到东宫! 朱祐樘:“…………” 听起来确实是小神童能干出来的事,难得你小子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朱祐樘仔细看那长长一串问题,百姓不愿意北迁,太宗皇帝是怎么办的来着?他回忆了一下,给朱厚照解答起来:“当时太宗皇帝下令减免随迁百姓五年的赋役,自然便有百姓愿意北迁。” 南方的地固然好种,可南方人口也多,而且许多土地被乡绅豪强把持着,算下来缺地的百姓还是多不胜数。那时候给他们分足土地,还给予 长达五年的赋役减免,肯定能吸引一批人迁往北方。 至于北方的粮食问题,当时朱棣下了大力气疏浚运河,同时还造了大量海船,保证漕运和海运的通畅,南方的粮食运到天津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如今四通八达的大运河就是那时候全面疏通的,如今的漕军也是那时候正式成立的。 朝廷养了十二万漕军,为的就是保持粮路通畅! 父子俩聊着聊着,都有点小激动。 能有办法且有魄力解决这么多问题,不愧是太宗皇帝! 于是两人凑到一起围绕着那一长串《关于营建北京的若干问题》开始探讨起来,琢磨现在那些个朝臣都可以安排去干什么活。 瞧着很有点模拟建城的劲头。 被父子俩晾在一边的张皇后:“…………” 每天都在怀疑王小神童会下降头! 第388章 第 388 章 文哥儿报复完非要他节假日加班的小老板,心情很是愉快。 既然都出门了,他便顺路去找老丘聊了聊。 眼下天下士子汇聚京师,其中想来有许多有志气有想法的年轻俊杰,不如趁此机会联合隔壁老王(王恕)安排个大学士信箱,欢迎广大年轻人前来投稿向他们提问或者请他们点评。 丘濬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却又不太乐意算王恕一份。他不太高兴地说道:“喊上那家伙做什么?” 文哥儿道:“也让王学士发挥一下余热,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要不然他岂不是白白拿着朝廷的俸禄和赏赐,什么活都不用干?朝廷亏大啦!” 丘濬一听,是这个理,既然王恕他身体康健,理当再为大明奋斗二十年。他颔首说道:“也行吧,就这么定了。” 文哥儿得了丘濬点头,又去隔壁找王恕说起这事儿。 王恕想到丘濬每次看见自己时的那张臭脸,笑着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丘学士的?” 文哥儿只觉这位王阁老不愧是混过刑部和吏部,眼神好得叫人心里发毛。他麻溜回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老人家就同意了!” 至于自己是怎么“随口一说”的,他就含含糊糊地带过不提了。 王恕瞧见他那闪闪烁烁的眼神,便知道他在丘濬面前肯定是另一番说法。他沉吟片刻,瞅着文哥儿问道:“你这事儿是只在春闱期间办,还是准备一直办下去?” 文哥儿笑道:“小子的什么想法都瞒不过您,我是准备接着春闱的热闹和您与丘学士的名义办个旬报,等到名气打出去了,后面自然能一直办下去。” “往后不拘京师这些读书人能来信,地方上的学子与官员也能托人投信。有您和丘学士能出面点评指导、答疑解惑,一定会有很多人慕名来信!” “到时我们安排些人手把邸报里的内容挑拣要紧的部分按照轻重缓急及时归纳整理出来,配合上各地来信和来稿,说不准咱就能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了。” 王恕道:“听起来与外头的报房差不多。” 邸报是不刊印的,要看的官员得自己去抄回来看。官员们那么忙,哪里有空去抄?于是就找人代抄。 经过百来年的发展,抄报行业已经十分成熟,一个成熟的抄手能把邸报内容抄得又快又好。 接着问题又来了,邸报内容庞大又繁杂,大伙也不耐烦一项项去看。 于是抄报行又有了进一步发展:不仅能帮忙抄,还能帮忙归纳总结!他们能贴心地给你弄好摘要,你看完摘要就知道都发生什么事了!实在有需要详细了解的,你再去看原文也不迟。 只要肯给钱,什么样的服务你都能享受到! 文哥儿微微坐直了身体,在王恕面前说起自己的规划:“正是因为民间已有报房、抄报行之类的铺子,我才想要弄这么一份报纸。商贾做这些事无非是有利可图,倘若将来百姓都习惯了听他们传报的消息,朝廷的处境便会十分被动。既然这一块已经快要成为一个成熟的行业,就必须进行适当的引导!” 就像小孩儿不可能一生下来就自觉地往好的方向成长,行业的形成和发展也是需要引导和规范的。只要你敢放任不管, 以后它就让你体会到什么叫想管也管不了! 王恕沉吟起来。 文哥儿道:“有些东西我们可以不去动用,但手里决不能没有。” 不管是战场上用的武器还是舆论上用的武器,平时当然都是能不动用便不动用。可是到了要用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手头空空如也,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临阵磨枪也许还不太晚,可你连枪都得现打,那就有点愁人了。 所以嘛,他们可以趁现在还用不上提前做些准备。 万一以后不幸要用了好歹可以来个临阵磨枪! 王恕道:“你说得倒也在理。” 这就是同意了。 文哥儿便谢过王恕辞去。 不管什么时代,人们永远都有了解新闻的需求,只是大部分人的鉴别能力和筛选能力都很有限,以讹传讹或者听风就是雨的情况不在少数。 这就需要有专业人士进行把关,确保内容的及时、真实以及有价值。 遗憾的是很多民间报房并没有这样的专业水平。 更重要的是许多涉足这一行业的商贾与走报人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难免会对事实进行夸大或剪接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别说百姓分辨能力差了,便是官员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历史上就有过这么一段有意思的记载:明朝地方官员消息不灵通,连自己的升迁都是靠走报人捎回去的邸报内容。当时有个性急的地方二把手听走报人说自己要升官了,兴冲冲地跑去跟一把手辞行。 结果都道完别了,那官员才发现是走报人传假消息骗赏钱! 经此一事,那官员羞惭得没脸当官了,灰溜溜地辞官回老家去。 连饱读诗书的官员都能闹出这样的乌龙,可见并不是读的书多一定就会有很好的分辨能力。 这东西需要有意识地进行引导和训练才能培养出来。 正好翰林院的同僚们经常闲得长毛,可以每旬在翰林院来一轮头脑风暴,充分锻炼大伙的思维能力! 若是其他同僚实在不想参与,他们詹事府自己玩也可以,他们全套班子足足有十二个人来着!里头既有他的老师,也有他的亲爹,他们总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文哥儿又绕了个弯,溜达去找费卷卷,哦不,费宏费状元。 他们一个左赞善,一个右赞善,听着就格外亲近,有活干怎么能不一起上! 费宏听了文哥儿的来意,自是极感兴趣。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肯定是要跟你一起把这报纸办起来的。” 两人一拍即合,直接在费宏家的书房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讨论出好的想法便在纸上记下来。 说起来也是可怜巴巴,文哥儿在家里都没有单独的书房,只能在自己房里写写东西或者去蹭他爹的。幸亏他从小就把整个长安街当自己家,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这边讨论着讨论着,天都快黑了。 费宏说要留文哥儿吃顿便饭,文哥儿当然不会推辞,愣是在费宏家吃饱喝足才回家。 今夜仍是不用宵禁,外头已经灯火通明,街上行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欢畅地讨论着一会上哪儿玩。 文哥儿心情也很不错,回到家先去见了赵氏,又带着两个有点小情绪的弟弟妹妹玩耍了好一会,才算是可以舒舒服服地歇下。 休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文哥儿趁着假期在赴京考生之中招收了一波新成员并搞了两次聚会,一次讨论报纸的创办事宜,一次欢迎新成员加入。 等他把手头的事情挨个忙活完了,足足十天的元宵长假就已经结束了。 文哥儿只能收拾收拾去上班。 更惨的是,长假刚结束,就该他值夜了。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一大早起床去上完朝,溜达过去詹事府度过这漫长的上班日。 世上竟有连上二十时辰班的工作! 狠还是封建王朝狠! 文哥儿在詹事府值守半天,中午正吃着工作餐,朱厚照就跑来找他拼桌吃饭了。 这小子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平时还是照着文哥儿的建议来,每次听完课都邀请杨廷和留下吃些茶点果子,顺便聊聊天作为课堂内容的补充及拓展。 现在上起课来果然有意思多了! 朱厚照早上还拿《关于营建北京的若干问题》跟杨廷和他们讨论了好久,听杨廷和他们说起了许多解决办法以及好几个有相关专长的官员。 听朱厚照拿着这些问题把能接触到的人都祸害了一遍,文哥儿道:“诸葛孔明当丞相时曾写过一篇《与群下书》,说的就是让参与国家政务的人务必要‘集众思,广忠益’,只是人多了,不同的意见也多了,倘若时常为点小事吵来吵去,不仅于事无益,还会导致朝廷损耗无数人力物力。所以殿下不仅要会听意见,还要会拿主意才行。” 朱厚照道:“孤当然会拿主意!” 他最有主意了! 文哥儿笑着摸了把他那格外得瑟的龙脑壳,继续给他讲起柳宗元文集里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叫《梓人传》。 说的是柳宗元姐夫家来了个木匠要租房子住,看他的住处根本没有做木工该有的工具,只有一些寻引、规矩、绳墨。 柳宗元好奇地去跟他聊了聊,发现这人夸夸其谈,说是自己擅长度材,所有工匠干活时都要听他指挥,离了他工匠们根本建不成房子,所以他只需要用用眼睛动动嘴巴,官府就会给他三倍工钱。 结果有次柳宗元再过去,瞧见这人的床缺了个脚,忍不住问他为啥不修。这人却说:“得请别的匠人来修。” 柳宗元听后便觉得这是个没本领还贪财的家伙! 直到有次京兆尹要修官署,把这匠人请了过去,柳宗元碰巧看了次施工现场,才发现是自己浅薄了! 只见所有工匠都听他指挥干活,无论刀削斧斫都是他来拿主意,最后处理出来的木材竟是件件都符合修整官署需要的尺寸! 这种知道该往哪儿下锯子的本领,价值岂止匠人的三倍工钱? 柳宗元后面便升华了一下,说是治理天下也是这个道理,你其实不用亲自去干那些琐细的事! 你非要抢过锯子去学怎么锯木头,可能锯一辈子也锯不出一栋房子来。 文哥儿讲到这儿,忍不住瞅了眼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猪崽 子。 他记得大明有个有名的“木匠皇帝”,常年沉迷做木工,只是不大记得是谁了。这小子瞧着对木工兴趣不大,估计不是他干的! 朱厚照不知道文哥儿在心里琢磨什么,只觉文哥儿给他读的文章很有意思,尤其是“梓人”指挥底下那些工匠干活的部分,更是让文哥儿念得他心神激荡。 他马上把谷大用他们喊了过来,表示自己要演练一下,赶紧把人都喊过来围成圈圈听他指挥! 没一会詹事府里就响起了朱厚照欢快吆喝的“斧!”“锯!”“刀!”,以及谷大用他们随之而来的砍锯声(祸害的是尚膳监的木柴)。 没有分到活干的文哥儿捧着杯热茶,坐在边上跟朱厚照牵过来拴在庭院中啃干草的小羊(其实已经不太小了)大眼瞪小眼。 ……算了,小孩子玩兴大多正常,随他去吧。 第389章 第 389 章 朱厚照玩够了,转头一看,文哥儿正在那儿饶有兴致地薅羊脑袋。 朱厚照跑过去问:“你在和它说话吗?” 文哥儿道:“没有,就是试试手感。”他目光欣慰地看着被东宫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羊,“等到了春末夏初,我们就可以给它剪羊毛了。这羊毛,一看就品质上佳!” 朱厚照:“…………” 敢情你摸羊脑壳的时候在想这个! 那你在摸人脑壳的时候在想啥呢?! 见朱厚照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先生”的表情,文哥儿谆谆善诱:“我可不是单纯看上了它的毛,而是夏天天气太热,要是叫它顶着这么厚的毛入夏,肯定得热出毛病来。何况这么厚的毛还容易长虱子之类的玩意,我是为它好!” 朱厚照听得瞠目结舌,感慨道:“你以前说有的人‘口蜜腹剑’,孤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儿我总算明白了。” 看看他小先生吧,明明是馋人家羊毛,结果说得处处为它着想。若是小羊听得懂人话,怕也会被他给哄了去! 文哥儿听了朱厚照的话后很不满意,他认真给朱厚照指出这严重的用词错误:口蜜腹剑可是贬义词,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呢! 他,王小文,追求的永远是双赢,而不是单方面剥削别人! 师徒俩就着词义褒贬讨论了一会,最后开始研究怎么在东宫架一个剪毛台,到时候亲手给小羊把毛给剪了,好让它能度过一个凉爽的夏天。 剪下来的羊毛可以拿来做毛毡之类的,这个工艺历史悠久,会处理的人挺多。 文哥儿觉得这么好的羊毛,做一些羊毛鞋垫正适合。 寓意也好,鞋垫拿来做什么的?拿来垫在足下的! 足下的典故多适合勉励人勤恳干活—— 你不好好帮我干活,我把你烧成灰! 文哥儿信口忽悠:“到时候殿下可以给你看重的人都送一双,叫他们每次穿靴子都能感受到殿下的殷殷期盼!” 朱厚照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当即非常大方地保证道:“孤到时候给你送两双!” 他小先生值得双倍的看重! 他可是最尊师重道的朱八岁! 文哥儿:“…………” 大可不必!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小子是故意,要不怎么每次都能给他来个回旋镖。 文哥儿无奈地给小羊递了根草,心里颇有些惆怅。有这样一个小老板,他都不好挖坑了啊! 既然已经摸够鱼了,文哥儿便回去直舍那边继续干活。 朱厚照闹腾了一下午,也没再继续跑外头玩耍,坐在边上看文哥儿处理公文以及写计划书。 对于文哥儿创办报纸的计划,朱厚照也很感兴趣,积极地跟文哥儿讨论起来:“那这报纸叫什么报?是不是得有个响亮的名头才能吸引人买?” 文哥儿道:“我准备挂到我们东宫的詹事府名下,到时候就叫‘新报’好了。” 他又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新要新在什么地方,首先文体上要新,文辞必须简洁明了,叫人一读就懂;接着内容要新,要安排专人进行内容筛选及整合;接着格式也要新……反正吧 ,方方面面都是全新的! 连采用的印刷技术也是经过改良的活字印刷术以及成本压缩到最低的专用纸。 优点是便宜,缺点是很快就会发黄变脆且遇水易化。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毕竟报纸本来就是有时效性的东西,根本不必印精品书那样对纸张精挑细选,生怕不能传个十代八代! 这些安排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这桩生意不至于让东宫亏钱。 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准还有得赚! 文哥儿顺嘴给朱厚照解释起这些技术的来源,活字印刷宋朝就有了,到元朝更是琢磨出转轮木活字,排版工人可以坐下来转动转盘找字,方便得很! 上次他回江南就瞧见别人已经开始用铜活字印书了,比早些年的泥活字、木活字更持久耐用! 听起来成本是稍微提高了那么一点,实际上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主要是民间已经习惯用白银来做买卖,连官方发行的铜钱基本不怎么流通,铜自然也不怎么值钱了。 现在国库里还堆着不少洪武、永乐、宣德年间的通宝搁着发霉。 弘治元年朝廷曾决定把它们融了铸弘治通宝,但现在十年过去也只消耗了一点点。 由于新币推行得并不顺利,相关衙署都开始摆烂了,光明正大表示有需要的话咱直接把旧铜钱发出去给百姓用就好! 所以吧,铜钱已经不值钱了,铜活字堪称物美价廉! 至于为什么活字印刷术已经这么成熟却还没有广泛应用,那是因为很多书都是开一次版就能印,官方又没有创办需要频繁印刷新内容的报刊,自然没多少这方面的需求。 而且对许多民间书坊来说,要凑齐认识那么多字的排版工匠可不容易,还不如用自己熟悉的那套法子来印书! 朱厚照听着这也新那也新,也觉得用新报两字确实很贴切。他积极说道:“那孤可以做什么?” 文哥儿道:“殿下可以做的事可多了,比如去请陛下为我们《新报》题个字,以后咱每份报纸都印上这两个字!” 朱厚照不满意地道:“为什么要父皇题字,孤也想题!” 文哥儿摸着下巴说道:“你真想要题的话也可以,只是这些天得抓紧练字才可以,不然下印后全大明的百姓都看到你的丑字啦。” 朱厚照:“…………” 朱厚照倔强地道:“孤的字又不丑!” 文哥儿笑着摸了摸朱厚照那颗圆溜溜的龙脑壳,也不多劝他,由着他自己纠结去。 朱厚照一如既往地在詹事府待到第二天,第二天早上就暗搓搓去找他父皇摸了个底,从批红的奏章里暗中观察他父皇写的新字和报字是什么样的,接着开始狂写一通。 最终他发现自己写的确实不好看! 看起来根本没有他父皇的有气势! 可恶,难道真的要被全大明的百姓嘲笑他字丑吗! 朱厚照暗自纠结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想丢自己的面子,于是趁着用午膳的点去找他父皇讨字了。 朱祐樘听说文哥儿要捣鼓个报社安排在詹事府名下,颇感兴趣地让朱厚照仔细讲讲。 很多东西朱厚照也不太懂,不过他是不会承认了,照着文哥儿给他吹嘘的内容就是一通搬 运,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他骄傲地说道:“要是能办起来一定特别有意思,每旬都有新鲜东西看!” 朱祐樘道:“行,我来给这个《新报》题个字。” 朱厚照顺利拿到他父皇新鲜出炉的题字,下午召文哥儿到东宫的时候就特别臭屁地拿出来献宝:“看看!孤办妥了!” 他朱八岁的办事速度就是这么快! 至于昨天自己想抢题字机会的事,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再提。 文哥儿自然也没有提,只笑着夸朱厚照做事果然神速。 他跟费宏都还没去和几个上司正式提出这件事,他居然就把题字给弄来了! 朱厚照得意地翘起尾巴:“那是自然!” 文哥儿便与费宏一起去找张昇他们提创办报刊的事。 张昇看看那完整又细致的计划,又看看那张太子去向皇帝讨回来的题字,再想想目前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是文哥儿的老师兼准岳父谢迁……行吧,上头所有人都同意了,底下的人又干劲十足,他一个处在中中间间的人没必要去当惹人嫌的拦路石。 根本没那个必要! 张昇把王鏊等人喊过来一讨论,大家都觉得这事没什么问题。 王鏊更是目光微微发亮,那是知道可以多一个攒八卦渠道的欣喜。 听听,《新报》的新字指的就是“新闻”,也就是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以文哥儿的办事能力,一准能把这报纸办得有声有色。 到时候哪怕是他靠个人交际圈没能听说的事,得空翻翻本月的报纸也能补回来。 好东西啊! 事实证明,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却贼拉喜欢收集各方八卦! 既然大伙都没意见,文哥儿就把折子递了上去。 这道折子先详细阐述报社成立的好处,接着给户部计算了一下运营成本和盈利计划,最后才亮出“皇帝听了都说好,已经给咱题了字”的底牌。 第一时间看到这个计划的户部尚书周经:“…………” 瞧小神童这奏本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好像他们户部经常拦着不让底下办事一样! 他们户部是那样冷酷无情的衙门吗?! 只要不花国库太多钱,他们当然是不反对的! 要花太多钱的话,就得再议了。 什么?你 等不及,不想干了?那是你没恒心,跟户部没关系! 文哥儿这奏本一路畅通无阻,全程没有遇到任何一次审批问题,弄得他自己都跑去和老丘感慨“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结果当然是挨了老丘一顿臭骂。 满朝大佬都是我的靠山,他能怎么办,只能……只能加班干活了! 文哥儿轻轻松松就从户部那边顺走一批堆积了几十年都无人问津的破铜子,豪气干云地统统融成了铜活字,还邀请周臣他们过来为这“融铜为字”的珍贵现场作画,并写诗文感慨若是太\/祖、太宗以及仁宣二帝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这些庸俗不堪的阿堵物如今能化作文字传入千千万万百姓家! 接着他还去力邀李东阳他们写诗文作为新报的创刊首发文章。 文哥儿忙得很欢,都忘了还有桩很有可能发生在这届科举的舞弊案。直至月底考官的人选定下来了,文哥儿才想起这场将会影响唐大才子一生的会试即将开始! 文哥儿一看考官名单,好家伙,两个主考官一个是李东阳,一个是程敏政。 果然,只要考官是在翰林院里选,不是他熟人就是他老师! 按照官位高低来算,李东阳算是挂名负责最后把关的,程敏政则是实际干活的。 如果历史上也是这两人当主考官的话,难道涉事考官居然是程敏政?想想程敏政当初曾经被御史弹劾到罢官回家好几年,文哥儿越发怀疑程敏政就是舞弊案主角之一。 记得程敏政当初被人弹劾罢官的原因似乎是……生活作风不太检点,和叔父的妾室乱搞出私生女以及闲着没事教歌妓读诗学文之类的。可见和生性风流的唐寅很有共同话题! 而且程敏政神童出身,十岁入翰林读书,二十岁高中榜眼,要是没文哥儿这个异类横空出世,也算是朝中十分扎眼的存在。别人卷生卷死才考上个进士,你年纪轻轻就是声名远扬,肯定很招人恨! 由此可见,看程敏政不顺眼的人必然不少! 齐活了! 所以,主持会试时被人疯狂弹劾的人就是你程敏政对吧! 唐大才子,危! 文哥儿有点发愁地敲敲自己的脑壳,也不知唐寅有没有把自己的劝听进去。他瞎琢磨了一会,才翻看起后头的考试官名单。 一看之下,文哥儿震惊了。 他居然被选为《春秋》经同考官?! 科举舞弊案考官竟是我自己?!!! 哪怕早就知道自己这个新晋翰林官有可能被拎去打杂,文哥儿还是被李东阳这个操作骚到了。要知道他爹当初也不过是去当弥封官(负责给卷子糊名密封的),没有直接负责阅卷啊! 刚才他还在操心被弹劾的是李东阳还是程敏政呢,现在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在考试官名单上头! 可恶,怎么会有人狠心地让个小孩儿去负责长达好几天的阅卷工作!!! 他们没有心!!! 好在同考官也算打杂的,没资格参与出题,一般只负责在主考官说出考题的时候表示“出得真好,不愧是您”!不然御史那边弹劾时估计会算他一份,毕竟他可是在都察院拥有包年套餐的…… 当一个誉满天下的小神童,待遇就是这么好! 第390章 第 390 章 既然知道这届科举可能不太平,文哥儿接到旨意后便开始闭门谢客,不再接触任何考生,也没有去打听唐寅他们的情况。 考试官的选定虽然不会第一时间对外宣布,但有消息渠道的人都能打听到一点消息。徐经得知考官人选,不由去跟唐寅说起这事儿。 这次的主考官是李东阳和程敏政,同考官还有文哥儿! 唐寅本来是想上门拜访程敏政的,因为他的乡试座师梁储跟程敏政有点交情,他可以找由头登门给程敏政送点“润笔费”。可早前听文哥儿那么一劝他便没有去,毕竟他对自己的才华还是有点自信的,哪怕不去走这些门路也能考中。 何况文哥儿都特意给他提了醒。 现在听说文哥儿居然在同考官之列,主考之一还是他老师李东阳,唐寅更觉文哥儿的提醒应该是得了什么要紧消息。他说道:“我们这几天还是少些出去了,且先安心备考就好。徵明不是给我们捎来不少新社的题集吗?我们且静下心来琢磨琢磨。” 唐寅自从中了解元便不知低调为何物。要知道他刚遭遇人生低谷,先后没了好几个家人,如今一朝成了解元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叫他怎么能不把前几年的低落全部找补回来? 到京师后先是文哥儿劝了他,接着文徵明又来劝他,他才终于收敛了一些。 徐经本还想走走别的门路,如今听说主考官和同考官是文哥儿师徒二人,他是彻底没了那个想法。再怎么找门路,能越得过文哥儿师徒去吗?只要他们正常发挥,总不至于在同等水平下被黜落。 真就是只要安心备考就好! 徐经忍不住道:“我们要不要再去王家拜访一下……” 唐寅道:“现在去的话不是害人害己吗?” 他给徐经讲了文哥儿的许多事,文哥儿并不是个爱惜钱财的人,他手头有钱的时候花起来毫不含糊,没钱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刚三元及第那会儿还闹了桩笑话,他爹开玩笑说不给他钱置办官服,弄得他借钱借到他未来岳家头上去了!人谢阁老马上就把学生变成准女婿,表示你家儿子我们家养了,王状元可是因为这事儿被朝中上下嘲笑了好久。 徐经听得咂舌,王家考出了一门两状元,居然还能缺钱!不过这种事大伙笑过以后,大抵会留下点王家清直可靠的好印象,这种情况下若是他们大摇大摆带着礼物上门确实是害人害己。 再看看文哥儿做的那些事,徐经觉得他也不是一个可以用钱打动的人。要是想弄钱,以他的身份和人脉根本不用开口就会有人上赶着往他诗书,家里的财货皆是母亲妻子在打理,他要用钱只需要回去取就行了,是以并不觉得钱财是多稀罕的东西。 只是见过许多官场上“想见面先送礼”的嘴脸,他才开始琢磨着怎么攀关系走捷径。 不得不说,比起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官场中人,文哥儿更符合他少年时对读书入仕的想象。 读书人应该有经世济民的理想与抱负,而非为了个人得失汲汲营营,一心只求自己的荣华富贵,全然忘记自己读过的圣贤书上都写了什么。 若是能跟文哥儿走到一块,他必然不需要再去想那些邪门歪道了! 徐经道:“好,我们且安心备考。” 即便这次没考上,也不过是再等三年而已,他们都还年轻,等得起这短短三年。倘若因为没听文哥儿劝告而失了科举资格,那才是真的懊悔莫及! 另一边,王华也得知自家儿子要入贡院监考了,很有点紧张。他心里有些埋怨李东阳不太靠谱,文哥儿才刚考上状元没几年就让他当同考官,出了岔子怎么办? 王华有过当同考官的经验,把文哥儿喊过去好生耳提面命了一番,让文哥儿记住万事别争先。 你看看这考试官名单上的人哪个不比你资格老?入了贡院务必要多干活少掐尖,别觉得李东阳是你老师你就没大没小。 文哥儿不止李东阳一个老师,李东阳更不止文哥儿一个学生,没有什么关系是能随随便便长久维持的。你不打心里敬重你老师,他也没必要顾念什么师生情义。 这都是些老生常谈了,文哥儿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保证不会乱来。 王华看着满嘴答应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去的儿子,心里越发犯愁了。 他听到外头传言说文哥儿的“新社”势头极好,新社成员诗文风格别具一格,假以时日说不准能和李东阳这位老师一别苗头。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学生和老师别苗头这种话是能说的吗?要是传到李东阳耳里,李东阳得是什么想法? 王华愁了一会,看着文哥儿欲言又止。 文哥儿被他爹看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爹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咱父子俩有什么好为难的?” 王华闻言叹了口气,把外头的传言讲给文哥儿听。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你别不放在心上,都说众口铄金,这样的传言多了,难免会让西涯听了去。”王华语重心长地说道。 文哥儿道:“您为什么觉得您都听说了,而老师他没听说呢?” 全京师消息最不灵通的人居然以为自己比全京师消息最灵通的人更早听说外面的传言吗?! 王实庵呐王实庵,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王华:“.......” 这糟心儿子不要也罢!!! 见自家老爹又被自己气到了,文哥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外头那些说法文哥儿也不是一无所知,但他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可太多了,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还不如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华见他说得这般从容,便也没再多劝。 结果第二天文哥儿就去李东阳面前把他给卖了,说是王华为此忧心忡忡。 嘿! 他们家老王永远这么爱操心! 李东阳闻言笑睨着文哥儿说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讲。” 文哥儿道:“那当然,我王慎辞平生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您还是我老师!” 李东阳乐道:“你一半大小子少把‘平生’挂嘴边装老成。” 师徒俩就着王华爱操心的老毛病聊了一会,谁都没再提传言之事。 事实上也没必要再去提,只要他们的师生关系还在便算不得什么矛盾。 文哥儿真有什么事要找他办,他难道还会拒绝?他真有什么事要文哥儿去办,文哥儿难道还会不尽心?不过是有人看他们师徒间关系融洽,想给他们添点堵罢了。 毕竟他和谢迁能有文哥儿这么个省心省力还懂得自己找活干的学生,不知多少人都眼热不已。而且如今文哥儿越发得皇帝和太子看重,要是连几句流言蜚语都没有可就太稀奇了。 文哥儿到李东阳面前卖完爹,这事儿便算是彻底揭过了。 想要师徒之间不留心结,只需要牺牲自家亲爹,多划算! 下午王华去跟李东阳汇报工作,就被李东阳说了一嘴,认为王华这个老朋友还不如文哥儿懂他。他李西涯难道是那种容不下后辈的人吗?你这个人哪,一天到晚瞎操心! 王华:“………………” 不是,这就是文哥儿嘴里说的“咱父子俩有什么好为难的”?! 父子俩的私下谈话,你转头就跟当事人说了?! 见王华脸色变来变去,李东阳哈哈大笑。他拍着王华的肩膀说道:“你啊,一天到晚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我要是像你这样有两个那么出众的儿子,我一准每天都从早乐到晚。” 王华能说什么,只能无奈苦笑。 当父母的真就是孩子没能耐也愁,孩子有能耐也愁。 王华傍晚回到家,抄起竹鞭撵得文哥儿满院子跑。文哥儿身体倍儿棒,跑起来气都不喘,还有心情跟王华说起对面谢家的先进经验。 要打孩子趁小打,孩子大了就不好打了! 他已经过了十岁,再打也没有用处,咱父子俩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不好吗!! 王华:“…………” 更气了! 最后还是文哥儿见他爹开始气喘吁吁,十分贴心地倒回去给他爹顺气,父子俩才算握手言和。 这点师生与父子之间的小问题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文哥儿仍是每天没心没肺地吃好喝好,等着入贡院当同考官。 说起来他们这些考试官比考生都要多关很多天来着,因为他们都要提前一天被关进贡院里去,且每考一场就要召开考前研讨会来个现场出题、现场下印,确保没有人能泄露考题。 算下来就是三场直下没错了。 考完以后也没完,你还得接着阅卷。 听起来比考生还煎熬! 唯一比较好的可能是他们待的地方比较宽敞,考生们进场出场以及考试期间可以坐着喝喝茶聊聊天,没有考生那样的心理压力。 同考官大多选自翰林院以及左右春坊官员,份额大概是十四个同考官里头至少占了十个八个,所以到时候又是老熟人凑一起开会! 完全不难! 到时候文哥儿还得带个不识字的从人进去帮忙干点杂活,负责照料好他的生活起居问题。 金生知道这个规定后很是惆怅,这次他是跟不进去的了。 好在想要找识字的从人很难找,想要找不识字的可就简单了,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等到文哥儿在亲爹的指点下把人和东西都备齐了,考官入贡院的日子也近了。 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停妥了,文哥儿不知怎地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眼皮没来由地乱跳。 直至到了入贡院前一天,这种不太妙的预感应验了! 因为这天朱厚照突然从“我小先生要当考官了”的骄傲中回过味来。 文哥儿要当考官,意味着他接下来半个月都不能去詹事府当值了! 不仅不能当值,连下午也不能到东宫玩耍啦! 朱厚照马上去找朱祐樘撒泼打滚。 他也要去贡院,他要跟他小先生一起当考官! 朱祐樘太阳穴突突直跳。 考官名单提前十天就定了下来,岂能添他一个?何况人文哥儿的学问是扎扎实实的,你也就学了个半桶水,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当考官?! 朱厚照对文哥儿过去的光辉事迹倒背如流,见自己讨不了考官位置,马上来了个改弦更张:“我当学生的,要跟去贡院给老师打下手!” 文哥儿小时候就去侍奉王华阅卷来着! 朱祐樘:“…………” 你堂堂太子为了跟去玩耍,竟连这种话都能掰扯出来! 朱祐樘道:“你小先生这次是去办正事的,你不要瞎捣乱。” 朱厚照道:“我才不会瞎捣乱,我可会监考了!” 他可是从小就学着当考官的来着! 朱祐樘被他嚷得脑仁疼。 “这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容不得你儿戏。”朱祐樘肃颜道,“你若当真想去,便得拿出太子的样子来坚持到底。到时候贡院门一关,谁都不能随意出入,你是太子也不能胡来。这样你还要去吗?” 朱厚照道:“要去!” 朱祐樘继续给他分析到时候的情况:真要去了可就是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没有玩具玩,见不到父皇母后,更不能去别的地方玩耍。更重要的是,你小先生要忙正事,可能没什么空闲理会你! 朱厚照回答起来都不带犹豫的,嘴里还是只有倔强的“要去”两个字。 朱祐樘没辙了,只得把李东阳他们喊来商量。 太子说要跟考官们去贡院一起享受锁院待遇,你们说咋办吧! 李东阳:“……” 谢迁:“……” 王小文啊王小文,你到底给太子灌了什么迷汤! 第391章 第 391 章 文哥儿下午就看到了得意洋洋的小猪崽子。 同时惊闻太子关心本届抡才大典,要与考官一起入贡院监考的消息。 这件事还是皇帝、内阁一致同意的。对此,文哥儿只能说,你们就惯着他吧,看看以后你们惯出个什么样的太子来! 都察院啊都察院,你们怎么该干的活一点都不干,快弹劾他们啊!!! 可惜李东阳他们已经给朱厚照的行为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关心国家人才。 未来老板要旁观未来职工竞聘考试,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到底也只是个说不上话的打工仔罢了! 文哥儿看着小猪崽子叹了口气,沉痛地顺了块糕点送进嘴里,只觉最近尚膳监手艺大有长进。 一定是他让朱厚照每顿饭坚持给尚膳监打好评差评并在月底按照当月好评比例论功行赏的结果。 虽然拿到差评也没有挨罚,可看着别人拿到了赏赐而自己没有,那可真是心如刀割! 我可以没有,但是别人怎么能有! 不行,我也要有! 几个月下来,摆烂的人越来越少。 摸鱼者众多的尚膳监终于还是卷起来了! 朱厚照就是因为每次尝试文哥儿教他的新玩法都能尝到甜头,才那么爱黏着文哥儿。别人教他的东西不一定有用,文哥儿教他的东西却都很有用且都很新鲜好玩,他当然更爱跟文哥儿一起玩! 见文哥儿瞅着自己叹气,朱厚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孤不会捣乱的,一定好好监考!” 文哥儿越看他这模样越觉眼熟,越听他语气越觉耳熟,认真回忆后赫然发现,这不是糊弄亲爹时的自己吗?唉,没想到他王小文小小年纪就要承受他爹承受过的痛! 惨,太惨了。 文哥儿又沉痛地喝完了自己杯里的贡茶。 朱厚照:“………………” 总感觉没有被小先生相信! 不过小先生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管文哥儿愿不愿意,朱厚照跟去贡院的事已成事实。 傍晚他又被他爹拎去谈话,谈话的主要内容是让他守住本心,别被老朱家父子俩一时的偏爱迷了眼。天家恩宠不是他们这些文官安身立命之本,真要往天子宠臣的方向走,那可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士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凭着天子的喜爱名垂青史?纵观史书,那些个沾了天子宠臣名头的家伙大多都遗臭万年了。 文哥儿道:“您看您,人还活得好好的就琢磨什么名垂青史、遗臭万年,白头发都越长越多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也要愁那也要愁,大好的年华全用来发愁了!事实上即便是孔圣人在世也不是人人都夸他的,咱还能比过孔圣人去吗?咱还是别琢磨那么多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王华听到自家儿子竟还反过来语重心长地开导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无奈地说道:“这半个月你多看顾着太子殿下,别出什么岔子。”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还是挺讲道理的。” 第二天下完朝,文哥儿一行人就启程前往贡院。 朱厚 照也屁颠屁颠跟上,甚至还牵上了他的羊。那可是将近半个月不在东宫,不得把他亲自养大的小羊也给带上吗? 文哥儿对此的评价是,很好,办正事的时候正好可以让这只小猪崽子喂羊去。 李东阳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看到这只被他们写诗文夸过的羊,心情也很复杂。 没想到太子还真把它养到了这么大,而且看起来还很喜欢它啊! 他们早就习惯了皇家做个样子走个流程就完事的作派,突然遇到这么个较真的太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于是去贡院的路上,话题就变成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羊,这是太子去年有感于《乞儿图》买回东宫亲自养大的羊”,气氛十分融洽。 朱厚照挨了一路的夸,表情相当得意,一副骄傲得不得了的模样。 一行人抵达贡院,由朱厚照这位太子以及李东阳、程敏政两位主考官负责主持会试开考仪式,无非是告诉诸位“先师”一声,说是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又要开始了,求往圣先贤们保佑今年也能选拔出一批优秀人才,为建设美好大明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由于气氛十分沉肃,朱厚照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跟着流程走。直至忙活完了他才悄然跟文哥儿嘀咕一声:“这个不好玩。” 朱厚照从还没记事就开始就被抱着参与各种各样的仪式,等记事以后更是得亲自去当吉祥物,是以这种活动对他来说并不新鲜。 文哥儿道:“贡院本来就不是玩耍的地方,殿下现在回宫还来得及,不然一会可就要锁院了。” 朱厚照倔强:“孤才不回去!” 文哥儿便没有再劝,只笑着给他讲起从古到今的人才选拔制度,大多都是讲相关的趣闻,怎么选、怎么考只是随口一提。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 比如汉朝的人才选拔考试叫射策,听起来就很有随机性。 据说射策是把所有题目摆在案头,应试者随机抽取其中一道题目作答,答得好就可以考虑给你授官。 其中考中甲科的人授予最高的官职,而考中丙科的人当然是授予最低的官职。 这种“射”取策题的模式对偏科人士不太友好。 万一抽中你不擅长的领域,你就得明年再来了。 像那个凿壁偷光的匡衡那么热爱读书,学《诗经》学到别人都不敢 的路走窄了,士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凭着天子的喜爱名垂青史?纵观史书,那些个沾了天子宠臣名头的家伙大多都遗臭万年了。 文哥儿道:“您看您,人还活得好好的就琢磨什么名垂青史、遗臭万年,白头发都越长越多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也要愁那也要愁,大好的年华全用来发愁了!事实上即便是孔圣人在世也不是人人都夸他的,咱还能比过孔圣人去吗?咱还是别琢磨那么多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王华听到自家儿子竟还反过来语重心长地开导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无奈地说道:“这半个月你多看顾着太子殿下,别出什么岔子。”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还是挺讲道理的。” 第二天下完朝,文哥儿一行人就启程前往贡院。 朱厚出个题也好复杂! 文哥儿见朱厚照听不明白,便又用更容易理解的说法给他讲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记住自己出题并不是为了为难人,而是为了选出你想选的那类人才! 比如你想要选做饭好吃的厨子,给的策题却是“请详细阐述一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你觉得能把你想要的人选出来吗?再比如你想选几个来帮厨学艺的学徒来干活,上来就考“请你写出十道国宴菜做法”,有人能答出来吗? 选不出你想要的人才的题目,你整得再难再高深的题也没用。 文哥儿这么一说朱厚照就懂了,就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小先生果然最爱吃,打比方都离不开吃吃喝喝! 两人颇为随意地闲聊了一路,便抵达了他们接下来要待的地方。比起考生们狭窄的号舍,他们住的地方可就宽敞舒适得多,甚至还有个可以一起泡个澡的澡堂。 锁院期间泡澡人在里头,烧火工在外头,考官们纵享私密泡澡空间,要搓澡可以相互帮把手! 朱厚照没体验过跟大家一起搓澡的快乐,看到澡堂后两眼放光,积极地游说起文哥儿等人来:“搓澡,搓澡,我们今晚就搓澡!” 李东阳等人:“…………” 太子殿下还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明天就要正式负责会试这种要紧工作,一起搓个澡倒也不过分,办大事之前不都要焚香沐浴吗?众人便约好一会散会以后一起搓澡。 众人各自把落脚处收拾好了,中午大伙便在贡院里聚餐。 院门已经落锁,他们这些考官出不去了,只指派底下不识字的从人负责跑跑腿取来饭菜,吃的饭名为礼部赐宴,实际上也就是工作餐,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口感十分熟悉。好在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倒也热络得很,饭菜都被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下午就是现场出题了,明天考的是经义题,属于决定考生名次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理论上来说出题人主要由李东阳为主、程敏政为辅,剩下的人则负责拍手叫好。 理论上来说,每位考生要答七道题,三道出自四书、四道出自五经。但实际上考官要出的题却远不止七道,因为五经可是分经考试的,每一经都要出四道! 因为题量这么大,李东阳也没有大包大揽全由自己来出题,而是决定自己和程敏政负责四书题,文哥儿他们这些分属五经的同考官分别拟定本经的题目。 每个人拟出来的题目也不是直接用,而是在场的考试官每人多出几道,最后大家从其中挑拣出适合的考题。 按照李东阳这个决定,文哥儿他们《春秋》这一经出的题入选概率就大很多,因为他们《春秋》和隔壁《礼记》都只有两个同考官! 大家也没计较这个,都在心里打着腹稿。 朱厚照听完李东阳的分工,凑到文哥儿边上探头探脑,催促道:“你怎么不写?你怎么不写?该出题啦!” 文哥儿:“…………” 根本没法好好想题! 就算自己满脑子都是题目,这种情况下也绝对不能提笔就来吧?咱总得装装样子!没看到连李东阳和程敏政瞧着都想得格外认真吗? 你要是不假思索地把题写出来了,别人还要疑心你早早就准备好题目。回头出个什么泄题风声,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你! 看你写的那么快,肯定是锁院前就琢磨好要出什么了对吧?你还说不是你把题目泄露出的! 到那时候可真是黄泥巴掉□□,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考虑到这届科举很可能会被御史盯得死紧,文哥儿是决计不会当这种出头笨鸟的! 见其他人都在认真考虑出什么题,这会儿没人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文哥儿忍不住抬手把边上那颗凑得太近的龙脑壳推远,无奈地说道:“这么要紧的题目,当然得想好了才能下笔。殿下也帮忙想想,看能不能想出好题来。” 朱厚照一听自己还能帮上忙,马上来劲了。他也不在意文哥儿胆大包天地推他脑壳,相当积极地叫人帮自己取来笔墨,坐在那儿跟着众人冥思苦想起来。 第392章 第 392 章 会试确实是大明最重要的考试之一,考过了会试基本就等于踏入仕途了。 文哥儿对待出题这件事也很慎重,他很认真地琢磨出三四道备用题来,才转过头去看朱厚照都写了什么。 朱厚照到底没把《春秋》读完,哪里想得出正经题目来。他憋了半天没憋出来,就开始偷偷观察文哥儿出的题,见文哥儿写题写得行云流水般流畅,字看起来也特别好看,心情很有些郁闷。 文哥儿见他蔫答答地坐在那儿,纸上一个字都没有,便笑着引导他回忆一些学过的《春秋》故事,看他能不能记起其中一些他觉得很有意思的句子。 经义题出起来很简单,只需要挑一两句原文就成了,有些狠心的考官甚至只给一两个字,让考生回忆全文哪里出现了这些字、这些字又代表了什么意义以及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朱厚照本来没什么想法的,听文哥儿这么一提醒,马上就想起许多自己听文哥儿讲过的那些故事来。文哥儿最开始给他讲的是《诗经》里的故事,后面就开始介绍历朝历代的趣事,出自《春秋》的也不少。 朱厚照想着想着眼睛就亮了,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吾从其治也! 这句话出自一个颇广为人知的故事,至少要是买过《成语故事》的人应该都知道,那就是结草衔环里头的“结草”典故。 有个叫魏武子的人清醒的时候说让儿子魏颗把自己爱妾改嫁,重病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说是要让爱妾给他殉葬。 等魏武子死了以后,魏颗很快把他的爱妾改嫁了,有人问魏颗为什么不遵循其父的遗愿,魏颗道:“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 后来有次两军交战,魏颗看到有位老人把草打成结绊倒了敌方将领,让他成功俘获了对方。到夜里,这老人入魏颗梦中表示他是魏武子那位爱妾的父亲,特意为了女儿来报答他。 “吾从其治也”确实是个很值得讨论的议题,不管是酒色上头、怒气上涌、嗑药过度又或者是像魏武子这样病入膏肓,都有很大的可能让决策者意识混乱、神志不清,做出不怎么理智、不怎么正确甚至会导致自己及许多人懊悔终身的决定。 如果你是执行者,你是“从其乱”还是“从其治”? 要是考生能够回忆起这句话的出处,发挥起来并不困难。 文哥儿看到后笑了起来,问道:“这个题就很好,还有别的想出的吗?” 朱厚照说道:“没有了!” 他出一道题就够了,一来是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多的题,二来是他还记得文哥儿的话,不能把别人的活全抢来干!他是太子,不管他把题出成什么样,只要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很多人肯定都会选他出的。 李东阳早就注意到文哥儿和太子在那嘀嘀咕咕,见文哥儿两人都搁了笔便笑着问道:“殿下也出了题吗?” 朱厚照点头,旁边伺候着的谷大用立刻把题拿起来展示给众人看。 太子还小,字写得还有点稚气,题却是选得没问题。 论出处,确实是出自《春秋》。 论内函,那也确实很有过论价值。 李东阳夸道:“我觉得这题不错。” 程敏政也点头应和。 两个主考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夸赞起来。 朱厚照挨了一轮夸,背后的小尾巴翘得高高的。 既然已经起了头,大伙便开始轮流选题,把第一场考试要用到的题全给敲定下来。光是出题就占了大半个下午,还得在贡院里连夜下印,保证明早的黎明时分能第一时间把印好的题分发到每一位考生手里。 此时贡院外已经满是排队等着进场的考生。 早前在西安见过文哥儿的马理也在其中。他听人说今科主考官是李东阳,同考官里头还有文哥儿,只觉世事真是奇妙,去年文哥儿还在去西北的往返路上与他们欢快聊天,今年居然就成了他们的会试考官! 哪怕只是同考官,那也是有资格在他们卷子上写推荐语的存在。 真是太了不起了。 如果说早前马理他们只觉得文哥儿是个很好相处的小状元,这会儿就真正意识到王小神童当真是小小年纪便身处于权力中枢之中。马理没有与人夸夸其谈,大肆宣扬自己去岁和文哥儿的往来,只静静地看着贡院门口悬挂着的灯笼。 文哥儿说过,他回京师等他们考上来。等考完了这一场试,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去拜访文哥儿,好好跟文哥儿他们叙叙旧。 很近了,很近了,到傍晚他们就可以正式入场了! 来自各地的考生齐聚在贡院之外,难免会有些议论声。到了外地,同乡便是最好的关系纽带,唐寅他们同样不能免俗地与南直隶考生聚在一块。 他们旁边是江西考生有人在高谈阔论,吹嘘自己和主考官程敏政见过面,在家乡时还去听过他讲课!其他人也不知是什么个想法,直夸对方去岁已经拿了江西解元,今年春闱怕是要学那王小状元来个三元及第。 程敏政弘治初年曾回家闲住五年,期间没少开班授课。 这都是“污点”官员的老习惯了,既然上不了班,那就搞搞教育事业,万一弟子们有出息了,哪怕不能捞自己一把,将来朝廷修《实录》也有人能给自己说话!都喊自己一声恩师了,总不能真叫自己带着污名遗臭万年吧? 唐寅听了一耳朵,转头与徐经对视一眼,莫名感觉要是他们没听文哥儿的劝,那么现在在别人面前吹嘘个没完的就是自己了! 自己身在其中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旁听了这么一会就感觉这些江西的考生有些得意过头了。 说实话,听着真不太顺耳! 所以别人听自己吹牛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想法吗? 唐寅颇为难得地自我反省了一下,最后只能感慨文哥儿劝得好。 那些话换个人来劝他不一定听得进去了,可文哥儿不一样,文哥儿小小年纪就高中状元,于他们而言算得上是资历排在前头的官场前辈。 何况文哥儿还曾在他最难受、最低落的时候与文徵明他们一起来开导他。 唐寅非常反常的低调也影响了这批江南士子,他们有不少都是新社成员来二战会试,上次跟着文哥儿一起赴京便觉人王小状元都那么低调,他们没什么理由唱高调。他们大可悄悄地进场,齐齐考个好名次! 与江南士子走得近的还有广东考生,这段时间他们或多或少都被一些新社成员投来橄榄枝,混熟了以后就被拉去拜访丘濬,给丘濬讲讲广东这些年的变化。 尤其是那些家里临近海南或者就在海南的,更是得了重点关照! 虽说文哥儿不能直接与他们接触,可他在新社中说话极有分量,他想捞点广东考生去丘家根本不用自己出面! 可以说近来东南沿海这一圈人基本都熟络起来了,今儿再碰面不免会聚在一起聊上几句。 贡院外的热闹也传进了院墙里头,下午的出题会议开完了,大伙就一起去院子里喂羊。 这只羊许是在东宫待久了,一点都不怕生,见到这么多人围拢过来仍是开心吃草,而且谁喂它都吃,一点都不嫌弃有人碰了它的晚餐。 李东阳笑道:“这羊倒是有点像文哥儿你小时候。”即便文哥儿已经取了字,李东阳他们这些最为亲近的长辈依然习惯像小时候那样唤他,一听便能与旁人区别开来。 文哥儿看着那只吃得很乐呵的傻羊,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吃遍长安街的壮举。他振振有词地回道:“小孩子嘴馋不是很正常吗?” 朱厚照听了他们的对话顿时来了兴趣,要李东阳多讲讲文哥儿小时候的事儿。 李东阳哪能拒绝这种力邀他讲八卦的要求,马上给朱厚照分享起王小神童的童年趣闻。 文哥儿:“…………” 早知他们来,他便不来了!!! 众人一起乐呵呵地吃过饭,还按照早前的约定一同去搓澡。 朱厚照对此分外期待,进了汤池还积极提议跟文哥儿相互擦背。 文哥儿经常去公共澡堂搓澡,倒不在意跟大伙一起搓澡,他欣然答应朱厚照的要求,二话不说把没体验过真正搓澡艺术的小猪崽子搓得嗷嗷叫。 并且在朱厚照准备报复回来的时候表示自己昨天刚搓过今天不用搓。 为此,文哥儿还大谈搓澡养生经,说是太医院研究表明频繁搓澡对身体不好,一般一旬认真搓一次就差不多了,平时只要随便洗洗刷刷就好。 最后文哥儿还正气凛然地说什么君臣有别,岂能让储君动手为臣子搓澡! 朱厚照:“…………” 好气! 他小先生肯定是故意的! 平时揉他龙脑壳的时候怎么不说君臣有别! 见朱厚照又气恼又无计可施,文哥儿哈哈一笑,积极地充当搓澡工跑去帮旁边的李东阳搓背去。他是学生,年纪又不大,做什么都很随意,不必担心被别人说他阿谀讨好。 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监考,众人洗漱完毕便要早早歇下了。 因着贡院给考官们提供的住处有限,除了朱厚照及两位主考官拥有单间待遇以外,其他同考官都是按照分经情况来拼床睡大通铺的,他们《春秋》人少,便被安排跟与隔壁《礼记》同考官一起凑合几晚。 《礼记》的考官对文哥儿来说也都是熟人,毕竟他们余姚最有名的就是治《礼》,从他爹到他哥到他老师,科举全都是选修《礼记》的! 这能不熟吗? 文哥儿正准备和大伙道个晚安就早些歇下,结果他们的房门被人笃笃笃地敲响了。 文哥儿过去把门一打开,就看到朱厚照跑来了,旁边还跟着帮他抱着被子的谷大用。 朱厚照表示,他也想跟大家一起睡! 关系好就是应该抵足而眠! 这话一出,其他同考官都忍不住看向文哥儿。 说实话,他们跟太子根本没什么交集,太子一准是冲着文哥儿才跑来的。要不怎么不去找主考官抵足而眠,反而来找他们《春秋》《礼记》这两门最不起眼的同考官? 有人开始给文哥儿使眼色,意思是“要么你把太子哄走,要么你跟太子抵足而眠去”。 真让太子跟他们一起挤大通铺多不像样! 文哥儿怀疑朱厚照是为报搓背之仇特意来为难他的。 明儿还要早起巡看考场,文哥儿只能边把朱厚照往门外带去边无奈地说道:“殿下不是说进来以后要好好监考吗?” 朱厚照振振有词:“晚上又不用监考。” 文哥儿道:“我们这边睡四个人已经挺挤了,殿下来了也睡不下。” 朱厚照道:“那你到孤那儿睡,孤那儿不挤!” 他还反过来分析说你们房里这么多人挤着睡,夜里肯定睡不香,万一影响了接下来的监考工作怎么办! 文哥儿:“…………” 到底是谁把这只猪崽子教得这么能说的哟! 眼下才二月,天气还是有些冷,文哥儿思索片刻后觉得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只能认命地抱着被褥去哄小孩睡觉去。 贡院给考官们准备的房间没有詹事府直舍那么大的坐塌,文哥儿环顾一周发现没地方可以将就一晚,只能把被褥铺到床上去。 反正一辈子也不会监多少次考,挤几天就挤几天吧! 既然改变不了边上班边带娃的命运,那就争取早点哄好早点睡! 朱厚照如愿以偿地达成了传说中的抵足而眠成就,格外兴奋地拉着文哥儿讲了半天话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人悄悄回宫向朱祐樘禀报太子这一整天做的事。 得知朱厚照不仅在贡院玩得很开心,还在文哥儿引导下出了道《春秋》题,成功获得李东阳他们的一致夸赞,朱祐樘心里也有一股子骄傲油然而生。他的皇儿有神童教导,俨然也是个小神童! 等听说傍晚考官们带太子一起搓澡,太子被搓得嗷嗷乱叫,朱祐樘有些忍俊不禁。他不觉得文哥儿没大没小,反而挺高兴太子能有这样一位小先生陪伴着长大。 旁边的张皇后听说太子不仅跟考官们去搓澡,夜里还要缠着他小先生要一起睡,只觉这小子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她无奈地说道:“亏我们还担心他在贡院住不习惯,我看他这是有小先生万事足,一点都记不得我们了。” 朱祐樘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眼下管得最严就是贡院了。何况贡院算起来离东宫也没多远,顶多就是多了几面宫墙而已。” 他之所以派人过去盯着那边的情况,也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太子的表现以及贡院里头会不会发生什么趣事罢了。 毕竟有小神童在的地方都挺有意思的。 第393章 第 393 章 接下来两天考官都还算轻松,只需要偶尔出去露个脸就好,白天的考试有巡考官们负责巡逻,他们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坐着歇息。 朱厚照没入过贡院,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考题分下去没多久就拉着文哥儿去晃悠了一圈,看看考生们是如何冥思苦想答题的。若是遇到长得顺眼的,他还记了记人家的号舍号,准备一会去看看人家叫啥,回头会不会榜上有名。 这看脸猜名次的做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太子。 文哥儿随口给他讲了讲“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故事,以貌取人是要不得滴,以言取人也是要不得滴,孔圣人都犯过这样的错误,咱可不能再犯了! 没看到孔圣人都懊悔地表示,自从被宰予糊弄过以后评价一个人标准就变成“听其言观其行”吗? 朱厚照道:“你不是说过先师庙中宰子位列十哲,而澹台灭明只从祀东庑,可见宰予还是极有成就的!” 事实证明,长得好会说话,办事能力不会差! 一个人可以穿打满补丁的破衣服,但必须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以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见人。连自己仪容仪表都收拾不整齐的人,谁会相信你能把事办妥呢?所以吧,选人还是得选看得顺眼的! 朱厚照洋洋洒洒地讲完了,还表示这都是文哥儿以前给他教的。 他可都记得牢牢的! 文哥儿:“…………” 当年的王六岁王七岁王八岁王九岁,你们一天到晚都在给这只小猪崽子讲了啥哟! 小孩子果然是不可靠的,连小时候的自己也不可靠。 每个人今天流的泪,都是从前脑子进的水! 教育学生失败,文哥儿只能破罐破摔,跟朱厚照一起玩看脸猜名次小游戏,也记了几个看着格外顺眼的考生。 等看到已经在奋笔疾书的唐寅,文哥儿多瞅了两眼。等看到同样在奋笔疾书的马理,文哥儿又多瞅了两眼。 一路走过去,不仅精神气极佳的好苗子记了不少,熟人也见了不少,叫文哥儿颇为欣慰。回头就给他们新社扩容! 师徒俩走走停停,愉快地讨论可以把哪些人往后扒拉过来,叫他们多多干活! 等两人回去对着张贴出来的号舍表核对考生姓名,李东阳好奇地问他们在干啥。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记了些号舍号,想看看他们叫什么名字。” 别人正在考试,跑过去看人家卷子上的姓名多不好,所以他们只记下了号舍号准备回来核对好姓名,回头比比看谁选中的考生有更多人榜上有名。 如果自己不是主考官,李东阳对这样的活动也是很有兴趣的。 可惜他既然当了主考官便不能这么胡来。 考官跟别人赌谁能高中,那不是把科举当儿戏了吗? 李东阳道:“你们私底下比一比就好,别叫旁人知晓了。” 文哥儿点点头说道:“我晓得的。” 朱厚照也跟着点头,他也就跟文哥儿玩玩而已,没打算带别人一起玩的。 两个人很快把拟好的名单交给谷大用保存,准备等到放榜那会儿在拿出来比对。到时可就是见 证谁眼光更好的时刻了! 第一场考完,弥封官、誊录官迅速就位,先把墨卷全部密封起来送去誊录成朱卷。 这期间文哥儿他们没什么事做,被放出贡院回了趟家吃了顿饱饭、睡了个饱觉。 朱厚照也回到宫中,兴冲冲地去找朱祐樘他们分享这几天自己干了多少事。 张皇后见他这兴奋样,把到了嘴边的那句“要不接下来就别去了”又咽了回去。算了,待在东宫和待在贡院反正也没多大差别,何必扫他的兴? 各自归家歇了一天,第一天一早他们又得在礼部贡院聚头,先大鱼大肉地聚个餐,再开始新一轮的出题。 第一场考的是各类公文写作,作为一个有着多年岐山县管理经验(从三四岁开始管理)的太子,朱厚照这次同样积极地参与到出题会议之中。他写的判词题目简直让其他考官叹为观止! 这样的案例连他们都没听说过。 李东阳笑问:“殿下从哪儿听来的?” 朱厚照转头看了眼文哥儿。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端坐原位,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心虚的痕迹。 朱厚照就开始跟李东阳他们控诉文哥儿的恶劣行径,当初玩《我是大法官》的时候,文哥儿曾经以讼棍、乡绅、行商、贼寇等等角色祸害他的岐山县,每次都把他的岐山县弄得一贫如洗,百姓统统跑光光! 真是太可恶了!!!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岐山县! 从周王朝“绵绵瓜瓞”那会儿开始建设的!!! 这感觉就像吧,别人砍了满山的树你可能都没啥感觉,可你家院子里每年给你结果子的果树要是突然被人砍了,你不得记仇一辈子? 为此,他曾经通读《大明律》,要跟文哥儿决战法治之巅! 有这么丰富的断案经验,出几道判语题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李东阳等人这才知道当初朱厚照为什么老找王恕他们请教刑律问题。 敢情文哥儿是这么忽悠太子的! 众人看向文哥儿的目光就更复杂了。 虽说世上也有那么一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例子,可更多的是学生很难越过老师去。很多时候你自己都没到那个水平,便教不出那个水平的学生! 文哥儿能把太子教成这样,自己却全程都只认真干活、从不抢着出风头,由始至终都十分敬重李东阳这位老师与他们这些前辈。 只能说小神童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不仅会读书,连为人处世都这般妥帖。 难怪陛下和诸位阁老都格外看重他,人小神童却是一看就是能办大事的好苗子。 唉,看着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儿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下次回去就得好好打家里的臭小子一顿! 玉不琢,不成器! 儿不打,爹生气!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即将引发好几场小年轻们的挨打危机。他秉承着低调摸鱼的态度认认真真出了不多不少的题、投了不多不少的票,最终以不多不少的工作量愉快地顺利结束了本届会试第一场出题会议。 第一场考试他们就不能到处溜达了,因为第一场考试的卷子已经誊 录过来,他们需要分坐不同的经房开启疯狂阅卷模式。 不仅考生们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成绩,他们也很想早点结束阅卷工作,毕竟一天不把卷子批完他们就得继续关在贡院里头,接下来连出去放风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得早点干活,尽快下班! 理论上来说,十四个经房之间是不能相互串门的,不过大家遇到优秀考卷都要拿去给两位主考官鉴赏,碰头时聊上几句多么正常。 朱厚照仍是凑在文哥儿边上跟着阅卷,撵他去找李东阳他们他也不去。 文哥儿能怎么办,只能随他去了。 文哥儿读书快,阅卷也不慢。他小时候阅卷时便能判个高低,如今已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起这类应试文章来自是驾轻就熟,基本上读上几句就知道是什么水平。 朱厚照一开始还兴致勃勃,读着读着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应试文章许多都千篇一律,读着很没意思! 在八股文的框架之下,大家写的文章基本是一个味道,能在应试时就写出风格写出水平的到底只是少数。 朱厚照凑近跟文哥儿嘟囔:“不好看!”他开始疑惑起来,“靠这些文章能选拔出朝廷需要人才来吗?” 他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照他想的,就该搞个演武场考些能打的人上来! 写这些文章根本没意义! 文哥儿道:“应试文章当然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这是在选拔文官,又不是选拔文豪。八股文虽然发挥余地小,可也能体现这人有没有基本的文书处理、内容分析、文辞表述等等能力。官员入仕之后每天都要跟各种公文打交道,若是连这类文章都写不好,肯定是无法处理好日常公务的。” 他又给朱厚照分析了朝廷敲定八股取士的用意,其实规定八股格式也是为了科举公平。 要是个人风格突出,考官们一看便能认出是谁,难免要给熟悉的人开个后门。 而且那些有门路的人可以请名师教导、可以参与各种文会、可以搜罗天下藏书,广阔而丰富的见闻让他们能轻松把文章写出花来。穷苦人家的子弟不管是人脉、量还是教育资源都远不如那些乡绅富户家的孩子,拿什么去和他们比? 这种看起来枯燥呆板的考法,为的就是给所有出身的人画出一条相对公平的线,只要过了这条线便有资格入仕,不需要掏空家底去跟人比拼人脉、藏书以及有没有名师教导。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考虑。他好奇地问道:“那武举也这么公平吗?”比起这些绕来绕去的八股文,他还是更喜欢能舞刀弄枪的武举! 文哥儿瞧了他一眼,才说道:“洪武年间朝廷便建了武学,可惜后来废止多年,还是正统六年才重建京卫武学,官学教出来的武举人才着实不多。”他笑着给朱厚照介绍,“至于武举,我也没亲自看过,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选拔法。前些年定下的是六年一次,今年应当就是定下新规后的第一次武举了,正好就在殿下生辰前后,说不准殿下到时可以带我去看看。” 一听文哥儿还要靠自己才能去看,朱厚照立刻给他打包票:“孤一准带你去!” 文哥儿便挑拣着自己觉得好的卷子给朱厚照打发时间,不必他自己在浩如烟海的答卷里逐份逐份读那些枯燥乏味的八股文。 转眼到了第三场考试的出题日,考官们依然是提前一天聚在一起讨论出什么题。 第三场只需要出一道策题,这就是实打实的主考官专场了。 由于会试主要看重第一场的成绩,第三场属于锦上添花,所以李东阳没打算亲自出题,而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了程敏政。 他如今都已经入了内阁,主持会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必要在意这点小事。 这次纯粹是走走程序的事儿,众考官都做好了拍掌叫好的准备,文哥儿也不例外。 程敏政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提前想好了,提起笔刷刷刷地写出一道题,首先拿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看后眉头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发表看法,而是传给了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接过一看,没看懂。 他再认真多看了一遍。 还是没看懂。 朱厚照诚实地点评道:“这题不好!” 程敏政:“…………” 说好的走个过场,为什么太子会反对! 朱厚照想起文哥儿说如果认为别人干得不好,最好能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好,不然别人不知道错在哪儿下次还会再犯的。你这次白生气啦! 朱厚照自觉牢记了他小先生的话,板起小脸认真地开始说出自己这么评价的理由:“小先生说,出题不是为了难倒考生,而是为了选拔出我们想要的人才!” 第394章 第 394 章 若不是自己连考题都没碰过,文哥儿觉得这次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眼看程敏政脸色有些不好,文哥儿想了想,从朱厚照手里拿过那道考题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文哥儿就明白朱厚照为什么这么说了。这道题问的是让大家深入剖析一下“四子造诣”,但是他不明说到底是哪四子,而是给了几个谜题。 比如“跟程子相望而兴,有人说他像伯夷的”,这个谜题好解,与程子同期的理学家,那不就是张载嘛。 难就难在第四个谜题,程敏政表示这人“从事于《小学》、《大学》,自称是朱熹私淑弟子,但大伙怀疑他其实是师从老子的”。 这种说法出自元朝刘因刘静修一篇叫《退斋记》的讽刺文章,通篇没有点名说的是谁,只有少数学者分析刘因骂的应该是许衡在朝中进进退退,认为许衡假借孔孟程朱的名头在欺世盗名,痛斥这种人误国误民。 毕竟许衡人称鲁斋先生,题名为“退斋”,嘲讽的是什么人实在再明白不过了! 可惜这种“再明白不过”也只适用于程敏政他们这些学有余力可以深挖文章背后故事的人。 这种“私淑朱子,疑出于老”的说法可不是什么好话,偏程敏政还在后面跟一句“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叫人怎么猜得出他在讲谁! 大多数考生哪怕侥幸读过这篇《退斋记》,恐怕也不知晓到底说的是什么人。 这不是在为难穷困考生吗! 既然朱厚照都拿“小先生说”起了头,文哥儿也不好再躲在背后摸鱼。他理了理思路,跟程敏政说起自己前些天给朱厚照讲的出题之法,表示他绝对不是针对程敏政,而是小猪崽子自由发挥! 文哥儿又把阅卷时刚给朱厚照讲的公平原则,他觉得这道题确实有些不妥,这等奇僻的出处会为难住许多家庭条件不好的考生。 他们朝廷开科选士,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人为设槛把人拦在仕途之外。 当初老丘在国子监当祭酒,就曾经致力于扫荡这类出偏题怪题的风气! 文哥儿条理分明地分析起这道题的问题所在,连那颇为生僻的《退斋记》也讲得头头是道。 程敏政本来心中不乐,听他这么一说便没了最初的郁闷。他笑着说道:“你果然跟着丘学士读了许多书,连《静修集》都看过,还记得这么清楚。” 文哥儿说道:“修《成语词典》的时候跟丘学士聊到的。” 他小时候刚跟着老丘编完《大学衍义补》摘要,又不得不跟着老丘修《成语词典》,脑子里别的东西可能没有,名人轶事记了一堆。 这个挨骂的许衡也是个很牛逼的大佬。 据说他小时候就有过这样的著名事迹:那时大家在路边采梨子吃,只有许衡没动手,别人说:“世道乱了,梨子没主的。”他摇着头回答:“梨子没主了,难道我的心没主了吗?” 现在人许衡还在先师庙里被尊为先儒,终明一代偌大的先师庙拢共就这么一个元朝人! 他们明朝现在用的《大统历》,还是许衡他们那批人合力编纂的《授时历》换了个皮继续用来着。 这么个公认很牛逼的前辈,用当嘲讽 他的话谜面不太好吧? 叫人家考生怎么答题哟! 他觉得这题出的挺巧妙,就是这谜面可能需要换一换。 文哥儿认真探讨起问题来,句句都能切中要害,想说服人可太简单了。他本来就不是怕事的人,只是平时没必要事事争先而已,真碰上事后他也不会畏首畏尾。 程敏政听完文哥儿的考虑和建议,点着头笑道:“是我没考虑清楚,这题也不必改了,直接换道新题好了。” 朱厚照在旁听文哥儿分析题意,才明白这题打的是什么哑谜。他正听到兴头上,就接收到文哥儿“你千万别再一句一个‘小先生说’了”的暗示眼神。 他哼哼唧唧半天,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把“小先生说”挂嘴边。 接下来的出题过程顺利多了,因为朱厚照看了程敏政出的新题,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懂,选择直接传给文哥儿让文哥儿给他讲里头的典故。 程敏政明显接受了“不人为设槛”的建议,出的题倒是再没有什么生僻出处,文哥儿几乎都是一拿到题就能把题意给朱厚照讲清楚。 程敏政算是明白为什么丘濬和李东阳他们都这么喜欢这小孩了—— 不管你用什么典,他都能马上领会;不管你说什么话,他都能明白你的意思。 平日里有这样的小友陪伴,难道还不算是一桩难得的人生乐事? 程敏政心中那一点儿芥蒂此时已经没了。 他同样是神童出身,十岁便被荐入翰林院读书,从小便有令旁人艳羡的际遇,为人自然也颇有傲气。不少人都说他恃才傲物,算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 但他对于真正有才学的人他还是很乐于交好的。 至于那些你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平日里满嘴陈腔滥调或者空话酸话的家伙,他觉得着实没什么必要往来。 他宁愿去教歌姬读书都比和他们应酬要强,至少亲自教出朵解语花来还能娱心娱耳娱目! 某种程度上来说,程敏政本人平时的人际关系和丘濬、钱福差不多,也难怪他和老丘以前交情还不错。 听了文哥儿关于科举公平性的说法,有几个出身挺一般的考官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他们少年时家里穷,很多书他们都没机会接触,若是科举题从那些书里出,他们怕是没机会坐在这里当阅卷官的。 本来他们以为程敏政 静修集》都看过,还记得这么清楚。” 文哥儿说道:“修《成语词典》的时候跟丘学士聊到的。” 他小时候刚跟着老丘编完《大学衍义补》摘要,又不得不跟着老丘修《成语词典》,脑子里别的东西可能没有,名人轶事记了一堆。 这个挨骂的许衡也是个很牛逼的大佬。 据说他小时候就有过这样的著名事迹:那时大家在路边采梨子吃,只有许衡没动手,别人说:“世道乱了,梨子没主的。”他摇着头回答:“梨子没主了,难道我的心没主了吗?” 现在人许衡还在先师庙里被尊为先儒,终明一代偌大的先师庙拢共就这么一个元朝人! 他们明朝现在用的《大统历》,还是许衡他们那批人合力编纂的《授时历》换了个皮继续用来着。 这么个公认很牛逼的前辈,用当嘲讽文哥儿自己的报应也来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李东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出题会议上的小小风波悄然揭过,大家都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贡院外面却起了不小的风波,原来是江西考生的夸夸其谈不知怎地起了众怒,有人直接把话传到都察院那边去,说是还没入场就有人夸口说某某稳中状元,本人又和某主考官是同乡,疑心他们在发挥江西传统来了个先进带后进。 所谓的“江西传统”就是指解缙那会儿一榜录取了百来个江西人,前十更是被江西人占了七个,其中三个直接就是解缙老乡。 可不就是先进带后进嘛! 御史等到考生散场时一打听,这么埋怨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些考得不好的更是大吐苦水,表示都是题目太偏太难他们才不会做。那些昂首阔步走出考场的家伙铁定是直接得了考题! 倒是也有说公道话的,比如唐寅对这次科举考题的评价就是“今年的题目不难啊,小半天就写完了”,不过他考完后也发现自己判语题出了点小差错,估摸着会影响拿头名。 不过问题不大,顶多就是挺遗憾不能跟文哥儿一样来个三元及第而已。 唐寅信心满满地回住处洗洗睡。 徐经也惊喜地发现今年的题自己基本都会,只是他水平不上不下,考完心里头还是有点患得患失。见唐寅都已经回去补觉了,他也不打算在这节骨眼出去走动了,也跟着睡了个饱觉。 结果他俩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厮给嚷嚷醒了:“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不好了!主考官程学士被人给弹劾了!” 唐寅和徐经齐齐起身,听小厮细说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几天考场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对主考官程敏政产生了质疑。尤其是有人听说程敏政曾经被弹劾归家授课数年,如今又被召回朝中官复原位,甚至还被钦点为主考官主持会试,都觉得程敏政此人德不配位。 你要是没问题,你当初怎么都不为自己申辩几句就致仕归家去了? 你身上的污点都还没洗清来着,咱很难不怀疑你会考前泄题。 传言你老乡解缙当年就是看好一个同乡后辈,决定给对方泄题让对方拿个状元,这样对方可以少奋斗好几年,自己在朝中也可以多一条臂膀。 结果对方不识好歹坚决拒绝这种主考官主动泄题的待遇,解缙只好怒而将题给了一个同乡! 同是江西人,谁知道你程篁墩是不是也想来一段“佳话”呢? 御史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外头舆情汹汹,怎么都得上奏一本,启动调查程序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程敏政啥事没干,也能还他个清白不是吗? 朱祐樘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每次闲下来就让人汇报一下贡院那边的趣事解闷,贡院里头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程敏政是他在东宫时的老师之一,对他来说还是挺不一样的,看到御史的奏本后他脸色很不好看。 这些考生自己没考好,居然还怪题目太偏太难?! 简直是胡说八道! 明明难题都被太子否决了! 第395章 第 395 章 rg 文哥儿并不知道缺失了唐寅这么个主角,舞弊案还是照常进行。他趁着夜里没旁人在场,腾出空做起了小猪崽子的思想工作。 你是东宫太子,你血厚得很,就算满朝文武喷你你都能扛住,可我还小,才十来岁,且是个官场新丁,在场所有人都是我前辈,你这天天帮我树敌,我早晚得辞职回老家去了! 朱厚照不是很懂,郁闷地说道:“你又没有说错!孤也没有!” 明明程敏政把他们的意见听进去了。 文哥儿无奈地说道:“很多事不能单纯从对错来考虑。” 他给朱厚照说起关于晁错的记载。 晁错这人吧,也是年少得意,和汉景帝在东宫的时候就交好,算是汉景帝的好朋友兼老师。 汉景帝登基以后他更是锋芒毕露,直接上了道《削藩策》,表示藩王势大必须削弱一下,并且大刀阔斧地主持削藩工作。结果怎么着,七国之乱来了,满朝文武一商量,觉得咱先把晁错砍了平息七王之怒吧。 只要砍了晁错,七王就出师无名了,只能灰溜溜地回自己封地去!其他诸侯知道朝廷没打算削藩,自然也不会跟着造反啦。 牺牲一个晁错,换来大汉和平,多么划算! 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怀疑晁错在朝中根本没有朋友。 一秒记住. 据说晁错跟包括丞相在内的诸多老臣都有很深的矛盾,所以出了事连个肯捞他一把的人都没有。 朱厚照听到这里忙追问道:“那汉景帝呢?” 文哥儿笑了笑。 汉景帝算是个贤明皇帝了吧,有名的“文景之治”说的就是汉文帝和汉景帝两代人了。很多人认为正是文景两代人累积了丰厚的家底,接班的汉武帝才能霸气十足地南征北战,要不然根本没钱打仗! 汉景帝面对七国之乱是怎么做的呢,他派人去晁错府邸说要宣见晁错。晁错很高兴地穿好朝衣准备入宫和汉景帝商量应对之策,结果他在半路上直接被人拉去长安东市腰斩了。 这就是有名的“朝衣东市”了。 好歹君臣一场,最后结局却是这样骗他去死。 所以说,皇帝是靠不住的! 朱厚照听得睁大了眼。 汉景帝他居然这么坏! “孤以后不绝对不当汉景帝!”小猪崽子忙不迭向文哥儿保证起来。 文哥儿笑着摸了摸那颗急切的龙脑壳,没说信了他的话,也没说不信他的话。 事实就是,皇帝靠得住,公猪会上树!若是他敢把这只小猪崽子现在说的话当真,往后出了什么事全指着这只小猪崽子来捞人,好日子肯定很快就到头咯。 朱厚照感觉出文哥儿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心里郁闷极了。 他才不会那么坏! 就算所有人都要他砍小先生脑袋,他也不会听的!!! 当晚朱厚照气呼呼地睡下,结果做了一晚的噩梦,梦里他要下令把他小先生砍头,临到行刑时又后悔了,急急忙忙赶过去喊了句“刀下留人”,醒来都不知道赶没赶上! 朱厚照被这个梦给吓醒了,醒来时心跳如擂鼓,转头一看,屋里没人!他小先生呢!朱厚照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左看右看 都没见到文哥儿人,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谷大用听到动静后进来恭恭敬敬喊道:“殿下醒了?” 朱厚照问:“小先生呢?” 谷大用如实回道:“小先生一贯起得早,早前还在外头练拳脚来着,刚才似乎被李学士喊了过去,他们师徒俩可能有什么事要哥儿确实每次都醒得很早,永远都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他让谷大用伺候自己穿衣洗漱,拾掇好后便跑去李东阳那边找文哥儿。 李东阳也是一大早收到宫中送来的消息,让他这位主考官汇报一下出题过程中发生的事传告众考生。 尤其是太子提议少出偏题那部分,一定要重点着墨。 李东阳得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真是太操蛋了,好不容易监考完了,阅卷进度也过半了,怎地还闹出这么一轮弹劾来!他琢磨了一会,便让人把习惯早起的文哥儿寻来商讨一二。 程敏政这个当事人是不能参与的,所以他们得赶早把这份奏疏写好递上去。 文哥儿到的时候,李东阳正披着外袍运笔如飞。他见文哥儿过来了,边把写好的内容给文哥儿看边麻利地把外袍给穿好,叫人直接把早饭送过来让他们边吃边讨论。 这里头有许多关键观点都是出自文哥儿之口,所以得让文哥儿看看有没有表述问题。 文哥儿这才知道舞弊案还是来了,只是这次涉案人员换了,唐寅他们没变成出头鸟,倒是江西考生遭了殃。 所以舞弊案关键人物,果然是程敏政这个主考官?! 老程啊老程,看来你人缘果然也不太好,这一年的舞弊案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也不知历史上那次舞弊案程敏政有没有顺利脱身。 这次倒是不用太担心,毕竟那道出处冷僻的难题已经阴差阳错被朱厚照闹得换了下去,朱祐樘又决定让李东阳汇报换题过程来平息考生议论,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等朱厚照找过来的时候,文哥儿便放下啃到一半的馒头跟他是说起程敏政被弹劾的事。 看到没有,年少有为,春风得意,还当过太子老师,齐活了! 老朱家对故人有没有人性温暖,且看今朝! 朱厚照:“……………” 他小先生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文哥儿保证起来。 文哥儿笑着摸了摸那颗急切的龙脑壳,没说信了他的话,也没说不信他的话。 事实就是,皇帝靠得住,公猪会上树!若是他敢把这只小猪崽子现在说的话当真,往后出了什么事全指着这只小猪崽子来捞人,好日子肯定很快就到头咯。 朱厚照感觉出文哥儿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心里郁闷极了。 他才不会那么坏! 就算所有人都要他砍小先生脑袋,他也不会听的!!! 当晚朱厚照气呼呼地睡下,结果做了一晚的噩梦,梦里他要下令把他小先生砍头,临到行刑时又后悔了,急急忙忙赶过去喊了句“刀下留人”,醒来都不知道赶没赶上! 朱厚照被这个梦给吓醒了,醒来时心跳如擂鼓,转头一看,屋里没人!他小先生呢!朱厚照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左看右看考题的事,经李东阳这个主考官一陈述,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他知道的时候只觉他的皇儿真是聪明伶俐又能说会道,经李东阳的手一记录,他才发现这次换题风波居然是一场关于科举公平性的讨论。 不管是小神童还是太子,都是站在大多数考生的立场为他们争取一次公平考试的机会。 不是说不能出难题,而是要考虑大多数考生能不能接触到这方面的内容。 这些内容是为官必须了解的吗?是考生们有机会去了解的吗? 如果大多数考生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那就是人为地把考生拦在仕途之外! 倘若真的选了这道题,还真有由头说程敏政参与舞弊,毕竟他是真的有可能跟相熟的考生聊起过《退斋记》——甚至当初归乡开班授课时也可能提及过。 别的考生却压根没听说过这篇文章。 到时候再有人弹劾程敏政泄题,那可真是想辩驳都不知该怎么辩驳了! 好在现在题早就已经换了,说明程敏政并非有心要拿这道题做点什么。而新题又被所有考官把过关的,绝对算不上是偏题难题,足以说明外头那些传言纯属无稽之谈! 要是再有人穷追不舍,就得怀疑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朱祐樘让内阁把这份奏疏送去传告各衙署,算是给言官以及天下士子一个交待。 众人这才得知贡院之中竟还发生过这样一场换题风波。 看着李东阳描述的换题过程,不少人仿佛都看到了自幼聪慧的太子与那个从小就名扬京师的小神童是如何在前辈们面前据理力争的。 年纪小就是好,什么顾忌都没有,敢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朝臣们尚且心情复杂,士子们传看过关于“四子造诣”那道题的讨论过程后,更是感觉自己真正被太子与诸位考官们关心着。 那些根本没有接触过《退斋记》的考生更是险些要热泪盈眶。 要是这题没有换掉,他们说不准连题都答不完,此时早就伤心失意地等着回家再熬三年了。 对他们这些并不算太富裕的人家来说,三年之后又三年,说不准拖着拖着就把整个家都拖垮了。没见王华这位状元郎在屡试不中后都只能选择出任教职,直至任满六年以后才一举夺魁吗? 王小神童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师! 他教给太子的是许多人不会教或者不愿意教的东西! 因为李东阳这份奏疏重点叙述了太子和文哥儿为考生据理力争的过程,所以士林之中对文哥儿这位“太子师”认可程度空前地高。 唐寅等人一直在关心程敏政被弹劾的事,看了这篇底下人抄回来的李东阳新作后也是感慨万千。 徐经忍不住问唐寅:“你读过这篇《退斋记》吗?” 唐寅道:“读过啊,守孝三年,能找到的书我都读了,《静修集》我还是从徵明那儿借来的。”他还愉快地跟徐经分享起来,说是看完后最喜欢里头一首叫《下山》的诗,写的是“想见浮岚在眉宇,人人知道看山回”,读来很有味道。 等分享完以后他才回过味来,转过头跟徐经面面相觑。 “你也读过这本书?” 唐寅忍不住问。 徐经点头。 他家里有钱,早前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专门建了栋藏书楼,当时还花重金请钱福为这栋藏书楼的落成写了篇文章作纪念来着。 钱福花出去的酒钱,有他的一份贡献! 所以那些旁人看不到的书他家都收集回来了,而他也基本全读过。 这道题他们是答得上来的! 两人顿时都有些背脊发凉。 如果他们入京后还是和在南京时一样高调,这次御史弹劾是不是会算他们一份?! 要是这题正好还没被换掉,而他们又正好拜访过程敏政…… 这怎么可能说得清?! 嘶! 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文哥儿说的“就算没人看你们不顺眼,可能也有人看考官不顺眼”指的就是程敏政在朝中树了敌? 唐寅道:“看来等会试结果出来以后,咱必须得请慎辞吃顿好的。” 徐经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连连点头说道:“得请最好的,我来请!” 第396章 第 396 章 rg 这一轮弹劾查无实证,考生们的议论也因为李东阳的文章平息下去,最终竟是没人需要去诏狱走一趟。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是程敏政,他前些年被御史弹劾的罪名又被翻出来传播了一轮,不管事情是否属实,他前些年致仕归乡五年是板上钉钉的事。 东宫故人在皇帝刚登基没几年的时候灰溜溜回家去,能没点什么问题吗? 经此一事,接下来朱祐樘哪怕想再提拔他也得考虑舆情了。 相比之下,朱厚照这位太子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倒是意外收获了士林中的好名声。 全靠李东阳写的那手好文章。 程敏政有些沉郁,因为被弹劾的事他一整天没参加阅卷,第二天才重新投入到主考官工作之中。 他过去不太把别人看在眼里,所以也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目光,如今再次遭到弹劾,他不免有些怀疑自己重回朝堂的决定。 想到自己出题时引用的那篇《退斋记》,刘静修嘲讽许鲁斋进进退退、玩弄心术,他自己读了刘静修之言觉得很有意思,却不知自己在旁人看来怕也有以退为进之嫌。 程敏政心情不是很好。 文哥儿见到程敏政这样也觉有些怅然。 一秒记住. 这次弹劾估计舞弊不舞弊都是其次,对方就是想把程敏政过去那些事再挖出来,趁着春闱这种热闹时刻再宣扬一番。 对于程敏政这种被弹劾以后一句申辩都不写就直接收拾东西回老家的人,没了脸面估计比直接抓他下诏狱还难受。 官场上到底不会永远都和和气气。 文哥儿也无从安慰,只能静下心来干好剩下的阅卷工作。 哪怕出了场涉及主考官的弹劾风波,会试结果总还是要尽早讨论出来的。 比起前头的八股文,第二场和第场的卷子都要更有意思一些,朱厚照也用不着文哥儿怎么哄,只时不时拿他觉得好的卷子跟文哥儿分享。 文哥儿便让他也写两句点评,要是这些考生第一场卷子打得不错,说不准朱厚照的评语就可以作为评定名次的参考了。将来这些人真要榜上有名,说不准可以称一声“太子门生”! 一听自己也能当别人的“小恩师”,朱厚照顿时就来劲了,积极地跟着文哥儿一起阅卷,给自己觉得不错的卷子写点评。本来他还想给一些卷子写上“狗屁不通”四个大字,可惜被文哥儿拦下了,说是咱夸好的就行了,没必要这样打击后进。 落榜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了吗? 朱厚照觉得挺有道理,也就没再执着于要到别人的卷子上骂人了。 阅卷和评定名次一直到临近月底才结束,文哥儿在排名上没多少话语权,顶多只能为自己看好的《春秋》魁争取一下。一直到最后,文哥儿才看到唐寅他们考得怎么样。 首先当然是看看都有谁榜上有名! 文哥儿很快在上头找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不是他西北之行交的新朋友就是他们新社的老朋友。 其中又以唐寅的名次最靠前,只不过在竞争会元的时候他们的场卷子被拿出来反复研究,唐寅的第二场答卷出了点小差错,看着不那么完美,最终还是与会元失之交臂,只拿了他本经的经魁。 这大概就像后世评定作文一样,如果是给个扣了一两分的高分考官们还能自己做主,可要是评定满分作文,那就得大家一起逐字逐句研究有没有扣分的点了。要不然到时候满分作文传了出去,被人挑出刺来认为考官水平不足,那可就算是阅卷事故了! 所以大家选会元都是很慎重的,不是满分卷绝对不可能拿上来。 文哥儿旁观了全程,觉得自己当初拿元也不容易,考官们肯定都是顶着压力替他争取。 既然已经抢先看完排名,文哥儿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唐寅虽然没拿会元,排名却也不差,多少人想拿经魁都拿不到来着!不管怎么样都比被黜落为吏、蹉跎半生要好得多。 一桩大事终于忙活完了,文哥儿简直浑身松快。他在礼部参与了最后一次聚餐,终于被放回家去补觉。 家里自然备好热饭热菜热茶等着他回来。 文哥儿吃饱喝足,搓了个澡,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离家久了,才发现睡在家里真舒服! 赵氏晚上趁着他睡着过去看了他两次,回房后叹着气跟王华说道:“朝廷安排文哥儿干这种差使太累人了。” 王华摇着头道:“去甘州那么远他都不嫌累,住贡院几天哪里就能累着他了?不过是回到家后睡得香些罢了。” 另一边,朱厚照回到宫中也收获了他父皇母后以及弟弟妹妹的关心。 朱厚照乐滋滋地跟他们分享自己在贡院里干的大事小事,包括自己跟文哥儿“看脸识人”的结果,他们列的名单虽然不一样,但最后居然都榜上有名,弄得他俩打了个平手,竟没能分出胜负来! 朱祐樘道:“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你们打了这样的赌。哪有太子和考官巡视考场时来相约来个‘看脸识人’的?以貌取人不可取!”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表示他们不是以貌取人,而是看这人的精气神以及举止仪态。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己都打理得一塌糊涂的人,哪里能堪大用! 他都会自己穿衣洗漱了! 在外人面前也很有威仪! 小猪崽子骄傲! 他两个弟弟妹妹在边上听得一脸认真,闻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这个怎么穿来着? 他们也要研究明白,绝对不能输给哥哥! 朱厚照在宫里来了个秉烛夜谈,最后懒得回东宫去了,很没规矩地与两个弟弟妹妹横七竖八地睡到一块。 第二天就是放榜日,一大早就有数不清的考生和报子在贡院外等着看榜。 徐经和唐寅本来也想凑个热闹,结果到了贡院外发现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徐经只好发动钞能力,找了几个报子让他们奋力往前挤,挤到前排去帮忙找他们的名字。 报子已经形成十分成熟的产业链,哪怕是不认识的考生他们也会主动去报喜讨赏,现在有人直接给钱让他们去看个名次,他们当然挤得更卖力了! 得知有位出手阔绰的徐大官人在等着看排名,放榜后大家看到徐字都不免多看两眼。没一会,就有不少报子争相跑过来报喜,说是徐经排在一百六十名,而唐寅是经魁!! 唐寅听到自己是经魁,就知道会元果然没戏了。 不过兴许是经历了前面那场虚惊,他对这个结果也非常满意,快快活活地跟徐经一起掏了赏钱,跑去找张灵他们一起庆祝。 张灵向来无心仕途,如今得了个鸿胪寺序班的虚职倒也挺自在,酒钱有了,规矩没那么多,平日里连御史都懒得盯梢他们。 有人掏钱请客,张灵自然乐得带他们到处浪。 张灵才华过人,作画堪称一绝,又曾帮忙为元宵那场文艺汇演牵线搭桥,走到哪都被热情招待,看得唐寅颇为羡慕。 一行人呼朋唤友招摇过市,俨然是要把这憋着的一个多月给快活回来。 好在京师这会儿最不缺的就是他们这种考上后春风得意到处浪的准进士,他们几个倒也不算太张扬。 这天不是休沐日,文哥儿还是要勤勤恳恳上班的。他下衙时听金生说唐寅他们相当高调地招摇了一整天,只能感慨一句“看来这段时间他是真的憋得很辛苦”。 要一个性格张扬的人低调做人,那简直是件要命的是! 一天都难受,何况是一个多月。 看来唐寅早前是真的把他们的劝说听进去了。 文哥儿想了想,没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关爱老丘。 丘濬最近都在忙活“学士信箱”的事,时不时就让儿子代笔帮自己一式两份地把回信写下来,一份回给来信人,一份留着备用。 不时还跟隔壁老王吵上一架,人倒是精神得很。 可见适当的吵架有益身心健康! 为着会试的事,文哥儿都好些天没过来了,自是陪着丘濬说了许久的话。 提到程敏政的时候,丘濬叹着气说:“可惜了。”当初程敏政决定归乡的时候,他就曾经劝程敏政上书自辩,如今闹成这样着实难受。 到底是自己看好过的后辈,丘濬不免替程敏政感到惋惜。 毕竟程敏政再进一步便是六部尚书。 要是没这两次弹劾,以他东宫故人的情分也不是不能入阁的。 丘濬转头看向文哥儿,叮嘱道:“你遇上什么事,一定得好好自辩。” 文哥儿连连点头:“那当然!” 丘濬忽地想到文哥儿上次那篇长达几千字的自辩折子,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小子哪里需要他教? 真叫他碰上程敏政那样的情况,估计他能凭 一己之力撂翻都察院。 文哥儿哪里知道丘濬的复杂心情,还在边上表示自己一定会积极学习丘濬锲而不舍的精神。 想当初老丘向陛下自荐《大学衍义补》,眼看陛下只给他升了官没有看书,老丘便时不时跑去关心两句“陛下看了吗”“陛下看了没”。 最后发现陛下明摆着不想看他的鸿篇巨著,老丘更是直接整理出一份字数砍了大半的摘要,再次上书恳求陛下哪怕不想看书也看看这些内容! 那份摘要还是他陪着老丘一起整理出来的呢! 所以说,为了更好地建设美好大明,个人的脸面算什么! 这脸不要也罢! 丘濬:“…………” 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子!!! 第397章 第 397 章 rg 会试过后的京师分外热闹,对考生们来说,下第的可以收拾收拾回家,考上的可以开始在京师交朋友攀关系,争取殿试能有个好名次。 由于试卷和答卷都是考生们自己出钱买的,哪怕是落第了也能让考生自己领回去,不少人或是舍不得自己花钱置办的答卷或是想看看自己卷子上有没有考官点评,纷纷到指定衙署领回了自己的答卷。 不少人看到自己第二场或第三场的答卷获得了考官点评,只是第一场发挥得不够好,都准备回去卯足劲和八股文死磕到底。 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自己的卷子上居然有一行比较稚气的笔迹,后头加的还是东宫的印玺,登时睁大了眼,忙跟旁人分享起这个惊喜。 很快地,大家都开始问周围的人有没有拿到太子的点评。 虽然数量不多,但真的有! 考生们研读完太子的点评,发现这些点评虽然说得不那么文绉绉,但都能夸到点子上。拿到太子评语的考生都激动不已,他们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原先他们以为太子才八/九岁,入贡院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太子不仅为他们换了难题,还认真看了答卷! 太子最喜欢点评的居然是判语题,而且每篇有太子点评的评语写得确实都很不错,说明太子居然真的能看明白! 所以,太子喜欢刑律方面的人才? 不少人都有些意动。理论上来说,大家的判语课上都要学《大诰》之类的刑律书,但由于备考时间宝贵,他们需要花更多时间钻研时文写作,自然便不会花太多心思在第二场、第三场上头。 一秒记住. 既然太子喜欢,他们平时须得多研读一下才是! 毕竟太子如今已经这般贤明,再过几年怕是就能参与朝政了,到时候他们要是真考上了说不准能到太子身边一展所长! 大明对继承人的选择是严格遵循嫡长子继承制的,基本没什么皇位纷争,皇帝与太子之间也鲜少相互猜疑,顶多只是不那么亲厚罢了。像当年太宗皇帝整天想打仗,留在京师监国的便是仁宗皇帝,而且监国的次数不是一次两次! 他们如今这位陛下并不是喜怒无常的人,性格十分仁厚。如果他们将来有幸成为左右春坊官员,旗帜鲜明地帮太子做事并不会让他们陛下不喜。 这一刻,拿到太子点评的考生看着卷子上的评语,心里都有了一个新目标:他们得尽快考上,以后争取能为太子做事! 先从每天多了解一点刑律知识开始! 也不知是不是王小神童知晓了他们的决心,一份名为新报的报纸在殿试前夕悄然面世,与它一起同时面世的还有坐落于京师各个角落的书报亭。 书报亭曾经被誉为“城市衣襟上的鲜花”,那一张张薄薄的纸,曾在昏暗蒙昧的年代让更多人听见了那一声又一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呐喊,也曾在文化匮乏的年代把无数新闻、诗歌、散文、带入千千万万家。 真正的富足不应该只有酒肉满桌,还应该有精神上的满足与提升。 新报该走的流程早就走完了,文哥儿在进贡院前把事情就已经安排下去。 忙活完监考和阅卷的事以后,文哥儿便找了个休沐日 领着小伙伴们去验收成果,顺便把这当成是一次聚会。 整个新报运作最重要的是活字印刷作坊,这个坐落于张老道的道观附近,诸多工匠忙活了一整个月才把文哥儿敲定的常用字打造出来,剩下的非常用词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现补。 要是出了什么技术上的问题,也可以及时去找张老道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解决。 李兆先这个在工部混的人看得最仔细,旁人都觉得六部之中工部排最末,可他却觉得在工部干活很有意思,尤其是每次跟文哥儿聊过以后更是觉得这些活儿格外有意义。 李兆先还亲自坐到两个转轮之间,试着学作坊工人那样转动转轮找字。 文哥儿觉得这个画面很不错,让周臣他们帮忙给画下来。 唐伯虎也一起跟来玩耍,听文哥儿这么说后捋起袖子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画?我也能画!” 文哥儿故意道:“梦晋他们去过敦煌以后画技越来越好了,你怕是比不过他们去!” 唐伯虎春风得意地浪了几天,最听不得的就是“你比不过他们”这种话,马上转头对张灵他们说道:“来,我们一起画。”他还让李兆先且坐在那儿不要动,好好当他们的作画工具人。 文哥儿哈哈一笑,对李兆先说道:“不如师兄你顺手排篇老师的文章,亲自试印出来带回去给老师看看吧。” 李兆先闻言有些意动。他知道李东阳不太喜欢他去工部,他是个孝顺儿子,也想让李东阳开怀开怀。 于是一行人要么选字排活版,要么摊开画纸作画,要么坐在一起吃喝闲谈,快快活活地消磨了半天。 李兆先这个生手还真把李东阳一篇得意文章给排出来了,并亲自体验了一下如何进行活字印刷。 “还真的挺便捷。”李兆先看着印出来的文章夸赞道。 文哥儿笑道:“排都排好了,多印一些拿回去送给亲朋好友,也算是给新报预热一下。” 中午由徐经这位新社新成员请客,徐经腰包鼓得很,非常阔气地让大伙随便吃,不要担心把他吃穷。 大家得知他不仅祖上曾经阔过,现在也还特别阔,都化羡慕和嫉妒为力量,特别不客气地宰了他这狗大户一顿。 文哥儿对徐经这位新成员也抱有十二分的欢迎,有这么一位大户在,以后有什么计划缺投资可以找他。谁会不喜欢活动的钱袋子! 徐经迅速融入到新社这个大集体之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组织温暖。 得知文哥儿的新报以后,他更是询问文哥儿能不能授权他在南直隶开设新报分社,他让家里比照着京师这个模式来,从印刷到铺货他们都可以雇人去做,只要他们能第一时间拿到底稿,马上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江南印刷。 到时候江南的读书人也能第一时间读到新报了! 可能发刊时间会慢上几天,但总比对新报外发售后再送回江南要快很多。 最重要的是,全部花费由他们家负责,不用朝廷出钱! 文哥儿没想到徐经这么积极主动,既然朝廷不用花钱也不用出人,只需要出个底稿就好,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第一期已经赶不上了,徐家那边大概得筹备三两个月吧。 徐经喜滋滋地道:“我这就写信让家里开始筹备。” 江南分社还得从头开始准备,文哥儿便先投入到新报第一期的发售工作中。 作坊这边准备好了,报刊亭也铺开了,第一期新报的内容也在詹事府的共同努力之下正式整理出来。 文哥儿回到詹事府后翻看完王鏊他们选出来的八版内容,稍作排版便打算拿去下印。 王鏊笑着调侃:“你这个创刊人可是一篇文章都没选。” 选稿期间文哥儿被关在贡院里头,根本没机会参与。 文哥儿拿出李东阳写的创刊语辩驳道:“怎么没选,老师这篇文章可是我亲自求来的!何况您和老师他们的眼光我有什么信不过的呢?我以前学写文章都是从你们的文章学起。” 王鏊朗笑道:“那你忙去吧。” 文哥儿把整理好的内容送去下印,还往李东阳的文章旁添了张图,画的是李兆先坐在两个大转盘之间选字的画面。 这图选的是周臣画的那幅,倒不是说周臣最有灵气,而是他用最简单的线条勾画出了最丰富的画面。 唐寅因为自己的图没被选上很是不满,表示文哥儿痛失今科状元巨作,一定会后悔的! 文哥儿笑道:“不算痛失,等你考了状元我肯定给你来一期专题采访。” 唐寅也就是说说而已,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也乐了。他跟着文哥儿了解过报纸的内容,自然也知道采访是怎么回事,当即一脸傲气地说道:“到时你想采访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很有点“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已”的味道。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殿试前一天,一大早各个大街小巷就响起了新晋报童们“卖报,卖报”的清脆吆喝声,对于这份能够自己赚零花钱的工作他们都非常喜欢,开心地拿着报纸边跑边喊,到了人多的地方还齐齐唱起了《卖报歌》,引得不少人纷纷驻足聆听。 连没有去接送报活儿的报童也学了几句,兴致盎然地跟着唱。 朝中百官或多或少都听过新报的名头,现在知道新报终于正式面世了,自然是第一时间让人去买一份回来。 还有一些早前已经预定了的就更轻松了,直接等着报童送报上门就好。 一整个清晨,所有的书报亭和报童们都很忙碌,竟是把第一期新报全部卖了出去。 还想买的话只能看看预订人数能不能在第二期新报送印前达到加印要求了。 达不到就不印,人新报就是这么任性! 有些来得晚的读书人只能看看书报亭里头有没有别的自己需要的书。 到了中午,街上吃饱喝足的闲人多了,书报亭还展开一项读报活动,没买到报纸的人也可以过来听听报纸上都写了什么。 这些守报亭的人以及读报人有些来自社学、有些来自养济院,其中许多人要么家中没田没地没有亲人、要么是亟需攒钱继续完成学业。 文哥儿从小与他们接触得多,入仕后自然也信守诺言多给他们找活路,只要肯学肯干总能攒到钱的! 经过文哥儿这么一操作,京师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知道了新报第一期的刊行。 唐寅他们这些准进士们更是人手一份。 以后可以不买,第一期总是要买的。说不准以后有人重金求购都求不来! 第 398 章 第 398 章 rg 手打中!!!!请稍后刷新!!!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一秒记住.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app,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app为您提供大神春溪笛晓的戏明 御兽师? 第399章 第 399 章 rg 殿试还在进行中,文哥儿几人却在东宫开起了新报研讨会。 朱厚照昨天就拿到报纸了,但很多内容他没看明白,便等着文哥儿来给他讲解。 这份报纸的含李东阳量极高,不仅创刊语由李东阳写,文教版还刊出了李东阳那道关于改题的奏疏,重点在于告诉天下搞文教工作的官员不能出超纲偏题为难学生。 至于其他版面就挺少直接上奏疏原文的了,都是归纳总结各个方向的要闻,争取用最小的版面告诉群众最多的事,只有遇到特别有需要告诫世人的内容才会大面积摘录原文。 朱厚照看到李东阳写的创刊语旁还附带李兆先玩活字印刷的画作,不免又有些不高兴:“你们去玩这个,不带孤一起!” 文哥儿道:“我们是去验收的,一切都没走上正轨,自然不好带上殿下。等以后创刊周年庆,我们再带殿下过去体验一下,说不定到时还能由殿下亲自写周年庆总结去排活版!” 朱厚照听后立刻高兴起来:“真的吗?” 文哥儿道:“就怕殿下到时候不耐烦找字,毕竟那可是要在几千个常用字里头找。” 朱厚照道:“孤才不会不耐烦,孤也要印好多份文章送给父皇他们!” 李东阳看到自己的文章被他儿子亲手印了一大摞回来,感动得不得了,逢人就送上一份(连杨一清那边都被他寄了一份过去),表示这是儿子送他的最特别的礼物。 凭着李东阳那张有事没事都要吹嘘几句的嘴巴,这事儿早在京师传开了。 一秒记住. 现在再看到新报上印着的画作,可不就让朱厚照生出自己也要去玩活字印刷的想法吗? 文哥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笑眯眯地说道:“以后倒是可以趁着每旬选稿下印的空档定个开放日,方便大伙过去亲身体验一下活字印刷,送长辈们一份满是自己心意的礼物。” 当然,外人过来玩是要收钱的,可不能让他们霍霍公款。 正好皇庄也在那一带,游客们可以两边一起玩,不至于专门跑一趟只为吃个饭或者印几份诗文。 文哥儿始终不忘初心,致力于把手伸进京师这些达官贵人口袋里掏钱。 不能让他们把金银捂着不用,得想办法让他们把钱拿出来花一花! 流通的钱才是钱! 要是能一边搞宣传一边把钱赚了,岂不美哉! 没法保证整个计划能盈亏自负的话,户部绝对能让你寸步难行。 文哥儿给朱厚照讲解了新报上一些他读不懂的内容,小半天就过去了。 中午他在东宫蹭了顿饭,下午便开始筛选邸报内容做摘要。 朱厚照说到做到,把东宫识字的太监和女史都安排过来一起读邸报,筛选其中有意义的事情拿出来讨论(主要还是他想文哥儿能腾出空来陪他玩耍)。 东宫这些人倒是来了个人尽其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游手好闲,所有人都干得热火朝天。 连杨玉这个准锦衣卫苗子都一板一眼地学着怎么邸报。 每个人对邸报内容的敏感度不同,关注点也不同,一开始分不清要不要紧,什么内容都有人拿出来探讨。 经过一下午的观察,文哥 儿把他们负责的方向稍作调整,东宫的邸报初筛工作组就正式成立了! 要是这个工作组运作顺利,文哥儿就只需要负责把控大方向并整理出成稿和詹事府对接,工作量可谓是大大减少! 就是工作组里不是太监就是女史,旁人知晓后可能会引起那么一点非议。 文哥儿倒是不在意,都是他熟悉的人,用起来也顺手。 甭管什么身份什么出身,能干活的就是他需要的人才! 东宫工作组,冲鸭!!! 忙活了一天,文哥儿傍晚溜达出宫,又顺路去找老丘聊了会天,还给他读了几封读者来信。 这期报纸把本来只有认识的人知晓的“学士信箱”正式对外公布了,每天来信大量增加,有实名刷存在感的,也有匿名求教的;有指名老丘或者老王收的,也有表示“无论谁回答都好求求你们帮忙解答一下”的。 要是提问提得好,可是有机会登上新报的,这新鲜东西谁不想上去露把脸啊? 实在没机会露脸,那也有很大几率可以收获退休内阁大学士的回信! 所以一夜之间门,读书人们的来信就挤爆了设立在丘家图书馆外的学士信箱。 对于精力充沛的王恕以及一天不写点东西就浑身不舒服的丘濬来说,这是一件他们很乐意办的事。他们都已经致仕了,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向他们讨教,让他们感觉自己还是很有用的。 老当益壮说的就是他们没错吧? 文哥儿进行完读信回信活动,又跟丘濬聊起了今年的考生们,尤其是今天看到的会元伦文叙。他们这些会元都挺厉害的,也不知今年的状元花落谁家! 丘濬颇为感慨地说道:“也不知广东能不能出个状元。” 他当初因为殿试时犯了点小忌讳,加之长相又不算出众,最终与一甲失之交臂,只得了个二甲第一。大明立国百余年,广东还没出过一个状元,可见科举对他们来说还是有点艰难。 于文教这一块,广东还是远逊于江南、江西这些地区,偏他们还是一起分南卷名额,想出头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道:“考不上来也罢,既然考上来了,陛下和徐首辅他们应该会考量的。” 科举一向是要树立榜样鼓励后进的。 像当初他爹教职任满后回去和另一个年轻些的官学生员一起考乡试,考官觉得他们两个水平相当,但他爹年纪大了点,又已经有出任教职的经验,给他头名不如给那位生员能鼓励在校生好好学习,就把头名给了对方。 王状元痛失解元! 文哥儿分析了一下,假如他们几个进了决赛圈(前十名),伦文叙很有可能被选为状元。无他,这届考生之中他长得最出挑,而且他不仅来自广东,还出身贫寒! 这样的人要是能拿下状元,岂不是让天下士子知道寒门也能出贵子! 其实若是单论才华的话,才名远播的唐寅当然是个中翘楚,但殿试排名不会只考虑才学和名气。 唐寅早前可是曾因为过去放浪形骸而差点没拿到乡试资格的,要是想选他当状元朝中怕是得辩论好几轮。 除非有人坚定力保,否则很难确保他夺魁。 偏他们这位陛下又不是什么意志坚定 的人。 就算真的很欣赏唐寅或者其他考生的文章,有人在边上拦一拦他肯定又会改了主意。 丘濬听了文哥儿的分析也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摇着头说道:“过几天就知道了。”说到底他也只见过伦文叙这个后生几面,对他能否夺魁的关心远不如当初对文哥儿应试时的万分之一。 察觉丘濬没多挂心,文哥儿也没再多言,与丘濬多聊了一会便归家去。 接下来几天京师依然热闹,考官们忙着阅卷,考生们翘首以盼等着放榜,文哥儿则是忙忙碌碌地给第二期的新报选稿和排版。 还得留出文教版来给一甲人做专访,让他们传授一点科举经验以及讲述一下为官理想。 都考了全国前,怎么能没有上报纸的排面! 这种光荣传统必须得安排上! 文哥儿还准备请周臣他们画下一甲人的画像,到时候让大伙都瞧瞧这届状元、榜眼、探花的风采! 活字印刷最好的一点就是可以随时调整排版,在字版中间门插入图表也很方便,只要需要留出空位用放个单独的小型木雕版就行了,完全可以随意组合。 转眼到了传胪大典当日,文哥儿早早穿好朝服去上朝,顺便等着今年殿试正式放榜。 唐寅他们这些准进士们穿着那套十分眼熟的进士服有序入场。 伦文叙这个会试第一名,是左边领头的。 唐寅这个会试第二名(五经魁之一),是右边领头的。 两个人都长得仪表堂堂,一眼看去帅得各有千秋。 不过他俩这么站在一起,倒是让文哥儿发现了他们分开坐着时没能发现的一件事……伦文叙脑壳居然比寻常人大,至少比旁边的唐寅大! 幸而他身量也足够高大,否则说不准会有点不匀称。 现在看起来就是个英伟俊朗的大帅哥。 文哥儿暗搓搓观察了一会才收回视线。 他是个很有道德的孩子,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给别人起绰号! 豆豆除外。 豆豆的名字是他亲爹取的,跟他王小文有什么关系呢!! 本章完 第400章 第 400 章 传胪大典这种要紧场合也没文哥儿什么事,排名都是谢迁他们昨天讨论出来的,只差今天正式公布而已,所以文哥儿很轻松地当起了围观群众。 在准进士们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礼部尚书出来宣布今年的一甲三人到底是谁。 状元,伦文叙! 榜眼,丰熙! 探花,唐寅! 文哥儿听得眉头一动,发现一甲三人他全认识。状元伦文叙,广东人,他为了缓解老丘的思乡之情暗中让人拉入新社;榜眼丰熙,他们浙江人,早就已经加入他们以江南学子为主的新社;探花唐寅,南直隶苏州人士,不用说了,老朋友了…… 嘶! 一甲三人,全是他们新社人! 还好,他们只是以文会友,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用不着太紧张。 文哥儿稍微安慰了一下自己,又看向场中三位新鲜出炉的一甲。 丰熙从外表上看要比唐寅他们略逊一筹,走得快了甚至还有点跛足。本来他的策论当属全场第一,可是因为仪表上略有缺失,所以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唐寅的殿试文章也写得让朱祐樘拍案叫绝,可是在朱祐樘想点他为状元的时候又被人劝下了,说的是唐寅此人此前放荡不羁,毫无顾忌地眠花宿柳,曾经被提学御史否决乡试资格。若是让他当了状元,怕是会助长朝野的不正之风。 你朝廷难道是在鼓励读书人流连花街柳巷终日寻欢作乐? 徐溥这个南直隶出身的首辅亲自出言劝阻,认为应该打磨打磨这个后辈再重用,朱祐樘权衡之下便把唐寅放到了探花的位置上。 最后朱祐樘在前十的文章中挑中了伦文叙,这位考生出身贫寒却好学不倦,又来自百年来从未出过状元的广东,相比于文教极盛的浙江和南直隶,选他当状元更能激励天下学子。 何况看伦文叙的文章,他绝对也是才思敏捷的人才。 所以众考生听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排名。 整个拟定排名的过程与文哥儿猜测的差不离。 不过朱祐樘很爱惜丰熙和唐伯虎的才华,特赐他们榜眼和探花本来没法拥有的冠带袍服。 这可是一次性多送两套冠服! 老朱家难得的大方! 场中的唐寅等人听了自然也激动地谢恩。 唐寅本来是想拿状元的,可是听过状元和榜眼的文章后觉得他们也颇有才华,加上他这两天不知怎地老做梦梦见自己卷入舞弊案后半生潦倒,如今得了个探花竟也觉得挺开心的。 状元虽好,探花也不差! 王鏊这位前辈都只是探花来着,回头他们走出去可就是苏州两探花了! 科举考的只是时文,以后他们谁成就更大还未可知! 唐寅一脸的春风得意。 三百名身穿进士服的考生们很快呼啦啦地被礼部尚书引着去看榜。 徐经和马理殿试都发挥得不错,居然比会试时排名考前许多,尤其是徐经,今年二甲一共九十五人,而他刚好就踩在九十八名! 九十八名! 再掉一名,他可就是同进士了! 那可就成了“如夫人”啦! 看到这险之又险的排名,徐经直接在榜下哭了出来。 爹啊,祖父啊,孩儿考上进士了! 当初他祖父以书法入中书科,熬了三年得了个中书舍人,结果被人嘲笑是靠钱砸来的官职,一直被调侃为“金中书”。 他父亲从小才名远扬,发愤图强要参加科举一雪祖父之耻,乡试考了第三。 那可是应天府的第三名啊! 他祖父和他父亲都喜不自胜,没想到第二年他父亲会试落第,备战二试期间过于用功熬尽了心血,人直接没了。 他祖父也随之撒手人寰。 徐经小小年纪就没了两位至亲,下场考试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求能完成徐父他们的心愿考上进士。 他天资不如父亲,所以下场应试之前一直都在埋头苦读,直至前几年一试不利之后才开始砸钱结交钱福、唐寅他们这些声名在外的才子,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点拨(或者通过他们接触更多才子与贵人)。 现在他不仅考过了会试,还险险地得了个进士出身! 这可是他父亲到死都心心念念要考上的进士! 延续了三代人的心愿终于由他这个孙儿实现了。 徐经很没形象地呜呜直哭。 弄得别人都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痛哭一场了。 对他们这些考生来说,在这张薄薄的黄榜上看到自己名字的一刹那,代表着他们十几二十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也代表着他们背后的家庭终于否极泰来。 身上承载着几代人希望的又岂止徐经一个? 许多人的处境甚至比徐经更加煎熬,因为徐经家中有家财万贯、奴仆如云,唯一的痛苦只是被人嘲笑“以财买官”罢了。更多的人考上举人前可能是全家人节衣缩食、砸锅卖铁挤出点钱来供他们读书! 只要是有点儿羞耻心的人,便会为此感到焦急和惭愧,恨不能一下场就金榜题名,早些让家里人脱离这种困苦。 看到有人直接嚎哭出声,周围也没人嘲笑。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便是有那么多人挤科举独木桥的原因所在! 接下来几天属于新科进士们狂欢的日子,不仅有诸多仪式等着他们走,还有一本《进士录》要编。上次文哥儿他们的《进士录》弄得美轮美奂,不知多少人求购,唐寅觉得文哥儿他们有的,他们也要有。 文哥儿有文徵明、祝允明,他们也不差啊,当他唐大才子唐探花不存在的吗? 经过一通热络的联合活动之后,唐寅与同年们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他和伦文叙更是格外投契,两人在酒桌上一对起对子来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没完没了”。 比起一拍即合的唐寅和伦文叙,榜眼丰熙性情倒是比较含蓄。 他在传胪大典后便去登门拜访了谢迁他们这些浙江前辈。 丰熙祖上也出过官,他祖父丰庆曾是个颇有廉名的布政使,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谢迁颇看好这个后辈,与他好好聊了一会才笑着说道:“你性情沉稳,入了翰林院记得帮我们多看着文哥儿一点,他年纪小,行事难免有不周全之处。” 丰熙自是认真应允。 丰熙去王家拜访时,王家父子几个正好都在家。 文哥儿与丰熙早在新社聚会中见过面,关系虽然算不得多亲厚,却也知道不少关于丰熙的事。他乐滋滋地给他哥介绍:“哥你和原学兄的志向撞一块了,你少年时对爹说你读书是为了做圣人,原学兄也曾在墙上写‘立志当以圣人为的’!” 丰熙脸上不免有些赧然。 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也是后来下定决心埋头苦读才练就如今的沉稳性子。 王守仁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弟说起自己少年时的豪言。 他朗笑着说道:“若是原学兄志向没变,我们平日里倒是可以多多交流探讨。”他在兵部的活并不忙,平日里还是对什么都很好奇,精力旺盛得不得了,自然特别很喜欢交朋友。 丰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番交流下来,文哥儿发现丰熙与王守仁更聊得来,心情依然美滋滋的。 他自小有名师教导,文章和学问都不算差,可要论真正的钻研精神他和他哥还是有点差距的。 大概就是追求深度和追求广度的差别。 他好奇心也强,但知道稍作了解就满足了,他哥却是那种能在新婚期间跑去跟老道士比谁能“静/坐”更久的家伙。 那股子执着劲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等丰熙走后,文哥儿就拉着他哥表示自己的短板还是很明显的,以后要是有这样的学术型人才就他哥出马搞定。他们兄弟齐心,一定能结交遍天下有能之士! 旁边的王华听得脸都黑了:“你们交那么多朋友做什么?还嫌你弄的那个新社不够显眼吗?” 王华在得知一甲三人早在参加会试之前就全被拉入新社,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都什么事啊?! 你小子是想结党吗?! 文哥儿一点都不慌:“爹你别慌,太子殿下也在新社里头。难道还有人弹劾太子结党不成?” 明朝的太子有点自己用得趁手的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们把握好交游的度便不至于被人说是结党。 何况他们招揽入社的都是年轻人,平日里主要做的事也是偶尔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或者帮没考中的成员答疑解惑,在朝中又没太大影响力,谁会在意他们! 王华听他还振振有词,开始起身找棍子。 文哥儿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撒丫子跑走了。 事实上这次春闱之后确实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新社的存在,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盯了新社挺久。 等他们盯着盯着发现他们这些年轻人经常除了凑一起吃喝玩乐,就是结伴去义务干活,比如给养济院的鳏寡孤独送温暖(或者搞岗前培训)、给詹事府整理新报投稿内容之类的。 每个人都干得都很认真,还不拿工钱,仿佛这是他们新社联络感情的日常活动。 ……这,好像不太好弹劾,骂狠了容易打击年轻人做好事的积极性。 众人又开始研究新社是怎么忽悠年轻人去干这些事的,研究着研究着就发现,人王小状元从小就干这些事,迄今为止已经坚持好几年了,根本不是单纯地骗别人去干。 只能说,他们这位王小状元真是精力旺盛。 御史们看着文哥儿干的这些事,又想喷,又无从下嘴。 结果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都察院迎来了一场巨大危机。 趁着新科进士还没开始选考庶吉士,上一批庶吉士正式进行了散馆考试,并且有不少人开始选考理想中的职位。 御史们本来觉得这没都察院什么事,毕竟往年顶 多只有那么一两名庶吉士会破例选为御史。 可等吏部那边邀他们都察院一把手去讨论庶吉士去留问题,众御史才发现这批庶吉士里居然有不少人选考御史?! 虽然吧,庶吉士改迁监察御史从品秩上来说勉强也算对口,考得好了破格选入都察院不算什么大问题。可是往年并没有这么多人首选都察院啊! 左都御史闵圭也是浙江人,向来与谢迁、王华他们穿同一条裤子,对文哥儿从小挂在嘴边的“远大志向”清楚得很,是以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是谁的锅。 没想到这小子能以一己之力把都察院变成热门选考衙署! 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已经老了,曾多次上书求致仕,估计左都御史这位置也做不了多久了,吸收一点新鲜血液进都察院也挺好。 多些能说得上话的人总是好的。 第401章 第 401 章 事实上虽然很多庶吉士想选考御史,最终去留还是由吏部和各个衙署商量着决定,都察院就那么多个位置,不可能你说要来就给你来。 要是在职官员敢这么一窝蜂选考都察院,回头说不准就得去排队等缺了。只要是好差事,朝廷多得是等着补位的人。 可庶吉士不一样,庶吉士是朝廷花大力气选□□的优秀人才,职务安排自然是要比较慎重的,要么留在京中各衙署当京官,要么安排去各地的布政使司(开局就是省级地方官)。 所以么,吏部这边也很照顾他们的意愿,既然这么多人想选考御史,那就都察院先选一轮,剩下的再另作安排。 都察院算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好待遇,一时也不知是欣慰好还是欣慰好。 御史其实也算是好差使,要是能考入都察院后竞争到巡按御史的职位,到了地方上走到哪都是要被人捧着的。 但御史在京中就不那么好过了,朝中随便哪个都不是你能得罪的人,而你要干的却又是天天都要得罪人的活。 你要是真是个逮着谁喷谁的愣头青,没几天你就下诏狱待着去了。 其实下诏狱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朝为官的谁没去过几遭啊,出来还不都厚着脸皮继续干自己的活。要是想法能再升华一下,思路再放宽一点,不少人进去了还觉得自己是不畏权贵呢。 关键是你进去了还能出来,那才有意义。 你要是直接出不来了或者被撵出都察院流放去偏远之地,那你诏狱算是白进了,廷杖也算是白挨了! 于是很多御史也得拜个山头,两边时常默契地打打配合:你想对谁下手只管交给我开喷,但是我是在为你冲锋陷阵,事后不管成不成你都不能不管我对吧? 配合次数多了,对捞关系也就牢靠了。 身居高位者爱惜后辈义务捞人的当然也是有的,不过这种情况下人家捞你是情分,人家不捞你你也不好说什么,给不了人安全感。 所以说吧,没点情怀的人当御史容易变成祸害和走狗,全是情怀的人当御史则容易把自己赔进去,绝对不是许多年轻人的首选岗位。 都察院过去也是不选年轻人的,年龄必须在三十岁以上,最好能有两任地方官经验。 庶吉士入都察院是极少有的情况。 左都御史闵圭也没有破格挑走太多庶吉士,一轮考核下来最终留下的只有戴铣和顾潜。 王九思和文徵明都被留在翰林院熬资历。 其他人各有各的前程。 眼看马上又有熟人要去外地赴任了,文哥儿很有点激动,把人都找齐了一起来校对新报第一期的稿子,算是他们这批庶吉士在京师的最后一次团建了! 王九思等人:“…………” 也只有文哥儿干得出这样的事。 他们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干活了。 想到戴铣和顾潜初步实现了自己的御史梦想,文哥儿毅然给他们分了两篇最长的文章,让他们对其中的内容以及标点符号进行校正。 标点符号这玩意古来有之,句读更是读书人的入门学问,只是在标点符号的用法上没有个统一的说法,一般只是用来给初学者起简单的断句辅助 作用。 文哥儿这些年不管是写信还是修书都有意识地规范标点符号的使用,新报创立之初更是直接确立了标点符号使用标准。 可惜目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这套标准,所以他们《新报》的校编团队会需要对最终刊出的稿件进行统一更正。 对这一点,王鏊一开始是有点异议的。他觉得句读应当是读书人基本能力,让他们自己断句不就好了? 这就是王鏊他们这些科班人士的自傲了,要知道坊间那些话本可是已经能熟练运用标点符号的! 虽然标点符号类型还挺单调,但人家至少照顾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感受了! 文哥儿跟他们辩论了挺久,表示这不仅降低者门槛、增加报纸受众,还能更准确地表达创作者的意思,您也不想自己说的话被人篡改遭人误解的对不? 好说歹说,王鏊才同意把这一项添进去。 事实上王鏊这人还是很听得进别人话的。在第一期新报正式发行后,他便不动声色地把往自己递上去的奏本添上了符合报纸刊出标准的标点符号。 内阁看着看着手头的公文,突然发现王鏊的奏本分外眉清目秀。 同时还有一点眼熟。 大伙对着王鏊的奏本仔细一琢磨,好家伙,大伙都还处于觉得看着报纸上那些文章挺顺溜的阶段,王鏊你居然不声不响付诸实践了! 好你个王鏊! 眼臣的一致好评,其他人也纷纷跟进。 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理应致力于减轻圣上的负担,关爱圣上的身心健康! 赶紧回家读读报纸、学学用法吧! 目前能够真正掌握新报这套刊出标准的人还不算特别多。 文哥儿一想到他们这批庶吉士马上要各奔东西,心里就分外不舍(绝对不是因为用熟了的壮丁即将减少一半)。 得想办法去把唐寅他们这批新晋进士给薅过来干活! 先逮唐寅他们来个一甲专访! 唐寅等人哪里知道文哥儿这家伙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他们还在开开心心地联络感情呢,就被文哥儿抓去接受采访当《新报》的引流工具人了。 头版头条想不想上? 别否认啦我知道你肯定想! 本报记者王小文竭诚为您服务! 唐寅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愉快地答应出这次风头。 第一期的《新报》很快在许多人的期待之中发行。 这时候读报的群体开始出现初步分化:官员们关心时政,学生们关心文教,商贾们关心政策,百姓们关心有没有新乐子。 要同时让他们满意是很难的,这一期《新报》却还是不负众望地满足了各方需求。 这主要得益于《新报》背靠着的庞大的国家机器。 民间办报纸要愁人手问题以及如何搭建信息网,背靠朝廷可没有这些烦恼,文哥儿只需要每天抽空把控好选稿的大方向就行了。 而他恰好又很擅长把握每一类人的需求。 两期《新报》大获成功,户部的拨款也终于不甘不愿地批了下来,《新报》编辑部正式成立。詹事府是内衙,须得出入宫门,所以编辑部放到 了翰林院。 这对文哥儿来说没有区别,翰林院也是文哥儿的重要根据地,他可是在这儿长大的!而且庶吉士们正好平时在翰林院上课,课程一点都不紧张,正好拉到编辑部干活。 京官可没有地方官那么多油水可捞,翰林官更是穷得叮当响还要孝敬前辈。 比如逢年过节喜事丧事都要请领导写文章给“润笔费”,这是少不得的传统开销。你写诗文跟前辈唱和必须是免费的,你想要前辈为你动笔那你可得花钱! 所以今年新一批的庶吉士一选出来,文哥儿就跑去庶常馆开启春季招聘活动。 年轻人们,来干活吧! 这可是户部少有的割肉! 看看我们这活儿,专业又对口,工作又有意思,还能拿过了明路的双倍薪资和额外奖金,可谓是不贪不腐而家用足! 文哥儿这么一宣传,别说庶吉士们心动了,连许多没什么家底的低品翰林官都心动了。 他们就是在翰林院苦苦熬资历的,俸禄低得要命,正经差使也没有,每天无所事事聚在一起修书聊天。像李东阳他们这样熬出头的又有几个?感觉一辈子都无声无息地蹉跎在翰林院里了。 文哥儿这人的煽动力太强,以至于这次编辑部招聘一天不到就满员了。 张灵他们的编制也被文哥儿从鸿胪寺那边要了过来,只不过他们是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变成从九品的翰林院待诏,根本无人在意,两个衙署之间对接一下就完事。 反正都是平时没什么事、只需要待在官署里等皇帝宣见的闲职。 对于他们来说,常年不开工才是常态。要是皇帝天天宣见他们问题可就大了,御史们肯定会捋起袖子开喷。 那不是美术老师居然妄想从语数英老师手里抢课吗? 反了天了你们! 接下来有专业人士负责选稿和编校,文哥儿顿时就更轻松了,再也不用琢磨从哪儿薅壮丁。 《新报》走上正轨! 既然《新报》的事可以试着撒撒手,文哥儿便开始谋划着怎么用皇庄展示西北种子的好处。 西北开发计划的前期宣传已经铺展下去了。 现在集章活动虽然没过年时那么热闹,却还是每天都会有外地来的人慕名去玩。商家也时不时请人去表演过年时那些节目,甚至还为了吸引客人自己研究创新。 接下来就得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来吸引朝廷和商贾往西北投钱投人了。 优质种子想不想要?想要的去西北! 优质土豆想不想要?想要的去西北! 的皇庄包接送一日游,为的就是展示这些东西。 等今年种上一批西北弄回来的种子,就可以陆续安排上了。 至于玉米,文哥儿还没琢磨好怎么安排,准备今年先试种一批看看能不能种出来。 没专业人士把关,他怕自己把为数不多的种子浪费了。 那样的话可就得去南边逮几个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问问他们有没有去过美洲! 文哥儿正愁着,就听金生来报说元思永回来了,他这次负责押送开春要用的种子回京,顺便关爱一下自己家中的老父亲元守直。 文哥儿闻言大喜,起身出去迎接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元思永人瘦了,也黑了,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走路都虎虎生风。一坐下,他连说话都带了几分西北人特有的豪气,再不复当初那种腼腆内敛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生疏,见元思永目光明亮而坚毅,他便知道元思永是真心喜欢这样的生活。左右元家也不止元思永一个孩子,元守直应该不会追着他打吧? 唉,拐了别人家的娃,每次见到人家亲爹都有点心虚! 文哥儿道:“正好我得了一种新吃食,你看看能不能种出来。”他把自己了解过的玉米的特性给元思永讲了一遍,觉得哪怕种不出人能吃的玉米,种成青贮玉米养牛羊也是极好的,非常适合到西北推广。 元思永道:“倘若当真是这样的作物,那我们得在西北再多待几年。” 文哥儿道:“不急,你先在京师种一茬试试,也多在元通政尽尽孝。” 元思永连连点头,他懂的,想要再出去,得先当个孝顺儿子! 哄好老爹,再去不难! 既然元思永回来了,皇庄的事便能由他来对接了。 元思永和文哥儿哥儿归家去。 元守直得知自家儿子回京后先跑王家去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们这位王小状元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异常地大,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哄得那么多人跟着他干这干那的! 听说元思永这次回来暂且不走了,元守直脸色稍稍缓和。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总这么用白身办事也不像样,你这几天把你们在西北做的事整理整理,我上书为你谋个出身。” 他好歹是正三品的通政使,还是有资格给儿子荫个官的。 从前他是想儿子考进士才没有提这件事,既然儿子都已经决定好以后走什么路,荫官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元思永有些犹豫,他倒不是觉得要靠父荫当官丢人,别人想要这样的好爹还没有呢! 他只是怕荫了官反而不如方便做事。 元守直道:“别担心你手头那点事,只要你肯干没人会跟你抢。” 要比谁更能给人搂活干,有人比得过王小状元吗? 向来只有王小状元暗搓搓拉人去给他当壮丁,绝没有别人从他手头抢人的! 元思永闻言便乖乖回去整理自己的工作报告了。 文哥儿手头的事都分了下去,顿时感觉倍儿轻松。忙了这么久,他都快忘记摸鱼的滋味了! 文哥儿正琢磨着接下来该以什么姿势开启自己的咸鱼瘫生活,就被他大先生逮了过去。 王小文呐,你还记得你的本职是翰林修撰吗? 翰林院目前正在进行《大明会典》这个大项目,我和你三先生李东阳都是总裁,你四先生吴宽和你乡试座师杨碧川是副总裁,你爹王华和你一先生杨廷和也都已经在项目组里,懂? 文哥儿:????? 懂了,他老师和亲爹全在这个大型修书项目里,但大半都是挂名蹭资历的,所以目前还差个干活的对吧? 当你把别人当壮丁的时候,你老师也在注视着你! 第402章 第 402 章 rg 这时机,这安排,简直让文哥儿心里毛毛的,深深怀疑谢迁他们一直在盯着自己。 要不怎么他才刚稍微有点空档,谢迁就正好给他找新活干了? 谢迁也不着急,端着杯茶慢悠悠地喝,唇边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种小事本不用他亲自安排,只是师生之间总要时不时联络联络感情,省得日子久了不知不觉生疏起来。 看看,这小子终于又露出了这副久违的鹌鹑样,瞧着怪叫人怀念的。 面对自家大先生的和善微笑,王·鹌鹑·小文只能乖乖表示不就是修个书吗?他一定尽心尽力帮诸位老师打下手,有什么事只管交给他办就是了。 谢迁道:“你年纪还小,一时半会不急着升迁,可该有的资历总是要攒点的,这样以后要是有什么机会也不至于失之交臂。” 文哥儿做的那些事虽也算功劳,却算不得正经资历,别人要是说不算数,你也无可奈何。 毕竟文官晋升最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倘若光凭你自己巧立名目就能升迁,万一以后那些别有用心想走捷径的人胡来怎么办?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说,便知晓谢迁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他认真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干活不辜负老师的期望,才溜达去找自己的好朋友谢豆豆玩,期间随手给谢豆豆出了批新颖题目让谢豆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奴役你的学生,我为难你的儿子,公平公正! 一秒记住. 眼前哗啦啦掉落一桌子状元新题的谢豆豆:“…………” 王小文啊王小文,我没有招惹你!!! 文哥儿祸害完谢豆豆,神清气爽地回了家。 到家后他还跑去找王华了解了一下《大明会典》的修纂进度,这本大明典章制度百科全书涵盖大明礼制方方面面的规定,从官学生员的日常行为守则到文武百官上朝时该怎么排队都要详细整理出来,所以是个大工程。 既然是个大工程,当然得慢慢修,所以他们目前的进度是已经初步把整体框架讨论出来了(从以前相关书籍扒拉出来的),剩下的就是分工合作把具体内容填充进去。 这个过程也不用他们怎么发挥,只要从过去百年的典籍档案里把相关规章制度的变动扒拉出来稍微整合一下就行了,他们每天上衙点完卯泡好茶,就可以轻松惬意地翻找对应的记载。 比如科举制度提到乡试时会整理一下具体的变迁过程:两京十三道在洪武年间分别有多少录取名额?在宣德年间增加了多少名额?后来又分别在哪些年份陆续增加了更多名额? 这些在朝廷存档的资料库里都是有具体记载的,只要抄录出来就可以了。 没错,翰林官的工作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就是这个整理过程耗时耗力,累人得很。 大家都是干一会歇一会,反正他们这些翰林官一般也没别的差使要干,没必要赶那么急。这可是官修的大工程,肯定要存入宫中流传后世的,万一忙中出错岂不是贻笑后人? 文哥儿听他爹这么一说就明白了,这就是个大家一起摸鱼的好差事,全程只需要翻找相关记载复制黏贴就好! 更妙的是,工期还可以随意拖,有人催就说是要慎重对待不 能草率! 不愧是翰林院的活儿,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文哥儿听完王华的介绍后便这么感慨了一番。 结果是王华抄起家伙撵着他满院子跑。 许多相关典籍都储存在禁中,他们这些詹事府的成员倒是方便查阅,工作上没什么大的变动。 文哥儿已经不用上庶吉士课程了,平时改成去翻找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资料,算下来还更轻松。 倒是朱厚照得知他有了这么个新差使,兴趣也非常浓厚,信誓旦旦说要跟着文哥儿一起泡文渊阁找资料。 文哥儿不知这只小猪崽子的兴头能坚持几天,也没拦着他跟着跑东跑西。既然朱厚照对舞刀弄枪兴致浓厚,他便先带朱厚照查阅武职的情况。 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朱厚照积极地发挥起他的好记性,居然一下午就把武职相关的内容给翻找了一遍。 文哥儿:? 你小子也太卷了。 费卷卷都没你卷! 想想这本书的大纲初步确定为两百多卷,大伙准备分工合作花个三五年把它整理出来。现在你小子半天就把其中好几卷的内容全给翻了出来,叫别人怎么继续慢工出细活哟! 文哥儿只得使出忽悠大法,表示东宫的邸报初筛工作不能没有朱厚照坐镇,以后下午就别到文渊阁玩耍了。 朱厚照很有点意犹未尽,对文哥儿说道:“修书也不难,你快些修完就可以多来东宫玩了。” 文哥儿叹着气道:“殿下天资聪颖才觉得不难,须得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寻常人。” 你们过目不忘是很了不起,可不是人人都能过目不忘啊! 朱厚照哼哼唧唧好一会,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文哥儿只能暗自感慨猪崽大了,不好忽悠了。 仔细一琢磨,他确实挺久没给朱厚照找活干了,这小子整天想找他玩也很正常。 文哥儿第一天便带朱厚照在东宫埋了些玉米种子,说这是开发西北的重要战略物资,让朱厚照等它们发芽后每天看它们几眼。 朱厚照有过种土豆的经验,认为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完全不成问题。 只不过对于这种实践活动,朱厚照还是很喜欢参与的,郑重其事地亲自扛着小锄头挖坑埋种子。 师徒俩忙活完了,文哥儿便一边吃 着东宫的茶点一边跟朱厚照谋划出一套东宫专属卡牌。 朱祐樘的生辰在七月初,到时候便是万寿圣节,朱厚照可以把这套代表自己心意的卡牌当做寿礼送上去。 只有区区三四个月了,时间紧迫,须得马上动手! 朱厚照一听,莫名也有点急迫了。他犹豫着说道:“送卡牌会不会不太好?” 文哥儿道:“我们送的卡牌不是寻常卡牌,而是涵盖历朝历代文臣武将的卡牌,到时候殿下可以与陛下一起玩!” 朱厚照觉得很有意思,立刻问文哥儿该怎么做。 文哥儿便给朱厚照科普了一下怎么设计卡面,后世各种卡牌桌游都快被玩出花来了,背景换来换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要素,以前他们玩耍的时候已经涉及过了。现在不过是搞个皇家特供版罢了! 只有他们老朱家父子俩适合玩的游戏! 最重要的是,想要把卡牌做多做全,朱厚照就得遍阅史书了解每个文臣武将的功绩和才干,归纳总结出他们为什么能名留青史! 文哥儿谆谆善诱:“殿下还要给每位文臣武将起点一听就厉害的技能名字,这样对决起来才有气势!” 朱厚照积极地道:“好!” 文哥儿便给他拟写了几个范例,让他可以比照着来弄。 经文哥儿这么一安排,朱厚照虽还是跟着在文渊阁查阅资料,却不再插手《大明会典》的编纂工作,而是兴致勃勃地打开历代史书在列传里找适合制作成卡牌的厉害人物。 只有偶尔看到特别有意思的记载才屁颠屁颠去找文哥儿分享。 既然是作为万寿圣节送给自家父皇的惊喜,朱厚照不仅自己对旁人说是突然对读史产生了浓厚兴趣,还把身边的人都封了口,说是他们要偷偷地努力做准备! 朱厚照现在越来越有主意,底下的人也听他的话。这可是人家父子间的惊喜活动,他们去捅破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大家都没有向朱祐樘提及。 朱祐樘得知自家儿子每天和文哥儿泡在文渊阁也没说什么。 连跑去贡院监考阅卷那么枯燥乏味的事他皇儿都受得了,多读几本史书也没什么稀罕的。 文哥儿顺利忽悠朱厚照投身到伟大的制卡事业中,自己优哉游哉地翻找需要的资料,好歹算是有了摸鱼的空档。 月底文哥儿还去吃了李兆先的婚宴,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吃了,周围的小伙伴渐渐长大,他一年到头都有许多喜酒可蹭。 只不过李东阳是当朝阁臣,场面又比旁人娶妻要热闹,光是迎亲团就全是相貌气质俱佳、才学名气也不差的年轻人,弄得有不少人挤街围观并打听他们是哪家人、可有定亲。若非文哥儿年纪还小,说不准他也会被拉去帮忙迎亲! 李兆先虽然是今天的新郎,可整场婚宴的主角依然是李东阳。他显然是多喝了几杯,主持完儿子的婚事后又高高兴兴地宣布了另一桩喜事:他女儿与衍圣公之子的婚事也定下了,婚期暂时还没定下,估摸着是一两年后。 衍圣公是孔子家的后人,自宋代起便受朝廷封赐,到了明代更是经常作为吉祥物被召唤到京师充当孔家门面。 最近衍圣公正好在朝中,得知李东阳女儿已经及笄便向李东阳求娶。 李东阳觉得跟衍圣公当姻亲也不错,爽快地应允了这桩婚事。 眼下两边已经定下婚约,他便趁着儿子大喜的日子跟亲朋好友宣布这一喜讯。 双喜临门呐! 众人自然都齐声道贺。 也有人暗自嘀咕衍圣公难得来京师一趟,居然就和李东阳成亲家了,他们这些家中有儿子的都没来得及去探李东阳口风来着! 文哥儿没跟衍圣公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三先生的未来女婿有没有几分孔子风范。 他怀揣着满心好奇跟风跑去道贺,顺便瞅了眼衍圣公父子,发现孔家后人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不太像传言中那个身高九尺六寸的威武大儒学家孔圣人,便又坐回去埋头继续吃席。 这可是好兄弟的喜酒,怎么能不认真对待! 李东阳喜笑颜开地领着儿子去敬了一圈酒,回头瞅到一如既往地干饭干得老认真的文哥儿,无奈地指着他说道:“你小子怎么到哪都吃得这么香?”他说完还拉开文哥儿边上的椅子坐了下去,抬手给文哥儿面前的空杯子倒满了酒,“来,我们师徒俩喝一杯。”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李东阳喝高了。 眼下这么多人在周围看着,他这个当学生的也不好下李东阳面子说什么“我还小不能喝酒”,只能爽快地拿起杯子和李东阳干了杯里的酒。 他向来不挑食,可对于他这年纪来说酒这玩意还是有点呛喉,只喝了这么一杯他就感觉自己以后也是不会喜欢这东西的。 只能庆幸这时候的酒度数不高,喝这么点也不至于醉人。 李东阳见文哥儿喝得痛快,抬手又要给他再倒一杯。 旁边的王华见状不由端起酒表示自己也要和李东阳来一杯。 李东阳转头看了王华一眼,哈哈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当下便改为给王华灌酒去了。 第403章 第 403 章 王华最后是醉着回家的,弄得赵氏忍不住埋怨:“又不是你自己娶儿媳,你喝那么多做什么?”yhugu. 王华半醉半醒间听到赵氏的话,无奈地说道:“西涯那家伙喝多了,逮着文哥儿要给他灌酒,我这不是上去拦一下吗?” 赵氏听后手微微一顿,给王华擦脸的动作都放轻了些。 既然是为文哥儿挡的酒,那必须得尽心照料才是,不然下次再有这种事谁来挡? 察觉到妻子态度变化的王华:“…………” 行吧,文哥儿永远最重要。 文哥儿小喝了一杯,走走路酒意就散了,只是莫名变得很精神,夜深了都还不想睡。他平时喝茶水都没有这种奇效! 他睡不着,索性起来在庭院里转悠,看看竹子,看看牡丹,看看枸杞,看看新长出来的玉米苗苗,再看看天上的星子。 月底了,天边只挂着一弯淡淡的月牙儿,倒是叫满天星斗变得格外分明。 文哥儿转悠了一圈,把手头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终于打了个哈欠,回到屋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想第二日早上他没能和平时一样早早醒来,金生入内一看,忙去向王华和赵氏禀报,说是文哥儿生病了,许是昨天夜里没睡着跑庭院里吹太久的风,所以着凉了。 赵氏一阵紧张,赶紧让王华去帮文哥儿告个假,又派人去请汪机过来。 汪机由文哥儿举荐入了太医院,只是他年纪轻,品秩也低,并不需要去上朝。 听闻文哥儿生病,汪机立刻带着两个学徒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从小没怎么生过病,连药都没吃过几次,没想到这次的病来得颇为凶险,一早上意识都不清不楚,全靠金生交待他昨天都做了什么。 汪机初步判断文哥儿是受了寒,考虑到文哥儿身体底子好,便派人去抓了药去煎。 让姐儿她们都过来看了一轮,见文哥儿一直没睁眼,很有点担心。偏赵氏不让她们在里头多待,她们只能在外头瞎转悠,看看文哥儿什么时候醒。 消息很快传到东宫,朱厚照上完课便得知文哥儿因病告假的事,顿时跑去找他父皇,说是要支些好药材去王家探病。 朱祐樘道:“你去凑什么热闹?人家家里急得很,你去了别人还要招待你。” 何况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症,万一是时疫的话岂不是会传给去探病的人?朱厚照到底是太子,若是因此而生病,不仅他自己要受罪,都察院那边也会骂人。 朱厚照急道:“我要去,我要去!” 朱祐樘被他吵得脑仁疼,只能摆摆手说道:“你实在担心,派太医送些药材过去,再留两个人在你小先生身边侍疾就是了。” 朱厚照见他父皇明摆着是不会答应让他出宫的了,只能闷闷不乐地派人去找太医挑药材,再吩咐谷大用亲自带个小太监过去守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回东宫汇报。 谷大用得了令,马上出宫去太医院请太医,得知汪机已经告假去了王家,他又点了两个看着比较靠谱的白胡子太医、带上从皇家私库中取出来的名贵药材急匆匆赶过去会诊。 既然汪机已经开了药,后面来的两位太医便说先灌了药看看效果再说。 文哥儿没醒,药确实只能用灌的,好在他病中也是喂什么吃什么,一丁点都没吐出来。 叫人担心之余又有些好笑。 到下午,各家也都让人过来问候。尤其是丘家那边的,更是直接派人过来守着,就想知道文哥儿什么时候醒过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商户和邻里也陆续听说这事儿,也带了不少东西托门房拿进去,富的拿了不少上等药材,穷的也提来一袋袋生姜小米之类的。 赵氏看到这样的阵势,一时也不知该欣慰好还是该辛酸好。 哪怕知道汪机他们与文哥儿交情极好,一定会尽心尽力治好文哥儿,她还是忍不住反复询问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文哥儿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想起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来,只依稀记得有很多认识的人来向他送别。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忽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转过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无数光点朝自己靠拢过来,周围的一切蓦地变得明亮又温暖。 “文哥儿,文哥儿。”赵氏的声音传到他耳里。 “哥哥,哥哥。”这是让姐儿。 “我都这把年纪了,怕什么病气。”老丘的声音也出现在耳畔。 文哥儿缓缓睁开眼,看到床边围着一圈人。他昏睡了这么久,眼睛还有点不适应骤然而来的光亮,忍不住又垂下了眼睫半掩住自己的眼瞳,等到缓过劲来才哑着声音宽慰守在床边的亲朋好友:“……我没事了。” 赵氏见文哥儿转醒,既惊又喜地抓着他的手问:“饿不饿?娘去给你把粥端来。” 文哥儿还真有点饿了,肚子很坦白地咕咕叫。 赵氏便去亲自为他温粥。 丘濬是下午才过来的,早上他本来也想过来,又担心自己来了反而碍事。等了一上午后听说是受寒了,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醒过来,他才忍不住亲自过来看看。 见文哥儿终于转醒,丘濬忍不住便教训道:“你小子一天到晚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许是给累病了。你还小,别啥事都想自己全干了。” 文哥儿辩驳道:“我就是昨晚吹了太久的风。” 他最懂什么叫量力而行了,从来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丘濬冷哼道:“一准是李西涯那家伙让你喝酒,你这个年纪哪里能喝酒?”他过来后已经让金生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对李东阳灌小孩子酒的行为很是不满。 文哥儿:“…………” 反正在老丘心里,不好的事儿都是他老师干的! 既然文哥儿已经醒了,丘濬便也没有留太久,省得文哥儿病没好就开始耗神。 等到丘濬走了,谷大用才上前与文哥儿说话,说是太子记挂得很,他这就回东宫复命去,这几天便留个小太监在王家帮忙煎药,有什么事只管差遣他到东宫说一声。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都得了消息,自是让谷大用跟朱厚照说自己已经好多了。 谷大用急匆匆回宫报信去。 就这么半天的功夫,太子已经派了好几拨人来问消息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金生也后怕极了,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看着文哥儿,绝对不叫文哥儿再出这样的意外。他把文哥儿昏迷期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文哥儿听,谢迁他们还在上衙,但都让家里人过来探过病。 不少没留下姓名的百姓也都往门房那边放了适合病中吃的东西。 文哥儿没想到就这么大半天的功夫,朝野上下都知道自己病了一场。他说道:“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说不定我是要长高了,所以才病这么一场。” 这时赵氏端着粥进来了,病中饮食要吃得清淡些,粥自然也没什么味道。不过文哥儿饿了大半天,吃什么都是香的,一点都没有生病时胃口不好的烦恼。 汪机知道文哥儿醒来了,第一时间过来给他复诊,见他没什么大碍了,又给他改了个温和些的方子,说是喝上三天就好。 文哥儿早上分明是没知觉的,听到喝药后喉咙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股子苦味来。他脸都皱起来了,叹着气说道:“我都好了,能不能不喝药了!” 汪机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好得那么快的?你别仗着自己底子好就不喝药,病了一场就得把身体好好养回来。” 赵氏这次也不惯着他了,点头说道:“你得听汪太医的。”她说完还转过头吩咐金生一定得监督好文哥儿。 金生正懊恼自己昨晚没及时劝文哥儿回房,现在自然是认真表示自己一定认真监督好文哥儿。 文哥儿见他们已经达成一致,脸色顿时更苦了。所以说,平时必须得勤加锻炼,要不然生病受罪就算了,还要喝苦苦的药! 他舌头灵敏得很,什么味道都尝得清清楚楚,喝药实在太遭罪了。 瞧见文哥儿这副小孩儿模样,同样紧张了一早上的汪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道:“接下来减了药量,喝起来不会太苦的。” 文哥儿只能接受现实。 到了傍晚,李东阳他们一起过来看望文哥儿。 说起上次他们过来“探病”,结果发现这小子不是病了,而是挨了丘学士的揍,接下来这么久都没听他生过病,感觉还真有点稀罕。 听汪机这位御医说文哥儿没什么大碍,李东阳他们也就放下心来,坐在病榻前随意地闲聊起来。 李东阳这个缺大德的,不仅叫人端来文哥儿目前还不能吃茶点,还跟谢迁他们聊起文哥儿挨打的光辉往事,颇为感慨地说道:“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文哥儿:“…………” 就没见过他们这样的老师!!!! 知道人生病了,还来病床前吃吃喝喝!!! 第404章 第 404 章 rg 文哥儿怀疑吧,李东阳能有文坛领袖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会拉仇恨。 俗话说得好,恨比爱要长久,爱你的人可能不会时刻关注你的动向,恨你的人肯定会的。 好提不提,提什么挨打!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说道:“等我以后学会做臭鳜鱼,一定给您连送一个月,让您满屋子都是臭鳜鱼的味道!” 李东阳哈哈直笑:“行,你记得给我送。” 说到这臭鳜鱼,大伙不免又提到了程敏政。程敏政早些时候称病不出,连朝都没去上,最近更是直接上书递辞呈。 李东阳和程敏政关系算是还不错的,只是程敏政去意已决,他也没什么好法子留人。人家都真的不想干了,你强留也没用。 只是不免有华遗憾罢了。 陛下也已经发现留不住人,近来和他们商量允程敏政致仕归家的事。 文哥儿没想到程敏政真的要走,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朝堂兴许就是这样的,每年都有人来,也每年都有人走。来来去去才是常事,倘若有人成了朝中的“常青树”,兴许就会变成一代祸害。 rg 皇帝当久了不干好事,高官当久了也不干好事,似乎是自古以来鲜少有例外的定律。 谢迁对程敏政观感不是特别好,听李东阳和文哥儿感慨了几句便笑着把话题给带开了。 一行人吃吃聊聊了半天,把文哥儿馋到不行才各自散去。 文哥儿看着被李东阳他们吃空的杯盘,再次深刻意识到强身健体的重要性。他一定要坚持养生和锻炼,绝对不能再轻易病倒! 人都走了,文哥儿才有空琢磨昏迷中那漫长而朦胧的梦境。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发现许多隔着重重迷雾的回忆不知怎地突然云开雾散,记忆中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也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前世的他亲缘淡薄,从小与父母没什么缘分,与祖父母同样没什么缘分;他的同龄朋友也不多,很少和同龄孩子一起玩。不过他总能得到许多师长的喜爱,通过他们结交了许多年龄比自己大的朋友。 对了,他还有猫猫。 他在外面有人带他参加各种有趣的活动、有机会学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回家又有猫猫在等着他回去,日子过得快乐又充实。他都远还没到参加高考的年纪呢,就有好多人问他以后要不要考他们学校、当他们正儿八经的师弟。 他总是能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他不在了,他们一定会伤心的吧。 好在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应该不会再难过了。 文哥儿按下满心怅然,也在心中对那些快要被时光磨平的记忆做了最后一次道别。 第二日文哥儿依然告假,他本来是想去上朝的,被他爹驳回了,说是陛下和太子昨天已经给他批了假,让他多休息两天。 连整天变着法儿奴役学生的谢迁都没反对,张昇他们这些直系领导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小孩子生病了合该多休息几天。 文哥儿这病来得这么凶险,大半天都没醒来,说不准就是因为要干的活太多了。 总得让他养好身体再继续干活啊! 不然回来干几天又病倒了,岂不是更耽误事? 听王华转述了张昇想法的文哥儿:“…………” 可见当领导的对下属有那么一点关爱,但不多。 既然一干领导都决定给自己放假,文哥儿也没客气,愉快地待在家里摸鱼,见一见登门来探病的亲朋好友。 意外得了假期的第一个下午,文哥儿正和谢豆豆在棋盘上厮杀,就听人说朱厚照来了。 文哥儿看看谢豆豆,再看看眼前的棋盘,发现棋盘是藏不住的,谢豆豆也是藏不住的,只能直接让起身去迎朱厚照。 朱厚照哪里是要人迎接的,金生通传的声音才刚落下,他人就蹦了进来。 本来朱厚照以为自己会看到虚弱躺床上的文哥儿,急匆匆地跑进屋一看,文哥儿明显已经活蹦乱跳了!要不是屋里还带着点药香味,朱厚照都以为文哥儿是在装病偷懒了。 再一看,谢豆也在,桌上还摆着棋局! 朱厚照道:“孤这么担心你,你居然在下棋!” 文哥儿道:“能活动的时候就得多活动,能下地就多多锻炼,不适合锻炼就多多动脑,要不然肯定不能时刻保持好状态!” 他又给朱厚照讲了一堆养生经,其中的重要论点是“生命在于运动”,你要是天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身体和脑子都被你躺废啦!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哼道:“孤才不跟你一样总爱偷懒。” 每天只要是醒着的时候,他就永远活力充沛! 文哥儿想想朱厚照好动的性格,也就没继续给他灌输适量运动能强身健体的观念了。 文哥儿问道:“殿下怎么出宫来了?陛下许你出来吗?” 朱厚照闻言立刻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是如何说服朱祐樘的。 听闻太医院那边说文哥儿的病不是时疫,不会传染给别人,朱厚照中午便去找他父皇卖力地游说,把自己的探病上升为尊师重道。老师生病了,学生怎么能不去看看? 瞧瞧人家子贡,孔子死后别的弟子都只守孝三年,独独他一个守孝六年,在孔子墓边种满楷木! 一直到现在,曲阜孔林都还有子贡亲手种下的楷木呢! 到汉朝时大家发现周公墓边长模木,孔子墓边长楷木,这两种树都是“义树”,于是大伙夸人品行足以垂范世人的时候都夸“楷模”。 要没有子贡为老师守孝六年悉心种树,我们就没有楷模这个词啦! 所以尊师重道是很重要的! 文哥儿:“…………” 好家伙,你举例子就举例子,干嘛要拿守孝来劝人尊师重道! 还有你,子贡! 别人守三年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卷死别人! 听着朱厚照的满嘴歪理,文哥儿已经明白朱祐樘为什么放他出宫了—— 大概就是听他吧啦吧啦说个没完脑壳开始隐隐作痛。 对于朱厚照选的“尊师重道”典故,文哥儿只有一个想法:例子找得很好,下次可千万别再找了。 朱厚照哪里知道文哥儿的想法,他还兴致勃勃地表示读史果然是有用的,这不就是马上用上了? 他还积极地跟文哥儿分享自己的读史心得,说是那些个厉害招式名在东汉时期就很流行了,那会儿他们都喊什么“天下楷模李元礼,天下英秀王叔茂”,你的前缀不带个天下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聊天! 他制作的卡牌也要做一个天下系列! 谢豆在旁边听得有些发愣。 怎么太子说的这些东西连他很多都没有听说过?太子都已经把经史典故运用自如了? 文哥儿平时到底都在教太子什么! 谢豆越发庆幸自己小时候听了亲爹的劝,没有非要跟文哥儿一起读书,要不然说不定会因为跟不上进度天天哭着回家。 文哥儿对朱厚照的制卡进度却是非常满意的,表示如果已经攒了足够多的人物设定,可以邀周臣他们去画卡面。他们这些家伙平时闲得很,何不让让他们都忙起来! 朝廷可是给他们发俸禄的! 俗话说得好,独忙忙不如众忙忙,人都已经骗来京师了,可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回江南去。 朱厚照觉得很有道理,他们东宫人人都有事做,这些画师也不能白领俸禄才是,都得多多地安排他们干活才行。 师徒俩开始商量如何祸害京师这批翰林待诏以及鸿胪寺序班。 官位高的他们霍霍不了,难道还不能霍霍这些没人在意的从九品小官吗! 周臣、张灵这些画师可以拉来画卡面,赵九成这些棋士也不是毫无用处,比如这些卡牌之间的玩法设计就可以拉他们过来讨论。 只要齐心协力一起干活,肯定能在万寿圣节前把这份好玩的贺礼给肝出来! 关爱每一位官员的工作量,是他们应该做的。 旁观全程的谢豆:“…………” 有点明白杨慎为什么决定多玩几年再回蜀中考乡试了。 一来蜀中路远、蜀道难行,他年纪还小不方便回去;二来只要考上了一准会被文哥儿逮去干这干那,忙得跟陀螺似的。 小孩子合该享受快乐的童年! 像文哥儿这样做什么都兴致勃勃的终归还是少数。 文哥儿连着后头的休沐日又休息了两天才终于回去上朝,一路上自是遇到不少关心的询问,都是没能登门探病的同僚。他表示自己已经好全了,逐一谢过众人的关心。yhugu 不想文哥儿才刚捡回手头的工作没几天,杨廷和母亲就病逝了,他要带着杨慎回蜀中守制。 文哥儿小时候常去杨廷和家,也见过杨廷和母亲许多次,听了这个消息便第一时间去吊唁。 杨廷和形容有些憔悴,显见是这几天时常守在病榻前。 见杨家上下都挺难过,文哥儿便没有多留,劝慰了杨慎他们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杨廷和得扶灵归乡,文哥儿也不好像上次跟着吴宽回苏州那样嚷嚷着要跟他们一起回蜀中去,只能与李东阳他们一起送别杨廷和父子俩。 不过文哥儿私底下还是拉着杨慎说了会话,让他守孝结束后可以下场考一下乡试,万一考中了下次就不用特意回乡去考了。 杨慎听后眨巴一下眼,嘴里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心里想的却是前些时候谢豆找他感慨的事:文哥儿这家伙给人找活干从不看你是不是朋友,只要他觉得你可以干好这件事就会把你安排上去! 傻子才提前下场考试! 只要我不早早考上进士,你就安排不到我! 第405章 第 405 章 rg 文哥儿刚病愈,想出去玩基本没戏,只能在长安街上浪一浪。更重要的是,杨廷和一走,轮流在詹事府值守的班底便少了一人。 也就是说他不仅没得去畅游蜀中,还要加班! 真是愁人。 文哥儿不免去找李东阳怂恿:你看杨师弟也是你学生对不对,你当老师的不该勉励他早早应试吗?回都回了,不考个四川解元回来太可惜了吧? 李东阳乐道:“这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想法。”人家真不想考,你就算把他压进考场,他也有的是办法可以考不中。 文哥儿道:“我去应试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初李东阳可是直接给他写一首《八岁解元诗》,还让整个翰林院和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老师! 怎么轮到杨小慎头上,李东阳就来了个“尊重个人选择”?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都已经淋过了雨,杨小慎凭什么撑着伞?! 李东阳笑呵呵地道:“你去应试可不是我怂恿的,是你大先生和你四先生撺掇的,我不过是在知道你的决心以后作诗勉励你而已。” rg 他见文哥儿仍是一脸愤愤,不由抬手揉了揉文哥儿的脑壳,耐心地与他多说了几句。 “你看看与谦和篁墩,他们哪个不是有着别人羡慕不已的际遇?结果却都在壮年致仕归家。像他们这种性情的人太早入朝未必是好事,倒不如再让他们多磨练几年、多交些志气相投的朋友。” 都说三岁看老,杨慎虽然与文哥儿一般大,两个小孩的性格却大不相同。 别看文哥儿想法多得很,做起事来永远天马行空,可他有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不管多难办、多复杂的事他都能轻松协调好。 这一点是许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 许多聪明人也做不到。 不是才华过人就适合入朝堂,也不是天赋绝佳就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有时候因为看好他们而揠苗助长反而是害了他们。 若是没有钱福和程敏政的事在前,以李东阳的性格肯定是会跟文哥儿一起起哄的。可最近他因为程敏政求致仕的事颇觉惋惜,便不打算下手祸害杨慎了。 文哥儿听了李东阳的考虑,很是郁闷地说道:“您怎地不早领悟几年呢!” 李东阳哈哈笑道:“便是早领悟几年,我也是要写诗预祝你八岁中解元的。” 这小子从小就能折腾,小小年纪整天在翰林院搅风搅雨,不让他早点考上着实可惜了。 至于他入朝后会不会捅娄子,不是还有王华这个当爹的以及他们这些当老师的兜底吗?总不至于真让他闯下弥天大祸。 文哥儿:“…………” 可恶!! 凭什么针对他一个!!! 既然没法说动李东阳,文哥儿决定自力更生,坚持给杨小慎写劝学信,并且随信附上自己精心准备的乡试模拟题,绝对不能让杨小慎每天逍遥自在。 对了,乡试模拟题还要给他二哥和谢豆豆他们人手一份。 绝对不能遗漏任何一个准考生! 文哥儿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变得沉重起来,亟需广搜真题拓展思维、竭尽所能充实题库,以后吃工作餐的时候就跟翰林院前辈们多聊点考题放松一下吧!yhugu 翰林院前辈们:????? 真是别具一格的放松方式。 都是《大明会典》项目组的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也只能尽力为文哥儿的题库贡献一份力量。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朱厚照的制卡进程也飞快地推进,已经进行到让张灵他们绘制十分精致的闪光卡面了。 反正东宫也不缺钱,什么材料都往卡上堆,争取能让数量稀少的闪光卡面叫所有人爱不释手! 到了五月中旬,文哥儿便开始推进西北开发计划。 马上就是冬小麦收获的农忙时节,趁着麦子还在地里,文哥儿让参与过集章活动的商家挂出告示,表示皇庄一日游活动正式开始,有兴趣的可以报名参加,到时候会有专属车架接送! 这车是宽敞的四轮观光马车,可乘坐人数比较多,客人可以自行拼车前往,要是提前凑齐了人那么到了城门口就可以直接出发。 没凑齐人数的可以现场跟别人拼车。 当然,不接受拼车的也可以自行前往。 得益于明朝开国初推行的马政,养马政策一度落实到户,同时还会通过边贸搞“进口”,大明的运输用马目前是不缺的。 所以明朝也有四轮马车出现。 只是四轮马车因为个头比较大,山多水多的地区根本走不动,主要用于平原地区的粮食运输。京郊就没这个烦恼了,到处都平坦宽敞,走四轮马车完全没问题。 文哥儿早起已经抽空带着自己的关学门生李燿联合张老道他们一起研究出四轮马车的导向系统,目前已经能让四轮马车变得更加灵活稳当,坐起来更为舒适。 等以后想办法把橡胶树弄回来,他们肯定能拥有更舒适的车子可坐! 对于这种新鲜事物,老一辈的人自然不感兴趣,年轻人却是呼朋唤友开始找人拼车。 什么?你居然没参加集章活动?现在快去补吧,也就那么一两天的事,赶紧集齐印章来和我们一起拼,就差你一个了! 皇庄游玩活动一出来,本来已经稍微沉寂了几天的集章活动又活了过来,而早已手持全图鉴集章册子的人已经等着排到自己去玩耍。好玩不好玩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么新鲜的事情他们可以第一批参与!为了方便排期,文哥儿还与国子监、顺天府学以及京师众多塾馆商量着可以安排生员们非休沐日的时候一同过去领略西北美食的魅力。 学生能体验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来啊,一起来拔土豆啊! 这可是庶吉士们都体会过的集体活动! 赶紧带上你的集章册子,到皇庄盖最后一个章叭! 平时除了有学生专团以外,商贾专团也是有安排的,节假日咱留给达官贵人,平时商贾可以过来参观啊。 你看看这地里的麦子,麦穗饱满不饱满? 你看看这土豆和辣椒,你没见过吧?午饭给你们准备了香喷喷的土豆饼! 当然,你要是肯花点钱,还可以尝尝你从来没品尝过的水煮鱼、香辣鸡丁、酸辣土豆丝等特色辣菜。要是不喜欢辣菜,还有香喷喷的土豆炖肉、椒盐小土豆、干锅腊肉土豆片等特色土豆宴! 只要你们肯投资大西北,加盟就送土豆栽种技术,保证你们有吃不完的辣椒和土豆! 在大明你随便改变耕地用途可是大罪,很难把原有的田地改种辣椒这种经济作物,但是你去西北就不一样了,那里有的是待开垦的荒地。你们只要多砸点钱雇足人手克服一下前期的艰难,将来就可以把辣椒这门新兴生意做遍全大明了! 至于土豆,目前每年选育出来的良种还堪堪能满足军屯的需求(还有不少军户在等种苗来着)。倘若以后留的种多了,也不是不能给你们匀一些的。 别着急,先把辣椒市场做大做强再说! 对辣椒不感兴趣也不要紧,你看看这麦穗是不是比别处的麦穗都圆润饱满?这就是西北种子的质量,投资西北育种产业稳赚不赔! 以后有了足够多的土豆良种或者其他新作物,肯定也会先考虑现在这批投资西北相关产业的商贾。 这几年辣椒只是京郊几个村落能收到一点,像石子坳和金生家那个村子的村民就因为家家户户都种辣椒还发了一笔小财。 不说大富大贵,至少盖两间砖瓦房以及供孩子读书是不愁的。 可这点量对于偌大的大明餐饮市场还是太少了,不少人都正抓耳挠腮地琢磨怎么多弄一些辣椒。 现在有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一时间不少京师商贾都齐齐前往皇庄想看看这门生意是不是真的有搞头。 这一去之下,钱袋子就被掏空了。 辣椒生意和种子生意好做不好做先不说,这皇庄是真的会做生意,光是吃饭就有许多花样,从皇庄到基础的免费餐到价格不等的宴席一应俱全。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好意思像那些个穷学生一样只吃免费餐? 更何况隔壁对头定的是最上等的席,我们要是定次一等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这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的家伙全都定了最好的席面。 接着想到皇家园林吟诗作对的风雅人被引着往左走,想参观西北产业规划展示区的投资客被引着往右走,两边都很符合他们期盼的活动在等着他们去玩耍。 皇庄游玩活动只开展了小半个月,文哥儿就带着一批筛选过的投资意向书去户部找他会试恩师周经聊天。 聊天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有人非要投钱建设大西北,我们要不要安排一下? 周经:“…………” 我信了你的邪! 别以为他不知道文哥儿是怎么忽悠人的,他可是派户部的年轻人深入皇庄查探情况。结果他派出去的人里头有不少人满面红光地回来,纷纷眉飞色舞地表示要介绍熟人去西北种辣椒! 连精于计算的户部官吏去盯了几天后都被他给霍霍了!!! 不过既然文哥儿都已经把饭喂到嘴边了,户部也没有不吃的道理。他们早些年坚持开中法不就是为了维持边境的粮食供应吗? 只要这些商贾是真心想去那边发展相关产业,运输线会稳定起来的,百姓也会更愿意会在当地定居。 周经道:“你都忙活这么久了,户部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倘若河西走廊真的能实现自给自足,对朝廷来说都是减少了巨大的开销。 要知道光是运粮的开销就比粮食本身翻了好几番,因为官场里头有吃“损耗”的传统,粮食从出发地运送到目的地,一路上可能会有高达七八倍的损耗。 至于这些粮食真的是路上坏了漏了,还是被沿途那些个大耗子吃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懂的都懂。 但凡能少运一石粮,对朝廷来说兴许就能节省十石粮! 这大抵也是海运逐渐被废止的原因之一,走海路只有沿途市舶司能勉强捞一笔,平时通常都是直上直下,哪有漕运有赚头?没法捞钱还要担责任(海上可能遇到风浪),谁会傻到去支持这种事? 要不然《诗经》怎么会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呢? 这样的硕鼠古来有之,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你拟定相关律法条例的速度远跟不上他们巧立名目钻空子的速度。 周经知道文哥儿这件事要是做成了,说不准会让不少人心生不满。 甚至可能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经看着文哥儿稚气犹存的脸庞,不由又多宽慰了一句:“此时办得成便办,办不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本就不是你的本职差使。” 文哥儿认真道:“我晓得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第406章 第 406 章 rg 文哥儿不是断人活路的人,要不然他就不会卖力拉人入伙了。 可以正常赚的钱你不赚,非要坚持冒风险搞贪污受贿拿回扣的无本生意,那以后严抓的时候就不要怪人翻脸无情了。 大明如今在籍的人口也就五千多万人,远没有到一个亿。只要保持好如今的地力,再推广一下高产作物作为辅助主粮,兴许只需要几年就能做到家家户户粮食丰足。 哪怕没有后世的化肥农药作为辅助,让这五千多万人吃饱穿暖也完全没有问题,说不准还会迎来人口的小爆发。yhugu 毕竟这时代又没什么避孕观念,要是能负担起养孩子的成本,很多人都会选择一直生一直生。 这年头的养孩子成本倒不止是吃饭穿衣,还有按人头算的赋税徭役,想多生孩子还要多缴税多服役,可不就让许多人心生犹豫吗?为了不负担这个成本,寻常百姓家想办法把多余的孩子送走或者卖掉的情况也不少。 要不达官贵人、乡绅豪强哪里来那么多“义子义女”? 如果家家户户都养得起自己的孩子,大部分父母应该都舍不得把儿女卖掉,说不准这“义子义女”的坏风气也可以改一改了。 当然,前提是有人提出来且执行下去。 文哥儿准备以目前没什么人在意的西北为据点,先拉一批人加入进来,以后时局若有变动会更方便运作。如果手头那点油水还比不过跟着朝廷规划走来得赚钱,他们会不会愿意把如今紧攥着不放的人力物力运力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其实他们不愿意也没关系,时机到了自然有愿意的人。 rg 文哥儿也只是想更平稳地完成过度而已。 忙碌了这么久,开发西北的事也算是有点眉目了,文哥儿暂且放下种种俗事,去英国公府找张仑练了一早上骑射,等太阳猛烈起来后又坐到阴凉处享受了一会猫猫环绕的快乐。 这么多年过去,张仑家的猫猫都儿孙绕膝了,如今自己懒洋洋地趴在院墙上晒太阳,只需要派出自己的儿孙来讨好铲屎官和铲屎官的朋友。 张仑对文哥儿的西北开发计划颇感兴趣,边撸自家爱猫的猫子猫孙边和文哥儿说他也想参与。 他父亲命没他祖父好,去世得挺早,他作为嫡长孙早早便承担起英国公府继承人的责任。 他们英国公府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这一边,文哥儿的计划是朱厚照父子俩支持的,他不管是作为英国公府嫡长孙还是作为文哥儿的朋友都想要参与进去。 文哥儿自是不会拒绝,笑着说道:“我可是从小就借你练武场用的,当然会算你一份。” 两人便十分随意地坐在一起讨论出个英国公府加入的章程来。 文哥儿走后,张仑就去找英国公商量这件事。 英国公张懋年纪又渐渐大了,张仑已经逐步接受府中许多杂事。英国公府家大业大,每天都花钱如流水,得亏他们家圣宠正浓,要不然真撑不住这个开销。 英国公张懋听自家孙儿说起要参与西北开发计划,点着头说道:“你拿主意就好。” 比起他那真正手握军权的父亲张辅,英国公府到他们这一代也只是被皇室礼遇才能在上朝时站在首位而已,实际上在朝中也没多说得上话。 顶多只是皇帝和文臣打起来,才会把他这个英国公拎出来打擂台。 张辅也想得开,该享受享受,该奢靡奢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惹人忌惮的武勋,不说求个长命百岁,估摸着活个七八十岁是没问题的。 如今英国公府儿孙众多,他连脸都认不全,见到小孩都不知是自己儿女还是孙子孙女。 嗐,反正都是自家人,也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孙儿自己有主意,张懋自是让他自己折腾去。 左右有英国公的爵位在,儿孙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另一边,文哥儿离开英国公府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跑去丘家表示新麦子上来了,他亲自去皇庄碾了不少新麦,中午该吃伏面! 这是夏至的习俗,入伏了,该来一碗黄瓜凉面快活一下! 应时而食,是他们人类对自然最大的尊敬! 文哥儿有点遗憾手头没有花生,凉面差了点灵魂。不过他是很懂得给自己找快乐的人,非常自觉地把人老丘家里各种果仁扒拉出来炒得香喷喷,假装他们已经拥有了花生碎。 丘濬早习惯文哥儿把丘家当自己家了,可见他捋起袖子表示要给大伙做伏面吃还是有点担心,不由跟在旁边看着他忙活。 比起刚认识那会,文哥儿已经长高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身量还没有灶头高、眼巴巴等着蒸饼出炉的三岁小娃娃了。 他去西北走一趟,收获最大的就是各种面的做法,揉起面来也越发熟练。 见丘濬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瞎捣鼓,一直在旁边看着,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跟丘濬分享自己得知的西北面食品种。可惜他只在甘州待了一季,而军户家又不是顿顿都能吃上面,所以没能把大伙告诉他的面食都尝个遍。 好在他都已经记在小本本上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一一尝试。 实在去不了了,以后可以想办法弄点西北小麦回来自己做也能尝个味。 听说敦煌那边长着许多胡杨树,胡杨树汁可以拿来和面,做出来的面条柔韧爽口,特别好吃。可惜他没能去敦煌,没弄到过胡杨树汁! 丘濬:“…………” 他有理由怀疑这小子天天惦念着敦煌,就是想去吃点胡杨树汁和成的碱面。 两人闲扯间,文哥儿也把凉面捞起来了,一应调料也都已经准备齐全,大伙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加。 文哥儿的喜好就是全都要,先是放上许多切得极细的黄瓜丝、炒得极香的果仁碎,接着芝麻、香油、葱花、香菜、辣椒等杂七杂八的配料也添进去,最后甚至还弄了不少卤得很入味的卤肉卤菜。 加完以后他大大的碗里配料比面要多得多! 丘濬见状忍不住说道:“你费那么多功夫和面醒面做什么?直接吃菜就得了。” 文哥儿道:“没有面光吃菜多没意思!” 伏天配凉面,很有夏天的感觉! 入夏后天气热得很,文哥儿在英国公府练了一早上骑射,又围着灶头忙活了半天,热出了一身的汗。他吃完一大碗凉面,陪着丘濬在前院遛弯消食完了,还顺道去搓了澡才回家。 家里人最清楚文哥儿一到休沐日就到处跑的习惯,赵氏见他清清爽爽地从外头回来便笑问:“你还去澡堂了?” 文哥儿道:“身上出了许多汗,湿乎乎臭烘烘的,不洗不舒服。” 左右现在是夏天,衣裳一剥就能洗洗刷刷,不像冬天那样连脱个外袍都需要勇气。 赵氏便让人给他端了碗绿豆汤,是熬好以后放到井里冰镇过的,喝起来冰冰凉凉,叫人暑气全消。 一口平平无奇地水井可是夏天最好的帮手。 文哥儿喝得一脸满足,弄得赵氏和让姐儿都忍不住跟着多喝了一碗。 第二天轮到文哥儿到詹事府当值,少了杨廷和,他们每个人的值夜频率都增加了。 文哥儿对此倒没什么想法,倒是朱厚照这家伙把他当值的日子倒背如流,一上完课就从文华殿那边跑来詹事府玩耍。 见没旁人在,朱厚照才掏出最新一批的人物卡牌给文哥儿看,表示自己深挖史书、阅遍列传,还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抽几个皇帝来替咱干活!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伟大构想:“本宫御驾亲征,秦始皇替我看家!” 文哥儿:“…………” 虎还是你虎啊小猪崽子。 要是你把你祖宗朱棣给抽出来了,你们可能会为了抢着去御驾亲征天天互殴! 还有,你让秦始皇给你看家,确定他不会把你家国库和私库掏光吗? 到时候猪崽御驾亲征归来,始皇帝愉快地向他展示自己的监国成效:看,朕已经把你这点儿家底统统做成手办! 世界第八大奇迹要是没我们一份,我老秦人第一个不服! 反正这只是老朱家父子俩的特供卡牌,自己只负责提供一点微小的建议,文哥儿也没拦着朱厚照把帝王卡牌加进去。 朱厚照要写帝王卡牌设定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子不仅要读列传,还要把本纪也全读了! 学生自己要找书看,当老师的当然不会拦着。 他还要卖力地鼓励! 文哥儿毫不吝啬地夸起了朱厚照的绝妙想法,甚至不惜使出自己在吴宽他们那些风雅的文人聚会上修习来的夸夸技巧。 别看这些文化人平时含蓄内敛,赏起字画诗文来那夸人的角度那叫一个层出不穷。许多文哥儿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意蕴来的作品,经他们一夸就感觉绝对是上等佳作,谁要是看不出好在哪里纯属他租户水平不够! 从小接受这种耳濡目染的熏陶,文哥儿不管是夸人还是夸作品那都是一套一套的。 朱厚照哪里接受过这种花式彩虹屁的洗礼?听得当场心花怒放! 他本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好,这会儿更是把尾巴都翘上天了,卖力地在边上读起那些枯燥乏味的经史典籍来。 区区这么点史书(也就几千万字),根本不够他看的! 朱厚照干劲十足地埋头肝书,文哥儿便优哉游哉处理书时的疑问就好。 只是到第二天文哥儿在路上偶遇从东宫出来的张灵几人。 张灵他们都一脸熬了几个月夜的虚脱样,眼皮底下的青黑根本藏不住。 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文哥儿吓了一跳,关心地拉着他们询问:“你们怎么这副样子?” 张灵唉声叹气地给文哥儿讲了讲自己最近的遭遇,为了在万寿圣节前把太子要的卡牌画好,他们赶工赶得厉害。结果最近好不容易肝完太子想要的卡面,太子今天又说想要加入新的卡组! 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让太子琢磨出这种玩法啊? 又是哪个杀千刀的给太子举荐的他们?! 张灵正愤怒地埋怨着,突然发现文哥儿表情有些微妙,整个人甚至还心虚地悄悄后退了几步。 张灵睁大了眼。 “不会是你小子祸害我们的吧?” 文哥儿见势不妙准备撒腿就跑,可惜还是被张灵给逮住了,要他必须请他们喝酒才许走。 文哥儿唉声叹气。 腿太短跑都跑不过别人! 王小文啊王小文,你亟需长高啊! 第407章 第 407 章 知道有酒喝,唐寅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文徵明。文徵明留翰林院干活,唐寅这位探花也是直入翰林院的,品秩甚至比文徵明还要稍高一点。 但也没高到哪里去。 都是官场新丁罢了。 文哥儿不能喝酒,但他能就着茶水尝下酒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一行人吃吃喝喝,不由想到当初在江南一起游玩的日子。 几年过去,他们如今竟都有了大好的前程,真是叫人忍不住感慨世事变幻无常。 酒到酣处,唐寅还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吴宽有意把孙女嫁给他。他家已经没几个人了,只剩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弟弟唐申,到时可能还得大伙帮忙张罗张罗。 唐寅眼下孑然一身,家中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自然也是很想娶妻的。yhugu. 文哥儿知道唐寅既然敢直接说出来,这桩婚事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唐寅虽是成过一次亲,可他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又与吴宽有同乡之谊,吴宽这位前辈看好他、想把孙女嫁给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文哥儿不知道本来有没有这么一茬,不过见唐寅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替他高兴。他说道:“放心吧,到时候保准让你热热闹闹地成亲。” 唐寅听文哥儿这么一保证,心里反倒有点不踏实了。 这小子不会乱来吧? 唐寅说道:“正常些就好,也不用太热闹。” 他前些年在短短两年内没了父母妻儿,最后连妹妹都病故了,心里不免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留不住亲近的人。要不她们怎么一个两个都离他而去?好在有祝枝山他们几个经常来看他,才不至于让他一直颓丧下去。 这会儿突然接连有好事砸到自己头上,唐寅觉得自己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他们会试期间不就是因为听文哥儿的劝全程低调行事才没被舞弊案牵连吗? 文哥儿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文徵明,说道:“都说伯虎兄才思敏捷,等他成婚的时候我们要去给四先生帮忙为难为难他,不能叫他轻易把媳妇接回家。” 张灵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抚掌笑道:“好主意!匏庵先生可是我们吴中前辈,我们当然得去帮忙!” 唐寅没想到文哥儿说的“热闹热闹”是去帮吴宽坑他,不由笑骂道:“你小子等着,咱几个人里头可只有你一个没成亲,等你成婚我看你怎么过五关斩六将!” 文哥儿一点都不担心,笑眯眯地道:“还早,还早,等我成亲的时候再说。” 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看得唐寅牙痒痒,决定把这个仇记到自己的小本本上。 文哥儿怂恿完文徵明他们一起祸害唐寅,又和唐寅讨论起自己发现的另一件有趣的事:“你叫唐寅,你弟叫唐申,是不是你属虎,你弟属猴?你的字是大虎,你弟难道是二猴?” 唐寅:????? 唐寅道:“首先,我不是大虎!” 文哥儿连连点头:“对,你不是大虎,你是伯虎。”他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可咱平时都说伯仲叔季,伯不就是老大吗?所以你是大虎,你弟肯定就是二猴了!” 旁边的张灵听着哈哈大笑,拍着唐寅的肩膀“大虎大虎”地喊。有这么一群损友,唐寅能怎么办,只能睨着文哥儿当场反击回去:“光说别人做什么,你小子不也是个猴儿?”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也是正经猴年第一天生的,一天都没早,一天都没晚! 光拿别人说事,莫不是把自己的生肖给忘了?! 文哥儿骄傲地说道:“没错,我也是个猴儿,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只泼猴儿!” 唐寅噎住。 文徵明性格比较较真,忍不住指出文哥儿胡乱改编的错处:“人关汉卿说的是‘铜豌豆’,豌豆能蒸煮捶炒,你个猴儿怎么能蒸煮捶炒?”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西游记》目前还没成书,至少他在洪楩他们家遍阅话本时没见过它。所以天庭把猴子扔去蒸煮并想捶爆的事迹并没有广为人知! 考虑到吴承恩可能还在奋笔疾书,文哥儿便没有提《西游记》,而是说道:“我当初在杭州看了不少话本和杂剧的孤本,其中就有一篇《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讲的是齐天大圣、通天大圣和他们小老弟耍耍三郎占山为王,给自己起了响当当的名号。其中齐天大圣就是只猴儿!后来齐天大圣跑天庭偷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和天庭玉液酒,被二郎神逮捕归案!” 咦,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不重要! 自唐宋以来,这样的传说故事一直不少,元代杂剧除了《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还有《神佛降孙》,内容大同小异,但是“太上老君拿他没办法,反而让他炼就铜筋铁骨火眼金睛”这个环节都是有提及的,绝不是文哥儿在瞎诌。 只是开国之初有禁剧令,所以许多戏本子都成了藏书家到。 文哥儿重点描述了一下天庭如何对猴儿咬牙切齿又拿他没办法的过程,最后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们看看,这猴儿是不是响当当的一只泼猴儿!” 唐寅他们听了都有点震惊,没想到文哥儿还真找出这么一只被火“煮”过还真煮不熟的泼猴。 唐寅都服气了,无奈地说道:“你一天到晚读的都是什么书?” 文哥儿哈哈笑道:“我在杭州逗留那段时间,天天跟着静先兄他们走街过巷去借书看,特别有意思。等我们以后有空了一起去杭州玩,可以再去拜访拜访那些藏书家,当一个饱 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闲人。” 唐寅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这人闲得住吗?” 文哥儿道:“怎么闲不住,我从小就喜静。” 所有人都给他一个“你看我们会信吗”的眼神。 文哥儿觉得自己老冤枉了,他是爱往外跑没错,可他大多时候也能静下心来看书啊。他连老丘的《大学衍义补》都给看完了! 唐寅几人听了他举的例子,顿时都肃然起敬。 丘学士其实是挺好一个人,就是吧,他写书的时候能不能别写那么多字了? 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几人聊着以后想做的事,不知不觉便吃饱喝足,踏着夕阳各自散去。 文哥儿琢磨着唐寅和他四先生家的这桩婚事,觉得他们这些官场前辈嫁女儿、嫁孙女是真的很喜欢选自己看好的同乡后辈。肯定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吧! 比如他大先生就选了他这个学生当女婿! 骄傲.jpg 不管怎么样,唐寅能收收心思成个婚,也算是一桩好事。取了他四先生家的孙女,总不能还一天到晚出去花天酒地吧? 前辈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就唐寅过去那股子风流劲,文哥儿都担心他入朝没几天就被御史弹劾。 吴宽那边还没对外宣布,文哥儿也没有把这件事往外说。 不过也没等多久,六月底这桩事就正式敲定下来。 文哥儿他们嘴上说要帮吴宽为难唐寅这个准孙女婿,实际上还是帮着唐寅跑前跑后,务必不让他的六礼走得太寒碜。 李兆先成亲的时候有家里张罗,他们都没帮上什么忙,唐寅这边文哥儿倒是全程都有参与,还帮忙写了六礼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各种诗文。 文化人求亲讲究可多了,全程给女方家里送去多少礼物,就要写几篇对应的赞文,把美好动人的词句不要钱地往上堆,图的就是婚姻和谐美满。 别看文哥儿年纪小,算下来他都已经握了好些年的笔杆子,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呼朋唤友跟唐寅一起写这些赞文完全不在话下。 唐寅得了他们的相助,定亲过程自是走得顺顺当当。 有这么多朋友相伴,唐寅每天都快活得不得了。 转眼到了七月初的万寿圣节,也就是朱祐樘的寿辰。 今年国库情况不差,至少没有往年那么捉襟见肘。 本来朱祐樘是准备免了赐宴为朝廷省钱的,等听周经汇报说河西走廊今年灾害不多粮食充裕,顿时高兴地决定赐宴百官,同时给朝中官员赏赐了数量不等的布匹钱钞。 只要能真正盘活河西走廊,他们国库不差这一顿赐宴! 文武百官不需要私送朱祐樘寿礼,只需要写贺表就行了。 唐寅他们头一次在京师参与万寿圣节赐宴,都很有些激动,提笔洋洋洒洒吹捧了朱祐樘一通,直说自己得遇圣主万般欣喜。 对文哥儿来说这都是万寿圣节的传统节目了,写起贺表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他们都挺好奇对方写了什么,写完后私底下交换来看。 等读完后看向对方的眼神都一言难尽。 你个马屁精!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马屁精! 几个人顿时五十步笑起了一百步,且都觉得对方是那个“一百步”! 最后他们改为点评起彼此的字来。 并选出字最丑的一份。 没错,就是你了,王小文! 唐寅一点都没有关爱小孩的想法,乐呵呵地对着文哥儿的字指点江山,先说这里有待加强,再说那里稍有欠缺。是不是这几年没有你四先生在旁监督,你于书画一道上松懈了? 小小年纪的,怎么这么没恒心?yhugu. 你可是万众瞩目的王小神童,怎么能不精益求精? 千万要抓紧啊! 可不能让你这手字成为你的短板! 文哥儿:????? 可恶,等我勤勤恳恳练习到三十岁,岂会输给你们这些家伙! 什么? 你们是唐伯虎和文徵明啊? 那没事了。 第408章 第 408 章 rg 万寿圣节前一天,朱厚照已经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卡牌装好了,他还神神秘秘地跟文哥儿表示,他让人一式两份画了两套,一套送给他父皇,一套留在东宫他们自己玩。 文哥儿:? 好家伙,你临时加卡组就算了,还让人给你画个一式两份! 难怪张灵他们最近都是一副脚步虚浮的虚脱样。 他还以为张灵又跑去钻曲子胡同逍遥快活去了,没想到是遇到了朱厚照这么个难缠的甲方。 唉,真的不关他的事,都是小老板太无良。他也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打工仔罢了! 文哥儿笑着说道:“这可是殿下的心血,要好生保管好,将来可以当传家宝留给殿下的孩子。” 朱厚照没想到这一茬,他都没到十岁,哪里会想那么长远?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他的小脸蛋顿时严肃起来,点着头应和道:“是要留一套的,过两天我再宣周待诏他们过来补画。” 文哥儿:“…………” 你小子出去为非作歹,千万别说是我的学生!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说道:“等我有了孩子,可以教他玩好多东西!” rg 文哥儿有点替朱厚照的崽担心。 要知道像朱厚照这么精力充沛又天资超群的小孩终究是少数,万一他家娃跟不上朱厚照的进度,岂不是时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真是愁人哟! 文哥儿看着自己都还是个小孩的朱厚照,乐道:“就你这个年纪,离带娃玩还早得很,还是先自己玩吧。” 朱厚照还是积极地把准备传家宝的事提上日程。 当爹的必须得给孩子准备多多的好东西! 万寿圣节当日,大伙都不需要正经上班,只需要进宫吃一顿御宴就好。 这种大席面依然是光禄寺来负责,菜品么,也就堪堪可以入口,属于你绝对不会想回购但又不至于想去投诉的水平。 文哥儿从小到大几乎年年都有机会蹭这种席吃,对菜色都倒背如流了。 以前他老被朱祐樘父子俩安排去殿内的席位蹭吃蹭喝,吃东西实在不好挑挑拣拣,夹到不好吃的菜也只能含泪咽下。 这次他表示自己已经入仕了,不好再跟过去那样破格坐到太子身边,坚决拒绝了朱厚照的要求。现在他跟唐寅他们都坐在殿外,点评欲立刻就按捺不下去了,热心地给唐寅他们分享哪些菜值得一尝、哪些菜狗都不吃。 听到他们对话的拼桌同僚默默收回了夹那道“狗都不吃”菜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文哥儿这么一点评,那几道“狗都不吃”看起来确实食材不甚新鲜、酱料使用过度,着实让人有点难以下筷。 相反,文哥儿赞许有加的那几道菜就眉清目秀多了。 不愧是从小以爱吃出名的神童! 他们一桌子人愣是齐心协力地着手消灭那几道受到文哥儿称赞的菜,邻桌有人注意到了,转头问了几句,也开始挑拣着那几道“值得一尝”的菜下筷。 很快地,他们这些没资格进殿当面道贺、只能坐在两边庑廊下凑合着吃吃喝喝的五品以下小官都知晓了哪些菜属于“神童吃了都说好”的范畴。至于那几道“狗都不吃”,也有人不信邪地尝了几口,结果只能猛猛喝茶压下那浓油赤酱带来的冲击。 不听神童言,吃亏在眼前! 庑廊上的人吃得热热闹闹,殿中的气氛也正热烈着。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已经出来走了个过场,带着两个年纪小的皇子皇女入席,算是正儿八经地露了次脸。 英国公与李东阳等人领头向朱祐樘祝寿。 朱祐樘听着臣下一套接一套的吉祥话,心里头也挺高兴的,只不过以前文哥儿都会在殿内,考上状元后反而要坐到庑廊去,不知怎地总让朱祐樘觉得像缺了点什么。 估摸着就是习惯了吧。 毕竟文哥儿才两三岁那么大一点的时候,他还曾把那小孩抱到身边看他吃吃喝喝。 小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哪怕许多举动有些逾矩,朝臣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和个三岁小孩计较? 没想到一眨眼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从十来岁的太子变成临近而立之年的帝王,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娃娃也已经成为朝野皆知的王小状元。 只需要再过个几年,宫中赐宴时那小孩儿便能入殿了。 朱祐樘笑着接受了朝臣们的祝贺。 朱厚照把自己准备的寿礼藏了几个月,现在终于到了可以拿出来送给他父皇的日子,顿时有些等不及了。听着那些朝臣在那说个没完,他闷闷不乐地戳着眼前摆着的白馒头,和他父皇一样不太习惯文哥儿不在殿内。 文哥儿不在京师也就罢了,怎地在京师还不能坐进来跟他们一起吃! 好不容易等到朝臣们都拍完马屁,哦不,给朱祐樘祝完寿,朱厚照便迫不及待地蹦了起来,一脸“孤有话说”的跃跃欲试。 朱祐樘见自家皇儿明显有话要说,便笑着问道:“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也落到年幼的太子身上,想看看太子要说点什么。 朱厚照想到刚才大家都要说许多好话,打心里觉得自己不能输。他稍加思索,把文哥儿哄他干活时的漂亮夸夸词全都挪了过来,很是吹捧了他父皇一番。 见他父皇一脸受用,朱厚照如有神助,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敬仰,多方位多角度地肯定他父皇的种种作为,全都是他针对他父皇的情况量身改编过的。小先生说过,夸人必须夸到了点子上! 李东阳等人:“…………” 完了,输给太子了! 太子这一套一套的夸法,可比他们夸得要用心多了! 是谁给太子教这些话的?! 堂堂太子抢臣子拍龙屁的活像什么样! 哪有人不爱听夸赞话的?朱祐樘被自家皇儿夸得心花怒放,只是到底有这么多臣子在底下看着,他也不好让朱厚照吹嘘太久,过足了被儿子猛夸的瘾头便笑着说道:“行了,行了,让你这么说下去,饭菜都该放凉了。” 同样过足了“活学活用”瘾头的朱厚照听他父皇不让他夸了,才想起自己主要是想献寿礼的,立刻开开心心地说道:“孩儿有样寿礼想要送给父皇!” 朱祐樘闻言微讶,也没有扫朱厚照的兴,让他把寿礼给呈上来。 正好也让朝臣们看看太子的孝心。 李东阳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东宫什么时候筹划了这事儿。他转头和谢迁对视一眼,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不会是跟文哥儿那小子有关吧? 要知道太子最常干的事就是跟文哥儿凑在一起玩耍。 这么一琢磨,刚才太子那些夸人的话都有迹可循了! 那不是学文哥儿的吗?! 李东阳压低声音问谢迁:“你知道太子殿下准备送什么吗?” 谢迁道:“我哪里知道?” 那小子小时候就爱背着大人搞东搞西,如今年纪渐长,新鲜主意更是层出不穷。 谢迁也不是不能对文哥儿严加管束,只是文哥儿目前也没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他便打算先看看再说。 有些小孩适合严格点教,有些小孩却得宽严并用。 再不济,他们不是还可以兜底吗? 谢迁道:“不管送什么都是太子的一片孝心。” 李东阳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 人太子要孝敬自己亲爹,便是再会找茬的家伙也挑不出毛病来吧? 众人都看向由谷大用呈到御前的多层盒子。 那盒子类似于首饰箱盒,上上下下足有许多层,光是盒子的做工就十分难得。 只不过能拿到御前的东西哪有不精美的?大伙也没太在意这个精致的箱盒,只关心里头到底装着什么。 朱厚照显然也不是个爱卖关子的人,他跑到朱祐樘旁边亲自打开盒子给朱祐樘展示自己的成果。 第一层是帝王牌组,第二层是文臣牌组,第三层是武将牌组,第四层还有各行各业的厉害人物,最后一层摆着的则是好几张地图。他们可以在不同的地图玩对局游戏! 具体的玩法是赵九成他们这些御前棋士共同研究出来的,兼顾平衡度和可玩性,每张地图都可以玩很久! 朱祐樘:“…………” 朱祐樘一下子想到自己被亲儿子和他小先生联合坑了一次又一次的游戏经历。 其实也不是很想玩。 朱厚照牢记他小先生教的,做了事就要说出来,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多努力!他积极地拿起一张卡牌给他父皇介绍起来:“您看,这些人物资料都是孩儿写的,全是从史书里面翻出来的!孩儿还给他们每个人想了特别厉害的招式,我们玩的时候可以大声喊出来,可带劲了!” 朱厚照到底还小,一开口永远离不开玩字。 朱祐樘却是想到朱厚照这几个月一直泡在文渊阁读史书。 他拿起几张卡牌一张接一张地翻看起来。 卡牌正面是由张灵他们操刀的人物图以及人物名称和招式名。 卡面背后则是具体的人物介绍,虽然字不多,但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这人的功绩和能力。 可见朱厚照是认真研读过他们的生平,挨个归纳总结出他们都做过什么以及都能做什么。 朱祐樘心中一阵震动。 没想到自家皇儿读史几个月,居然是为他准备寿礼。 这么多的人物,怕是连他这个当父皇的都没有全面地去了解过。可他皇儿还不到十岁,竟都耐着性子把相关记载全读完了! 朱祐樘抬手摸着朱厚照圆溜溜的脑壳说道:“我儿的礼物,我很喜欢。” 朱厚照见他父皇是真心高兴,立刻翘起了尾巴,当场出卖了文哥儿:“是小先生教我做的!” 朱祐樘笑道:“你小先生把你教得很好。” 见他们父子俩聊得一派父慈子孝,实在好奇太子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的李东阳忍不住开口怂恿:“不知太子殿下送的是什么寿礼?陛下能否让我们也开开眼!” 朱祐樘闻言觉得合该给朝臣们看看太子有多聪慧,笑着让人把太子准备的寿礼拿给朝臣们欣赏一二。 李东阳是阁臣,算是第一批看到太子寿礼的人。他一看到那些卡牌,就确定是文哥儿的主意无疑了。 这小子从小就爱捣鼓这些玩意,且还经常拉着人一起玩。 兴头上来了连他们这些当老师的都要坑一坑。 李东阳不客气地取了几张卡牌和刘健他们轮流传看,很快看出门道来了:每张卡牌都简略地记录了某个人物的生平。 这些人物全都是史书里面颇有存在感的帝王将相或奇人异士。 这么多卡牌,怕不是得有好几百人? 想要筛选出这么多人,至少得多看好几倍的人物传记吧? 李东阳知道文哥儿不是帮太子弄虚作假的人,笑着取出张卡牌对朱厚照说道:“殿中这么多人,挨个传看怕是来不及了,不如我们轮流抽取几张牌,殿下给介绍介绍牌上都有什么?” 朱厚照信心满满地说道:“没问题!” 李东阳让英国公先抽。 英国公无奈地看了李东阳一眼,只觉李东阳一如既往地爱起哄。 偏朱厚照还在旁边催促:“快抽快抽!” 英国公只能抽了张卡牌出来,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朱厚照马上说出这人有什么炫酷的招式以及有什么有趣的生平经历。 英国公心中微惊,把卡牌放回去让徐溥这位首辅接着抽。 朱厚照依然应答如流。 等到阁臣都抽了一遍,众人都明白朱厚照送的是什么了。这送的哪里是单纯的卡牌,而是太子为此遍读史书的心意! 倘若太子真的送卡牌这种“赌具”当寿礼,都察院的人早就站出来开喷了。 可人家太子为了做这套卡牌把那么多史书给看完了! 你家儿孙给你送寿礼若是能这么用心,怕是让你当场含笑入地你都愿意! 嘶! 难道他们弘治一朝真的鸿运当头? 要不怎么先出了个三元及第的小神童,又出了个这般早慧的小太子! 哦,小太子还是小神童教出来的! ……现在把家中子弟撵去给小神童教还来得及吗? 此时正在庑廊下大快朵颐的文哥儿哪里知道太子在殿内杀疯了,他吃饱喝足后很想起来走动一下消消食,只可惜殿内似乎还没散场,他们也只能乖乖坐在原位聊天。 文哥儿正等着宴毕溜达回家,却见殿内出来个小内侍径直朝他走来。 说是要他进去领赏。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领赏? 领什么赏? 他明明很安分地坐在这里吃饭啊! 第409章 第 409 章 rg 文哥儿一入殿,就感觉不少人的视线都朝自己投了过来。 没想到都入仕了还要享受这种目光的洗礼。 瞧见一脸兴奋立在最前头的朱厚照,文哥儿就知道事情和这只小猪崽子脱不了关系,估计是这家伙把寿礼献上去还提了他一嘴。 心里有了底,文哥儿便当是饭后消食了,他迈步上前接受了朱祐樘给的赏赐,嘴里不免说些“这是微臣应该做的”之类的客气话。 朱厚照已经叫人搬了椅子在边上,等文哥儿谢完恩后便喊文哥儿坐下来一起开吃。 文哥儿瞅了瞅御桌上还满满当当的饭菜,再想想外头已经吃得差不多的席面,越发觉得应酬格外耽误吃喝! 既然是太子众目睽睽之下盛情相邀,文哥儿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坐下再吃一轮。 唉,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要吃双倍的御宴! 还好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吃! 文哥儿一点都没有已经饱餐过一顿的样子,还是吃得特别开怀,弄得朱厚照也跟着大快朵颐。两人还不时凑一起小声交头接耳两句,认真讨论哪道菜最好吃。 众人看到朱祐樘父子俩这态度,也晓得王小状元这个小小的“太子师”怕是愈发被坐实了。 rg 一开始王小状元进宫讲学也就六七岁大吧?当时大家都是当玩笑看的,只觉得是两小孩儿凑一起玩耍而已,没想到太子如今却是越来越敬重和信任他这位小先生了。 其实这几年他们也不是没让家中适龄的子弟多去东宫走走,只是这么大点的小孩连照顾自己都勉强,哪里能像文哥儿不仅能头头是道地讲学,还能让太子心甘情愿自己学! 不少人忍不住看向坐在五品官席位的王华。 五品官属于堪堪到进殿吃御宴的门槛,位置都是比较靠后的。可人王华生的这些孩子一个两个都争气得很呐,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逐渐开始靠儿子惹人艳羡的王华:“…………” 你们羡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咱平时会承受什么? 往事不堪回首! 想他早些年也是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如今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余姚第一大胆”“夺门而逃王状元”。他找谁说理去? 不过看太子这架势,他们圣上估计很快也要开始烦恼了。接着就是东宫辅臣…… 等会,东宫辅臣,不就是他们这些左右春坊官员? 王华:“…………” 王华沉默了。 这小兔崽子,怎么净逮着自家人薅? 就不能祸害祸害别人吗? 你看兵部那个马老尚书,是不是很值得你嚯嚯一下? 文哥儿哪里晓得他爹的心路历程?他连吃了两轮,吃的时候还不觉得,散场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撑着了,要不是他爹和他哥都在,他怕是连赏赐都扛不太动。 王华见他走得比平时慢些,马上知道他吃多了,不由教训道:“你都在外头吃过了,怎么进殿还吃得那么欢?” 文哥儿振振有词:“要尊重摆到自己面前的每一份饭菜!” 王守仁帮文哥儿扛着几匹御赐布料,健步如飞地走在旁边。他听了文哥儿的话后乐道:“可经你嘴巴一说,庑廊下那些‘狗都不吃’的菜可全都没人动过。” 提到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文哥儿又是另一套说辞:“宫中这些饭菜也不会浪费,没什么人动过的菜总有人能吃的。就算人实在吃不下,万岁山那边不还养着许多禽畜吗?” 他说狗都不吃只是评价口味而已,真的狗哪会不爱吃肉! 只是那浓郁的调料多到狗狗吃了都嫌不健康罢了。 王守仁哈哈笑道:“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文哥儿哼唧两声,看着王守仁夹在腋下随意捎着走的布料说道:“你该努努力给我们生侄子侄女了,不然我们备给侄子侄女的布料都要放坏了!” 王守仁成亲已经好多年,早年是他要专心备考,好不容易考上了他又喜欢到处跑,且前两年还碰上岳丈去世,一来二去十年都过去了,文哥儿小时候念叨的侄子侄女还没影! 王守仁无奈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这小子是故意把矛头转到他身上来的吧?作为家中的长子,他的子嗣问题还真的挺重要的,只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的啊,娃娃就是不来他有什么办法? “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 王守仁道。 文哥儿才不管他哥说什么,边左三圈右三圈地隔着官服揉肚皮消食,边跟旁边的王华提议道:“要不我改天悄悄带哥去太医院走一遭,让大伙给哥来个会诊!我与太医院的人关系好,他们不会往外说的。” 王华有些意动。 王守仁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你出什么馊主意?!” 还让那么多太医会诊,他不要面子的吗? 文哥儿语重心长地劝道:“哥,讳疾忌医不可取啊!”他认真给王守仁分析起来,“祖母和娘那边估计已经让人给嫂子看过了,你这边也该去看看才是,有事咱就赶紧给治了,没事那不是皆大欢喜吗?万一当真是你的问题,岂不是叫嫂子白白喝药受苦。” 王守仁也不是拘泥之人,听文哥儿从这个角度一圈,也不那么抗拒了。他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到时候我自己去就得了,你就别去了。” 文哥儿一举一动都多得是人关注,他真要让文哥儿陪着去太医院,回头全京师都知道他可能有点啥问题了! 文哥儿听他哥应下了,便也没坚持要跟着去,只点着头说道:“那我回头跟他们约个空档,你到时候抽空过去就好。” 王守仁道:“行了,你自己都还没到成婚的年纪,一天到晚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做什么?” 王华闻言教训道:“你弟也是关心你。” 文哥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王守仁道:“我看他是嫌弃弟弟妹妹大了,想要人生几个小孩儿给他玩。” 文哥儿是挺喜欢带小孩玩的,小孩子抱着软乎乎,逗起来也好玩,每天下衙回来带着他们满院子跑都能乐呵得不得了。 听了他哥的话,文哥儿叹着气说道:“我这不是怕以后我和二哥的娃儿都生出来了,你的娃儿还没影!” 父子三个哥儿第二天便和太医院那边吱了一声,约了个时间让王守仁过去一趟。 万寿圣节过去了,这场赐宴的却还有点余波,主要是庑廊下剩的菜居然都一样,一眼看去非常显眼。有人把这事儿报了上去,上头又和光禄寺那边提了几句:你们看看这菜弄得大伙一筷子都不碰,像样吗?! 光禄寺那边收到反馈,觉得自己挺无辜的,这不是按照过往的经验,食材有点不新鲜了就多下点酱料去掩盖吗?已经准备了这么多肉菜,总不能临时换一批吧! 将就将就得了。 他们都已经尽量把新鲜的都留给殿内了,应该不会让上头的人发现才是。 至于庑廊下那些六七品的小官,难道还会因为陛下赐宴不好吃去闹腾吗? 不过庑廊那边全部席面都剩下那几道菜确实有点古怪,难道这些低品小官舌头突然都那么灵光了?光禄寺卿派人去探听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晓得罪魁祸首是王小神童。 往年王小神童都是坐殿内的,今年突然坐到殿外去了,才让殿外这些人一下子分清哪几道菜还算好吃、哪几道菜难以入口! 光禄寺卿赶紧让底下的人记下这件事,以后不仅殿内的席面要上好菜,王小神童坐的那桌也要注意一点。 人王小神童不仅能吃会吃,而且还天天出入东宫和阁臣家! 哪怕不特意告你状,只要提上一嘴就有你好受的! 没看到尚膳监那边都已经败下阵来吗?那些中官可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 至于要不要想办法全面改善宴会菜品,保证所有官员都能拥有良好的用餐体验,那肯定不可能啊。 你们不会自己回家吃吗! 文哥儿并不知道光禄寺打的什么算盘,他这天要在蹲詹事府当值,中午又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朱厚照。 朱厚照整个人精神奕奕,与文哥儿分享起自己昨天和他父皇打牌的经历,他反正是越打越上头,晚上都没回东宫睡,而是和他父皇秉烛夜战。 朱厚照还表示,正好文哥儿今天要值夜,今晚他们也来大战三百回合! 文哥儿:????? 你是太子,你是储君,你明天不用上班,可我明天还要上班! 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捋起袖子和朱厚照打了一局没帝王卡组版本的牌。 结果当然是输得朱厚照嗷嗷叫,一个劲拉着文哥儿说还要再来。不雪前耻不罢休!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劝诫道:“殿下可不能沉迷打牌,否则马尚书他们要被你气晕过去。” 朱厚照道:“谁晕过去了孤就给他画张新牌,招式就叫‘晕过去咯’好了!” 他父皇可是给他讲过的,这些晕过去的和撞柱子的家伙,都是想让他们遗臭万年! 可恶!文哥儿大乐。 损还是你损啊小猪崽子。 就你这股子精力过分旺盛的折腾劲,等你登基了估计有不少人会连夜跑路。 到时候的王·不知道多少岁·小文估计也是其中之一! 退休生活他已经都规划好了,等他归乡后闲着没事就去杭州找朋友蹭吃蹭喝,去苏州找朋友蹭吃蹭喝,去天南海北找朋友蹭吃蹭喝。想想就快活得很! 到时大明的未来就靠你自己了啊小猪崽子! 朱厚照不知道文哥儿在琢磨跑路后的快乐生活,但敏锐地感觉出他小先生没在想什么好事。他拉着文哥儿软磨硬泡:“再来一局,再来一局!等孤学会了,明儿去赢父皇!” 文哥儿:? 真是个孝顺孩子。 当朝太子为何苦练牌技?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第410章 第 410 章 七月事情不多,文哥儿每天没事就和朱厚照切磋两局,弄得朱祐樘偶尔看他时的眼神都不太对头。 大概是被间接赢了太多次的缘故。 朱厚照也不太相信自己赢不了,整天追着文哥儿问他到底有什么诀窍。 文哥儿便对他说,可能需要一点理学思维,就是数理化之类的,最后还会去把李燿学通了的关学教材拿给他自己琢磨去。 朱厚照没跟着文哥儿去西北,自然没听说过文哥儿沿途给王九思他们展示的各种小实验,是以只知道文哥儿收了个关学弟子,却没弄明白关学(特指王派关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拿着新得的书开始研究起来,接着就开始琢磨怎么对着书搞东搞西。 李燿这个师弟时常被他召入东宫展示一些关学实验。 有张老道在,李燿连蒸馏器皿都有了,各种实验仪器更是不在话下。 比起文哥儿一开始只能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演示的条件可强多了。 文哥儿有时在场就着茶点指点一二,有时自顾自忙《大明会典》的修纂工作去,倒是没强行给朱厚照灌输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话,全看朱厚照自己有没有兴致学下去。 朱厚照仿佛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这个关学可太有意思了! 早前他小先生怎么不教他呢! 文哥儿:无他,怕被言官喷。 数学物理化学对这个时代的许多人来说都是旁枝末节的东西,哪怕做出什么成效来也属于“奇技淫巧”,根本不值得称道。 要不是担心朱厚照再来捋起袖子卷《大明会典》项目组,文哥儿也不会想方设法忽悠他去干点别的。 反正这小子精力旺盛,多学几个科目算什么? 聪明脑壳就该多用用,以后才不容易被人坑! 一想到聪明脑壳,文哥儿又想到了他师弟杨慎。杨慎回老家后不仅把他爹教的《易》倒背如流,还仿照唐人旧作即兴创作了一篇《吊古战场文》,他爹和他叔读了都说好! 甚至还抄了一份送给他们鉴赏(主要送给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人看,然后李东阳直接开了个鉴赏会)。 都学得这样好了,出孝期以后难道不该下场把乡试考了吗?! 文哥儿麻溜回家给杨慎写信,以师兄的口吻对杨慎谆谆教诲:早考早好,早点考上咱一起建设美好大明! 末了还附上自己近期整理出的海量模拟题。 这么厚的“信”送起来可能有点慢,不过距离杨廷和守制结束还得两年半,路上就算耽搁一两个月也没差,只要送到就行了。 文哥儿敦促完自家师弟积极备考没几天,詹事府又有人告假归乡,是他们左右春坊的上司之一王鏊。他以很久没回家看过老父亲为由,请假回苏州省亲。 这年头的省亲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少说也得去个半年。 大家都很珍惜这个假期,每次到了有机会休假的日子就会掐着点告假回家去。 朝廷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会批假,就是你至少得先干个六年才许走。 干六年休半年,算下来也挺划算的(前提是家里真的还有老人要回去尽孝)。文哥儿连夜研究省亲要求,赫然发现自己离超长假期还远得很。 不仅如此,詹事府少了个王鏊,他们的轮值频率又增加了!对于王鏊和杨廷和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管是回乡省亲还是守制,岗位一般都会为他们留着,方便他们回来官复原职。 在那之前其他人多干点活就得了。 王·其他人·小文:“…………” 资历他最浅,年纪他最小,活肯定也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来干。总不能让他五十多岁的老父亲天天加班吧? 幸好,他还有搭档费卷卷。 有个卷王在身边,做起事来安全感十足,完全不怕干不完! 问题不大,又不是没试过一个人肩挑好几件活儿! 认清现实归认清现实,文哥儿还是跟谢豆他们吐槽几句。 谢豆听在耳里,回头给杨慎写信竹筒倒豆豆全给说了。 年纪小的人早早入仕途,就是干活的命! 文哥儿真惨! 过了两天才不小心得知谢豆信中内容的文哥儿:“…………” 要不是信都送出去了,他一定要让谢豆重写一遍。有你这么拆台的吗?我刚鼓励杨小慎快点下场,你就在信里说考上了要加班! 再跟谢豆豆说这些,他就是猪! 王鏊这边还没出发,徐溥也正式递了辞呈。他已经七十岁了,自从丘濬他们选择了退休,他也屡次上书要求返乡。活到他们这个年纪,总是想趁着还能走动归家去的,要不然有个什么好歹恐怕就回不去了。 首辅要致仕不是小事,朱祐樘已经慰留了徐溥好几次。现在实在留不住了,连像丘濬他们这样住在京师当场外顾问都劝不下来,朱祐樘也只能安排刘健逐步接手徐溥的工作。 新首辅就是刘健无疑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都是东宫旧人,只是谢迁和李东阳资历尚浅,还是刘健比较稳重可靠。 苏州离宜兴不远,王鏊便顺便多留了几日准备送徐溥归乡。 徐溥作为正儿八经的四朝老臣,乃是宪宗皇帝还在东宫时的班底,风评一直不错。得知他要归乡去,自然有许多人前去相送。 文哥儿也受过徐溥几次照顾,也登门去向徐溥话别,说是等他下去回江南,一定要去宜兴拜访他老人家,尝尝那香喷喷的葱油饼、甜滋滋的小酥糖,还有地道的太湖三鲜和阳羡紫笋! 阳羡紫笋可不是笋,是超好喝的阳羡茶! 徐溥哈哈直笑,说道:“你倒是记得比我这个宜兴人牢。好好好,等你来了,我请你尝个遍。”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我听说宜兴还盛产紫砂,有当地金沙寺僧尤其擅做紫砂壶,到时我要去看看!” 就文哥儿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连吴宽他们这些吴人手头都没有一把号称“爱茶人士手头都应该有一把”的紫砂壶,可见眼下还没到这种风雅茶具盛行的时期。 文哥儿还和徐溥聊起了这种“紫泥”的历史,说是宋朝的时候就很有人爱用来作茶盏了,比如北宋的梅尧臣就写过“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这首诗背后的故事就更有趣了,说的是蔡襄蔡君谟去了福建,大力发展当地经济,比如有名的小龙团茶就是他大力推广开的。 他到了当地后不仅亲自学着制茶,还把当地好茶寄给京师的亲朋好友鉴赏(比如宰相杜衍),宰相杜衍又组织亲朋好友寄茶。 宰相杜衍的朋友圈如下:欧阳修,梅尧臣,曾巩等等。 有这么多著名人物共同推荐,蔡襄自己也卖力和诗推广,自然让福建茶叶又达到一个新高峰! 人家蔡襄是怎么吹嘘来着,写的是“鲜明香色凝云液,清彻神情敌露华”,一听就贼拉好喝! 咱的地方官也要蔡襄兢兢业业的带货精神啊! 要是能推广出一件名品,当地百姓的子孙后代兴许都有了养家糊口、发家致富的新行当! 徐溥听着文哥儿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看法,笑着说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不过这里头的‘紫泥’可不是我们宜兴的紫砂。” 他给文哥儿解释了一下,古时御用之物多用武都紫泥来泥封,所以梅尧臣诗里的“紫泥新品”指的是这茶乃是贡品。 文哥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解释的,讷讷说道:“是小子想当然了。” 这诗又是“紫泥新品”又是“吴中内史”的,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宜兴紫砂。 见文哥儿很有些惭愧,徐溥笑着安抚:“你读了这么多书,还有这么多新想法,已经远胜于许多人了。” 小小年纪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还得了? 那简直都不算是人了,是真的仙童下凡! 徐溥道:“等我回了宜兴,一定去金沙寺看看有没有你说的紫砂壶,有的话让人给你捎一个。” 文哥儿道:“岂能让您劳累!” 徐溥笑道:“我也想去到处走走,看看家乡的变故。” 文哥儿闻言忍不住问起徐溥的想法,人老的真的很想回家乡去吗?他是很想把老丘留在京师的,可看着徐溥满七十岁就开始申请退休,坚决不多干一年,瞧着也很舒心。 如果有人拦着不让他出去外面玩耍,他会很难过的。 徐溥一听文哥儿那纠结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温煦地说道:“若我还有放不下的事,定然是不会回去的。可朝中有你们这么多年轻人在,我如今又老迈多病处理不了多少政事,自然便想回故土瞧瞧。” 文哥儿道:“七十岁也不老,您看石渠学士他都八十二了,一顿饭吃得比我还多!” 徐溥闻言不由想起了王恕那个“大胃王”的绰号,乐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他们愿意留下便是因为京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或更重要的人。” 像丘濬那样一离家就是四十几年,家中估摸着已经没什么认识的人了,还不如跟着儿子在京中养老。他长子不是荫了个中书舍人吗?虽然没有进士出身,好歹也算是有了个差使在身。 他真要回琼州去,儿孙不免也要跟回去尽孝,来回折腾反而耽误事。 何况京师还有文哥儿这个丘濬亲自看着长大的小神童,他哪里舍得走? 听徐溥这么一开导,文哥儿便不再琢磨这事儿,开开心心地别过徐溥到别处玩耍去。 相比朝堂上下送别的送别、烧热灶的烧热灶,朱厚照对朝中这些人员变动却是不甚在意,他唯一关注的是王鏊要休半年省亲假,接下来文哥儿当值的日子又又又增加了! 朱厚照带着他家小羊屁颠屁颠去找又又又当值的文哥儿,脸上洋溢着“啦啦啦你又加班啦”的喜悦。 小羊很应景地跟着咩咩叫,似乎和它家铲屎官朱厚照一样快活。 文哥儿:“…………” 可恶,自古老板都不是人!!! 第411章 第 411 章 rg 既然加班已成现实,不如让更多人一起加班。 作为右春坊官员,文哥儿可以在合理范围内向六部提需求,至于六部答不答应那就另当别论了。 文哥儿每次被安排到詹事府当值就以公文往来的名义去六部衙署溜达一圈当是锻炼腿脚,遇到六部的能员干吏还很是殷勤地上前攀谈,了解人家的工作范围和工作安排,合理寻找让人主动加班的契机。 经过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以及李兆先他们这些内应的无私分享,文哥儿终于可以针对性地跟人聊人生聊理想,暗中提出一些颇有性价比的加班计划。你看都快过中秋了,是不是要为过年奋斗一下了? 对于文哥儿的这些热心建议,六部衙署中有人欣然接受,有人则没当一回事。 文哥儿也不在意,他从不逼迫别人干活,多找几个人聊聊就是了,万一有人心动了呢?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花钱又不费劲,这叫做广撒网多捞鱼! 尤其是马文升他们这些当尚书的,更是文哥儿相中的重点建议对象。事情想从下而上去办得重重审批,想从上而下去办还不简单吗? 俗话说得好,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 热心市民王小文时刻为您提供新鲜建议! 偶尔还悄悄让做事永远很有规划的费宏费卷卷帮忙提供具体思路。 独加班不如众加班! 一秒记住. 费卷卷你也想大明变得更好的对吧? 费宏听后欣然加入文哥儿的伟大计划,两人甚至还暗中给报纸投稿,大力夸赞部分官员积极加班并加出政绩的先进事例、表达希望大伙能发扬这种伟大精神的殷殷期盼。 因为他们事例选得很有代表性,文辞又无可挑剔,编辑部那边核查完事例的真实性后便陆续刊登出来。 随着六部的部堂们逐步沦陷,朝野上下又对“先进”官员交口称赞,不少人开始动摇了。 你不想获得上官的青睐吗?你不想收获更高的声望吗?文官升迁靠的可就是这两样啊! 于是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加入加班行列。 有的人不想表现得太拼命,开始暗中把工作带回家! 明面上虽然不太好意思疯狂加班,背地里却可以偷偷努力一下! 一开始大伙不知道文哥儿在干什么缺德事,后来偶然聊了起来,才发现文哥儿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六部衙署东飞飞西飞飞,留下一连串足以让大伙加班到过年的建议。 好家伙,你小子怎么回事? 翰林院和詹事府还不够你祸害的是不是?! 你为什么对六部衙署的事务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咱六部衙署必有内鬼! 王守仁他们毫无意外地被人揪了出来。 王守仁直呼自己无辜,他也多干了很多活好不好?他白天要加班加点做事,晚上还要悉心研究太医们热心提供的房中术(全程还得配合需要夫妻双方一起服用的调理药剂),每天都感觉累累的! 他都不知道生个娃有那么多门道,连易孕日期都有讲究(甚至还被汪机无情地指出他似乎每次都恰好错过适合的日子)。yhugu 回想起当日被多位太医指指点点的场面,王守仁就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容易了! 偏文哥儿这小子每次看他愁眉苦脸喝药就在边上直乐,也不知在乐些什么。 迟早要找机会揍这小子一顿! 文哥儿当然不会告诉王守仁,他笑的是王阳明王大圣人也有为不孕不育犯愁的一天。 一想到这一点就想哈哈大笑。 不过私心里,他还是很想有个侄子或侄女可以带着玩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大了,就像东宫那颗龙脑壳一样不能随便揉搓着玩了! 这年中秋,文哥儿不仅不放假,还正好轮到他值夜。 费宏他们还是很关爱文哥儿的,傍晚特意留下来陪文哥儿吃蟹。都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中秋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费宏他们弄了许多肥美的秋蟹到詹事府,陪着要留守宫中的文哥儿过了个热闹节日。 朱厚照本也想来凑热闹的,可惜这样的佳节张皇后勒令他要留在宫中陪诸位长辈和弟弟妹妹过,他只能蔫答答地留在张皇后那儿用晚膳。 费宏他们趁着宫门落锁前出宫去,文哥儿搬了几案闲坐庭中准备赏月,手边还放着茶水和切分好的月饼。 月饼口味多种多样,全是费宏他们这些同僚知晓他爱尝鲜特意揣进宫来的,他捧着书看乏了便就着茶水尝上一块,分外享受这种口口都不一样的好滋味。 你可曾悠然坐在紫禁城中欣赏过圆月缓缓升上城楼? 只需要中秋节一个人在詹事府加班就可以独享这种待遇! 甚至连小猪崽子都不用带! 巴适! 文哥儿正哼着小曲翻借来的官方馆藏闲书),就听詹事府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行礼的动静。 文哥儿:“…………” 算了,独处有独处的好,热闹点也有热闹点的乐趣。 文哥儿搁下手头的书起身向直奔自己而来的朱厚照见礼,才发现朱厚照身后还跟着个小萝卜头,是他去东宫时见过好几回的二皇子朱厚炜。 朱厚炜长得虎头虎脑的,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他哥,小脸蛋跑得有点红。 这小子比朱厚照小三岁,今年算下来才五六岁的年纪,整天跟着他哥跑来跑去,身体跑得挺壮实。见了文哥儿,他开心地跟着朱厚照喊了起来:“小先生!” 文哥儿瞧见朱厚炜追他哥追得脸颊红扑扑的,跑到近前来还奶声奶气地喊人,忍不住伸手薅了他脑袋一把。yhugu 朱厚炜不像他哥小时候那样还会绷着小脸训斥一声“大胆”,他甚至主动把小脑壳往文哥儿掌心送,可以说是非常享受被文哥儿摸头了。 朱厚照:“…………” 可恶,真不想承认这小狗腿是他弟。 还有,他小先生果然就是喜欢小孩子吧!现在他岁数大了,小先生就很少摸他脑壳了! 文哥儿薅够了朱小二的小脑袋,转头问朱厚照:“你怎么把你弟弟也带来了?” 大晚上的,朱祐樘夫妻俩居然敢让朱厚照带着这么小的弟弟到处跑? 朱厚照脸色臭臭的:“这小子非要跟着一起来,我也没办法啊。要不是有嬷嬷拦着,我妹都要一起来的。”他说完还很不满意地横了他弟一眼。 他弟被朱厚照的眼神一恐吓,不由朝文哥儿张开手,嘴里还软乎乎地喊:“抱!” 朱厚照:“…………” 这糟心弟弟,不要也罢! 文哥儿小时候就被长辈们抱来抱去的,现在自己大了,也很乐于把小孩儿抱起来哄。 他把小奶娃抱了起来,问他们兄弟俩要不要尝尝案上摆着的月饼,他每种都吃过了,可以给他们推荐最好吃的口味! 朱厚照看了眼文哥儿手边那五花八门的月饼,忍不住说道:“你没吃晚饭吗?切这么多种月饼!” 文哥儿道:“都是子充他们的心意,当然是每种都尝一尝!吃不完一会詹事府的禁卫换班时也可以来吃点,又不会浪费掉。” 朱厚照嘀咕:“什么心意不心意?你就是馋吧。”他让人把他们兄弟俩从张皇后那边顺出来的吃食也在案上摆开,坐到另一头跟文哥儿一起边剥着香喷喷的南瓜籽边等着月亮出来。 文哥儿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正在啃月饼的朱小二,再看看朱厚照让人摆好的赏月点心,很怀疑张皇后此时此刻正在骂自己。 哪怕嘴上没骂,心里也是骂了的! 毕竟中秋节可是团圆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朱厚照不仅带着弟弟跑了,还把宫中的茶点全给顺走了,搁谁谁不生气啊?! 朱厚照这小猪崽子还真是一天到晚不干人事,不是在朝堂上给他拉仇恨,就是在张皇后那边给他拉仇恨! 唉,就是个坑货。 文哥儿猜得没错,张皇后这会儿确实正生气地跟朱祐樘埋怨,今儿她请家里人进宫团聚,饭后她正跟母亲她们说着话,想让弟弟去跟朱厚照亲近亲近,结果底下人支支吾吾地说朱厚照带着弟弟去詹事府那边了。 张皇后那叫一个气,送走张家人后就拉着朱祐樘数落儿子。 平时也就算了,怎么连中秋都不多待一会,还连弟弟都一起带跑了! 朱祐樘平日里对张家人也颇有偏袒,不过现在他心里头还是更看重文哥儿,因为文哥儿确实把太子教得很好,说话做事也很有趣。 这些年来他每次感到愁闷疲乏的时候就读读小神童的文章、看看小神童都做了什么事,久而久之他对文哥儿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神童自然与对旁人不同。 朱祐樘道:“照儿他平时和我们难道不亲近吗?在弟弟妹妹面前难道没有兄长的样子吗?可见他小先生把他教得很好。他有学问也有本领,照儿爱去找他玩也正常。” 按照朱厚照的说法,文哥儿有时候还嫌他烦来着。 比如朱厚照要是敢在休沐日宣他去东宫,他就敢给朱厚照出一大堆的难题。反正你不让他好好享受假期,你也别想好过! 就文哥儿这个性情,朱祐樘不信他会有让朱厚照只跟他玩的想法。 朱厚照在宫外发展出来的那些“笔友”,不少还是文哥儿给他引荐的。 那是个胸怀宽广、心中有丘壑的少年郎,品行再端正不过,为人再可靠不过,绝对不会有那等蝇营狗苟的心思。 想跟丈夫抱怨几句反而听了丈夫一通夸的张皇后:“…………” 行吧,是她心眼小,是她心中没丘壑! 第412章 第 412 章 rg 明朝的后宫和前朝关系不大,文哥儿虽然觉得朱厚照经常帮自己拉仇恨,却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要是怕拉仇恨,就不会去祸害六部的人了。 这次朱厚照多带了只朱小二过来,文哥儿便趁机劝朱厚照回东宫睡去。詹事府的直舍的床又不算大,哪里睡得下他们两个身份显赫的皇子? 朱厚照有点不乐意,不过在文哥儿答应跟他们讲故事后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在詹事府听了满脑子节日有关的新鲜传说故事后才带着他弟回东宫去。 都这么晚了,他就不送弟弟回张皇后那边去了,准备明儿再把他弟捎过去。 兄弟俩平时偶尔也会挤一起睡,倒不是什么大事。 张皇后到底是成年人了,昨晚跟朱祐樘抱怨过后也没再纠结,只在朱厚照早上带弟弟回来时嗔了他一眼,说道:“你莫不是带你弟弟睡詹事府去了?” 朱厚照道:“没有,我带弟弟歇在东宫的。” 他弟补充:“小先生不让!” 朱厚照跟着点头。 就是,根本不让! 首发网址rg 他怀疑小先生早就想撵他走了,这次纯属借题发挥! 张皇后:“…………” 敢情你小子真想带弟弟去跟人挤一屋啊! 另一边,文哥儿清清静静地睡了个舒服觉,第二天按时去上朝。 他今年也试图谋划着跟新一届庶吉士出去玩耍,可惜他前两个月刚病了一场,想法刚冒头就被他大先生摁了下去,明确表示让他死心吧,内阁不会批准的。 还是得再长大点才更方便出去啊。 文哥儿只能郁闷地收拾好心情,继续跟进手头的西北开发计划。 种子产业还只是做了一次展示,并不能叫太多人信服,但已经有人敏锐地派人过去采买了。 很多人家里根本不缺田地,更不差几亩地里一年的收成。要是西北粮种种出来的粮食真的更高产还更好吃,他们哪怕是为了让自己吃得更舒心点也乐意让人多费些周转。 左右他们只需要动动嘴以及多给点赏钱,事情自然便会有人去办妥,何乐而不为? 还有人第一时间看出了里头的商机,直接把跑腿的活给承包了,你们给钱,我去弄粮种回来,大家都能马上试一试! 至少原本正捋起袖子和江浙商贾竞争盐引的陕商、晋商都运出了一部分人力物力去张罗这件事。 这些情况文哥儿从王文素那边听说了不少,他们家就是晋商出身来着,能得到不少关于晋商的动向。 他们本来就为了拿到盐引在边境搞了不少商屯,只是因为盐政的变化才陆续弃置,现在有利益颇丰的新产业可以搞,他们便有意把早前那些哥儿的估算,今年大多数人虽然有投资意向,也投了点人力物力进去,但还不足以让他们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再度开垦商屯。 商贾是最精明的群体,没有足够多的利润他们是不会下重本的。 只能徐徐图之。 文哥儿也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商贾身上。 只要先做出几个示范性的军屯和商屯,民屯也可以陆续安排上。若是他争取来那分足田亩并在移居三年内免税免役的优惠政策当真可以落实下去,总有许多失地百姓愿意咬紧牙关去试试。 天底下活不下去的人可太多了。 民屯得仔细做好规划才能去实施,不然很可能好事变坏事。要知道地方官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不是不可能让一部分百姓在当地“活不下去”的。 文哥儿想想就有点犯愁。 不能怪老丘他们常说“能不改的便不改”,不是他们为人太谨慎小心或想法太顽固不化,而是一旦知道自己的决定可能直接影响到许多百姓,平时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仔细斟酌。 文哥儿边修《大明会典》边愁到中午,便捧着自己的工作餐跑去找周经探讨各地有多少无田无地的困难户。 先给后续的民屯规划摸个底。 周经:“…………” 这是吃饭的时候该聊的问题吗? 你知道有这么多百姓没田没地吃不上饭,你自己还能吃得下去吗?! 周经看了眼在边上吃得老香的文哥儿,顿时陷入沉默。 这小子似乎没有吃不下饭。 文哥儿从周经看过来的眼神里看懂了他这位会试座师的想法,麻溜说道:“我得吃饱睡好,才有精力干活啊。再愁也不能不吃饭!” 周经哑然失笑。 确实应当如此。 假模假样地给那些身处苦难中的百姓一点廉价的怜悯并不能帮到他们什么,他们该无家可归还是会无家可归,他们该缺衣少食还是会缺衣少食。 他们便是少吃一百顿饭,也不可能会让没米下锅的百姓家里多出一缸米。 “对,无论什么时候都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吃饱睡好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周经应和道。 文哥儿连连点头,又央着周经给他稍微共享点户部数据,好叫他心里头能先有个底。 周经让他先吃饭,一会带他去查阅一下近年来的摸查情况。 不着急的话,等年底他们还会有今年的最新情况汇总。yhugu 文哥儿大喜过望。 “不着急,不着急,我先看过往年的,年底再来看今年的。” 文哥儿便把每天的午饭挪到户部吃,每天过去查阅户部存档的文书资料。 说实话,哪怕是户部这种掌管着天下户籍与财政的地方,记录下来的东西也含含糊糊,很多都是在打太极,并不会给清晰直观的数据。 哪怕这几年已经通过数据的图表化让这些文书变得直观了不少,还是有很多让人糊涂得很的东西。 文哥儿不得不多研究了几天。 户部众官员看着文哥儿每天专门往他们户部钻,心里都咯噔一跳,怀疑文哥儿又要来祸害他们户部。 他们心里头甚至还有点悲愤:中秋节前还是雨露均沾、六部都去,中秋节后怎么专往他们户部跑?难道给他们安排忙到过年的加班计划还不够吗? 众人提心吊胆好些天,最终还是承受不了这种有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的煎熬,派出本衙署的李梦阳去刺探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你小子可是出卖过我们户部的叛徒,这次应该去戴罪立功,弄清楚文哥儿到底想做什么!看到这群惊弓之鸟一样的同僚,李梦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能怪文哥儿的一些建议总是让他们又爱又恨。 干活的时候是苦的,出成果的时候是快乐的! 看到别人获得嘉奖以及声望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加班加点干活! 李梦阳在同僚们的催促下去找文哥儿打听是怎么回事。 “你最近怎么老往户部跑?” 李梦阳开门见山地问。 李梦阳是他们新社的人,文哥儿也没瞒着他,说是准备对各道失地百姓的情况摸个底。 听了文哥儿的话,李梦阳微皱起眉,缓缓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等他捋清楚思路才说道:“这个可不太好调查啊。” 要知道朝廷是按丁口给每户百姓分地的,那么这些百姓为什么没有地?他们是把地卖掉了还是把地投献给乡绅豪强了?为什么他们要卖地或者投献? 这一个个问题可都敏感得很,等闲人要是敢去碰怕是要出事的。 文哥儿也知道这是封建社会一大顽疾。 或者说任何社会都会有差不多的问题,发展到一定程度便会出现鲜明的阶级差异。 《道德经》里面有句话说的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意思是天道运转一般是“损有余”来“补不足”,而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却恰恰相反,通常会“损不足”来“奉有余”。 这些人类的劣性根,老祖宗们早就看得透透的。 没看到西方也有类似于“凡有的,要给予更多让他有余,没有的,要连他仅有的也夺走”的话吗?著名的马太效应便是从这里来的。 想到自己到底还是个官场新丁,短时间内不可能去触碰这些顽疾,文哥儿笑着说道:“我不是要查投献或者吞并的事,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真正没有田地的人有多少,以后可以安排他们到军屯周围搞民屯。” 听文哥儿心里是有数的,李梦阳便和他讨论起来:“军屯那边条件到底艰苦,怕是很难说服他们移居过去。” 文哥儿道:“所以我这不是先来摸个底,看看有多少人是有可能说动的,我得心里有个数才好继续细化计划。” 这事儿肯定得让人心甘情愿才好,要是人是被强行迁过去的,肯定没有归属感。 那等于白忙活儿。yhugu 李梦阳道:“我最近手头活不多,也帮你归整归整。” 有人愿意帮忙,文哥儿自然欣然答应。 其他人得知文哥儿只是来摸个底,也纷纷表示自愿给文哥儿帮忙。 没办法,得尽快把文哥儿给送回翰林院去! 户部官员的热情让文哥儿分外感动。 别看他们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加班,实际上全都是心系百姓、无私奉献的好人呐! 下次有什么好想法,他一定先跟周经说,绝对不能寒了这份心凉了这份热血! 文哥儿就这么待在户部忙活了一段时间,朱厚照那边便派人找了过来,说是东宫的玉米可以收获了。 他们这玉米是春末夏初种下去的,入秋后便陆续长出一根根小玉米来。 也不知是不是猫猫带来的品种特别好,就他们这业余的种法也能看到它一天比一天好的长势。 哪怕知道文哥儿最近挺忙的,朱厚照还是想把文哥儿喊去东宫一起掰玉米。 文哥儿一听,这可是大事,马上溜达入宫去看看东宫玉米收成如何。 才入东宫,文哥儿就瞧见朱厚照领着两个小不点在那看围着玉米东看西看。 那两个小萝卜头年纪相差不远,皇女朱秀荣生在年头,二皇子朱厚炜生在年尾,站在一起连身量都差不多。 两倍的虎脑壳,双倍的快乐! 不过文哥儿还是很有分寸的,朱秀荣到底是皇女,哪怕年纪还小他也不会随便撸她脑壳。 所以把最先跑上来喊“小先生”的朱 政的地方,记录下来的东西也含含糊糊,很多都是在打太极,并不会给清晰直观的数据。 哪怕这几年已经通过数据的图表化让这些文书变得直观了不少,还是有很多让人糊涂得很的东西。 文哥儿不得不多研究了几天。 户部众官员看着文哥儿每天专门往他们户部钻,心里都咯噔一跳,怀疑文哥儿又要来祸害他们户部。 他们心里头甚至还有点悲愤:中秋节前还是雨露均沾、六部都去,中秋节后怎么专往他们户部跑?难道给他们安排忙到过年的加班计划还不够吗? 众人提心吊胆好些天,最终还是承受不了这种有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的煎熬,派出本衙署的李梦阳去刺探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你小子可是出卖过我们户部的叛徒,这次应该去戴罪立功,弄清楚文哥儿到底想做什么 第413章 第 413 章 rg 四个人一起行动,够得着玉米的只有文哥儿和朱厚照,所以两只小娃娃只能眼巴巴地在边上看着。幸而文哥儿很快对他们委以重任,让他们负责抱着掰下来的玉米棒子。 两只小老虎马上开心地跑过去给文哥儿当小尾巴。 朱厚照这位太子亲哥:“…………”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没看到亲哥也在掰玉米吗?难道不应该积极地过来帮你们亲哥拿?! 朱厚照气呼呼地和文哥儿抢起活干,文哥儿想掰哪根玉米他就抢先掰哪根。 文哥儿见他兴头这么足,就领着两个小萝卜头一起帮朱厚照拿玉米去,一边拿一边还很有诚意地夸朱厚照当真是龙章凤姿,连掰玉米都这么有劲头! 朱厚照:“” 瞧着文哥儿笑眯眯的模样,朱厚照总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可恶,他是爱听那么几句夸的人吗? 朱厚照麻溜地把玉米全给掰完了,只剩下几株文哥儿说已经老过头、索性拿来留种的老玉米。 朱小二积极地把脑袋拱到文哥儿身边问:“怎么吃?怎么吃?” rg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能掰这么多,笑着说道:“玉米怎么吃都好吃,可以直接煮,可以榨成汁,也可以烤着吃。我们可以先让人煮几根拿给陛下他们尝尝鲜,留几根榨汁和烤玉米粒。” 煮玉米和榨玉米汁都是让人去做的,他们几个人可以在庭院里玩烤玉米粒,够他们折腾好久的了。 文哥儿道:“既然都烤东西了,不如也整点肉串之类的。” 朱厚照欣然答应,叫人去把他们东宫的烤肉工具都搬出来。他们经常在东宫摸鱼躲闲,这些东西自然是常年备着的! 新鲜食材也可以让人去尚膳监取来。 东宫上下一阵忙碌,炭火在空旷处生起来了,烤肉也全都串好了。只可惜没有烤蘑菇! 这个季节的京师虽然也有蘑菇,宫中却不会随便准备这种东西,一来容易坏,二来也容易出问题。 文哥儿不无遗憾地道:“其实各种蘑菇烤起来都很香,等我以后去云南玩耍一定要吃个够!”他还多感慨了一句,“就是在那之前得多认识几个云南名医才行。” 朱厚照三人不懂就问:“为什么?” 文哥儿就一脸深沉地给他们讲了《红伞伞白杆杆》的故事,并且免费给他们进行儿歌教学。 朱厚照:“” 这玩意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小先生忽悠着学《三个和尚》的日子。 朱厚照道:“既然有毒,那不吃就是了,哪有你这样明知有毒还要跑去尝鲜的?” 为了吃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菌子,居然还要去结识云南名医! 文哥儿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尝一尝实在太可惜了。”他积极地跟朱厚照分享自己从云南同僚那边打听来的吃法,不管是随便煎炸炖炒都好吃得很,土鸡菌菇锅子更是鲜甜得不得了! 朱厚照听得一愣—愣的。 好家伙,居然连吃法都打听好了。 朱小二迫不及待地问:“我们可以吃吗?” 文哥儿道:“可能不行,毕竟云南那么远,你们肯定不能去的。等菌菇送过来全都不好吃了!” 想到去云南的路途,文哥儿觉得自己近几年过去玩耍的希望也挺渺茫,于是又和他们分享起东北的菇子来。东北的榛蘑最香了,小鸡炖蘑菇超级下饭的! 要是配上晶莹喷香的东北大米饭,一准能吃三大碗! 去云南太远,去东北说不准可以。 实在不行,他就托人买点蘑菇干算了。 聊胜于无! 文哥儿这么一介绍,说得所有人莫名都有点饿了,赶忙抓紧翻面和刷调料的速度。 平时的食物都是底下人捧上来给他们吃的,现在可以围着炉子亲自动手,朱小二他们兴致都很高昂。 倒是杨夫人和嬷嬷们在旁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怕二皇子他们年纪太小被烫着。 好在有文哥儿在的时候,连太子都很坐得住,不会在炭炉边跑来跑去。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烧烤,文哥儿烤了一把玉米粒给大伙都尝尝鲜,最后才给朱小二他们一人分了一串让他们都尝尝味道。 朱厚照受文哥儿影响还是更爱吃肉,所以烤了一大把的肉,还往里头撒了一堆辣椒粉。 随着肉在烤架上滋滋冒油,香味也越过东宫的宫墙往外飘。 有从东华门出入的官员经过东宫时鼻子动了动,闻见了空气中浓郁的烤肉味道。 ……东宫这是在做什么吃的?! 其中有个都察院的官员忍不住前往东宫一探究竟。 他甚至不需要入内就能看到文哥儿带着三个龙子龙孙在那里围炉烤串。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这王慎辞岂能在上衙期间怂恿太子烤肉吃! 御史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准备回去好好参太子和这王小状元一本。 文哥儿并不知道有位御史经过东宫门前并且目睹了他们公然摸鱼的一幕,他正忙着分吃朱厚照的肉串,一串肉一串素轮流吃,荤素搭配,健康! 等文哥儿欢快地吃够了每个人轮番投喂给他的烤串,旁边的杨玉才和他们说起自己注意到的情况:“我刚才好像看到个人在东宫门前站了一会,不知是什么人。” 文哥儿:“…………” 杨小玉啊杨小玉,你怎么不早说? 你该学学谢豆豆,永远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把话藏在自己肚子里! 文哥儿觉得自己这日子还是过得太舒坦了,摸鱼期间居然连个望风的人都没安排,现在被人看了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朱厚照对此毫不担心,兴致勃勃地道:“不要紧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弹劾。” 文哥儿想到自己入仕时间不长,被弹劾的次数却是在逐渐增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瞅着朱厚照道:“刚才经过的真要是个御史,我估摸着是要被罚去运灰运炭了。” 以前他被弹劾都是捕风捉影,这次是被人逮个正着,怕是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朱厚照积极发问:“运灰运炭好玩吗?” 文哥儿道:“不好玩,累人得很,饭也不太好吃。” 不过饭不好吃是正常的,那边干活的都是囚犯,给他们吃那么好做什么? 难道把他们抓起来是让他们去享福的吗? 朱厚照还是很感兴趣:“你要是被罚了,孤也一起去!” 朱小二和朱秀荣两只小老虎也跟着应和:“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但是听起来很有意思哦! 文哥儿道:“那边人多得很,还都是些罪囚,你们可不能去。” 两个小崽子都有些失望。 朱秀荣开始提问:“‘灰’是什么?” 炭她知道,就是她们用来烧烤用的! 文哥儿道:“就是运灰石。灰石的用处多得很,不管是筑墙还是刷墙都要用到,我们平时用的纸张也是用了它才变得白白的。” 所谓的灰石其实就是碳酸钙。 大明灰石资源丰富,人们也早早把它利用起来,虽还没用它造出后世那种质地细腻的水泥,却也已经被广泛地应用到各行各业。这不,运灰都成为朝廷的固定刑罚之一了。 朱厚照也观摩过不少化学物理小实验了,听文哥儿介绍起灰石的用处,也很是显摆了一番,洋洋洒洒地给弟弟妹妹说起灰石的各种特性。 等他讲完了,就发现弟弟妹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根本没有听懂! 朱小二这小子更是只听了几句就开始认真吃起了烤得香喷喷的玉米粒。 朱厚照:? 可恶,为什么无论文哥儿讲什么他们都一脸崇拜,轮到他讲他们就不买账! 见朱厚照一脸显摆不成的郁闷,文哥儿乐道:“殿下你学得快,不代表别人也学得快,这么小的孩子不用了解这些太深奥的东西。” 朱厚照一脸愤愤地看着文哥儿。 他这么大一点的时候,文哥儿就带他去文渊阁找书看! 甚至还骗他通读《大明律》! 当时文哥儿怎么不说他年纪小,还不需要了解那么深奥的东西?! 接收到小猪崽子忿忿不平的眼神,文哥儿更乐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颗自己已经挺久没碰过的龙脑壳。他笑眯眯地道:“殿下天资聪颖,自是不一样的。” 朱秀荣很给面子地夸起了自家亲哥:“皇兄聪明!” 朱小二吞下一口鲜甜的玉米粒,学着他姐一起夸他哥:“聪明!” 朱厚照哼了一声,看似还很不高兴,实际上轻轻松松就被顺好了毛。 即便知道自己摸鱼被当场抓获,文哥儿也没太担心,只是有点郁闷替老板带娃(还是一次带三个)不计入工作范围罢了。明明他们这些左右春坊官员就是要随时听东宫宣召啊! 果然,第二天文哥儿就享受到了全新的弹劾角度。 这位御史显然是在肚子饿的时候注意到东宫飘出来的香味,弹劾奏本写得十分愤怒,直说文哥儿一个翰林修撰大白天不好好修书跑去东宫烤肉吃实在太过分了! 还有太子也是,怎么可以不好好学习整天搞东搞西! 朱祐樘听这御史又是骂他儿子又是骂文哥儿,心里很不高兴。他皇儿带弟弟妹妹烤个肉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难道当真要一天到晚坐着读书吗? 那不得读书读傻了吗? 何况人小神童干活效率还是很高的,哪怕时常得听东宫宣召,也没有耽搁修书的事。至少李东阳他们这些总裁官都没觉得他的进度落后于其他人! 朱祐樘正不高兴地准备训斥这御史几句,就听谢迁站出来提议道:“陛下,王修撰这做法着实不像样,不如宣他进殿让他听听御史的话长长记性。” 朱祐樘看了谢迁一眼,感觉谢迁这个老师兼未来岳父应该不会害文哥儿,便叫人去把文哥儿宣入殿内与御史当面对质。 文哥儿本来已经做好上完朝可能要去城外运灰的准备,结果他正算着时辰等下朝,就瞧见有个脸熟的小内侍过来传旨。 说是陛下和阁老们让他入殿。 起因是有御史弹劾他昨儿与太子在东宫干了点不务正业的事。 换成别人,传旨的内侍肯定不会说那么详细,这会儿纯粹是想给文哥儿卖个好才趁着入殿这几步路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文哥儿入内朝朱祐樘见礼。 朱祐樘便让那御史当着文哥儿的面再骂一遍。 御史:“…………” 御史顿时更气愤了。 你以为你有皇帝和内阁护着我就不敢说了吗? 咱们御史就是要好好骂你这种后台多多的家伙! 御史开始当着文哥儿的面又把昨天看见的事说了一遍,痛斥文哥儿这种偷奸耍滑的恶劣行径。 摸鱼就摸鱼了,还把肉烤得那么香! 真是太气人了! 文哥儿听了御史这番愤怒的指责,顿时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朋友,你也很爱吃对不对! 看在你也爱吃的份上我就给你充个业绩吧! 文哥儿老老实实地等御史骂完了,他才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首先,他年纪小资历浅,在《大明会典》项目组能做的事不多,有时候得等副总裁裁断后才继续往下修,不敢妄自决断。 其次,他还兼着右春坊右赞善的职位,理论上来说太子宣召他也算是正经工作内容。 最后…… 文哥儿沉吟片刻,开始当场瞎编:他们昨天的主要目的不是烤肉,而是烤玉米。这种作物鲜少有人知晓,他也是偶然在祁连山脚发现的,带了一些回来试种。 因为这兴许是一种有利于江山社稷的高产作物,他们和太子都看到玉米收获以后都太高兴了,所以才打算把各种烹煮方法尝试了一遍,准备等全都试吃过了才献给陛下! 这东西啊,最适合生长在阳光充沛的地方,能适应各种各样的气候,北至辽东、南至云南,全都能种,甚至连山地上都能长(只是产量比较低)。只是他们目前主要育种项目还是土豆和辣椒,所以玉米目前还停留在试种阶段,暂时还没办法大规模推广。 要是能栽培成功,这东西依然最适合由祁连山那边进行育种,将来可以由西北源源不断地向全国输送优质种子,解决自行留种可能出现的种种烦恼! 所以大伙家里不管是族人中还是熟人中有意向到西北搞投资的可要抓紧了! 等咱把这些项目都盘活以后再想入场可就来不及了! 众人被文哥儿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你小子难道不是进来挨训的吗? 怎么你申辩着申辩着又又又开始推广你家西北开发计划了?! 你这家伙对开发西北这事儿还真够执着! 第414章 第 414 章 rg 文哥儿来的这一手,连提议让他进殿的谢迁都有些默然。 你这小子一开始不是讲得挺好的,后面越说越上头做什么?弄得像我们师徒俩在一唱一和似的。 没看到右都御史佀钟脸色越来越臭了吗?! 好在文哥儿也知道看场合,见谢迁的眼神扫了过来,他马上把广告词收了收,正色表示是自己不该在工作期间吃喝玩乐,甘愿去城外运灰三天作为玩忽职守惩处。 佀钟听他最后诚恳地认了错,也就没有再穷追猛打。 这点小事罚个三天也就够了,以前李东阳他们在翰林院时错过早朝都是罚去运灰意思意思。 倒是朱祐樘听后沉吟片刻,让文哥儿趁着明儿休沐去一天就好,去三天不是更耽误正事吗? 佀钟:“…………” 怎么办?又想骂人了。 而且这次想骂的对象是朱祐樘! 有你这么当皇帝的吗?你这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一秒记住. 文哥儿倒也不是自讨苦吃的人,既然朱祐樘说一天就好,他也不会坚定拒绝。 下了朝,文哥儿跟着谢迁他们往外退,正好和佀钟这位右都御史走到一块。他一点都没有刚在殿内对质的自觉,很是稀奇地和佀钟攀谈起来:“您这姓可真少见,我以前都没见过跟您同姓的。” 黑着脸的佀钟:“…………” 朝臣少来结交言官,咱言官绝不跟你们这些家伙同流合污!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佀钟的臭脸,还继续说出自己好奇的事:“您刚才说话声如洪钟,而且讲完一整段话都不带喘的,是不是有什么秘诀?您能不能给我传授一下,我也想有这样的好嗓儿!” 这可就搔到佀钟痒处了,他们家在山东郓城,虽是元末才迁过去的,却已经融入当地百年。 他们当地人无论男女老少平时都爱练练嗓子,家家户户都会唱《山坡羊》《耍孩儿》,填的唱词有雅有俗,雅人只管唱雅的,俗人只管唱俗的,皆大欢喜! 因着元时的张养浩便是山东济南人,佀钟自晓事起唱的便把“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倒背如流,对张养浩这位进能经世治国、退能忧国忧民的元代散曲家很是喜爱。 为官以后他更是牢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当上御史后更是专门弹劾天子近臣,哪个正当红就骂哪个,非得骂得他们不敢伸手不可。 宪宗时期的战绩是汪直得宠的时候当面骂汪直(喜提三年牢狱之灾),万安得宠的时候当面骂万安(喜提云南曲靖知府任命)。 作为成化年间一度被排挤出京师的北方官员,佀钟对南方官员一直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江西和江南这些爱抱团的。 哪怕文哥儿夸到了点子上,佀钟面对他这个御前红人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文哥儿年纪虽然小,行事却已经像极了他那些长辈,弄的什么新社和《新报》隐隐有结党营私的势头。像文哥儿举荐的那些画师在佀钟看起来也是没甚用处的家伙,书画这玩意对治国有什么助益吗? 佀钟冷笑着说道:“王小状元可是太子之师,佀某不敢教。” 文哥儿见这位佀御史脾气又臭又硬,说话还带着刺,便也没有非要与他交朋友不可。他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金子,做不到人见人爱多正常! 既然佀御史不说自己的练嗓秘诀,文哥儿下衙后就去找老丘闲唠,问问他认不认得这个佀御史,知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他那样说话掷地有声。 难道那是御史不能外传的独门秘诀吗! 丘濬本来听说文哥儿被人弹劾了还挺担忧,见他居然还关心起别人御史是怎么练嗓子的,顿时就不担心了。你小子就不能为自己的仕途担心一下吗? 像你这个资历被弹劾这么多次,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待遇! 丘濬沉吟片刻,给他讲起山东百姓也颇爱唱曲的事。 其实民间很多散曲还是老少咸宜的,后来才慢慢变了味,全是些绕来绕去的酸话。 文哥儿听懂了。 很多艺术发展着发展着就脱离了人民群众,逐渐被锁进高高的艺术殿堂里无人问津。即便如此,在那些某项艺术曾经繁盛一时的地方也会散落不少遗迹。 至少不管是江南还是江北都还留有不少元代戏曲杂剧的传承。 文哥儿听后很是怅然:“可惜他不肯教我!” 丘濬就没见过像他心这么大的小子。他没好气地说道:“别人都弹劾你了,你还上赶着去跟人说话,自找罪受能怪谁?” 文哥儿记得丘濬曾经荣获“谁先说话谁傻x”比赛道:“都是职责所在,人佀御史又没什么坏心,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本来就是他自己在东宫摸鱼,被当场抓获也没什么好说的。 丘濬眉头皱了皱,和文哥儿聊了几句佀钟的履历。 哪怕他在京师始终挺边缘化,没机会掺和什么南北党互殴,还是知晓佀钟当初是怎么被撵到云南去的。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出身北方,天然属于北党官员一派。 朱祐樘登基后召回了很多类似这种出身的官员,让北方官员逐渐恢复元气。像王恕、马文升以及这位佀钟都有过类似的遭遇,不是曾被发配去边远地区就是被迫致仕回家。 佀钟当庭朝文哥儿发难,未必没有看他们南方官员不顺眼的原因在。 文哥儿听后满脸沉思。 丘濬见状不由问道:“你又在琢磨什么?”文哥儿摸着下巴说道:“我去了趟河西走廊,感觉那边十分亲切,打心里把它当成我的第二故乡!那我能不能算半个北方官员?” 丘濬:“…………” 丘濬无情地戳穿文哥儿不管上哪都能多一个故乡的事实:“你的第二故乡不是小时候就认了许多个了吗?” 这小子以前怎么说来着,老师的故乡就是他的故乡,四川成都是他四分之一故乡,湖南茶陵是他四分之一故乡,南直隶苏州也是他四分之一故乡。连他们广东琼州,他也口口声声说觉得跟故乡一样亲! 文哥儿振振有词:“都是大明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我叫王小文,我来自大明,两京十三道全是我的故乡! 丘濬根本懒得再搭理他。 文哥儿只能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他从丘濬这儿了解了亿点点官场旧闻,只能在心里感慨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朝堂过去也曾经有过一次次明波暗涌。 晚上文哥儿就认真研读散曲集,现学了几首据说在山东很流行的曲儿。他还在里头看到了九年义务教育必背课文,《山坡羊·潼关怀古》。 他一瞅,作者张养浩,山东济南人,对头,他就学这人的曲子,一准练出比佀钟还铿锵有力的嗓儿! 到那时候吵起架来肯定朝野内外无敌手。 文哥儿研究得分外积极,准备等明天运灰结束就找王九思他们讨教。 佀御史不教,他自然有人教! 王华临睡前瞥见文哥儿房里还亮着灯,不由又过去找他谈了会话,严肃地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偷奸耍滑,更不要忽悠太子一起躲懒。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就没点自觉的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以后干坏事绝对会找人帮忙放风。 王华气得不轻,结果余光一扫正好扫见了文哥儿手头的散曲集。 更气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看这玩意?!” 王华含怒质问。 文哥儿道:“明儿要去运灰,我这不得找点东西路上消遣消遣。” 他向王华表达了自己对佀钟那把好嗓儿的羡慕,认为自己也应该从小开始练起,否则以后再要在朝会上对质(吵架),他从气势上就比不过别人! 王华:“…………” 王华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和这小子计较,免得气坏了身体。 敢情你小子根本不打算收敛自己的行为,反而还准备练出把好嗓儿和人吵架是吧?! 文哥儿仿佛看不出他爹已经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还积极地和王华分享自己畅读张养浩作品的感受:“原来他写了这么多首《山坡羊》,从洛阳一路怀古到潼关,这创作欲简直和三先生一样旺盛!” 王华道:“你自己出去玩不也从京师写到江南、从天津写到甘州?” 文哥儿一琢磨,发现他爹说得没错,他也写了老多! “这叫耳濡目染,我跟三先生学的!”文哥儿理直气壮地把锅推给李东阳。 第二天一大早,文哥儿就胡乱哼着首张养浩的《沽美酒》准备出城挨罚去。 不想他还没出家门,就见他哥也跟他一样穿了身方便干活的粗布麻衣。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问道:“哥你这是准备去做啥?” 王守仁很讲义气地说道:“上次我被罚去运砖,你不是陪着我去吗?这次你挨罚,我也跟你一起去,咱早点把你那份活儿干完早点回来。” 文哥儿顿时警惕起来:“你不会也喊了梦晋兄吧?” 王守仁抬手可着劲揉搓文哥儿的脑袋,说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文哥儿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两个大字。 王守仁气道:“我有必要换上这衣裳跟你一起去?到时还不是咱兄弟俩一起入画?你当我喜欢跟你去吃苦吗?” 两人正说着,王守俭也出来了,身上也是一身粗布麻衣,三兄弟这么站一起倒很有点农家少年的感觉。 王守俭不是多话的人,只对文哥儿说道:“我也陪你去。” 王守仁见休沐日鲜少出门的二弟也这么讲手足情谊,马上公平公正地抬手撸了把二弟的脑袋,乐道:“咱兄弟几个这就去把活给干了!” 三兄弟便趁着两个弟弟妹妹还没发现,风风火火地一起出门去。 第415章 第 415 章 rg 刚出家门,文哥儿兄弟三个就跟谢豆、李兆先他们狭路相逢。 谢豆也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粗布麻衣,跑上来对文哥儿说道:“你还小,有什么活我们帮你干。” 文哥儿道:“别瞧不起人了,我干活可比你熟练!”他不免又吹嘘起自己在西北夯土筑墙的经历来,说军户们可都把他们夯出来的土墙叫进士墙。 李兆先调侃道:“你才十来岁,怎么就开始想当年了?” 文哥儿觉得也有道理,人不能总是吹嘘以前的丰功伟绩。他麻溜说道:“一会我就让你们看看我运起灰来有多厉害!” 众人都哈哈大笑。 有这么多人陪着,文哥儿自然是高兴的,也没拒绝他们同行,而是边跟他们往城门方向走边给他们唱起自己昨晚现学的《沽美酒》。 这散曲写得就很有意思,说的是人做官的时候想悠闲度日,可以悠闲度日的时候又想做官,那叫一个纠结。只能告诉自己,你看看多少人当官后遭遇坎坷、灾难连连?咱还是学陶渊明归园田居吧! 文哥儿正跟亲朋好友分享着自己十分喜爱的散曲,就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从边上响起:“你这唱得不太对吧?” 文哥儿闻言转头一看,不是王九思他们又是谁? 他觉得王九思的音乐造诣比自己高多了,王九思说唱得不对,那肯定是不对。 rg 文哥儿见他们打扮和王守仁几人差不多,便知晓他们也要跟自己出城运灰去。他没说太多客气话,直接跟王九思讨教起《沽美酒》该怎么唱才对,顺便嘀咕几句佀钟实在太小气了,居然连首曲儿不肯教他唱! 众人:“” 是你太奇怪了吧! 哪有才刚在上朝时起了冲突,过后还跑去找人讨教怎么练嗓儿的?! 人家难道还会把法子教给你,让你练出一把好嗓门继续舌战群雄吗? 戴铣和顾潜也来了,他们已经进了都察院,不过他们作为御史资历尚浅,还没资格在上朝时喷人,只能写写奏本弹劾一下朝臣。 文哥儿被都察院前辈参了一本才挨的罚,他们两个御史本不该来的。可今儿是休沐日,他们不是作为御史来的,是作为朋友来的。 如果文哥儿当真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他们肯定也会捋起袖子狠狠喷文哥儿一把。 但文哥儿在东宫摸会鱼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他们很清楚文哥儿没耽搁手头的工作。 谁平时没个停下来喘口气的空档?就算文哥儿能一天到晚全神贯注去干活,太子也不可能永远乖乖坐在那儿跟着干。 一行人越往城门走,声势越浩大,弄得有些认出了文哥儿的百姓都忍不住追问:“小先生你上哪去呢?” 文哥儿没好意思说自己挨了罚,只说他们出城有点事。 只不过邻里间也有消息灵通的,很快不少人便知道文哥儿被御史弹劾被罚去城外做工的事,马上打发自家的小辈跟着出城去帮忙。 左右这些混账小子休沐在家也是无所事事,还不如让他们跟着去沾点神童气。 等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穿过街巷、路过佀钟佀御史家门口的时候,光是说话声就跟雷鸣似的嗡嗡响。 有从人见了,进去跟佀钟说了一嘴,说那阵势哟,可吓人了,人从街头连到街尾,根本望不到头的! 佀钟: 这家伙到底是谁家仆从! 为什么把外头的情形讲得这么活灵活现? 想到文哥儿在京师有多得人心,佀钟皱起了眉。这样被捧着长大的小孩儿,以后当真能做个好官吗?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弹劾得没错。 哪怕只是犯了小错,他作为御史也不该视而不见。 须知千里之堤往往毁于蚁穴! 外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才止歇,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佀钟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案前凝神思索有什么建议是可以提的。 他官路坎坷得很,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了解过的民生民情也不少,心里分明有着千言万语,能说出来的却寥寥无几。不是他不想说或不敢说,而是就这么说出来皇帝和内阁也不会听。 只能先把这些东西写下来。 另一边,文哥儿跟王九思讨教完《沽美酒》的唱法,才发现身后多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家伙。 这些人什么时候跟出城来的?! 文哥儿很是吃惊地跑过去挨个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有的说是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的说自己不来要挨打,反正态度都是我来都来了肯定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文哥儿开始犯愁:“我们这样很像是去砸场子的。” 众人笑道:“都走到这儿了,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瞧他们说得,今天似乎真的要把灰石场那边的灰石全挖出来运走才算有收获! 来都来了,也没必要赶人走。 文哥儿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那我们走,今儿就把朝廷的灰石场搬空!” 众人欣然响应。 王守俭觉得自己来得有点多余,等会怕是连块灰石都分不到。 他这个弟弟啊,从小就这么讨人喜欢,长大后也没变! 王守仁倒是很喜欢这种热闹,跟大伙有说有笑地前往灰石场,甚至还凑热闹跟着文哥儿学了几句《沽美酒》。 一群人参差不齐地瞎哼哼了一路,恰好赶在朝阳初升的时候抵达灰石场。 那边的看守果然被这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给吓住了。 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看守忙苦笑道:“便是诸位老爷不来,我们也不可能让小神童累着的!” 文哥儿道:“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用特别照顾我。” 看守暗道,有这么多人跑来帮忙,就算活全给你干也累不着你们啊! 他笑呵呵地把人都给领进去,单独给他们划了片区域,说是他们只要干完这些活就绰绰有余了,可不能抢光囚犯们的活儿。 要不然岂不是让这些囚犯享福了? 不应当! 众人觉得也是,便没有非要把活全抢光。他们直奔看守给他们划出来的那片区域,纷纷捋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由于人手过于充足,每个人全程甚至都不用走多少步路。 看得看守们啧啧称奇。 文哥儿自己是挨罚的那个,自然没有因为人多就躲懒。 他哼哧哼哧地跟着大伙搬运灰石,力气瞧着一点都不比王守仁他们这些成年人小。 灰石场内正热闹着,有辆马车悄然停在了外头。 没一会,有人悄然给看守亮了块令牌,轻轻松松护送一个半大小孩溜进了灰石场。 随行侍卫则严阵以待地立到囚犯与文哥儿他们之间肃容站岗。 吓得那些正在服苦役的囚犯根本不敢偷懒,干活的速度竟比以往要快得多。 他们只是犯了点小罪才被送来干苦力活的,不至于让这些军爷出马吧? 那半大小孩已经直奔文哥儿所在的方向。 文哥儿正忙着扛灰石,一抬眼就瞧见身穿便服的朱厚照朝他跑了过来。 文哥儿:????? 见文哥儿明显大吃一惊,朱厚照相当得意。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孤跟父皇说了,孤也被弹劾了,也该一起来挨罚,父皇说不过孤就让孤来了!”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讲完,赫然发现文哥儿几乎所有朋友(年轻一辈的)都来了。 这下轮到他自己不敢置信了。 他不记得有这么多人挨罚啊! 等朱厚照琢磨明白了,顿时一脸控诉地看向文哥儿:“你叫了这么多人,居然不叫上孤!” 他就知道,他小先生肯定是没把他当朋友! 要不然怎么所有朋友都喊了,就是不喊他! 朱厚照气鼓鼓! 文哥儿没想到这小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是这脾气。他解释道:“不是我喊他们来的,都是他们自己说来帮我的。像殿下没跟我说过要来,现在不也来了吗?” 真朋友,不用喊!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没错,真朋友是不用文哥儿自己开口的,他们自己就来啦! 朱厚照道:“孤也要搬灰石!” 文哥儿也没顾忌他太子的身份,直接带朱厚照过去挑他适合搬运的灰石。 朱厚照身上穿着的也是谷大用他们给他备好的衣裳,不用担心弄破或弄脏。他还是头一次参与这种新奇的集体活动,屁颠屁颠地跟着文哥儿他们一起把灰石扛往目的地。 灰石场外不远处,唐寅领着张灵他们爬到一块大石头上眺望文哥儿他们那边的情景。 唐寅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吧,我就说了,这小子朋友那么多,肯定不需要我们去凑热闹。我们也有我们的重要使命,先在这里画幅远景,一会再过去画局部图,咱合力完成这幅宏大的《王小状元运灰图》!” 文徵明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别人都在干活,他们却在这里画画,着实让老实孩子文徵明心里过意不去。 唐寅道:“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他们这么多人在干活,你过去也是添乱,还不如来画画。”他眺望了一会,很快发现不对,乐滋滋地跟文徵明他们分享自己的新发现,“看来我们的画可以改名叫《太子运灰图》了!” 文徵明几人:“…………” 他们正沉默着,已经有东宫禁卫过来排查他们的身份。知晓他们是文哥儿的朋友,过来盘问的禁卫也没为难他们,由着他们待在那儿作画。 几人便站在大石头上对着灰石场内的情景哥儿他们干活时的神态与动作,争取能做到全面展现他们运灰的英姿。 最好连额头冒出来的汗珠子都不放过! 他们绝对不是来笑话文哥儿的,只是想用画笔记录眼前的珍贵画面罢了! 第416章 第 416 章 rg 由于来的人着实不少,文哥儿他们蹭完一顿“牢饭”,中午又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手头的活就全给干完了。 看守们一看成果就知道他们是真的来干活,而不是来走个过场。 他们恭恭敬敬地送走文哥儿一行人。 有囚犯胆儿大,凑上前跟看守们打听刚才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才晓得自己居然和王小状元以及太子殿下一起运过灰石! 这经历,他们服完库役后可以回家去吹嘘个十年八年! 另一边,文哥儿和朱厚照他们一出灰石场,就撞上刚野餐完继续悉心创作《太子运灰图》的唐寅几人。 唐寅一点都不慌,见文哥儿他们从灰石场出来后还乐呵呵地打招呼,让他们在边上等会儿,他们收收尾就搞定了。 不过要是想要更精细的画作,估摸着得等他们回去后酝酿几天,慢工才能出细活嘛! 文哥儿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没想到他哥没有喊人过来,唐寅倒是喊上张灵他们一起过来偷偷画画!更过分的是,他们连文徵明都给带坏了! 文哥儿不由向文徵明投以控诉的目光。 文小明啊文小明,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大好人了! 一秒记住. 文徵明道:“这么有意思的事是该画下来。” 文哥儿哼道:“我都记下了,等我以后画技大成一定也把你们画下来!” 唐寅乐道:“行啊,我们等你画技大成。” 文哥儿想想他们几个都是传世画家,一时有点郁闷。 也不知自己苦练十年八年能不能有他们现在的水平。 朱厚照倒是很高兴,跑过去让唐寅他们先别把画收起来,让他瞅瞅他们被画成啥样。 唐寅大方地领他去看画。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欣赏了好一会,只觉唐寅他们画得惟妙惟肖,当场表示他们定稿以后送给他,他要挂到东宫经常回忆一下这次大家一起来运灰的事。 他绝对不是觉得好玩,只是想铭记自己犯下的错误罢了! 本来朱厚照还觉得这些个整天没事找事的御史真讨人厌,现在看在他们开骂以后能让他出宫玩的份上,他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文哥儿越瞧朱厚照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越觉得眼熟。 仔细一琢磨,这不就是他小时候常说的“御史弹劾我正好把我贬去外地”吗?! 简直一模一样。 文哥儿突然有点理解他爹为什么老想揍他了。 唉,可惜太子不能揍! 天色还早,不用急着回城,文哥儿一行人便在城外找地方聚个餐。 朱厚照兴奋地跟着文哥儿跑来跑去,只觉宫外什么都新鲜,城外更是什么都很有趣。 文哥儿领着他们跑到江边准备吃顿河鲜,还趁着没上菜还蹲到江边和人钓虾, 朱厚照积极学着挖蚯蚓,一点都不嫌弃那滑溜溜的玩意长得丑,徒手去抓都丝毫不慌。 文哥儿算是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活力有多充沛、好奇心有多旺盛了。 真是个闲不住的家伙。 沿岸秋光正好,远处延绵的矮山秋叶或红或黄,宛如漫山遍野都烧了起来。文哥儿坐到船夫家小孩亲自指点过的幸运垂钓位带着朱厚照和谢豆豆他们钓虾,王守仁和其他没借到鱼竿的人便在周围赏玩京郊秋色。 许是因为干了老半天的体力活,中午那顿又着实难吃,饭菜上桌后大伙都吃得很香,朱厚照更是直接和文哥儿感慨说牢饭真难吃! 文哥儿表示他恐怕是史上第一位主动去尝牢饭的太子,以后必然是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厚照尾巴立刻翘了起来。 他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没错了! 到饭后他们还真多了盘炒得香喷喷的河虾来送茶。 这次文哥儿到底是出来挨罚的,大伙也没想着写诗文感慨一番,要不然那就真的把佀御史得罪惨了。 人右都御史好歹也是都察院二把手,接下来左都御史闵圭不管是升迁还是致仕,他都很有机会去竞争一下一把手的位置。 你真要把这样的言官二把手得罪狠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文哥儿自己是不怕弹劾的,可他想到戴铣他们还都察院讨生活,不免就有些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宝之你们不会被为难吧?” 戴铣字宝之,文哥儿担心的就是他和顾潜了。 戴铣和顾潜闻言笑了笑。 戴铣说道:“既是要当言官,行事自然要坦坦荡荡。我们的交情算下来也有好几年了,难道表面上装作不往来,旁人就觉得我们真的不往来了?” 何况他是江西的,顾潜是江南的,都算是南方官员,从出身上便与佀钟凑不到一块,倒也没必要特意去讨好这位上官。 反正讨好也没用。 要是瞻前顾后总怕得罪人,何必考去都察院? 对于他们这些新晋御史而言考验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勇士连皇帝和首辅都敢正面开喷! 文哥儿听后觉得也对,只要他们不干什么坏事,休沐日出来聚个会也没得罪谁。 事实上就连运灰这事儿他也不是非来不可。 要知道按照《大明律》规定,一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通常都是以赎刑为优先选项。不想挨打或者不想流徙,都可以选择给钱! 只有给不出钱银米粮的人才需要去受刑服役。 官员们也乐意让人赎刑,因为赎刑可以拿钱。 不少官员会把无力纳米纳银的百姓强行列入“有力”范围,非逼着人家掏钱不可,而百姓则是宁愿流放年也死活不肯画押。 要知道地方官可能逼他们掏更多的钱,往往会把轻罪按重罪论处。 许多平民百姓只要一进衙门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咬咬牙去边远地区服几年苦役。 所以说,家有余财的人基本是不用亲自去受苦的。 就算是被主审官判定为非挨打不可的罪名,也可以私底下花钱找人来代他们受刑。 除非是皇帝让人拉你去出去廷杖,那就是当场下令当场执行,不给你留半点情面。 既然平时连挨打都能花钱赎免或者找人代替,他这种连明文都没有的小小处罚有人愿意来帮忙自然也不算什么大事。 文哥儿见戴铣他们都不甚在意,便也不再纠结他们在都察院会不会被领导穿小鞋。只不过他还是没组织大伙写诗文唱和,喝了会茶消了食便和其他人一起送朱厚照回宫去。 朱厚照玩得很尽兴,进宫门的时候还和文哥儿说很期待佀御史下次再把他俩一起弹劾了。 文哥儿听后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佀御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可千万别被朱厚照这个太子给气死了。 不然这只小猪崽子可真得遗臭万年。 说不准还得带上他! 想想就愁人哟。 太子出宫去跟着王小状元运灰这件事百姓们可能不知道,身在朝中的文武百官还是听到了消息。 尤其有不少人撵自家子弟跟着出城帮忙,傍晚更是听家中的小辈说起自己跟太子一起运灰兼钓虾的事。 偏人太子还说得义正辞严,说佀御史的奏本里提到太子也不应该整天玩耍虚度光阴,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自愿跟着他小先生去灰石场挨罚。 太子有这样的觉悟,你能拦着吗? 你能说他不对吗? 根本不能的对吧! 这消息没过多久也传到了佀钟这位右都御史那儿。 佀钟只觉阵阵气血不断往上涌。 倘若太子真要是诚心诚意去受罚,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可这事情看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文哥儿这个连续气了佀钟这位右都御史好几回的人一点自觉都没有,送朱厚照回宫后又挥别唐寅等人溜达去丘家玩耍,跟丘濬说起今天的热闹。 真不是他主动喊人去砸场子的,而是大家都自愿来帮忙! 丘濬脸皮抖了抖,不知该如何评价文哥儿这份好人缘。他说道:“迟早你会被人弹劾结党。” 文哥儿听后便给丘濬来了首《沽美酒》,末了还表示你看看人张养浩都说官当大了的都没有好下场,哪天京师待不下去了咱就回老家畅游山水去! 丘濬绷着脸道:“你不行差踏错,怎么就要归隐田园去了?别学这等丧气的曲子。” 文哥儿便和丘濬分辨起来,说人家张养浩一点也不丧气,一辈子除了归隐那几年过了几天松快日子,剩下的几十年都在兢兢业业干活,元朝的第一届科举还是张养浩主持的! 丘濬还是打心里认为这种看到时局混乱就退隐的行为很不应当。 正是因为时局不好,有能力的人才更该坚持下去。若是连有能力去改变乱局的人都放弃了,剩下那些庸碌之辈能做什么? 不管是孔子还是孟子,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 他们知道整个天下早已礼崩乐坏,也很清楚“道之不行”,却还是执着地想去改变整个世道。 能做一点便做一点。 而不是觉得“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就撒手不管了。 许多比谁都懂得趋利避害的“儒家子弟”都是打着孔孟名义乱来的坏东西罢了。 文哥儿见丘濬是真的不喜欢,便不再给他讲《沽美酒》的妙处了,改为和丘濬聊起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有意思的来信。 丘濬闻言瞥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倒是轻松,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撒手不管,倒是让我们天天忙活个没完!” 说是这么说,丘濬还是和文哥儿分享起自己最近收到的有意思的来信。 与此同时,朱厚照回东宫换上干净衣裳,便跑去张皇后那儿眉飞色舞地跟弟弟妹妹吹嘘自己力能扛鼎,不仅轻轻松松就把灰石都搬上车,还一口气推着车子把灰石运出好多里! 至于多少里,他也没仔细数,反正就是老远老远!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朝朱小二他们亮出自己被磨得红红的手:“看看,这就是证据!” 朱祐樘:“…………” 张皇后:“…………” 好家伙,居然真有人敢让你干活啊! 而且你这语气听起来怎么这么骄傲? 第417章 第 417 章 rg 朱厚照这份骄傲也感染了弟弟妹妹。 朱秀荣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朱小二也拉着他的手看来看去,惊叹不已地说道:“皇兄厉害!”他说完又很遗憾地嘀咕,“我也想去,皇兄下次带我去!” 朱秀荣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可能出去,很乖巧地没有开口。 饶是朱小二是个男孩子,说出这种话还是让朱祐樘颇为头疼。 难道被御史骂还是好事不成?这小子说什么下次带他一起去?! 朱厚照是个很靠谱的长兄,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不能去,你还太小了,搬不动那么大的灰石也推不动那么大的车子,要像我这么大才干得了这活儿!” 张皇后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你这小身板儿也没多大好吗? 张皇后道:“你真的干了一天的活?小心明天手臂发酸。” 朱厚照道:“才不会!孤平时也天天锻炼!” 他,朱厚照,可是从三岁起就会夯土筑墙的,骄傲! 朱小二听得更羡慕了,凑在朱厚照边上问:“夯土是什么?” rg 朱秀荣也凑到朱厚照另一边积极发问:“怎么夯土筑墙呀?” 朱厚照本来说想带他们去东宫玩儿,见天色不早了,今天又着实玩累了,所以只能说道:“我明儿再带你们玩。”他说完便又给他们分享起自己下午钓虾的事,想要钓到大虾得先挖到胖胖的蚯蚓,他跟着小先生随便翻找了一下就找到啦! 听小先生说,蚯蚓就算断成两截也能活,所以他还特意放生了一截! 以后有机会再去那边钓虾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它的蚓子蚓孙。 多么仁慈! 朱祐樟:“” 奇怪的知道又增加了。 蚓子蚓孙是什么鬼?! 你把人掐成两半还想着祸害别人子孙,居然还敢说自己仁慈?! 朱厚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还神采飞扬地跟朱小二他们吹嘘起自己这次城郊之行,仿佛到了城外不管玩什么都很有意思。 朱祐樘这个已经成年的皇帝听了都莫名有些向往。 可惜他就算是出了城,基本也是一群大臣围着他说些场面话,要说玩得舒心的大抵也只有小神童提议让他们去皇庄验收土豆的那一次。 朱祐樘思及此,不由转头问朱厚照:“你那天送来的玉米在皇庄里也有种吗?” 那天东宫送来几根煮熟的玉米,说是朱厚照亲自种出来的,他和张皇后都尝了尝,觉得滋味很不错。 居然不用调料,只需要水煮出来就这般甘甜,着实让人意外! 听文哥儿的说法,这玩意还是引发这次弹劾风波的罪魁祸首。 本来朱祐樘只是觉得好吃,若是能推广自然是想办法推广开去的好。不过听朱厚照讲了半天出城玩的事,他也有些意动,想找机会出去走一趟。 朱厚照多聪明一娃儿,一听朱祐樘的语气就知道他的想法,积极地游说起来:“对的,种在东宫另一个皇庄里,没有对外开放的。如今正是玉米收获的季节,听小先生说皇庄那边大多选来留种,全都留在地里还没掰!” 朱厚照还给朱祐樘介绍了一下,说他小先生给他讲过了,他们吃的每一粒玉米都能当种子,一根玉米棒子就能种出好多来,只需要培育个三五年就可以跟辣椒一样推广到各地大规模种植,可棒了! 朱祐樘听朱厚照讲完,更觉文哥儿的说法完全没问题,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别人可能没见过玉米,他们可是见过的,一根玉米上有两三百粒,哪怕只有比较饱满的那些适合留种,那也能种出一两百株! 朱祐樘道:“那我与刘学士他们商量商量,改日带你们去皇庄上去看看。” 朱厚照便把自己挪给文哥儿种玉米的皇庄告诉朱祐樘。 因着玉米是他们还在试种的东西,所以没有种到对外开放的那个皇庄里,而且路离得有点远,省得被旁人破坏了去。不过那边离文哥儿最初租地种的石子坳倒是挺近的,平时经常相互照应。 这皇庄早就划归东宫名下,是以朱厚照处置时都没怎么跟他父皇哥儿去捣鼓。 底下的人早就对那个开放式的皇庄艳羡不已,平时做事都十分积极,就想着自己以后也能变成个客似云来的聚宝盆。 别看他们说是皇庄,实际上油水并不多,好东西都要往里宫里送。光是种地能有什么前程?要是能入了太子和陛下他们的眼,对他们来说才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朱祐樘听后点着头说道:“要是能去,我带你们一起。” 朱秀荣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问道:“我也能一起吗?” 朱祐樘只这么一个女儿,心里头自是要偏爱几分。他闻言沉吟片刻,揉着朱秀荣的脑袋笑道:“对,你也一起。” 一家人商量好了,第二天朱祐樘便和刘健商量这件事。 刘健那天在朝会上也听文哥儿说了玉米的事,只是他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对这东西还是有点疑虑。好在有土豆和辣椒的先例在前,他对文哥儿挖掘好吃新作物的能力也有几分信心。 甭管他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发现这些作物的,土豆确实高产又好吃,不管是切丝还是切片口感都相当不错! 刘健道:“陛下心系百姓,去走一趟自无不可。” 刘健都同意了,李东阳和谢迁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刚有人骂过文哥儿,起因还正好是这个玉米,不得趁此机会去看看文哥儿被骂得值不值? 李东阳笑道:“到时须得把佀御史喊上。” 刘健无奈地看了李东阳一眼,觉得自己最没法接受的就是李东阳这促狭性格。人不就是弹劾你学生吗?你用得着特意点人家名吗? 偏偏朱祐樘觉得很有道理,笑着把拟定随行名单的事交给李东阳。 李东阳欣然接受这活儿。 等到三人退出殿外,刘健不免说了李东阳和谢迁两句,让他们不要太维护文哥儿,太护着小孩儿迟早要护出事。你们自己舍不得骂,有人帮忙骂你们还不乐意了是吗? 谢迁虚心受教:“您说得对。” 李东阳乐道:“你哪里舍不得骂那小子了,那小子谁都不怕,就是在遇上你的时候跟个鹌鹑似的。”在他看来谢迁也没对文哥儿多凶,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子感知特别敏锐,一下子就看透谢迁这家伙的本质! 谢迁道:“可能四个老师里头只有我是常年给他安排功课的吧。” 李东阳摸了摸鼻头,没接这个话。 说得也对,他们这四个老师之中,杨廷和教围棋、吴宽教书法就不说了,他这个教文哥儿写文章的也是想起来了就给安排个题目,没想起来就撒手不管,怪不得这小子最怕谢迁。 李东阳这么一琢磨,中午就让人去把文哥儿喊来内阁蹭饭,顺便给他布置了几个作文题,让他即便已经入仕也应该时刻想办法提升自己的诗文水平,平日里须得多跟邵宝他们这些同门师弟切磋切磋! 你还小,你的提升空间还很大,不能辜负长辈们对你的期望啊。 文哥儿:????? 最怕老师突然关心! 文哥儿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地拿着他三先生给的作文题走了。 李东阳看着他那迷茫的小背影直乐,倚着谢迁的肩笑呵呵地道:“难怪你喜欢给他布置功课,他震惊起来很有点他小时候的样子。” 谢迁也不在意李东阳突然想肩负起作文老师的责任,由着他每天闲着没事就给文哥儿砸几道作文题。 就在文哥儿每天为新功课愁眉苦脸的时候,内阁也把朱祐樘去皇庄验收玉米的事敲定下来了。 朱祐樘出行人是要带的,但也不能带太多,只能挑拣几个信任的大臣一起去,免得人太多把要留种的玉米都给吃光了。 顶多一人一根,不能更多了! 听朱厚照说文哥儿给他们吃的烤玉米串都是按粒来烤的,这样算的话给随行大臣几串似乎也没问题。 既然朱祐樘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去,知道消息的自然只有那么几个。还是在这日下朝之后,佀钟等人才被私底下留下来说起这次出行计划。 佀钟:“…………” 他一不是都察院一把手,二不是六部、翰林院的头头,混在这堆部堂级别的人里面很奇怪好吗? 众人看向佀钟的目光也很有些微妙。 众所周知,上次王小状元在朝会上就提到了这个玉米,现在朱祐樘要亲自去验收这玩意。 要是玉米真像王小状元说的那么好,那内阁特意把佀钟喊过来的用意就很意味深长了。 没见内阁里头有两个可都是看着文哥儿长大的老师吗? 你佀钟摊上事了啊! 这次小会议室结束以后,佀钟始终臭着一张脸,路上偶然撞见文哥儿后更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文哥儿都不晓得怎么回事来着,等下午去了东宫才知道朱祐樘打算去皇庄验收玉米! 而且特意点名让佀钟一起去! 文哥儿:????? 可恶,是谁在为他结仇?! 第418章 第 418 章 rg 文哥儿跟朱厚照聊了聊,才知道这事是朱厚照父子俩商量出来的,而随行名单是李东阳拟的。 所以这群部堂级别的随行人员里面为什么多了个佀钟就很好解释了。 无非是李东阳他们撺掇的,朱祐樘这个皇帝又欣然同意。 最终佀钟把仇记在他头上! 文哥儿觉得自己入仕以后那个锅哟,一个接一个地往自己背上扣。 朱厚照见文哥儿一脸郁闷,在边上宽慰道:“我们不怕他!大不了让父皇把他撵出京师!” 文哥儿:“…………” 又来了,你平时就是这样给我拉仇恨的对吧! 文哥儿只能给朱厚照说起监督权的重要性,负责搞监督的衙署要是只剩下那些一天到晚说“皇帝说得对”“阁老说得妙”的应声虫,御史毫无责任感、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实话,那咱大明要完啦! 监督其实可以发生在事前、事中、事后,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只着重于事后的惩戒,很少人能做到防患于未然或者及时制止事态发展。 防微杜渐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毕竟眼下什么都还没发生,你一天到晚在旁边唠叨说“这样做会出事”,别人只会嫌你烦! 首发网址rg 见朱厚照听得哼哼唧唧,似乎并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难,文哥儿便道:“殿下若是不信,那等从皇庄回来后可以试试在宫中搞一次演习。”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都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如就搞火灾演习吧。殿下把方案想出来,看看大家愿不愿意配合。最好是能想办法派人观察一下每个人明面上是怎么说的,私底下又是怎么说的,会不会真的重视这件事。” 朱厚照一听是自己没玩过的事儿,立刻兴冲冲地问道:“怎么个演习法?” 文哥儿便给他介绍了一下消防安全演练的基本方法,他一个外臣不方便给紫禁城规划疏散路线,安排救灾和指挥负责人,所以全程都需要朱厚照自己把控。 朱厚照还得去说服张皇后她们答应进行这次演习。 这前前后后的准备工作就得花很久,等到方案敲定下来还得考虑怎么把它落实到位。 估计够朱厚照忙活一两个月。 朱厚照听到演习的意义后认真点着头说道:“好!孤接下来就写方案去说服父皇和母后!” 朱厚照对自己撒泼打滚的功力还是很自信的,大不了他还可以带着弟弟妹妹去找太后和太皇太后再撒泼打滚一轮,只要这两位老人家开了口,他父皇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 防微杜渐,一点不难! 朱厚照对此充满信心。 文哥儿对此也很满意。 很不错,又把这小子忽悠开一两个月了,省得他一得空又跑来祸害《大明会典》项目组。 皇庄的玉米也就这段时间能还抓住机会尝个鲜,再过几天估计就全都老在地里吃不上了,所以朱祐樘这次出行准备得非常迅速,择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就浩浩荡荡地出城去。 虽然文哥儿不算部堂级别的官儿,可他是跟着东宫走的,还是玉米推广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所以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朱祐樘要把张皇后和公主朱秀荣也带上,便让谢迁几人也带上家中女眷作陪,这么算下来出行队伍声势也颇为浩大。 文哥儿骑着他家王小红陪在东宫车架旁,随意地应付着朱厚照兄妹三个的各种问题。 朱厚照对于自己只能坐在车上这件事还是很不开心的,一路上都在那儿嘀嘀咕咕:“下次我出来也要骑马!” 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皇庄,文哥儿率先去和元思永接头,领着大伙在玉米地间穿行,欣赏这种高大作物。 咱这玉米不仅好吃,那又粗又长的玉米杆稍微加工一下,也可以当饲料或者肥料。实在不行,还能加工成草纸擦擦屁股! 众人:“………” 你小子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当着皇帝的面说擦屁股! 朱厚照这个太子居然还听得直点头,表示他们东宫的玉米杆子已经剁光光喂小羊。 小羊吃了都说好! 朱小二积极出来给他哥作证:“昨天我还喂了!” 众人:“…………” 好好的东宫被太子又是种地又是养羊的,听起来就很奇怪。不过官员里头也不是没有把自家园子搞成田园风格的(比如吴宽就爱这么干),这么一想倒也不算特别稀罕。 朱厚照跟着大伙在皇庄里溜达了一会就觉得集体行动没意思了,拿出备好的鱼竿说要带弟弟妹妹他们去钓鱼钓虾。 李东阳便提议大家也一起去,还引经据典地表示宋制有赏花钓鱼宴,皇帝领着群臣一起钓鱼赏花,可以通过大家闲暇时的表现了解臣子的为人。 来都来了,不得效仿一下前人的做法? 文哥儿一听,也想起了这个有名的赏花钓鱼宴。 皇帝约你去赏花钓鱼,你要是真抱着节假日放松放松的心态去赴宴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聪明人都会提前准备好几篇应景的诗文,力求能蒙中一两篇搭边的,赴宴当天能让皇帝眼前一亮! 这钓鱼宴最出名的就是宋仁宗期间的一桩八卦。 那会儿宋仁宗赐宴群臣,大名鼎鼎的王安石也在其中。 众人入座后有内侍用金碟捧着鱼饵呈给每位官员,不管盘子还是鱼饵都格外精致。 王安石看了一眼那精致的鱼饵,发现没见过,不晓得是啥,吃一颗试试! 嗯,味道有点怪,再尝一颗试试! 王安石就这么把整盘鱼饵全给吃完了。 老王这个特立独行的行为引起了宋仁宗的注意,第二天宋仁宗就忍不住跟宰辅们嘀咕:王安石,诈人也! 你误吃一颗鱼饵还情有可原,全吃完那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吗? 据说宋仁宗因此很不喜欢王安石,总感觉这家伙怪怪的。 所以吧,人皇帝举办的钓鱼宴钓的不是鱼,钓的是你们这些赴宴的官员! 这些狡诈的老板们真是太过分了,约大伙出来钓个鱼还要观察别人行为举止,甚至还要人家现场作诗拍马屁! 就知道自古以来当老板的都不是好东西! 文哥儿道:“这里可没有花,只能赏赏玉米须。” 朱小二很配合地拿起一把刚扯下来的玉米须须贴到自己下巴上当胡须。 “赏玉米须!” 朱小二说得掷地有声。 朱厚照:“…………” 朱厚照觉得他弟真是个小傻蛋。 李东阳哈哈笑道:“不管赏什么,意思到了就行了。” 朱祐樘自是没有意见。 得亏谷大用他们把鱼竿和鱼饵准备得很充足,足够他们这么多人一起玩耍的。 皇庄里头也正好有适合钓鱼的水域。 朱小二倒是很失望地问他哥:“这次不找蚯蚓了吗?” 他也想放生半截蚯蚓! 朱厚照道:“我们这么多人,会把蚯蚓挖没了的!” 他又现学现卖地给大伙科普了一番,蚯蚓可是能帮忙给土地松土的好帮手,咱可不能把它们给挖成绝户! 李东阳等人听太子讲得头头是道,都不晓得文哥儿一天到晚到底在给太子讲了什么。他笑着给朱祐樘提建议,说是按照旧制,谁钓上“头鱼”合该率先赋诗一首! 接下来就是谁钓到鱼谁作诗了。 题目理当由朱祐樘这位皇帝来出! 现场赋诗是文官的基础技能,在座的人自然没有人反对。 只有文哥儿暗搓搓把已经拿到手里的鱼饵放回盘子里。 作诗是不可能作诗的,只能假装在钓鱼勉强蒙混过关! 文哥儿本以为自己能暗中躲开这场现场写命题作文的劫难,结果坐在他身边认真观摩怎么钓鱼的朱小二突然好奇地发问:“小先生,你为什么不用鱼饵?不用鱼饵也能钓到鱼的吗?好厉害!” 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根本不懂掩藏什么,一下子让周围的人全听见了。 文哥儿:“…………” 一时都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朱厚照本来正专心致志给吊钩上饵、摩拳擦掌准备钓“头鱼”,听到他弟的话后震惊不已,二话不说凑过去把文哥儿的鱼线扯起来看。 真的没有上鱼饵! 朱厚照立刻嚷嚷道:“小先生,你这可就不对了!” 经过朱厚照兄弟俩这一系列大义灭师的举动,大家顿时都知道了王小状元弄虚作假的可耻行为。 李东阳乐道:“你小子这是欺君之罪,得挨罚!”他调侃完了还转头朝朱祐樘提议,“既然这小子这么不想作诗,陛下不如先出个题让他第一个写吧。” 文哥儿:“…………” 可恶! 早知如此,何必偷懒!!! 好在文哥儿只是不喜欢写这种命题作文,倒也不是不会写,很快就把这事儿应付过去了。 感觉到周围的人都明里暗里地盯着自己,连朱厚照这个不孝徒弟都在盯着自己上鱼饵,文哥儿只能认命地把香喷喷的御制鱼饵挂了上去。 更可恶的是,他挑选的幸运垂钓位似乎真的特别幸运,有的人连一条鱼苗苗都没钓上来,他已经把鱼虾龟蟹都给钓了一遍! 文哥儿:????? 还让不让人好好摸鱼了!!! 文哥儿这边被咬钩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朱祐樘题都不忍心当出题的恶人了,改为让内阁给他代出。 李东阳当场给他来了题吴伯通曾拿来难哭无数浙江学子的“鼋鼍蛟龙鱼鳖生焉”。 气得文哥儿一脸控诉地看向李东阳。 李西涯!!! 你简直枉为人师!!! 李东阳哈哈笑道:“看吧,老天都看不惯你这爱躲懒的作派,特意派这么多虾兵蟹将来咬你的饵。” 众人皆乐不可支。 连一直臭着脸垂钓的佀钟见李东阳这么迫害自己学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419章 第 419 章 rg 文哥儿接连被李东阳几道题目刁难以后实在气不过,开始扔下鱼竿跑去找窝料准备在李东阳垂钓位周围打窝,力求把鱼都引到李东阳那边。 朱厚照没怎么钓上鱼,见文哥儿在那哼哧哼哧地忙活,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 朱小二也凑过来探头探脑。 文哥儿便一脸深沉地表示他是要给鱼儿创造一个温暖的家,里头仿佛有吃不完的鱼食!这样一来,它们必然会在里头流连忘返。 这样咱钓起鱼来就更方便啦! 这可是钓鱼佬的先进经验,一般人咱不告诉他! 朱厚照哼道:“你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 文哥儿道:“上次我们去的地方本来就有很多河虾聚集了,没必要特意打窝。” 朱厚照不太信他言之凿凿的说法,有点疑心文哥儿上次就是犯懒了才没教他打窝。 文哥儿才不管朱厚照信不信,带着两只小猪崽子忙活了一会,开始跑去李东阳垂钓位周围的水域一顿操作,硬是凭借着精准的投射能力轻轻松松撒了一圈窝料。 虽然有可能会误伤到跟李东阳坐一起的朱祐樘以及谢迁几人,但是那又有什么要紧?他不过是为师长的垂钓收获而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罢了! rg 作为他们的臣子、下属以及学生,哪里忍心让他们钓半天鱼都一无所获呢! 不用谢,这是他应该做的! 众人看他带着太子兄弟俩忙活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门道来,只能继续垂钓作诗,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效果就出来了,李东阳他们陆续有鱼上钩! 而且鱼的个头都不算太小! 文哥儿一看李东阳那边终于有动静,立刻跑过去恭喜李东阳钓到大鱼,务必写一首惊天巨作才配得上他西涯大学士的身份! 说完以后他还兴冲冲地看向朱祐樘,用期盼的小眼神催促朱祐樘快给李东阳出题,必须要出超级难的,不然不是埋汰李东阳嘛! 见文哥儿明显迫不及待要向他老师报仇,向来温和到没脾气的朱祐樘都没忍住哈哈一笑。 李东阳也笑骂:“你小子刚才撒下去的东西就是引鱼用的吧?这尾大鱼还是该算你头上。” 文哥儿道:“鱼是您亲自钓上来的,您不能这么耍赖!” 李东阳平时就是诗瘾特别大的人,哪里会怕作诗?他马上微笑着对朱祐樘说道:“臣认为应该由臣依题写一首,再由文哥儿和一首,才算对得起我们合力钓上来的这么一尾大鱼!还请陛下为我们出题。” 文哥儿:!!!!!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老师!!! 见文哥儿一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文哥儿和李东阳这对师徒在,这次钓鱼宴就真的是娱乐活动了,平日里埋首案牍的疲惫仿佛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鱼虾特别给面子,他们一行人的收获还真不少。 到了用午饭的点,大伙都尝上了玉米这种新鲜吃食——每个人都分到了几串按粒算的烤玉米串。案头还摆上几根剩下一两排籽粒的玉米棒子方便大家近距离观察,充分了解自己吃的玉米串是从哪里剥下来的! 玉米的吃法其实很多,新鲜玉米适合直接煮了吃,什么都不用放就很鲜甜或香糯;要是想存放久一点,那就晒干磨成玉米糁子,早晚抓上几把熬粥,好吃又管饱。 算得上是方便好吃且还耐储存的主粮了。 众人吃着自己钓上来的河鲜,又尝了尝混在烤肉之中的玉米串,都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玉米棒子。 这东西真那么好种又好吃,以前怎么没见过? 难道这些好吃的见了王小神童这么个伯乐,统统都自己蹦出来给他尝鲜?不过不管这土豆玉米是王小神童从哪儿找来的,他们看到的这片玉米地都是真实存在的,倘若当真能推广开去那确实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要是他们家乡也能种上这样的好东西,岂不是能惠及乡里? 读书人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回到自己家乡后更是要积极展现自己的实力,好叫乡里人能高看自己家一眼。这么多人回乡以后会开班授课,可不就是想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吗? 不少人都开始琢磨起能不能把玉米弄回家乡去种。 要是自己能引种成功,乡里人不得世世代代都记着自己的好处?等将来他们致仕了或者不在了,子孙后代也不至于没人帮扶没人看顾。 有了这样的想法,众人便不觉得皇庄烤的这玉米串抠抠搜搜了。 每颗玉米粒可都能长出一株玉米! 今天每个人多吃一口,明年就少了好几株可以留种的宝贝,真是太可惜了! 陛下就不该带这么多人过来! 朱祐樘也是到皇庄走了一遭,才有了点大明真的多了种高产主粮的真实感。他一向是个性格温吞的人,登基时有想过要当一代明君,真正做起来时却又时常觉得有心无力。 如今看着皇庄里高高的玉米杆,忽地就生出了难得的雄心壮志来。 只要他肯励精图治、消除积弊,何愁做不到他皇儿儿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国库满满,兵马壮壮”?他将来必然能留给他皇儿一个强盛又安稳的大明。 事在人为! 饭后没有集体活动安排,朱小二就去把他妹和其他随行的孩子都喊了出来,一群小萝卜头跟着朱厚照和文哥儿两个大孩子到处撒野。 文哥儿带小孩的一大特点就是,从来不看他们年纪小不小,该欺负的时候永远欺负得不李东阳平时就是诗瘾特别大的人,哪里会怕作诗?他马上微笑着对朱祐樘说道:“臣认为应该由臣依题写一首,再由文哥儿和一首,才算对得起我们合力钓上来的这么一尾大鱼!还请陛下为我们出题。” 文哥儿:!!!!!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老师!!! 见文哥儿一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文哥儿和李东阳这对师徒在,这次钓鱼宴就真的是娱乐活动了,平日里埋首案牍的疲惫仿佛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鱼虾特别给面子,他们一行人的收获还真不少。 到了用午饭的点,大伙都尝上了玉米这种新鲜吃食——每个人都分到了几串按粒算的烤玉米串。案头还摆上几根剩下一两排籽粒的玉米棒子方便大家近距离观察,充分了解自己吃的玉米串是从来追问:“小先生,你去哪儿了?” 同在东宫车架上的朱厚照和朱秀荣闻言也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文哥儿看着那颗伸出车外来的虎脑壳,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把它给推了回去,告诫道:“不能这样乘车,万一周围有树杈或者别的东西把你给划伤了怎么办?” 朱小二连连点头,又锲而不舍地追问:“小先生刚才去哪了?” 文哥儿随口敷衍:“我去取我的马。” 朱小二嚷嚷:“我都瞧见了,你去找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说话!” 文哥儿:“…………” 都瞧见了你还问个没完,你小子怎么回事?! 这些小破孩果然还是乖巧听话的时候才最可爱。 文哥儿微微一笑:“我去问候一下师母有什么问题吗?” 朱小二哼唧一声,表示自己根本不信文哥儿的话。 文哥儿便给他出了道鸡兔同笼题,问他这一笼鸡和兔子可以做几只麻辣兔头?可以做几只泡椒鸡爪? 朱小二:????? “兔头和鸡爪也能吃吗?” 朱小二一脸茫然。 这些头头爪爪的,尚膳监根本不会端上来给他们吃。 文哥儿道:“不仅能吃,吃起来还特别带劲,你们要是能答出来的话下次我做给你们尝尝。” 两个年纪小的开始冥思苦想,认真研究到底有几只兔头几只鸡爪。 朱厚照也不动声色地开始心算,没一会便抢先表示一共可以做十二只麻辣兔头! 朱小二姐弟俩压根不知道怎么算,闻言不由围着他哥追问:“怎么算的?怎么算出来的?”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哼着曲儿听朱厚照给他弟弟妹妹讲解鸡兔同笼问题。 等朱厚照十分骄傲地讲完,文哥儿又慢悠悠地给他们扔出第二道题。 朱厚照这个当哥哥的就这么一路做题讲题到宫门口。 朱厚照总感觉自己被忽悠了。 他小先生是不是在拿算术题打发他们?! 文哥儿一行人送御驾到宫门口便各自归家去。 朱厚照回城路上被文哥儿塞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题,暗搓搓跟弟弟妹妹商量了一会,决定一起去祸害其他人。 比如他们父皇! 父皇,你知道麻辣兔头吗? 朱祐樘:????? 一听这题的问法就知道是谁出的。 突然真切地感受到小神童的报复心有多强。 这是在记恨他们早上让他写了那么多诗吧? 经过一番父慈子孝的交流,朱祐樘觉得小神童给东宫做麻辣兔头和泡椒鸡爪的时候必须算上他一份。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朱厚照这么会活学活用,他回去给家里人报了个平安,瞧着天色还早,又跑去找老丘控诉李东阳的恶劣行径。 他王小文从未见过这么恶劣的老师! 一开始逮着他让他写诗就算了,后面他好心好意打好窝让他们轻松钓上大鱼,他们居然还让他和诗!说是他们钓到的每一条鱼都有他出的一份力,所以他们每个人写诗他都要和诗一首! 那么多人,那么多鱼! 他统统都要和诗!!! 令人发指! 简直令人发指! 下次他坚决不跟他们一起搞集体活动! 他只是个六品的翰林修撰罢了,根本没资格跟他们坐到一起的! 丘濬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木着一张脸指出问题所在:首先,他如果不弄虚作假就不会被逮了现行;其次,他如果不去报复自己老师,他们就没理由让他和诗。 简而言之,他纯属自作自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第420章 第 420 章 泡椒这玩意,明朝自然还没有。不过对于万物皆可装进泡菜坛子的劳动人民来说,既然萝卜、芹菜、蒜头、黄瓜、竹笋等等各种各样的蔬菜瓜果都能塞进去,多往里头塞点辣椒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哥儿家里就泡着一坛子,平时做菜取一点来用,只要不直接把泡椒都给嚼了便不会太辣,就算是不太能吃辣的人也能尝几口过过嘴瘾。 既然跟朱厚照他们提起了泡椒鸡爪,文哥儿出了丘家便去寻相熟的店家,托对方帮忙留点鸡爪给他,自己明天一早让人来取。 鸡爪的食用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吕氏春秋》就曾经这么举例“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意思是善于学习的人会像齐王吃鸡那样,要吃上几千只鸡爪才满足! 看看,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沉迷鸡爪到《吕氏春秋》拿来当典型例子! 后世有些读书人酷爱阅读古籍累积写作素材,从中摘录出许多自己十分欣赏的好词好句好段分门别类归纳起来整理成集,便会把这样的文集叫做《鸡跖集》。 文哥儿有次看到本《鸡跖集》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准备自己回头也搞一本,像他这样的善学者就应该啃数千只鸡爪! 泡椒鸡爪和柠檬鸡爪都清爽可口,蒜香鸡爪也挺不错,哧溜! 至于人家齐王吃的其实是鸡爪中间那块“掌中宝”,那就不用多提了,反正都是鸡脚的一部分,何必分得太清楚! 文哥儿麻溜揣了堆材料回家,叮嘱他们家掌厨老何明儿去取鸡爪,帮忙卤一下! 老何欣然答应,并问要不要脱骨。 文哥儿便让他一半脱一半不脱,因为有些人喜欢自己啃的口感,有些人喜欢入口即化的口感,得做好两手准备。 “好勒!” 老何欣然应下。他还给文哥儿感慨了一番,说若是在广东还有一种口味辛辣的沙姜,特别适合拿来卤鸡爪,可惜京师好像没有。 文哥儿道:“等我以后去了广东,一定找来尝尝看!” 老何道:“离得那么远,光是过去兴许就得走两三个月,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 文哥儿年纪到底还不大,对许多事总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比如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玩耍就怎么玩耍,天底下所有快活事他将来都能尽情享用。他和老何讨论半天,决定做泡椒鸡爪和柠檬鸡爪两种口味,争取让大伙都能尝尝。 老何忙碌了两日,可算是帮文哥儿把鸡爪全卤好了。 文哥儿拿给亲朋好友尝了尝,又揣了点去东宫给朱厚照和他两个弟弟妹妹啃一啃,算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虽然爱偷懒摸鱼,却从来不会对小孩子食言。 朱厚照他们本来有点挣扎,觉得啃鸡爪很是不雅,还是文哥儿给他们引经据典一番,告诉他们这是一盘承载了千年文化的鸡爪,他们才毅然拿起来开啃。 傍晚朱祐樘这个当爹的自然又被三个孩子科普了一番,说鸡爪这一美味有千年文化传统,吕不韦召集门客编《吕氏春秋》的时候都号召大伙搞学问要像齐王啃鸡爪一样爱得深沉! 朱祐樘忍不住纠正道:“鸡跖指的是鸡脚掌。” 人家齐王要是拿着几千只鸡爪啃,指不定一辈子都耗在上头了! 朱小一疑惑地道:“鸡脚掌和鸡爪有什么不同?” 朱祐樘一琢磨,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是一整只啃还是只取鸡脚掌上一小块鲜美弹牙的肉。 朱祐樘便没再纠正,还在三个孩子期待的目光中……啃起了柠檬鸡爪。 他不习惯吃辣,这酸香可口的口味倒是挺对他胃口。 至少开胃效果很不错。 张皇后本来想坚定拒绝的,可瞧见三个孩子热情地捧到自己面前,而朱祐樘这个尝过鲜的人又满口夸赞,便也拿了一块无骨鸡爪试试看。 这一试便觉得自己错过了这不起眼的食材许多年! 原来这东西简单地卤一卤,居然也有种让人吃上瘾的感觉,回头可以让尚膳监试着做一做。 如今宫中人员简单,她平日里也就只需要操心一下几个孩子的事以及供好太后和太皇太后两尊大佛,旁的便没什么需要烦恼了,倒是挺适合放一盘这样的吃食在手边打发时间。 朱厚照见帝后一人都吃了自己带来孝敬他们的鸡爪,麻溜掏出自己这几天精心准备的紫禁城防火救灾安全演练方案给他父皇看,准备趁着这一温馨时刻说服他父皇答应让他搞一次演习。 朱祐樘听着朱厚照把演练的意义讲得头头是道,也觉得这是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事是你小先生让你做的?” 朱厚照道:“小先生只是给我讲了讲大概的演练办法,别的都是我自己写的!” 他又把自己和文哥儿关于御史的讨论讲给朱祐樘听,说他小先生不仅不气那个佀御史弹劾他,还觉得佀御史这种防微杜渐的想法很好。 小先生还说,防微杜渐是很难的,光是想要说服别人相信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就很难,更别提让别人真正把你的劝诫听进去! 接着才提了安全演练的事让他自己去试试看。 哪怕是东宫牵头组织一次防火救灾安全演练,又有多少人打心里愿意配合演习、尽心尽力把各项安排落实到位? 朱祐樘道:“既然是这样,我便不出面了,你亲自去找人商量这件事。你手头人手不多,我派锦衣卫帮你私下观察各方反应,你只管做好你的安排就是了。” 朱厚照听他父皇应下此事,自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瞧见他那兴奋劲,朱祐樘不免拿过他写的方案认真读了一遍,给他提了许多修改建议,免得他真正实施时弄得一团糟。 朱厚照一想到自己马上要亲自“排兵布阵”了,自然什么建议都愿意听,积极地记下了朱祐樘所有提议,屁颠屁颠跑回东宫召集底下那群臭皮匠一起来修改计划。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马上就该是朱厚照的千秋节了,朱厚照本来想在自己生辰那天搞安全演练,可惜宫中几位长辈一致反对,他只能找钦天监官员拟了个适合的日子。 这种没有灾异也要创造灾异来演练的离奇想法,钦天监官员着实有些琢磨不透。 他们私底下和其他朝臣一讨论,其他朝臣也不晓得东宫这次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只不过这事儿又不费钱又不折腾百姓,大伙也就当不知道。 钦天监选出来的“吉日”当天,朱厚照邀文哥儿到东宫一起观摩这次动员了整个紫禁内城的演练。 紫禁城的防火措施还是很到位的,一处宫殿的火势很难蔓延到另一处宫殿,所以朱厚照的演练方案是随机设置“火点”,划分好谁走什么路线扑灭火源、谁走什么路线去护送太后她们撤离到安全地带。 因为着火点是不确定的,所以所有人都得在自己住处或者值守的地方待着,听到着火信号后飞快按路线行动,争取第一时间扑灭火势、安全撤离。 到得慢了,算你阵亡!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跟文哥儿夸耀起自己的计划有多顺利来:“你说别人很难把话听进去,可孤只是那么一说父皇就答应了,底下的人也都很配合!”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打脸,还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是我们大明的太子,别人自然听殿下的。” 朱厚照不服气地道:“是孤说得有道理,安排得也很合理,他们才愿意听!” 文哥儿“哦”地应了一声,倚着椅背捧起手边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一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的敷衍态度。 朱厚照:“…………” 好气! 第421章 第 421 章 朱厚照拿出几颗玩卡牌用的骰子,气咻咻地让文哥儿来掷,先掷一颗,再掷三颗,最后掷五颗,三次掷出来的数就是第一轮的三个随机“火点”了! 文哥儿挑了挑眉,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能这么随机法,不愧是储君,在自己家里玩起演习来就是霸气。他由衷夸赞道:“殿下真有想法,我都想不到这么安排。” 朱厚照立刻高兴起来:“那当然!” 文哥儿便给他随机掷了三次骰子,朱厚照记下数字,马上让人传报下去,派人快跑过去按照预先约好的信号发出警报。 可惜紫禁城里没有高楼,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把整体情况一览无遗,所以他们只能坐在东宫等人回来禀报“失职”情况以及“阵亡”情况。 朱厚照有点抓耳挠腮,恨不能亲自跑过去看看。 好在杨玉这个准锦衣卫苗子腿脚快,可以代他去瞧上一眼。 约莫过去两刻钟,杨玉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说是三处“火点”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其中一处水缸居然没装满水,大家按时跑过去取水结果缸里空空如也,都傻眼了。 另一处偏僻宫殿的人觉得太子不会想起他们,压根没认真听,大抵是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有更差的去处了。 还有一处住的是刚选入宫不久的宫女,她们刚解了足纨,还不习惯快步行走,几乎全部“阵亡”了…… 朱厚照也傻眼了。 他都安排得好好的,每处宫殿都派人过去通知和讲解了,怎么连一处成功的都没有? 朱厚照有点委屈。 他转头瞧见文哥儿还是倚在那儿慢悠悠喝茶,仿佛在说“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顿时就更委屈了。 朱厚照不信邪地亲自掷了三次骰子,让人跑去传信并叫杨玉继续跟上看看。 一准是文哥儿运气不好,掷出了三个有问题的数! 朱厚照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这一轮倒是好一点,至少有一处是无人阵亡且全员尽责的,不过那是张皇后的寝宫。 那搁谁也不敢怠慢啊! 比较令朱厚照震惊的是,太皇太后所在的清宁宫居然也犯了第一轮的低级错误,庭院里的水缸里居然有没装水的! 这些散落于紫禁城各个角落的大水缸被称之为“太平缸”,一共有三百多口,平时会往里头装满清水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哪里起火了,宫人们可以就近取水及时把火扑灭,属于简单但好用的原始消防措施。 连太平缸都没装满水,已经属于重大过失! 至于那些被带着跑错路的、跑太急摔倒的以及不慢不紧当散步,都只能算是小意外了。 第一轮演练的结果让朱厚照十分震怒,清宁宫中出现这样荒谬的差错,岂不是显得他父皇和母后侍奉太皇太后不够尽心?他气呼呼地对终于放下茶盏的文哥儿说:“走,我们找父皇去!” 文哥儿示意朱厚照稍安勿躁:“既然殿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不如继续摸个底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隐患,结束后再一并禀报给陛下。” 朱厚照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也没心思掷骰子了,直接把骰子扔给过来凑热闹的弟弟妹妹让他们轮流投几轮。他一脸郁闷地问文哥儿:“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问题。” 事实上还是有想到的。 明朝的宫廷管理松散起来是真的挺松散,比如底下人捞油水可以捞到皇帝都门儿清,弄得皇帝笑骂“这种饼子在宫外的勾阑胡同几文钱就能买到”。 再比如有次有个女医怀着孕入宫陪伴太后,临到要生了还赖着不走,最终居然直接在宫里生下个孩子。 弄得皇帝勃然大怒下令要把她们母子俩处死。 毕竟按照古时习俗,在别人家里生产会带来凶煞,皇宫就更讲究这种封建迷信了。 女医都胆儿肥到能赖在宫里生孩子,可见宫中的管理必然有诸多疏忽之处。 当初张皇后封后时才十几岁,太后与太皇太后又沉迷封建迷信不太管他们夫妻俩的事,是以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摸索着来,可能疏忽掉的地方可太多了。 所以朱厚照这种随机演练会演出问题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朱厚照虽是太子,可他年纪到底还小,还没有说一不一的威仪。何况他只是派人去传个话罢了,底下人阳奉阴违的可能性着实不小! 就像前两轮演习看出来的结果那样,值守偏僻宫殿的宫人觉得轮不到自己头上,伺候太后或太皇太后她们的宫人又觉得太子不会惊扰她们两位老人家,自然都不太把太子的演练安排放在心里。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那信誓旦旦的语气,越发笃定他不过是在糊弄自己,这种情况肯定是文哥儿早就已经预料到的。 他想问文哥儿为什么不提醒他,忽地想起一开始弄这个演习便是因为文哥儿说“防微杜渐很难”。 你自己想不到的事,别人也不一定会提醒你,而且别人即便提醒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听进去并准备到位。 有多少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被人埋怨你没事找事或危言耸听。 像今天这次演习不就是吗?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到头来还是有这么多问题。 好在这只是演习而已,倘若真的起了火才当真是兵荒马乱! 朱厚照没有再埋怨文哥儿,而是安排人跟着杨玉去详细记录接下来几轮防火救灾安全演练出现的问题,顺便让杨玉回来时把他父皇派来帮忙跟进具体情况的锦衣卫带回东宫。 朱秀荣和朱小一两个小孩儿瞧见哥哥绷紧的脸,一时都没敢上去打扰,改为凑到文哥儿边上和他一起吃茶点,时不时小声和文哥儿嘀咕一句:“皇兄好凶哦。” 朱厚照:“…………” 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文哥儿全程都没有插手,由着朱厚照认真听杨玉他们的汇报并亲自把每轮演习出现的问题整理出来。 朱厚照忙活完了,才让人把他弟弟妹妹送回张皇后这边,招呼文哥儿一起去找朱祐樘汇报这次安全演练的情况。 文哥儿也没拒绝,拿过朱厚照写的汇报内容边走边看,看完了还笑着夸道:“殿下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朱厚照听后哼哼两声,转头绷着一张脸对文哥儿说道:“孤不是小孩了!” 文哥儿心道,我三四岁的时候也爱这么说。 不过朱厚照能从这次演练收获诸多感悟,对文哥儿而言也是种意外之喜,有什么能比随手撒下去的种子居然茁壮成长并开花结果更有成就感? 文哥儿点头应和道:“对,殿下已经是很有担当的储君了,天下百姓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朱厚照闻言又有些郁闷。 他的话在紫禁城中尚且还有传达不下去的地方,何况是整个大明。 要当个英明神武的太子可太难了。 要当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肯定更不容易! 朱厚照看了眼悠然跟在自己身侧的文哥儿,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不管做起来有多难,总不是他一个人去做。小先生以后若是不好好帮他干活,他就不许小先生出去玩! 还要把小先生俸禄扣光光! 文哥儿瞧着朱厚照一时情绪低落一时斗志盎然,也不太清楚这小子到底在想啥。不过一个安全演练来回折腾了这么久,去见过朱祐樘以后他应该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又是愉快摸鱼的一天! 师徒俩各怀心思,很快来到文华殿外。 朱祐樘正在和刘健带领的内阁班子开小会讨论朝政,听人说太子和文哥儿在外求见。 朱祐樘看了刘健几人一眼,笑着让人把他们直接放进来。 朱厚照一看还有旁人在,顿时有些犹豫起来。在亲爹面前没面子事小,在外人面前没面子事大! 可他想到连清宁宫都有一口空空如也的太平缸,又觉得这件事不能不提! 朱祐樘见自家儿子行过礼后便皱着小眉头,一副特别苦恼的模样,不由敛起笑问道:“怎么了?” 朱厚照跑到他父皇身边落座,直接把自己揣过来的安全演练总结呈了上去。 朱祐樘眉头动了动,接过朱厚照亲自写的汇报翻看起来。 越翻看,他的眉就皱得越紧。 等看到清宁宫都出了岔子,朱祐樘同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宫中有些松懈了啊! 事关太皇太后,可不能不慎重对待! 李东阳是内阁之中好奇心最重的,见朱祐樘这般态度不由越发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追问:“难道是太子殿下提议的那个演习不太顺利吗?” 朱厚照有些气闷。 宫中诸事到底属于“家丑”范畴,朱祐樘没把手中的汇报给李东阳他们看,而是叹着气说道:“当初爱卿们痛骂那些追求金莲小脚的家伙还是有道理的。可叹如今百姓之中还是有许多人会私下给家中女儿缠足,新选进来的这批宫人便有些刚解了足纨的——方才她们全都没能按时抵达指定地点。” 李东阳看了眼朱祐樘手中那份汇报的厚度,知晓上头肯定不止这点问题。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只有这个是他们能听的,别的可能都涉及宫闱之事。 李东阳笑呵呵地看向文哥儿,口中说道:“骂得最铿锵有力的还得是文哥儿的《讨金莲癖檄》。” 李东阳这么一讲,朱厚照也想起来了,他读《讨金莲癖檄》的时候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小脚。小脚根本跑不快好吗! 这次演习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缠了小脚连逃命都逃不过别人! 朱厚照马上朝他父皇怂恿道:“以后我们选进士不选喜欢小脚的!” 朱祐樘:“…………” 你要是真这么把话放出去,往后兴许真的没人敢再写诗文夸三寸金莲了。毕竟和小脚相比,还是前程更重要! 第422章 第 422 章 一番闲谈后果然到了下衙的点,文哥儿跟着李东阳他们溜溜达达地出宫去,一路上随口聊着别的事儿。 朱厚照父子俩回了张皇后那边,与张皇后说起这次演习的结果。 本来朱厚照命人在后宫闹腾了一天,张皇后已经觉得有些疲乏,听了结果后顿时精神了。向来风平浪静的后宫,居然有这么多隐患? 朱祐樘没有别的妃嫔,后宫想乱都乱不起来,张皇后的日子过得很舒心,所以朱厚照想干什么她也没拦着。 结果真叫朱厚照给找出问题来了。 连太皇太后所在的清宁宫都出了纰漏! 张皇后拧起眉头说道:“我会好生整顿一番。” 朱祐樘点点头,把朱厚照归纳总结出来的问题转交给张皇后。 两人不免又带着几个孩子去寻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告罪。 一来是朱厚照白日里扰着她们了,二来是也要让太皇太后她们知道底下人居然那么疏忽大意。 张皇后毕竟不好直接插手管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宫中细务。 太皇太后白天已经知道清宁宫有口太平缸空着的事,点着头说道:“我已经让底下的人注意些了。” 虽然朱厚照这次演习的结果不太理想,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宫人们每天起来都要先看看太平缸装没装水。张皇后竟也借此发现不少宫中的管理漏洞,开始忙忙碌碌地整顿内务。 过了朱厚照的生辰,武举也开始了。 武举同样有文试,需要被推举上来的武举考生们文试成绩也过得去才有资格拿到好名次。 朱厚照还记得早前和文哥儿约定过要一起去看武举,所以早早央求朱祐樘给他们旁观的机会。 武举的选拔范围不大,大多是从各地卫所设立的卫学里面考取。 卫学生员的主要来源是各卫所中新袭的千百户,由于这些千户和百户是世袭的,很多都还不能直接走马上任,所以只要是二十五岁以下的都得去卫学读书,以待数年之后选送武举。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核定入学资格以及武举资格的都是巡按御史和提学官。 也就是说,要选谁进武学、推谁参加武举,都是由文官决定的。 换句话说就是武官想在朝中出头,大多还是得走走文官的门路。 尤其是在土木堡之变以后,武官更是很久都抬不起头来,朝中文高武低的局面越发分明了。 根据明末的文坛“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八卦,当时连赫赫有名的抗倭名将戚继光都要积极给张居正送礼送钱送“千金姬”才能步步高升。 弘治年间门虽然规范了武举的流程,真正关心武举的人却也不多,毕竟推举出来考试的都是过了明路的关系户,全都是来给自己的履历添点光彩的,实力估计也就是表面上过得去而已,没必要太上心。 朱厚照是不太懂这些潜规则的,他一点都不关心武举那小儿科的文试,准备直接跟文哥儿去看后头的武试。 结果到了武试当天,朱厚照便觉得有些失望,感觉这些人不是很厉害。 总觉得他小先生再长大几岁,骑射一定能比他们好! 朱厚照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看到许多英姿勃勃的武学好苗子,没想到一下场居然是菜鸡互啄,顿时觉得很没意思。他还有点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转头和文哥儿小声讨论起来:“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文哥儿也觉前头这些比试有点无聊,随口回道:“还行,以后文官和武官上朝打架说不准能打势均力敌,殿下将来肯定不用愁朝中局势一边倒。” 朱厚照:“…………” 这都什么损话?! 打架打得势均力敌有什么用?! 朱厚照大失所望,很是郁闷地跟文哥儿悄然离场,回东宫关起门来表示“这是他看过的最差的一届武学生”。 其实拢共也就看过这么一届。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郁闷,便给他分析了一下武学生的招收标准。 人生来就是能世袭武官职位的,不需要努力也能当个千户或百户,搁你你也不会努力就是了!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不来参加武举?人家真要有钱读书、有人脉找门路从这些世袭武官手里抢名额,为啥还要来考武举?人直接参加科举不好吗?何必当武官看人脸色! 武官没得前途! 你以为这世道还有机会给你挣个世袭千百户吗?别做梦了,每个吏部尚书新官上任都爱拿那些世袭的开刀,磨刀霍霍想把他们统统裁掉! 还想再多来点?门都没有! 眼下是个相对太平无事稳时期,外无强敌,内无大患,军户大多在种地,文强武弱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何况朝中这种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算想改变也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朱厚照听完文哥儿一通分析,哼哼唧唧地说道:“你也是文官,你当然觉得不用急。” 文哥儿没想到他还能有这样的认知,不由嘉许地看了他一眼,欣慰地说道:“对,我也是文官,殿下平时须得多听听别人的看法。凡事多找几个人讨论讨论,不能随便听谁提个建议就拍拍脑袋直接做决定。” 朱厚照一脸骄傲:“孤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天傍晚,朱厚照就跑去找他父皇表达了自己对武举的失望,还给朱祐樘讲了文哥儿的“势均力敌”说法。 朱祐樘先是哑然失笑,而后又有些笑不出来。 朝中文武失衡的情况,他又何尝没注意到? 他也曾试着抬一抬勋贵的地位,比如进士恩荣宴时让英国公张懋去坐在上首。可惜这点算盘没起到多大的用处,勋贵武官在朝中还是说不上话,他们家中子弟更是常年被文官拿出来骂。 虽然那些勋贵子弟确实有点不像样,可若是他们一个两个全都被文官压着打,往后朝中就更没有他们说话的份了。 这也是朱祐樘平时对勋贵多有偏袒、只要不出大问题基本不会处置的原因。 如今内阁中三位阁臣都是东宫旧人,做事有商有量的,君臣相处起来倒也还算和谐。 只是这种和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如果他想有什么作为,必然也会有重重阻碍。他这样的性情尚且能感觉出来,他皇儿这样的脾气以后岂能受得住? 朱祐樘摸着朱厚照脑袋说道:“难得你小先生愿意与你说这些,你可莫要往外传。” 比起其他文官,文哥儿对勋贵武官乃至于军户都是看重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想发展河西走廊了。这王家兄弟俩兴许都是文官里的异类! 想想王华这个当爹的年轻时能英勇地“夺门而逃”,想来应当是虎父无犬子! 对于王家兄弟俩这样的好苗子,朱祐樘觉得是需要维护好的。 朱厚照哼了一声,没说答不答应。事实上很多他们师徒俩谈及过的问题,他都不会随便和他父皇以外的人讲,只会牢牢地记在心里! 十月初,武举结果就出来了,朱厚照因为去看武试的时候挺失望,都没再关心这事儿。 文哥儿倒是扫了几眼,还代表《新报》去找武举第一的武状元做了个专访。 今科武状元叫许泰,他世袭了他爹的千户职位,如今被安排在他爹当过指挥使的羽林左卫当差,管的是皇城东面的治安问题。 那天朱厚照看了几场就直接走了,没能看到许泰他们的出场。 其实许泰的武艺还是不错的,人也长得挺英俊,一看就精气神十足。 文哥儿觉得许泰看着还挺顺眼,很快就跟人聊熟了,约好以后得空了一起吃个宵夜什么的。 毕竟他们詹事府就在皇城东面,值夜的时候约个宵夜多么正常。 就是有时候得算朱厚照这个太子一份就是了。 问题不大! 羽林左卫本就有护卫东宫的责任,与文哥儿这个东宫辅臣自也有着天然的亲近。 于是文哥儿下一次值夜,换完班的许泰正好来找他吃宵夜。 朱厚照自然也跑过来玩,得知许泰乃是今年的武举第一,他好奇地打量了许泰好几眼,最终勉为其难地夸了一句:“你看起来倒还算像样。” 至少不是那天那几个遭他嫌弃的软脚虾类型。 成功获得了太子的肯定,许泰自然激动不已。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起了夜宵,满桌子吃的喝的一半是许泰从宫外捎进来的,一半是朱厚照从张皇后那边顺来的,文哥儿这个提出在詹事府聚餐的人则负责出个特别能装的肚子! 没办法,他这不是全天直下,既没空去街上买也没空回家做吗? 文哥儿心安理得地吃得老香。 等到许泰吃饱喝足要去当值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谷大用跑了进来,向朱厚照说起宫中出的大事:清宁宫起火了! 好在一阵慌乱过后火很快被扑灭了,眼下帝后二人已经赶了过去,朱厚照这个当重孙的怎么说也得快些过去看看。 朱厚照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马上从詹事府直奔清宁宫,看看太皇太后有没有受到惊吓。 文哥儿与许泰对视一眼,只能庆幸火扑灭得快,不然肯定有人要倒大霉了。 许泰忍不住道:“听闻上个月太子殿下听从小先生的建议弄了次防火演习,说不准这次火势没有蔓延开,全靠上次提了个醒……”他说着说着看向文哥儿的眼神都变了,难道世上当真有未卜先知的神仙人物? 文哥儿:“…………” 快收起你那奇奇怪怪的想法! 没有的事,他绝对不是什么未卜先知! 他只是怕朱厚照还惦记着来修《大明会典》才给他找点事干罢了! 不管文哥儿承不承认,在许泰心里他都已经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无独有偶,这样的想法此时此刻也在张皇后她们心里蔓延。 见太皇太后平安无事,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帝后二人也放下心来。 这一回过味,所有人都不免想到了上个月那次演习。 今儿着火的地方正好对着上次被发现没装满水的太平缸。 要是太平缸里没水,火势兴许没那么快被扑灭! 这不是第一次了,记得当初她们在宫里贴了小神童请人画的小猪窗花,没过多久朱厚照这个亥年出生的太子果然就来了。 连太皇太后都忍不住对着匆匆赶来的朱厚照夸了一句:“你这位小先生可真是个大福之人,你平日里遇事要多与他商量。” 她长居深宫,不懂前朝诸事,也不知那王家小子有什么才干,只是觉得和这样有福泽的人多多往来必定有好处。 朱厚照听后连连点头,应得再爽快不过:“会的,会的!” 第423章 第 423 章 朱祐樘幼时曾得太皇太后以及太后庇护,对她们向来礼敬有加,平日里不是跟着太皇太后祈福就是跟着太后礼佛,往年吃的素一度比她们本人都多。 如今太皇太后宫中险些遭了灾,朱祐樘自是愧疚不已,好生陪太皇太后说了会话才与朱厚照他们各自散去。 第二日朱祐樘不免和刘健提了一嘴,说上个月他还当太子说的演习只是闹着玩,如今倒是当真避过一劫。倘若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当真失火,岂不是老天在责怪他不孝? 刘健是不信神神鬼鬼的,打心里对这些说法没什么好感。不过清宁宫若是真的失火了,便是朱祐樘不怀疑自己,也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 毕竟按照君权神授的说法,老天降下灾殃必然是有人做得不好。 如果不是皇帝有过错,那肯定是底下的人有过错。 这个背锅的人分量不能轻,要是真被处置了肯定牵连甚广。 这么算下来,少了一场大火,倒是免了一场动荡。要知道宫里宫外、朝中上下方方面面都往来颇多,大多情况下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不管哪边出了事都会牵连一大片。 作为一个习惯了追求稳健的人,刘健是不希望自己才刚坐上首辅之位就生出乱子来的。 刘健思量片刻便夸道:“不仅是上天庇佑,也是陛下与太子圣明。就像王修撰所说的那样,防微杜渐难就难在即便说者极力相劝,听者怕也不会放在心上,更别提真正落实下去。太子殿下愿意听也愿意做,实乃大明之福!” 朱祐樘听后自是高兴不已。为人父母的,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 即便朱祐樘没有和李东阳他们说起这事儿,可宫中那么多张嘴巴,总还是有人把话传了出去,尤其是太皇太后亲口夸的那句“大福之人”,更是让许多人津津乐道。 连王守俭这个刚入行没几年的连环画创作者都听到点风声,悄然和文哥儿说起外头的情况:“你有没有发现每天都有挺多画师盯着你看?听说如今许多人画求子图之类的都想画成你的模样,他们经常跑长安街远远看着你取材来着。” 除了吴宽他们这些真正的艺术爱好者之外,老百姓们买画都挺实际的,喜欢儿孙绕膝的便让人画百子千孙图,急于生子的便让人画送子观音,还有诸如福禄寿之类的更是极受欢迎。 反正就是想图个好彩头。 不管什么人家,对子嗣总是有那么几分追求的,所以画中出现童子的概率相当高。 现在听闻小神童是连太皇太后都夸有福的,再想想小神童那常人望尘莫及的种种光辉事迹,大伙想把童子全给换成他的模样实在再正常不过。 这就把小神童请回家沾沾福气! 还有两个多月便要过年了,现在不早些从好的画师那儿定画,等腊月再找人画可就来不及啦! 真正精细的画作哪有那么快能画好?肯定得提前找心仪的画师预定! 至于那些敏锐的商家,自然也暗中开始约画准备趁着过年卖上一波。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他们总不能年年等着小神童带飞! 幸福生活必须靠自己创造! 从自家二哥嘴里得知自己画像即将走进千千万万家的文哥儿:“…………” 怎会如此! 文哥儿决定最近暂且不出门了,每天两点一线埋头干活、低调做人,顶多只去陪老丘他们这些长辈聊聊天。 朱厚照经过演习一事,性情也沉稳了许多。就是平日里每天求知若渴地学习,弄得王华他们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埋怨文哥儿以前见天撺掇太子多多向他们请教。 现在好了,每次去东宫讲课,太子都要备好饭食边吃边问,不问个够本坚决不放他们走。 文哥儿听了他爹的埋怨,心情很是愉快。没错,就是这样,多多地祸害别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朝臣! 朱厚照这样勤勉,文哥儿这个当先生的也很有些紧迫感,自己也每天读书不辍,偶尔还要练练书画和琴曲骑射,争取当一个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 必须不能被学生给比下去! 入冬后,文哥儿还真收到了徐溥让家中子弟给他寄来的紫砂壶,许是因为还没有受到文人雅客的偏爱,所以这紫砂壶造型十分古朴,不过摸起来确实质地细腻,一看就很适合拿来泡茶。 文哥儿已经猫在家里许久,收到长辈的礼物后顿时又活了过来,兴冲冲地揣去找他四先生吴宽一起赏雪饮茶。这可是徐老从南直隶送来的礼物,可得让吴宽这个南直隶人羡慕羡慕! 吴宽:“…………” 难怪李东阳老爱逗这小子,从某些方面来讲,这小子着实深得李东阳真传。 吴宽也不曾拥有徐溥送的紫砂壶,既然文哥儿都揣着壶上门了,他自是一面命人去把自己珍藏的好茶取出来,一面命人去邀唐寅他们这些吴中后辈过来小聚。 唐寅的婚期定在年后,到时候肯定是要他们去帮忙的,年前理当多小聚几次。 吴宽相邀,唐寅当然马上登门,还顺手提来自己新买的好酒。 文哥儿见他提着酒坛子过来,不由说道:“酒有什么好喝的,还是喝茶好。” 唐寅耻笑起他来:“你上次喝了一杯就病倒了,不如以后咱叫你‘一杯倒’吧?” 文哥儿振振有词:“不能喝酒有什么不好,喝酒容易误事!” 他巴不得以后大家都记得他是“一杯倒”,这样他便不用愁着怎么拒酒了。 灌酒文化这种事少说也延续了两千年,你每次都不参与到底有些不合群。 要是他自己实在喝不得的话,旁人便不会非要他喝了! 既然文哥儿着实喝不得,唐寅也没有非拉着他一起喝酒,而是和文哥儿品鉴起徐溥送来的紫砂壶。 唐寅摸着下巴和张灵他们讨论道:“这壶虽是古朴雅致,壶身却是有些单调,不若我们画几张图纸让人带去宜兴,看能不能找人帮忙烧出来。” 文哥儿:????? 张灵笑道:“对,既然文哥儿你已经有了,新烧的就没你份了。” 文哥儿哼道:“推陈出新哪有那么容易?你让人家帮你们烧,人家也不一定会答应!” 唐寅悠悠道:“反正没你份。” 文哥儿:“…………” 生气! 文哥儿看了眼坐在上首看戏的吴宽,眼珠子忽地转了转,笑眯眯地对吴宽道:“老师,伯虎兄开春就是您的孙女婿了,他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师叔?” 这下轮到唐寅噎住。 吴宽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小辈之间自己决定吧。” 文哥儿便追着唐寅让他叫声师叔来听听。 这可是唐大才子的师叔,他必须得当个过瘾! 唐寅无奈地看着他说道:“行行行,小师叔,小师叔,行了吧?你满意了吧?以后你这小师叔可得多多看顾师侄啊。” 文哥儿瞠目结舌。 他怎么就忘了这些家伙为了换酒钱是可以去街头唱《莲花落》的呢? 脸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点都不重要的! 众人喝着茶聊着天,又赏了一轮吴宽独家珍藏的沈周新作。 正说着话,忽听人说苏州知府来求见。 年底没甚大事,这么冷的天连元思永都没法待在皇庄那边琢磨怎么种地了,老老实实回家孝敬父亲、陪伴妻儿。 地方官倒是陆续来京述职,这位苏州知府也是这时候来京的。 结果昨天吏部官员看了眼他的任地,便询问他沈周近况如何。 那知府被问得一愣,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无恙”。 等到入了内阁,李东阳又问他:“沈先生有给我写信吗?” 苏州知府不知李东阳他们为何这么问,昨晚回到落脚处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今天思来想去还是给吴宽递了个帖子,想找吴宽这个苏州前辈问问是怎么回事。 为啥李东阳他们都问他沈周的事? 吴宽挑了挑眉,心里虽是门儿清,却也没直接点破。 他随意搁下手中的茶,耐心地给苏州知府讲了讲沈周何方人士、长什么样、年岁几何。 随行仆从仿佛想起了什么,腿肚子忽然有些打颤。 苏州知府发现不太对,转头问左右是不是见过沈周。 这一问才知道自己家修宅子征集画工搞壁绘,乡里有负责这件事的人看不惯沈周逍遥自在,把一把年纪的沈周填了进去。 沈周倒是没说什么,笑了笑就过去帮知府家把墙给绘好了,没跟认识的达官贵人提过半句。不过苏州认得沈周的人不少,见他出入知府家不免去打听几句,暗中写信给吴宽他们报了个信。 沈周的消息在吴宽他们这里可是很重要的,他们也可以顺便和吴宽他们攀个交情! 这事儿都过去一两个月了,估计李东阳他们这些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那苏州知府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背脊的冷汗刷刷直冒。 好家伙,哪个不长眼的小吏害他?! 怪不得李东阳他们都问沈周的消息,原来早前有人悄无声息地把沈周塞来他家绘制彩壁! 这都什么蠢货?! 苏州知府得了吴宽解惑,感激不已地留下厚礼走了,恨不得立刻忙完手头的事赶回苏州去亲自拜会沈周致歉。 沈周虽是一介白身,可抵不过连李西涯这位大学士都记得他啊! 吴宽看都没看那些礼物一眼就让人收入库房,显见是对这些俗物兴趣不大。 不过有人送上门他也不会拒收就是了。 这都是最基本的人情往来,你若是次次都坚决拒绝反而可能平白惹出事端。 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元守直那样一下衙就紧闭家门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的。 既然壶和画都赏过了,茶也喝过了,文哥儿几人便没再多留,出了吴府各自归家。 文哥儿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雪。 文哥儿看到簌簌飘落的洁白雪花儿,忍不住随口跟金生感慨起来:“这白花花的雪片在天上待得好好的,做什么要落到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再莹洁无瑕的雪,被行人多踩几脚都会变得又脏又臭,最后只能脏兮兮地流进臭水沟里去。 金生静了一会,才说道:“你以前不是说过雪花是天上的水凝结而成的吗?它本身也决定不了什么,天气冷了自然会落下来。” 文哥儿没想到金生还记得这些他小时候随口讲过的自然现象形成原理。他笑眯眯地说道:“对,就是这样的。我们走快点吧,不然一会得冻着了。” 金生点点头,飞快跟上大步往前迈的文哥儿。 第424章 第 424 章 入了腊月,别人都忙,文哥儿倒是难得地轻松。到了腊八,他一如既往地在家里等猫来,大伙都习惯了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没人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晚上猫猫又给他送了年礼,这次不是吃的,而是一麻袋烟花。 根据猫猫的描述,这是烟花禁燃地区即将拿去销毁的烟花,正好可以捎给他玩! 烟花不烟花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福袋大大地扩容了,平时可以把更多种子保存在里头。 大大提高抗风险能力! 临到过年,文哥儿便挑拣着适合给小孩子玩的烟花拿出来给弟弟妹妹们玩。 大过年的就是要热热闹闹! 朱厚照年纪渐长,出入也自由了许多,休沐日没事就爱跑出宫找文哥儿玩耍,经常冷不丁地冒出来,弄得文哥儿防不胜防。 只能带上他一起玩。 等过了年,文哥儿又长了一岁,这天一早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变了,变得有点儿鸭公嗓。他震惊地讲了几句话,很快开始自闭了。不是十四五岁才会开始变声吗?怎会如此! 自闭归自闭,文哥儿也不能不说话,于是大过年的,他出门拜年时收获了许多嘲笑。他如今瞧着是个清俊好看的少年郎,和那嗓儿一点都不配! 更过分的是,李东阳这家伙竟还写诗纪念了一番,表示文哥儿马上就该长大成人了。 文哥儿从未见过如此蔫儿坏的老师! 连朱厚照这个大孝徒也见天儿围着他让他多讲几句话来听听。 文哥儿本来还挺郁闷的,被他们折腾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破罐子破摔每天正儿八经地讲话。 时间久了,他本人和其他人都习惯了。 转眼来到二月底,唐寅的婚期终于近了。文哥儿这个当小师叔的没有食言,麻溜喊上文徵明他们一起为难唐寅这个准新郎。 唐寅这个大才子又是现场写诗,又是现场作画,时不时还要来几次奇奇怪怪的解谜,只觉整个人都被文哥儿他们给整麻了。 在终于成功接上新娘后,唐寅恶狠狠地对文哥儿说道:“等你成亲时有你好看的!” 文哥儿有恃无恐地说道:“还早,还早。”他还是个孩子来着,哪有那么快成亲! 朱厚照没能参与这样的热闹,听人回来禀报说文哥儿在唐寅迎亲过程中出了多少损招,顿时把它们全记在小本本上。 等文哥儿成亲的时候,他们也这么办! 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超级难题了! 朱小二和朱秀荣围在朱厚照身边看他写写画画,不由积极地追问起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朱厚照便对他们谆谆教诲:“你们平日里也要多留意一下,看有什么难题可以在小先生成婚时难倒他!” 不用谢,这是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应该做的。 两个小不点听得兴致勃勃,等小先生成婚的时候他们肯定也好大了,可以跟皇兄一起去玩耍。 必须从现在开始攒难题! 文哥儿一开始不晓得朱厚照他们在琢磨什么,直至有次听朱小二说漏嘴了,才知道朱厚照居然怂恿他弟弟妹妹从现在开始找题! 文哥儿对朱厚照这种恶劣想法予以强烈谴责。 朱厚照张口就来:“小先生你不是说过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孤这么说也是想让他们自己愿意主动去钻研问题而已。” 文哥儿瞧着朱厚照那模样,越看越觉得眼熟至极。 可恶,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只能自己承受了! 好在距离自己成婚还早得很,文哥儿也没太放在心上。 今年过年文哥儿分外低调,没闹腾出什么动静来,以至于大伙都有点不太习惯。 文哥儿倒是挺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期间还给元思永送了个行,让他带着玉米种子去西北试种。 元思永一走,元守直这个当爹的又看文哥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文哥儿每次去通政司都感觉心里毛毛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夹起尾巴做人。 经过两年多的推广,西北已经能做到每家军户家中都有土豆辣椒。去年受邀过去发展的商户也已经拥有了第一年的收成,辣椒这东西更是已经让不少酒楼饭馆研发出各种新鲜辣菜。 既然胡椒被人炒成了高价,拿辣椒来替换一下也不错啊! 别小瞧这小小的调料,别人手头有你手头没有,客人就不爱来你们家吃饭。还有京师这些达官贵人家中的需求,更是他们得积极去满足的。 所以首先红火起来的居然是辣椒生意。 哥儿说什么他们都会信。在亲自尝过辣椒的口味且观察过采购回来的种子,他们才对文哥儿的说法心服口服,对西北这门育种生意颇感兴趣。 至此,河西走廊的哥儿听着西北那边传来的一个个好消息,心情很不错,恨不能自己亲自再去看一看,顺便把自己没能去成功的敦煌给逛一逛。 可惜每次他透露出这样的想法,都被他大先生直接否决。 弄得文哥儿郁闷不已,给早早辞官回家的钱福写信说什么“久在樊笼中,不得返自然”。 钱福收到信后乐得哈哈大笑,喝光了一大坛子酒以示幸灾乐祸。 甚至还给李东阳写信表示你们别太拘着这小子,省得他撂担子不干。 李东阳这才知道文哥儿跟人埋怨自己不得自由呢,笑呵呵地把人拎到跟前说道:“看来你觉得自己清闲得很,不然不会这么给与谦写信。” 文哥儿这才知道钱福不仅无情地嘲笑他,甚至还给李东阳通风报信! 文哥儿道:“您也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性子,一直待在京师难免会浑身难受。” 李东阳慢悠悠地说道:“我记得最近海船造好了,若是你接下来表现得足够好,倒也不是不能让你去看看。” 他们这几年经过好几轮的讨论,觉得海路还是可以重开的,至少运河遇上枯水期的时候可以用海运作为补充。早些年削减海船不过是因为举国上下已经没多少适合的木材,如今经过那么多年的海禁木材总算是长好了一批,他们大可以拓展海运作为漕运的补充。 文哥儿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接下来每天都绕着李东阳打转,那积极讨好的模样好几年后终于想起拍马屁了?! 刘健和谢迁见文哥儿每天在李东阳面前晃悠,也觉得有些稀奇。 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谢迁无奈地说道:“不是早就定好让他去看试航的吗?” 海运试航这样要紧的大事很值得在《新报》上报道一番,所以他们本来便准备让詹事府派几个小年轻去看看。考虑到文哥儿那性子,他们本就打算把文哥儿列入出行名单之中! 毕竟这件事算是东宫大力支持的,理当由他们这些东宫班底去看看情况。 李东阳哈哈笑道:“他又不知道早早定了他。” 这小子吧,让他为了升官讨好老师是不可能的,只能用出行机会拿捏他一下了。 刘健性情向来稳重,就没见过李东阳这样爱逗弄学生的家伙。他无奈地说道:“哪有你这样当老师的?” 李东阳泰然自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过分。 没过多久出行名单果然出来了,一起去的全是文哥儿的熟人,比如靳贵和费宏。张灵他们也被安排同行,要去把试航的大场面给画下来作为纪念! 做出了成绩就是要卖力宣扬! 文哥儿一想到自己马上能去看大海船,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倒是谢迁不免又叮嘱了他一通,让他去看看就得了,不要跟着登船。哪怕是沿海航行,风险也是不小的,他须得为家里这么多关心他的人考虑才是。 文哥儿听了谢迁的告诫,认真地点头。他现在有那么多关心他的亲朋好友,自然不会胡来。 要不然他去西北的时候也不会忍着没出关去看敦煌了。 这次出行的准备工作一切都挺顺利,唯一不顺利的是朱厚照听说文哥儿要去海边看大船,顿时找朱祐樘撒泼打滚想一起去。 朱祐樘被自家皇儿吵得头疼,这次却坚决不能答应他。 “不行,你还太小了,经不起来回奔波。”朱祐樘揉着额头否决了他的要求。 “小先生就能去!”朱厚照不服气。他觉得自己也是不怕奔波的,凭什么小先生能去他不能去? 朱祐樘道:“你小先生年纪比你要大一些。” 朱厚照道:“小先生跟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去过河西走廊了!” 朱祐樘严肃地说道:“你是太子,如何能一样?你一路上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小先生说不准就是千古罪人了,你忍心让他承担这样的骂名吗?” 朱厚照一脸的不高兴。 当太子一点都不好玩! 第二天文哥儿应召去东宫,看到的就是气鼓鼓的朱厚照。自从朱厚照年纪稍长,就挺少露出这副模样了,倒是叫文哥儿挺怀念的。 文哥儿问道:“殿下怎么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说道:“等孤长大了就带着人到处去玩,不带你!” 他要让他小先生留在京师干活,他自己出去尽情玩耍! 文哥儿:“…………” 什么仇什么怨? 你小子这是欺师灭祖! 不过文哥儿也听明白了,这小子是在为自己不能出去玩生气。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还盼着将来哪天能和殿下一起出去玩耍的,没想到连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朱厚照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真情实意地纠结起来。 对哦,他们都没机会一起出去过。 朱厚照小眉头皱得死死的,犹豫着要不要改个口。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那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朱厚照:“…………” 可恶! 他小先生又是装的! 亏他还正儿八经地考虑要不要带上他! 以后合该把所有活统统留给小先生干,他负责每天写信回来吹嘘一下在外面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第425章 第 425 章 说是造大船,其实船不算特别大,都是沿海运粮用的遮洋船。数量也不算特别多,只由南京造了五十艘海运试航到天津港。 一来是大明初期疯狂造船和疯狂建城,适合造大船的大树基本都被砍光了,想多造海船不容易,想造真正的“大明宝船”更不容易。 二来是朝廷大部分运输职能还是要靠运河来完成,只有几个月的枯水期需要靠海运来补充。对于喜欢稳健发育的大明人来说,肯花上好些年磨磨蹭蹭造出五十艘海运船已经很难得了。 要不是单独出航更危险,他们估计会造个十艘八艘意思意思。 至于海贸什么的,朝廷一时半会还没这种打算。 要知道明代只在浙江、福建、广州设立市舶司,市舶司官员还选拔十分随意,大部分是举人和监生里出身,偶尔来个进士出身的,那肯定是犯错被贬的官员无疑。 光是从市舶司负责人的选拔上看,就可以看出这个机构有多不受重视了。而这一机构之所以不受重视,很大一部分原因又得追溯到永乐大帝所说的“我泱泱大明对于赚外邦钱财这种事没兴趣”,对往来的贡舶一度是不征收关税的。 古代皇帝大多都有这么一种奇怪的想法,收你税是重视你,不收你税是看不起你!连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都逃不出这种观念。 难怪有的外国商贾为了抢纳贡名额直接打起来,抢到这样的好机会不得乐得合不拢嘴? 人傻,钱多,速来! 丘濬就曾在《大学衍义补》里对此指指点点,说是本朝市舶司徒有其名,没有实行抽分之法,纯粹是想借此“怀柔远人”,对大明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不如恢复前朝的互市之法! 哪怕丘濬入阁后极力推销自己的想法,落实起来还是阻碍重重,磨蹭了这么多年才抠抠搜搜地造出五十艘只适合近海航行的遮洋船来试航。 要知道海运未罢之前,一个登州卫都得配一百艘海运船。 道阻且长啊! 不管怎么说,能开个头也是桩好事。 一得到南京那边递来的消息,文哥儿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天津卫,等着迎接这批新海船的到来。 哪怕只是去天津卫,也够文哥儿快活挺久了。天津卫离得这般近,他这次顺便摸个底,下次约新社成员过来玩耍,多发展一个休沐日出门散心的好去处! 他们这些年轻人就应该多出门走走,多看看各地风土人情,争取深入挖掘各地的美景与美食! 像他老师李东阳就很敬业,得知天津卫城翻修后亲自去走了一趟,不仅写了篇《天津卫城修造记》,还连写八首《天津八景》,一口气给自己观察到的天津景观起了诸如“安西烟树”“淀南和风”“海门夜月”之类的好听名字。 实际上就是“你瞧瞧天津这树”“你瞧瞧天津这风”“你瞧瞧天津这月亮”。 偏偏人西涯学士就是能挨个起名并赋诗一首! 后世旅游业不请他李西涯当顾问着实可惜了! 既然美景差不多都让他老师吹嘘完了,他这个当学生的只能勉为其难去吹嘘一下好吃的了! 一路上,文哥儿没少和费宏他们聊起李东阳走到哪都尽职尽责留下赞美诗篇的做法,表示咱这些晚辈合该向前辈学习,可不能一代不如一代! 等咱到了天津,先隔空和几首《天津八景》,再自行挖掘新鲜角度创作新诗,不能白跑这一趟! 费宏:“……” 靳贵:“……” 王慎辞啊王慎辞,你不愧是李东阳的学生。 就你老师那沉迷写诗的劲头,是我们能效仿得来的吗? 不过作为大明文人,写起诗来那是一点都不虚的,实在没灵感了大可把唐诗拿出来拆解拆解组装成具有个人特色的新诗! 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这叫用典,这叫景慕诗坛前辈! 这次同行的还有唐寅他们这批庶吉士,也是文哥儿极力撺掇李东阳说该让庶吉士们出来放放风,李东阳才把他们添进随行名单里头。 左右只是往船上多塞二十几人的事。 唐寅听了文哥儿的提议,也摩拳擦掌地和伦文叙约定起来:“上次我们对对子都没对出高低来,不如我们到了天津卫后到处走走,多写几副对子让天津百姓看看更喜欢谁的。” 伦文叙与唐寅向来臭味相投,闻言自是一口应下。 到底都是意气满腔的年轻人,绝不会认为自己会输给别人乃至于前辈,一时间每个人都踊跃讨论起怎么用自己擅长的方式给天津卫留下自己的印记。 文哥儿见状倍感欣慰。 每一届庶吉士都很好带(好祸害)! 作为大明最优秀(从科举脱颖而出)的一群读书人,他们应该努力深耕每座城市,争取为自己到过的每个地方都留下自己的佳作。写得多了,说不准会有那么几首足以流传到后世的名篇呢! 就算没有,也算是趁这机会练练笔了。 海船抵港得是第二天的事,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天津卫,便开始循着李东阳的《天津八景》开始东游西走。 文哥儿跑得最积极,也最容易和大伙走散,路上但凡闻着点什么香味他人就没了。等唐寅他们回头去找,一准能在某个小吃摊或者小吃铺子面前瞧见他守在那儿等吃的。 唐寅道:“你小子怎么走到哪吃到哪?也不怕一路瞎吃把你吃出毛病来。” 当初在江南时文哥儿就有这毛病,每次遇到吃的都堪称撒手没,可不就让他们逮住弱点让他先答题再下筷子吗? 文哥儿振振有词:“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把好吃的做得太香了。” 是他鼻子犯的罪! 不该嗅到它的美! 唐寅:“…………” 算了,他可不是文徵明那个爱操心的性格,文哥儿这么大个人也不会被拍花子拐了去,随他去吧! 一行人囫囵着观赏李东阳所说的《天津八景》,便依照早前商定好各自行动,喜欢赏景的尽情赏景,喜欢搞调研的尽情搞调研,喜欢吃吃喝喝的尽情吃吃喝喝,力求每个人都能通过这次天津卫之行有所收获! 文哥儿当然是吃吃喝喝去了,同行的还有几个同样爱吃的庶吉士,几个人热热闹闹地把整个天津卫吃了个遍。 天津卫自从迁都北京后这地方便承接着南来北往的运输要责,近百年来甭管是走海运还是走漕运,东西都得往天津过。 这南来北往的客船与货船给天津卫带来了各地的物产,也给天津卫带来了各地的手艺。 这处本来应当属于军事化管理的“新城”,如今已经处处充满烟火气,走在街巷间到处都能听见热热闹闹的叫卖声。 文哥儿就是听到别人喊什么都要过去瞅两眼的类型,听到“江米果馅来,甑儿糕”,他就跑过去买糕吃;听到“花椒盐的蒸饼啊”,他就跑过去买饼吃;听到“卖小猪儿养活”,他更是兴致勃勃地跑过去驻足良久,跟人家卖猪秧的讨论养猪心得。 那卖猪秧的见他年纪不大却行止从容,衣着又着实不像农户出身,哪怕不知他身份也没有怠慢,笑呵呵地与他聊了许多养猪事宜,比如猪猪阉割技巧。 明朝的阉割产业已经十分成熟,有专门的书籍记录如何阉猪、骟马、净猫,凡是想切的咱都能切,技巧纯熟,副作用极小! 据野史记载,太/祖朱元璋为表示咱大明文化水平极高,要求过年大家门口必须贴上春联。过年期间他便到街上到处溜达,赏玩众人都写出了什么样的好联,结果走着走着居然发现有家人门口是空着的。 一问,才知道那家人是阉猪的! 这可不好写! 皇帝姓朱,你阉猪,你大不敬啊! 朱元璋知晓原委以后哈哈大笑,让人取来纸笔帮那阉猪的人家写了副春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不管这野史有几分真几分假,读完也足以证明大明的阉猪行业有多发达了。 都能参与进开国皇帝的对联段子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准备今晚就把这些有趣的猪仔养殖方法写下来,带回去给朱厚照这只小猪崽子读一读。 为人师长的,理当时刻惦记自己的学生。 同行众人:“…………” 不是,你私底下和猪秧贩子交流得这么起劲就算了,还要写下来带回京师和太子讨论?! 太子迟早治你大不敬之罪! 文哥儿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把朱厚照这个太子气坏了,继续快快活活地从街头吃到街尾,顺便记录一些有趣的见闻。 一直到傍晚,众人才在落脚处聚头。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外面填饱了肚子,晚饭自然是不用吃了,晚上都早早安歇。 第二天众人一大早便醒了,吃过早饭后便去码头等着看船。 这批新造的海船头一次近海远航,试航居然颇为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风浪,最终全都平平安安地抵达了天津港! 第426章 第 426 章 五十艘遮洋船整齐划一的入港,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事实上哪怕没有这次试航,天津卫每天接待的货船、客船数量也十分惊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乌压压的大船小船,俨然就是李东阳在《天津八景》里描绘的“吴粳万艘”盛况。 连最务实的费宏都忍不住感慨道:“亲眼见了才知前辈所言不虚。” 文哥儿连连点头。 不愧是太宗皇帝朱棣当初敲定下来的南粮北运大工程! 负责漕运的十四万漕军,相当于十四万青壮劳动力的就业岗位。即便服役的日子很苦,对许多人来说也算是一份还算安稳的差使,再加上造船、疏浚运河等等环节,一条大运河可谓是牵系着千千万万家人的生计。 而且海运只能沿着海岸运输,又不能去陕西、湖南、四川等内陆地区。所以即使有海运作为补充,漕运也是不能丢的。 文哥儿对于海运和大航海倒是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操心的由始至终都是海权问题。 他可是记得明中后期沿海地区倭寇横行,出了戚继光、俞大遒等抗倭名将。 戚继光还练出个戚家军。 为什么要另外练兵?当然是因为原来的兵不顶用。 要不然人戚将军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还要费那个劲去操练新军。 朝廷养的兵不顶用,海权就会被别人占了去。按照他了解到的情况,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这会儿已经满世界跑,勾得欧洲其他国家的人也心痒痒,派了不少人出海到处占地“做生意”。 明朝如今足够强盛,自然不怕这些家伙来骚扰,只可惜沿海地区兴许会生出许多事端来,最终落了个“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的结果。 这事儿吧,感觉就像是知道身上长了虱子,明知道被它吸几口血不会死人,还是浑身难受!可你想把身上所有虱子除掉,光靠抓虱子是不行的,还要勤快地清洁自身、叫它无处藏身。 你天天不洗澡,别怪虱子专往你身上长! 文哥儿正琢磨着沿海诸事,船队已经正式停泊到码头上。 他跟着费宏他们上前和负责本次试航的官员接触。 他们这么一群前途无量的京官苗子别说一起出行了,便是单独一个过来也能得到颇高规格的接待。只是人来了这么多,倒是不好搞什么私下讨好的事,一切都照着章程来走。 文哥儿好奇心向来很重,此时完全把谢迁的叮嘱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问:“我们能不能登船看看?能不能载我们到海上转一圈?” 负责人擦了把汗,毕恭毕敬地说道:“登船是可以,出海的话恐怕不行,您看天色不大好哩!一会怕是要下雨了,雨中出海最是危险。” 文哥儿闻言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地去遮洋船上逛了一圈。 别看遮洋船不算是真正的“大明宝船”,体量其实也不算小了,航行起来光是划船的船工便要一百人。 每艘遮洋船都是按照运输两千石粮食的规格来造的,哪怕算上损耗,这五十艘船每走一趟也能运输好几万石粮食,够养活十几万个陶渊明了! 陶渊明:????? 种豆中,勿扰。 文哥儿到底是外行,跑上船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也没看出海船和漕船有多大不同。因着不能出海去浪一圈,他也只能站在船头感受一下码头附近轻微到不能再轻微的海浪,顺便和周围的士兵聊聊他们游泳水平如何。 都是生活在沿海地带的人,有几个是不善游泳的?听文哥儿好奇发问,便与他讲起自己从小被带去海边赶海的经历。 大人都在忙活,小孩子自然是自由玩耍,大小孩带着小小孩时而捡捡贝子螃蟹、时而钻海里游来游去,就没谁是怕水的。 何况游泳这事儿也没啥特别,大不了呛几次水,呛着呛着也就学会了! 文哥儿也趁着回江南的机会学会了游泳这项保命技能,只是回到京师后便没什么机会实践了,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他颇为羡慕地说道:“在海边长大真好!” 不像他,是泡书堆里长大的! 旁边的人都听得一脸无言,唐寅更是直接摇着头说道:“你可知多少人连本书都买不起?像你这样生来就长在书堆里,说出去不知会被多少人羡慕!” 文哥儿哼道:“我知道。” 他又给唐寅说起老丘的光辉往事,说人老丘当年就是买不起书,长途跋涉前往县城找大户人家借书读。如今老丘已经是大明看书最多的人了! 可见只要真正满怀热忱地去做一件事,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只是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罢了! 唐寅道:“是啊,像你这样从小就知道自己爱吃的人还真不多。” 文哥儿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我可是从来都没变过的!” 他的理想就是吃遍全大明! 众人在文哥儿的坚持下,跟着船工们一起吃了顿热闹的锅子,食材真是来自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都有,且还不贵,量大管饱。 文哥儿还弄了个红汤底,吃得大伙汗流浃背,只觉外头湿漉漉的春雨都不烦人了,浑身上下都热乎得很。 船工们都忍不住打听起来了,问文哥儿辣椒哪儿能买到,是不是特别贵?他们一天到晚风里来雨里去,感觉整个人都带着股海里的湿气,靠岸后吃上这么一顿红锅子着实痛快! 文哥儿马上给他们打包票,现在可能不好买,再过几年肯定能遍地开花了。说不准还能因为各地水土不同培养出不同品种的辣椒,拥有多种多样的辛辣风味! 商贾们精明得很,哪怕意思意思地往河西走廊投了点人力物力,拿到种子后也肯定不会只在河西走廊种植。他们绝对会往一些交通更便利的地区试种! 好在文哥儿对河西走廊的定位本来就不是卖辣椒土豆玉米,而是专注于选育良种及提供良种的专业化种子供应基地。只要稳住现在这批投资商,后面基本就能稳步发展! 文哥儿笑着说道:“目前市面上还不多,我下回给你们捎些种子过来,你们带回家给自家婆娘撒在屋前屋后,种出来的辣椒肯定也够自己吃了。” 船工见文哥儿脾气好,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有,胆儿也肥了,一脸激动地说道:“那你可不能忘了!” 文哥儿表示自己在吃这方面从来不会忘! 众人便说下次一定也给他带些家乡的土产,都是自家种的或者海里长的,不值什么钱,但是保证好吃。 还惋惜文哥儿不能亲自过去,要不然现采的更好吃。 说到吃的文哥儿可就不困了! 文哥儿听得两眼放光。 他统统记到小本本上,争取以后去吃现采的! 唐寅听着文哥儿积极追问人家什么时候能捡海肠子,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那种软软肥肥还滑溜溜的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这小子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想吃? 文哥儿严肃地批评了唐寅这种以貌取食材的行为,洋洋洒洒地介绍起海肠子的多种吃法,顺便给他透露有些御厨做菜十分美味的秘诀:他们把海肠子晒干磨成粉入菜提鲜! 也许你吃的每一口异常鲜美的肉或者汤,都有许许多多根海肠子在暗中努力! 这种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唐寅:“…………” 我真是谢谢你啊,小师叔。 来都来了,也没有看个船吃个饭就马不停蹄赶回京师的道理,大伙一致决定明天再回京。下午么,他们决定去官学那边走走,考察一下天津卫这边的生员书读得怎么样。 这可是正经事,绝对不是他们拖延返程! 一行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天津卫之于京师属于一日游的好去处,距离非常地近,往返根本费不了多久功夫。正因如此,朱厚照要求随行没成功时也没多闹腾,只觉反正文哥儿第二天就回来了。 结果到第二天下午,朱厚照才听说文哥儿还在天津呢,听说下午要拜文庙逛官学去。今天显见是不会回来的啦!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拿出舆图看了又看,很生气地跟他父皇哼哼唧唧:“就这么近,为什么不回来!” 人不回来,也没有信,真是太过分了!!! 朱祐樘道:“他们难得出去一趟,当然要多走走看看。” 朱厚照气愤地道:“以后我也要出去多走走看看,不带小先生!!!” 朱祐樘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小脑壳:“行,以后你出去不带他。” 朱厚照听他父皇赞同他的想法,得意洋洋地琢磨了一会,又补充道:“就算带上,我也有法子治他!当初他在苏州备考,文徵明他们都是点一桌子菜后给他出题,答对一题才许吃一口!我要准备好多好多难题,保准让小先生只能看不能吃!” 朱祐樘:“…………” 行吧,你可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朱厚照本来就在积极找题给文哥儿当“新婚赠礼”,现在记恨文哥儿一跑出去就把他给忘了,更是准备去找人讨要些“超级难题”充实题库。 和四书五经没关系的题目行不行? 那肯定行的! 堂堂王小状元肯定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知识都懂一点! 他自己不懂也没关系,可以借助群众的力量嘛! 听说文哥儿有段时间很爱去六部串门,朱厚照觉得这个当学生的也该效仿一二。他说干就干,风风火火地跑去六部衙署转悠。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太子的来意,等得知太子是想攒点难题祸害文哥儿,顿时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王慎辞啊王慎辞,你小子祸害我们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所有人都踊跃地给太子搜刮难题,题目类型可谓是花样百出。 不报文哥儿害他们加班之仇绝不罢休! 朱厚照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宝库里头。 太棒啦! 难道这就是小先生所说的“民心可用”?! 第427章 第 427 章 文哥儿对自己未来将要面临的巨大危险一无所知,还开心地在天津卫到处浪。即使迎来了一场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春雨,他也还是精神抖擞地跟学官们聊天,并积极地约定下次带人过来玩耍。 翌日一早,文哥儿一行人才收起玩心踏上返程。唐寅他们都挺忙,忙着收拾这两天攒下的文稿,准备挑拣着作为庶吉士的功课交上去。 谁能想到,考上进士后他们还要每个月定时交功课?! 听说以前庶吉士管理颇为松散,远没有现在这么严格。直至文哥儿这小子出现在翰林院,庶吉士时不时开始加课不说,连散馆考核都严格了许多…… 现在的新馆规,据说还是丘学士定的,那小老头儿怪严肃的,唯有文哥儿和他玩得好!很难不让人怀疑,文哥儿曾经暗中为他们这些庶吉士的课业添砖加瓦…… 文哥儿正跑到船头看风景,就感觉时不时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背后,弄得他心里毛毛的。不妙哇不妙,为什么老感觉有人想套他麻袋? 想他王小文为人堂堂正正,从来不干缺德事,怎么总有人想害他呢! 文哥儿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当代年轻人呐,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今年秋天他一定要吃好多蟹! 从天津回京师着实近得很,文哥儿一行人还能赶上午饭。他先回家把捎回来的土产放下,交待金生帮忙安排着送到各家去,自己则坐下陪着家里人吃了顿热乎饭。 吃饱喝足才回翰林院报到。 路上倒是还遇到个老熟人,是刚回京出任太常寺少卿的杨一清。杨一清去陕西干了好些年的督学工作,这会儿终于是回京来了,只是文哥儿正好跑天津卫去玩耍,没能第一时间与杨一清碰面。 文哥儿瞧见杨一清后两眼一亮,笑吟吟地上前喊了声“师叔”,他已经进入变声期,声音不如儿时清越动听,不过他长得俊,眉眼又似谢迁那样常含笑意,喊起人来仍是十分讨喜。 杨一清见文哥儿身量拔高了不少,笑着夸道:“你如今这模样,远远见了我都不敢认。记得上回在西安见面,你可还没有这么高的。” 文哥儿对此很是得意,乐滋滋地跟杨一清说起自己的长高体验:“去年病了一场就开始窜高了,怪不得老一辈都说小孩子生病是在长高来着。等我再长几年,都察院再想盯着我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等他长高到平均水平,一定可以完美混入人群,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太显眼了。 杨一清乐道:“就怕到那时候御史们盯你盯得更紧。” 文哥儿如今年纪小,很多事都做不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不容易出问题的。再长几岁可就不一定喽! 文哥儿“呸呸呸”了几声,让杨一清别乌鸦嘴。当师叔的可不兴这么咒自家师侄啊! 杨一清哈哈笑道:“过几日我那宅子收拾好了,你记得过来吃顿饭帮忙暖暖屋子。” 一听“过来吃顿饭”,文哥儿立刻就来劲了,麻溜说道:“就算您不说,小侄都会登门的!” 他还积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空手登门,今年他亲手腌制的酸笋已经可以吃了,到时他抱一坛过去给大伙尝尝。 这春寒料峭的天气,嗦几口放了酸笋的米粉感觉格外带劲! 曾经听李东阳写信描述当年聚众吃酸笋场景的杨一清:“…………” 完蛋,杨家风评即将被害。 文哥儿挥别他杨师叔,溜达回翰林院补修书进度。结果他椅子都没坐暖,就瞧见个东宫那边的小太监跑过来了,说是太子要宣见他。 文哥儿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小子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当太子都这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以后当了皇帝可不得了! 好在修书这事儿是走长线的,根本不差这么几天,文哥儿收拾收拾便入宫去找朱厚照。 朱厚照早等文哥儿半天了,知道文哥儿直接去了翰林院修书,顿时有些郁闷。文哥儿回来后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到东宫找他玩嘛! 不过都认识这么久了,朱厚照也清楚文哥儿算是文官堆里长大的,身上免不了有不少谢迁他们教出来的文官臭脾气,不可能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积极想办法讨好他这个太子。 今天他就要试一试刚得来的难题!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叫人上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茶点,全都是文哥儿没尝过的。 文哥儿丝毫不知危险将近,瞧见尚膳监居然有新手艺,颇感兴趣地坐下准备试试口味。 朱厚照绷起小脸宣布东宫新规则:“小先生你以后不能吃!” 文哥儿挑眉,想知道朱厚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除非你能解答孤的问题!”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宣布以后文哥儿在东宫混吃混喝摸鱼躲懒必须接受的考验。 文哥儿:“…………” 这熟悉的感觉,简直是昨日重现! 很有当初唐寅等人联合起来祸害他的感觉了。 文哥儿琢磨着就朱厚照这小子估摸也弄不出多难的题目,笑眯眯地说道:“好啊,殿下提问吧。” 朱厚照瞧见文哥儿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被文哥儿瞧不起了。他眼珠子一转,先给文哥儿挑了道简单的题目。 文哥儿不假思索地给他解答完了,不等朱厚照说自己答对了没就把手伸向自己相中的茶点。 朱厚照见文哥儿顺利尝到味道,乐滋滋地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文哥儿点头:“是挺好吃。” 朱厚照便把自己从六部弄来的难题拿了出来,怎么刁钻怎么问。 别小看六部这些人,六部里头不是像吴宽他们这样的翰林院前辈,就是刘大夏他们这种曾经在地方上辗转任职的能员干吏,不仅书读得比文哥儿多得多,实干经验也比文哥儿丰富得多。由他们提供的难题那可不是一般的难! 文哥儿:????? 不是,这种难度的题目不该是这小子能想出来的吧?! 朱厚照早就看不惯文哥儿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悠哉姿态,见文哥儿终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把尾巴翘得老高:“答不上来了吧?你终于答不上来了吧?” 他不辞辛苦地把茶点统统挪到自己面前,一副“哈哈哈哈哈这下你一口都吃不上了”的得瑟模样。 文哥儿是不信自己会被朱厚照这只小猪崽子难住的,他飞快思索着朱厚照提的问题,越琢磨越笃定这种难题绝对不是朱厚照的手笔。 这个逆徒! 居然找外援! 小小年纪就这么奸诈! 文哥儿对朱厚照这种联合外人坑害老师的行为予以强烈谴责。 朱厚照道:“你自己说的,遇事要懂得集思广益!”他还和文哥儿感慨起自己去六部攒题的待遇,每一个遇到的人都热情地为他提供最难的题目。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文哥儿:????? 知道了,帮凶就是六部那些家伙。 不就是年前创造机会让他们加了几个月的班吗?用不用这么记仇啊?他们一个两个年纪可都能当他爹的,怎么能这么小气! 还有,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你这么用的吗? 敢情你小子是得道的那个,我是失道的那个对吧? 文哥儿倒也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并不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他虚心求教:“这个我还真不知晓,还请殿下替我答疑解惑。” 朱厚照顿时更得意了,兴致勃勃地把自己记下的答案讲给文哥儿听。 文哥儿很是吹捧了朱厚照一番,卖力地鼓励朱厚照继续给他出题,三两下就把朱厚照辛辛苦苦弄来的难题都掏光了。 剩下的就是些不那么难的题。 文哥儿开始愉快地边答题解闷边吃点心。 朱厚照:????? 可恶,怎么好像又上当了?! 文哥儿觉得六部的前辈们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这些为难人的思路很值得借鉴,等他回去后就顺着这个思路多弄几套题送给谢豆豆他们锻炼思维能力。 顺便检验一下朱厚照有没有真正做到举一反三,会不会换个问法他就答不上来! 来啊,相互伤害啊! 两人相互霍霍累了,朱厚照也不为难文哥儿了,改为询问文哥儿去天津卫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文哥儿兴致盎然地给朱厚照讲了不少天津卫的情况,最后还掏出篇自己的新作给朱厚照欣赏。 朱厚照接过一看,上书《阉豕史话》四字题名。 朱厚照:!!!!! 这是什么东西! 他不情不愿地读了起来,赫然发现文哥儿写的这篇《阉豕史话》内容老正经了。他郑重介绍说阉割乃是家禽家畜养殖的必备绝活,不仅详细描述南劁北骟的各类割法,还配图展示每种家禽家畜的切入方位,可以让阅读者清晰了解从何割起! 朱厚照是老朱家的娃,自己又是属猪的,对猪猪这东西很有点敏感。他看到题目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再详细看文哥儿介绍源远流长的猪猪阉割历史、不留余力歌颂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他就感觉……更加心里发毛了! 那么多东西他不写,写什么阉猪! 偏偏文哥儿连太/祖皇帝都搬出来了,朱厚照却是挑不出什么刺来。 甚至觉得挺有意思! 怎么连阉个猪都能被文哥儿扒拉出这么多趣事! 见朱厚照明显被自己的绝世佳作震住了,文哥儿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我准备向《新报》投稿,也不知编辑部看不看得上眼。” 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得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点润笔费! 朱厚照:“…………” 所以接下来全京师都要开始讨论阉猪趣事吗! 好气! 第428章 第 428 章 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朱厚照相信对方不是故意的,因为一般人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这事儿是文哥儿做出来的,朱厚照觉得不用考虑了,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小猪崽子气鼓鼓,小猪崽子要闹了!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副马上要爆发的模样,便也不逗他了,笑着与他说起养猪的妙处。 比起不好伺候的牛马,养猪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绝对是最划算的,一年抱两只小猪秧子回去,年底不仅可以卖钱过个好年,还能让家里过年吃上肉! 为什么太/祖皇帝亲自给阉猪的写春联?就是因为他也当过老百姓,知晓养猪这件事对百姓的意义,所以他才亲自写了这么一副对联,带头表示养猪是好事,阉猪也是一门值得传承的手艺,不需要避讳老朱家的姓氏,该吃的吃,该阉的阉。 当皇帝的,心眼要小,小到容不下半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但同样的,当皇帝心胸也要宽广,只要是对百姓有益处的便该鼓励百姓去做,而不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或者犯了自己的名讳便要禁绝。 要不怎么要身居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你一旦表露出喜欢或不喜欢,底下的人便会一窝蜂地去掠夺或禁止,权利的小小任性对于百姓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朱厚照认真听着文哥儿说话,等文哥儿讲完后才辩驳道:“太/祖皇帝那么讨厌贪官污吏,大明的贪官污吏为什么还那么多?怎么别的事就是‘上之所好,下必从之’,这事儿他们又不从了!” 文哥儿被朱厚照问得噎了一下。 “人性如此。” 文哥儿只能无奈地说。 长安街上的各种人情往来,文哥儿从小便看在眼里。连他四先生吴宽这样的雅人,不也从善如流地收下地方官登门拜访时带去的厚礼吗? 地方官入京要走关系,走到哪都要用钱,这些钱又从哪里来?说到底还是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 地方官到了任地可以自己私设名目征收各种附加税充实自己的小金库,在任时自己随便用,离任时可以直接带走。据说这样的小金库还有个好听且风雅的名字,叫做“羡余钱”。 朱厚照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文哥儿。 文哥儿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只能给朱厚照介绍起遥远的罗马故事,罗马有个伟大的凯撒大帝,他的一生充满传奇。据说有次不小心掉进海贼窝,他嫌弃对方要的赎金太低侮辱了自己的身份,主动要求提高赎金金额! 朱厚照睁圆了眼睛。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傻子! 文哥儿道:“他当然不是傻子,他缴纳高额赎金安全离开后组织人手杀了回去,把那批海盗一个不留全杀了。” 他给朱厚照讲起那古老的罗马共和国是如何共和的。他们国家的元老会和执政官的选拔是要经过选举产生的,公民们拥有选举权。 听起来是很公平公正的制度对不对? 实际上元老会成员都是从贵族中选出来的,而平民想要竞选执政官也要获得富人的支持。为了获得公民们手里的选票,竞选者们会把亲人的葬礼或者婚礼举办得十分盛大,以此展示自己家族的底蕴。 实在没有红白事可办,各种节假日庆典以及比赛活动也可以热热闹闹地办起来。 公民们玩得开心、玩得尽兴,纷纷觉得你这人很不错以及你家族很牛逼,就会把手里的选票投给你! 这个过程中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所以竞选者会从富人那里贷款。可以说,每一次竞选都是一场豪赌,输了选举等于倾家荡产、无家可归,赢了选举要想办法捞钱还债…… 像凯撒就曾经在晋升选举中成功获胜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去西班牙行省当总督,在西班牙行省疯狂捞钱还清身上的债务以及为下一轮竞选做准备。他因为贪污有方,不仅没让西班牙行省的公民觉得难以接受,还获得了公民们的热烈支持! 要不凯撒后来怎么能成为罗马的终身执政官呢!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传说中的“共和制”,也避免不了贪污啊。而且罗马共和国这贪污听起来怎么还这么热闹呢? 说实话,他还怪想去看看的。 朱厚照追问道:“那罗马共和国还在吗?” 文哥儿认真回忆了一会,摇着头说道:“早不在了,那凯撒大帝估计和汉武帝差不多大吧,我也记不太清。” 秦汉魏晋都不在了,罗马自然也不在了,许多传说故事都只能在故纸堆里找一找。 朱厚照读过不少史书,自也知道朝代更迭是很自然的事。不过听说西洋诸国也发生着差不多的变化,他心里不知怎地便多了几分怅然。 是不是终有一日,大明也会从世上消失不见,于千百年后化作旁人的几句笑谈? 朱厚照叫人取笔墨来。 文哥儿端起茶看着他。 朱厚照在文哥儿的文章后面写了段评语,夸太/祖皇帝的对联写得大气磅礴,并鼓励百姓务必要多多养猪、勤学各种谋生手艺。 文哥儿挑眉。 没想到朱厚照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朱厚照搁下笔,一抬头便对上文哥儿“我们猪崽长大了”的欣慰眼神。 朱厚照:“…………” 可恶,为什么他看得懂小先生眼神里的意思! 文哥儿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担心选不上,有殿下的点评就不用担心了。等我拿到润笔费就去割最好的五花肉,做一锅特别香的东坡肉给殿下吃!” 朱厚照对此很不满意:“孤不喜欢吃肥肉!” 文哥儿道:“东坡肉就是要五花肉才好吃,殿下尝过就知道了。” 朱厚照将信将疑。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让他等着,等他拿到润笔费马上给他露一手。 朱厚照道:“你不能直接给孤做吗?” 文哥儿道:“那多没有感觉,必须要等我们这笔润笔费到手了吃着才香!” 朱厚照只能郁闷地放他投稿去。 文哥儿揣上稿子去詹事府找费宏走后门。 瞧见我这稿子没?太子看了都说好,你们不给刊出可惜了! 铁面无私的费卷卷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挥挥手打发他自己把稿子送去编辑部那边,嘴里没好气地说道:“少来这套,走正经投稿流程去。” 王慎辞你想仗着自己是《新报》创始人就监守自盗,门都没有! 文哥儿当即义正辞严地道:“其实我是想试一试你,看到你这样坚定不移地执行《新报》刊行规定我很欣慰,陛下和殿下果然没看错人!” 费宏:“…………” 费宏懒得理他。 文哥儿只能摸了摸鼻头,老老实实地把朱厚照朱批过的《阉豕史话》投到《新报》编辑部去。 距离《新报》刊行日期还早,意味着润笔费一时半会不会到手,文哥儿也没太在意,投出去就完事了。他下衙后溜达去老丘家,问老丘有没有拿到他让金生送来的瑶柱,这家瑶柱他看一眼就相中了,拿来熬粥一定格外鲜甜! 丘濬道:“熬粥哪有那么多讲究?” 文哥儿道:“想吃好吃的就是得多讲究。” 他和丘濬说起自己在天津卫吃了现捞的黄花鱼,这个时节最适合吃黄花鱼了,肥美得不像话,一筷子夹下去全是肉。 秋天能去天津卫就更棒了,可以烤秋刀鱼! 到时候他肯定要揣上几个黎檬过去,黎檬汁和秋刀鱼十分相配! 文哥儿表示自己已经和那边的学官约好了,力邀丘濬到时候一起过去烤鱼吃。 丘濬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能为了一口吃的跑去天津卫?” 文哥儿道:“那我到时候买些秋刀鱼回来烤给您吃。” 丘濬谆谆告诫:“你已经入仕了,不能一天到晚只想着吃喝玩乐,须得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 文哥儿连连点头:“我肯定是休沐日过去的,不会耽误正事。天津卫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船和货船,人也都是南来北往的人,我多与他们交流可以长许多见识!” 丘濬知道他从小就是这性格,便也没说什么。 文哥儿又和丘濬说起朱厚照的变化来,这小子是越长大越难搞了,居然能跑去六部求外援。六部那些前辈也真够坏的,不就是让他们加了几天班吗?堂堂六部官员,居然这么记仇! 丘濬虽也觉得这些家伙有点过分,却还是绷起脸说道:“若是你平日里勤勉一些,他们又岂能难得倒你?便是太子殿下找一百个人出主意也没有用处。” 文哥儿听丘濬不站在自己这边,很有些郁闷。他哼道:“我一个人如何学得过这么多人?我才不傻乎乎地什么都学,那会把自己累坏的!” 丘濬觉得也是这个理,点头说道:“那你别惦记着东宫的茶点了,等回到家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吗?” 文哥儿没再多提朱厚照这个越来越难搞的逆徒,继续陪着丘濬聊了会天才溜达回家吃饭去。 到了旬休日,杨一清在京师的宅子也修整好了,邀了李东阳他们过去小聚。 文哥儿当然也在受邀之列,还有李梦阳、王九思、马理他们这些从陕西考出来的进士也都来了,可谓是给足了杨一清这位陕西督学面子。 现在已经是太常寺少卿了。 这任命其实算不上什么重要差使,不过好歹也是太常寺的二把手,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以前杨一清是地方官,这品秩不算值钱,现在调回京师含金量可就高多了! 既然早前已经说好了,文哥儿自然早早带着他心爱的酸笋坛子来到杨一清家。 杨一清家中有妻无子,父母又均已故去,家中便只有夫妻俩招待客人。文哥儿到得最早,第一个见到杨一清的妻子胡氏,积极地跑上去问好。 胡氏是杨一清姐夫的亲妹妹,属南直隶镇江人,两家的关系算起来可以说是亲上加亲。 见文哥儿屁颠屁颠抱着个酸笋坛子跑来,胡氏笑道:“离吃饭还早得很,你且先坐一坐,与你师叔说说话。” 文哥儿爽快应道:“好!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喊我一声!” 胡氏道:“哪有让你这个当客人的忙活的道理?” 文哥儿道:“我可不是外人,我可是当师侄的!” 杨一清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文哥儿在胡氏面前卖乖,不由笑骂:“一说请你吃饭,你便来得这么早。” 文哥儿道:“我是想早点过来看看要不要我帮忙。”他乐滋滋跑杨一清面前,兴高采烈地揭开坛盖给杨一清看,“瞧瞧,这是我亲自挖笋泡的,一准很好吃!” 酸笋坛子揭开盖那一瞬间,杨一清猝不及防地闻到了……浓烈的酸笋味。 ……这小子还真是热情! 第429章 第 429 章 这味道其实也只有揭盖时比较冲,闻久了其实还挺好闻。 杨一清小时候随他父亲在广东住过好些年,酸笋正好是两广地区流行的吃食,如今见了倒是颇有些怀念。 杨一清接过酸笋坛子,递给胡氏让她拿去厨下放好,自己坐下与文哥儿聊起少年时在广东的经历。听说杨一清曾在广东化州待过好些年,又随父亲在湖南巴陵住过几年,文哥儿只觉羡慕得不得了。 若是算上老家云南,杨一清是货真价实的拥有好多个故乡啊! 文哥儿不免要问起杨一清都尝过什么地方特色美食,能不能给他露上一手。 杨一清道:“既然是地方特色,离得远了哪里吃得上?” 文哥儿听后颇为遗憾,是这个道理没错,离了当地的水土和气候,很多吃食就没那个味道了。 好在杨一清也没让他太失望,还是取了包化州老乡送的化橘红给文哥儿泡茶喝,说这东西是岭南风物,那边瘴气浓重,常居其间容易生病,常年熬制茶水汤药驱邪避瘴,像这化橘红便有止咳化痰之效,算是化州一大特产。 杨一清笑着说道:“我在陕西有段时间咳嗽不止,有人给我捎了一包土产过来,我连喝了好几天便好些了。” 文哥儿听说还有如此奇效,自是积极地跟着喝了几口煮出来的茶水。 这时王九思他们也到了。 作为陕西读书人,他们见了杨一清都先喊了声“恩师”。 杨一清道:“不必如此拘礼,我如今也不是陕西督学了,都自在些就好。” 人杨一清也就说句客气话,文哥儿却是会当真的,二话不说就把王九思他们喊去占领杨家厨房,捋起袖子忙活起来。 想想王九思他们在家是个没碰过菜刀的小少爷,自从被文哥儿拉进新社这个活动经费不怎么充足的年轻人团体,逐渐也就习惯了每次聚餐都得自己动手的光荣传统。 徐经这个江阴巨富加入新社后倒是提出过要为大伙提供活动经费,可惜被文哥儿坚定地拒绝了,并且要求徐经在不差遣仆从的情况下全面掌握烧火技能。 徐经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要求。 不过烧着烧着也就习惯了。 如今徐经已经被文哥儿训练到每次需要集体下厨就积极占据烧火位,炉火纯青地为大伙掌控火候。 胡氏见这群年轻人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只好把厨房让给客人们,自己去招待随着家中男人过来拜访杨家的女眷。 师弟杨一清乔迁新居,李东阳这个当师兄的自然会过来热闹热闹,他与杨一清少年时都是被人以神童出身举荐到翰林院读书的,两人相交多年,情谊比旁人要深厚许多。 李东阳倚着杨一清感慨:“你可算是回京师来了,平时我一封信送去陕西,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收到,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信。如今我们师兄弟间有什么想说的,走几步路就能找到人!” 杨一清也是个善谈的,他与李东阳少年时便酷爱凑到一起指点江山,两人写的文章可都是极有名的。他笑道:“都说远香近臭,说不准我以后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就开始嫌我烦了。” 一群人正随意地闲谈着,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叫大伙都觉得有点饿了。随着饭菜陆续上桌,杨一清不由亲自去寻文哥儿他们,让他们别忙活了,也坐下来一起吃。 结果他才刚走到厨房门口,霸道的酸笋味就从里头飘了出来…… 文哥儿正把酸笋放进锅里爆炒,嫩黄的笋片间点缀着红艳艳的辣椒,看起来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他没有直接把酸笋放进米粉里,而是盛起来让大伙自己按个人口味添加。 别看他年纪不大,做起菜来却很有一手,连杨一清看了都颇觉稀奇。 杨一清边招呼他们去坐下吃饭边朝文哥儿笑道:“看来你小子不仅会吃还会做。” 文哥儿道:“谁不会几个拿手菜啊?三先生都会!” 文哥儿是在李东阳他们这堆最爱搞聚会的人之间长大的,早把李东阳他们的绝活都学了个七七八八,谁家有什么拿手好菜更是门儿清。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杨家吃了顿乔迁饭,文哥儿亲自炒的酸笋大受好评,都觉得酸香爽口特别下饭,他们能就着这盘酸笋吃个三大碗米粉! 当然,来的人多了,其他菜也没留下多少,最后基本看不到什么剩菜。 李东阳还喝了个大醉,被人扶着送回家去。 杨一清喝得没李东阳多,但也有几分醉意,客人散去后便独自坐在那儿喝茶醒酒。胡氏见了,端了些点心过来给杨一清送茶,嘴里说道:“你少喝点浓茶,喝也得吃点茶点垫着。” 杨一清闻言点点头,伸手拍拍胡氏的手背说道:“辛苦你了。” 胡氏笑了起来:“有什么辛苦的。” 她嫁到杨家没几年,身上就有了诰命,丈夫四十出头就是正四品官,与阁臣乃是同门师兄弟,谁见了她都得给几分笑脸。她在家里不用侍奉公婆,什么都能自己做主,日子轻松得很。 唯一不太如意的可能就是子嗣问题,杨一清的身体情况要不了孩子。不过子嗣什么的也不是非要她自己生不可,丈夫都说了,兄弟家中的孩子她可以挑看着顺眼的过继过来。 胡氏对这样的生活是极满意的。 另一边,文哥儿在人杨一清家霍霍了半天,还揣了包化橘红去找老丘,说这可是广东特产,说不准能叫老丘喝出家乡的味道! 这种借花献佛的事他干得再自然不过。 丘濬:“…………” 谢谢,但我老家不是化州。 不过琼州和化州之间只隔了个雷州,算起来确实离得不远。丘濬说道:“没想到这杨应宁还在化州住过许多年。” 文哥儿道:“是他父亲当年在化州当过同知,不过他出生的时候,您都考上进士啦,肯定不知道他!” 丘濬觉得自己一不咳嗽二不积食的,没必要霍霍掉人家化州老乡捎给杨一清的化橘红,便让人先收起来备用。他不免要教育文哥儿几句:“哪有去别人家做客还带东西走的道理?别人跟你客气几句你还当真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但是下次他肯定还是要当真。他就是不和老丘客气,才能坚持把老丘家当自己家这么多年! 人呐,有时候就是得不要脸,而且得持之以恒地不要脸,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回到家,就发现家里的气氛和平时不大一样。他好奇地跑去问他娘发生了啥事,才晓得原来是嫂嫂诸芸终于有孕了,他那成婚十来年的亲哥出息了! 文哥儿立刻跑去祝贺他哥。 王守仁年纪也不小了,但他心性还是和少年时差不多,一天到晚都坐不住的。眼下妻子怀上了孩子,王守仁依然没有半点自己将为人父的真实感。 文哥儿学着他哥盘腿坐到屋檐下,跟他哥谈起心来:“哥你怎么看起来没点高兴的样子?” 王守仁道:“我前天还被亲爹追着打,今天怎么就要当人爹了?” 文哥儿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爹前天追着你打?为啥啊?说来听听!” 王守仁没好气道:“怎么听到爹打我你还挺高兴?”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关心自家兄弟而已!” 王守仁信他才怪。 经文哥儿一闹腾,王守仁倒没那么纠结了。这孩子是在他们精心调理期间出现的,算是孕育于他们的期待之中,不是什么意外产物。既然孩子都来了,他只管做好当爹的准备就是了! 王守仁对文哥儿说道:“你这个当三叔的以后可不能带坏侄子侄女!” 文哥儿听到这个称呼都有些愣住了,没想到自己都要当叔了! 他心头顿时有一股子责任感油然而生。 只不过文哥儿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的:“我当然不会带坏侄子侄女,就怕你这个当爹的到时候还天天被他们祖父追着打,啧啧。” 王守仁:“…………” 他也没有这么不靠谱好吗! 他今天就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王守仁叹着气说:“本来我最近准备去辽东走一趟的,现在怕是去不了了……” 王守仁人在兵部,难免就想出去走走逛逛,西北他已经去过了,现在就在打辽东的主意。想当年他无官无职尚且热衷于自费出关游历,如今有机会申请公费出游,他岂有不疯狂打报告要求出外差的道理。 所以王华最近就琢磨着挑个黄道吉日把他腿打断,好叫他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 文哥儿可算是知道他哥为啥被亲爹追着打了。 说实话,文哥儿也很想去辽东看看,可惜他要是敢提的话估计想打断他腿的就不止他们亲爹了。 要知道这次他去天津卫溜达几天,回来后他大先生谢迁还把他拎过去微笑发问:“如果不是正好碰上不适合出海的天气,你是不是真的准备让人带你出海去?” 文哥儿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把他在天津卫干的事告诉谢迁的,只知道谢迁等人估计对他们的一言一行门儿清。他都没付诸行动他大先生就笑得这么可怕了,他真要出海了还得了? 唉,老师们太爱我了怎么办! 他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兄弟俩都是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的人啊! 文哥儿拍着他哥的肩膀说道:“哥你还是在家安心等着当爹好了。我们先定个小目标,以后别再让爹气得追着你打!” 对此,王守仁只能给出个十分保守的承诺:“我尽量吧!” 路过听了一耳朵兄弟俩谈心内容的王华:“…………” 怎么办? 第430章 第 430 章 得知自己要当叔了,文哥儿免不了跟亲朋好友都提了一嘴,瞧着比王守仁这个真正要当爹的人还激动。 朱厚照见状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还很小一只的弟弟,只觉自己这个弟弟不够争气,怎么年纪才这么小,不能叫他赶在文哥儿面前升级当大伯父! 大伯父听着就比三叔父要威风! 等到新一期的《新报》刊行,上头果然刊出了文哥儿的《阉豕史话》,朱厚照写在后面的批语也被印了出来。 东宫关心养猪行业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都开始考虑稍微加大这方面的投资,肉类市场永远有着极大的空缺,现在着手养猪还能赶上赚过年那趟钱。 有的人则若有所思地分析着这篇文章带来的市场动向,开始暗中找人写推广软文去投稿,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被选上。要是夸赞他们家的文章能被刊出,他们岂不是也会引起许多人关注? 一时间,能写文章的读书人备受京师章,委婉点的则是邀人到店里好吃好喝地招待并送钱求文章。 朱厚照还不知道自己为养猪行业代言的消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他正跟在文哥儿屁股后面看看东坡肉是怎么做成的。 “是不是要黄州猪肉比较好吃?”朱厚照在边上积极发问。最近他去了解了一下东坡肉的由来,知晓苏东坡是在黄州吃的猪肉,毕竟他写诗都说是“黄州好猪肉”。 文哥儿乐道:“哪里的肉都好吃。倘若全都要照着东坡先生吃的来,你还得先把我关牢里,再把我贬到黄州去,这样我才能吃上‘价贱如泥土’的黄州好猪肉。” 苏东坡要不是被贬官黄州,吃不起真正的好肉了,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大家都嫌弃的猪肉上头。 朱厚照哼道:“你就是想出去玩,孤才不上你的当!” 文哥儿边和朱厚照闲扯边忙活,慢慢悠悠地把切得十分均匀的五花肉放进锅里文火炖了起来。这日正好轮到他当值,他不必急着出宫,便顺手把欠朱厚照许久的阁老饼也给蒸了。 到了傍晚,朱厚照把他父皇也给请来了,表示他们东宫要吃好东西。 朱祐樘还真听了他的鬼话过来蹭饭。 文哥儿深知自己一个翰林修撰跑东宫开小灶多少有点不务正业,不免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描补了几句,说今天这盘东坡肉是纪念太子为大明养猪行业作出的伟大贡献而做。 朱祐樘这才知道文哥儿的《阉豕史话》刊出了,自家皇儿还给写了点评。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真是小先生说什么他都能听进去。 等到东坡肉和阁老饼都端上来了,猪阉不阉就不那么重要了。 朱祐樘也只在丘濬入阁那会儿尝了次阁老饼,后头让尚膳监仿着做,尚膳监也没能仿出来,这会儿又看到这久违的饼子,他自是不客气地多吃了两个。 文哥儿做的东坡肉也很吸引人,下锅时分明还是普普通通的五花肉,出锅后却变得莹亮鲜红,仿佛由里到外都被酱汁浸润透了。每一块方方正正的东坡肉都在漫长的炖煮过程中经历着涅槃般的变化,色泽、口感、味道都已经彻底地脱胎换骨。 朱厚照父子俩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他们齐齐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只觉这东坡肉入口即化,浓郁的肉香在嘴里蔓延开,叫朱祐樘这个爱吃素的都觉得回味无穷。 连酱汁都想拿来下饭。 本来有阁老饼在,他们是不准备吃米饭的,如今见文哥儿就着酱汁吃得那么香又忍不住叫人添了一碗。 朱厚照这才相信文哥儿说的“东坡肉就是要肥瘦相间才好吃”。 最终三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不得不相携在东宫遛弯消食。 朱厚照年纪渐长,虽还是时常召文哥儿到东宫一起摸鱼,却也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跑去詹事府过夜嚷嚷着要听睡前故事。 文哥儿算是度过了上班带娃的艰难阶段。 接下来一段时间文哥儿都挺安分,没闹腾出什么大动静,顺顺利利地把王鏊给等回来了。王鏊却是带来个噩耗,徐溥在家中病故了,成化年间留下来的老臣一个个故去,仿佛预兆着成化一朝的一切正在远去。 朱祐樘得知这个消息后宣布辍朝一日,以表达对徐溥这位老臣的尊敬。 文哥儿听了这消息也很惆怅,也许徐溥去年坚定地拒绝朱祐樘的挽留、坚持要回宜兴去,就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那么一点预感吧——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回家去看一看。 新一期的《新报》刊出了不少悼念徐溥的文章,这位前任首辅的生平事迹被朝野上下以不同的角度传唱了一番。 文哥儿不管是在文坛还是在朝中都属于晚辈,这种情况他也只有应和的份,索性便写信去宽慰徐溥家里人。好歹他与徐溥之间去岁也有过赠壶之谊! 徐溥的病故对文哥儿还是有点影响的,重点体现在他每天下衙都要跑去看丘濬一眼,仿佛生怕丘濬也冷不丁就没了。弄得丘濬都嫌他烦,勒令他不许天天过来,他至少还要在经济学这门学问里翱翔个十年八年,没空听他每天没事找事闲唠嗑! 见老丘骂起人来精神头十足,文哥儿才勉强放下心来,专心当个脚踏实地的翰林修撰,每天修书修书修书。 文哥儿的小侄子是年底生的,天气冷得没人舍得把娃娃抱出房门,文哥儿这个当叔的都是好些天后才有机会去看上几眼。刚出生的小娃娃都皱巴巴的,看不出长得像爹还是像娘,文哥儿在腊八节见到猫猫时忍不住和它嘀咕了半天,说这奶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好看。 家中这么些年没添丁,他都忘记弟弟妹妹出生时是什么模样的啦! 过了年,文哥儿的主要工作还是修《大明会典》。受《新报》风行的影响,李东阳这位总裁决定给整套《大明会典》添上标点符号,算是第一次在官方典籍中明确标点符号的用法。 至于谁来统一整本《大明会典》的标点符号,当然是文哥儿这个当学生的多干点活! 文哥儿:“…………” 行吧,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的,应该的! 《大明会典》一直修到弘治十五年的冬天。 这几年河西走廊那边传来的好消息越来越多,每年都有不少人过去采购种子,往年他们收获的粮食都不够自家吃的,如今一份种子卖出去能换十份粮,等同于他们产量翻了好几番!虽不是所有籽粒都适合拿来留种,但也证明了文哥儿提倡的制种行当大有可为。 最红火的新兴生意当然还得是辣椒。 辣椒这东西的优点就是特别能结籽,只要今年能种出一棵来留种,来年兴许就能种个百八十棵!它似乎还特别喜欢西北的日照,成熟时红得分外鲜艳,集中采摘下来晒到空旷的戈壁滩上,要不了几天就变成了极为方便往各地运输的辣椒干。 这可比容易发芽的土豆受欢迎多了,商屯种得最多的就是辣椒。当然,土豆他们也会种,因为他们雇佣来耕作的佃户也是要吃饭的,土豆这东西最适合拿来过冬! 这几年新种下去的玉米也在河西走廊适应得很好,产出的玉米颗粒饱满,每次到了对外销售的时节都有不少商贾等着收种子。玉米杆对牧民来说用处也不少,无异于多了种帮牲畜过冬的青贮饲料。反正好处多到数不清,种就对了! 现在大伙都说跟着王小状元走,总不会有错的! 他们现在越过越好的生活不就是跟着王小状元闯出来的吗? 这些话是李燿这个王派关学首席大弟子带回来的,因为跟着张老道学的本领越来越多,李燿感觉自己忙不过来,便和文哥儿提出回去收点学徒。他是大弟子,有义务把他们王派关学发扬光大! 人手回西北挑,一来算是提携自己人,二来这样挑出来的人也更信得过。 文哥儿对李燿这个想法是很支持的,李燿便抽空回了趟甘州,亲自挑了一批机灵的学徒带回京师。等他再次抵达京师便眉飞色舞地说起甘州当地人是如何惦念着文哥儿的,表情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简直比自己被人夸了还得意。 文哥儿能说什么呢,只能亲自见了李燿挑回来的那批学徒,勉励他们好好跟着李燿学本领。 到了年底,文哥儿这个状元郎熬了六年的资历,终于看到了休大长假的曙光——他有资格回乡省亲啦! 本来他们家长辈都在京师,他是没机会回乡去的。不过王老爷子最近有点想念家乡了,想回去跟长子一家住一起,顺便亲自去看看前些年他们家在越城置办的产业。要不然他这个一家之长连他们王家新家的家门都没见过,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 王老爷子一门心思想回浙江种竹子去。 文哥儿兄弟俩便开始竞争起送祖父回老家的机会。 最终文哥儿因为顺利赶在年前完成了《大明会典》的收尾工作,成功打败了近来事务格外繁忙的王守仁! 可惜这份胜利是短暂的,王守仁这厮当爹后更不要脸了,抱着他儿子跑去找王老爷子叹着气说:“唉,我回不回去倒是没什么,只是亿哥儿三岁了都没回过浙江,总得叫列祖列宗知道您四代同堂了啊!” 王老爷子向来疼爱王守仁这个长孙,对王正亿这个重孙子也是分外喜爱的,闻言顿时动摇起来。 没犹豫多久就决定让王守仁一家三口陪他回浙江去。 气得文哥儿哟,当场想约王守仁打一架。 王守仁假惺惺地宽慰道:“你看我比你早中进士,算下来都熬九年资历了,不得让我先回乡省亲去?你再等几年,以后总有机会的!”他说完还把儿子塞给文哥儿玩,当做是抢走他省亲机会的补偿。 小侄子冷不丁被亲爹塞给自家三叔,只能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文哥儿,还抓着文哥儿衣领一个劲喊“酥酥”。 文哥儿只能扛着小侄子去对面找谢豆豆玩。 谢豆豆带娃特别有耐心! 结果迎面就撞上快快活活出门玩耍的杨慎。 杨慎今年也是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了,他出了孝期后还真没参加乡试,直接大摇大摆地跟着他爹回京,一点不求上进的愧疚心都没有!他还和文哥儿大说特说自己的蜀中见闻,十分惋惜文哥儿不能随他们一起回成都玩耍。 文哥儿现在看到每天潇洒无比的杨小慎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杨慎见文哥儿扛着侄子出门,一看就知道是去对面找谢豆的,便也跟着文哥儿一起去了谢家。 等顺利和在家温习功课的谢豆会合,就是由脾气超好的谢豆豆负责关心奶娃娃的吃喝拉撒,文哥儿和杨慎则负责下棋聊天以及兴致来时逗小孩玩。 谢豆:“…………”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认识这么两个朋友! 第431章 第 431 章 第二天文哥儿就去跟朱厚照埋怨说他哥抢了他回浙江的机会。 太过分了! 从未见过这么过分的哥哥! 朱厚照这才知道文哥儿还准备告个半年假回浙江去。 作为一个已经相当成熟稳重的太子,朱十二岁愤怒了。 “你居然想告半年假!” 朱厚照一脸谴责地看着文哥儿。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还在詹事府有兼职来着。他说道:“我这不是修完了《大明会典》,准备休息休息吗?我祖父想回浙江去,我又正好符合省亲条件,这才有了这么个想法。” 回都回了,当然要玩够半年啊! 听了文哥儿振振有词的说法,朱厚照对于王守仁抢走省亲机会的事大为赞赏。 干得好哇! 下次必须继续! 文哥儿:“…………” 知道了,下次不跟这小子抱怨了。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受到了更大的打击,因为他二哥和谢豆都被安排跟着王老爷子一起回老家。主要是他们两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王华打发他们回老家相看去,总不好真的直接在朝中结成关系网。 那可就太明目张胆了。 这么一来就是大家都回去,只有文哥儿没法回去! 文哥儿别提多郁闷了。他琢磨了几天,决定怂恿朱厚照去南京玩。 南京有单独的一套领导班子,从翰林院到国子监一应俱全,堪称一个小朝廷。只是被安排过去的大多是犯了错的或者不被待见的家伙,在朝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属于留着品秩但没有实权的一群人。 南京也有一座皇宫,乃是太/祖朱元璋那会儿建起来的。这么大一座皇宫,每年的维护费用可不低,不去住个一年半载实在可惜了。 朱厚照都这么大了,合该出去长长见识! 班底有现成的,住处有现成的,有什么理由不走这一趟! 太子实习计划,启动! 朱厚照本来就是坐不住的性格,听文哥儿这么一怂恿马上就心动了。他立刻和文哥儿商量起来:“我们该怎么说服父皇才好?” 文哥儿道:“陛下未必不想出去走一走,我们这次先过去把南京收拾好,将来陛下想去的时候可以直接去!”他和朱厚照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大致把这次出行计划给敲定下来。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朱厚照撒泼打滚的功力还在不在了。 朱厚照的行动力永远都不会让文哥儿失望,当天他就去找朱祐樘软磨硬泡,央着朱祐樘允他年后去南京小住,带着东宫的班底过去处理一些南京那边的事务。有那么多人兜底,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朱祐樘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心里突突直跳:听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朱祐樘道:“你过了年也才十三岁,出去能做什么事?” 朱厚照道:“穷人家十三岁的少年郎已经能做老多事了!我便是出去学人放牛,也比枯坐在东宫学得多。” 朱祐樘骂道:“平日里给你讲课的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饱学之士,王学士他们都没嫌弃你愚钝,你倒是嫌弃学不到东西了!” 朱厚照道:“我不是嫌王学士他们教得不好,而是我学这么多年了,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溜溜的。不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等我们去南京把那边拾掇拾掇,父皇你以后也可以过去住几个月松快松快,不用老待在京师处理政务。” 朱祐樘还真有点意动。 他活了三十几年,去的最远的地方竟是南郊,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坐井观天了。 朱祐樘沉吟片刻,想到南京今年多灾多难,先是夏季水灾,接着又是秋季地震,最近来有人上报说南京孝陵一带灾异频频,刘健他们上书表示许是老祖宗降下警示。 既然刘健他们都这么说了,那么让太子过去聆听一下老祖宗的教诲没什么问题吧? 朱祐樘道:“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上朝把这件事拿出来讨论讨论,至于朝臣们答不答应就看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了。” 朱厚照一听,这事儿有门! 他两眼发亮,信心满满地说道:“好!父皇您放心吧,等我过去安顿好了,以后您一准可以去玩!” 朱祐樘摆摆手说道:“你明儿可莫要提我去南京的事,要不然马尚书他们肯定不答应。” 朱厚照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做事要循序渐进才成,可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然肯定是做不成的! “我们悄悄做准备,等时机成熟您就可以去了!” 朱厚照说道。 朱祐樘也颇为期待。 不过他有点纳闷朱厚照怎么突然想去南京。 朱厚照听他父皇发问,毫不犹豫地把他小先生给卖了。 “小先生不能回家省亲,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朱厚照骄傲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 若不是他正好也想出去玩,他是不会被小先生忽悠的。或者说这才是他小先生的聪明之处,每次忽悠人都能琢磨出别人拒绝不了的由头。 朱祐樘:“…………” 听起来确实是王小状元干得出来的事。 既然东宫的事务让他脱不开身,那他就把东宫一起搬过去! 父子俩商量好了,第二日早朝时朱厚照便按照计划提出去南京的事。 朱厚照打算年后出发,那得先派得用的内官过去把南京皇城收拾好,再做好太子出行的准备,这些都得经过朝臣讨论才能落实下去。 眼下的户部尚书已经不是文哥儿能喊一声“恩师”的周经,而是从都察院升上来的佀钟。这位佀御史成了佀尚书,最近正在为国库空虚而烦恼无比,听到太子说要去南京整个人都炸了。 佀钟马上跳出来慷慨陈词。 中心思想:国库没钱!!! 太子要出行肯定要花钱,本来就不富裕的国库会因此而雪上加霜。咱这里的建议是,太子不仅别出门,最好裁减一些岗位,从宫里养的狗到宫里养的人最好都裁上一批,从而减轻财政负担! 朱厚照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这佀尚书怎么还反客为主呢?! 您老这些话是不是憋了很久了? 要不怎么一开口就把裁员名单列得这么清楚?! 朱厚照自认还是很尊老爱幼的,他很有耐心地等佀尚书讲完了(喷完了)才开口:“孤听闻当年唐高宗那会儿常因为关中粮荒携朝臣前往洛阳‘就食’,有时候一去就是十万人,省了粮食运输的麻烦。既然国库空虚,孤就更该带人前去南京了!” 朱厚照还给佀钟做起了算术题,说是粮食走漕运运输到京师,损耗甚至高达粮食本身的好几倍!所以他多带些人去南京就地吃喝,能给朝廷省老多钱了。 佀钟被朱厚照算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眼看朱厚照讲得差不多了,朱祐樘便开口帮腔说孝陵灾异频频,朱厚照这个当太子的合该去南京走一趟。 朱祐樘都这么说了,朝臣哪怕有异议也都咽回了肚子里。得了,人家父子俩商量好了,他们有什么好拦着的? 就是这随行名单得好生琢磨琢磨,像詹事府这些人大多是身兼多职的,总得讨论一下谁跟过去谁留下来。 本次太子南巡的倡议者文哥儿此时正老神在在地在殿外站着吹冷风。 翰林院进献《大明会典》以后他也小小地得了奖赏,不仅拿到了赏银和布匹,还蹭着谢迁他们加俸一级(谢迁他们加俸两级)。 简单来说,就是他俸禄终于涨了! 工作六年,终于涨薪,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惜涨的这一级不足以让他入殿上朝,大冬天的依然得站在殿外充当朝会气氛组,负责在开场和散场时喊几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位低到说不上话,说的就是他们这些只有名头好听的翰林官了。 下朝之后,文哥儿一如既往地准备开溜,结果被谢迁派来的人给拦住了,不得不去内阁走一趟。 内阁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最近谢迁和刘健这位首辅吵了一架,原因在于谢迁想举荐吴宽入阁,刘健坚定地拒绝谢迁这个提议。 按照谢迁的想法,吴宽同样是状元,资历比他老,若不是正好回老家守孝去了,入阁的机会也落不到他头上。所以他认为现在内阁只有三个人,再添一个吴宽并不算多。 刘健并不赞同他的看法,他觉得吴宽这家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务实的影子。刘首辅这位实干派坚决不同意让吴宽这种整日只知吟诗作画的风雅人士入阁! 要是选阁臣光的老臣,难道一个两个全给塞进内阁? 谢迁连桌子都拍过了也没能说服刘健,只能独自郁闷。 结果吴宽的事还没结果,东宫又闹着要南巡。 想到最近两家正商量着让小辈回浙江,谢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气得直接让人把文哥儿给拎到内阁。 李东阳见谢迁沉着一张脸,笑着劝道:“有什么好气的,若不是手头事务繁忙,我也想去南京走走。”他倚着谢迁的肩宽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性情,他过去几年能这么安分已经很难得了。” 谢迁也知道文哥儿能安安分分熬这么几年资历,全靠他们这些当长辈的把他摁在京师。他绷着脸说道:“太子出行不是小事。” 太子可是储君,这小子居然敢直接撺掇太子南下! 李东阳见状也只能让文哥儿自求多福了。 文哥儿被人领到内阁时看见的就是面沉如水的谢迁。他心里咯噔一跳,背脊有些发毛。 一看就知道谢迁已经把整件事看得透透的。 文哥儿老老实实地上前诚恳承认错误,深刻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大家都能回余姚自己不能回而撺掇太子南下。 谢迁:“…………” 反思得倒还挺快。 既然事情都快敲定下来了,谢迁也没拦着不让文哥儿随行,只是让文哥儿回去拿个计划出来。 具体就是让文哥儿规划一下此行的主要计划,承诺一下能把猪崽养得多肥,哦不,是能把太子往什么方向教导,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制定一下个人提升方案。 谢迁的意思是这样的:你是个成熟的学生了,该学会自己给自己布置功课了,要是你布置的功课没能让我满意,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喊上你几个老师一起给你安排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文哥儿:?????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自己给自己布置作业是什么鬼?! 有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勤勤恳恳地混了六年资历,却还是逃脱不了老师的魔掌! 第432章 第 432 章 文哥儿把天给捅了,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了,头发愁得又多白了几根。 儿子大了,他也老了,快打不动了。 以后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等佀尚书他们回过味来,看你怎么办!”王华忍不住直叹气。这都什么事啊,你再想出去玩,也不能怂恿太子往外跑。万一这路上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文哥儿道:“眼下世道太平,谁那么想不开对太子下手?” 且不说朱祐樘春秋正盛,就说朱厚照还有个弟弟呢,即便太子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别人出头,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王华道:“是就最好。”他这个当爹的当然也希望没什么事,可万一真要有个什么意外,文哥儿这个怂恿太子出行的人问题可就大了。早知如此,他便让王守仁让一让弟弟了。 这都什么事!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他反正是如愿了。朱厚照也不是傻子,这只小猪崽子自己要是不想出去,他说破天也说不动这小子。哪能全怪他怂恿? 文哥儿还跟王华犯愁,谢迁太狠了,居然让他自己给自己安排功课,这叫他怎么安排才好哟!安排多了苦了自己,安排少了谢迁肯定不满意,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蒙混过关。 对于文哥儿的苦恼,王华只回了一个字:“该!” 见文哥儿在那愁眉苦脸,王华便把最近谢迁和刘健的争执给他讲了。你在这节骨眼上作妖,那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吗? 文哥儿听得咋舌,没想到谢迁还准备把他四先生也拉进内阁。虽然这种大事没他这个毛头小子说话的份,可真要叫谢迁给办成了,他岂不是有三个阁老老师?! 他王小文拜师的准头就是这么好! 老师个个都是人才! 不过听王华这意思,这事儿应该是成不了了。刘健这个下班后坚决不和同僚往来的稳健选手,估计看着李东阳和谢迁两个社交活跃分子就够头疼的,要是再拉一个吴宽入阁,嘶,那画面简直不敢想! 文哥儿对此倒是没什么执念,没机会入阁的人多了去了,像他爹不也是五十好几也没什么高升苗头,这两年才因为九年轶满升成从四品。他们这些翰林官的升迁主要突出一个字,熬! 像这次修成《大明会典》,王华得了个礼部右侍郎的新差使,接下来他又可以在新岗位上再熬个十年八年啦!要是没什么新机遇,估计混个尚书就该退休了。 文哥儿纵观他爹的仕途生涯,横看竖看只看出三个大字:混日子! 翰林院混十年八年,詹事府混十年八年,礼部再混十年八年,就可以光荣致仕! 文哥儿把这个感想跟他爹讲了讲。 王守仁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爹抄着竹鞭撵得他弟满院子跑。 王守仁麻溜回去把儿子抱出来看热闹:“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爹就是这么打儿子的,以后你不听话也要挨揍!” 奶娃子王正亿握紧小拳头啊啊呀呀地喊“酥!酥!”,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俨然是担心他叔跑得不够快真挨了祖父的揍。 诸芸就没见过王守仁这么不靠谱的亲爹,赶紧出来把儿子抱了回去,省得王守仁把儿子给带歪了。 王守仁便上去给跑累了的王华顺气,嘴里一本正经地教育起文哥儿这个弟弟来。 咱爹都五十好几了,你怎么能整天气爹!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下次绝对不瞎说了。 王华看着自己最有出息也最会气人的两个儿子,只能无奈叹气。也许这就是平时被人羡慕的代价? 他是没什么特别的建树没错,可这世道既不是乱世也没有什么大变革,哪有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多数人能够做的也不过是脚踏实地地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而已。 寻常人想像他们这样熬资历还没这个机会! 状元有那么好考吗?翰林院有那么好进吗?何况就算他们平日里只是用翰林院的笔记录点东西,经年累月坚持下来总还是有那么多一点意义的。世上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干? 也就是他们这批年轻人生来便享用着最好的一切,从小接触的都是才思敏捷、能力过人的良师益友,才会生出种“我不干点大事着实白活了这一遭”的雄心壮志来。 王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凡事须得三思而后行。” 文哥儿忍不住辩驳道:“孔圣人说三思太磨唧了,想两次就可以了!” 三思而后行说的是一个叫季文子的鲁国贵族做事十分小心,凡事都要把利害得失算得清清楚楚再行动。孔子听说以后当场对此人的行为进行锐评:“再,斯可矣(想两次就得了)。” 看吧,这个季文子为人过分谨慎,孔子都看不下去啦! 说明咱做事不能太计较得失,撸起袖子就是干! 孔圣人与你同在,冲鸭! 王守仁听得直点头:“没错,我平生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了,咱要向孔圣人看齐!” 王华:“…………” 父子三人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最终三个人的腿脚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很不错,又是父慈子孝的一天! 翌日文哥儿悉心在同僚之间进行调研,从他们手头收获了一串长长的书单,又去找吴宽他们打听南直隶有什么能人异士值得登门拜访虚心求教,争取能做出一个不至于让自己难以接受又能让谢迁满意的学习计划。 一交流他才发现费宏他们这些卷王即使高中这么多年仍然不忘继续学习,推荐书单那叫一个长。 本来文哥儿还疑心他们是在诓他,暗搓搓挑了几本书上的内容试探费卷卷。 结果人家不仅对内容熟悉无比,还能讲出深刻的个人理解。 对此文哥儿只有一个想法:对不起,打扰了。 不思进取的人竟只有我自己! 可恶啊! 怎么会有人既有着过人的天赋又有着过人的努力! 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难受。 临近过年,佀钟和马文升等人确实回过味来,琢磨出太子想南巡必然有文哥儿的手笔在。别看这小子年纪小,对太子的影响力可不小,太子各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少不了他在背后撺掇。 若不是刘健平时不见外客,他们都要去刘健面前告上一状了:小小年纪就敢胡作非为,以后还得了?! 事实上刘健也并非不知情,毕竟谢迁逮文哥儿到内阁的时候也没瞒着他,不过他对于太子要南巡之事也不算太反感。他们这一代人的责任是尽心尽力辅佐朱祐樘,至于辅佐太子估计就得看文哥儿他们这批人了,现在文哥儿把太子教得越聪明,以后要应对太子的朝臣不还是文哥儿他们自己? 爱去便去吧,也叫太子了解一下江南真正的情况,省得以后被那些南方官员给忽悠瘸了。 就是不知道文哥儿这个算是浙江官员嫡系的存在,会不会在太子面前来个欺上瞒下? 刘健心中有诸多考虑,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即便他平日里不参与朝堂上那些纷纷扰扰,也是个实打实的北方官员,对谢迁他们这群爱联合行事的家伙多少还是带着点意见的。 文哥儿对众人明里暗里的想法不太了解,也不太感兴趣。运河要开春才正式复航,他们一时半会没法出发,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写自己的养猪计划以及个人提升方案。 南京皇宫里也有文渊阁,他们过去那边也可以轻松找到想看的书。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去拜访当地藏书家! 反正吧,书是管够的。 文哥儿悉心安排完长长的学习计划,还带去和朱厚照共享了一番:你以为出去玩就不用读书了吗?看看我们此去南京充实的学习安排吧!就算我爹他们有别的差使在身上,没法和我们一起去南京,南京也有个单独的翰林院哟! 我跟你讲,我的乡试座师杨碧川就在那边当掌院! 再苦不能苦太子! 老师绝对管够! 朱厚照:????? 朱厚照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还能被文哥儿这么安排。很有点小时候文哥儿忽悠他去把《大明律》倒背如流的味道了! 要不是后来听王鏊他们循序渐进地讲了几年课,他都不晓得正常小孩是不用在五六岁的时候就读这么多书的。也就文哥儿这家伙自己从小什么书都读,才整天面不改色地忽悠他看这看那! 更过分的是,这家伙还要让李东阳他们写诗夸他,每次都把他夸得忘乎所以,看得更加起劲! 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现在文哥儿居然又给他制定这么庞大一个学习计划,朱厚照直觉觉得里头有诈。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警惕,只觉猪崽大了,不好忽悠了。真是怀念小时候那个甭管忽悠他做什么他都照单全收的小猪崽子! 文哥儿就和朱厚照感慨了一下费宏他们有多卷。 你看看人费宏,不仅早早中了状元,还坚持进行自我提升,看啥书都认真无比。你可是储君,以后当了皇帝面对的就是这样的臣子,你难道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以后你怎么玩得过这个费卷卷哟! 朱厚照一听,顿时真有了点紧迫感。 不仅费宏这个人那什么……那什么卷,文哥儿这人也很卷!文哥儿制定的这个学习计划明显不仅是给他用的,文哥儿自己也准备把整个书单通读一遍。 要是文哥儿全读完了,他却没有读过,以后岂不是会被文哥儿忽悠了去?! 学,必须学! 第433章 第 433 章 新年一过就是弘治十六年,文哥儿也正式成为了王十六,大伙给他塞红包的时候都有些感慨,一眨眼当初那个满长安街跑的王三岁如今都这么大了。 年后东宫南巡的名单拟定下来,像王华他们这些要在六部干活的都留在京师,随行的是文哥儿和费宏他们这些年轻一辈。 文哥儿自然免不了与亲朋好友告别一轮,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到了南京以后一定每天写信,哪怕不能天天寄也不会落下任何一天。 一提到要往外跑,他那满心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 众人都熟知他的性情,虽有些舍不得他跑出去太久,却也没谁拦着不让他去。丘濬甚至还嘴硬地道:“可算是不用天天被你烦了。” 主要是这几年陆续听到些见过面或者听说过的前辈去世,丘濬以前经常骂的庄定山、陈白沙便是陆续在近几年撒手人寰。就在去年,曾经和丘濬约好谁走得晚谁为对方写墓志铭的何乔新也病故了。 何乔新七十六岁了,归乡闲居了这么多年,走得也算没什么遗憾。 丘濬亲自替何乔新写好墓志铭,情绪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 人活得长了,难免就要一个个送走认识的人,不管以前交情坏也好、交情好也罢,到头来都会变成一抔黄土。 文哥儿怕丘濬太难过,跑丘家跑得愈发频繁,可不就让丘濬觉得他太烦人了吗? 文哥儿保证道:“只要一有空,我就给您写信!” 丘濬倒是没舍得让他别写。 相比于在老丘他们面前的卖乖,文哥儿对上唐寅他们就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唐寅他们已经有正式差遣在身上了,又不像文哥儿这样早早兼任左右春坊官职,自是不能趁机回南直隶玩耍去。倒是周臣他们这些翰林院待诏可以随行! 文哥儿乐滋滋地和唐寅他们感慨:“你们这次是去不了的了,争取下次能去!” 唐寅回道:“我们都在那边待二十多年了,其实也没有很想回去。” 文哥儿觉得他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唐寅他们要老老实实待在京师干活,新一届的庶吉士却是可以薅走的。 弘治十五年的进士榜也是人才济济,状元康海是文哥儿的老熟人了,他们可是在西安听过他弹琵琶的。 按照文哥儿的社交法则,只要一群人里面有一个熟人,那么这一群人理当全是他的熟人! 文哥儿已经通过康海这个状元郎顺藤摸瓜,把去年那一溜的新科进士都给混熟了。 这一榜中有个年纪最小的进士叫何景明,今年才刚满二十岁,文章写得那叫一个好,李梦阳和他堪称一见如故。 两人都是文坛新秀,不过在诗文方面的理念和追求不太一样,李梦阳觉得写诗文要仿古才最佳,何景明却认为他们这些后来者也应该有自己的东西。 据说何景明十六岁时就有机会金榜题名,可惜当时他写文章爱炫技,一篇文章里写了许多奇词怪语——考官看了以后深深怀疑自己是文盲,于是直接把他给黜落了。 可见这是个热爱创新的少年才子! 文哥儿听过他和李梦阳几人讨论诗文,感觉就是,脑壳痛,脑壳痛! 不过这并不影响文哥儿非常欣赏何景明的才华。 这次南巡文哥儿还建议朱厚照把何景明也给薅过来。 本来何景明以这个年纪中了进士,怎么说都有很大机会入翰林院,可惜他行文风格不太对李东阳他们的胃口,去年考选庶吉士时竟没能上。他被授予了中书舍人的官职,主要负责在六科廊房拟写各种公文。 太子到了南京不也得有人写公文吗! 朱厚照有点好奇文哥儿赞不绝口的人是啥样的,召何景明到东宫聊了聊,也觉得何景明挺对他胃口。主要是这人什么话都敢说,聊起天来挺有意思。 何景明去过的地方也多,他出生在河南信阳,少时随父亲在甘肃渭源长大,前几年又随兄长去湖南巴陵赴任,可以说是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 受文哥儿这个小先生的影响,朱厚照一听到别人去过老多地方就心生羡慕,恨不能自己也把人家去过的地方全走一遍! 一聊之下,朱厚照自然按着文哥儿的提议把何景明也塞进随行名单。 朱祐樘向来很少拒绝朱厚照这个太子的要求,年轻人爱跟年轻人一块玩儿没什么稀奇的,这位何舍人一看就很对东宫胃口。 对于文哥儿坚持不懈薅走每一届庶吉士当苦力的行为,谢迁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带走一个何景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随他们去吧! 于是开春以后,文哥儿一行人就踏上了南下的官船。 王守仁他们也蹭官船回浙江,举目望去,整艘官船上载着的全是熟人! 连杨慎都混上船了,因为他也想去南京玩。如果说文哥儿他们还带点任务在身上,杨慎这厮就是真正的纯玩了! 文哥儿非常痛心。 小时候那么任劳任怨的杨小慎,长大后居然变成了这样!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小伙伴长大后根本忽悠不动了,真是愁人啊! 杨慎见文哥儿整天用痛心疾首的眼神儿看着自己,不免给文哥儿分析起来:“师兄你想想看,你认得的人都在朝中做事,平时根本脱不开身。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人去办,不就得找我们这些无官无职的师兄弟吗?我这也是为了能随时帮上你的忙,才不想那么早下场应试啊!” 文哥儿才不信他的鬼话。 这小子分明就是想躲懒! 好在文哥儿也不是爱纠结的人,瞅着杨慎感慨了几回就不提这事儿了。这条运河他已经走过几回,算起来已经非常熟悉,沿途有什么好景致便叫上朱厚照他们出舱赏玩。 船行至南京正碰上花开时节,沿岸有段路开满了莹白如雪的琼花。文哥儿对朱厚照说道:“据传当年隋炀帝很喜欢琼花,特意开凿大运河到扬州看花!不提这说法是真是假,这花一丛丛开满两岸还真挺好看的。” 朱厚照本来对赏花兴致不大,但是听说隋炀帝挖这么大一条运河只为看花,顿时就觉得沿岸那些雪白的花朵儿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相比于隋炀帝下扬州的排场,他们这一行人都算是轻装简行了,带的人远没有皇帝出行那么多。 不过朱厚照到底是太子,前前后后也算组了个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南下,他们乘坐的船只被牢牢地护在中央,极大地降低了出现意外的可能性。 船队抵达南京的时候,码头已经被清场了,南直隶官员全都在码头上严阵以待,翘首盼着朱厚照这位太子顺利抵达。 有文哥儿每天组织的各种读书会、交流会(甚至还有牌友会),一路上倒也不算无聊,连朱厚照这么爱玩爱闹的人都安安分分地坐了一路的船。 当然,朱厚照还是盼着能下船痛快地玩。 船一靠岸,朱厚照的心就飞到岸上去了。若不是看到了南直隶官员齐齐等着迎接他们一行人,他恐怕就要直接往南京街巷里面钻了。 碰上外头的官员,朱厚照还是会努力装装样子的。他收回迈得老大的脚步,摆出极有威仪的模样领着文哥儿等人下船。 为首的南京守备乃是成国公朱辅,算是南直隶的武官之首;紧随其后的是应天府府尹吴雄,算是应天府的文官之首。 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文哥儿叫不出名的应天府官员。 看到这阵势,文哥儿只能感慨太子出行果然不一样。 还是自己出门更轻松! 来都来了,文哥儿也没怯场,从从容容地上前向成国公等人见礼。 第434章 第 434 章 太子要来,应天府这边还真做了不少准备。 早些年南京皇宫还是收拾得挺齐整的,可惜后来迁都久了,南京这个“备份”皇宫也逐渐疏于打理,最令人心痛的是正统十四年的一场大火把南京文渊阁给烧了,宋元以来的各种秘本皆消失在火海之中。 连书都能给烧光,其他地方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 当初丘濬入阁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应天府这边把文渊阁给拾掇拾掇,烧剩的书抓紧保护起来,缺了的书给补齐。可见他老人家惦记惨遭大火焚毁的南京文渊阁许多年了! 当然,正统十四年发生了另一件更引人注目的大事:英宗皇帝直接被人困在土木堡回不来了。 可见烧书这事儿大抵是真的不太吉利。 想到丘濬心心念念记挂着南京这边的藏书情况,文哥儿准备等安顿下来就去文渊阁看看重建得如何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接下来他还想去拜访江南藏书家搜罗些遗落民间的书籍。 即便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搜集天下藏书,有些书还是得亲自去借才能借到的。 毕竟不是人人都会听从那薄薄的一纸诏令。 三顾茅庐寻访典籍不正是翰林院该干的事吗? 文哥儿正在心里罗列着接下来要拜访的名单,朱厚照已经登上车架前往南京皇宫。他牵过应天府准备的马匹,利落地翻身上马,跟着成国公一行人随行于车架两侧。 成国公朱辅见文哥儿动作利索,那高大的骏马在他身/下也服服帖帖,不由笑着夸道:“听闻王修撰骑射功夫了得,得空了可以来我们校场玩玩。” 文哥儿乐道:“是谁在您面前夸的我?” 勋贵之中能夸文哥儿的还能是谁,当然是张仑这个英国公府长孙。 土木堡之变时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都身死土木堡、鹞儿岭一带,两家的遭遇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了,张懋袭爵后两家还一起去当地祭拜过他们那尸骨无存的亲爹。 如今他们两家一个搞京师治安,一个搞南京治安,都是勋贵之中比较说得上话的,小辈之间自然也有往来。 有了共同的熟人作为纽带,文哥儿与成国公聊起天来便放松了许多。 独自乘车的朱厚照起初还正襟危坐,坐久了就开始觉得乏味,开始往两边的街道张望。 南京的码头周围非常热闹,主要原因在于整个江南往北方运输的物资都要先在南京集中转运,每年大概要有两三百万石的粮食通过南京运输到北京。如今码头一带仓库林立,放的大多是等待北运的漕粮。 光是漕粮运输这桩要紧任务,就足以让南京这边的码头成为整个江南最忙碌的地方。 即便成国公朱辅已经安排五城兵马司的人提前清场,还是能看到不少百姓远远等着围观太子出行。 朱厚照看见远处攒动的人头,不由自主又坐直了一些。 太子入城,走的自然是正阳门,沿途经过的街道其实并不多,入了正阳门就是由应天府官员们办公的外衙区域,笔直的御道两侧分布着熟悉的六部五府衙署,再往里走更是有文哥儿从小走惯了的长安东门和长安西门! 简直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这当然是因为北京皇城当初是比照着南京皇城来建的,形制以及名称基本都是朱棣命人依葫芦画瓢搬到北京去。 朱厚照也觉得南京这座紫禁城怪熟悉的。 一行人恭送朱厚照入东宫,南京光禄寺便忙碌起来,着手为下午的文华殿开宴做准备。抵达目的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搞聚餐! 本来文哥儿应当在长安街会同馆一带落脚,结果朱厚照嫌弃到了南京还要整天宣召来宣召去,直接让谷大用把东宫几处空房收拾出来,把文哥儿和杨慎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在东宫。 左右南京这边就朱厚照一个主事的,文哥儿他们住在东宫没什么祸乱后宫嫌疑。 当然了,有这个待遇的也只有杨慎这个玩伴以及文哥儿他们这几个詹事府官员,康海他们这些刚入朝没满一年的庶吉士还是得老老实实住到长安街去。 朱厚照对于这种天高任鸟飞的状态非常满意,他把成国公等人打发走了,就开始兴奋地领着文哥儿他们在南京皇城到处逛,好奇地研究起这边与京师有什么不同。 就户部那种抠抠搜搜的态度,连正在住的宫殿都不太情愿掏钱修,更何况是已经好几十年没人住的南京皇城?他们一路走过去,有许多宫殿都是宫门紧闭,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估计里面都挺破败。 太子南巡的消息传到南京满打满算也就年前年后这几个月的功夫,应天府这边能召集人手把东宫和文华殿这些地方修缮一新已经很难得了! 趁着聚餐还没开始,文哥儿建议去文渊阁逛一逛。 这一提议得到杨慎他们的一致认可,都是读书人,哪有不爱逛藏书楼的?南京文渊阁可是曾经的国家图书馆! 即便正统年间遭了场大火,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增补了不少书籍,非常值得他们去走一遭。 文渊阁离文华殿颇近,逛完图书馆正好去赴宴!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来到重建后的文渊阁,发现里头的格局和京师也没什么不同。他从小跟文哥儿逛多了文渊阁,见这边没什么新鲜的,顿时有些失望。 文哥儿便把接下来他打算出门搜集图书的事给朱厚照讲了。 太子出行的仪仗太招摇了,他打算轻装简行出去寻访江南藏书家,这样也能稍微了解一下地方上的情况。 文哥儿和朱厚照商量起来:“殿下不想去的话可以自行安排行程,只是每日得上完课才能出去。”南京翰林院这边得知朱厚照要过来,早就紧锣密鼓开始备课了,绝对不会让朱厚照有机会落下学习进程! 朱厚照立刻说道:“孤也要去!” 微服出行一听就很有意思,比带着太子仪仗出去要有意思多了! 文哥儿道:“等这两日忙完了我们再出去。” 朱厚照连连点头。 当晚朱厚照在文华殿宴请应天府诸官,连苏州等地的知府也闻讯前来拜见他这位太子。文哥儿怀疑他们是过来认脸的,省得太子微服到他们那边他们却认不出来! 第二天朱厚照就要去钟山祭拜太/祖朱元璋。 文哥儿也是第一次到孝陵去,看着周围的青山绿水也觉心旷神怡。 孝陵附近有连片的皇家园林,并不是观赏性的林苑,而是棕园、漆园、桐园之类的实用性木材园圃,全是种来造海船以及给皇宫修修补补的。 周围还有花果园、薑菜园之类的园子,昨天他们吃的蔬菜瓜果很多都是这边产出的。 可以说是很努力地想打造大明皇城的菜篮子工程了! 可惜后来迁都北京,这皇家菜篮子就用不上了,估摸着只剩下香稻田里的粮食还能通过南粮北运这个大工程送到京师去。 文哥儿跟着朱厚照正儿八经地到孝陵祭拜了太/祖,看着葱葱郁郁的皇家林场和皇家菜园子,忍不住在边上怂恿起朱厚照来:殿下啊,咱有这么大的园子在手,不种点玉米实在可惜了! 江南一带丘陵多雨水也多,春秋两季都有种玉米的条件。 土豆倒是比较困难,后世江浙一带要大规模种植土豆大多都是从东北或内蒙购买“种薯”,自己很难留种。现在的运输条件远不如后世方便,想大规模运输种薯过来不太方便,还是种玉米好点! 至少玉米种子运输起来方便许多,随便来一麻袋都够种老大一片的。 江南人老有钱了,咱得骗他们去西北买种子! 现在开始把玉米种下去,秋天咱就可以拿来忽悠人啦! 朱厚照:“…………” 他小先生还真是时刻不忘发展大西北,在京师逮着皇庄霍霍也就算了,连南京这边的皇家菜园子也惦记上了! 文哥儿见朱厚照没应声,当场给他讲起了汉武帝传奇故事。 你看看这个扫平匈奴、经略西域的汉武帝牛逼吧?其实人汉武帝也很勤俭持家的,他挖了个昆明池为征伐南方做准备,顺便还在里头养了鱼。 这足足四十里的昆明池养的鱼首先拿来祭祀大汉的列祖列宗,剩下的就拿去长安集市卖掉! 看到没有,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连赫赫有名的汉武帝也要努力卖鱼补贴国用! 想当年,长安城的居民们可是能吃上皇家大鱼塘养出来的鱼的! 咱老百姓这么努力建设美好大明,难道不值得拥有一根皇家菜园子种出来的玉米吗! 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肯定能满足大明子民们的小小心愿的对吧? 朱厚照:????? 他怀疑他小先生在胡说八道,但他没有证据。 朱厚照不信:“汉武帝怎么可能卖鱼!” 文哥儿就给他背《西京杂记》里记录的八卦,这书第一页就讲述汉武帝的卖鱼往事了! 殿下你难道不想当个秦皇汉武一样的人物吗? 朱厚照:“…………” 想是想,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最终朱厚照还是抵不过文哥儿的卖力游说,决定让人去看看有没有空地可以种玉米。 来都来啦,合该什么都给搞搞! 朱厚照准备让人把草莓也种上,玉米草莓他都喜欢吃。 陪同的应天府尹吴雄等人听着太子师徒俩讨论怎么祸害南京的皇家菜园子,一时都有些沉默。 不对劲,这个太子不对劲! 这个王小状元也不太对劲! 他们怎么既不想着去吃喝玩乐,也不想着插手应天府事务,反而研究起怎么在孝陵周围种地? 难道太/祖的老农血脉居然如此强大?! 第435章 第 435 章 近年来孝陵一带灾异频繁,朱厚照既然亲自来了,自然要到处走走看看,关心一下哪里被火烧了哪里被雷劈了。 文哥儿跟着转悠了一天,在心里标记出了绝佳种地方位,回到宫中便和朱厚照在纸上划拉起来。 这里种种,那里种种,全都给种上! 两人嘀嘀咕咕地讨论完就把事情安排下去。 第三天的安排就是到南京官署走一圈。 正阳门外过了中和桥,设有神机营和大教场,神机营可是太宗皇帝那会儿建起来的,养着一批懂得使用火器的神机兵! 文哥儿和朱厚照对这东西都很感兴趣,很想上手试一试,可惜被成国公朱辅委婉拒绝了,只准备让人演示给他们看。 朱厚照很有些不满:“孤都十三岁了,有什么不能学的?” 成国公朱辅早听说当今陛下对太子十分纵容,此时亲自领教到朱厚照的肆意妄为还是不太遭得住。他看向文哥儿,想让文哥儿劝一劝这位一到南京就想胡来的太子殿下。 文哥儿道:“火器太危险了,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 成国公朱辅听了这话刚想点头应和,就听文哥儿话锋一转,说是太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应该由他这个当臣子的替太子去试试看。 成国公朱辅:“…………” 这王小状元也不靠谱啊! 朱辅无奈说道:“火器是真的危险,哪怕是神机营的老兵也怕炸膛,王修撰未经训练还是不要随意尝试的好。” 朱厚照自己玩不了,当然也不会让文哥儿玩。他哼道:“既然孤现在不能碰,小先生你也不能碰!”眼瞅着神机营这边的火器自己看得见摸不着,朱厚照不由跟文哥儿夸下海口,“等孤以后专门养一支玩火器的禁卫,给你弄一把最好的!” 到那时肯定就没有人会拦着他们玩啦! 文哥儿欣然接受朱厚照的许诺:“好,那我先跟人学学这东西怎么耍的。” 成国公朱辅在旁边听得一阵无言,最终决定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太子不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就好!他可没必要跟那些个文臣那样死谏到底,他们又不需要这种敢言直谏的好名声。 只不过这王小状元怎么横看竖看,总有一种将来要当大奸臣的苗头?别的文官听到太子说要玩火器,不该是极力劝阻的吗? 这小子倒好,劝是劝了,自己却想亲自上! 文哥儿的好奇心是很强的,说要学习就真的跑去跟神机营的老兵们讨教。 他从小习惯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轻轻松松地和一众老兵混熟了,很快便掌握了明代火器使用技巧。 这时候的火器还挺落后,不管是射程还是用法都很不人性化,还没有发展出使用相对比较便捷的鸟铳。 文哥儿看完众人的实弹演示,脑海里闪过一些改进方案。枪/支相关的知识后世的学校是不教的,若非他结交过许多爱好奇奇怪怪的朋友,兴许还真没机会了解这方面的内容。 可惜他当初也只是被朋友带着看过几份图纸、玩过几次组装,真要依据眼前这些火器把鸟铳改进出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文哥儿暂且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准备等时机更成熟再和朱厚照提一提这个想法。 总不能说自己一看到火器就拥有了改进灵感吧? 一行人看过神机营的火器演示,又相约去大教场玩耍。大教场是真的很大,当年南京搞大阅兵就安排在这儿,现在也是南京士卒用来操练的地方。 朱厚照骑上战马在大教场溜了一圈,对于这个十分开阔的训练场地非常满意,招呼文哥儿一起去练习骑射。 如今科举不怎么考校骑射功夫,康海他们这些庶吉士过去都在埋头读书,哪有条件练习骑射? 骑马他们倒是还可以,射箭就有些勉强了,看着文哥儿轻轻松松地在马上弯弓,众人也莫名生出点豪情壮志来:射箭可是君子六艺之一,他们也得抓紧练起来才是! 翰林院的日子这般清闲,他们可不能当真虚度光阴! 看看人家王小状元,从小便什么都学且什么都学得很好! 一路随行的何景明也是这个想法,他和文哥儿年纪最相近,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自然没因为自己有哪儿不如人而颓丧——他只想着该怎么才能迎头赶上!他还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大把的光阴可以去提升自己,可不会觉得自己永远都比不过旁人。 文哥儿可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又卷了一下身边的小伙伴们,他在大教场上酣畅淋漓地玩了半天骑射,乐滋滋地赢了因为年纪关系力气不够大的朱厚照好几回,欺负起小猪崽子来那是一点都不留情的。 以大欺小就是很快乐! 得趁着小猪崽子没长高多赢他几回! 文哥儿还联合杨慎一起碾压朱厚照。 杨慎可是曾经跟着他爹长途跋涉回蜀中的,上马弯弓一点都不含糊,师兄弟两个轮流让朱厚照输得老惨了,一点都没因为他是太子而让着他。 朱厚照那叫一个气,差点没把弓直接给扔了。 眼看朱厚照满脸郁闷,文哥儿还一本正经地说道:“古语有云,‘人无信不立’,咱明明能赢的,总不能弄虚作假吧?欺瞒殿下可是大罪,我们可不敢做那样的事!” 杨慎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和:“师兄说得对!” 朱厚照愤愤地道:“等孤长大了一准赢你们!” 文哥儿。” 春末夏初的下午天气已经有点热了,一行人溜达回宫抱着清凉饮子吨吨吨,玩了半天骑射的暑热与疲惫终于一扫而空。 至此,朱厚照该走的官方行程算是走完了,大伙都开始提笔给京师那边写信,讲述到南京后的所见所闻。 康海他们这些庶吉士每个月都要定时上交功课到内阁,当晚自然是回到住处琢磨着该怎么写诗文。 文哥儿虽不用交功课,要写的信却不比康海他们少,甚至还要向谢迁汇报自己的个人提升方案实施情况。 写着写着就让文哥儿理解了李东阳写信时为什么爱给亲朋好友一键群发。 一信多用简直不要太方便! 可惜他这些老师还爱相互分享他的信,他要是敢学李东阳一键群发,回去后就该面对众多师长的臭脸了:你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难道我不配拥有单独的来信? 唉,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多少人想给李东阳他们写信都没机会。 文哥儿挑灯夜战,给分布于大明各地的亲朋好友都写了信,在江浙一带的好友们更是被他挨个写信表示“我来南京了改天就去找你们玩(或者你们来找我玩也行)”。 他们新社吸纳最多的就是江南士子,来南京搞一次聚会不过分吧?他在信里和大伙约定下个休沐日同聚南京国子监,一来算是新社成员小聚,二来薅一薅南京国子监的好苗子。到时说不定太子这个新社编外成员也会到场! 光是这么一呼朋唤友,文哥儿就直接忙活到挑灯夜战。 朱厚照这个活力充沛的家伙夜里也没有睡意,出来溜达时瞧见文哥儿那边亮着灯,麻溜跑去看他写信,看着看着就惊呆了。 那些给新社成员群发的邀请信也就罢了,文哥儿给谢迁他们写的信可都是不重样的!他都不知道来南京这么短短几天,居然有那么多内容可以写。 文哥儿的信件从小就被亲朋好友共享,本来就没有半点隐私,自然不在意朱厚照跑来看他写信。他招呼朱厚照也一起写信,不仅可以给朱祐樘他们写,还可以给宫外的朋友以及他两个舅舅写嘛。 看到神机营的将士们个个英姿勃发,你难道不想拥有两个英勇无双的舅舅? 朱厚照闻言欲言又止。 他已经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望舅成才这种事他早就不干了。不过他小先生说得也对,写信鼓励几句又不费事,他这就给他们写!还有他父皇也不能落下,听说他父皇这两年在朝政方面有些懈怠了,他来南京后听说了许多太/祖往事,听说太/祖皇帝一天能批阅两百多份奏章,他父皇得向太/祖皇帝学习呐! 这么一琢磨,朱厚照也觉得自己有许多信要写,师徒俩相对而坐,齐齐奋笔疾书,每封信寄托着对长辈们的殷殷期盼——您看看咱们先祖多么努力,我们这些儿孙后代可不能丢了先祖的脸! 两人忙活完也困了,把信收好各自歇下,准备明日再让人把信送出去。 翌日一早他们也没能出去玩,朱厚照得在文华殿接受杨碧川他们的授课。 对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给太子讲学的机会,杨碧川还是颇为珍惜的,他已经掌握了太子在京师的学习进度,讲课时相当自然地往下衔接。 文哥儿一向不参与太子早上的讲学。到了南京他身上就没活了,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溜达出宫去感受应天府热闹的早市。 他跟何景明等人从大中桥开始逛吃逛吃逛吃,一路吃到了珍珠桥。过了珍珠桥没走多远,就是南京国子监了。 想到徐祯卿就在南京国子监备战下轮会试,文哥儿便提议进去溜达一圈,看能不能碰上徐祯卿叙叙旧。 好朋友就该在没约好见面的时候不期而遇! 事实证明文哥儿一行人的身份是很好用的。南京国子监虽不让外人出入,听闻他们是大多随太子南巡的翰林官,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往里放。 读书人哪个不向往入翰林?他们这种前途无量的庶吉士出身更是让无数人羡慕的存在! 文哥儿手上还揣着个自己尝过后觉得味道极好的鸭油烧饼,他跟何景明嘀咕道:“我这师弟今儿吃的是凉饼还是热饼,就看他跟这烧饼的缘分够不够了!” 徐祯卿也跟着吴宽学了一段时间的写文章,文哥儿这声师弟喊得一点都不虚。他可是早早拜入吴宽门下的,后来入门的这些小伙伴全是他师弟! 何景明笑道:“好友重逢是人生乐事,饼热不热也没那么重要。” 文哥儿道:“那不成,我觉得还是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一口咬下去又酥又香!” 正聊着,就听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过来了,应当是门房让人去知会学官,学官闻讯立刻领着生员出来接待他们。不说文哥儿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光凭他们这一行人之中有两位状元郎,就足以让学官们重视了。 这样的好机会,当然得让底下的生员们把握好! 就算不能借此良机结个善缘,能交流一下科举应试技巧也是极好的! 何景明转头对文哥儿说道:“看来你这次是偶遇不成了。” 文哥儿定睛看去,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徐祯卿。 徐祯卿好歹是苏州有名的才子,到了南京国子监也是很受学官们重视的,自然也第一时间被学官们喊了过来。 事实上这几天南京国子监内都在讨论太子南巡之事,徐祯卿也听了一耳朵,知道文哥儿跟着太子来了南京。他还准备等国子监休沐时去拜访文哥儿的,没想到文哥儿今天就直接到国子监来了。 两边的人迎面说上话了,文哥儿礼数周到地与学官们寒暄了几句,才笑眯眯地把手头的鸭油烧饼塞给旁边的徐祯卿,嘴里说道:“我刚还和仲默兄他们说不知你能不能吃上热乎的,没想到才讲完你就过来了,看来你和它有缘!” 徐祯卿看着文哥儿塞过来的香喷喷的鸭油烧饼,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他欣然拿好,朗笑道:“谢了。” 文哥儿积极地和徐祯卿介绍了一番,表示这可是他一路吃过来觉得最好吃的早食,特地多要了一个捎来给徐祯卿尝尝。说完他还对学官们抱歉地笑了笑,说是没想到他们会出来相迎,早知道就多买几个了! 学官们哪会在意这点小事,乐呵呵地说道:“该是我们这些东道主请客才是。” 文哥儿马上道:“那我们中午得尝尝国子监这边的饭食!” 学官们哈哈一笑,领着他们边闲谈边逛起了南京国子监。 第436章 第 436 章 身为太子的朱厚照上完半天的课,只觉南京翰林院的授课水平和王鏊他们也差不多。 不过想想也对,都是侍读学士给他读几遍课文,再由侍讲学士给他讲解一下相关内容,再有才华的老师也没法在这种授课模式下玩出花来。 而且别看杨碧川现在被安排来南京养老了,当年人也是个榜眼来着,科举能拿全国第二的水平! 要不然也没法掌管整个翰林院。 朱厚照虽与杨碧川他们不甚相熟,但在讲学结束以后还是邀请诸位学士坐下来吃吃茶点聊聊天。这是文哥儿当初建议他做的事,说是可以趁着吃吃喝喝的机会多向老师们讨教,这些年朱厚照在东宫都是这么干的。 面对这样的礼遇,杨碧川他们这些代课老师自然十分受用。 当初程敏政他们在东宫授课时被朱祐樘邀请着吃些瓜果点心,还曾特意写文章纪念一下!如今太子待他们也是这般亲厚,想来他们这位太子将来也是脾气不错的君王。 虽说他们只是短暂地代几个月课,可有这么一重关系以后也能写进履历里吹嘘一下! 气氛就这么其乐融融地进行到饭点,朱厚照想起文哥儿他们也住在东宫,便让人去把文哥儿他们也喊过来一起用午膳。结果吧,听命而去的小内侍很快回来了,支支吾吾地向朱厚照禀报说文哥儿等人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完全没想到自己在东宫老老实实上课,文哥儿居然背着他跑出去玩耍了! 朱厚照很有些气闷,不过还是留杨碧川他们在东宫吃了顿饭。等杨碧川一行人都走了,朱厚照才气呼呼地让人去看看文哥儿去了哪儿。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文哥儿一点撇下小老板出去玩的罪恶感都没有。他在南京国子监吃饱喝足,又和学官们约好休沐日借个地方搞新社聚会,才溜达回东宫去。 结果才刚回去,就听准锦衣卫苗子杨玉悄悄给他通风报信,说是太子知道他出去玩了,眼下正在生闷气。 文哥儿向来是不怕朱厚照生气的,从他入宫讲学的第一天开始就爱以看小猪崽子炸毛为乐。他略一思索,便知道朱厚照在气什么。 文哥儿溜达去找朱厚照谈心。 朱厚照已经知晓文哥儿一大早跑出去逛吃逛吃,接着还跑南京国子监蹭了顿饭。他这个太子还在上课,文哥儿居然在外面逍遥自在! 朱厚照不满地瞪着自己是勤勤恳恳地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下回可以直接带他去尝鲜!这不,他已经跟南京国子监那边约好了,等到休沐日便去那边搞个新社聚会。 文哥儿愉快地把高帽给朱厚照戴上:“殿下可是我们新社的中流砥柱,到时候肯定会去的吧?” 朱厚照哼了一声,不是很信文哥儿说的话。这家伙就是撇下他自己跑出去玩,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即便对文哥儿的行为很是不满,朱厚照还是很喜欢热闹的,最终还是应下了文哥儿的邀约,准备到时候跟文哥儿一起去南京国子监玩耍。 文哥儿把早上打听来的金陵名胜和朱厚照分享:“下午我们去报恩寺那边逛逛。” 他顺嘴和朱厚照介绍起报恩寺旁的雨花台,说是那雨花泉泡的茶,陆游喝了都说好。 至今仍有不少人说起陆游在雨花台品茗的南宋往事! 既然朱厚照这位太子都来了南京,肯定要多出去走走,了解一下江南特产和江南名胜古迹。最好能多留下点“太子来了都说好”的传奇故事,说不定几十上百年后江南就涌现许多御口夸赞的百年老店呢?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朱厚照这个太子为自家的东西代言一下很合理吧? 像他三先生李东阳来南京可是一直从过长江写到登报恩塔上,兢兢业业地把去过的地方全夸一遍。瞧瞧人家这浓浓的文人责任感,他不成文坛领袖谁成文坛领袖?! 朱厚照嘟囔:“孤不爱写诗。” 文哥儿笑道:“殿下不爱写诗不要紧,不是有德涵他们在吗?”庶吉士们本来就是要交功课的,带上他们来南京就是要把他们的笔杆子用起来!文哥儿继续给朱厚照介绍,“听说那一带书船云集,我们可以买到江南各个书房刻印的各种新书。” 朱厚照奇道:“书船是什么?” 文哥儿道:“就是装着书到处售卖的船。” 江南水之密集是其他地方难以想象的,所以江南各地舟船往来不断,不少书坊主把船只改造成流动的书肆沿着水路到处卖书。 更重要的是,大明有三个刻书之风最盛的地方,吴、越、闽。 也就是说除了隔壁疯狂印书的福建以外,刻书最多的就是江南一带。 货源充足、水路又便捷,可不就让江南的书船文化十分繁盛吗?许多读书人都爱在买来的书上记录“某年某月购于某某书船”。 连兜里没什么余钱的穷书生,遇上有书船到县里卖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跑去逛一圈。哪怕买不起也能蹭着看上几页! 朱厚照是没见过书船的,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也期待不已,立刻说道:“那我们这就去看看!” 文哥儿向来活力充沛,刚从外面回来也不嫌累,让朱厚照换上寻常百姓的衣着一起出宫溜达去。 受邀同行的还有杨慎和何景明,他们年纪比较小,四人结伴同行就是最普通的同龄书生结伴出去逛书市。 朱厚照第一次作小书生打扮,只觉新鲜得很。他甚至还带了把折扇出门,上头有张灵画的扇面以及文哥儿给他题的字,装备可以说是格外齐全了。 眼下还是春末,天气不算太热,连下午都有徐徐凉风拂面而来,文哥儿觉得朱厚照拿折扇这种做法有点傻气。 幸而这在江南倒也不算突兀,因为江南文人带折扇出门本来就不是为了扇风,而是为了秀一秀自家雅致的扇面。 其中苏州书画之风最盛,甚至还会专门把扇面装订成册供人赏玩,像唐寅他们这些吴中才子画的扇面就颇受追捧,甚至有不少扇面佳作流传到后世。 文哥儿也顺手取了把折扇拿在手头把玩,扇上的诗画都是他自己题画的,一看就不怎么值钱,不过他自己自我感觉良好。既然是微服出行,当然别整太贵重的行头! 何况你要是弄什么象牙、白玉当扇骨,再配个价值连城的扇坠,别人只会笑你庸俗。真正的风雅读书人,就要用不值钱的毛竹扇子! 四人相当低调地结伴出游。 应天府中处处都能感受到繁荣的江南气象,一路上朱厚照都忍不住左顾右盼,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外来的。京师虽然也很热闹,可那与江南的热闹又不太一样,连街上的叫卖声都大不相同。 朱厚照时常会被路上的杂耍和弹唱吸引。 文哥儿也不催他快些走,还跟着他一起驻足观看,不时还买些零嘴解解馋。没办法,报恩寺远在聚宝门外,他们想去报恩寺就得穿过最繁华的十里秦淮! 路过文庙一带,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秦淮这边每年端午都会有灯船看,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来看看。” 应天府这边的夜禁并不算特别严格,入夜后仍可以出门游玩,直至二更天才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清场。到时候看完灯船正好可以回去睡觉! 朱厚照自然乐滋滋地同意了,反正南京这边没人能管着他。连最爱对东宫指指点点的马文升马尚书都不在这儿,舒坦! 一行人边走边讨论还有什么值得玩的好去处,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聚宝门外。外头就是外秦淮河了,比起商户林立的内秦淮河,城外的视野要开阔许多,远远便能瞧见舟来船往的报恩寺码头。 既然都来到了目的地,当然要先登上著名的报恩寺塔看看秦淮全景。 报恩塔乃是永乐年间建造的,塔中有数不清的金刚佛像金身,均以琉璃砖砌成。每逢天日高霁的好时节,塔顶常有异光出现,宛如祥烟缭绕、久久不散。 据说明初各国使者来南京朝贡,都要相约去围观这座报恩塔,直夸这是别处没有的牛逼建筑! 当年朱棣造塔时还命人把所有琉璃砖都烧了一式三份,每块琉璃砖都有两份备份被编号储藏起来,以确保任何一块砖石毁坏都能原样补上。 可见朱棣造起奇观来是非常认真的! 文哥儿仗着自己在南京国子监打听了许多金陵往事,现学现卖地给朱厚照介绍起他们太宗皇帝是如何造塔的,那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刚知晓这些内容。 行至报恩塔下,文哥儿才明白这座赫赫有名的九层高塔为什么屡现祥光。 看看这塔上又是金子又是五色琉璃,阳光好的时候能不亮到晃眼吗? 一行人登塔远眺,城里城外的热闹尽收眼底。 登高望远总是特别有成就感! 等他们快快活活地把报恩寺和雨花台都逛完了,日头都已经往西边走了。他们沿着河岸溜达,很快跟着几个读书人找到了停泊在附近的书船。 那是艘苏州来的书船,当头摆着本月苏州各书坊印刷的新书,里头也有一些旧书可供翻阅和选购。可惜这些书船主人也是很精明的,真正的精品都会留给相熟的藏书家,每每寻到难得的孤本都会先把船开到这些人的家门口推销。 毕竟比起来自己亲自逛书船的穷书生,还是这些藏书家出得起价! 所以想要一睹真正的绝版好书,还是得去拜访各地藏书家。 杨慎也是头一次见识江南的书船,只觉看什么都新鲜得紧,忍不住从摆着新书的书架看到摆着老书的书架。等发现这艘书船上竟还有文哥儿的《饮食诗话》,杨慎乐不可支地拿去给文哥儿看:“瞧瞧这是什么!” 文哥儿转头一看,顿时有些沉默。 怎么回事? 这装帧,这排版,不太对劲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盗印?! 都说江南养着全国大半刻工,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这不,人手都多到能干起盗版行业来了! 朱厚照见他们师兄弟凑一起说话,也好奇地跑过来看他们在聊什么。得知文哥儿许多年前写的《饮食诗话》居然有人盗印,他乐滋滋地跑去取了一本准备买回去看看和正版有什么不同。 文哥儿:“…………” 当着作者本人的面支持盗印,你可真是个好学生! 不过就如今这版权意识,真有人盗刻作者也无可奈何,文哥儿没太在意这事儿,也挑拣了几本感兴趣的新书准备买回去看看。 见其他人都还在挑书,他还顺嘴和书船主人聊了起来。 主要是想从行家嘴里了解一下金陵和苏州有什么有名的书坊以及藏书家,回头他们好去找书或借书。 书船主人见他年纪小,谈吐与相貌又颇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同行来打探消息的,便大方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都给文哥儿讲了。 虽然金陵这边藏书、刻书的人家也不少,可不管数量还是品质都还有待提升,要找藏书家里真正的“巨富”还得是去苏州。 那边有不少名家不仅搜罗了许多绝版好书,还会自己摹刻与编校,简直是精品遍地走! 文哥儿全都记在小本本上。 苏州他老熟悉了,当年他可是跟着吴宽在那边待了好久的,也跟着文徵明他们拜访过当地的藏书家。难怪那会儿他就觉得书多到看不完,敢情是一开始就掉书窝里了! 绕着内外秦淮河逛了这么久,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不动了,直接在码头雇了艘船走正阳门那边回宫去。 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文哥儿早上呼朋唤友跑出去玩耍,朱厚照力邀杨慎与何景明一起坐到船头,就着夕阳下金灿灿的外秦淮河仔细品读文哥儿的童年巨作《饮食诗话》(还是盗刻版)。 虽然他和杨慎早就读过了,但何景明不是没看过吗?他们应该好好跟何景明分享! 文哥儿:????? 这是什么可怕的场景! 小猪崽子啊小猪崽子,扒拉出我的黑历史来鞭尸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怪只怪当年的王六七岁太不稳重,别人一怂恿就真的跑去写书! 幸好他当时没写什么《五伦全备记》…… 第437章 第 437 章 提到老丘的《五伦全备记》,文哥儿便又把搜罗民间戏曲的事提上日程,真是越想越忙! 江南这边能人无数,他反而不必像在西北那样常驻在军屯上,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就是得忽悠住朱厚照,省得这小猪崽子生出“我不能去玩你也别想去”的想法来。 回到东宫,文哥儿就趁着用晚膳的机会可着劲给朱厚照灌输提前做好出行攻略以及采集并记录民间文化的重要性。 他绝对不是出去玩的,而都是带着计划出行,每次出门都很有意义! 没看到老丘当年来江南走一遭,当即灵感爆发写出本《五伦全备记》吗?来都来了,谁都不能空手而归! 朱厚照可没看过丘濬的戏曲大作,颇为好奇地问:“《五伦全备记》写的什么?” 文哥儿就热情地给朱厚照介绍了一番。 《五伦全备记》又叫《五伦全备忠孝记》或《五伦全备纲常记》。 光看这戏本子的标题就知道了,讲的就是主角一家子人“五伦全备”的美好故事! 具体内容是这样的:在遥远的北宋末年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亲娘守寡后含辛茹苦养大几个娃,两个儿子出门考科举报效国家同时高中状元探花,丞相想把女儿嫁给这两个青年才俊,兄弟俩以已经与老师家女儿订婚为由坚定拒绝!于是没过多久大哥就被穿小鞋扔去边关对抗胡人,儿媳则在家割肉为忧心成疾的婆母治病…… 最终胡人被大哥的忠孝仁义感动了,主动归降北宋!老天也被他们一家子人的高尚品格感动了,让他们一家人齐齐飞升成仙、位列仙班! 看到没有,这当娘的,这当儿子的,这当儿媳的,个个都多了不起! 若是真有这样一家人存在,哪还有什么靖康之耻哟! 只要人人都能向他们学习,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一家人,可怎么感觉有哪里怪怪的。就,莫名不太想看…… 何景明是头一次听说这本《五伦全备记》,很是感慨地说道:“没想到丘学士还写过戏本子。”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说起来早前还有人专门请戏班子把它排演出来,我曾跟着丘学士去看了几场。” 老丘显然是对自己作品十分满意的,前些年还亲自验收过演出成果来着。创作者就是要对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 文哥儿转头忽悠朱厚照:“殿下要是有兴趣的话回京师后可以请人到东宫演出,邀佀尚书他们都来看看,他们肯定很喜欢。” 其实吧,多看几出还是挺有意思的,人家演得多认真呐! 想想马文升和佀钟这两位老尚书,个个不都整天把忠孝纲常挂在嘴边,特别适合邀他们观赏老丘的戏曲巨作! 每个人都应该体验一下那种听戏如坐牢的感觉! 朱厚照总疑心文哥儿在坑他,但又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只能含糊应道:“回京后再说吧。” 文哥儿倒也没有非逼着朱厚照去欣赏《五伦全备记》的想法,本来老丘这戏本子就不是为太子写的,而是准备让民间演出这部戏曲以达到教化百姓的目的。至于老百姓爱不爱看这些内容,听不听得懂那些唱词,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堂堂理学大家还能激情创作戏曲,多值得鼓励对不! 几个人边吃吃喝喝边聊着天,一顿饭很快就被解决完了。精力再充沛的人一整天跑下来还是累得不轻,文哥儿便没有再挑灯写信,而是早早睡下。 许是文哥儿掰扯出来的说法还算有效,朱厚照第二天倒没拦着文哥儿往外跑。 早在出发之前,文哥儿就和费宏做好此行的规划,现在太子在南京这边的讲学安排俨然已经步入正轨,他们便正式按照提交给内阁的计划把任务分到每个人头上,每位庶吉士都得负责收集和整理日后可能会用到的诸多材料。 江南一带不像是陕西行都司那种连行政机构都没设立的军事化管理地区,这里的每一个县几乎都有着深厚的底蕴,他们这些官场新丁哪怕只是到地方上借县志读一读都能获益匪浅。 杨慎虽不是庶吉士,对这个集体采风行动也很感兴趣。他还提出自己来负责一个专题:收集古今风谣。 风谣也就是民间歌谣,古书之中对此多有记载。 既然他们都到百姓个个都爱唱一嗓子的江南来了,他当然得趁此机会好好到民间走访一下,多多收集百姓爱唱的歌儿! 文哥儿咂摸着“古今风谣”这个词儿,总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可惜他扒拉了半天自己的记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文哥儿也觉得杨慎这个选题怪有意思的,马上鼓励道:“你抓紧收集和整理,回头要是凑出本书稿来了,咱就去苏州看看他们那边的书坊是不是真的很厉害!”说着他兴致勃勃地拉着杨慎殷殷叮嘱,让他要是找到有意思的风谣记得学学怎么唱,回头可以教他! 当然,他要是在寻访路上遇到了,也会收集起来一并交给杨慎整理成集。 杨慎本来就是很有主意的人,得了文哥儿的赞同自是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干。 一行人分头把应天府周围走了几天,每天都能带回许多新鲜见闻给大伙分享。 遇到特别值得一去的地方更是会直接记下来,回头力邀朱厚照这位太子一起过去玩,并由庶吉士们负责写诗文记录朱厚照的游玩过程和游玩体验。要是有格外欣赏的手艺人或者店铺主人,他们都不吝于帮对方题字写对联。 因着朱厚照都是微服出行,所以许多人是听到别人的讨论后才后知后觉得知太子来过自己店里。 懂得做生意的商户都开始卖力吹嘘起来,直说自己店里的东西得了太子的夸奖! 转眼到了休沐日,文哥儿约来的人都齐聚南京国子监,正好他们手头积攒了一堆搜罗来的各类资料,来的人便自然成了现成的苦力——来都来了,一起干活吧! 新社成员们:“…………” 敢情你把我们喊过来,就是想使唤我们帮忙整理这些材料! 文哥儿便给他们说起吴宽一直惦记着写《苏州志》的事。 一个有责任感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不关心自己的家乡?我们现在多积攒些资料,以后吴宽他们这些前辈着手写方志的时候便能贡献自己的力量。 难道你们就不想参与吗! 什么?你不是苏州人?那还有《金陵志》《扬州志》《杭州志》等等,哪怕是一个县也会拥有自己的县志! 万一千百年后有好事者拿你来瞎编故事,你的子孙后代或者你同乡的子孙后代也可以扒拉出县志来表示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过被记入县志的了不起的一生! 听文哥儿都开始拿千百年后的评议来鼓吹新社成员积极参与本次江南采风行动,张灵忍不住说道:“估计好事者最爱拿你来编故事,你以后可得好好修你们的《余姚县志》。” 众人听了都哈哈直笑。 就是这个理,要说有好事者编故事,怎么都得先编文哥儿才是。毕竟古往今来也没出多少个三元及第,九岁便三元及第的神童状元更是绝无仅有,想来后世人肯定不会放过文哥儿的。 文哥儿一脸控诉地看向张灵,没想到突然拆自己台的居然是张灵这家伙。 听张灵这么一说,他赫然发现自己确实很容易被好事者找上! 文哥儿觉得自己要督促杨慎抓紧把《古今风谣》整理出来,早点出书扬名天下,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当靶子! 杨小慎啊杨小慎,你不能再偷懒下去了! 接收到文哥儿关怀目光的杨慎:“…………” 你这么看我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我出名了,他们拿我编故事的时候就不带上你了吗?别太看不起自己了,面对现实吧王十六!!! 到底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谁都不相信自己一辈子都将碌碌无为,所以帮着归类整理了一天资料后也捋起袖子加入到采风队伍之中,约定好每逢休沐日便过来分享自己本旬的收获。 这种热烈的氛围也感染了南京国子监的生员,他们虽然不能到处跑,但可以借阅国子监的藏书了解典籍掌故。 反正干就是了! 众人花了大半个月把整个应天府都跑了一遍。兴许是因为他们不会随便插手地方上的事,所以地方官都很乐于接待他们。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是他们走到哪都是一片热闹又太平的祥和景象。 这大抵是跟着太子出行的结果。 大家都知晓太子在南京,而且还装成寻常少年郎爱到处跑,怎么都得把治下的腌臜事给藏起来。 四月底,钱福从松州那边来寻文哥儿玩耍,邀他一起渡江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张灵对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也极力劝文哥儿过江玩去。 扬州可是盛产美酒的好地方啊! 文哥儿当年在苏州住过小半年,早就把苏州一带走了个遍,扬州那边倒是去得少,闻言也有些意动。 只是都过江去了,得多玩几天才是! 文哥儿便与朱厚照商量起这件事来。 朱厚照最近玩得很欢,不仅跟着文哥儿他们到处吃喝玩乐、感受江南的风土人情,还时不时去神机营和大教场那边看人操练,显见是没忘记自己的大将军梦想。听说文哥儿想过江玩去,他立刻说道:“我也去!” 微服出行多了,朱厚照在文哥儿面前便不句句称“孤”了,平时都爱你我相称。 文哥儿本也不是多讲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他说道:“那殿下得提前跟杨学士他们商量。” 朱厚照连连点头,当场就召杨碧川过来说自己要去扬州玩几天,这几天的课程由文哥儿路上顺便给他讲得了。至于归期么,估摸着到端午那几天他们就会回南京来,因为到时候他们还要到秦淮河畔看灯船的! 杨碧川听后笑容都敛了几分,苦心劝了朱厚照几句后发现他根本没在听,只能无奈地走了。 得知朱厚照怎么和杨碧川哥儿:“…………” 什么叫由他顺便讲讲得了? 人杨学士听了心里能乐意? 偏偏朱厚照还振振有词:“本来每天也没讲多少东西,你路上给我讲就够了。” 朱厚照都把话说出去了,文哥儿也没什么办法补救,只能随他去了。 第438章 第 438 章 比起在京师,朱厚照现在出门可就方便多了,不管他想去哪南京这边都没几人能拦他。 杨碧川回去后知道是钱福来了南京,力邀文哥儿去扬州玩耍,只觉钱福这个祸害真是阴魂不散。当年这家伙在翰林院就很随心所欲,现在还来哄太子去扬州玩耍! 想到文哥儿和钱福交好,李东阳也很欣赏钱福,杨碧川更郁闷了,只能写信往京师给老乡谢迁提了一嘴:文哥儿整天和钱与谦凑一起玩,迟早会学坏! 虽然他也算是文哥儿的乡试座师,可文哥儿还是和谢迁他们几个老师更亲近。何况大明官场上师生关系的分量除了看情分还得看官位,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还真没谁能越过李东阳和谢迁去! 李东阳那边显见是告不了状,只能找谢迁聊聊了。 当然,王华这个当爹的也是同乡,不过大伙都知道王华这家伙最能惯着孩子,跟他说了也等于白说! 杨碧川让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往京师。 这会儿京师已经收到很多次江南的来信了,每次文哥儿的信都是一大摞的,动静着实不小。 连带朱厚照这个太子写信的频率也高了许多,闲着没事就要写信给宫中诸位长辈和他两个弟弟妹妹表示“江南真好玩啊真好玩”。反正朱祐樘人没到南京,却已经从太子的来信里得知了鸭子的一百种吃法! 就,大明王朝的皇帝陛下心态有点崩,想去南京吃鸭血粉丝汤。 朱小二朱厚炜和他姐朱秀荣心态也有点崩,朱厚照非常关爱弟弟妹妹,写信给他们的时候图多字少(跟文哥儿学的简笔画),图文并茂地向他们介绍江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朱厚照才出门短短两个多月,朱小二已经找他母后撒泼打滚好几回,强烈表示想要跟他哥一起去江南玩。 帝后二人都是含蓄内敛的性格,越看越想不明白自己两个儿子怎么会把撒泼打滚的招数用得这么熟练。到底像的谁哟! 朱小二姐弟俩都才九岁,张皇后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去江南玩耍,她无奈地说道:“你们皇兄也是第一次出去,你们这么小就别想了。” 朱小二开始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岁数,准备等自己到十三岁时必须得争取出去玩。最好还是跟小先生出去玩,留皇兄在京师干活,他一路写信回来向皇兄炫耀出去玩有多开心! 与此同时,王家人也在读信。长子一家和二儿子一起送老爷子归乡去了,三儿子又去了南京,家里顿时变得空落落的,王华每天回到家都不太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果然,人上了年纪就是想要儿孙绕膝,不想儿女离自己太远。王华把文哥儿给亲朋好友的信都送了出去,才带着他给家里人写的信回家,先去给岑老太太读过家书,又把剩下的信都拿去分给让姐儿几人。 王华都想知道文哥儿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写信,照他这个写法每天得写多少封?相比之下,王守仁和王守俭回了余姚后全程只给他们报了次平安,连王守俭的相看结果都不写信来吱一声! 京师这么多亲朋好友之中,丘濬收到的信是最厚的。 文哥儿显然是践行了自己出发前的诺言,每天都跟写日记似的给丘濬写点东西,有时候只是几句感慨,有时候则是整篇的游记,一堆鸡零狗碎的内容全被他收拢起来等寄信的日子再一并寄回京师。 丘濬儿子每次给亲爹念信,都很理解为什么自家老爹这么偏爱这小孩。 真就是比亲爷孙还亲。 这些信读着也很有意思,比起许多脍炙人口的名家游记也差不到哪里去,他都忍不住抄了几篇给儿子背诵学习,沾一沾人小神童的才气。 不想前几天儿子把这些从信里截取出来的游记带去塾馆读,不小心叫他们塾师给看见了,后来消息越传越广,弄得大家都知道他们这里有王小状元的独家游记了,连同僚都明里暗里跟他讨要! 丘濬儿子只能趁着读完信的空档,硬着头皮询问亲爹能不能把文哥儿的来信抄上一份给别人看看。 丘濬本不太乐意给别人看文哥儿的信,转念又觉得文哥儿写的好文章合该让别人也瞧瞧,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让儿子抄信去。 古时许多诗文可都是通过书信传播出去的,要是收到信的人都收起来不给旁人看,许多佳作兴许便没有机会流传下来了! 李东阳很快从别处拿到了文哥儿写给丘濬的信,他掂了掂那堆信的厚度,乐呵呵地找谢迁分享自己的发现:“你看你这个准岳父当得可不怎么样,那小子给你写的信算上功课都没给丘学士的多。” 谢迁就没见过比李东阳更爱看热闹的家伙。他微微地一笑,说道:“大概是我没给他做过什么阁老饼,你也知道这小子从小最爱吃了。” 李东阳一琢磨,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丘学士连他那手做饼绝活都教给文哥儿,文哥儿和他关系好点也正常。 李东阳便也没再煽风点火,大方地和谢迁分享起别人抄录来的文章。 文哥儿这些随来放松放松。 文哥儿还不知道连自己写给老丘的信都正式进入全京师共享状态,他一大早就与钱福他们渡江去了扬州。 钱福和张灵两个酷爱喝酒的家伙一到扬州,马上勾肩搭背地跑去找酒喝,留下文哥儿和朱厚照大眼瞪小眼。 酒鬼果然是靠不住的啊! 要是能喝酒,待在江南的乐趣会多无数倍。 光是南京就有传说中的“花月春江十四楼”,属于太/祖皇帝朱元璋命工部建起来的国营迎宾楼,当年教坊司的官妓乐妇都被安置在里头。 如今这些开国之初营建的酒楼早已易主,只剩一两栋楼留存至今,只不过秦淮河畔最不缺的就是酒楼画舫,如今城里城外哪儿不是享乐之处? 在这方面扬州也没比南京差多少,扬州到处都是盐商巨富,甚至催生了“扬州瘦马”这种畸形产业。 有专人搜罗贫苦人家的女孩儿回去教以琴棋书画抬高身价,寻机卖给当地富商做妾,甚至还有人专门买“扬州瘦马”当做礼物送到各地“合作伙伴”手里,弄得扬州瘦马一度名扬全国。 当然,这也不是到了明代才有的风气,唐代就已经有杜牧这位风流才子带上扬州大名反复歌咏。 有名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就是杜牧与一位年方十三的歌女依依惜别,表示我逛遍扬州所有的秦楼楚馆,她们都没有你身上这种豆蔻少女的清新美好。 杯中有美酒,怀里有美人,对男人而言可不就是人间温柔乡吗?自古以来就没几个风流才子不爱流连这类风月场所的。 除非他们兜里没钱。 文哥儿酒量不太好,且对风花雪月没什么兴趣,自是不可能跟着钱福他们出去胡来。他见朱厚照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由想到随着航海时代到来而进入中国的一份大礼:花柳病。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花柳病中最大的舶来品,梅毒。 这东西最开始应该是在广东登陆,接着迅速蔓延至全国。 而它选择广东登陆的原因应该是佛郎机人抵达大明后最先进入的就是岭南一带,这些家伙过分活跃的航海活动不仅为大明带来了不少美洲特产,还带来了可怕的毒疮。 文哥儿对这种很难治愈的花柳病的传入时间不是特别清楚,但对它的杀伤力以及传染方式还算了解。 就他目前知晓大明外交情况来看,那些站在航海时代风口上满世界跑的佛郎机人还没在大明出没过,这玩意应该还没来得及传入大明才是。 不过这并不影响文哥儿恐吓马上要进入青春期的小猪崽子。 众所周知,最好的安全教育就是把某种行为将会带来的残酷后果直接展现给小孩子看,这个过程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含糊其辞与遮遮掩掩——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丰富的图文资料和影像资料,否则文哥儿不介意给朱厚照留下深刻的童年阴影(或许能算是少年了)。 钱福他们这些成年人已经很难说服了,朱厚照这个年纪还可以拯救一下。 虽然条件有所欠缺,文哥儿还是充分利用现有条件给朱厚照上了堂青春期两性教育课程,主要讲述不洁性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即便目前梅毒还没传过来,其他令人难以启齿的性病也是有的,随便往你那玩意上头长点东西也能让你痛不欲生! 看看咱大明的官员不少都能活到七八十,就是(不得不)洁身自好的好处啊!当了官就算想沉迷女色,那也是正儿八经地纳妾进门,没谁敢堂而皇之地往花街柳巷里钻。 可见少去乱搞有益身心健康。 朱厚照看着文哥儿随手在纸上画出来的性病图鉴,眼睛都睁圆了。 本来少年人之间讨论点风月之事很正常,谁还没点青春期躁动?有时候看到某类好书私底下交流一下,特别能增进同龄人之间的感情! 只可惜文哥儿从来不讲这方面的话题,即便朱厚照对这些事有那么一点儿好奇也没机会和文哥儿探讨。 现在文哥儿一下子快进到花柳病科普讲座,着实打了朱厚照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 他小先生从哪知道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脏病?! 还能徒手画出病征! 画得那么活灵活现! 尤其是那个“杨梅疮”,怎么还能越长越可怕? 他今天晚上要做噩梦了! 文哥儿:谢邀,当年曾上过性健康教育课程(带图文资料及影像资料版本),至今都记忆犹新。尽可能地把它转述给有需要的人,是我们这些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做的! 春风十里扬州路,我王十六且先给你堵死了! 第439章 第 439 章 朱厚照在青春期初期遭遇了这么一记重创,只觉世界观都颠覆了。 他完全想不到别人嘴里风流快活之地居然是处处藏污纳垢,更没想到那被文人墨客大书特书的风花雪月之事还会带来这么多苦痛。 倘若那妓子的前一个恩客身上有病,不仅妓子会染病,后面的恩客也会染病,许多脏病便会通过这种方式传至各地。 若真有什么“两只玉腕千人枕,一点朱唇万客尝”,那一个人就能传染成千上万人,回头这成千上万人又会传给家中妻儿或者去别处传染给别的“千人枕”“万客尝”,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越算越心惊。 难怪朝廷不许官员流连那等腌臜之处。 这哪是什么风流事,分明是要命的事! 朱厚照那颗被钱福他们鼓动起来的小心脏一下子心如止水了。他是很爱玩没错,可他不太喜欢受苦,同时还很忧愁大明会不会脏病遍地。 要知道朱厚照从小代入感就很强,经常为自家岐山县被文哥儿糟蹋而愁秃头,一想到那些可怕的疮毒可能会通过秦楼楚馆传染开,他就感觉这不是什么风月乐事了,只觉得有人要祸害他们大明江山! 朱厚照思来想去,又有点怀疑文哥儿是不是夸大其词。他说道:“孤以前没听旁人说过这些,你莫不是骗我的?” 文哥儿道:“殿下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去了,你若是去太医院翻翻医书和医案就会发现有不少这样的记载。”他正了正脸色,对朱厚照说道,“何况这些病征大多出现在寻常人难以启齿的地方,男子尚且不愿与旁人说起,女子就更不会开口了,只会默默忍受病痛带来的苦楚。这样一来,记录在案的只不过是得了这类疾病的极少数人而已。” 许多人终其一生,兴许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的“难言之隐”! 父母师长会因为这些事污秽不堪不在儿女面前提及,那些引诱年轻人前去寻欢作乐的人更是会三缄其口,是以许多人一直到深陷其中之前都不甚清楚那一时欢愉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像应天府许多花街柳巷就特地挨着贡院来开,专门吸引涉世未深的小年轻过去风流快活,轻轻松松把他们发展成长期客户,以保证这一行当能蓬勃而稳定地发展下去。 你可是读书人,作为你们全家人的希望,没钱了难道不能往家里要?掏空了整个家也不要紧,不是还能抄书画画换钱吗?再不济,给咱姑娘们写点诗文吹捧一下,咱也不是不能给你免一两次单的。 虽然一般只有腰缠万贯的富豪才有一掷千金的本钱,可繁荣的青楼文化不能没有历朝历代无数文人墨客的鼎力支持。 比如唐寅这家伙就曾与张灵他们留下不少风流“佳话”,弄得提学御史想直接一票否决他的乡试资格。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性健康教育都是一片空白,连遍阅圣贤书的读书人都不知道放浪形骸的后果! 当然,也有许多人心里门儿清,纯粹是抵不过诱惑而已。毕竟人家都已经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话挂在嘴边了,你去苦口婆心地劝说别人只会嫌你多事。 碰上朱厚照这种暂时没被乱花迷了眼的小孩儿还是可以稍微努力一下的。 见朱厚照一脸看见洪水猛兽般的表情,文哥儿笑着说道:“只要殿下洁身自好,必然不会碰上这些腌臜事。像殿下这个年纪开始对这方面有好奇心是很正常的,只要别太放纵伤了根本就好。” 为了不让堂堂太子从今以后直接萎了,文哥儿只能顺便给朱厚照科普了一点青春期少年应该懂的生理知识,让这小猪崽子将来能积极阳光地面对以后的夫妻生活。要不然他以后可能会被史书大书特书,说都是因为他的一堂性健康教育课,导致一国之君从此不能人道…… 这个锅他可不能背! 朱厚照:“…………” 在此之前,他应该会很快乐地和他小先生交流这方面的小知识。可惜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他小先生画的那些图! 清晰,直观,极具视觉冲击力,令人久久无法忘怀(释怀)! 以至于白天出去游玩远远见到那些秦楼楚馆他都浑身难受。 傍晚回到落脚处,朱厚照觉得这种苦难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承受,于是提笔开始写信给他父皇,讲述今天听到的这么一堂震撼他心灵的性健康教育课。同时他还让谷大用他们齐心合力把文哥儿画的花柳病图鉴多临摹几份,准备给自家两个舅舅分别送一份! 要是他们得了这种病,母后可是会伤心的! 关心舅舅的身心健康,是他这个外甥应该做的! 朱厚照写完信后琢磨了一会,觉得这还不太够。文哥儿说了,这些风月之地还爱吸引涉世未深的读书人当恩客,好好的读书人苗子就这样被带着走上歪路,实在让人痛心! 他要把文哥儿讲的内容整理整理,让人送到《新报》编辑部去,让编辑部那边直接在《新报》上刊出! 署名就写他和小先生的大名,编辑部那边肯定不敢不选! 实在不行,他还能让父皇去说一声,命令他们一定要印出来! 朱厚照说干就干,开始洋洋洒洒地写起了课堂总结,力求真实还原文哥儿讲授的性健康知识。 负责临摹花柳病图鉴的谷大用等人面色发苦。 造孽哟,他们本来就当不了真男人了,为什么还要他们临摹这种东西! 只是太子有命,他们也不敢不从,只能兢兢业业地发挥从小练就的临摹誊写技能把文哥儿那些“画作”挨个画了许多个备份。 朱厚照忙活完了,直接命人快马加鞭把稿子和信件送往京师。 整个人都舒服了。 这一招伤害大转移术是他从文哥儿身上学来的,一时转移一时爽,一直转移一直爽! 第二天文哥儿就见到了活力充沛的小猪崽子。 文哥儿奇道:“殿下似乎心情颇好?” 朱厚照立刻把自己昨晚干的大事给文哥儿讲了。 要不了多久,大江南北的读书人都能读到咱这堂极具意义的性健康教育课啦! 文哥儿:????? 狠还是你狠啊朱小照! 你不仅搬出东宫要求人家给你发稿子,还试图跟你的皇帝爹打招呼,小小年纪想法就这么多,以后还得了?! 想来以后文人墨客逛窑子的时候都会想起你朱厚照的大名! 等会! 文哥儿转头看向朱厚照:“殿下把我的名字也署上去了?”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这可都是你讲的,怎么能不署你的名!” 文哥儿:“…………” 真不错,兴许咱师徒俩以后能在性病宣传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已至此,文哥儿也没法让人去把稿子追回来,只能让《新报》编辑部的人头疼去。 不知他们敢不敢印出来。 更不知他们敢不敢不印出来。 想想可真够愁人的! 幸好他们人在江南,不需要面对这种左右为难的选择! 文哥儿愉快地把这事儿抛诸脑后,跟朱厚照去尝尝扬州的船宴。 江南水乡连改造成书肆的书船都有了,在船上设宴供人边赏景边吃饭当然也不在话下,扬州的船宴不仅可以提前丰富的席面,还有各种设有炉灶的小船穿梭其中,食客可以招手让它们驶近挑选想要的菜品。 文哥儿就很喜欢这种自己挑挑拣拣的感觉,碰到啥船经过都要看看人家有啥吃的,遇上能说会唱的还要跟别人学上两句。 一行人还尝试了扬州的鸭子新吃法,套鸭! 顾名思义就是老鸭肚子塞只嫩鸭,两只鸭品种不一样,成长度不一样,肉质自然也不一样,可以让你一次性尝到两种不同滋味的鸭鸭! 本来朱厚照在南京吃鸭子已经吃到有点腻味了,看到这大鸭套小鸭的奇思还是忍不住扒拉开来研究了好一会。 文哥儿听船家说这鸭子是高邮那边养出来的,一下子想起那篇描述高邮咸鸭蛋的经典课文。 他顿时来了兴致,转头和朱厚照商量了几句,吃饱饭后便喊了艘小船直接晃晃悠悠地沿水路去高邮选购传说中质细而油多的高邮咸鸭蛋去! 朱厚照目前对扬州有小小的心理阴影,这两天都玩得心不在焉,现在文哥儿临时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新旅行,他马上又活过来了!只不过他乘上去高邮的小船时还是有点纳闷:“腌蛋有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高邮养的鸭子都这么好吃,鸭蛋肯定也是顶好顶好的。倘若找到真正好吃的腌蛋,咱也可以给老师他们捎一点回去!”比起别的特产,咸鸭蛋还是挺好运输的,即便路上耽搁了也不容易坏。 至于这东西不值钱……谢迁他们要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咱送东西最要紧的是心意!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点着头说道:“孤也亲自挑一些送给父皇他们尝尝!” 反正他们一路走来已经送了各式各样的土产回京师,也不差这几个咸鸭蛋了。 师徒俩没带几个从人,轻装简行地抵达了高邮。文哥儿在城里到处溜达,碰上谁都要跟人家聊上几句,主要打探一下哪里能买到最地道的高邮咸鸭蛋。 得知两人来意的高邮本地人都有些无言,你俩远道而来就为了买咱高邮最不值钱的腌蛋? 有人甚至直接拉着他们到自己家走,说是自己家做了不少,个个都有红艳艳的咸蛋黄,保证一戳就流油! 文哥儿也不拒绝,还真跟去别人家里挑咸鸭蛋,甚至还约了几家人兴致勃勃地比对谁家的咸鸭蛋油最多! 那几家出咸鸭蛋的人也来劲了,当场捋起袖子要来一场说比就比的“咸鸭蛋大赛”。 一群人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忽听不远处一处宅院里传来吹弹声。 文哥儿耳力极佳,一下子捕捉到那边吹弹的曲目乃是《朝天子》,只是还不知道填的是什么唱词。他示意大伙把临时组织的“咸鸭蛋大赛”暂停一下,侧耳聆听起那边到底在唱什么。 不一会,他眉头就动了动。 这唱词可了不得,刚听了个开头就让文哥儿精神一振!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 文哥儿跟着王九思他们了解了不少曲谱和唱词,是以他知晓这首后世赫赫有名的讽刺小令眼下还没有流行开。难道这首《朝天子》的作者居然是高邮人?! 文哥儿立刻跟周围人打听起不远处那栋高楼住着什么人。 第440章 第 440 章 提到在家听曲儿那一位,众人可就打开话匣子了,话里话外还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说是那位叫王磐。 就那个磐石的磐。 这家伙脾气也跟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少年时随便一考就考成了生员,偏偏入官学后又嫌弃学堂生活太拘束,没念几天书就回家了。 他家有钱得很,竟也由着他造作,这些年他在城西这边起了栋高楼,自个儿养了个乐师班子,有雅客登门就让人吹弹新曲,没有客人他便自个儿读书听曲,日子过得好不悠哉。 太可惜了! 这么好一读书苗子,至今连贡院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文哥儿自从结识了钱福,便不觉得这种视功名利禄于无物的家伙稀奇了。钱福好不容易考上了状元都能说致仕就致仕,人王磐不喜拘束压根不想参加科举也很正常。 得知王磐家中藏书也很多,文哥儿便生出了想去登门拜访的心思。 只是不知人家会不会欢迎他们这些俗人。 文哥儿这段时间到处拜访藏书家,也不是没有被拒之门外过的。别人不喜欢和你这种入朝为官的人打交道,你名气再大都没用。 好在文哥儿是从来不怕闭门羹这种事的,人不让他进门,他就记下来回头让杨慎去拜访。看看咱这个杨小慎,没有入仕对吧?才华也够出众对吧?你们有什么理由再把他拒之门外! 反正应天府一带的藏书家都被他们师兄弟轮流骚扰过一遍。 到现在还会被康海他们这些庶吉士骚扰。 想借书看,脸皮就得厚! 文哥儿也没急着去登门,而是在王磐那边唱起第二遍《朝天子》的时候招呼朱厚照仔细听。瞧这唱词,当真是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长,写出它来的人绝对称得上是才华横溢! 朱厚照刚才也听了一耳朵,只是没听全整首曲子,如今听那高楼里又唱了第二轮才慢慢品咂起来。 这一细品,就感觉有哪儿不对。 什么叫“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 什么叫“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总感觉这唱词唱的没一句好话! 周围人听得脸色也有些不对,怕这首《朝天子》会带来祸事。尤其眼前这两少年郎身后跟着些护卫的人,一看就知道来头很不一般,听了这曲子会不会传扬到别处去? 众人都没了比拼谁家腌蛋更好的心思,都想马上带着自家腌蛋回家去,省得被卷进什么不好的事里头。 文哥儿见状从各家买了些咸鸭蛋,交给随行的人准备拿回落脚处再好好尝尝。等周围人散去后,他才转头看向脸色臭臭的朱厚照,挑眉问道:“你不喜欢这曲子吗?” 朱厚照不懂就问:“这唱的是什么?” 文哥儿便给他解释了一下,说是官船下乡时经常吹号头征集人手,军户和民户都会被摊派不少苦役,所以百姓们听到那喇叭唢呐都担忧害怕,不知道这次落到自己头上的会是什么苦差事。 更要命的是地方官能摊派,上面下来的官也能摊派,这一层叠一层的苦役堆下来,可不就是“水尽鹅飞”(家破人亡)了吗?这种情况下,不少百姓都选择把自己的土地投献给乡绅富户,以逃避无穷无尽的苦役。 事实上选择咬牙投献土地的百姓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官府不仁慈,乡绅富户也不一定会仁慈,无非是把从已经无法忍受的痛苦生活变成稍微能忍受的痛苦生活。 他们献出田产想喘上一口气的代价是那些不愿投献土地的百姓要承担更多的徭役。 等将来哪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真正水尽鹅飞的日子就不远了。 朱厚照一下子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岐山县一次次破败下去的残酷体验。 那时候他的“岐山县”里也有这样的“恶绅”“恶哥儿倾情演出的“恶官”——反正无论文哥儿选择什么角色,都能轻松扰乱整个岐山县。 想要一个县城变好都那么难,何况是想让整个大明变好? 这一刻,朱厚照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对着岐山县舆图手足无措、又气又急的小孩儿。 “那怎么办?”朱厚照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文哥儿,和小时候一样寻求文哥儿的帮助。 文哥儿微微地弯起了唇,噙着笑回道:“你可以不看不听不问,这样自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永远不必为这些事烦恼,待在京师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储君,日后登基顺顺当当地当个太平天子。” 文哥儿慢条斯理地讲完了,仿佛还觉得不太够,又贴心地给朱厚照补充了别的建议—— “要是遇到说话不中听的家伙你就让人把他们拖出去统统打死,久而久之肯定是你想喜欢听什么底下的人就给你讲什么,大明上下无一处不安宁。” 朱厚照:“…………” 好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小先生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气人! 他真要是成了那样的皇帝,肯定第一个就让人把他小先生拖下去活活打死! 朱厚照哼道:“我们去拜访那什么王磐去!” 话不好听他也要听! 他倒要当面问问看,这人为什么让人唱这样的曲子,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文哥儿说的那样! 文哥儿道:“那你可得先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放我们进门的。”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迈步往王磐家那栋高楼走。 他又不是没吃过闭门羹!以前他宣文哥儿入宫,文哥儿次次都不情不愿的;他想去文哥儿家里玩,文哥儿也不乐意让他去。 他当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捧着他这个太子,更知道不是人人都会把功名利禄放在心上。 师徒俩相携来到王家大门前,文哥儿亲自上前叩门。 王磐这个主家最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底下的仆从迎送时也会先估量对方的身份。见门外来了两个少年郎,一看便是读书人打扮,门房当即笑脸相迎:“两位小官人有什么事吗?” 这时高楼上唱起了另一首曲儿,唱得洒脱又自在,起首一句唱的便是“不登冰雪堂,不会风云路;不干丞相府,不谒帝王都”。 隐逸心迹尽在曲终。 这显然是位不想当官的闲云野鹤。 文哥儿侧耳认真聆听完全曲,才笑着对门房说道:“我乃浙江余姚王慎辞,今儿与友人行经此地,偶然听了西楼先生两首好曲,冒昧登门想当面拜谢西楼先生。也不知你们主家今日是否愿意见客,还请门公替我们通传一声。” 那门房见两人年纪虽不大,衣着谈吐却都不一般,当即也不耽搁,二话不说入内与王磐说起门外有这么两位来客。 王磐筑起的这座西楼平日里也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即便他从来没参加过科举,一听“浙江余姚王慎辞”也知晓来人是谁。 这位赫赫有名的王小状元可是不少达官贵人把他当座上宾的,没想到居然会寻到他这偏僻的西楼来。根据王小状元的说法,还听了他今儿叫人学唱的两首新曲? 王磐想到太子抵达南直隶大半个月也不曾传出什么扰民的事迹,这位王小状元也只是拜访各方藏书家(其中几人还写信跟他夸赞过这位状元郎),心中便没生出多少排斥。他既然敢教人唱,自是不怕被旁人听见! 王磐命人去把文哥儿两人请进来,自己也起身到门外相迎。 文哥儿这几年身量渐长,身姿笔挺如松,步履从容自在,远远看去便觉来的是个丰神秀异的少年郎。走近一细看,更觉他眉目清俊明秀,活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朱厚照年纪还小,矮了文哥儿一个头,瞧着倒是不怎么引人注目,只给人一种兄长带着弟弟出来玩耍的感觉。 王磐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被人领进来的文哥儿,暗自感慨难怪天子亲自点他当状元郎,这精神气瞧着便与旁人不一样。 江南人最大的共同点(或许该说大部分人的共同点)就是对长得好的人分外偏爱,像徐祯卿写书吹嘘自己认识的朋友都叫《新倩籍》,表示我的朋友个个都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王磐本来不打算热情招待文哥儿两人的,见到人以后脸上便添了几分笑容,主动邀文哥儿两人登楼听曲。 高邮城西相对比较冷清,周围没什么高楼,王磐这座西楼便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到了楼上能一览高邮全貌,每日坐在楼头就着好歌好酒享用好风好景,难怪他要说“不干丞相府,不谒帝王都”! 寸土寸金的京师繁华地哪能有这样的自在快意? 文哥儿想到他爹在绍兴买了宅邸,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回头得寻个机会回去认认家门才是。怎么着都要比京师的大明公务员安置房大吧? 他由衷地向王磐表达自己的羡慕。 朱厚照虽也觉得坐在这高楼上感觉很不错,听到文哥儿艳羡的话还是哼了一声。他住的东宫不比这大多了?! 在这种破落地方造栋楼有什么稀奇的! 文哥儿瞅了朱厚照一眼,大大方方地给王磐介绍起来,说旁边这小孩儿叫朱寿,这次跟着他出来长长见识。 王磐一听姓朱就已猜出朱厚照的身份。世上姓朱的人不少,可谁不知道王小状元是跟着太子南巡的? 不过既然朱厚照没亮出真实身份,他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叫人上些茶水点心招待文哥儿两人,并让自己养的乐师班子挨个上前跟朱厚照他们见礼。 时人爱养年纪小的优童,一面让他们学弹唱,一面让他们当娈童伺候自己。 王磐是不喜这种风气的,所以他们家这乐师班子没有妖妖娆娆的傅粉童子,全都是正儿八经的弹唱能手。 王磐转头对文哥儿说道:“不知你们想听什么?我让他们唱上两首尽一尽东道之谊。” 朱厚照立刻说道:“再唱一次那首《朝天子》,就是唱喇叭唢呐的那个!” 王磐挑眉看向文哥儿。 文哥儿笑道:“这唱词听着很有意思,是西楼先生自己填的吗?” 王磐道:“闲暇之作,不值一提。”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这首《朝天子》得罪太子,还真叫人再唱了一遍。 坐在这高楼之上听曲,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朱厚照绷着一张小脸听完一曲,才向王磐发问:“官府摊派下来的徭役真有这样多吗?” 王磐没想到朱厚照竟还能听出这唱词讲的是什么。他又看了旁边的文哥儿一眼,泰然自若地指着城外的江河说道:“这首《朝天子》只是某日日坐在这里看着江上舟船往来偶有所感,随手写来消遣消遣的小曲罢了。若是这位小友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妨亲自去问问江边那些村落的百姓。” 朱厚照道:“孤……我会去的!” 第441章 第 441 章 天色已经不早了,文哥儿也没马上带着朱厚照去江边寻访百姓,而是在王磐家蹭了顿饭顺便蹭住一晚。 得知文哥儿居然是过来买咸鸭蛋的,王磐对这位王小状元多了几分欣赏,热情地给文哥儿分享他常买的一家咸鸭蛋。 他认得的那位老农可是养鸭高手,养的鸭子肥美无比不说,连他们家鸭子下的鸭蛋都另有玄机,居然是双黄的! 平时要找出双黄蛋来可不容易,无异于往荷塘里寻并蒂莲,可这位养鸭高手就是能养出下双黄蛋的鸭子。这样稀罕的东西,不是熟客人家都不卖,都是看交情才匀一些出来给他们尝鲜的! 众所周知,咸鸭蛋最好吃的就是咸蛋黄。 清代美食家袁枚就曾经在《随园食单》里感慨说腌蛋最妙的就是咸蛋黄,可咸蛋白也是必不可少的,上桌时须得现切现吃才好,若是存黄去白呈上来,吃着不仅少了几分滋味,里头的红油也会走散! 既然不能不要咸蛋白,那么双黄蛋就是双倍的快乐! 王磐明显感觉到文哥儿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更真挚了几分,仿佛一下子把自己划拉到了挚友的行列。 果然,能写出《饮食诗话》《食在江南》这种书的人是真的嗜吃如命! 比起那些爱大摆官威的达官贵人,王磐自然更喜欢和文哥儿这种性情中人打交道。他不由乐道:“明儿某带你们去买,想来看在卖家还是会给某几分薄面的。” 文哥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愿以偿后拉着人王磐很是诉了一番衷肠,热情地表达自己对王磐有多相见恨晚。 王磐:“…………” 朱厚照:“………” 王小状元的友谊竟是这样廉价,只需要区区几个双黄蛋! 文哥儿两人在王磐家小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吃了王磐不久前刚购入的双蛋黄咸鸭蛋就粥,弄得文哥儿惊为天人,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才刚吃饱喝足就力邀王磐带自己去选购双黄蛋。 省得被别人给捷足先登了! 王磐也被文哥儿的急切感染了,带着两个从人便与他们一起出门去。 出了王家门,就有随行的东宫禁卫默不作声地跟上,他们都在周围应付了一晚,全程都挺操心太子在王家会不会出什么事。 王磐察觉了这些人的存在,但也没有太在意,领着文哥儿他们出了城,熟门熟路地去寻那养鸭高手买腌蛋。 得知来的是赫赫有名的王小状元,那养鸭的老汉多看了文哥儿几眼,随后表示并不愿意卖给他。 文哥儿倒不觉得别人一定要给自己这个面子,只是有点不太甘心:“只卖几个给我也不行吗?” 那老汉道:“你这位状元郎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说不准得了我这腌蛋还会拿去给当今太子尝一尝,我不能卖给你。” 朱厚照一直在边上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庄子上养着的肥鸭。 本来听到那老汉拒绝文哥儿他只觉得这老头儿太不识趣,别人登门来买东西竟都不肯卖。结果这老头儿话锋一转,居然转到了他这个太子身上! 朱厚照脸色顿时又变得臭臭的,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不能给太子尝?” 那老汉一点都不怕朱厚照的臭脸,他抱起一只鸭子摸着那被养得油光水滑的鸭背,笑着对朱厚照说道:“贵人可曾读过《水浒》?《水浒》中提到北宋末年有个说法叫生辰纲,讲的是达官贵人过生辰,各地要搜罗奇珍异宝、奇花异石进献,有时候异石没法从桥底下通过,还得把桥拆了方便运送来着。” 朱厚照没读过《水浒》,不过他曾为了制作卡牌通读过史书,自然也清楚生辰纲的害处。他坚决不承认自己读的书少,只笃定地说道:“我们大明没有生辰纲!” 他父皇连赐宴和灯会都经常取消,哪里会像宋徽宗那样大搞生辰纲?至于会不会有人给朝臣们搞这东西,朱厚照目前也没听说过,朝中应当没这么大胆的人才是。 “那贵人就当是我这老家伙胆小吧。”老汉道,“你看我养的这些鸭子个个看着都长得差不多,但它们生什么蛋其实是不一定的,大多数都生单黄,极偶然才能得个双黄。若是有达官贵人觉得我们这双黄蛋格外稀罕,想要我们年年往京师送,结果我们却拿不出来,到时候我们岂不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后果?” 老汉这想法并非杞人忧天,别看东西成了贡品像是件天大的荣耀,实际上落到当地人头上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主要是中间有那么多人等着捞一笔,留给底下人的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过是喂肥了旁人的钱袋子、成就了旁人的青云路罢了。 是以有些地方即使产出什么好东西,也不乐意叫上头的人知道。 生怕上头突然就摊派个新任务下来。 朱厚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考虑,这与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都不一样。百姓能够做出某样好东西,居然害怕当官的知道,更害怕被京师的达官贵人看上! 这还是碰上眼前的老汉与王磐这两个敢直接说出来的人,才叫他知晓百姓会有这样的想法。 光凭这一点,就知道百姓没有在大明治下安居乐业。 以前小先生教过他的,治理国家最要紧的就是“足食,足兵,民信之”。 如果要去掉其中一项,那就先去掉“兵”;如果要去掉其中两项,那就把“食”也去掉。 至于“信”,那可是万万不能去的,因为“民无信不立”! 如果连自己的老百姓都没法信任你,你这个国家就会垮掉! 难道他们大明现在已经不被百姓信任了吗? 倘若朝廷与地方上的官员都能爱民如子,百姓岂有不愿意把好东西展示给他们的道理? 朱厚照很有些郁闷,这种郁闷其实昨天听文哥儿讲《朝天子》的时候就有了,只是现在亲耳听到地方上的百姓这么说以后变得更加鲜明。他辩驳道:“拿不出便拿不出,哪里就会家破人亡?” 老汉没再与朱厚照聊这个话题,只吹了两声口哨,径直招呼自家养的狗儿把鸭群赶去水塘觅食。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的不高兴,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那久违的龙脑壳,笑着说道:“我们在周围到处走走。”他转头问优哉游哉立在不远处抄手看鸭群下塘的王磐要不要一起。 王磐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们走累了可以回城里到我家用晚饭,我叫人备了些你们昨儿没尝到的高邮家常菜。” 文哥儿没有推辞,一口应下王磐的邀约,领着朱厚照沿着运河漫步徐行,看看住在运河边的寻常人家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等到文哥儿一行人走远以后,那去赶鸭下塘的老汉也回来了,坐到岸边准备垂钓。 王磐也坐过去,看看能不能顺便钓条河鱼回去吃。 两人顺便聊起了刚刚离开的文哥儿师徒俩。 别看老汉如今独居城郊养鸭,实际上他祖上还出过大人物,比如曾当过丞相的汪广洋。 不过与这位先祖亲缘近些的族人都已迁居他处,像他们这些留在高邮的旁支再顶着这位先祖的名头自夸,未免就有招摇撞骗的嫌疑了!而且他们这位先祖生前还因罪获诛、不得善终,大伙自然都鲜少谈及此事。 老汉平日里在这里养鸭垂钓,兴致来了便读些闲书,日子过得还算舒泰。他看了眼水面上毫无动静的浮标,转头与王磐闲谈起来:“怎么把他们给带来了?” 王磐道:“看那王小友确实爱吃你做的腌蛋,我便把他领来碰碰运气,看你肯不肯卖些给他。” 老汉说道:“有好事不见你想起我这老东西,坏事却是一次都没把我落下过。” 王磐哈哈一笑,乐道:“谁叫这十里八乡里头你养的鸭最肥,你腌的鸭蛋也最好吃。” 他看王小状元顺眼,很大程度上也是他自己也爱吃,不仅江里的鱼他快吃遍了,连山上山下的野菜他都快吃遍了,还准备整理出一本《野菜谱》来着。 当初周定王朱橚编的那本《救荒本草》他读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 只是《救荒本草》讲的大多是北方野菜,他准备搜罗些江南独有的野菜,若是他们江南不幸遇着荒年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另一边,文哥儿领着朱厚照在高邮城郊转了一天,见到人便上去聊几句。 相比于王磐他们这些什么话都敢说的隐逸人士,寻常百姓说起话来都是挺淳朴的,真要问他们日子过得苦不苦,那肯定能说出十个八个苦处来。可要说这日子过得一点盼头都没有,那也还不至于。 毕竟江南可是举国最繁华之处,连乞丐都更乐意到江南来乞讨。 朱厚照随着文哥儿一路走过去,时而觉得大明要完,时而又觉得他们大明也没那么糟糕,心情可谓是起起落落。他甚至还学到了文哥儿给他演示的问答技巧,如何通过不同的提问方式获取完全不同的答案。 莫名就对文官的嘴越发不信任起来。 按照文哥儿这样的提问方法,同一个议题完全可以得出孑然不同的结论。 全凭他怎么去问。 要知道许多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你提问时突出有利的方面,被问的人便会对这事表示赞同;你提问时突出有害的方面,被问的人便会对这事表示抗拒。 可以进行这种操作的不仅仅是提问,写奏本也能玩同样的花样! 所以他听着觉得好极了的事,背后可能有许多被人蓄意藏起来没讲的坏处。 就像一个地方出了极好的宝贝被朝廷列为贡品,这本来是好事。可经过底下人地层层盘剥,这事儿却对当地有害无利,甚至逼得本来世代从事相关行业的人不得不放弃祖业以避灾祸! 文官的嘴,骗人的鬼! 朱厚照这边正被文哥儿带着见识文官的诸般手段,远在京师的朱祐樘等人也收到了那份快马加鞭从江南送到京师的急件。 第442章 第 442 章 照理来说,京师的这一天应当相当平和,因为朝中没什么大事,南边也没有来信,大家应该和平时那样忙忙碌碌干完一天的活就下衙去,感觉自己很累很努力,同时又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 可就在朱祐樘跟谢迁他们单独开小会开到尾声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太子送了封急信过来,说是朱祐樘务必要亲自拆了看的那种。 朱祐樘见正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目前君臣几人处于喝茶聊天状态,便叫人直接把太子的信送进来。 这叠信还挺厚。 朱祐樘有些纳罕,拆开一看,摆在最上头的是朱厚照最后补充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是末尾有份文章想要投到《新报》编辑部,拜托朱祐樘帮忙让人送过去。 朱厚照的想法很简单,他父皇亲自让人送过去的文章,《新报》编辑部那边怎么都得慎重对待吧? 朱祐樘:“…………” 这小子的心眼倒是挺多。 朱祐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径直把底下那叠文稿取出来递给最喜读文章的李东阳,笑呵呵地道:“太子说他写了篇文章想要发到《新报》上,爱卿你们先给他看看能不能发。”他都没注意看上头的内容,还准备先看过朱厚照给他写的信再说。 李东阳知晓太子还想往《新报》投稿,登时来了兴趣,接过那叠文稿认真看了起来。 朱祐樘把稿子分了出去,自己也拿起信细读。这一读之下,朱祐樘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等会,这是什么东西? 王小状元给太子讲的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有图?这里为什么会有图? 为什么王小状元只用了寥寥几笔就能让人分辨出不同的毒疮类型? 难受,浑身难受。 好好的状元郎不画江南的好山好水,不画江南的美人,画这种东西作甚?还有,为什么他家皇儿也还用“一点朱唇万客尝”来做算术题?这是你这小子做算术题的地方吗? 朱祐樘算是皇帝之中最洁身自好的了,他的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个,这些年甚至还因为皇后年头年尾各生了一胎伤了身体而有意识地减少了敦伦之礼的次数。像宋徽宗那种出宫幽会□□和臣子撞到一块的风流逸事,在他身上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可即使朱祐樘本人从来不会乱来,看到这样的介绍还是莫名生出了几分代入感来。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每次看到人说某某病有什么病征,都会下意识地比对一下自己有没有类似的症状。 可怕的是,这玩意会长在那令人难以启齿的部位上,弄得你连找医者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朱祐樘现在觉得自己听到什么风流才子,都觉得不太对味了,甚至怀疑他们身上会不会带有这样的脏病。 他下意识地臣都不是那什么风流种。 刘健老成持重,连同僚登门都不让进的,更别说出去风流快活。 李东阳倒是爱热闹,但大多都是文人墨客齐聚一堂相互吹捧,鲜少会让歌姬乐妇作陪。 谢迁这位年轻的阁臣长得俊美过人,但品行也十分端正。 据传谢迁年轻时有貌美少女夜探他住处想要投怀送抱,谢迁当场便坚定拒绝了! 算下来谢迁为官多年也只有一妻一妾,家中八/九个儿女都是她们所出。前些年他曾给谢迁赐了四个美人,至今都没一个有孕的,想来谢迁是早早就开始修身养性了…… 朱祐樘正暗自打量着三位阁臣,李东阳也一脸古怪地细读着朱厚照整理出来的性健康教育讲章。 他看到后面是看几眼文章又看几眼谢迁,弄得一向不爱接李东阳茬的谢迁有点莫名,忍不住回给李东阳一个“你这家伙怎么回事”的眼神。 李东阳便把前面几页内容匀给他看。 一不小心直接看到花柳病图鉴的谢迁:“…………” 就知道让那小子跟太子出去肯定会作妖。 刘健看着君臣三人的表情变来变去,莫名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你们几个人怎么回事?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难道你们都不准备传给我看看吗?! 好在朱祐樘还是很看重刘健这位首辅的,很快便把手头的太子来信拿给刘健分享。 这么好的东西,朕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没读过! 等到君臣四人分看完太子的来信以及来稿,殿内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之中。 所以,他们这位才十六岁的王小状元上哪儿学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几人开始在心里把可疑对象过了一遍,接着发现可疑对象可太多了。 比如王华这个当爹的就是个遍阅群书的家伙,还曾有过遇到女妓夺门而逃的经历,会这么教育儿子实在再正常不过。 再比如丘濬这小老头儿家中藏书无数,书架上未必没有涉及这方面的书籍。 再比如太子在信中提到过的太医院,那也是文哥儿常去的地方,当初翰林院编《大明本草》的时候全凭他与太医院那边沟通交流。 还有他那些朋友之中,钱福、唐寅、张灵等人可都是曾传出过风流名声的,他们说不准也会跟文哥儿讲一讲此类见闻。 这么一琢磨,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了,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倘若文哥儿不这样教导太子,头一次出远门的太子恐怕会被江南这有名的温柔乡迷了眼。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发表篇性健康教育文章的事了,都察院的弹劾奏章肯定会跟雪花似的送上来。 那他们更得头疼! 就是有点担心太子会不会被吓出毛病来,毕竟连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看到那花柳病图鉴都觉得极具冲击性,太子会不会因此而留下什么隐疾? 这场皇帝与内阁的小会议散场后,李东阳多留了一会,建议朱祐樘回头寻个御医给太子瞧瞧。太子到底是大明储君,可不能因着这事儿出点什么问题! 若不是这文章中还专门提到过早以及过于频繁都对男子身体有害,李东阳觉得派个宫女去试一试是最直接的。可文哥儿都已经这么教了,他这个当老师的也得顺着这个说法才是。 朱祐樘点点头表示会记下这件事,只是面上不免有些为难:“先生觉得这文章适合在《新报》上刊出吗?” 李东阳道:“夫妻关系本就是五伦之中极要紧的,臣认为刊登出去也无妨,正好可以警醒警醒那些喜欢流连花街柳巷的家伙——倘若能劝回几个风流浪子也算是好事一桩。”他说罢还笑呵呵地调侃起来,“何况我们君臣几人都已经瞧过了,须得让更多人也看看这些图鉴才是。就像文哥儿常说的那样,这种伤害岂能由我们独自承受?” 朱祐樘觉得李东阳这说法对极了。 这种伤害岂能由他们君臣几人独自承受? 务必要尽快把它们送到更需要的人面前去! 不愧是王小状元,从小就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舒坦! 启动吧,伤害大转移术! 既然李东阳几人都觉得刊出问题不大,朱祐樘便让人直接把文稿送去《新报》编辑部。 对于《新报》编辑部而言,这是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天。 平凡在于他们看了一天的稿子,没看到什么两眼一亮的佳作,甚至想从王小状元在京师流传的诸多游记中选一两篇来刊出。毕竟有王小状元的文章在,销量总是有保证的! 不平凡在于,就在他们准备收拾收拾下衙去的时候,宫中派人送来一篇文章。 据说是太子和王小状元合著的! 众编辑听了精神一振。 王小状元新作抢先看! 冲着这个署名,他们加班也要看完再走! 不过,为什么太子也在这篇神童新作上署名? 怀揣着满心的激动与好奇,一众由翰林官兼任的《新报》编辑开始传看起这篇由朱祐樘亲自让人送过来的文章。 渐渐地,整个《新报》编辑部被沉默笼罩了。 沉默,是这天傍晚的新报编辑! 由于费宏他们都跟着太子南巡去了,《新报》主编暂时由王华这个翰林院前辈来兼任。临近下衙,王华尽职尽责地过来编辑部看上一眼,想瞧瞧今天编辑部有没有筛选出什么好文章。 结果他才刚走进新报编辑们审稿的地方,就发现今天一众安静得有点不对劲。 “都怎么了?怎么今儿没一个人说话?”王华不解地开口询问。 众人听到王华的声音后纷纷回过神来,忍不住齐齐看向王华。 王学士知道他儿子和太子送了篇什么文章过来吗? 再想想文哥儿的年纪,想来不可能是他自己去了解这些事的。 这等私密之事肯定由家中长辈传授! 最有可能传授这一切的,必然是王华无疑了! 不愧是夺门而逃王状元啊! 儿子才刚到能娶妻的年纪,他就用这种玩意恐吓儿子洁身自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华很快接收到众人复杂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震撼、有了然、有敬佩,甚至还有隐含敬畏的……反正,什么都有! 尤其是唐寅这个一度流连欢场的家伙,更是眼神幽幽地看向他。 唐寅当年也曾经被乱花迷了眼。 那会儿他父母妻儿陆续离世,他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出了孝期后心里空落落的,到了外头被温柔美丽的解语花一宽慰,可不就一度沉溺其中吗? 后来差点因为这事儿失了乡试资格,唐寅已经收敛了不少。等到金榜题名成了探花,还被吴宽相中当孙女婿,他便没再流连那种地方。 可是这文章一出,不少人便想起他当年曾经惊动御史的风流韵事! 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王华教导文哥儿的,唐寅看向王华的眼神便带上了几分埋怨。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 现在文哥儿和太子拿这事儿大说特说,不少人看向他们这些曾经的“风流种”可不就会带上点异样目光?特别是那些清晰明了、震撼人心的图鉴,看上几眼就让人浑身难受! 人在风流快活的时候哪里晓得这些东西,学堂里头又不会教这些! 只恨自己年轻的时候太高调,宿妓就算了,还要写诗作画弄得人尽皆知! 偏偏这事儿也没法自证,他总不能见人就说“我那玩意儿上绝对没长这些东西”。 什么仇什么怨哪! 王华被唐寅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太子快马加鞭送了篇文章回京,他们陛下看完以后亲自命人送来《新报》编辑部这边表示太子想刊登在《新报》上。 你看这事怎么办吧,王主编! 王华:????? 所以,他儿子又作了什么他这个亲爹最后一个知道的妖? 第443章 第 443 章 拿到文章看完后,王华脸都是木的。 王华觉得吧,哪天自己头发全白了,肯定是他家那几个儿女的锅。 特别是文哥儿,这小子不仅从出生开始就没消停过几天,而且每次都能整出让他发愁的新花样来。 像这文章他竟把太子的名字署在前头,还让他们陛下派人把稿子送来,俨然有陛下和太子同时授意让《新报》刊出的意思在。有他这样为难亲爹的吗? 平时大伙拿到新一期的报纸都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的,现在报纸上写的是这种东西,读书人得怎么讨论?一想到那个场景,王华已经头皮发麻了。 不过王华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东西未必全无用处。当初他那些个学生若是有机会读一读这篇文章,也不会因为他不近女色就把他骗去跟个女妓关在一起,弄得他至今都还被人说“夺门而逃”! 合该让涉世未深的读书人都给瞧一瞧。 王华拿定了主意,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询问唐寅他们的意见。 既然陛下和太子都有意用这篇文章来教化天下读书人,那他们有什么理由拦着不让发? 唐寅更是第一个赞同。 他刚才已经接收到几道来自同僚的怀疑目光了,可不能在这件事面前表现出半点犹豫。否则他们疑心他真的染了那种病怎么办? 而且一起逛过秦楼楚馆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只有他自己受到那一系列图鉴的冲击? 必须刊出! 必须广而告之! 绝对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受伤害! 在这件事情上面,所有人的想法惊人的一致:既然我已经看过了,那必须让更多人都看一看。不用太客气,他们这些《新报》编辑本来就有移风易俗的责任! 他们官员本来就不能出去寻花问柳,刊出这篇文章正好可以警惕一下年轻的学子以及自己族中那些不成器的混账。 发,必须发,下一期就发! 由于丘濬与王恕在《新报》上合开着答疑解惑专栏,《新报》编辑部定稿后会派专人给他们送一份稿子,让他们提前看看新一期的内容。要是有什么他们认为很不合适的内容,也可以赶在下印之前换上别的替补稿子! 于是丘濬也在《新报》刊行之前看到了太子整理出来的那份性健康教育讲章。他看到上头的署名后目光顿了顿,仔细读起里头的内容来。 丘濬祖上便是行医的,他长兄那一支到如今都还是医者,自是知道文哥儿讲的这些内容所言不虚。可这种腌臜事岂能拿到报纸上讨论?这一刊出去,不知得引起多少非议。 丘濬起身来回踱步,在书房中走足了两圈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插手这桩事。 就文哥儿那性情,未来各种非议肯定是少不了的。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即便拦得了这一次,日后难道还能拦下十次八次不成? 远在高邮的文哥儿并不知道今天的京师又充满了关于他的传说。 文哥儿领着朱厚照在外溜达了一天,一开始还算积极地给朱厚照示范了不少提问技巧,后来他就开始摸鱼了。 还美其名曰放手让朱厚照自己试着去了解民生民情。 文哥儿一路上优哉游哉地尝了不少高邮农家小吃,偶尔吃到格外好吃的还力邀朱厚照一起尝尝。 到了午后他们路过一处村落,朱厚照照例跑去找人聊天儿,而文哥儿从周围的小孩儿口中听说这一带螺蛳特别多,饶有兴致地跟着他们跑去摸螺蛳。 这事儿他当初在吴宽的东庄里没少干,脱了靴子捋起裤管,下水一摸一个准,动作比那群扎着小揪揪的村童都熟练! 朱厚照本来正和人说着话,一转头发现文哥儿不见了,跟人一打听才知晓文哥儿跑河边摸螺蛳去了,只觉他这小先生很多时候都不太靠谱。 不过他在东宫连螺蛳都没吃过,对活的螺蛳长什么样也有些好奇,当即循着别人指引的方向寻文哥儿去。 不想朱厚照才刚走到那条据说螺蛳特别多的小河边,就看到本来应该在河岸边玩耍的文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游到河心,费劲地捞起个几乎要没入水里的村童往岸边游。 朱厚照心咯噔一跳,赶忙对左右说道:“你们还不快去帮忙?” 两个善水的侍卫忙跑过去帮着救人。 周围那些村童身上都湿漉漉的,脸上满是紧张和担忧。 高邮这边江河环绕,大家都是泡在水里长大的,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可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再善水也难免有出意外的时候,家里人没少告诫他们要小心。 他们以前只觉得大人是在吓唬人,这会儿真遇上了才知道害怕。 这条河不算太宽,河水也不算太深,那小孩也就腿抽筋了才呛了几口水,便是只有几个同伴也是能救上岸的。就怕同伴们都没及时发现,人一不小心就被淹没了! 朱厚照一行人跑过来的时候文哥儿已经快游到岸边了,见两个侍卫要下水来帮忙,他喘了口气才说道:“不用下来了,你们在岸上接一下人就好。” 文哥儿本来只是捋起裤管在石岸边摸螺蛳,眼下却是全身都湿透了,连头发都在滴水。 他将呛了水的小孩先送上岸,自己也麻溜回到岸上,帮着那小孩把灌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末了文哥儿还告诫了他们几句、让他们以后千万别独自下水,才让那小孩的同村伙伴把他给送回家。 碰上这样的事,那几个带文哥儿来摸螺蛳的小孩儿也不敢在这边多待了,赶忙挥别文哥儿各自归家去。 朱厚照一语不发地站在边上看文哥儿忙活。 江南已经入夏了,下午的阳光暖和得很,文哥儿下了趟水倒也不觉得冷,只是衣裳湿漉漉的到底不舒服,他便准备去寻户农家买身布衣替换一下,好生收拾收拾再回城。 他转头对朱厚照说起这一打算。 朱厚照看了眼文哥儿还在滴水的头发,点头说道:“那去吧。” 一行人还没走到村子那边,刚才那落水小孩的家里人已经寻了出来。 这家人对着文哥儿自是千恩万谢,还邀他去家中换衣裳,说是家里正好有小叔子的衣裳,她们家小叔子也是读书人,身量与他差不多,穿着应该还算合身。 文哥儿想了想也没推拒,跟过去换了身衣裳。 旁人的旧衣用料自然不如他自己的衣裳好,不过穿起来十分熨帖,显见这衣裳的主人平日里非常爱惜它。 文哥儿便把自己那套衣裳留下当做交换,准备趁着天色还早回城去王磐家吃大户。 一行人出了村子,文哥儿便注意到朱厚照安静得有些古怪,不由问道:“殿下怎么了?” 怎么这小子一脸的不高兴? 难道是这两天被刺激太多次了? 朱厚照脚步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绷着脸说道:“哪怕是为了救人,小先生下次也还是别以身涉险为好。有那么多人在周围,你随便喊个人都能去救的。” 江南这地方只要吼一嗓子肯定能出来百八十个凫水高手,哪里轮得到文哥儿一个外来人逞英雄? 他小先生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才会不假思索地亲自跑去救人。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是为着这事儿才满脸不乐。 文哥儿道:“我没琢磨那么多,瞧见我离得最近就先去救人了。” 何况周围在那儿玩耍的都是些小孩子,他一个十几岁的人哪能差遣这样的小孩儿下水去捞人?左右这也算不得多危险的事,他还是有把握将那么小一孩子顺利救上岸的。 朱厚照道:“那小先生以后得多琢磨琢磨。”他止步看向文哥儿,“若是小先生你日后为救旁人出了什么事,便是那人侥幸被你救活了孤也会命人把他活活打死。” 因着有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在,朱厚照在文哥儿面前很多时候都收敛了自己的脾气,鲜少摆太子的架子。 可这次他还是没忍住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别说什么身为太子得对天下子民一视同仁,他就是觉得旁人的命比不过他小先生的命! 他绝不是在说气话。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别说只是把对方活活打死了,哪怕是把对方抄家灭族他都不够解恨。 朱厚照神色有着罕有的平静,仿佛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上他确实也只是在陈述事实。 文哥儿皱起眉。 他一直清楚朱厚照有专横霸道的一面,只是平时朱厚照不太表现出来,他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小子骨子里到底还是皇家的种,估摸着从生下来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能掌控别人的生死。 但这次朱厚照说到底也是担心他出事。 文哥儿只能无奈说道:“……我这不是没事吗?要是没把握把人救上来的话我也不会下去,我不会做那种害人害己的事。” 朱厚照道:“孤这不是没做什么吗?” 他刚才也是极力地忍耐着,才没有在那村子里当场发怒。 要是他小先生真有个好歹,他没法保证自己不迁怒旁人。 文哥儿瞅着眼前这只想也不想便能轻松反击回来的小猪崽子,突然有些犯愁。 若说他小时候确实有占个“东宫旧故”名头的想法,将来不小心进了大牢别人也有由头帮忙捞捞,可现在他猛地意识到一件顶要紧的事——他是不是把小老板的好感度刷过头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和皇帝关系太好的人要么没有好下场,要么没有好名声! 不会吧,不会有人辛辛苦苦考了状元,最后却进了奸臣传吧?! 有点愁人。 师徒俩各怀心思,一直到进了城都没再交流。 直至到了王磐家,文哥儿才重新快活起来,因为钱福他们居然都在。 想想也不稀奇,明代扬州多美酒,其中又有许多美酒以高邮酒为佳,好酒之人寻着酒味找过来实在再正常不过。 文哥儿见王磐与钱福他们在把酒言欢,好奇地问钱福:“你们和西楼先生早前认识吗?” 钱福笑吟吟地道:“早前不认识,现在认得了。我们这种倾盖如故的交情,你这个不喝酒的人永远不会懂!”他说罢给文哥儿倒了小半杯高邮有名的蒿酒,“这酒你倒是可以尝尝,喝起来有种很独特的苦味,肯定不至于醉人。” 文哥儿还没说话,朱厚照就臭着一张脸说道:“还是别怂恿他喝了,他刚才还跳下水救人来着,可别喝了酒又生病。” 文哥儿平时精力过于旺盛,当初生的那场病简直弄得人尽皆知,以至于京师至今都没人敢再灌文哥儿酒。 钱福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听了具体经过后也跟着教育起文哥儿来。 他倒是没觉得文哥儿不该救人,而是觉得文哥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学人跑去摸螺蛳着实不像话。 螺蛳能值几个钱啊? 值得他王小状元亲自下水摸吗? 简直丢尽了他们状元郎的脸面! 他钱鹤滩羞于与他这种幼稚到家的毛头小子为伍! 文哥儿直接扒了钱福的老底:“我听说你上次知晓有个长得很美的女妓已经嫁给盐商,竟还巴巴地跑去人丈夫家里问能不能见上一面,见完后甚至写首酸诗说人家‘如何嫁了卖盐人’!你干出这种事的时候怎么没顾着状元郎的脸面?” 这些年新社可是在江南发展得如火如荼,别看文哥儿人不在江南,关于这边的各种消息可是没少听! 尤其是大伙知晓他和钱福交情不错,有什么关于钱福的奇闻异事都会在信中与他提几句。 钱福:“…………” 钱福道:“这哪里没顾着脸面?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罢了。” 接着他还说了些“喜欢美人有什么错”“读书人的风流能算是风流吗”“不近酒色的人才不正常”之类的话来为自己辩驳。 朱厚照听在耳里,看向钱福的目光越发警惕。 甚至还暗中拉着文哥儿跟他一起把凳子挪得离钱福远些。 震惊! 风流才子竟在我身边! 看来等新一期的《新报》在江南这边下印后,首先要送这位钱状元一份! 第444章 第 444 章 钱福并不知晓朱厚照有这般态度的原因,只当朱厚照年纪小听不得这些事,便也乐得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反正他天生就是这脾气,得罪人跟喝水吃饭似的,估摸着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喝酒,喝酒! 酒中乐趣无穷! 文哥儿一行人在高邮多逗留了两日,才又回了扬州玩耍。 文哥儿弘治九年的同科之中恰好有扬州人,比如目前正在户部干活的赵鹤赵叔鸣便是了。他一点都不心虚地打着人家名义到处交朋友,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积极地在江北也发展了不少新社成员。 江北可玩的地方也不少,他们走了几处古迹,逛了几处园子,再拜访了一些扬州名士与青年才俊(主要是文哥儿想尝尝他们家的特色菜),不知不觉便到了五月。 朱厚照想起自己说好要在端午前回南京,便又与文哥儿几人一起过江去。 来的时候他们没带多少人,再次渡江的时候却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除了钱福、张灵他们之外,杨慎、康海、何景明也到扬州来了。 原因自然是看到文哥儿写给他们的那首《朝天子》后,杨慎几人都忍不住渡江过高邮拜访王磐,与他交流交流扬州一带的风谣。 随着元朝大量文人因为仕途无望加入创作队伍,散曲这体裁逐渐比起民间歌谣添了几分雅致,不过算下来其实也同根同源,王磐这个活跃于民间的散曲家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资料。 杨慎牵头编纂的《古今风谣》如今已经按时间顺序整理出厚厚一摞稿子,登上渡江的官船后他们便就着猎猎江风研究这些文稿能不能唱出来。 文哥儿看到“直如弦,死道边”“举秀才,不知书”之类的眼熟风谣,就要和杨慎他们探讨一下这些优雅骂人的古代风谣是怎么唱法。 等瞧见“不怕水中鱼,只怕岸上猪”这种元末童谣,他还要拉着朱厚照一起讨论:你知道这“岸上猪”指的是啥吗?你知道“猪过水,见糠止”玩的是什么梗吗? 众人:“…………” 一时也不知该怪杨慎把当代风谣也整理进去好,还是该怪文哥儿这家伙胆大包天的好。你们师兄弟两个就胡来吧,迟早出大事! 好在这童谣也不是什么反诗(虽然对元朝来说可能是),讲的不过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灭了元朝、建都建康的旧事! 可见人们自古以来就很钟爱谐音梗。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把这种歌谣传到朱厚照面前,他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什么猪过水,什么见糠止,听着怪埋汰人的! 偏偏他们现在正好就在“过水”。 当年太/祖朱元璋过的“水”可不就是眼前这条浩瀚无垠的长江吗? 好好一宏图伟业,居然被唱成是“见糠止”,真是太可恶了! 朱厚照瞪了文哥儿一眼。 文哥儿振振有词:“这是民间流传的歌谣,可不是我瞎编的。殿下别恼,若是换成太/祖皇帝听了这歌儿,说不准还会亲自学着唱!殿下得有太/祖皇帝宽广的胸怀啊。” 若是朱厚照没研读过《大明律》《大诰》,兴许还会被文哥儿这番说辞忽悠住。可他上回通读《大诰》以后就发现了,太/祖皇帝杀最多的就是他小先生这种当官的,逮着一个杀一个,逮着一双杀一双! 说实话,他正儿八经的子孙后代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太/祖皇帝“胸怀宽广”,也就他小先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搁太/祖皇帝那会儿,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个不务正业的王十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文哥儿从小不会在他面前避讳提及猪这字儿,不时还热情分享新鲜的猪肉菜谱,这么多年来朱厚照也算把蒸焖炒炸的猪肉吃法都尝了个遍,对这个字眼也逐渐不那么在意了。他好奇地问杨慎:“我感觉走到哪都有人认得你师兄,那有没有跟你师兄有关的歌谣?” 杨慎觉得朱厚照这想法挺有意思,兴致盎然地说道:“这个我倒是没留意,下次我多打听打听。实在没有的话,我们自己给写几首,等师兄成婚时让人唱来热闹热闹!” 朱厚照眼睛顿时亮了。 还是杨慎的脑瓜子好使,他只想到多攒些题,竟没想到宴客时还能搭台唱曲唱戏。 “就这么办,我们回头好好合计合计!”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说道。 文哥儿:????? 不是,你们合谋在我成婚时捣乱就算了,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联合? 还有你杨小慎,你小子躲着不下场应试不说,居然还给小猪崽子出这种损主意。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其实蔫儿坏呢? 朱厚照他们压根就不在意文哥儿的想法,积极地把他们筹谋已久的宏大计划讲给康海他们听,力邀他们加入进来。务必要帮谢阁老好好为难一下他这个学生兼女婿! 康海听说王九思、文徵明、唐寅、伦文叙等等翰林院前辈都已经摩拳擦掌等着文哥儿成婚了,自然欣然答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朱厚照登时得意洋洋地看向文哥儿。 叫你一个劲念什么“猪过水”! 等你成婚的时候就知道想娶到媳妇有多难了!!! 众人正说笑着,官船已经快抵达对岸,远远便能瞧见繁华热闹的金陵城。 五月的南京艳阳高照,整个金陵仿佛都笼罩在耀眼的日光之下。江南一带树木繁茂,到了夏日不免闷热,文哥儿一行人下了船便瞧见不少船工与挑工几乎是光着膀子在码头上忙碌。 这样的暑热着实不好受,连向来活蹦乱跳的朱厚照不免都有些蔫蔫的。文哥儿倒是一如既往地精神奕奕,计划着抓紧这几天约新朋旧友过来包粽子。 本来文哥儿还琢磨着要不要借南京国子监的灶头一用,朱厚照就直接提议去南京光禄寺蒸就好。那儿的灶头可多了,甭管包多少粽子都能蒸熟! 文哥儿对于光禄寺这地方也算是久闻其名了,当即也没和朱厚照客气,拍板决定齐齐去祸害南京光禄寺。 南京光禄寺听说太子要带人过来包粽子自是严阵以待,提前一天开始搞好大扫除,同时准备好新鲜水灵的食材。比起让他们天天筹备宴席,太子想搞自助包粽实在太体贴了,他们完全没有不用心准备的道理! 反正他们每年都要包上一批分发给南京这边的官员应应景,不过是在原本的采购清单上稍微加大点量而已。 问题不大! 这也得益于南京光禄寺卿胡谅今年才刚上任,早前又是监察御史出身,做起事来还算雷厉风行。换了个真正来南京养老的光禄寺卿都不会应承得这么痛快! 场地有了,经费有了(东宫太子赞助),文哥儿便放心地呼朋唤友过来共度端午。 竹叶和糯米都有光禄寺兜底,大伙只需要带点特别的材料就成了。文哥儿对吃的特别上心,连去高邮采购的咸鸭蛋都拿了出来。买不到双黄咸鸭蛋,他可以包双蛋黄粽子,同样能享受双重快乐! 吃货就是这么满足! 其他人也按照自己家里的口味带了些佐料过来,回头所有粽子一起下锅去蒸,吃到什么口味全凭运气。 入了新社,不管你是官宦子弟还是富家公子,聚餐时都得捋起袖子干活,谁都别想偷奸耍滑。 连过来江南跟进《新报》印刷工作的徐经都跟着忙活。 此时徐经一边跟着文哥儿用香料腌肉一边忧心忡忡:“我们特意赶在今天早上加急发出新一期的报纸,会不会挨骂?” 江南这边的《新报》发行稍微落后于京师,徐经这次是加班加点让人加印才能赶在端午当天上架开卖。 报纸行业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江南这边也涌现了一些私人报刊,这些报刊上的时事议论文章相对比较少,更多的是连载小说话本。民间报社的兴起并没有取代《新报》的地位,手头有余钱的人都是必订《新报》、选订其他报刊。 毕竟江南一带需要从《新报》上获得可靠消息的人可不少。 与其自己去甄别那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还不如每旬读一读《新报》来得方便。 今天一早,新一期的《新报》就跟着报童与书船传遍江南的千家万户,想来许多读书人现在已经读过了。 便是年轻人自己还没看报,碰上如此佳节肯定也会被家中长辈拎去耳提面命一番。 想想那个场景,徐经就觉得他们这次简直是把江南所有纨绔子弟都得罪了个遍。 恰逢端午佳节,晚上必然有灯船可看。看完灯船都那么晚了,夜宿秦淮河畔很合理吧?都已经夜宿秦淮河畔了,发生点风流艳事很正常吧?所以江南大半纨绔子弟都准备好了最骚包的锦衣华服,准备去秦淮河畔浪上一整晚。 还有那些个兜里没什么钱的穷书生,这天晚上必然也会穿得人模狗样,揣上自己写的应景诗文前去寻觅适合赠送的佳人。他们没有很多很多的钱,可是他们有很多很多的爱啊! 如此良辰如此夜,你沦落风尘,我怀才不遇,不是恰好可以当一对相互温暖的露水夫妻吗? 而随着新一期《新报》的刊行,每一位有这种计划的年轻人今天都注定要遭遇重创! 徐经觉得吧,他们可能会因为这期《新报》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准还会有人来他们报社砸臭鸡蛋和烂菜叶! 文哥儿拥有丰富的祸害纨绔子弟的经验,完全不在意这点仇恨值。他老神在在地说道:“不必担心,他们也没空来找我们茬,毕竟在那之前他们的腿应该已经被家中长辈打断了。” 要知道京师那么多纨绔子弟看到他都是绕着走的,他想找几个来祸害一下人家都摆出“莫挨老子”“你这该死的别人家的孩子离我远点”的态度。 神童的寂寞谁人能懂! 徐经见文哥儿这个被太子署了名的人完全不在意,便也放下心来,继续认认真真跟着文哥儿腌肉。 早早过来聚众包粽子的人都是幸运儿,他们这些人都来得足够早,没有第一时间受到新一期《新报》的冲击。 相比之下,许多江南的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哪怕他们自己不看报,也被看到那篇性健康教育讲章的长辈们拎过去拜读。 凶狠点的长辈甚至还让他们抄写并临摹上头的花柳病图鉴。 叫你不好好读书,叫你出去寻花问柳,都给我好好读一读王小状元这篇文章! 钱福对文哥儿组织的包粽子活动毫无兴趣,这几天他都歇在秦淮河畔,每天有朋友和美人陪着喝酒,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可惜这份快活只持续到新一期的《新报》送到他手上。 钱福睡到日上三竿,洗漱过后开始懒洋洋地翻看报纸。一开始他觉得上头都是他不甚感兴趣的时政新闻,还在心里嘀咕“这报纸可真是越办越差了”,等看到太子和文哥儿共同署名的那篇文章后他一激灵,昨晚的酒全醒了。 什么玩意? 这是什么玩意? 为什么还带图的? 一翻面冷不丁看到这玩意,简直是五雷轰顶! 要知道那些真正得了“脏病”的人寻医问药时都是遮遮掩掩的,根本不敢让旁人知晓,寻常人自然不知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谁敢把这种玩意整成图鉴广而告之! 钱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只觉秦淮河畔这个温柔乡都不那么诱人了。 王十六啊王十六,你一天到晚写的都是什么玩意?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自个儿知道就得了,居然还把这些事全都教给太子! 他们这位太子也是个奇人,听了这种玩意后竟把它投稿到《新报》上! 你们师徒俩真是害人不浅! 第445章 第 445 章 奇人朱厚照这时候正在包粽子,他跟着文哥儿参与过很多次新社聚会,已经充分锻炼过动手能力,包个粽子完全不在话下。他也很好奇各种粽子的包法,屁颠屁颠跟着文哥儿从这桌包到那桌,听着新社成员们介绍自家的特色粽子。 得知粽子居然还能塞咸蛋黄,朱厚照大为震惊,感觉从小到大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怎会如此! 文哥儿从小就爱挂着一串粽子跑遍整个长安街,挨个跟人家换粽子吃,吃过的粽子类型不知凡几,甜粽咸粽他都接受良好,自然不像朱厚照这样每年都只吃尚膳监提供指定口味的粽子。 见朱厚照一脸抗拒地看着正在包的咸蛋黄肉粽,文哥儿笑道:“粽子咸甜皆宜,你多吃几种就会发现它们各有妙处了。” 他还给朱厚照讲了讲古时的特色粽子,比如欧阳修就曾经写诗说“彩索盘中结,杨梅粽里红”,苏轼也表示“不独盘中见卢橘,时于粽里得杨梅”,没错,粽子里有杨梅! 听说这种粽子南北朝时期就很流行了,大年三十都要吃,大冬天都不忘包杨梅粽呐!估摸着那会儿用的是腌杨梅。 现在他们就没这个烦恼了,正好碰上梅子熟红的好时节,可以叫人去买些鲜杨梅回来试试看,品尝一下宋朝人吃的粽子是什么滋味! 朱厚照:????? 什么? 粽子里还有杨梅? 朱厚照不懂,朱厚照大受震撼。 正在包咸蛋黄肉粽的新社成员大受震撼,主要他们也不是人人都通读《文忠集》《东坡集》的,便是读了也不会像文哥儿这样专门记住里头都吃了啥。这等闻所未闻的口味,便是盛产杨梅的江南地区也很少见! 有了文哥儿介绍的古法异端口味,朱厚照顿时觉得咸蛋黄肉粽也不那么难接受了。 也不知这欧阳修和苏轼是不是真的吃这奇奇怪怪的杨梅粽,如果是的话那只能说—— 不愧是苏东坡啊! 到了中午,南京诸官拿到了按惯例发放的端午福利,包括夏扇、五彩寿似缕以及粽子。今年南京光禄寺特地声明,这次分发的粽子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太子殿下组织新社成员包的,说不准你吃到的粽子便是太子亲手所包! 这消息一出,众人看自己手里的粽子感觉都不太一样了。 文哥儿也兴致勃勃地玩盲拆粽子,拆到同款粽子就软磨硬泡跟别人换,后来吃不下了还要切分开来尝,争取不错过任何一种口味。 就是遍尝所有口味以后不得不开始咸鱼瘫。 没办法,一不小心吃太多了。 大伙正半躺着消食,结果也不知是谁闲着无聊把新一期的《新报》拿出来当众朗读。 读着读着就读到了太子整理的那篇性健康教育文章。 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 众人看见上头的署名,顿时都有些沉默。 朱厚照却是瞬间精神了,让人把报纸拿给他看看。 一读之下,朱厚照又得意起来。 很不错,一个字都没有改!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写起文章来就跟那吕不韦编《吕氏春秋》似的,一字千金也没人能改动! 朱厚照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马上跟文哥儿说起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没想到他朱大将军居然还有当大文豪的天赋! 文哥儿笑眯眯地说道:“有人认为之所以一字千金也没人能改动,其实是因为当时吕不韦是权倾朝野的秦国宰相,自然没人敢出面改半个字。殿下觉得这种说法有道理吗?” 朱厚照:“…………” 朱厚照瞪了文哥儿一眼。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文哥儿嘴里说的是吕不韦,实际上说的是他这个太子。 他是太子怎么了?他这个太子又没有欺负人,改不了就是改不了,凭什么说他们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不敢改! 文哥儿哈哈一笑,也拿过《新报》读起那占了挺大版面的文章。 说实话,他都没看过朱厚照送去京师的稿子,现在才是第一次看。 真就是白捡一个二作! 不过他从小到大已经蹭过许多次二作,倒也不差这一次。 朱厚照这人几乎是过耳不忘,十年八年前给他讲的东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别提刚讲完就整理了。这份讲章的内容还是很还原的,算得上是一堂很不错的性教育课程。 让他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负责审核这篇文章! 文哥儿兴致盎然地翻回去看了眼本期主编的名字,赫然发现上头写着“王华”两个字。 万万没想到,这差事居然落到他爹头上了! 想到他爹可能摆出的臭脸,文哥儿顿时更乐了。反正父子间没有隔夜仇,等他回去时都隔老多夜了,估摸着他爹早就把这茬给忘了。他王十六绝对不会挨打! 完全可以放心地幸灾乐祸! 朱厚照见文哥儿脸上乐滋滋的,忍不住凑过去瞅了眼。 于是他也一眼就瞧见了王华的名字。 能生出文哥儿这样的儿子,也不知王学士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听说王学士生平一大爱好就是追着几个儿子打,回头他可以叫人准备些趁手的揍儿子家伙赐给王学士…… 朱厚照不仅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还积极地把这个打算跟文哥儿分享。 当学生的,就是得时刻关心老师需要什么啊! 文哥儿:“…………” 你小子怎么回事?! 坑别人就算了,怎么还坑自己老师?! 没事就盼着我爹揍我是吧?! 小小年纪的就不能盼点好的吗! 杨慎乐道:“殿下这想法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怕是有很多人效仿殿下想给王学士送竹鞭。” 他们不能套文哥儿麻袋,还不能游说王华好好教育儿子吗? 王十六,危! 文哥儿觉得自己很无辜,一开始他不过是想恐吓一下朱厚照而已,谁知道朱厚照行动力这么强,二话不说就派人快马加鞭把稿子送回京师?他也是觉得送都送了,索性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而已。 要套麻袋先套太子啊,套他干嘛?!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兼职太子师而已,目前资历完全不够正式给太子讲学的那种! 传说中的没编制临时工,说的就是他了! 吃过粽子,得去看龙舟。 龙舟赛在外秦淮河举办,其实与京师的龙舟竞渡大同小异,只不过端午不去凑个热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就算竞渡过程差不多,沿岸叫卖的饮子和小食完全不同,到处都是地地道道的江南风味。连平时不怎么出摊的摊贩都会积极出来营业,争取能靠着龙舟竞渡的热闹赚上一笔! 这青黄不接的时节,谁不想赚点钱让自己过得舒坦点? 所以这时候的秦淮河畔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文哥儿从东宫走到外秦淮河畔,只觉自己已经把中午吃的粽子消化完了,现在他又拥有了空空如也的肚子。他买了杯竹筒盛着的清凉饮子,又开始一路逛吃逛吃逛吃,弄得杨慎他们都疑心文哥儿是不是有“怎么吃都不长肉”的独门秘诀。 换成别人像他这样的吃法,恐怕早就吃成个胖墩了吧? 偏偏文哥儿个头从不横着长,每天快快活活地吃吃喝喝也不见胖! 朱厚照也是头一次这么自在地看龙舟,只觉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日子可真够舒服的。才出来这么两三个月,他已经想不起当初那种出个宫还要去他父皇面前软磨硬泡的日子了。 好在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在京师也能出宫去透透气,要不然真得被宫里的日子给闷坏了! 白天看了龙舟,晚上还要看灯船。 灯船不在城外了,得去城内的“十里秦淮”那边看,也就是内秦淮河。金陵城什么都不多,就是桥最多。 华灯初上,每座桥上都是相约出来看灯船的人。 碰上这样的佳节,五城兵马司对于夜行之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众人相携在街上游玩赏灯。 文哥儿早就相中个好位置,早早过去占了个赏灯船的宝地。 江中的灯船大多是沿岸商户妆点的,每艘游船都挂着各式花灯于河心徐徐地环行而过供游人观赏,那灯多得数不清,驶过时照得夜空都亮堂了几分。 有些养着乐妇舞姬的商户更是让人在灯下弹唱演出,所过之处香风拂面、曲声缭绕,看的人心荡神驰,恨不能凑近些去看。这时岸上就会有早就安排好的伙计或童仆上前揽客,舌绽莲花地夸耀自家有多少多少美人,甚至还直接分发印刷精美的小/广告。 文哥儿只在秦淮河畔待了小半个时辰,就见识了秦淮章还是有点效果的,像附近几个年轻生员看到童仆递过去的宣传单就是一脸抗拒,敬谢不敏地表示“我们在这里看看就得了”。 不是抠门不抠门、花钱不花钱的问题,主要是一想到《新报》上的花柳病图鉴,他们短时间内是不想近距离接触这些事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远远地来个“灯下看美人”,确实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味道。 至于咱的童子身,那还是留给未来的媳妇好了! 他们好好的清白之躯,岂能随随便便交待给外头那些来历不清不楚的女妓! 第446章 第 446 章 这夜的灯船大伙都看得挺尽兴,不仅商户悉心妆点过的游船好看,连那些好事者挂上羊角灯到处巡游的小船也好看,随着好事者数量增加,竟有近百艘小船首尾相连徐徐前行,俨然凑成了一条小小的火龙。 文哥儿一行人都看得颇为尽兴,还尝了不少金陵夜市之中独有的小食饮子。 唯一不太开心的可能是秦淮几处有名的花楼了,他们之所以花大力气筹备端午灯船为的就是借此良宵多多揽客,结果今晚大家明明看得挺高兴,到店的人却比往年少了许多。他们派人一打听,才晓得今儿《新报》上刊出了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事实上弘治一朝对待官员和商贾都是很宽松的,在京师有官员喝醉了酒,他们仁厚的皇帝陛下还会贴心地让沿途商户们把灯笼点上,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既然上头开了这样的口子,底下的人自然也欣然从之,像他们金陵这样的繁华都会入夜后灯火如昼实在再正常不过。灯火之下繁荣起来的,还有蒸蒸日上的制酒业以及遍地的秦楼楚馆。 算起来商贾们能有这么多粮食来酿酒,还是多亏了英宗皇帝当初北狩不归。 土木堡之变后,景泰帝临危受命成了“代宗”。当时于谦见边关民生凋敝,边防如同虚设,上书建议让官豪势要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前往北边开荒种地。没种子还可以先和官府赊账,秋后还回来就成了。 不仅白捡田地,连种子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说你种不种吧! 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大伙自然都动员能动员的人力过去边地开荒。 这本来是挺好的一个建议,可惜执行着执行着就变味了。 就拿这人力来说吧,没人愿意去怎么办? 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总能弄到人手的。再说了,周围不是还有军户这种不要钱的劳动力吗?亮出咱官豪势要的身份,他们这些军户难道敢说一个不字? 什么?军屯也需要人手来种? 哪有什么军屯,这片早就丢荒啦,明明就是无人耕作的荒地。这些军户都是听我号召过来种地的! 军屯能被圈占,百姓的田地自然也能被圈占,你若是不想自己的地被别人占了去,那就自己挑一个觉得人品不错的达官贵人献上你的土地吧! 百姓啊百姓,你是喜欢这个阁老尚书,还是喜欢这个勋贵外戚呢? 你是想把你的田地给这个当权太监呢,还是想把你的田地给这个乡绅豪强? 你一个都不想选,不会是不要命了吧? 既然边地能这么操作,别的地方自然也可以。 本来炎黄子孙骨子里对土地就十分看重,瞧见皇室对这些事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抵是因为自家人刚闹出过土木堡之变这种惊天丑闻),所有的官豪势要几乎都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一拥而上。 这样的“奉旨圈地”活动悄然蔓延到全国各地。 这次一轮官豪势要圈地的成效十分显著,一方面是大明的农民起义开始此起彼伏、大明的边防也逐渐松懈;另一方面是圈到地的人手头都有足够多的余粮来酿酒了,达官贵人们想夜夜笙歌都不会缺酒,得以纵享盛世大明带来的诸多福利。 现在大伙的幸福生活似乎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挑战:太子的性情和喜好似乎和当今陛下不太一样。 他们如今这位陛下固然不近酒色,但他性情仁厚啊,甭管是勋贵外戚还是文官武将,只要有人劝说几句,他一般都会宽大处理,大家始终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这么多年来鲜少有撕破脸的时候。 当然,这种性情也不是没有缺点,如果你选的靠山朝中没人脉、出事了没人帮他说话,那你的日子可能确实挺难过的。 问题不大,大伙互通消息,认真筛选靠山,最终还是能达成共同富裕效果的。 本来太子来南京后只吩咐随行的翰林官到处采风,大伙已经很难揣摩出他具体是什么秉性,如今再看他冷不丁打出的这一通乱拳,他们一颗心顿时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连夜约上相熟的人齐聚一堂讨论此事。 太子是什么个意思? 太子是不是想拿他们开刀? 说实话,地方上的官员他们这些地头蛇基本不怎么害怕。 这里头当然是有缘由的。 理论上来说官员要求异地就任,可地方官想要争取个好的任地不免要在京师活动。 想被安排来江南这种富得流油的地区当官,需要动用的活动经费少说也得京师一套房吧? 地方官拿不出这么多钱,就会到处找人借贷,最后背着一屁股“京债”出京。 地方官亟需捞钱补缺,他们手头又正好有钱,可不就一拍即合吗?脏活累活有他们来干,什么欺行霸市、压榨百姓完全不需要官员自己动手,全程只需要稍微来点权钱置换就可以了,这些官员有什么理由不和他们合作共赢? 所以说,甭管上任的新官到底是哪里的人,到了地方上他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太子不一样,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可不会为那么一点财帛动心。要是太子真想拿他们开刀,他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要不,找人和京师那边联络联络,让太子早些回京师去? 众人正一筹莫展,忽地有人提议道:“不如试着找找那位王小状元。” 别看那王小状元只是个翰林修撰,可他在太子面前说话管用得很,而且还有两个阁老老师,他的关系网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 这次太子往《新报》上刊出这篇文章,看起来也是王小状元起的头。 而且王小状元是个生财好手,当初京师跟着他往西北投入人力物力的人如今都赚得盆满钵满,河西走廊一带也成了大明有名的良种培育基地,每年许多对口腹之欲有追求的人家都会专门派人去那边采购种子。 没办法,那边产出的种子从品相上就不一般,看起来莫名就能让人觉得种出来的粮食高产又好吃! 还有那玉米土豆更是京师和西北独有的,只有当初参与西北发展计划的人才能跟着分一杯羹,他们倒是也试着弄到种子来种,只是一直没太大成效,哪怕第一次成功种出来了,后面自己留的种都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如今育种行业已经成了河西走廊的支柱产业,以至于那无人问津的陕西行都司都成香饽饽了。毕竟这地方种出来的不是粮,而是可以卖出高价的良种! 只恨当时他们没参与王小状元搞的那一轮招商引资啊! 王小状元可以费心费力为陕西行都司那种地方谋划,难道来江南一趟只为了断他们财路吗?江南才是他家乡,他那个新社里头不少都是江南士子,怎么看都与江南有着斩不断的牵绊。 要不是王小状元来到南京以后一直住在东宫,平时出行又是便装外出、行踪不定,他们早就试着去接触了。 王小状元的喜好从来都不是秘密,一方面是爱吃,一方面是爱书,毕竟他回到江南后不是在拜访藏书家就是在寻访美食,一点都没隐藏的意思。 只是他啥都吃得挺欢,根本不追求山珍海味;书也是什么都看,没听说他追求什么孤本珍本。 这就很难办了。 众所周知,这种看似“什么都可以”的人最难搞了,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合他心意。 众人都有些一筹莫展:“那该怎么安排为好?” 座中有位唐员外,主要做的是书坊营生,别的产业也有不少。只是他小了其他人一辈,座次便有些靠后,话也说得不多。 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唐员外才忍不住插嘴:“我与徐衡父打过几次交道,他如今恰好在应天府,时常能与王修撰相见。要不我们先拟出个章程来,我试着去与徐衡父那边商量一一?” 听唐员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发现自己的关系网或多或少都能扒拉出几个能与王小状元搭上话的熟人来。王小状元果然算是他们自己人啊!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众人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听说王小状元与贩夫走卒都相谈甚欢,即便说不拢应该不至于会和他们撕破脸才是。 于是众人又讨论了一轮,最后决定先由唐员外走徐经这条线,不行的话他们再找其他人试试。 既然是要接触这么一位翰林新贵,众人也拿出极具诚意的礼物,张罗一席最好的酒菜只是最基本的,各家也都决定回去准备足够贵重的见面礼。 像唐员外就准备投其所好送一套值得珍藏的孤本,顺便再给文哥儿送上一笔丰厚的润笔费,表示要挑最好的刻工在江南再版文哥儿的全套文集。 这可不是什么行贿,我一书坊主想拿下你的书稿,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既然书稿已经被唐员外预定了,其他人便琢磨着弄个讨要墨宝之类的,王小状元的书法师从他们南直隶的前辈吴匏庵,他们想要王小状元题几个字很合理吧? 还有人开始思索自家有没有红白喜事,掏钱买篇贺文或者墓志铭什么的。 反正吧,务必要把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让王小状元打心里亲近他们这些江南老乡。 要知道往上数个几个朝代,他们南直隶和隔壁浙江可都是牢不可分的一家人啊! 江南一家亲,说的就是他们了! 议定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去筹备了。 翌日一早,唐员外径直去寻徐经商量引荐之事。 徐经虽不太管家中诸事,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听唐员外这又是求书稿又是求墨宝的,立刻明白这些人想做什么。 他看向唐员外的眼神都带上几分警惕,要知道他在文哥儿面前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丰厚的家底,有什么事他都恨不得第一时间掏钱,现在居然有这么多金陵巨富想来抢他活干! 唐员外被徐经的目光弄得有点发憷。 难道王小状元连这种雅贿都不接受? 徐经见唐员外的神情变得紧张又茫然,也回过味来了。 文哥儿朋友满天下,这些人若是通过他邀请文哥儿不成还是会通过别人来尝试邀约。他如今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进士了,着实没必要和这些哥儿过去并不拒绝和这类人结交的,他若是自作主张替文哥儿回绝了反倒不美。 徐经道:“我帮你们说一声,成不成还是得看慎辞兄的意思。” 唐员外听徐经应承下来后顿时眉开眼笑,极力邀请徐经到时候一起过来聚聚。徐经的进士身份虽然不怎么稀罕,可凭着他如今的人脉以及徐家的财力便颇值得结交。 徐经点了点头,让唐员外且先在他住处候着,他去问问文哥儿什么时候得空。 第447章 第 447 章 文哥儿端午玩了一整天,活力再充沛也受不住,今儿便准备不出去了,在家写写信看看书。他都十六岁了,要脸的,若是回京被他大先生考校时答不上来岂不是很丢脸? 朱厚照倒是个闲不住的,昨晚明明玩到挺晚才睡下,今儿一早又跑神机营去了,应当是好些天没跟着神机营的人研究火器弹药觉得浑身不舒坦。 按照规定,端午前后天东宫与藩王都不用上课,朱厚照这是逮着空跑去玩个尽兴来着。 朱厚照对练兵兴致这般浓厚,文哥儿一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朱厚照还算是个听得进劝的太子,问题应当不大。 文哥儿正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徐经就过来了,进来时还一脸犹豫地看了眼在旁帮着磨墨的小内侍。 谢豆他们都要回乡说亲了,文哥儿看着金生也老大不小,就问他是怎么个考虑法。 若是想考个功名再娶妻,现在就得开始筹备应试诸事了,要不然难道当真要拖到十好几再成家立业吗?若是想先娶妻便得开始相看了,周围人都成亲生子了,就他一个光棍杵着算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翰林官苛待自己奶兄。 反正这次太子南巡,文哥儿没让金生跟着,让他好好做个决定。 文哥儿平时本就不太让人近身伺候,顶多是需要人在外帮忙跑跑腿,金生没有来,他也没找旁人随行。 只要兜里揣上钱,上哪儿没有人帮忙跑腿啊?大不了他借东宫的人手一用,他与谷大用他们都是十来年的老交情了,挪个人来用用着实再简单不过。 当然,最后还是朱厚照见他好好一个六品翰林官身边竟连个磨墨的书童都没带,特地叫谷大用拨了个机灵的小内侍到文哥儿身边伺候。 为了这事儿,朱厚照还嘀咕了几句:“太亏了,不仅要给你发俸禄,还要倒贴人给你用!” 文哥儿得了便宜,便不在意朱厚照这些话了,甚至不去分辨自己的俸禄是朝廷统筹发放的。人生在世,最要紧的就是脸皮得厚! 只是到了出门时,他还是习惯谁都不带,只觉喊上两好友在外头溜溜达达更自在。 见徐经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文哥儿了然地让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先下去,邀徐经坐下说话。 徐经见文哥儿哪怕暂住东宫也是从容自若,一颗心也安定下来。他掏出唐员外给的帖子呈给文哥儿,简明扼要地给文哥儿介绍了几个与会者的出身与家底。 这一个两个都是金陵这边排得上号的豪商巨贾,地方官赴任后首先便要与他们打好关系。若是单论财力,他们可能没有占着盐业生意许多年的陕商、晋商豪横,可他们在江南深耕多年,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身影,经营起来的家业可谓是攀枝错节。 就拿这书坊来说,金陵那些书坊大多叫什么“富春堂”“世德堂”“文林阁”,乍一看去毫无关联,实际上你仔细一打听就会发现,好家伙,老板全部姓唐。 无非是家族里一个人在某个行当站稳了脚跟,便会把族亲都拉进来干这一行。 技术是现成的,销路是现成的,连人才都能相互流通,可不就先富带后富、共奔富裕路吗? 唐员外就是这样一位角色。 偏偏他这样的还是那伙人里头比较说不上话的,其他人的家底有多丰厚就可想而知了。 文哥儿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肥羊——哦不,富商主动找上门,且还是这种拥有垄断式家族产业链的富商。许是他从前年纪太小了,即便坐拥两个阁老老师也没有人敢从他这边下手。 再看这些人请客的由头,居然都编得有模有样,比如唐员外就说想翻刻他的书稿做成文集。 其他人也都是有事相求。 人家这般诚恳地想宴请他,他若是不去却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文哥儿笑道:“别的日子说不准,今儿我倒是挺清闲,就是不知他们今天能不能凑一起。” 徐经得了文哥儿这话,马上去与那唐员外讲了,两边敲定好时间。 唐员外一面派人去通知其他人,一面吩咐人张罗席面,忙碌之间还不忘命人驾辆车马去宫门外候着,务必要妥妥当当地把人接过去。 另一边,朱厚照在神机营玩得非常开心,还跟着拆卸组装了几支火器,只觉这玩意颇为奇妙。他意犹未尽地把手里的火器放下,正遗憾自己不能玩实弹,就见一脸犹豫的杨玉过来了。 因着杨玉也算是东宫旧人了,所以即便他上头还有个哥哥也破格混到了锦衣卫编制,现在依然跟在朱厚照身边办事。 上次大伙一个不注意,就出现文哥儿亲自下水救人的事儿,是以朱厚照回到南京后便派了几个人轮流跟着文哥儿,省得文哥儿一个不注意又干出点什么不该干的事来。 没想到人才刚派出去没两天,杨玉就收到那边递来的消息,说是文哥儿被人邀请出去了,情况有点不对头。杨玉与文哥儿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只不过他到底是朱厚照的人,出了这种事他也不能瞒下不报。 朱厚照起初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文哥儿的朋友多了去了,被人邀去赴宴多正常。等听杨玉委婉地汇报说这些都是南京这边的地头蛇,这次找上文哥儿的目的怕是不太单纯,朱厚照才来了兴致:“他们在那儿设宴?能去把隔壁的包厢定下来吗?孤去听听他们都讲什么!”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一群人密谋干坏事,实际上早被隔壁听了去! 什么阴谋诡计统统没用啦! 杨玉面露难色:“设宴的地方是个私人园子,根本没有隔壁包厢。” 江南一带最喜欢搞园林,风雅人士要弄一个,富贵人家也要弄一个,你请客吃饭要是得让大伙去外头吃不免落了下乘,能在自家园子里边吃饭边赏景才是真正的体面人家。 朱厚照听说对方居然是请文哥儿去私人园子吃饭,颇遗憾不能像话本子那样去听个现场。他呵呵一笑:“小先生真是出息了,都有人请他去那样的好地方赴宴了,也不知宴上有没有美人相伴。” 杨玉不敢吭声。 朱厚照随口吩咐杨玉让人远远保护好文哥儿,自己继续待在神机营捣鼓火器。 他对文哥儿的秉性还是了解的,毕竟他知道的许多事都多亏了文哥儿带他去看去了解,是以他倒也没觉得文哥儿去赴宴就是要和这些南京地头蛇沆瀣一气。文哥儿若是真想昧点亏心钱,又何必手把手教他那么多东西? 不过要是文哥儿当真干点坏事也不错,正好可以让他逮住把柄好好拿捏! 就看文哥儿敢不敢伸手了! 与此同时,文哥儿已经乘着马车抵达唐员外他们设宴的园子外。这园子名字起得平平无奇,许是因为坐落于城西,所以名为“西园”,也不知是不是唐员外的产业。 别看这园名极为寻常,进了里头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一草一木都透着雅致。 若是来个识货的,便会发现连地上踩着的石子都价值不菲,更别提那精美至极的雕梁画栋。 那园圃之中长着的也无一不是被精心照料的奇花异草。 谁要是喝醉了在上头打个滚,怕是能压死价值上千两的名花。 文哥儿是属于这些东西全能认出来,但自己家里啥都没有的那类人。他早就知道江南会享受的人很多,却还是头一次赴这种规格的宴会,只觉自己来这一趟着实开眼了。 瞧瞧这些江南巨贾,个个都是有钱还会花的能人,真是了不起啊! 就是不知这顿饭约得这般匆忙,这边不知能不能张罗出一顿好吃的饭菜。 能不能赏景不要紧,饭菜好不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文哥儿正在心里嘀咕着,唐员外已经亲自引着他前往设宴处。 那是处临水的雅轩,便是盛夏日坐到里头也清凉又舒服,才踏入里头便觉暑气全消。见文哥儿到了,众人纷纷出来相迎,一眼看去,最年轻的竟是十出头的唐员外! 当然,文哥儿来了以后,他便是座中年纪最小的。偏偏他还是这次的座上宾,瞧着便像是一群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捧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文哥儿在京师有过许多次主持招商引资会议的经验,对这种场景倒是不陌生。他没推脱来推脱去,含笑应邀落座,对待唐员外等人也十分客气。 众人都晓得他爱吃,落座后也没谈别的,只叫伺候的人端茶上点心。 第一道点心端上桌,旁边一位气质儒雅的哥儿介绍道:“我们家厨子最擅做这个白云片,不知王修撰到金陵有没有尝过别家的。”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西园是他的。 南京可是明的前首都兼现陪都,能在这种地方置办这样一处园子来宴客,足见这人家底有多殷实。 文哥儿看了眼面前的白云片,这名字听着风雅,实际上是一种特别常见的吃食——锅巴。只不过这锅巴被做得薄如棉纸,出锅后撒上雪白雪白的细糖,瞧着自是皎如白云。 名厨之所以是名厨,就是要在最寻常的吃食上折腾出新花样来,比如那有名的开水白菜就把白菜芯子做成了国宴菜。 文哥儿笑道:“这白云片我倒是没吃过,今儿须得好好尝一尝。” 他从小练就了不管到哪都直接当自己家的独家本领,还真没和唐员外他们见怪,就着他们这些地头蛇的介绍尝起许多自己没来得及尝的金陵特色美食。 第448章 第 448 章 文哥儿吃得自在,其他人不觉也放松了心情,甚至不知不觉跟着用了不少茶点与饭菜,只觉这满桌子佳肴都更美味了些。 等一顿饭快到尾声了,唐员外等人才猛地从这和谐的吃喝气氛里回过味来。等会儿,他们好像不只是想请文哥儿吃饭来着? 唐员外这个出面请人的便被推出来试探文哥儿的意思。 文哥儿正在捧着金陵有名的云雾茶消食,听了唐员外等人的担忧后笑了笑,说道:“诸位都是金陵颇有名望的人物,手头有着许多旁人艳羡不已的生财之道,何必再就着女子的一身皮肉盘剥?于佛家言,这是平白给自己造孽障。” 他本不晓得这些人竟是为了《新报》上那篇文章找上自己,现在听他们说了自己的担忧,便知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参与秦淮河畔那些生意。 这也很正常,他们家中已经有相对稳定的产业,免不了会想发展一下其他赚钱的营生。何况涉足这一行也不光是图赚钱,倘若即将谈合作的是位喜欢美色的合作伙伴,他们总不能也把人请来西园吧? 世人多爱酒色财气,不好这一口的终归是少数。你看许多人连当了官都背地里养乐妇或娈童满足自己,他们江南考出去的才子哪个不风流? 像十岁就入翰林院读书的程敏政不仅少年成名,还曾当过天子的老师,还不是得了空就去教相好的乐妇“读诗书”。还有他们的南京解元唐伯虎,至今还有不少赠给妓子的诗画在秦淮河畔流传。 文哥儿自儿时起便与大兴隆寺的僧人们多有往来,闲着没事还爱去找主持探讨佛法(切磋辩论技巧),到了金陵这种遍地佛寺的地方便与座中的江南巨贾聊起佛家之言来。 他手捧着热茶,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一点都不像是在奉劝别人转行,倒像个佛门出来的俗家弟子在劝人向善。 唐员外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好。 人都是矛盾的,就像在座这些江南巨贾他们一边不把百姓当人看大肆敛财,一边又或多或少都信奉佛道之说,时常让家里人到寺庙里捐香火钱以求行善积德。 有时候做的亏心事越多,便越是想通过这种法子寻求一点安慰。 只不过比起让他们不赚亏心钱,他们还是更喜欢事后捐香油钱。你看佛家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都做这么多好事了,过去那点孽障便一笔勾销了! 这约莫就是宗教世俗化最爱玩的鬼把戏:只要你信了我,你以前干的坏事就不算数啦!无论你是想去天堂还是想去极乐世界,反正信我就对了。 文哥儿一看众人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大多只是浅浅地听了几句。 他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让他们一心向善。 只是先拿这话题开个头罢了。 文哥儿给众人分析起江南未来的发展规划,从房用具这些方面的流行往往都以江南为风向标。当然,重工业方面也有造船这个支柱产业。 这些都是江南的优势产业,只要经营得当完全可以让别的地方眼红不已。 咱江南的女子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名声、更好的前程,为什么要纵容少部分人的私欲,弄得旁人一想到江南女子就想起什么“扬州瘦马”“秦淮名妓”。 到了你们这个层次根本是不差钱的,还抓着那点皮肉生意不放,路走窄了啊。 还有,你们也是“扬州瘦马”的首选主顾对吧?最爱纳“扬州瘦马”当妾的就是你们对吧? 所以你说为啥你好心好意想把女儿嫁给某个前程无量的读书人,读书人很多都不识好歹坚定拒绝? 搁你身上,你愿意让儿子娶“扬州瘦马”生的女儿? 你们辛辛苦苦地攒下这偌大的家底,还是只能当满身铜臭、遭人嫌弃的商贾,花钱捐个毫无用处的“员外”出身假装自己也是个体面人,难受不难受? 哪怕你们觉得读书人是臭穷酸的,遇到随便哪个官员过来还是得赔着笑脸设宴款待,难受不难受? 你们现在是这种地位,子孙后代可能还是这种地位,就说你难受不难受吧! 唐员外等人:“…………” 难受是难受,可你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文哥儿笑眯眯地狐假虎威起来:反正太子是不喜这等营生的,你们非要掺和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行当,那你们就继续把手头的这类产业开下去吧。左右也不过是败坏咱江南的名声以及给太子留点坏印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 好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文哥儿笑道:“相信诸位人在江南,又并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蠢笨之人,应当已经察觉近年来沿海卫所出海训练、出海巡逻的次数比以往要频繁对吧?” 朱厚照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当年他第一次上书就是为了这事儿,这些年来有事没事就会去跟进一下,察觉没有成效的时候还会和朱祐樘告状,说这些人做事不用心。 被太子这么盯着,沿海卫所好歹算是动起来了。 偶尔得了东宫拨过去的嘉奖,士兵们还会打了鸡血一样加练。 不管上头的人怎么样,至少太子没有忘记他们! 黯然无望的日子过久了,只需要一点点关注就能让他们支棱起来。 唐员外他们身在南京这种造船业集中地,岂会注意不到沿海卫所的变化?他们一下子精神起来了:“王修撰的意思是……”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早便有意开海贸,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海外诸国多慕大明风物,只要诸位手上有货物,将来何愁没机会赚钱?” 其实以江南水运之便捷,便是不开海贸也不怕货物销不出去,只是没搞出口赚得多罢了。 文哥儿给众人画完了干实业的大饼,又转移到江南文化产业的优势上。咱江南这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连个县城都能数出十个八个著名人物来,不得多利用利用这方面的优势? 知道读书人平时在吵什么架吗?吵唐诗好还是宋诗好,吵李白好还是杜甫好,咱挑几首诗词与时俱进地换个时新编曲唱出来打擂台,他们说不准能当场在台下干一架。 咱江南和对面江北是不是不太对付?改天咱在长江头再来场江南江北友谊赛,那场景火热不火热? 苏州虎丘难道不适合举办江南歌友会?南京雨花台难道不适合举办盛大演出?只要合力打造出几处广为人知的演出场地,建立良好的发展秩序,保证能让江南文娱产业蒸蒸日上。 到时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也能参与进来,源源不断地进行内容创作。 都把目光放长远点,咱要促进娱乐多元化发展,不能光想着胯/下二两肉那点事儿! 最终观众们收获了快乐,整个产业链里的人都收获了钱粮! 想想人宋元戏曲行业的鼎盛时期,大型勾栏能容纳成千上万人,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掏票钱进去看表演,哪怕没坐票也浑不在意,只为听首曲儿看场戏。 所以掺和“扬州瘦马”“秦淮名妓”之类的营生就很傻,你花那么多钱培养出才艺超群的美人,结果就是把人嫁给盐商当妾或者弄到秦楼楚馆里卖几年身,就图那么几个钱吗?人家元朝时的戏班子养出一个名角能火到宫中去,唱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带过气的,反而还越唱越有味道。 明明坐拥宝山却傻乎乎地靠捡石头过活,想想就让人心痛! 至于政策什么的,那都是可以争取的。 文哥儿一堆饼哐当哐当砸下来,唐员外等人都快反应不及了。 按照文哥儿一贯的作风,各项政策的确是可以争取的,陕西行都司那边就拿到了不少扶持政策。 要知道陕西行都司连个行政机构都没有,全境几乎都是军事化管理,那边的人在朝中绝对没人能说得上话!可这些年西北那边连河道都清理得分外勤快,看得出是花了大力气保持运输路线的通畅。 甚至还有不少人着了魔似的想到关外看敦煌。 关外七卫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多汉人出关。 这一切大多是文哥儿在里头运作。 如果可以搭上文哥儿这条线——乃至于东宫这条线,对唐员外他们而言着实是件很有诱惑力的事,这代表着他们未来二三十年几乎都能稳定发展! 文哥儿的考虑也很有道理,以他们如今的身家该考虑的就不是皮肉生意那点小钱,不能因为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就败坏了江南的名声。将来旁人一想起江南就想到那些个秦楼楚馆,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唐员外算是初涉这一行,只小小地开了个花楼当待客的地方。他投的钱不多,想抽身也不算难,但还是忍不住指出事实:“即便我们不掺和这些营生,恐怕也有别人会接手。” 文哥儿笑道:“那就需要诸位费些力气去扭转这股邪风了。” 众人对视一眼,算是明白文哥儿刚才为什么给他们讲江南在文化产业方面,那方面的产业确实不算什么,只能算是个添头。他们约文哥儿出来也不是为了保住这一块的营生,而是想探一探东宫的底,省得他们整天提心吊胆。 唐员外最先表了态,说是一会回去后就拟个转型方案出来给文哥儿过目。正好他们家主营的是书坊刻印业务,完全可以逐步转向原创改编一条龙产业链,运作好了未必不能相互成就、相互带动! 有唐员外这个晚辈先开了口,其他人便也先后表示自己也要为江南文娱产业添砖加瓦,希望以后东宫开海贸的事能先考虑他们! 不管这些承诺有几分诚意,到底是把态度给摆出来了。 文哥儿搁下手中的茶保证道:“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是英明仁厚之人,只要你们真心实意为朝廷排忧解难,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正事到这里算是谈完了。 唐员外赶忙提出想要再版文哥儿书稿的事。 给出的润笔费相当丰厚。 文哥儿想了想,也没直接拒绝,只笑道:“这润笔费就不必给我了,你帮我置办一批书给余姚县各个社学送去,单子我明儿派人拿给你,你照单准备就好。” 唐员外喏然应下。 其他人提出的题字与写文章文哥儿便拒了,说是自己书法尚未出师,文章就更不能写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如今南京翰林院的掌院可是他的乡试座师,断没有学生抢老师活干的道理。 一顿饭吃下来,唐员外他们已看出文哥儿是什么性情,听他好言拒绝便也没有再强求。 文哥儿饭饱酒足,别过众人溜溜达达地回了东宫。 结果他才刚踏入宫门就碰上了等在那儿的杨玉。 说是朱厚照让他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好奇地问杨玉:“太子殿下不会让你们锦衣卫跟着我吧?” 杨玉不吱声。 文哥儿明白了,自己还真被人跟着了。 唉,小猪崽子学坏了! 小小年纪居然对自己人动用锦衣卫! 养猪难,难于上青天! 第449章 第 449 章 文哥儿也只是埋怨两句,其实压根没太在意,估摸着朱厚照就是在他那次下水救人后才拨几个人暗中跟着他。 这小子人不大,主意却挺多。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去寻朱厚照。 朱厚照早听人汇报文哥儿出去都干了啥,无非是吃吃喝喝和跟一群江南地头蛇说话。那雅轩四面都开阔得很,看似毫无遮掩,实则少有人能靠近,锦衣卫没能过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文哥儿最后和人签了份文书。 朱厚照一听就来精神了,瞧见文哥儿一派悠然地溜达过来,他马上坐直了身子,绷起一张脸装出极其严肃的模样,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文哥儿看,俨然有几分国之储君的威严气势。 等文哥儿一踏进门,朱厚照立刻先声夺人地喝道:“王守文!” 文哥儿乍然听到朱厚照喊自己全名还愣了愣,等看到朱厚照装出来的威仪,一下子便乐了。 这小子敢情是知晓了他去赴宴,专门在这里等着抓他小辫子。 听听,小先生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王守文了。他有理由怀疑这小子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文哥儿一点没慌,照旧走过去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问:“殿下喊我作甚?” 朱厚照气闷不已。 这家伙明明干了坏事,怎么还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你出去做什么了?”朱厚照终归还是没计较他没规没矩的做法,气哼哼地追问起来。 文哥儿睨了他一眼,说道:“殿下不是让锦衣卫跟着我吗?锦衣卫没跟殿下说?” 锦衣卫这业务水平不太行啊,难怪经常被太监抢饭碗。 朱厚照嘟囔道:“那都是些哥儿身上,“他们是不是给你送钱了?” “是送了。” 文哥儿坦率承认。 他还钜细靡遗地给朱厚照介绍了唐员外他们多元化的雅贿手法。 朱厚照噎住。 他本来就是想逮住文哥儿的把柄,可文哥儿直接承认了,他又很不得劲。 其实他并不在意文哥儿收那么几个钱,毕竟他小先生手头好像真没什么余钱。但是在他心里他小先生和旁的文官是不一样的,不会去干别的文官理所当然会干的事。 难道人是会变的吗? 朱厚照有些难受,一脸的不高兴。 文哥儿瞧见他那模样,伸手薅了把那耷拉下去的龙脑壳。 朱厚照怒瞪他。 文哥儿道:“殿下,一个人是改变不了整个时代的。” 朱厚照顿住。 “我才十六岁,殿下才十三岁——甚至都没满十三岁。我们能做的事还很少,”文哥儿缓声说道,“记得我刚高中那会儿,老师和丘学士他们都让我做事‘能不变就不变’,因为不断变化的政令可能会让百姓的生活更糟糕,你觉得对谁都好的变革,执行下去不一定会有好结果。我固然可以当场痛骂他们一顿,跟所有掺和这些事的同僚割袍断义——然后呢?” “这改变什么了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六品的翰林修撰——只不过是每隔三年便能考出一个来的状元郎,我便是与所有人划清界限,对天发誓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又能改变什么?” 朱厚照不作声,静静地思索着文哥儿的话。 文哥儿道:“北宋时期王安石当上宰相后大刀阔斧地搞变法,结果等到司马光他们被请回朝中,二话不说又把所有新法给废除了,列了个奸党名单把支持变法的人统统踢出朝堂。” “后来轮到章惇他们回朝,又琢磨着把新法改回来,甚至刻个元祐党人碑树在各个州县说司马光他们祸国殃民。” “这三人都曾高居相位、风光无限,苏东坡便是被他们几个轮流贬谪,一路给撵到儋州去的。” “这种党争之下的相互倾轧,殃及的又何止一个苏东坡?新法旧法反反复复地交替执行,最苦的还是百姓!” “殿下看看这王安石、司马光、章惇、苏轼,哪一个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他们又有哪个不是曾经立志要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可他们改变宋朝了吗?” “他们倒也确实改变了,几轮党争过后,朝中人人噤若寒蝉,再也没人说实话办实事——没过多久可不就迎来了靖康之难吗?” “倘若力不能往一处使,大明便是有百八十个王安石、百八十个司马光也没甚用处。” 朱厚照早就听文哥儿讲过党争之害,只是那时候都是史书上的内容,他感受得不够真切。 现在文哥儿直接把问题挪到大明来,那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无措瞬间又涌上心头。 朱厚照问道:“难道就放任这样的歪风邪气不管?” 文哥儿道:“殿下可记得‘大直若诎,道固委蛇’出自哪儿?” 朱厚照略一思忖便想起来了,这话出自《史记》,讲的是叔孙通的故事。 起初汉高祖刘邦看搞儒学的人不顺眼,叔孙通连儒服都不穿了,改穿短褐,他因为这种识时务的做法被汉高祖赏了个博士出身。当了博士他也不争着出头,遇事大多顺着汉高祖的意,连他学生都不太看得惯他的诸多做法。 可事实证明他这样行事是有用的,汉高祖想要拟定汉朝礼法的时候就想到了很符合他心意的叔孙通。 那可是儒家最重视的礼制啊,最终还是落回了叔孙通这个儒士手里,没有让旁人随意改易。《史记》便是因着这桩事,把叔孙通尊为汉家儒宗! 这便是“大直若诎,道固委蛇”。 最正直的人做的事看起来可能并不正直。 许多事都是曲折向前的。 朱厚照点头表示自己还记得。 文哥儿道:“所以殿下,眼下还不是掀桌子的时候。” 朱厚照眼前一亮:“那什么时候掀桌子?” 这掀桌子一听就很带劲! 文哥儿道:“也许以后会,也许永远不会。说不准没等殿下掀桌,大伙就觉得这桌子老了旧了,主动给换上新的。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 朱厚照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又忍不住嘀咕起来:“你莫不是为了收他们的钱才扯出这些话来糊弄我?” 文哥儿笑道:“殿下这般英明神武,岂是我能糊弄得了的?” 朱厚照哼哼两声,最终还是没忍住凑过去问文哥儿收了多少钱。他还是头一次见识真正的行贿,这些人出手也不知阔不阔绰! 文哥儿直接把唐员外拟的文书拿给朱厚照看,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当着未来老板的面大谈自己的受贿过程:“我没收现钱。正好他们家是印书的,我便让他折换成书给我们余姚社学的学生读一读。他们自家印的书怎么都得给个成本价吧?算下来我还赚了。” 朱厚照:“…………” 一时也不知他小先生是精明还是不精明。 朱厚照追问道:“那其他人呢?你不是说还有那什么求字的、求画的、求文章的吗?” 文哥儿无奈地回道:“我给拒了,真要是一口吃成胖子,我怕把自己撑死。” 朱厚照大失所望。 还以为这次可以记上重重的一笔,结果文哥儿其实根本没收! 可恶! 害他还难受了好一会儿! 朱厚照怂恿道:“下次你全收了,我们五五分账。” 文哥儿笑眯眯:“然后等哪天殿下想把我脑袋砍了,直接把这些事拉出来算总账?” 朱厚照矢口否认:“孤才不是那样的人!” 文哥儿信他才怪。 这孽徒一天到晚净琢磨着怎么坑他。 师徒俩到傍晚又一起用膳,瞧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杨慎他们甚至没发现有啥不对。 就是听文哥儿吹嘘说中午有人请客吃饭,哪道菜怎么怎么香,他们都有些馋了,决定集资去吃一顿。 偏偏他们都愿意掏钱袋子了,文哥儿又表示那是人家的私人园子,光有钱怕是去不了。 杨慎压根不和文哥儿客气,径直说道:“那你出面给我们安排一顿。” 馋完人想不负责任,世上岂有这样的好事!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好,下次我带你们去。” 朱厚照闻言瞅了文哥儿一眼,哼了一声,继续用相对比较清淡的晚膳。 从未见过胆大包天到当着太子面伙同他人去结交富户豪强的家伙! 文哥儿听到小猪崽子在那哼哼,便问他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 朱厚照立刻道:“孤当然要去!” 旁边的杨玉见文哥儿跟没事人似的,朱厚照看着也不算发作过,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今天他几乎是从早纠结到晚。 一方面他必须得对朱厚照忠诚,一方面他又担心文哥儿会不会有事。他们三人算是一起长大的,若是撇开朱厚照的太子身份地位不谈,其实他与文哥儿私交要更好一些。 文哥儿这次去赴宴他没来得及阻止,便忧心这事儿会不会妨碍文哥儿的前程。毕竟太子殿下以后是要登基的,文哥儿要是因为这种事与太子殿下生了嫌隙着实太可惜了。 没想到这场风波一转眼就消弭于无形了。 不愧是文哥儿! 杨玉向来内敛,心中思绪再多也不会显在脸上,更不会挂在嘴边。 不过晚上他跟旁人轮班后多吃了一碗米饭。 文哥儿小时候就有很多歪理,比如吃饭吧,他就常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吃饱了就快活起来了”,接着又说“心情好的时候也得多吃点,好让自己快活久一点”。 反正甭管心情好不好,吃就对了! 第450章 第 450 章 文哥儿吃饱喝足,回去给京师那边写信。 有许多话他能当面与老丘他们讲,写在信里却是不成的,毕竟老丘说他们现在的信件也已经处于全京师共享状态。许多事既是不能提,便只能挑拣些有意思的事写上去。 等到信都写完了,文哥儿才觉有些疲惫。 别看他在唐员外等人面前表现得从容自若,在朱厚照这个太子学生面前也始终游刃有余,可他很清楚无论哪一方都不算是他可以随意鼓动、随意拿捏的存在。 只不过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很多事其实都像走钢索一样,自己先稳住了,才能走到最后。 记得去年冬天他们去老师吴宽家作客,苏州知府有事找上门,给的礼单就是老长一串。 那时候吴宽也没特意避着他们,一方面是因为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一方面大抵是因为这在官场之中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连向来以风雅著称的吴宽尚且如此,更别提旁人了。 不过仔细一琢磨,又觉得理当如此:没有丰厚的家底,如何能风雅起来?搁在真正的穷苦人家,很多时候连抄书的纸都买不起,更别提费钱费心思去研习书画。 只是这些入京后到处活动的地方官员,手头那花不完的钱、送不完的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文哥儿没什么睡意,索性提笔作起画来,也没画什么特别的,只把一些江南的有趣习俗以及奇闻异事画成四格小漫画,回头拿去投稿给《新报》薅点朝廷羊毛。 俸禄不多,自力更生! 没有半年奖和年终奖,他用双手为自己创造! 文哥儿提笔画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困了,吹熄灯睡了个极香沉的好觉。 江南一带的水路十分通畅,徐家的铺货又很到位,只一日的功夫便连隔壁浙江也拿到了新一期的《新报》。 王守仁拥有了小半年带薪假期,先是回余姚浪了一圈,接着便跟着王老爷子搬到绍兴那边的新家再浪了一圈。 比起京师那种连皇宫都要改小了才建得下的地方,绍兴这边的宅子还是很实惠的,至少王老爷子想种竹子不必和文哥儿那些杂七杂八的花草果蔬抢地方了。 王守仁呼朋唤友到处玩耍,又结识了不少同乡后辈,其中有个叫徐爱的余姚小年轻特别爱找他探讨问题,王守仁见他和文哥儿年纪差不多大,便总带着他一起玩。 等摸清了徐爱家底,又见徐爱确实有才华,王守仁便寻王老爷子讨论起来:“你觉得回头让他和让姐儿相看一下怎么样?” 碰上青年才俊就该往自己家扒拉,这是一个好哥哥应该做的! 王老爷子道:“还早,等他过了乡试再说。” 过了乡试就得入京赶考,到时候正好相看。 王守仁闻言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见桌上搁着新一期的《新报》,想到自己白天只顾着出去玩耍,还没来得及看报,当即盘起腿懒懒散散地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色就变得有点古怪。 ……他弟上哪了解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哟! 王老爷子早看过报纸上的内容了,见王守仁神色不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无奈叮嘱道:“这小子什么都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讲,你这个当哥哥的以后要多看顾着点。” 要说哪个孙子最得王老爷子喜欢,那肯定是王守仁这个大孙子;可要说养大哪个孙子耗费他最多心力,那肯定是文哥儿无疑了。 那小子一点都不知尊老爱幼为何物,平时有事没事就爱气气他,如今回到浙江没那小子在还真有点不习惯。 王守仁一口应下:“那是当然的!” 王老爷子:“…………” 突然想起这个孙子似乎也不太靠谱,不知怎地更担忧了。 相比回来纯玩的王守仁,王守俭他们回来后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王守俭自己没考上什么出身,不过亲爹和弟弟都是状元,哥哥也是个进士,这等荣显在余姚这个地方算是独一份的,搁在绍兴也不差,要想与什么高门大户结亲可能不容易,娶个媳妇还是很简单的。 最后王守俭被县里的学官相中当女婿,这学官当年与王华乃是同窗,两边对这桩婚事都非常满意。 相比王守俭这边的速战速决,谢豆的婚事就有那么点小波折,他爹是当朝阁老没错,但他家光是儿子就有六个,谢豆属于不上不下的。往低了挑谢家不满意,往高了挑又说不太拢,加上谢豆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竟是一直没说成。 几次相看都阴差阳错出了岔子,谢豆有点害怕出门了。 前两天他写信给文哥儿忍不住说了几句心里话,文哥儿怕他自个儿在家想来想去,便写信邀他到南京玩几天。 文哥儿还说如果他要出门的话,顺便帮他跑趟杭州,去钱塘洪家取几本他约好要借的书。 两家都是浙江人,谢迁与洪钟关系也不差,两家算起来还挺相熟,谢豆去拜访倒是不算突兀。 谢豆横看竖看,总疑心文哥儿是为了让他去取书才邀他去南京玩耍。 不过谢豆从小就把文哥儿当亲弟弟照看,自是不会拒绝文哥儿这点小要求,别过家中长辈后便启程前往杭州。 洪钟目前还以都御史的身份在外头当巡抚,钱塘洪家老宅目前是洪澄父子俩在留守,算是文哥儿的老熟人了。早前文哥儿来信说谢豆会过来取书,洪澄父子俩便在家边看新书边等着他过来。 谢豆虽有些腼腆,待人接物还是很过关的,登门后与洪澄父子俩相谈甚欢。 年纪和文哥儿相近的洪楩见了谢豆也颇觉投缘,兴致勃勃地拿着新出的报纸和谢豆分享:“你在路上可能没看新一期的《新报》,上头有篇慎辞的新作来着。” 文哥儿这些年没再来过杭州,不过他们书信往来一直没断过,时不时就要交流一下读书心得,偶尔找到有趣的新书还要找书手抄一本送给对方。 是以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们的交情始终没断。 洪澄这个当爹的都忍不住感慨,王小状元交朋友当真是诚心。他们身上连功名都没考着,文哥儿却这么用心地和他们交流读书所得,一点都没有瞧不上他们这些闲书爱好者的想法! 当然,洪楩力邀谢豆看文哥儿的新作不止是想分享,还想看看谢豆的脸色。 文哥儿偶尔也会在信里提起他的朋友谢豆豆,说谢豆豆是个老实孩子,欺负起来怪有罪恶感的(但下次还是想欺负)! 谢豆压根不知人心有多险恶,听说是文哥儿的新作立刻来了兴致,接过报纸按照洪楩的指引翻到对应的那个版面。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洪楩在旁捧腹大笑。 洪澄也在旁乐道:“你看起来不是爱出去风流的,也不用太害怕。” 谢豆过了好一会才从那图文并茂的描述中回过神来,他无奈地说道:“文哥儿从小就爱说这些惊人之言。” 洪楩道:“那是,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写的《讨金莲癖檄》。” 洪澄点头:“我当年读完那篇檄文觉得金莲癖确实可恶,到现在看到小说话本里提到‘金莲’二字都不太舒坦。”他好奇地向谢豆发问,“不过他那个年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那样的文章,你晓得不晓得?” 谢豆一愣,却是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来。 那会儿家里的嬷嬷要把妹妹脚掌裹上先适应适应缠足,妹妹哭着闹着不想裹,他便去跟文哥儿讨主意。 文哥儿先是给他出主意说先让他也把脚掌裹起来,接着又一口气写出这么一篇《讨金莲癖檄》设法传遍京师。 当年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掠过心头,谢豆忽地就明白为什么文哥儿当初缺钱置办官服,妹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 兴许早在当年那篇《讨金莲癖檄》传扬开的那一天起,文哥儿在妹妹心里的地位就注定是不一样的。 幸亏父亲在文哥儿金榜题名后提议让王谢两家结亲。 谢豆是藏不住事的,理清心中纷乱的思绪后便与他们说起自己当初为妹妹向文哥儿求助的事。 洪澄父子俩只知道谢迁相中文哥儿当女婿,却不知当初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洪楩感慨道:“这听来可比那些酸掉牙的才子佳人话本子要动人许多。” 谢豆一股脑儿把自己理清楚的事讲完了,才觉得与旁人说起这些有点不妥,忙又拜托洪楩两人不要往外说。 王谢两家还没正式结亲呢,把闺中女儿的心思传到外头不太妥当,洪楩父子俩自无不应的道理。 谢豆怕自己留下来会继续竹筒倒豆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讲了,忙取了书匆匆别过洪楩父子俩往南京去了。 洪楩父子俩正要就着刚才的话题讨论几句,忽听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 洪楩转头看去,却见自家姑姑洪湘拿着本书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小姑姑,你在这里多久了?”洪楩吃惊地道。 “我一直在这里看书,你们后头才到的。”洪湘说道。 她还没出嫁,不好随便见外客,只能一直待在后头等着他们聊完。 没想到倒是听到一段良缘。 洪澄教育妹妹:“下次可别这样了,传出去会叫人说闲话。” 洪湘点头。 洪澄又感慨谢豆和文哥儿明明是好朋友,性情却大不相同,文哥儿是那种跟谁都能聊几句的人。谢豆的话,若是骗他去花楼,他怕是会直接开窗户跳下去,以捍卫自己的清白之身! 洪湘目光动了动,转头对自家亲哥说道:“他好像没有婚配……” 洪澄道:“没有婚配便没有婚配,有什么——” 他说到一半忽地看向自家妹妹。他这个妹妹待字闺中,婚事也还没着落,主要是他们老爹常年不在家,亲娘也跟着去任地,放任着放任着就让妹妹这也觉得不好那也觉得不好,宁愿跟着他们在家看书也不出去走动。 再不说亲,可就成老姑娘了! 现在妹妹居然相中了谢家这个老三? 洪澄到底是疼爱妹妹的,起身踱步走了两圈,先是想到谢豆那老实巴交的性格,接着又想到谢豆小时候便能护着自己的妹妹,以后想来也会疼自己的媳妇。再一老来着! 洪澄道:“行,我写信给爹,让爹拿主意。” 洪湘没有害臊,还在边上看洪澄写信。 难得自家小姑姑有了想嫁的人,洪楩积极地在边上出主意:“给祖父的信一来一回得不少功夫,就怕谢兄这段时间突然定了婚事。要不这样吧!现在船兴许还没开,我追上去跟谢兄一起去南京,找机会给他透个口风。” 洪澄瞪了儿子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趁机去南京玩?” 洪楩很光棍地道:“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洪澄:“…………” 最后是洪湘这个当姑姑的掏了锭银子给他当来回路费,让他快些追上去,缺什么东西到那边直接置办新的就好。 这下洪澄改瞪自家妹妹了:“女孩儿该矜持一点,要是婚事没成你的脸面往哪搁?” 洪湘道:“大不了我不嫁人了,哥你养我一辈子。” 听到自家妹妹这么说,洪澄头都大了,也不嫌儿子净出馊主意了,当场开始催促洪楩马上出发,此去南京务必要把谢豆这个未来姑父骗过来。 要是办不成以后就让他这个侄子给姑姑养老! 洪楩早就惦记着去南京找文哥儿他们玩耍了,闻言二话不说揣上银子去追谢豆。 第451章 第 451 章 洪楩直奔最近的码头找谢豆,很快便瞧见等着登船的谢豆主仆俩。 谢豆身边带着个书童,自己的行囊基本都在书童身上,自己却是亲自拿着从洪家借来的书。这书一来是文哥儿要的,一来是跟洪家借的,谢豆觉得丢什么都不能把它给丢了。 洪楩跑过去和谢豆打招呼。 谢豆没想到洪楩会跟上来,愣了愣,忍不住问:“你莫不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 这种事文哥儿小时候挺爱干,闲着没事就往外跑,偶尔被逮着了还抓他是跟他一起出去玩的。若不是王华这个当爹的心大,文哥儿应该被揍到屁股开花无数次了。 洪楩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况我都这么大了,想去哪儿去不得?”周围人多眼杂,洪楩自是没有直入正题和谢豆聊婚事,只说自己早就想去南京玩了,这次正好和谢豆结伴过去。 谢豆一向很照顾年纪小的人,见洪楩与文哥儿差不多大,一路上便十分看照他。 弄得洪楩越发坚定地想要把他骗回家当小姑父。 洪楩不由得旁敲侧击问谢豆对婚事有什么打算。 谢豆很诚实地面露苦恼。 他和王守俭都是被亲爹打发回来相看的,结果王守俭的婚事都由王老爷子作主敲定了,他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洪楩心中大喜,没着落就好,要的就是没着落。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用着急,好姻缘总是来得慢些的。” 像他小姑姑,知书达理,聪慧大方,绝对是顶好的姻缘没错了! 洪楩臭不要脸地想着。 两人到了南京,径直去寻文哥儿。 文哥儿没想到洪楩也过来了,领着他们到何景明等人的落脚处先把行李放下。 谢豆把文哥儿要的书拿给他。 文哥儿跟谢豆的交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自然没和谢豆客气太多,他吩咐屁颠屁颠跟出宫来的小内侍帮自己把书拿回住处去,自己则领着谢豆他们出去吃好吃的,坐下来慢慢叙旧。 首先当然是问洪楩怎么来了。 洪楩目光游移了一下,准备一会私底下再和文哥儿坦白。他张口就来:“见你整天在信里说哪儿哪儿好玩,我也想过来玩玩。” 谢豆听洪楩这么说也跟着点头,他觉得在家没什么意思,连王守俭他们都去绍兴了,他认得的人就更少了。偏他又是慢热的性子,得多处几天才能熟悉起来。 文哥儿知晓谢豆的性格,没人带着玩他可以从早到晚都闷在家里不出去。他说道:“行,你们在这边多玩几天。”说完文哥儿又有点犯愁,“不过你的婚事怎么办?要不我在南直隶这边找人给你介绍一下?” 谢豆臊红了脸:“不用了,我玩几天就回余姚去,到时家里应该给我安排好了。难得过来南京这边玩,还是别提这个了吧。” 文哥儿懂谢豆的意思了,他就是相亲相得难受才想过来放松几天。 左右阁老家的儿子也不愁说不上亲,文哥儿便没有当万恶的催婚人。 听老一辈的人说,没事最好不要做媒人,要不然将来人家夫妻处不来你可就造大孽了! 顺其自然就好。 文哥儿便带着他们一路逛吃逛吃逛吃,傍晚还约上康海他们一起组个饭局。谢豆与康海他们是认得的,唯一需要介绍的就是洪楩了。 得知人家祖父也是一品大官、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康海等人就晓得洪楩也是浙江一系的后辈。 跟着文哥儿到江南走一趟,他们也算是初窥江南这地方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 明明九曲十八弯,偏偏又紧紧连在一块。 洪楩对仕途兴趣不大,平生最爱的还是读书。见到一群文章写得极好的年轻人,他自是热情地上前攀谈。 结果很察觉不是人人都像文哥儿一样能和他探讨话本戏曲的内容。 官场中人更重视的还是时文与公文写作,那些才是真正有用的。 洪楩早就习惯自己算是个小众爱好者,便是有些失望也没写在脸上。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其乐融融。 到傍晚文哥儿要回东宫去,洪楩才晓得文哥儿没和康海他们住一起。他想到自己还没跟文哥儿通个气讨个主意呢,登时辗转反侧一整晚,等到解除宵禁的鼓声一响他就跳了起来,偷偷摸摸去宫门口琢磨着怎么才能单独见见文哥儿。 文哥儿起得也早,一如既往先寻处空地锻炼了半个时辰,他正要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就听杨玉过来跟他说洪楩在宫门外等他。 “这小子怎么一大早跑来了?”文哥儿嘀咕了一声,擦掉额头的汗珠子去跟朱厚照说了这事儿。 眼看文哥儿一大早又要出宫去见洪楩他们,再回来可能就是傍晚了,朱厚照很是不满:“你一天到晚跑没影,孤听完杨学士他们讲学都没人可以讨论。” 文哥儿道:“杨学士他们给殿下讲的,殿下直接跟他们讨论不就好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所以你白拿着俸禄什么事都不干,光呼朋唤友到处玩耍去?” 听到小老板批评自己的工作态度,文哥儿认真反省了一下。没错,来了南京以后他就是仗着朝也不用上、卯也不用点,每天开开心心带薪旅游。 是有点过分了啊! 文哥儿当即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等到饭点一定回来,积极参加他们的课程研讨会议。说完他顺手揣了走桌上三个包子,一只手优哉游哉地把热腾腾的包子往嘴里送,另一只手还拿着两个排队等吃。 朱厚照:“…………” 他那么大几个肉包子呢?! 文哥儿走到宫门口时已经把一个肉包消灭完了,见到洪楩后笑眯眯地匀了个给他。 洪楩也不是讲究人,看起话本子来经常废寝忘食,走出书肆时饿得当街啃蒸饼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 他接过文哥儿递来的肉包子咬了一口,相当客观地点评起来:“感觉没昨天你带我们去吃的那家好吃,肉馅吃着不够鲜。” 文哥儿慢悠悠地道:“我从太子殿下的早膳里顺出来的。” 洪楩:“…………” 你这人怎么回事?! 洪楩面不改色地改了口:“不愧是宫中的御厨,居然把这寻常至极的肉包子做得皮薄馅美、叫人回味无穷,我再没吃过比它好吃的肉包了!” 文哥儿哈哈大笑,这才问洪楩怎么一大早跑过来。要不是杨玉正好听底下人禀报上来,他岂不是要在宫门外等半天? 洪楩昨晚没睡好,本来就不浅的黑眼圈看起来更明显了。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他父亲和小姑姑的意思给文哥儿讲了。 他小姑姑平时都跟他们家住在一起,算是被他娘养大的,相貌性情那是样样都好。 就是平时跟着他们看的书多了,不免对那些风流才子有些反感,觉得这些举止轻浮的家伙个个都是薄幸人,连带看那些适龄的儿郎都不太顺眼,尤其是那些曾经去某些地方涨见识的……这一来一去,婚事便耽搁了。 但他小姑姑年纪也不算很大,也就十七八岁而已,算下来与谢豆正好相配。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让谢豆帮忙取书还能取出这么一桩姻缘来。 “你还没跟他说吧?”文哥儿不由问道。 洪楩道:“还没,父亲已经去信给祖父了,我就是跟来看看他这段时间会不会说亲。” 文哥儿道:“等你俩要回浙江了,我们再跟他讲这件事。” 谢豆豆那张嘴哟,从小就靠不住! 他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估计竹筒倒豆豆属于他的被动技能,永远不以他本人的意志为转移! 洪楩想到谢豆跟他们透露那些旧事,顿时对文哥儿的考虑十分信服。 他不免和文哥儿提了几句。 和文哥儿本人讲的话应当不算外传! 文哥儿一愣。 没想到他们会聊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当年他写《讨金莲癖檄》的时候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谢豆这般心疼妹妹,自己作为好朋友不能什么都不做而已。 如今回想起来,他更小的时候便戴过昔娘给他编的五彩绳了! 他对别人给他送的东西一向珍惜得很,除了已经被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别的可都还好好收着。那五彩绳也在其中! ——虽然那是谢豆豆跑来炫耀自家妹妹会编五彩绳,他自个儿厚着脸皮跑去讨要的。 由此可见,厚脸皮的人更容易有媳妇! 文哥儿整个人都乐滋滋的。 他对洪楩说道:“我与太子殿下说好中午要回东宫去,可能不能陪你们去太远的地方了。你喜欢读话本的话,我建议你去苏州那边走走。” 文哥儿给洪楩介绍了自己在苏州那边拜访过的藏书丰富的人家,末了还专门拣出其中两个最适合洪楩去结交的:一个是徐祯卿在《新倩籍》里猛猛夸奖过的钱同爱,钱同爱家什么书都有,自己也爱书如命,什么都爱读;还有个叫顾元庆的,年纪和他们一般大,他最爱搜集小说话本,与洪楩的兴趣不谋而合! 文哥儿连人名带地址一并给洪楩讲了。 洪楩麻溜记了下来。 文哥儿道:“我与豆哥儿一起长大,可以跟你保证豆哥儿的品行是再好不过的,但我也不能空口白牙就叫你信我。听说两个人一起出行最能了解对方的秉性,一会我托他陪你走一趟苏州,你们多相处几日便能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洪楩马上道:“从杭州到南京这一路过来我已经觉得他特别适合给我当小姑父。”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你以后要喊他小姑父,他又是我师兄兼未来舅哥,那你以后得改口喊我啥?” 洪楩:“…………” 这关系绕了一重又一重! 洪楩道:“咱各论各的!” 第452章 第 452 章 文哥儿溜达去找谢豆,与谢豆说想托他带洪楩去苏州找人的事。 谢豆也没去过苏州,不过他年纪最长,又是十分关爱旁人的性情,听了文哥儿的话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答应归答应,谢豆还是有点遗憾:“可惜文哥儿你不能一起去。” 文哥儿道:“你且趁着现在还没功名在身多玩玩吧,日后等你金榜题名了你也不能自由玩耍!” 谢豆也知道文哥儿身不由己,别看文哥儿从小就爱到处吃喝玩乐,实际上他做起事来比谁都有分寸。就像当初他去了甘州,离敦煌也就那么一点路途了,为了育种基地的事还是没跟着王守仁他们出关去。 “反正苏州你去过了,改天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谢豆体贴地安慰起文哥儿来。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好,今儿我再带你们在南京走走,一会你们再自个儿商量什么时候出发去苏州。” 谢豆两人欣然答应。 文哥儿说好要回去东宫用膳,只陪着谢豆他们逛了小半天。 到中午,一无所知的谢豆豆就揣着文哥儿建议他们打包的盐水鸭上了船,乘着船一边吃南京鸭鸭一边前往苏州,同行的还有想去苏州采风的其他新社成员。 ……只能说得亏他们都是坐船坐习惯了的江南人士,没一个是晕船的。 文哥儿送走谢豆和洪楩,也打包了一份盐水鸭回东宫去,见了被朱厚照留下用膳的杨碧川等人便笑吟吟地表示“我吃遍南京这么多鸭子,这家味道最好”。 杨碧川前些时候对文哥儿是有些芥蒂的,毕竟自己尽心尽力准备讲章,在太子眼里竟和文哥儿随口讲讲差不多,换了谁心里能舒坦?何况文哥儿还是因为钱福这家伙的邀请才撺掇太子过江北玩,而他又一直看不惯钱福那浪荡性格。 若不是文哥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都要担心钱福会不会把他们浙江难得的好苗子给带歪了! 这几天他还通过一些私人渠道得知文哥儿赴宴时拒绝了给人写文章,话里话外都十分尊重他这个乡试座师,说是当学生的不敢越过老师去。 杨碧川一时也不知该埋怨文哥儿拿他当借口好,还是该满意文哥儿还敬着他这个乡试座师好。 总的来说还是挺受用的。 他都这个年纪了,给不了儿孙多少年的庇佑了。眼看文哥儿在太子面前说话分量不小,又是谢迁悉心培养的亲传弟子,以后他们儿孙想要出头还是得仰赖文哥儿这一辈的年轻人来提携。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因为太子的那么几句话和文哥儿这位同样出自浙江的后辈闹僵? 杨碧川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带上了笑容。他向旁人介绍道:“慎辞的舌头从小就灵,既然他说好吃,那肯定是好吃的。” 众人哪怕从前没见过文哥儿,也读过他的书、知晓他的事迹,闻言也笑着说道:“那我们可得好好尝尝。” 朱厚照的目光也落在那份盐水鸭上,现做的盐水鸭皮白肉嫩、汁水充盈,看起来就很好吃。 文哥儿还给他们介绍起来,表示别看这盐水鸭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每只盐水鸭都需要由专业的师傅对它进行长达一个时辰的盐浴按摩,争取让每一块鸭肉都足够入味! 他尝过许多家的盐水鸭,这家的口感最好,也不知到底是有什么神秘的揉搓手法,还是不止揉搓了一个时辰…… 反正,店家真是太用心啦!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眼前的鸭肉肃然起敬。 朱厚照纳闷道:“你买只盐水鸭还跑去盯着别人怎么做出来的吗?” 文哥儿道:“就是跟人聊了几句,人家说南京这边没几家人不会做的,大方地把做法也给我讲了。很多事大抵就是这样的,即便人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去做,真正能做好的人也没几个。” 朱厚照哼哼两声,当做没听见文哥儿见缝插针冒出来的思想教育,夹了块分到自己面前的盐水鸭尝鲜。 太子动了筷子,其他人也吃了起来,等到吃饱喝足才开始讨论早上的讲学内容。 主要是朱厚照提出自己的疑问,其他人负责解答。文哥儿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但没有抢过其他人的风头,全程都是相当自然地参加讨论。 等到杨碧川他们起身告退,他才没什么形象地改了坐姿,开始日常的饭后咸鱼瘫。 朱厚照也跟着咸鱼瘫了半晌,直至歇够了才表示想去神机营玩耍,问文哥儿要不要一起去。 文哥儿本也没什么安排,便跟着朱厚照溜达去神机营那边。 朱厚照兴冲冲地给他表演了一个火器组装。 显然是勤学苦练好几天,想要在文哥儿面前秀一把!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见自己没法搞实弹训练,居然改为玩组装。他认真观看了朱厚照的整场组装表演,不动声色地提出自己也来试试。 朱厚照认为换自己当老师的机会来了,马上说道:“行啊,你试试看,不会的话你可以问孤!” 文哥儿一眼就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笑眯眯地开始拆卸火器。 成国公朱辅给他们玩的火器都是淘汰下来的,便是拆坏了也不算浪费,但文哥儿还是快速而认真地完成拆卸工作,全程没有损坏任何一个零件。 朱厚照见他手法这么熟练,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等看到文哥儿轻轻松松学着他刚才的手法把火器重新组装好,他更是郁闷不已:“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文哥儿道:“殿下刚才不是给我演示过了吗?” 朱厚照才不信,哼道:“你肯定背地里偷偷学过。” 他都试了几次才上手,哪有文哥儿这样一看就会的! 文哥儿道:“可能是以前我看了些介绍火器的书,对火器的构造还算了解吧。” 朱厚照眼前一亮:“有什么介绍火器的书?孤也要去看看!” 文哥儿给他介绍了几本书,又装作忘记了其中一些书名,表示可能还看过别的书但没记住是哪本。毕竟他一个文官即便看到了相关介绍也不会特意记下来,而他本人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不起来很合理对吧? 朱厚照嘟囔:“你记性怎么这般差!” 文哥儿懒得理他。 可恶,他不能过目不忘是他不想吗?! 而且这次倒不是他不记得,而是他准备浑水摸鱼提出点改良思路。 对于这些有用的技术变革,大明朝廷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据说明朝后期就曾经搞到西洋各国的火器进行横向对比,最后发现葡萄牙的火器最好使,二话不说就研究相关技术给神机营装备上。甭管是谁改良的,好用咱就用! 文哥儿觉得这种务实的想法很不错,决定提前改造改造这些火器,争取以后在领海上发生摩擦的时候不输于人。 虽说以大明目前这丰厚的家底一般也不会输给旁人,可是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文哥儿又提议和朱厚照比拼拆卸组装其他火器,并且抓住路过的成国公朱辅做裁判。 朱厚照是最不服输的,一听要比试马上就来劲了,他逮着朱辅不让他走。 成国公朱辅冷不丁被他们师徒俩拉来当裁判,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后来与其他人一起见证文哥儿两人飞快地完成一系列动作都有些震惊。 太子在这方面有天赋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连文哥儿这个状元郎都有这方面的天分! 震惊归震惊,成国公朱辅最后还是要做出艰难的判决:“……是王修撰快一些,组装得也更细致。” 朱厚照疑心文哥儿是不是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来神机营练习! 文哥儿道:“神机营岂是想进就进的?我真要敢偷偷跑来,指不定会被火器射成筛子。” 朱厚照直哼哼:“这火器跟刚才那把根本不一样,你都没看过孤拆怎么会拆?” 文哥儿道:“这东西不是大同小异吗?来来回回无非是那么几个部件。”他当场夸下海口,“我不仅在拆卸组装方面一通百通,还能自己画全新的火器图纸!” 这下连成国公朱辅都来了兴致:“王修撰此言当真?”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种话,朱辅会当对方在吹牛。可文哥儿刚表演过碾压太子的组装能力,他若是能画出图纸来,倒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造成新火器!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说道:“孤不信!除非你现在就画!” 文哥儿道:“这种图纸哪能随便画,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害了人命?” 朱厚照哼道:“是你自己说你能画的,现在又说画不了,你肯定是在瞎吹!” 文哥儿道:“我得多斟酌几天,再多看些书参考参考,回头请成国公邀几个可靠的工匠来评判一二。” 他说完了,又提议朱厚照也一起来发挥想象画图纸。朱厚照都跑神机营拆卸了这么多火器了,应当也能琢磨出独属于自己的霸气火器才是! 朱厚照听后也来了兴致,马上说道:“画就画,这次孤绝不会再输给你!” 成国公朱辅本来挺期待文哥儿能不能画出什么新鲜的火器图样,听文哥儿让太子也一起画,心里便把这事儿看成玩票性质。 他也应下了文哥儿让他到时候继续当裁判的邀请。 离开神机营回东宫的路上,文哥儿便一本正经地对朱厚照说他们接下来就是竞争对手了,在图纸画好之前最好少些交流,以免给对方窥探自己图纸的机会。找资料什么的,他们也要各展其能! 明天开始他要自己出门去找参考书,朱厚照也可以向别人要资料或者面对面求教。 唉,这算下来还是他亏了。毕竟朱厚照有专业人士当技术支援,而他只能独自到故纸堆里找点灵感,可真是太不容易啦! 朱厚照:????? 他怀疑他小先生想甩开他自己出去玩儿,并且他有证据! 第453章 第 453 章 小猪崽子想炸毛,偏又抓不住文哥儿的小辫子,只能气呼呼地找谷大用他们哥儿。他们先琢磨出个雏形来,明天就去神机营问问专业人士可行不可行、要怎么改进! 绝对不能叫文哥儿比他画得快,更不能叫文哥儿拖着慢慢画! 谷大用见朱厚照这般气恼也没发作,而是决定卯足劲在这次比试上赢过文哥儿,只觉文哥儿着实胆大又聪明。 换作旁人有机会往太子身边凑,估计恨不得天天巴着太子不放,也就文哥儿从小喜欢甩开太子自己玩儿去。偏就是他这态度叫太子越发看重他,都十载过去了师徒俩相处起来仍是一点都没变。 对于谷大用他们这些想法,文哥儿是全然不知的。翌日一早他便到外面溜达,连早饭都不去朱厚照那边蹭,改为在街上随便吃点。天还没彻底亮起来,早上的街道凉爽得很,吃上一碗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很是暖胃。 路上还遇到何景明和康海这两个耿直的小年轻。他们不知是不是从王磐那首《朝天子》得了灵感,别的庶吉士写诗文时写的都是江南如何繁华,就他俩有事没事东刺一下西刺一下。 何景明还好,他没留翰林院,不用交功课,写了诗文也就与同行者以及文哥儿他们交流一二。康海这个状元郎可是直接把诗文递到内阁去的,俨然是才入仕途就显示出一点刺头本质了! 文哥儿倒不觉得何景明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好。 歌功颂德的人太多了,有人能说些实话是件天大的好事。 习以为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有时候其实也会担心自己将来可能会磨灭了本心。如果认得的人都默认了许多做法,他身在其中是不是也会渐渐开始认同? 文哥儿说想要去宜兴走一趟,何景明他们恰好也没去宜兴,便欣然与文哥儿一同出行。 当初徐首辅在世时曾有赠壶之谊,文哥儿到了宜兴便先去徐家走了一趟。 徐溥归家后效仿范仲淹为族人购置义田,好叫徐氏的子孙后代即便不甚争气也能有所供养。当然,徐溥也很重视族中子弟的教育,还给徐氏子弟设立了免费的义学,以义田的收入为他们聘请名师。 这是为子孙后代作长远计。 何景明等人高中时,徐溥已经归乡去了,他们自是不认得这位曾经的四朝元老。不过徐溥名声颇佳,何景明等人自也好奇徐家家风如何。 三人在徐家渡头下了船,在艄公的指引下穿过大片良田,很快来到了徐氏聚居地。还未走近,已能听到族学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文哥儿见沿路遇到的农户与佃户面色皆怡然轻松,也知徐家不是欺压百姓的人。 他亲自上前叩门。 知晓是京师有名的王小状元来了,徐家不少人都亲自出来相迎。 等得知来的还不止一个状元,他们已经开始杀鸡宰鹅了。 哪怕他们家出过一个首辅,两个状元齐齐登门还是很稀罕的。 文哥儿只是过来祭拜一下徐老,顺便看看徐家儿孙的近况,完全没想到徐家人会这么热情。 他只好留下尝了尝久违的太湖鹅。 席间还和何景明他们感慨当年自己也曾在太湖边撵过鹅,后来还以那炉火纯青的撵鹅技巧帮定山先生撵鸭,弄得定山先生不得不杀只自家养的鸭鸭来犒劳他们。那些日子仿佛还是昨天,可惜徐溥与庄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众人听了不免也有些唏嘘,徐家儿孙中更是有几人直接落下泪来,显见是很敬重徐溥这位尊长。 文哥儿为徐溥写了篇祭文才辞去。 一行人乘舟前往宜兴城。 等到相携入了城,康海两人越发能感受到江南的富庶与繁华。 南京、扬州、苏州这样的大城也就罢了,连底下的县城也是热闹非凡。 大抵是因为江南水好地也好,随便种点什么产量都不低。土地之肥沃、交通之便捷,比之他们所在的陕西河南好了不是一点半点。难怪江南会是朝廷的重要粮仓! 文哥儿好奇地逛了小半天,遇到感兴趣的事就过去瞅几眼,遇到感兴趣的人还要去攀谈几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擅烧紫砂壶的金沙寺。 前些年他与唐寅几人炫耀徐溥给他赠的紫砂壶,唐寅几人便画了图样托人让金沙寺的人烧造,又给他狠狠地炫耀回来。后来吴宽也甚为喜爱这紫砂壶,也弄了图样命人到宜兴找人烧了些新壶,给沈周他们都送了。 如今紫砂壶俨然已经风靡京师与苏州雅玩圈子。 商贾与寺僧反应都不慢,才过去两三年的功夫,宜兴的紫砂壶产业链已经兴旺起来了。至少他们行至金沙寺一带,周围便能瞧见不少店铺把紫砂壶摆在当头。 康海他们到京师后也接触过这玩意,只是京师的紫砂壶价钱极其高昂,他们这些官场新丁也就看看而已。眼下到了宜兴这个“紫砂壶之乡”,他们都有些意动起来,想着要不要买一把回京师。 到底也是年纪没多大的年轻人,不管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成熟,有时候见别人有自己没有还是有点遗憾。 文哥儿道:“我们先去金沙寺看看,要是金沙寺里没特别满意的咱再到周围逛逛,看能不能挑到合眼缘的壶。” 何景明两人自是不会反对。 三人行至金沙寺,与寺僧说明来意,结果住持竟是亲自出来接待他们。 住持长得慈眉善目,与文哥儿接触过的佛寺高僧们都挺相像,弄得他有些疑心这长相、这身形的住持可能是全国同款。 两边闲谈了一会,文哥儿才知晓住持为什么待他们这般热情。 他不仅让金沙寺壶的名声传到徐溥这位宜兴宰辅耳里,还把壶带到吴宽他们面前亮了个相,引得唐寅他们也派人到金沙寺求壶。 有徐溥领头,又有吴宽他们这些吴中名人追捧,金沙寺的紫砂壶声名鹊起。 哪怕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纷纷发展起自家的制壶产业,还是有很多人慕名到他们金沙寺来。 光凭这从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紫砂壶,他们的香火就一年比一年更旺。 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笑呵呵地对文哥儿说道:“施主此举活人无数,可谓是功德无量啊!” 一个产业兴旺起来了,当地便能有许多人能凭借这么一门手艺吃上饭。就像景德镇的陶瓷一样,从原料采挖到生产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能给当地人提供就业岗位。 哪怕有的人失了土地也能做工赚钱。 从眼下的发展趋势来看,江南一带的轻工业只会越来越兴旺。紫砂壶本来就是后世宜兴当地的支柱产业,能发展起来并不奇怪。 文哥儿笑道:“我不过是向徐学士讨了个壶罢了。”不过他也没和住持太客气,提出带康海他们去挑个壶,顺便给太子捎一个。 住持听后更热情了,二话不说领着文哥儿他们去挑紫砂壶。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画师,光是流派都能分浙派和吴派,出名的不出名的画工都不少。 有商贾涉足紫砂壶产业以后便邀了不少画工来设计自己独有的新壶,金沙寺这边也没有一味地吃老本,也请人给画了不少新图样。 不得不说,良性竞争一向最能促进行业发展,才这么几年紫砂壶的造型就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早就能称之为真正的文房雅玩了。 康海他们挑得眼花缭乱。 文哥儿倒是一眼相中只有点眼熟的小猪造型,拿起来边把玩边乐道:“这壶很别致。” 住持转头一看,积极地介绍道:“今年正好是癸亥年,我们便挑了些适合亥年的窗花图样试烧了一下,这窗花图样是许多年前从京师那边传过来的,瞧起来怪有趣。” 亥年烧制一批猪崽窗花图样的紫砂壶多正常?做买卖就是得与时俱进,卖最应景的货物! 文哥儿也觉得怪有趣,自己小时候伙同钱福、靳贵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焕发第二春。在旁人嘴里,这些窗花图样竟也已经算是经久不衰的老样式了。 真是有够奇妙的。 文哥儿便跟住持要了这壶。 给小猪崽子买猪崽壶很合理对吧! 康海他们也挑到了心仪的紫砂壶,转头一看就发现文哥儿手里拿着只小猪壶在那把玩。 康海两人:????? 何景明忍不住问:“你不是准备把这壶赠给太子殿下吧?” 文哥儿乐滋滋地道:“知我者,仲默也!” 何景明:“…………” 不是很想在这方面了解你。 总感觉早晚有一天文哥儿会因为得罪太子被关进诏狱里去。 王慎辞,危!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还问住持他们平时销往外地时都是怎么打包的,他们还得把壶带回京师去来着。 住持当即让人帮文哥儿他们把紫砂壶装得严严实实。 文哥儿趁着寺僧帮忙打包的空档,又与住持聊起了紫砂壶产业的发展现状与发展前景,并询问住持自己能不能把宜兴紫砂壶当成地方特色产业的成功案例分享出去。 住持自然巴不得文哥儿能再帮忙宣传宣传,谁会嫌弃自己名气太大? 他还热情地领着文哥儿去看烧制过程。 这过程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秘法,最特别的便是宜兴出产的紫砂。其他地方的人即便把这门手艺学了去,没有紫砂也是枉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跟过去参观了一圈,又与参与烧制紫砂壶的匠人、学徒们聊了聊,一问才晓得他们很多是寺中悲田院收养的鳏寡孤独。 古时不少佛寺也承担着一部分的社会福利工作,像太/祖朱元璋少年时吃不上饭便曾到寺里讨口饭吃。 现在他们帮佛寺干活能混口饭吃,节俭些的说不准还能攒下些钱,日子也算是有奔头。 何景明跟文哥儿待久了,每到一地也爱与人多聊几句,一聊之下才发现在陶窑这边干活的竟还有个河南老乡。 说是家里连年遭灾,最后把地抵了换粮,从此便没了容身之处。 一家人本来到船上当帮工混口饭吃,糊里糊涂随船到了江南。 眼看着日子要好过起来了,结果又碰上时疫,家里人全没了,他靠金沙寺施的药活了下来,便待在这儿没再走。 现在他因为干活伶俐被大师傅相中当亲传徒弟,平时勤勤恳恳跟着大师傅制壶,手头也算攒了点钱。近来他还与一起住在悲田院的寡妇看对了眼,准备寻个良辰吉日成婚。 往后他们夫妻齐心,一准能把日子过好。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仿佛没经受过半点磨难的笑容:“可惜几位贵人今儿便要走了,要不然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哩!” 何景明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酸。 失了家宅田地、没了父母妻儿,颠沛流离地过了半生,怎么会一点都不难受? 只不过穷苦人有穷苦人的过法,很多时候衣食丰足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吃过再多的苦头、受过再多的磨难,逢上那么一两桩喜事便会喜笑颜开。 回去路上何景明望着手上捧着的紫砂壶盒子有些出神。 文哥儿和康海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何景明与他们说起那位中年汉子的生平。他也随着父亲、兄长去过不少地方赴任,只是往来大多是官家子弟,去的也多是文会雅集,鲜少这样直面百姓的苦楚。 他本身便是个耿介人,如今在江南长了许多见识,更是恨不得当场以诗文为剑,斩尽世间这一切不平事。只恨他眼下还太年轻,于诗文一道还颇为生涩,于朝中又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把胸中鼓噪着的情绪尽数发散出去。 见何景明有些走不出难受的情绪,文哥儿耐心劝慰道:“我们慢慢来,不必太着急。将来我们少说还要为朝廷干个三四十年,只要始终不忘本心,将来总能踏踏实实做些有用的事。” 何景明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该给他们写篇贺辞。” 文哥儿道:“你不妨写出来投到《新报》上去,佛寺中向来有不少读书人借住,说不准他们有机会听人读你的文章。” 何景明觉得这提议不错,当即开始构思文章该怎么写。 眼看这么一棵老杜式的文坛苗苗正茁壮成长,文哥儿便觉得这趟江南来值了! 不枉他积极霍霍每一届的年轻进士,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 只要坚持广撒网,总能捞到那么几条自己想要的大鱼! 回到南京后文哥儿愉快地哼着小曲下了船,揣上自己悉心挑选的紫砂壶回东宫。 第454章 第 454 章 朱厚照认真研究了一整天的火器图纸绘制技巧,都没空关心文哥儿跑哪儿去了。 本来他以为文哥儿会在外头把晚饭也解决掉,结果快到饭点的时候文哥儿居然回来了,还兴致盎然地说给他带了样礼物。 朱厚照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在文哥儿那儿收到的礼物,基本上不是拿来打发他就是拿来埋汰他。他一脸警惕地接过文哥儿递来的盒子,打开一看,首先看到的是里头塞着的旧报纸和稻草。 等到扒拉开那些玩意,才看到里头静静躺着只小猪茶壶。 旁边还围绕着几只配套的、刻绘着小猪图样的紫砂茶杯。 朱厚照:????? 文哥儿一脸悠哉地坐到边上,依葫芦画瓢地把金沙寺住持的说法照搬了一遍,说今年是癸亥年,十二年前风靡一时的猪仔窗花再度称霸窗花市场,紫砂壶这一新兴产业也与时俱进地采用了这些图样。听人说,当年连皇宫里都贴这样的窗花! 文哥儿讲完后还转头问朱厚照:今年皇宫里贴了什么新花样?是传统样式还是猪猪样式? 朱厚照觉得自己好气,偏又逮不着文哥儿的错处。而且这套茶具多看几眼感觉还怪可爱的,哪怕明知道文哥儿有意在埋汰他,他还是舍不得不收! 朱厚照哼道:“说好要比试,你跑去宜兴买茶壶?” 文哥儿纠正:“不是买茶壶,是住持非要送我的,盛情难却!” 朱厚照道:“那你的图纸画了吗?!” 文哥儿道:“这么重要的图纸岂能说画就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是不会轻易下笔的。怎么?殿下自己没想法,想来查探我的图纸好学了去?” 朱厚照怒道:“孤才不是那样的人!” 文哥儿捧起桌上的茶浅啜一口,才慢悠悠说道:“那殿下就别问这个,瓜田李下的事得避嫌晓得不晓得?” 朱厚照气闷不已:“紫砂壶跟火器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趁机甩开孤出去玩儿。” 文哥儿道:“怎么就没关系?古语有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陶器需要烧制,火器的许多部件也要烧铸,许多经验本来就是共通的,我也是想通过观摩紫砂壶的烧制过程看看能不能激发什么新灵感。” 朱厚照问:“那你有新灵感了吗?” 文哥儿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有点了,但还不清晰,我明儿再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准能有更明晰的想法。” 朱厚照觉得他就是在糊弄自己,一脸不乐意地道:“不行,我们得定个日子来比试,不然你磨蹭到回京都没出图纸。” 文哥儿闻言十分为难地说道:“那就五日为期吧,时间太短的话我怕殿下画不出来。”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孤一准画得比你好!” 文哥儿“嗯嗯”两声,表示“你说得都对”。 朱厚照:“…………” 更气了! 许是觉得文哥儿忽悠他的那些话挺有道理,朱厚照第二天也去看人冶铁。 他的好奇心向来十分旺盛,来了兴趣便从“铁从哪里来”一路探究到“铁器是怎么炼成的”。 矿场倒是不稀奇,他跟着文哥儿去运过灰,挖矿和挖灰差别不大。他还亲自拿起矿镐跑去敲了一会,发现这动作并不轻松,累得他气喘吁吁的,又不好意思喊累,最后命人中午给矿工们添一顿肉菜和白面馒头。 众人虽没拿到太子的赏赐,却能吃上一顿好肉,自是开心不已,亮出一口比黝黑皮肤要亮上许多的牙。 朱厚照留下吃了两个馒头,又去看人怎么冶炼铁器,这却是有些不顺利。 隶属于朝廷的工匠们已经熟练掌握高炉冶炼技术,整个生产线本来应该整齐而有序地进行,结果今天有个匠人身上不小心被烫伤了一大片,朱厚照过来时正好撞上他被人抬去治疗的场景。 那惨烈的伤势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冲击性还是很强的。 负责人忙擦了额上的热汗,跑上前向太子告罪。 入夏后天气越发炎热,高炉冶炼的过程更是热得冒烟,工匠们状态都不太好,哪怕强调百八十次要注意安全,也很难完全避免意外的发生。 这就跟矿上死人一样,要出事儿谁都拦不住。 可现在在太子面前出意外就不是小事了,负责人诚惶诚恐地表示这不是常有的事。 朱厚照便问他要数据:今年夏天出了几起?去年夏天出了几起?前年夏天又出了多少起?处理这类事故的具体章程是什么?如果不幸失去了劳动能力甚至没了命,会给他们家人多少赔偿金? 这些问题问得负责人背脊冷汗直冒。 “殿下需要知道这么多东西,小的怕记忆有错漏,得回去查阅相关文书……” 负责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朱厚照吩咐道:“给你三日,你查阅好了归纳出来交给孤。” 负责人自然不敢不应。 别看眼前的少年郎年纪小,他可是大明的储君啊,他的吩咐谁敢怠慢? 朱厚照碰上这样的事,不免少了几分探究冶炼技术的兴致。不过他还是把冶炼所里里外外逛了一遍,同样命人给他们加了顿肉菜和白面馒头。 这般举措自是迎来了一阵欢呼声与谢恩声。 换成平时,朱厚照早就得意洋洋了,这次却没太开怀。他回到东宫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问左右文哥儿有没有回来。 得知文哥儿还在外面,朱厚照更郁闷了。 他本也没想这么多的,可看到那些忙碌的矿工与那个受伤的工匠,忽地就想到文哥儿曾经给他画过许多幅《一天》。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只觉得上头的画逗趣可爱,每天都很期待拿到新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文哥儿不仅给他画过从事各行各业的人如何度过自己的一天、每天辛辛苦苦干完那么多活能拿到多少钱粮,还简明扼要地分析过每种谋生方式可能面临的风险。 许多行业拿的钱不多,干活时面临的危险却不少。像这些矿工与工匠冒着酷暑汗流浃背地干活,平日里仍是吃不上他们觉得最是寻常的白面馒头,更别提过上顿顿有肉的好日子。 他若是当真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太子,将来能不能叫他们都吃上馒头和肉呢? 朱厚照正胡乱琢磨着,就听杨玉过来禀报文哥儿回来了。 朱厚照马上让杨玉把文哥儿喊过来。 文哥儿溜溜达达地迈步入内,看到的就是只有些蔫答答的小猪崽子。他暗自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没干什么坏事,便继续走过去坐到自己的老位置上问朱厚照怎么了。 朱厚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跟文哥儿讲了,末了有点儿郁闷地说道:“孤只能给他们赐一顿馒头和肉,没法让他们经常能吃上。” 文哥儿微讶。 没想到朱厚照自己跑去看人挖矿冶铁,看完后还能生出这么多感悟来,小猪崽子长势喜人啊! 文哥儿认真说道:“这很难办到。” 自汉朝以来这片土地的人口便没有太大变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生产方式没有太大的飞跃。 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改进的余地,即便他们现在已经花费许多年的功夫广泛培育适合大明栽种的高产粮种,也会因为地力的限制而没法有太突飞猛进的变化。 现代不缺粮不缺肉,除了一代代人精心选育产量高、抗性好的良种外,还仰赖于工业化肥的普及。 所以想要农业出现类似于石器时代跨越到铁器时代的重大发展,可能需要一场工业革命。 那估计得花个几十上百年。 毕竟工业革命需要的最重要的基础其实是……人才。 机器的发明没有足够多的科学人才是搞不定的,就现在这个集中力量培养写八股文高书人去搞发明了,就算是给他们一本说明书让他们操作机器他们都不一定干得来。 大明的专业人才其实也有的,只是他们的上升渠道非常狭窄,有能耐的人大多不愿意往这些方向发展。不管是匠户、医户、军户、农户还是商户,只要生下来的孩子足够多,都会盼着不用继承祖业的娃儿能通过科举出头。 这就让大明非常缺乏搞基础研究的专业人才。 至于工业发展所需要的大量劳动力……说实话,就现在百姓所过的日子来说,他们都算不上是廉价劳动力了,他们是官府打个招呼就要老老实实去干活的免费劳动力。若是朝廷重视工业发展,给他们足够的工钱与福利,工人岗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可以成为人人都想干的香饽饽。 人不缺,资源也不缺,各方面的技术也勉强还算保持在世界前列的水平。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缺乏科学这根指挥棒。 人才培养需要的周期是最长的。 科学研究的周期就更加漫长了。 有许多人搞了一辈子研究,最终却什么成果都没有。 这不是某个人能做成的事,甚至不是某代人能做成的事。 就拿最常见的化肥来说吧,你得知道植物是怎么生长的,弄清楚往肥料里添加什么样的物质才能让它们茁壮成长,接着你得知道怎么合成这种物质。最后,你还得想办法优化生产流程、压缩生产成本,建立最符合当前需求的生产线。 一个小小的化肥就牵涉到无数理论和技术的变革,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实现的? 文哥儿挑拣朱厚照能听明白的内容仔细给他讲了。 朱厚照听文哥儿分析完,对这个化肥十分感兴趣,要是花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生产出供许多土地使用的肥料,那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亩产千斤? 朱厚照道:“那要怎么才能弄出这种肥料来?” 文哥儿道:“很难。” 朱厚照道:“难就不做了吗?” 文哥儿眉头动了动,缓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你师弟李燿?” 朱厚照说道:“孤当然没忘,孤不时还会召他进宫讨论关学问题!” 文哥儿道:“他如今已经收了不少弟子,其中也有不少好苗子,算是给殿下培养了不少师侄,只可惜他们如今还在张老道长那边借用道观研究关学。如果殿下这位师伯能出面为他们办个学校,让他们广收学生学习关学,想来会有不少人愿意来求学。只消十几二十年,我们关学的徒子徒孙就会多起来了。” 朱厚照追问:“办这个学校就可以了?” 文哥儿道:“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步,先把理论基础搞好;再往后可能得投入不少人力物力去把理论转化为实用的技术,再把这些实用技术推广出去。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十年内可能都没什么成效。而且没有足够多的福利和晋升途径,许多人可能不会考虑往这个方向发展;可一旦殿下去为他们争取福利和晋升途径,又会引来不少人反对。” 目前朝廷的蛋糕就这么大,朝臣之所以对勋贵、武将、外戚、宦官严防死守,不就是因为他们可能会在皇帝的支持下来抢他们蛋糕。在没有看到成效之前,他们怎么可能让渡利益给他们本来就瞧不起的人? 搞技术的? 那不是匠户吗? 只要你们一代为匠户,那世世代代都得出几个儿孙来补缺,轮流为朝廷无偿干活。 朱厚照道:“孤肯定能争取!” 文哥儿见朱厚照这副信心满满的模样,难得没泼他冷水,笑着说道:“眼下推广好土豆和玉米虽不能让天下百姓顿顿能吃白米面,却也能让世间少许多挨饿的人。殿下不必太心急,我们凡事尽力而为就好。” 第455章 第 455 章 文哥儿给朱厚照画了一通大饼,直接把朱厚照给砸得晕乎乎。 朱厚照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很多东西都还想不通透,但在许多事情上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心潮澎湃地琢磨了一会,又有些回过味来:“你是不是早就在准备这些事了?你一直在想办法宣扬关学的用处,就是为了建这个学校对不对?” 文哥儿否认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哪可能走一步算百步?我平日里忙于公事,大部分研究都是李燿他们在做,我不过是在他们出成果以后帮忙夸几句而已,和老师他们写了文章我夸赞几句又有什么不同?” 朱厚照才不相信,他觉得文哥儿就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文哥儿提到的那些前景让他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要去实现那样的远大构想。 明知道那是文哥儿抛出来的香饵,他还是想要咬钩! 反正朱厚照总感觉这件事跟打仗一样令他浑身来劲。 过了日,那冶炼所的负责人老老实实地将历年的事故资料整理上来了。 朱厚照翻看着上头的记录,发现上头的名字大多颇为相像,不少都是当爹的出事后当儿子的顶上。 这仿佛已经是匠户的宿命。 至于抚恤,那也是有那么一点的,就是不多。 而且也不知能不能落到对应的人手上。 就像朝廷给军户的优待很多都被旁人昧掉了一样,很多人可是连别人的活命钱都要拿走的。 难怪文哥儿老给他们出经济学题目,哪怕有了足够的钱粮,怎么保证它们能用到实处也是个巨大的难题。资源的分配自古以来都让人犯愁! 朱厚照目光微动,喊杨玉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带人分头走访这些人家。 最好别惊动任何人。 杨玉认真领命而去。 文哥儿是没管朱厚照如何纠结的,朱厚照身为太子能早早为这些问题烦恼,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进展。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眼看早前定下的五天之期将至,文哥儿难得没再到外面玩耍,关起门开始绘制火器图纸。 有朱厚照这个太子在,他得以了解这个时代的火器水平,甚至还进行了几次不同火器的拆卸。他扒拉出适合当前水平的改良思路琢磨了一会,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等到文哥儿聚精会神地绘制完火器图纸,就见杨慎过来了,与他说起外头的变故:太子亲自发落了几个冶炼所的人,命应天府尹抄了他们的家后把一批应该给匠户的抚恤金补发下去了,说是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用心做事的人。 文哥儿听后笑着说:“这是件好事。” 杨慎也点头:“确实是好事。” 文哥儿便问他:“太子殿下这般英明贤德,你何时下场应试与我们一起辅佐东宫?” 杨慎眼神开始游移。 他才十六岁,才不要跟文哥儿一样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你一天天的怎么老想着催人去应试!”杨慎小声嘀咕起来。 文哥儿道:“唉,这不是我以前被人这么劝过吗?” 他都已经吃过亏,别人怎么能不上当! 真是岂有此理! 杨慎对文哥儿这种行为予以强烈谴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文哥儿坚决不听。 他就要施,日日施,夜夜施! 太子到南京后的第一次发难,居然是针对那极不起眼的冶炼所,这一消息让许多人感觉摸不着头脑。等查知太子居然是替几家匠户讨回抚恤金,众人都有些沉默:难道他们大明当真要出个爱民如子的太子? 当初朱厚照有感于《乞儿图》养了只小羊,李东阳等翰林学士还写过不少歌功颂德的诗文。那些诗文后来也曾流传到江南,只是不少人都觉得他们写得也不是特别好,并没有太广的传唱度。 苏州那个叫桑悦的狂士更是直接表示翰林院这些家伙写的文章全是垃圾! 虽说这家伙有事没事就爱拉仇恨,不算什么权威点评,但也代表不少江南人士的想法。江南一带最不缺的就是文人雅客,对翰林官也不似别的地方那么推崇,是以那些诗文传过来后大伙也就是讨论了几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不少人甚至忍不住腹诽李东阳他们明目张胆拍马屁。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懂什么爱民如子?全凭他们一张嘴在那瞎吹! 现在朱厚照这般作派,倒是叫人想起了那些诗文。 难道老朱家被喊多了万岁,当真生出个圣人来了? 如果太子当真是个悯恤百姓的,对他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拿不准上头的喜好,毕竟不管上头偏好什么他们都有办法满足,没有喜好才是最难的!左右太子又不会常驻江南,要令太子所到之处百姓和乐富足实在再简单不过,也就那冶炼所的人做事不周全才撞到太子枪口上。 众人都叮嘱底下的人仔细些,别落到跟冶炼所那些人一个下场。 朱厚照却是没再出行,他跟文哥儿去了神机营。 五日之期到了! 成国公朱辅也如约带着几个会看图纸的老工匠过来当裁判。甭管他心里信不信文哥儿与太子能画出火器图纸来,面上都得表现得很期待。 他私底下已经叮嘱过这些老工匠,无论太子师徒俩的图纸画成啥样他们都得找到夸赞的角度。 你们是专业的,总能挑到两个能夸的点吧? 本来老工匠们对这种事都很抗拒,要知道他们一辈子老实巴交地干活,哪里懂得这一套?知晓要到太子面前说话,他们两条腿都直打哆嗦! 不过昨夜之后,他们的心态已经改变了。他们并不是朱厚照帮忙讨回抚恤的那几家人,可是他们同为匠户,得知此事心里岂会没有感触?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是火器实用性不行,他们就夸整体创意;要是整体创意也不行,他们就夸局部设计! 如果两边的图纸差距不是特别大,那他们这次必须让太子胜出! 王小状元与太子可都是外行,两边应该画不出什么像样的图纸才是。这样他们夸起太子来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几位老工匠跃跃欲试地跟着成国公朱辅前去当裁判。 朱厚照这几天过得很充实,一边琢磨怎么画火器图样一边处置冶炼所的事。 今儿马上要和文哥儿比试了,他整个人都很亢奋。他对自己的图纸信心满满,同时也很期待文哥儿的图纸,因为文哥儿很少说大话。 文哥儿也挺好奇朱厚照画成啥样,人到齐以后二话不说交出自己的图纸,接着便凑过去看朱厚照画了啥。 不得不说,朱厚照在军事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他设计的新型火器不管能不能做出来,乍一看上去还挺能唬人,至少外形十分炫酷。就是功能上没什么创新,大抵还是走不出现有火器的窠臼。 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个发明都不是凭空思索五天能得来的,以朱厚照这个年纪能画成这也已经很难得了。 工匠们也是这个感觉,太子想要的样式他们可以造出来! 工匠们都在琢磨该由哪里开始夸太子好,就听朱厚照急切地开口:“你们先别看孤的了,你们来看看小先生的图纸!” 原来工匠们都先紧着太子那份图纸看,文哥儿那份还在成国公朱辅手里拿着。朱厚照有些等不及了,也跑过去拉成国公朱辅一起看。 一看之下,朱厚照马上被这新式火器给迷住了。比起现有的火器,这新式火器多了几个特别的构造,不仅外观上好看很多,使用起来也更加便捷,要是顺利能造出来的话甚至能在马背上使用! 这让天生好武的朱厚照怎么能不激动? 就算这些匠人再愚笨,研究个五年也能造出来了。到那会儿他少说已经十六七岁,肯定可以亲自上手试试看! 朱厚照激动地招呼工匠们过来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突破的技术难关,没有的话需要多久才能够造出来? 成国公朱辅同样能看出这份图纸的重要性,在把图纸给工匠们传阅前肃容说道:“你们记住,这份图纸上的内容绝对不能外传,否则你们将祸及家人!” 这些隶属于神机营的工匠都是可靠的,且他们的家人们平日里都生活在神机营的控制之下,自然不会随便泄密。 听成国公朱辅这般慎重,工匠们诚惶诚恐地应下此事,小心翼翼地传看起文哥儿的图纸来。 他们全都是专擅火器制造的专业人才,图纸一入手就看出这种新式火器的不凡。每个人在心里推算出制造出来的可能性后,手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能造,这个他们能造! 要是造了出来,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大功劳吧? 这会儿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成国公朱辅最初的吩咐,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每一个部件的铸造难度,最后对朱厚照表示马上开始试造的话,半个月应该可以摸索着造出来!只是如果试造失败了的话,可能就得更久一点了。 但是从理论上来分析,这种新式火器完全可以造出来! 这可比朱厚照预期的五年要快太多了,说不准他可以带一批成品回京去! 朱厚照转头和成国公朱辅商量了几句,成国公朱辅当即代替太子吩咐那几个工匠马上开始着手试造,能造出来的话东宫重重有赏。 工匠们喏然应下。 文哥儿在边上等他们安排完了,才笑吟吟地追问:“这次比试殿下是输还是赢?” 众人听他这么一提,猛地想起今天是场比试来着。 可是两份图纸差距太大,他们完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朱厚照的更好。 朱厚照从小不知输给文哥儿多少次了,早就习惯文哥儿永远不会让着自己的横脾气。他哼道:“是你赢了!”可认输之后他又得意洋洋起来,“你赢了又如何,咱又没定什么彩头,你白赢一场!” 神机营还赚了份新式火器的图纸来着。 他一点都没亏! 文哥儿听了朱厚照的得瑟后一琢磨,对哦,他白送了一张图纸,什么彩头都得不到。 亏大了! 文哥儿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带上几分感慨。 不愧是生在剥削阶级的家伙,从小就这么会剥削人。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既然图纸已经给出去了,断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文哥儿只能叹着气说道:“殿下且在这里多玩会,今儿豆哥儿他们回南京来,我告假半日去寻他们玩耍。” 朱厚照哼哼两声:“你去吧。” 文哥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等到文哥儿已经走远后,成国公朱辅忍不住和朱厚照提了一嘴:“即便是对王修撰殿下也得赏罚分明才是,不能寒了王修撰的心。” 朱厚照闻言不高兴地道:“孤又没亏待过小先生!” 成国公朱辅说道:“臣听闻河西走廊如今种植的玉米、土豆、辣椒皆是王修撰所献,却不曾听说过陛下与殿下曾为此嘉奖赏赐王修撰。如今王修撰又献上火器图纸,殿下似乎也不打算赏赐王修撰。” 这份图纸价值巨大,若是太子就这样白白拿走,连点赏赐都不给,以后王小状元哪还乐意把这样的图纸拿出来? 所以哪怕可能会让朱厚照不高兴,成国公朱辅还是帮文哥儿说了句公道话。 “王修撰为人淡泊,不图名利,可王修撰虽无所求,朝廷却不该没有表示才是。给足了王修撰厚赏,才会有更多王修撰这样的人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成国公朱辅讲完后向朱厚照告罪,“臣斗胆多说了几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朱厚照本来觉得他小先生一点都不淡泊名利,可仔细一琢磨又发现似乎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孤知道了。” 朱厚照绷着小脸说道。 第456章 第 456 章 文哥儿常年兜比脸还干净,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视金钱为粪土的高尚人。 只是在他看来种子是猫猫给他捎来的,推广是赵渊和元思永他们一步一脚印去落实的,他本人并没有付出太多的努力。顶多也就是他与东宫相熟,许多事进行起来会便利一些罢了。 所以只要有机会邀赏,他都首先考虑把元思永他们的名字提上去。 即便没能升官发财,他其实也不是全无所获,若是没有过人的声望,他哪能以十几岁的年纪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于他而言,现在这种状态是最舒服的。 钱么,花完想办法赚就行了,左右他也就喜欢吃,且不一定要吃山珍海味。 官么,实际上也不必升太快,他这个年纪就已经在翰林院与詹事府混了六年资历,再过三年马上能原地升成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十九岁的侍读学士,十九岁的五品官! 这已经够显眼了,要是再越级升上去,那都察院估计又该把他列为重点观察对象!他可是老老实实干了好几年,才摆脱都察院那群御史的关爱。 尤其是戴铣他们这些家伙,休沐日时常跑来跟他一起吃吃喝喝,干活时又摩拳擦掌盯着他、看他有没有行差踏错。真是一点同科情谊都不讲! 所以文哥儿现在除了不能尽情出去玩耍以外,感觉别的事都挺舒心。 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成婚时可能没攒下啥钱,但是吧,时下又不讲究分家,聘礼什么的都该是家里给出的,他只需要当个无忧无虑的新郎就可以了! 至于成婚后日子怎么过,文哥儿暂时还没去琢磨。左右衣食住行也都花家里的,他只需要想办法赚点零花就差不多了! 啃老就是这么快乐! 文哥儿乐滋滋地去与谢豆他们会合,看看谢豆和洪楩相处得怎么样。 谢豆平时都是认真读书,玩耍只跟文哥儿他们玩,小说话本看得比较少。这次他跟洪楩去了趟苏州,听着洪楩与顾元庆他们畅聊古今文学,只觉不管喜欢什么东西,只要肯花功夫去钻研都是很了不得的。 怕是翰林院的读书人都没有洪楩他们对小说话本了解得深。 他们都才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啊! 洪楩有时候看书看入神或者和顾元庆他们讨论上头了,都会把谢豆晾一边老半天。谢豆从来不会气恼,每次都自己找书看或者习字写文章,从不会感到不耐烦。 洪楩就没见过谢豆这么好脾气的人。 等谢豆表达对他们这股子钻研精神的佩服之后,他更是恨不得马上把谢豆带回杭州去给自己当小姑丈。旁人都说他被他爹带入歧途,但他是真的觉得整理这些散失在各处的话本小说很有意思! 一心扑在科举上的读书人对这些闲书杂书不屑一顾,他们却觉得每次淘到一本佳作都会快活一整个月,恨不得把它介绍给所有人。 不能用来考科举的书便没有用处了吗? 很多酸儒都是这么说的,谢豆却认为他们认真去收集整理小说话本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非常赞同他们坚持下去! 这样好的谢豆豆,一定得是他的小姑父! 谢豆还不知晓自己的真诚已经把洪楩彻底打动了,见到文哥儿后非常高兴地开始分享苏州之行的见闻,这个过程中自然又把洪楩他们猛夸一遍。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眼瞧着洪楩看向谢豆的眼神都亮到不行了,他才朝洪楩挤了挤眼,示意他一会可以把来意讲一讲了。 洪楩便郑重其事地张罗一个酒楼雅间门请文哥儿两人去吃顿好的。 谢豆对他们的眉眼官司一无所觉,还很替洪楩的钱袋子着想:“我们三个人不必这么破费,随便吃点就成了。” 洪楩立刻说道:“要的,要的,我有桩顶要紧的事和你讲。” 谢豆有些纳闷。 他们一路同行这么多天,路上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讲,也没见洪楩提过什么要紧事要说。怎么现在回到杭州与文哥儿会合,洪楩就突然要郑重其事地请他吃饭? 文哥儿听到有蹭饭机会,一把捞过满心疑惑的谢豆豆,直接把人带上了雅间门。 三人很快便坐在临江的窗边吹着凉风喝茶。 这回轮到洪楩给文哥儿挤了挤眼,意思是“我该怎么开口好”“要不你先帮我搭个台”。 文哥儿啜了口茶,看了眼旁边的谢豆。 别的不说,谢豆豆的长相随了爹,瞧上去一等一的俊,眼下又正是最新鲜水嫩的年纪,哪家小娘子看了能不心动?所以早前得知他婚事谈不拢,文哥儿还有点儿吃惊来着。 现在看来应当是命运要给他留段更好的姻缘! 文哥儿问谢豆:“心情好点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要回余姚去继续相看?” 一听到相看,谢豆这几天的好心情又没了。他连一见面就跟人交朋友都做不到,更别提一相看就跟对方议亲结为夫妻。 谢豆有些郁闷地说道:“……应该是吧。” 文哥儿道:“那得你再走一趟杭州帮忙送美荫回去。” 美荫是洪楩给自己起的别号,原因在于他爹是个杜甫狂热爱好者,他还没到加冠的年纪就给他起了个字叫“子美”,他实在不好意思自称“洪子美”,只好改了个别号对外称“美荫”,取得子美荫佑之意。 谢豆自然一口应下。 洪楩在旁忍得有些着急了,听文哥儿已经把话题引到这儿,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要不你先写信回余姚让家里先别急着给你安排相看。” 谢豆听出点不对来了,转头看看文哥儿,又转头看看洪楩。 洪楩索性一股脑儿把事情囫囵着给谢豆讲了。 当然,他只说了家中有个适龄的小姑姑,没说是他小姑姑自己相中谢豆的。眼下婚事还没说成呢,总得给他小姑姑留点脸面! 谢豆没想到洪楩跟自己跑来南京还有这么一重想法在。 文哥儿笑眯眯地对谢豆道:“老师与洪家乃是旧交,两家从前便多有往来,若是能再结个亲的话当真就是通家之好了。” 谢豆这几天跟洪楩也相处得很不错,感觉洪家人不难相处。只是两家结亲的事还是得看长辈的意见,若是像王守俭这样在乡里相看也就罢了,涉及洪家这样的人家他不能自己拿主意。 要是他私底下去接触,那不是成了私相授受了吗? 谢豆认真地把自己的考虑说给洪楩听。 洪楩说道:“这个你放心,我父亲早前已经写信去询问祖父的意见,如果祖父同意的话应该已经跟令尊商量了!” 谢豆:“…………” 没想到洪家人行动力这么强。 比起与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人家相看,这次谢豆莫名多了几分期待。 面对相熟的人他相对比较放得开。 洪楩见谢豆并不排斥,马上安排起来:“我们先在南京多玩几天,我给家里写封信让我爹有消息了就来信说一声,你也给令尊那边也写封信问问他的意见。等到两边长辈都同意了我们再回杭州去!” 谢豆点头应下。 等三人吃饱喝足回住处那边,谢豆本来已经和洪楩一起进去了,没一会又跑出来追上文哥儿,说是想和文哥儿再聊会。 见谢豆明显因为这次不一样的相看有些忐忑,文哥儿积极地当起了知心朋友。 他虽然没见过洪家那位小姑姑,但从跟洪楩他们的接触来看,他们家养出来的姑娘应该不会太难相处,何况他还从洪楩那知晓是人姑娘家自己看上谢豆豆的。 文哥儿耐心地跟谢豆聊了一路,给他猛灌了一盆迷/魂药,最后乐滋滋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写信吧,好姻缘得抓紧机会把握住!” 谢豆耳朵都红了,讷讷说道:“好。” 文哥儿目送谢豆晕乎乎地往回走,心中不免感慨万千。想当初他和谢豆豆认识的时候,谢豆豆才四岁来着,现在谢豆豆都要成婚了! 比大部分朋友年纪小就是这个坏处,他才活了那么十几个年头,份子钱倒是掏了一份又一份! 每次没钱的时候他都只能给新郎写贺文来抵。 是什么让昔日名扬京师的小神童频繁出卖自己笔杆子?还不是因为囊中羞涩! 要是谢豆豆这亲事谈成了,他是不是很快又要出份子钱了? 真是愁人哟!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回到东宫,又听杨玉说朱厚照有事找他。 文哥儿转道去找朱厚照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愁容。 朱厚照见状不由问道:“小先生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文哥儿瞅了朱厚照一眼,觉得这小子的语气有点不对劲。 最怕老板突然关心。 文哥儿道:“没有,我能遇上什么烦心事?就是一想到豆哥儿马上也快成婚了,我都没攒下什么余钱给他当份子钱。唉,要是殿下能给我个双倍俸禄什么的就好了,实在不行给发个年终奖也行!年终奖是什么你知道不?就是一年终了给底下的人发一笔奖金,好叫他们能过个好年!咱开开心心过完年了,开春就会勤勤恳恳地努力干活了!” 文哥儿本来也就随口胡扯几句,结果朱厚照却是一口应下:“好!” 文哥儿:? 朱厚照道:“朝廷给你一份俸禄,东宫也给你发一份,以后你就是双倍俸禄了!还有那个年终奖,孤也给你发!” 文哥儿震惊地看着朱厚照,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怎么回事?! 这个小猪扒皮突然变得有求必应! 不可能,老朱家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方的小猪崽子! 朱厚照本来就在反省自己是不是亏待文哥儿了,看见文哥儿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后顿时更加自责。 他小先生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竟还要为这点儿小钱烦恼! 便是小先生不提,他也该早些想到的! 朱厚照把成国公朱辅的话讲给文哥儿听,深刻反省自己在这方面的疏忽,居然从来没有求父皇嘉奖过文哥儿。 见朱厚照那颗龙脑壳微微耷拉着,文哥儿笑眯眯地狮子开大口:“殿下知道就好,既然殿下你诚心诚意反省了,那你赶紧给我安排安排!这样吧,殿下先给我划拉一座矿山,随便来个金矿银矿都可以,煤矿也不错;再给我赐座大宅子,最好是贴着皇城的,这样我上衙走两步就到了,对了,还得有个大园子,不用太大,跟西园那样就成了;考虑到金银煤矿一时半会挖不到多少,殿下不如再给我点现银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一向是不看重的,殿下也不用赐我太多,几百万两就差不多了——” 朱厚照本来还认真听着,听着听着脸就黑了下去。 “没了!” 朱厚照气呼呼地打断。 “只有双倍俸禄和年终奖,别的想都别想!” 听了文哥儿这些离谱要求,他都不想给父皇写信了! 第457章 第 457 章 不管小猪崽子怎么炸毛,文哥儿反正是开心了。他本来已经在外头吃过了,乐得又就着朱厚照那气鼓鼓的模样多蹭了一顿晚饭。 后果是吃得有点撑,得出去遛弯消食。 好在南京皇宫虽然没有全面修整,面积却是足够大的,文哥儿就到处溜溜达达锻炼腿脚。 路上遇到刚换完班的杨玉,还拉着人一起在寂静的宫殿间散步,顺便和杨玉这位小伙伴分享一下自己以后将拿到双薪的喜悦。 杨玉:“…………” 杨玉客观评价:“朝廷给你的俸禄也没有多少。” 太子殿下对自己人是很大方的,平日里给他们的赏赐并不少,文哥儿一年俸禄加起来其实没多少钱。 朝臣老想拿他们锦衣卫开刀,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把他们全给裁了,说不准也有见不得他们生活太滋润的缘故。 文哥儿一脸控诉地看着杨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你为什么还要残忍拆穿,不给人留点体面! 不过文哥儿还是很想得开的,很快又给杨玉分析起来:“双薪的好处不在于多少,在于细水长流!这要是一次就全给我了,我一准马上给花完,还是这样好啊,这叫可持续发展路线。” 每个月都能领钱,至少保证他不会饿死! 杨玉想想文哥儿那存不住钱的花法,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哪怕把他一辈子的俸禄一次性支给他,他也有办法一个月就给花光! 两人在阒静无声的南京皇宫里边闲聊着边绕了一圈,文哥儿感觉自己已经把胃里的食物消耗了大半,这才挥别杨玉回去歇息。 另一边,朱厚照吃饱后还是有些气闷,提起笔想给他父皇写信,又觉得文哥儿太过分了,这信根本写不下去。 越想越气! 难道他看起来是个傻乎乎的冤大头吗! 朱厚照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憋着,起身准备去找文哥儿理论一番。 结果就听说文哥儿出去遛弯消食了。 好像还喊上刚好换班的杨玉一起去。 可恶,更气了! 还是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谷大用见朱厚照满脸郁闷,忍不住在旁帮着说起话来:“小的觉得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朱厚照转头看了眼谷大用,示意他接着说说。 他身边这些人大都和文哥儿相熟,连话最少的杨玉都跟文哥儿颇为亲近,更别提本来就很会说话的谷大用了。 谷大用道:“在小的看来,小先生应当是不想殿下一直为这事耿耿于怀才故意那样说的。” 文哥儿若是趁机提低一些的要求,当时正觉得自己亏待文哥儿良多的太子殿下应该会一口气答应下来。文哥儿把要求提成那样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想狮子开大口! 经谷大用这么一说,朱厚照也反应过来了。 对啊,如果想他答应的话文哥儿不可能把要求提得那么离谱。 经文哥儿这么一瞎扯,他确实没有早上那么难受和愧疚了。只不过白气闷这么久,朱厚照还是觉得他小先生实在坏得很! 既然已经回过味来,朱厚照便哼哼唧唧地提笔给他父皇写信。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早早出去了,朱厚照瞧见杨玉早起过来当值,便问杨玉昨天和文哥儿去干啥了。 杨玉认真回忆了一下,给朱厚照复述了他们昨晚遛弯时主要对话内容。 大抵就是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表示“你知道吗我马上要有双倍俸禄了”并且开始规划接下来怎么花这些俸禄才好。 朱厚照:“…………” 真是一点都没有淡泊名利的样子。 成国公朱辅那家伙简直是在鬼扯! 只不过这才是他认得的小先生,他小先生真要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对钱财不屑一顾的世外高人,他们平日里哪里玩得来。这么一琢磨,朱厚照就彻底松快了,心里头再没有昨儿那种闷闷的感觉。 文哥儿心情也很是不错,见到谢豆他们又吹嘘了一把自己这绝无仅有的双薪。 成国公,好人呐! 记得当初老丘还让他跟张仑这个小伙伴断交,现在看来得亏没有断,要不然现在成国公难道会无缘无故给他说好话?一准是看在张仑份上才给他创造个升职加薪的机会。 可见友好关系还是得用长久的真心去维系! 谢豆知晓文哥儿以后可以拿双倍俸禄,自也高兴得很。 说实话,平时跟文哥儿一块玩可能还不觉得,一想到以后他们要各自成婚了,他不免有些担心文哥儿对钱银不上心、没法和妹妹好好过日子。 毕竟要是成了亲许多事便要和媳妇哥儿借钱这种事他怕是不能自己作主了。 接下来几天,南京这边紧锣密鼓地着手试造起新式火器,京师那边的朱祐樘也在几天后拿到了来自他儿子的信件。 上回朱厚照在信中分享了王磐写的《朝天子》,他怕朱祐樘跟自己一样看不懂,还贴心地附带上文哥儿给他讲的解释。 朱祐樘读完以后梦回当初跟儿子玩《大运河》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只是玩游戏,现在却是真的存在有官府频繁扰民的情况。 对于这些给百姓摊派各种徭役的官员来说,底下的百姓属于免费劳动力,就算自己不征召他们来干活别人也会征召,到时候自己因为悯恤百姓没拿出过得去的政绩岂不是升迁无望?左右苦的不是自己,可着劲征召就是了,难道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朱祐樘看完朱厚照的那封信后郁闷了很久,还找谢迁他们就着《朝天子》展开研讨会,不过谢迁他们都说先查明情况才能进行针对性的讨论,所以到现在也没人拿出什么靠谱的主意来。 现在又看到朱厚照的来信,朱祐樘心里直打突,生怕朱厚照又在信里提到什么重大问题。 朱祐樘做好心理建设后才开始拆信,一看之下才发现这封急急送来的信讲的是南京神机营正在着手改进火器的事。 而这新式火器的图纸竟是出自文哥儿之手! 朱厚照在信中细数文哥儿为朝廷献了多少东西,又把成国公朱辅的话搬了出来,最后才讲出自己写这封信最重要的目的:自己这个太子准备给文哥儿弄双薪和年终奖,您这个当皇帝的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朱祐樘读完这信不免也开始反省起自己是不是亏待了文哥儿。 别的不说,光是献上玉米土豆就是桩天大的功劳了! 更别提他这几年都在遥遥把控河西走廊的发展计划。 经朱厚照来信这么一说,朱祐樘很快也陷入了他儿子前几天有过的情绪中:明明以前拿走文哥儿捣鼓出来的望远镜他还记得赏赐点东西,怎么到后头就没再好好嘉奖过他们这位小状元了? 朱祐樘没他儿子运气好,他儿子有文哥儿在身边插科打诨,很快便把这件事揭过了。 朱祐樘不一样,他先是自己纠结了几天,接着还是拿不准主意,私底下把谢迁找了过来追问:你觉得我该怎么赏赐你的学生兼未来女婿好? 谢迁:????? 谢迁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帝王垂问。 等了解完事情始末,谢迁才沉吟着说道:“成国公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文哥儿年纪还小,不宜擢升太快,臣以为太子殿下所给的赏赐已经足够了。不过太子殿下提到的这个‘年终奖’倒是颇有意思,本来陛下每年年末都要赏赐群臣,不若借此机会将此事规范一二,往后给在职官员按照每年的考课等次结果发放,以激励各方官员用心办事。若是在任上做不出成效来,年终奖自然是没有的!” 朱祐樘闻言觉得挺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户部可能会拒绝。 一想到户部尚书佀钟那张老脸,朱祐樘就有点头疼。 凡是涉及钱的事情,不管谁当户部尚书都很难沟通! 见朱祐樘面带犹豫,谢迁笑着道:“具体能不能行,到时候陛下再召佀尚书商量便好。” 账不能光从明面上来算。 天子赏赐带有比较大的随意性,尤对宗室、外戚、宦官等等的赏赐更是经常不走流程,有时候他们在朱祐樘面前哭一下穷,朱祐樘便会心软地答应他们的要求。 若是能借此机会把对这些人的赏赐都纳入朝廷的赏罚体系,以后御史劝谏起来就更方便了。哪怕只能规范年底那次年节赏赐,说不准也能给国库省一笔钱。 朱祐樘没察觉谢迁心里的弯弯绕绕,听谢迁这么说也点了头。 左右只是的事可不少,一时半会也不用操心太多。 谢迁回到内阁,李东阳就凑到他边上问:“陛下单独召见你做什么?” 他脸上一副“咱这么要好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的表情。 一想到文哥儿的性格有一部分学足了李东阳,谢迁就觉得脑仁疼。 谢迁伸手把他推远一些才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子殿下写了封信回来。”本来接下来便要召六部来讨论此事,谢迁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事情给李东阳和旁边没吭声的刘健讲了。 当初文哥儿跟着钱福他们一起参加庶吉士散馆考试,写的策文便是关于官员考评的。 那会儿文哥儿提出过评优官员可以列举出先进事例来公开嘉奖,从前邸报只在官员中传抄,并没有公开发行,不能达到广而告之的效果。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新报》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算是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平台,那朝廷的考课制度也可以进一步优化,借助这一平台尽可能地树立榜样人物。 这样的公开嘉奖与设立年终奖,应当都能够激励大伙好好干活。 至于对天子赏赐方面的限制就不必摆到明面上来说了,这点默契他们还是有的。 刘健听后点头说道:“此事可行。” 若当真能通过这一系列激励措施来整顿各地吏治,对他们三个阁臣而言也算是多添了一桩佳话。 谢迁笑道:“我得给文哥儿写封信,让他以此为题写篇策文。你们说要不要顺便让庶吉士也一起写?” 李东阳抚掌笑道:“对,让他们写,离年底还远得很,等他们写完我们再来好好讨论。” 谢迁两人都同意了,刘健自然也不会有意见,他也挺想看看文哥儿能拿出什么样的方案来。 三人商量好了,也到了下衙的点。 谢迁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就听人说洪钟派人送了封急信过来。 原来是洪澄那边怕夜长梦多,派人日夜兼程给洪钟送信。洪钟看了信后也觉得该赶紧和谢迁商量,便又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带给谢迁。 这不,这个先跨越长江南北再跨越黄河西东的结亲提议才半个多月就送到了谢迁手里。 谢迁:? 他这老实儿子居然出息了一回,跑杭州给自己找个媳妇儿! 既然算下来还是浙江同乡,谢迁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一边给洪钟回信一边给余姚那边写信,吩咐家中帮忙筹备两家议亲诸事。他们都在任地上回不去浙江,这些事由族老负责出面便好。 第458章 第 458 章 文哥儿哪里知道自己的大先生又找到由头加作业了,他正趁着朱厚照还残存一丝丝愧疚开始疯狂摸鱼,每天到处浪里个浪。 他还兴致勃勃地组了个局,领杨慎他们去西园吃大户,顺便和唐员外他们化展。 对于文哥儿这种一点都不见外的呼朋唤友蹭吃蹭喝行为,唐员外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不过在听说太子殿下也会一起过来时,他们就筹备得格外起劲,甚至在席上展示一下自己的产业转型初步成效。 等到文哥儿提出江南文化展的想法,众人更觉这宴请的钱花得太值了。 没看见当初京师那些参与集章活动的商户至今还赚得盆满钵满吗? 不少人到了京师,首先便是考虑去这些店消费,而后才考虑其他的! 江南这边也有人想要效仿京师搞类似的活动,只不过是一向都是南京搞南京的、苏州搞苏州的,甚至单是南京都有内秦淮河和外秦淮河的区别。这样的活动的确热闹过一阵,可惜远没有达到京师那样的影响力。 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能服众的人来主持。 要知道文哥儿在京师能有那样的影响力,得益于他从小就是京师百姓挂在嘴边的小神童,朝中上下又没几个不支持他的。 江南这边到处都是几百上千年的古城,往上数个十代百代个个都是名人之后,谁又能服气谁。 便是王华与谢迁说自己是东晋王导、谢安的后人,与大书法家王羲之以及李白极为喜爱的“小谢”谢朓也算有血缘关系,也会有人笑呵呵地表示那又如何,难道你没听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真要比谁祖上阔过,咱江南人谁怕谁啊! 反正吧,江南是很难出个服众的人。即便文哥儿他们建立的新社声势浩大,江南也仍是有各式各样的诗社文社画社,人家就爱跟自己人玩,你非要往上凑也没人搭理你。 文哥儿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也没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好,要是整个江南只有一个声音,那才叫人害怕。朝廷迟早要派人来把你给干掉!这种百花竞放的情况就很好。 本来江南一带到了七夕和中秋活动就多,只需要做好统筹规划活动肯定非常热闹! 为了进一步扩大这次江南文化展的影响力,文哥儿积极地找朱厚照商量一桩大事:你看我们这南京皇宫在正统、成化年间屡遭雷劈,已经有许多地方破落得不像样。眼看它就要一天天地破败下去了,你想不想不费一分一文把它修整起来? 朱厚照感觉里头有诈。 “真有这种法子?” 朱厚照不太信任地追问。 文哥儿道:“那肯定有的,就是可能得跟南京户部商量商量。” 朱厚照便问他具体怎么操作。 文哥儿道:“我们把亟需修整的宫殿划拉出来承包出去,他们只要按照我们的要求修好了对应区域,我们就可以给他们一定次数的设宴及游览的机会。承包的区域越大,获得的次数就越多!当然,重要的宫殿是不可能放他们随便入内的,我们派人把门守好,让他们远远看几眼就好。” 朱厚照是听说过这个承包制的。 按照这个承包思路,他们只需要出点人手监督他们修整宫殿,就可以轻轻松松让破破落落的南京皇宫焕然一新! 朱厚照可是尝过皇庄开放日的甜头的,现在他东宫每个月都还有不少来自皇庄的进账来着。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他对这件事接受得非常快。 相信他们勤俭持家的太/祖皇帝在世,一定也会支持这种做法的吧! 朱厚照现在已经知道国库有多穷,也知道户部有多抠,对文哥儿这个提议十分意动。 他和文哥儿嘀嘀咕咕地商量好具体细则,第二日便把南京六部的官员召集过来。 朱厚照痛心疾首地表示他来到应天府这么久,每次经过南京皇宫那些破败的宫殿都痛心不已,遥想太/祖当年为建造南京皇宫耗费的人力物力,他感觉自己是个不肖子孙! 南京户部尚书王轼脸皮抖了抖。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前两年刚被朝廷派去贵州平叛回来,正在南京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积极为自己争取早日退休,结果陛下一直不应允就算了,太子还到南京来了! 太子到江南来要是光吃喝玩乐也就算了,算下来也费不了几个钱,结果现在听太子这意思居然是要翻修整座南京皇城? 这就有点为难他们南京户部了。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钱?! 别说他们根本没有了,就算有那也是不可能拿出来的,这次拿了,太子和京师那边觉得南京有钱,下次有什么事再让南京掏一笔钱怎么办?他还想好好退休,可不想以后被所有南京官员戳脊梁骨。 哪怕是过来南京养老的,王轼依然非常有户部尚书的职业素养,当场就开始给朱厚照哭穷。 王轼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朱厚照还是很尊老的,老老实实看他表演。 耐心地听完王轼从这几年南直隶清理河道格外费钱哭到这几年南直隶天灾不断库房空空,朱厚照才跟着王轼一起叹起气来:“孤也知道国库没钱,只是一想到太/祖在天之灵若是看到这样的皇城心里得多难受啊!” 王轼:“…………” 话题又绕回来了。 王轼看了眼旁边的文哥儿,希望他能帮忙劝上几句。 王·始作俑者·小文接收到来自南京户部尚书的示意眼神,一时有些沉默。 等会,这位户部老前辈好像是自己人来着。 王轼是他老师李东阳的同科,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前两年贵州出了动乱,没了个右布政使和按察使,好几个都指挥也被叛贼所杀。 对朝臣来说,死几个都指挥这种武官没啥事,死了布政使那可是大事啊! 要知道一个地方的最高长官是左布政使,那老二就是右布政使了! 相当于一个省的副省长被叛贼给弄死了,这谁能忍? 朝廷直接派了王轼这个巡抚过贵州的尚书过去平叛,调集广西、云南、四川等各路兵马汇聚贵州,一口气把叛贼的老巢给捣了。 文哥儿颇尊敬这位老前辈,赶紧又给朱厚照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讨论了”。 朱厚照本也不是擅长装模作样的人,既然话题已经带到这里了,他也没再唉声叹气,而是开始给众人讲起自己承包制的构想。 相比于出人出力修整宫殿,现在他们只需要计算出人力物力的成本、排好具体的工期,召开招标会把整个工程切割开来逐一承包出去,就可以不费一分一毫把南京皇宫修整好了! 王轼听朱厚照这么一介绍,又忍不住看了旁边的文哥儿一眼。 怎么感觉这事儿不是太子琢磨出来的,而是文哥儿这小子起的头? 文哥儿: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王轼:“…………” 别以为你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就会信你。 王轼说道:“商贾皆是逐利之人,一贯是无利不早起的,若是我们不给钱银他们又怎么会出人出力修整皇宫?” 朱厚照便让人把提前备好的招标方案分发下去。 南京皇宫的建筑面积非常庞大,林林总总有近万间房,除去还算完好的以及不适宜让外人进出的部分,也还有几千间房子需要修整。再加上相应的园子、广场之类的,咱可以初步划分出一千个可承包区域。 中标的人可以选择承包交足钱让官方来维修的区域,相对比较省事;也可以选择承包可以自带材料和人手过来干活的区域,说不准可以省点钱;反正不管选哪种承包方式,最后需要通过工部的验收才行! 至于中标的人有什么好处,那荣耀可就大了。 如果只承包单个区域,可以携十人以内的家眷参加皇宫一日游活动,具体可参观区域视最后竞标结果而定,要是一千个可竞标区域全部承包出去了,那就可以解锁皇城大部分区域! 偌大的应天府,难道连几百个能帮皇宫修间宫殿的富户都没有吗?! 你应天府包圆不了的话,咱可以考虑让外地也参与竞争。整个南直隶可是有一百五十多万户人,足足七八百万人! 若说一日游不够吸引人,那还有进阶选择:只要能承包十个以上区域,承包者不仅拥有一日游机会,每多承包十个区域还可以获得一次在宫中设宴的机会,宴请人数必须在百人以内。 当然,文华殿之类的是别想了,那是皇帝和太子才有资格设宴的地方,不过给你安排个像模像样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就是酒菜什么的你们需要自己准备,要是想从光禄寺这边预定原汁原味的宫宴菜品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加钱(且不保证好吃)…… 简单来说就是,咱主要负责出个场地,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要是你能承包一百个区域,你就有十次宴客机会。更妙的是,这十次宴客机会可以合并使用,足够你摆个千人宴在所有亲朋好友以及合作伙伴面前显摆一会了吧? 就问你心动不心动! 遇上什么孩子满月、儿孙升学什么的,不得来摆上几十桌热闹热闹,蹭蹭龙气为他求个前程万丈? 这样的大好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一起来解锁南京皇城吧! 无论你承包几个区域,今年都有机会参加太子殿下举办的重阳宴! 为了纪念这次官民齐心、共修皇城的大事,还需要筹建一处展览馆记录参与者的姓名,同时在里头进行各种主题的展览,将来不定时对外开放。比如靠近最城门那些被雷劈得没法修复的破落地方就很适合拿来改建! 众官员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难道是……出租皇宫? 说出去未免有辱皇室尊严…… 王轼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 “难道放着皇宫不修,任由它日复一日地破败下去,皇室便很有面子吗?”朱厚照正气凛然地道,“何况让百姓里看看我大明的皇城有何不可,难道你们进得、武将禁卫进得、文武举人进得、宫女内侍也进得,旁的百姓却一个都进不得?孤准备到时候先在宫中宴请应天府六十岁以上老者,能走动的、愿意来的都能来,孤会亲自带这些为大明辛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看看紫禁城长什么样!” 按照大明对男丁的规定,六十岁以后便可以免役,属于需要优待的老人行列。而且官府每年的正月初一、正月十五需要设宴宴请他们喝酒吃肉,所以这类人都是早就被官府记录在案的,通知起来非常方便。 所以这是件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办成的事。 南京六部的官员对视一眼,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人家朱厚照这个当太子的都不介意,他们这些常年处于养老状态的南京官员倒是不介意忙碌一段时间。若是当真能把南京皇城修整好,也算是给他们履历的增光添彩了!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的人只需要把活安排下去给别人干就好,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事情很快便被南京六部紧锣密鼓地安排下去,一时间应天府官吏倾巢而动,列清单的列清单,做预算的做预算,拟名册的拟名册,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朱厚照看着原本充满养老气息的南京各个衙署都忙碌起来了,顿时觉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麻溜写信给他父皇夸耀此事。 好消息,好消息,南京皇城马上要被孤修好了! 老祖宗看到后一定贼拉高兴! 第459章 第 459 章 朱厚照这封信才送出去没多久,文哥儿就拿到谢迁给他写的信。 朱厚照也在旁边,好奇地凑过去看谢迁这次给文哥儿写了什么。 等看到谢迁说让文哥儿以“如何科学设立以年终奖为核心的年度考核制度”为题写策文,朱厚照顿时乐了:“小先生你要好好写啊。” 小先生见天欺负他这个学生,可是小先生上还有大先生! 嘿嘿,这下好了,加作业了吧! 文哥儿瞧着朱厚照那幸灾乐祸的样儿,忍不住说道:“不如殿下一起来写策文?” 朱厚照振振有词:“你说过的,皇帝和太子不能‘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孤要是把这事儿干了,你们可就没有用处了!” 文哥儿:“…………” 那不是他说的,是柳宗元说的! 怎么当初随口给你讲个《梓人传》,你居然记得这么牢? 虽然人家柳宗元确实是写来劝谏皇帝别只顾着忙些小事、要注意把控大局,可你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拿来当偷懒的借口! 这小子一天到晚学的都是什么哟! 回忆起自己以前常年拿孔孟名言振振有词跟亲爹他们辩论的一幕幕,文哥儿不由生出了点迟来的愧疚。 唉,他爹真不容易,老丘也不容易,这两个可都是他的重点伤害对象,一天不气个两回是不带停的。 朱厚照见文哥儿一脸纠结,显然是很为自己新增的作业痛苦,乐滋滋跑神机营玩耍去了。 文哥儿对着谢迁给的策题愁了一会,想到谢迁不止让他写,还让庶吉士们写,他麻溜揣好谢迁拟的策题去找康海他们。 对山啊,来来来,我给你们看个大宝贝! 康·自号对山·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得知是朝廷要他们以优化考课机制为题写策问,康海等人都挺感兴趣。 这确实是个敏感话题,一不小心可能就把全体同僚统统得罪光。 像元守直不就是跑去搞官员的年终考核才搞到自己没朋友的吗? 不过他们这些庶吉士的意见其实不太重要,内阁愿意给他们指定题目,他们只管放开了写就好。 刘健他们这些内阁前辈总不能在拿出改革方案后这么对人说:“这些年轻人的想法非常好,我们全是按照他们的提议来进行这些改革的,你们要骂就骂他们好了!” 这种不要脸的事估计只有文哥儿干得出来! 文哥儿可不知道自己在朋友之中收获了什么评价,他兴冲冲给庶吉士们传达完策题后还热情招呼何景明一起来写。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作业就该大家一起写,老师他们绝对不会介意多批改一份策文! 何景明当初就是在考庶吉士的时候当了刺头,写应试文章完全不看考官喜好直接来个针砭时弊,最终才被踢去当中书舍人负责打杂的。 中书舍人这职位每天干的活就是帮上官起草一下公文,干些抄抄写写修修改改的活,基本没什么发挥余地。现在文哥儿让他写这种议题,他马上就精神了,二话不说就跑去琢磨该采取什么措施澄清官场。 比如裁员什么的就很不错! 文哥儿对何景明的大胆想法一无所知,开开心心地给每个小伙伴派发完作业,才去祝贺谢豆婚事初步定了下来。 谢豆自己都还不晓得来着,看到文哥儿拿出来的信才晓得他爹已经和洪钟那边达成一致。他有些郁闷地说道:“我没收到爹的信。” 文哥儿仗着谢迁人在京师,很是仗义地跟着小伙伴谴责起谢迁来。这人怎么当爹的,这么要紧的事不先给儿子吱一声,他还以为谢豆豆早已经知道了,刚还先跑去给康海他们传达作业题! 谢豆是特别尊敬亲爹的,闻言主动给谢迁找起理由来:“许是爹觉得你更方便收信,他哪里知道我在不在南京这边。” 文哥儿一琢磨觉得也是这个理,便也没有继续批判谢迁的行为。 洪楩知晓谢迁的意思后比谢豆这个马上要有媳妇的人还高兴,二话不说表示要带谢豆回杭州去。上次谢豆只停留了一会就走了,这次可务必要在杭州好好玩几天才行! 文哥儿也很想念杭州的悠闲时光,那时候他考完了只需要等放榜,每天跟着洪楩父子俩穿街过巷寻找书看。仔细回想起来,那竟也是他颇为难得的一段轻松日子! 他唉声叹气地瞅着洪楩说道:“美荫你这就是有了小姑父就忘了旧朋友,只邀你小姑父去杭州!” 文哥儿这称呼让谢豆耳根都红了,忍不住开口纠正道:“眼下还没成婚,你先别这样打趣。” 洪楩也道:“不是我不请你,是你手头有许多事要忙。而且太子也不一定会允你的假,我邀你去杭州不是徒惹你伤心?” 文哥儿道:“这你就不懂了,此一时彼一时啊。我这不是要筹备展会吗?回头我得去杭州也动员一下,到时候我一准去找你们玩。” 既然是江南文化展,怎么可能没有浙江? 这不叫趁机回家玩,这叫做出公差,可累人了!只是为了促进江南文化产业发展,他只能勉为其难回浙江一趟啦! 洪楩听他这么说也期待起来:“好,我们回杭州等你来玩。” 洪楩一心想着要回去把婚事定下的事讲给他小姑姑听,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直接拉上谢豆上了当天返还杭州的船。 文哥儿送走两个好朋友,回去哼哧哼哧地写作业。 明代官员其实有一整套完整的考核体系。 像他们京官就是每年走走考核流程并把拿到的等次记录在案,干满九年后翻翻记录觉得没啥问题就给你升一下品秩。 地方官考核起来就更仔细了,基本是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干满六年后还得由巡按御史实地考察并综合以前的考课结果考虑给不给你升官。 乍一看也算是颇有章程。 只是这套考核体系执行到现在,已经跟人口黄册一样是笔糊涂账了,升迁与否更多的还是看你的关系网够不够牢靠。比如你要是和巡按御史有矛盾(或者没给他足够多的好处),又没有和说得上话的座师或同科打点好关系,那你完了,在山沟沟里当一辈子县官吧! 文哥儿琢磨了一下刘健他们的性格,感觉这次哪怕是要变革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毕竟刘健一向是追求稳健的,绝对不会操刀大改。真要把全体官员得罪狠了,他们的工作就不好展开了! 既然大的方向下不了手,文哥儿就稍微把福利体系给完善了一下,顺便悄然将匠户、军户、医户等等“杂流”给纳入进去。 这一点倒是和谢迁不谋而合,只不过谢迁是准备限制上面的大头支出,文哥儿是准备给这些“杂流”争取个表彰位置。 某个人群的社会地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既然他以后要着重培养这方面的人才,自然得抓紧机会夹带进去。士农工商都是大明百姓,不能只有头尾过上好日子,总得让其他人有别的路子可以出头吧! 文哥儿悉心往自己的作业里夹带完私货,又给谢迁单独写了封信,深入分析每一个岗位对大明的重要性。我们要看到每一个人的付出,争取为各行各业都树立良好榜样,以保证整个社会能稳定而迅速地往前发展! 甭管他大先生能不能听进去,反正写封信又不费事。 文哥儿一鼓作气把给其他人的信都写了,朱厚照也从神机营那边回来了,一脸兴奋地表示新式火器造出了一批样本,数量不多,但试用过程很顺利,几个有幸摸到这些新武器的老兵都对它赞不绝口,认为这新式火器解决了以前的许多不便! 朱厚照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只恨自己不能亲自上手玩。 小先生可是跟他讲过的,他们出来这趟如果不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下次一准还有机会再出门玩。可他们要是仗着他父皇不在这边就开始乱来,下次肯定是出不来的了!所以哪怕心痒得不得了,他还是没动手把火器抢过来好好体验一把。 文哥儿见朱厚照一提到舞刀弄枪的事就开始眉飞色舞,只觉这家伙从小就这么好武好战,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效仿朱棣来个御驾亲征。 要是能学成朱棣那样还好,可千万别学成英宗皇帝朱祁镇那样啊! 真要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大明的家底再厚实都得被他们给败光了。 文哥儿在心里愁了一会,见朱厚照这般兴高采烈,马上趁机开始提起自己忙完手头的事想去杭州一趟。他绝对不是公费回老家玩耍,他是去办正事的! 朱厚照不高兴地道:“这边有许多事要做,你跑去杭州做什么?” 他还想等神机营那边多造些新式火器以后喊上文哥儿一起去看他们实训来着,还有南京皇城的重修分明是文哥儿提出来的,现在他居然想一点都不沾手,拍拍屁股就跑回浙江探亲访友去? 文哥儿道:“这是南京这边的人该干的事,我去掺和做什么?” 江南不比西北,当年他们去西北的时候整个计划都离不开人,没了他们就没旁人能干那些活了。可江南这边人才济济,他们只需要规划个大方向就好,剩下的事他们要是真抢着干说不准还会遭人嫌弃。 咱做事最要紧的就是因地制宜以及“因人而异”。 朱厚照听文哥儿一分析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疑心文哥儿是不是纯粹想找借口回浙江玩。他想到自己都没去过杭州,马上说道:“那孤也要去!” 文哥儿:“…………” 文哥儿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通,表示重修南京皇城这么要紧的事必须有朱厚照这个太子坐镇。 朱厚照坚决不听,表示事情该交给南京官员干,他这个当太子的不应该掺和。 文哥儿:“…………” 好生耳熟的说辞。 你照搬也不等过几天再搬吗?! 朱厚照似乎也觉得只是照搬不够有说服力,马上开始给文哥儿分析此行的好处来:咱离开几天也能看一看这些人是不是诚心办事,他老待在这里哪里看得出他们是不是在装样子! 所以说,咱去浙江玩耍吧! 文哥儿只觉得脑壳痛,脑壳痛。 你说过江去对面扬州玩还说得过去,毕竟过了江也还算是南直隶的一部分。可你要出了南直隶跑隔壁浙江去,那可就等于直接跨省了,你还记得你是个不能到处乱跑的太子吗? “过几天再说吧。” 文哥儿也只能先含含糊糊地把事情糊弄过去。 哪怕不准备插手太多也要先把框架搭起来再撒手,可不能让人借机生事或者贪昧。 第460章 第 460 章 想去杭州,确实这几天最适合,现在南京各衙署正忙着搞预算和筹备招标诸事,一时半会还不需要朱厚照这个太子露脸。 若是等他们忙完了,倒是需要朱厚照留在南京坐镇了。 既然甩不掉朱厚照这个从小爱跟着他到处跑的小尾巴,文哥儿索性接受现实,直接邀杨碧川他们这些南京翰林官一起去浙江,搞一次正儿八经的官方对接。 上回杨碧川被撇下时心里挺不高兴的,这回太子说要带上他们一起出公差,那感觉自然又不一样了,没两天他就把随行名单交了上来。他这个南京翰林院一把手当然在名单上! 杭州那边很快也得了消息,开始紧锣密鼓地等待迎接太子一行人。 对此,文哥儿只能说,大明文官嘴上总爱劝,实际上劝得都不怎么诚心,甚至很想把太子迎过去招待一番。 想想也是,太子过去以后现在能吹嘘说太子来后干了啥,要是将来太子登基就更不得了了,能改成吹嘘皇帝当太子时曾来过杭州,并且创造许多太子来了都说好/太子吃了都说好的传说故事! 说不准传个百八十年,朱厚照这个太子直接成为年仅十三岁就已尝遍江南美酒的传奇人物! 文哥儿安安分分地蹭着官船南归浙江,沿途与朱厚照介绍岸上的风景以及与当地相关的奇闻异事,不仅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连杨碧川他们也觉得自己白在江南待了这么久,竟不知身边有如此多趣闻! 旁人乘船出行久了大多苦闷得很,与文哥儿同行却是仿佛一眨眼便到了杭州,真就奇妙得很! 太子抵达杭州,免不了又是一通官方应酬。 两边已经通过文书交流过为期两个月的江南文化展规划,人员就位后就开始沟通交流,准备携手借助江南独特的水乡环境打造一个别处没法复刻的盛会。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江河湖海,更不缺大大小小的船只,到时候可以把沿途县城和码头都纳入活动范围,一方面让自家人更了解本土历史,一方面也让外来游人充分体验江南的风土人情。 更重要的是,朝廷还打算在南京皇城内修一处宽阔的展馆,一方面展出各种具有一定意义的文物及文献资料,一方面展出江南文化展上表现格外突出的各种作品。 这些作品包括但不限于书画、陶瓷、绣品、首饰、文房用具,只要你的作品能够获得评委班子及百姓的认可,就有机会在南京皇城中对外展出,创作者的名字也将随着这次展出被所有人知晓! 在这期间民间可以自由申报大大小小的比赛,像隔壁南直隶就已经有徽商冠名赞助徽墨大赛宣纸大赛,我们这不搞个湖笔大赛合理吗?我们绍兴美酒连李白杜甫喝了都说好,开个绍兴名酒品鉴会很合理吧? 还有你们浙派画师也该行动起来了,看看人家隔壁吴门画师崛起得多快! 趁着时间还早,赶紧构思一下你们的新作吧! 整个过程分工是非常明确的,官府负责统筹规划保证各项活动正常进行,化人以及手艺人们负责各展神通。 之所以要求商贾提前申报自己准备冠名举办的活动,也是为了避免活动撞期导致一个地方人挤人另一个地方无人问津。 有东宫为这次盛会背书,浙江这边的官员自也对这个计划给予十二分的支持。七夕、中秋、重阳本就是秋天的三大重要节日,哪怕他们不组织,商贾们也不会错过这一绝佳赚钱机会,眼下不过是想要举办得更隆重一点而已! 文哥儿勤勤恳恳地跟相关衙署对接完所有事务,谢家的人都准备到洪家提亲去了。 他当即跟朱厚照告假去洪家玩耍。 朱厚照到了杭州以后也天天充当应酬宴上的吉祥物,早就有点不耐烦了,闻言立刻表示自己也要去洪家玩。 文哥儿想到朱厚照这几天表现极佳,倒也没有一味地拘着他,由着朱厚照换了身寻常装束与他一起去洪家拜访。 洪楩见到朱厚照时脑子不由卡壳了一下。 不过朱厚照是微服出巡,洪楩只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就回过神来,镇定自若地把文哥儿两人领进家门。见了他爹洪澄,他还像模像样地给他爹介绍说这是朱寿! 洪澄压根不知道太子跑自己家里来了,只当是文哥儿带自己的朋友一块过来玩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喝茶看书。他还重点给文哥儿这个久违的书友介绍自己最近发现的好书,见文哥儿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甚至还眉飞色舞地给他介绍了几本儿童不宜的佳作。 可不能到洞房时还两眼抓瞎! 文哥儿对这种热情分享适应良好,旁边的朱厚照也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掏出小本本把洪澄提到的佳作记录下来。 洪澄见朱厚照居然有跟文哥儿同款的小本本,还煞有介事地竖起耳朵记书名,难得地生出些身为长辈的责任感来,抬手把朱厚照凑近的脑袋推远一些,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小孩子别什么热闹都凑,这个得等你再长几岁才能听。” 除了文哥儿以外很少有人敢碰朱厚照脑壳,他冷不丁被洪澄推了一下本来想发作,忽而又想到自己是微服出行。文哥儿常说“不知者不罪”,既然这家伙不晓得他的身份,他便不与他计较! 朱厚照哼道:“有什么不能听的,我什么都知道!”他小先生可是给他讲过性健康教育课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稀奇。何况他都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小孩了! 听朱厚照这不服气的话,洪澄对旁边的儿子吩咐道:“去,把上次那份新报拿来给这小子看看太子写的那篇文章,别叫他小小年纪就学坏了!” 不消说,自是准备给朱厚照看那令江南许多风流才子纷纷色变的花柳病图鉴。 朱厚照:“…………” 洪楩闻言笑得直打跌。 文哥儿也乐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当儿子不给爹提个醒,当爹的做起事来也是相当不拘一格。 还是朱厚照说自己已经看过了,洪澄才没坚持让儿子去把报纸取来。 文哥儿领着朱厚照在钱塘一带到处溜达,还在洪家借宿了一晚。 第二天谢家人就来提亲了,谢豆看到文哥儿两人后有一瞬没反应过来。不过见到文哥儿,他心里的紧张感少了大半,两边长辈聊了起来,两边的小辈也凑到一起玩耍。 这次是两家正式议婚,洪湘这位正主也被安排出来见客,文哥儿终于见到了洪楩这位小姑姑。他小声和洪楩夸道:“你小姑姑长得真好看,便宜豆哥儿了!” 洪楩和文哥儿互吹起来:“豆哥儿长得也很俊。” 洪家父子俩为人热情开朗,洪湘也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如果忽略谢豆豆那紧张到结巴的状态,两边相处得十分融洽。 等到谢家人走后,洪楩还跑去跟他小姑姑讨论起来:“姑姑你发现没,我未来小姑父一见到你说话就结结巴巴,耳根也红来红去的!” 洪湘闻言笑了起来,没有接自家侄子的话。她相中的不就是这样的谢豆吗? 洪楩跟他小姑姑聊完,想到他爹这两天对太子干的事,马上兴冲冲跑去跟他爹闲聊:“爹,你知道跟慎辞来我们家的那个少年郎是谁吗?” 洪澄道:“还能是谁?不是朱寿吗?” 洪楩乐滋滋地道:“不是,那是他的假名,实际上他是太子殿下!” 洪澄呆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开始追着儿子满院子跑。 今天他非要狠狠教训这个知情不报的混小子一顿! 另一边,文哥儿本来准备跟着谢豆他们一行人回余姚一趟,结果朱厚照也屁颠屁颠要跟着去。 面对朱厚照这种离开京师后越发变本加厉的跟随行为,文哥儿只能放弃回余姚的打算,只托谢豆帮忙给王守仁他们带信。 朱厚照很有些失望:“怎么不去了?” 文哥儿心道,我要是为了回老家把你带去了,路上出什么事就全算我头上了,说不准还会连累老家! “还有许多正事要办,下次再回去吧。” 文哥儿只能无奈说道。 朱厚照或多或少也明白文哥儿的想法,左右不管杭州还是绍兴他都没好好玩过,他也没有太失望,继续兴致勃勃地与文哥儿一起畅游杭州去了。 经过两天的知会与动员,浙江这边的化展很感兴趣,对重修南京皇城的计划也很感兴趣。 听说到时候每位参与者中标后都能拿到一张皇家制作的令牌作为凭证,这一千张令牌凑在一起可以拼成一幅气势恢宏的江山图,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更别提还有皇宫游览以及皇城宴客福利!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光便宜南直隶的商贾,他们浙商也强烈要求参与这次招标会! 不就是出钱修复几间房子几处庭院吗? 说得好像谁缺这点钱似的! 得知商贾们这种态度的朱厚照沉默了。 可恶! 你们居然都不缺钱吗? 国库缺啊! 朱厚照忍不住跟文哥儿嘀咕起来:你说我们是效仿秦始皇把他们全家迁到边境好,还是效仿汉武帝把他们迁到京师好? 这两位喜欢搞大工程以及搞对外战争的皇帝,宰起肥羊来都是很不留情的。 比如秦始皇为了开发那些欠发达地区就把商贾全给迁过去,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很会来事吗?现在我给你们个全新的大舞台,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吧! 再比如汉武帝热衷于把豪族富户举家迁到自己的茂陵以及其他几位汉朝皇帝的皇陵周围,一方面可以让他们供养皇陵,一方面也可以削弱这些家伙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传说中的“五陵年少”,说的就是这些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 面对朱厚照这种准备“见贤思齐”的想法,文哥儿只能一脸深沉地说道:“时代变了,大户不好宰了。” 秦始皇不用说,那可是成就大一统帝国的铁血皇帝;汉武帝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他那会儿捣鼓出来的政策。明代这些大户一个两个都和朝中重臣眉来眼去,你想效仿秦皇汉武的做法可不容易! 咱还是先想办法让他们主动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吧! 朱厚照颇为失望,哼道:“孤以后要收缗钱税和颁布《告缗令》!” 这也是汉武帝时期的政策,要求商贾如实上报自己的财产总数并按比例抽税,同时推行《告缗令》让百姓可以告发偷税漏税行为。要是告发的情况属实,追收上来的税钱可以分告发者一半! 文哥儿:“…………” 你小子读史书关注的都是什么东西! 难怪老祖宗教导我们要财不露白,瞧瞧吧,财一露出来连太子都眼红! 文哥儿语重心长地教育朱厚照:“殿下可千万别与旁人说这些话,要不然我怕我们回不了京师了。” 小猪崽子啊小猪崽子,你小子迟早被人暗杀! 第461章 第 461 章 朱厚照听出文哥儿的言外之意,不高兴地道:“他们敢?!” 文哥儿道:“你都要打他们的财产和家人主意了,有什么不敢的?殿下难道不记得那么多‘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吗?你既然要把别人在意的一切都夺走,别人自然就不会敬你这个太子。” 朱厚照一脸郁闷:“那为什么汉武帝可以?” 文哥儿道:“殿下读了那么多史书,当真不知道这样做带来了什么后果吗?” 汉武帝开疆拓土、平定外患的功劳无疑是极大的,可以说是给后来的昭宣之治奠定了安稳发展的基础。可对于明朝来说,目前草原上并无大患,海上也并无强敌,他们目前还不需要发布这种刮地皮一样的缗钱税,要求所有百姓上交固定资产中的12乃至于24作为税收,甚至还鼓励百姓之间相互告发! 非战时期要把这种激烈的搜刮政策执行下去,很难想象底下的人会怎么操作。 兴许最后只便宜了那些始终不用交税的人。 至于朝廷嘛,那当然是挨最多的骂、拿最少的钱,妙哇! 文哥儿又问朱厚照:“殿下知道帮汉武帝执行这一政策的张汤是什么下场吗?” 朱厚照不吭声。 他当然记得张汤是什么下场,《告缗令》就是他在酷吏列传里看到的。 酷吏能有什么好下场。 文哥儿笑道:“张汤那会儿多风光啊,按《史记》的说法是‘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於汤’,汉武帝选丞相都是拿来当摆设的,什么事都和张汤商量着办——后来怎么样,想必殿下也都知道了。所以殿下想让谁当你的张汤?” 晁错、张汤都不过是皇帝手里的刀,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就怎么去做事。 只是自古以来当刀的都没什么好下场罢了。 对皇帝来说既然你已经不好使了,那换个人使就是了,你做的事又算不得没人能替代,用不顺手了我就换!要是事情兜不住了,还能把刀扔出去说“不是我的错,都是这把刀干的”。 朱厚照答不上来,一脸的郁闷。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行! 文哥儿道:“真要这么容易的话,天下为什么会分分合合?”他盘腿坐在朱厚照对面给他重温画过的大饼,“所以我才说要培养足够多的专业人才来发展一些新兴产业,既不与现有的行当争利,又能填补国库的空虚。他们如果想要进这些新兴产业分利润,就得主动按照我们拟定的规则来行事,久而久之各行各业便会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蓬勃发展,国库收到的税钱也绝不会少。殿下,竭泽而渔并不是最好的做法。” 这次人家肯出钱支持,你就惦记着直接把人家的钱全抢了,下次人家哪里还敢给你掏钱? 如果在你这里注定是讨不了好的了,那我不如带着全部身家投敌去,那样还能占个从龙头彩!反正谁当皇帝都是三拜九叩喊万岁,咱喊谁不是喊啊?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说道:“真要能发展起来,孤才不带这些家伙赚钱!” 文哥儿倒也没有非带上谁一起干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能把事情办成就好,谁赚钱不是赚?他没再多劝朱厚照什么,捧起桌上的茶悠悠然地喝了起来。 朱厚照也跟着喝起了茶,喝着喝着忽又转头对文哥儿道:“孤不会让你当张汤的。” 文哥儿没搭理他,继续喝自己的茶。 这种事也不是你一个太子或者皇帝说不让就不让的,想要真正做点事难免就会得罪人,得罪的人越多被骂得就越狠,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好在大明朝廷对文官还挺好,当官的致死率不算太高,他不管干了啥出格事都还能可着劲造作许多年。只要做好了随时滚回老家(或者被踢去边远地区)的心理准备便没什么好发愁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啥干啥。 朱厚照见文哥儿根本不理会自己,越发地郁闷了。 他遇事是很喜欢找文哥儿哥儿当晁错和张汤! 不就是办个学校吗! 这点事有什么难的! 朱厚照气呼呼地叫人磨墨,决定当场写信送回京师去,让朱祐樘给他安排个地方办学。这样等他们回到京师后马上就可以着手建新学校了! 江南这边的筹备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京师那边也终于收到朱厚照准备重建南京皇城的消息。 最先知晓的当然是朱祐樘,因为朱厚照第一时间就写信给他自夸,看得朱祐樘一愣一愣的。 当真有办法不劳民伤财就把南京皇城修整起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拿着朱厚照的信看来看去,也不知该不该马上找谢迁他们讨论此事。 没等朱祐樘犹豫出结果来,南京户部尚书王轼也代表南京诸官上书说明这个计划,在奏本上言明已经有不少人主动来咨询此事,如果朝廷同意的话应该真的能把南京皇城修复完毕! 与其让南京皇城就这么荒败下去,倒不如成全江南百姓(富贾)的拳拳之心! 事实上明代对商贾还是很友好的,商贾子弟只要自己不从商便可以参加科举,实在没天分的还可以走捷径弄个虚衔,比如主动捐款建设家乡建设大明什么的。 徐经的祖父就曾经因为是积极给朝廷送钱的纳税大户而荣获中书舍人的职务,江湖人称“金中书”。 何景明这个官二代老老实实考中进士被授予的也不过是这一职位。 顶多是买来的“金中书”永远没法升官而已。 当然,像徐家这么有钱的也是少数。不过哪怕钱没有多到惊动朝廷中枢,在家乡之中捐捐款纳纳银也能获得许多优待,要不到了大明怎么员外遍地走? 都是捐款捐出来的。 所以明代商贾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大多都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反而经常拉官员喝酒聊天勾勾搭搭。要是官员跟他们关系好了,他们也会齐心协力给官员送政绩,以期能达成合作共赢的圆满结局。 这些弯弯绕绕朱祐樘不清楚,谢迁他们心里却门儿清,所以他们见到这个重修南京皇城的计划反而没多惊讶。 都是地方建设常用的老把戏而已,顶多只是重修南京皇城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 按南京那边递过来的计划先是让他们配合江南文化展修个展馆,这个展馆建在邻近鸡鸣寺的方位,离国子监不算太远,开放日可以直接让国子监的监生们过去帮忙维护。反正这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好好利用起来! 接着就按照招标结果排期修复皇宫了,他们还准备等到明年元宵在展馆外架一座能挂千盏灯的巨大灯架! 等到千灯齐明之日,所有人都能欣赏到由这些花灯连成的江山图。 要是有人消极怠工,到时候他们负责的区域就只能遗憾地暂不亮灯了,抓紧时间筹钱雇人争取能在后年把你的灯亮起来吧! 谢迁三人:????? 这奏本给他们的感觉那是越看越熟悉,每个字仿佛都要跳起来表示“我,王小文,人在江南,知道你们最近没事干,特地给你们找事来啦”。 李东阳看完南京来的奏本后乐道:“看起来很有意思,要不到时候我也挑个日子过去走走。” 这样的文化盛会,不能去见识一下实在可惜了。 重修南京皇宫这样的大事,朝廷派个阁臣过去跟进不过分吧? 谢迁说道:“你过去走走,活全留给我们干?” 李东阳道:“最近不是太平无事吗?哪有多少活要干。” 谢迁呵呵冷笑。 刘健没插话,只是忍不住多看了李东阳一眼,疑心文哥儿是不是拜了李东阳当老师才爱到处瞎跑。 看人谢迁就稳重多了,哪里会像李东阳这样什么热闹都想凑? 如果李东阳知道刘健的想法一定会替自己喊冤:那小子自己从会走路起就靠自己两条小短腿跑遍长安街了,能怪到他这个三先生头上吗?绝对是他天生的,以及他爹给惯的! 既然两边都知晓了南京那边的事,君臣间自然少不了聚一起开个小会。 顺便还捎带上户部尚书佀钟。 既然南京那边拍胸脯保证不花国库钱,佀钟对这件事也没太大意见,只是这样大的事他觉得光靠他们十三岁的太子可能镇不住,还需要朝廷派人过去坐镇,省得出了什么幺蛾子把好事变坏事。 李东阳一听,直呼这话对头。 只要朝廷有需要,我李西涯义不容辞! 佀钟:“……” 谢迁:“……” 刘健:“……” 谢迁只当没听见李东阳的话,建议道:“我觉得可以让介夫过去。太子去了南京那么久功课也不知有没有落下,介夫过去正好可以考校一二。” 介夫指的是杨廷和。 从前李东阳就对文哥儿那些图表报告敬谢不敏,要李东阳过去他估计光跟人喝酒以及诗文唱和去了,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在场的人之中估计只有朱祐樘真心信了李东阳是要为朝廷分忧。 佀钟也颇认可杨廷和在经济方面的才能,毕竟户部现在用的很多图表技巧都是杨廷和培训出来的。只是杨廷和官位不算太高,过去也不知能不能镇住场子。 李东阳继续自动请缨:“那就让介夫先过去一趟,我等八月再亲自去看看。” 现在过去也没什么意思,各种活动都还在筹备中,根本没什么热闹可以凑。 让杨廷和先过去更好,杨廷和把活都干了,他过去就可以啥都不干纯玩了! 见李东阳兴致这么高,谢迁便没再拦着。随他去吧! 朱祐樘对此也没有意见,让人拟旨命杨廷和出差去。 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的杨廷和:????? 第462章 第 462 章 杨廷和这个二先生自从文哥儿开始忙学业,逐渐就不怎么教导他了,主要是下棋这种事带入门以后便没多少能教,全凭他自己悟性如何。 何况他们主职是当官,不像赵九成他们那样是陪朱祐樘下棋解闷的棋手,下棋只当是闲暇之余的消遣便好,用不着那么较真。 所以杨廷和都没想到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想想自己儿子还在江南到处撒欢,杨廷和又觉得出这次公差也不错,了解完事情始末后便收拾收拾准备南下。 结果他出发前李东阳还给组了个局,很是不舍地拉着喝酒兼写诗,诗里自然是浓浓的送别之情。 弄得杨廷和都以为自己这一去得去三五年! 杨廷和无奈说道:“不是说你八月也要去一趟吗?” 李东阳道:“八月是八月,现在是现在,现在你要走,我当然舍不得。” 当年李东阳信誓旦旦写《止诗诗》表示要戒诗瘾,结果没憋几天就破戒写诗被迫请客吃饭的事大伙都还历历在目,对于他这种有事没事都要过把瘾的做法也早已习惯了,都笑呵呵地和诗为杨廷和送别。 杨廷和这边出发了,朱厚照的信也再次送到京师,这次朱厚照给他父皇说起自己到了杭州以及在杭州的见闻,并且提出想让朱祐樘给他弄片地建学校。他且看看他小先生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文哥儿这也劝他别做那也劝他别做,他还是有点儿不乐意的。 朱祐樘在信中得知事情原委,一时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到底像了谁。哪有他这样行事的? 太/祖那会儿的律法倒是严格过一段时间,后来大明的各项补充政策都是往宽仁里发展的,争取能叫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非常之法只有非常时期才能用,现在你提出来首先便要面对朝臣齐刷刷跪在宫门前嚎啕大哭的局面! 不过朱厚照只是想办个学校,朱祐樘自是不会不允。连藩王要地他都是一口答应的,自家儿子的要求他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朱祐樘当即让人去看看哪儿适合拿来办学,务必要在太子回京前选址完毕。他才刚吩咐完,就看到两颗脑袋在外头探来探去。 朱祐樘说道:“炜儿你们两个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吧。” 朱厚炜和朱秀荣跑过去一左一右地围着朱祐樘追问道:“父皇,阿兄什么时候回来?”他们每次收到朱厚照的信都是又想念又羡慕,江南那么好玩,他们也想去玩! 朱祐樘看到两个日渐长大的儿女,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笑着说道:“可能得过完重阳才会启程回京。怎么?想你们兄长了?” 朱秀荣用力点头。 朱厚炜却是气鼓鼓地道:“父皇下次带我们去玩,不带阿兄!” 他看到朱厚照在信里图文并茂地给他讲自己在神机营玩耍的事,恨不能自己也飞去南京。他怎么就不能出门呢? 听说小先生跟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去过千里之外的河西走廊啦!那边的条件更艰苦,当时父皇和皇兄也没有不让小先生去,怎么轮到他们就不行了? 朱祐樘闻言竟是颇为意动,眼看太子一天天长大,写信回来时常谈及对政事的见解,他觉得离太子能监国的日子不远了。到那时候合该轮到朱厚照这个当太子的留守京师! “好。”朱祐樘笑着答应。 朱厚炜积极怂恿:“我们要带上小先生!” 想到朱厚照到时候的反应,朱祐樘也乐了,仍是点头答应道:“可以。” 朱厚炜开心到不行,乐颠颠地跑回去给他皇兄写信说起这事儿。父皇金口玉言说的话,肯定是不会反悔,将来一准让他皇兄独自留守京师! 与此同时,文哥儿在杭州接连忙了几天,竟见到了优哉游哉带着妻儿来杭州玩耍的王守仁。 同行的还有几个同乡,年纪都不算大,应当是他们余姚的年轻辈。 文哥儿这个余姚人上次回老家还是六年多前,都没有机会回去发展新社成员,见到几个生面孔后积极地拉着人家入社,在这筹备江南文化展的关键时期,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劳动力! 在拉拢劳动力的同时,文哥儿还不忘抱着许久不见的小侄子一通狂撸,也就仗着人奶娃娃和他亲近任他揉来搓去。 几个月不见,小侄子话都利索多了,等文哥儿和别人聊完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文哥儿分享回老家的见闻,说老家有老大老大的杨梅、老大老大的竹子、老大老大的酒缸子,边说还要边手舞足蹈地给文哥儿比划记下。 诸芸见状忍不住跟王守仁感慨:“亿哥儿还是最喜欢跟他三叔说话,在我们面前哪里会讲这么多?” 王守仁酸溜溜地说道:“可能他觉得他三叔跟他一般大。” 儿子爱跟他弟玩,肯定是因为他弟幼稚! 王守仁他们过来杭州玩了两天,文哥儿终于从朱厚照那里要到了短短的假期去绍兴那边的新家认认门。这次朱厚照没有非要跟着,假期给得还挺大方,弄得文哥儿都疑心他会不会偷偷尾随。 等到回家的客船驶出一段路,文哥儿才放松下来,和王守仁讨论起他带来杭州的几个年轻人。 他最看好其中一个叫徐爱的,年纪只比他大一岁,学问却很不错,做起事来也很妥帖,还长得仪表堂堂。 王守仁听后得意地说道:“你夸晚了,他十分钦佩我的学识,已经当了我的弟子,你挖不动人的。” 文哥儿听得一言难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别人说钦佩你也就算了,你说人钦佩你算什么?你怎么好意思开的口哟! 既然徐爱已经拜了师,文哥儿自然不会和自家亲哥抢人。他说道:“我就是觉得他人不错,哪里说要挖你弟子了?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弟子!” 王守仁听后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便也没再得瑟自己得了个好学生,改为和文哥儿商量起来:“你也觉得他人不错,你说等他过了乡试后让他和让姐儿相看一下怎么样?”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转念一想,徐爱是个勤学肯干的人才,年纪相差不大,又是知根知底的同乡,确实是很不错的人选。 要是徐爱真成了他们妹夫,以后他奴役——哦不,以后锻炼起徐爱来也很顺理成章,算不得跟亲哥抢学生。 只是自己妹妹才十来岁就要谈婚论嫁了,文哥儿还是挺不适应的,嘟囔道:“我突然又觉得他不怎么眉清目秀了!” 王守仁自己就是当哥哥的人,底下两个弟弟都已经议亲完毕了,怎么会不了解文哥儿的想法? 尤其是文哥儿这小子吧,他们兄弟两个从小闹腾到大,时而团结一致坑坑爹时而祸害一下对方,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当初谢迁内定文哥儿当女婿,王守仁也是好些天都不太得劲,有些埋怨亲爹跟文哥儿开家里没钱的玩笑,弄得自家弟弟给赔出去了。 王守仁道:“咱相中了就得替让姐儿早点下手,不然剩下的都是别人挑拣过的了,哪还有什么好人家?不说才高八斗,总要长得周正点的吧?” 文哥儿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看人家洪家姑姑就很果断,自己相中了谢豆豆马上就让侄子出马把人套牢。他说道:“我回头多带他玩耍几天,看看他为人如何。” 王守仁不满地道:“我的眼光你难道还信不过吗?” 文哥儿直点头:“信不过!” 王守仁:“…………” 这破弟弟不能要了! 由于大伯他们已经跟着王老爷子搬到绍兴那边的新宅去了,王守仁也没领文哥儿回余姚,直接带他去新家认门。 王家如今有“一门三进士,父子两状元”的名头,宅子修得那叫一个气派,占地也远比京师那朝廷分配的宅子要大,文哥儿进了门还有些不习惯。 等到家中小辈出来认人,他才收拾好心情给他们派发自己准备的文房四宝以及字帖当见面礼。他采购了老大一箱,无论男娃女娃都有一份,统统给我好好学习! 看着小辈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文哥儿顿觉心满意足。 不用谢,这是为人长辈应当做的! 文哥儿在宽敞舒适的新床上歇了一晚,醒来时还是觉得不太习惯,总感觉在余姚老宅听着竹叶沙沙声睡着更舒服。 他怀疑自己兴许是那什么劳碌命,哪怕干活时总想着告假,真正得了假期又发现没什么意思。 文哥儿起床洗漱完毕,正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在庭院里锻炼,小侄子王正亿就哒哒哒跑了出来,嘿嗬嘿嗬地跟他一起比划拳脚,小小一只的奶娃娃学他学得十分起劲。 文哥儿看得直乐,不忘夸赞:“不错,亿哥儿还是做得和在京师一样好,可见在家也没落下!” 王正亿掷地有声地学舌:“没落下!” 文哥儿更乐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后,文哥儿便和王老爷子说要回杭州去了。 王老爷子知晓他是告假回来认门的,还得回去办正事,自是没有留他。 倒是王正亿抱着他腿不撒手说要跟他一起出门,最后得王守仁这个当爹的黑着脸强行把他抱走他才没有挂在文哥儿腿上跟去码头。 文哥儿出行一向都是热热闹闹的,这次回杭州却是没喊上旁人,一个人趁着朝阳初升就登了船。 客船慢悠悠地往前驶,晨风不时送来些许荷花幽香,文哥儿独自站在船头看着沿途的水乡风光,只觉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等半路上闻到船上传来烤饼的香味,文哥儿便没那么多纷杂的思绪了,跑去问人家能不能匀他一个。他很不见外地蹭了人家的饼还蹭了人家的茶,一路跟人聊到下船,直至抵达杭州码头才与人依依惜别。 会吃的人都是他的好朋友! 世上并不缺少美味,缺少的是发现美味的舌头!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回到在杭州的落脚处,就听人说朱厚照好像不太高兴,一大早跑去练习骑射,对着靶子乱射了半天。 朱厚照不高兴的时候多了去了,文哥儿也没太放在心上,优哉游哉地溜达过去想瞅瞅这小猪崽子又怎么了。 朱厚照果然还骑着马儿在校场上驰骋。 文哥儿也跟人要了匹马,带上弓箭过去试着来了几箭。 自从得了王小红这匹好马,他一直没少锻炼骑射功夫,上马弯弓完全不在话下。 朱厚照见文哥儿回来了,先是两眼一亮,接着就开始跟文哥儿告他弟的状。 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子居然怂恿父皇以后出去玩不带他!还说他们要把小先生带上,留他一个人监国! 更过分的是,父皇居然答应了! 可恶,自从有了弟弟妹妹,他就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了! 一想到朱厚炜在信里那得意的语气,朱厚照就想马上回京师揍他一顿,树立自己身为兄长的威严。 文哥儿:? 出去玩要带上我? 还有这样的好事?! 第463章 第 463 章 朱厚照正埋怨着,转头一看,文哥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只差没猖狂大笑起来。 朱厚照:“…………” 他怎么忘记了他小先生属于只要能出去玩,跟谁去都玩得挺欢的家伙! 得了,你跟只猴儿埋怨说有人偷蕉吃,猴儿只会两眼放光地表示:“什么?蕉还能偷?上哪偷?” 好在文哥儿还记得为人师表的责任,对气愤不已的朱厚照谆谆教诲:你是兄长,你要爱护弟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亲弟弟喊打喊杀。 朱厚照幽幽地给文哥儿举例子:“等你弟长大了,对你说你有官职在身不方便到处跑,他决定多帮你出去走走、尝遍各地美食,你感觉如何?” 文哥儿:? 拳头硬了! 文哥儿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猪崽子,很不错,这只小猪崽子已经学会换位思考了,就是换的位置别那么气人就好。 既然已经体会到了朱厚照的郁闷,文哥儿便陪着朱厚照在校场中比试了小半天骑射功夫,等到午后的日头炽烈起来了,两人才离开校场各自捧着一杯清凉饮子吨吨吨。 杭州有许多的好去处,也有许多的能人异士,文哥儿逐一寻访过去,力邀他们参与到这次江南文化展中来。哪怕出门当个观众也不错! 对此,很多人都表现得无可无不可,但也没一口拒绝。 信是走得比人快的,等文哥儿一行人从杭州回来了,杨廷和才终于抵达南京。 杨慎这个当儿子的浪了几个月,听说亲爹过来了赶忙临时抱佛脚背了几本书,以表明自己这段时间不是光顾着玩。 文哥儿在边上亲眼目睹杨慎跟扫描仪似的飞快把书扫完,见到杨廷和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亲亲师弟给告发了。 杨慎:“…………” 你可真是个好师兄啊! 堂堂状元郎为什么能把告密做得这么坦坦荡荡,我还在旁边呢! 文哥儿:别问,问就是嫉妒,深深的嫉妒! 有些深埋在心底的羡慕妒忌恨,即使过去十几年也无法消除! 杨廷和哪里看不明白两个小子明里暗里的心思,他严厉地教育了弄虚作假的儿子几句,又转头对文哥儿道:“你是当师兄的,平时多监督监督他。” 文哥儿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一定监督!” 杨慎相当幽怨地看向文哥儿。 文哥儿得意地朝他笑。 杨廷和本来觉得文哥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奶声奶气喊老师的奶娃娃了,如今忽又觉得这小孩没怎么变过。不过这次过来是有正事的,他没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耽搁太多时间,直接询问文哥儿去看招标会筹备得如何。 还有各项预算他也要逐一审核。 这活儿换成李东阳过来还真干不了。 文哥儿麻溜地带杨廷和去看南京这边的筹备进展。 主意是文哥儿提出来的,加班的却是南京各个衙署以及随行的张灵、周臣等画师。 本来他们觉得自己是回南直隶探亲访友的,结果没逍遥自在几天文哥儿就把活哐哐哐地砸到他们面前,还暗示他们如果自己干不完可以请苏州、南京一带的画师朋友过来帮忙。 酬劳肯定是有的,就是朝廷穷啊,报销实在不容易,最好是能用你们之间深厚的情谊打动他们,并给他们深入阐述这是一个极具深远意义的宏伟计划! 什么钱不钱的,俗气! 只要参与了这次南京皇宫重修计划,你们的画技就能借此机会展现在江南所有富商面前,还怕没有人上赶着给你们送钱吗? 通俗易懂地总结一下,那就是文哥儿想白嫖一批画师给他干活,并让张灵他们当伥鬼。 张灵他们愿意干这样的事吗? 那当然是……愿意啊! 可以拉大家一起加班的事,为什么要傻乎乎独自加班? 这次文哥儿回了趟浙江,又约浙派画师出来谈了谈心:如此盛会只有吴门画师大出风头,我这个浙江人心痛啊!我们浙派画师明明有如此出众的画技,怎么能输给后起的吴门!我劝太子给你们包来回路费,你们去南京一展才华吧!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文哥儿忽悠,可他的网着实撒得广,点评起两派优缺点与发展现状来又一针见血(从小到吴宽家书画鉴赏课锻炼出来的),还是有不少浙派画师呼啦啦地涌向南京充当劳动力。 至于新社里的小年轻们更是全都出动了,他们本来就是活力过分旺盛的学生,宣传起来十分积极主动,一有机会回家就跑家乡有名气的能人异士家里头搞动员工作。 眼下整个江南仿佛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似的,到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杨廷和跟南京诸官对接完毕,才发现自己不仅要统筹南京皇宫的重修计划,这个计划竟还跟为期两个月的江南文化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简而言之,活多到干不完! 见文哥儿一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您了”的态度,杨廷和在他跑路之前把人逮了过来,顺便把康海他们这批庶吉士以及自己亲儿子全拎过来当苦力。对于文哥儿这个暗搓搓捣鼓出这么多事来的家伙,杨廷和是不可能放他逍遥自在的! 文哥儿跑得不够快,只能老老实实干自己折腾出来的活。 以至于他在听到朱厚照召他去看第二批新式火器试造成果的时候都激动到不行,力邀杨廷和跟自己一起去神机营玩耍。 做事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味地忙个没完! 杨廷和也知道目前的进度很快的,便也腾出半天空闲来应太子之邀去了趟神机营。 这一去之下,杨廷和才对太子提到的新式火器有了真正的认识,这种新式火器稳定性大大增强,用起来也十分便利,连在马上使用都没问题。要是能有一支配备这种新式火器的军队,周围那些时不时闹出点幺蛾子来的小国哪里还敢造次? 杨廷和忙问成国公朱辅有没有做好保密工作。 成国公朱辅说道:“这样的好东西,我们岂有不重视的道理?” 杨廷和不是好战之人,可还是希望大明国富兵强、威名远扬。这种好东西他们可以不用,但手头有和没有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肃颜和成国公朱辅哥儿拎去耳提面命:下次有这样的好东西别在外头捣鼓,你在京师难道就没有灵感吗?非得跑南京这边来弄! 文哥儿:“…………” 灵感这东西还真说不准,这不是在京师他们不好跑神机营玩耍吗?他们怕是还没进去就被御史给喷个狗血淋头了!要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水平,他也没法提出基于现有制作技术的改良方向。 杨廷和也知晓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突然来了个想法,教育了文哥儿几句便没再多言,只是不免又给京师送了封急信,让朱祐樘派可信的人过来接手新式火器的诸事。 这玩意掌握在自己手里是好东西,落入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可就糟糕了。 有杨廷和坐镇,文哥儿他们也光明正大参与进筹备工作中,到六月中旬招标会就准备完毕,江南的豪商巨富也都通知完毕。 招标会定在南市楼,这是建国初期所建的官营酒楼之一,当初读书人比较稀罕,朝廷对他们还算重视,哪怕没有考中也会给他们赐宴南市楼。到里头赴过宴吃过酒的读书人多了,留下歌咏之作的便也多了。 事实上当初这些官营酒楼主要面对的对象也是商贾,一般而言是不允许官员涉足其中的。开国之初需要商贾把钱掏出来,金陵这些官营酒楼大多都是为他们而建,里头不仅提供丰盛的酒食,还有教坊提供的歌舞表演以及陪酒服务,唯一比较要脸的可能就是不允许夜宿。 百余年过去,当初赫赫有名的金陵十四楼大多已经拆毁废止,时人甚至时常讨论到底是“十四楼”还是“十五楼”“十六楼”,唯有南市楼存沿至今。 可惜这仅存的南市楼也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大抵还是官营酒楼不思进取,比不上秦淮河畔花样百出的私营酒楼! 既然是官方筹办的招标会,自然不好不光顾官营产业,南市楼便被装点一新,等待招标会的开始。 钱和物资人手都没就位,朱厚照这个太子是不会轻易露脸的,全程由朝廷派过来的杨廷和以及南京户部官员和工部官员负责把控。 太子这个吉祥物用多了就不值钱了,得省着点用,至少等他们确定会掏钱再说! 于是在杨廷和忙于主持招标会的时候,文哥儿和朱厚照去了神机营。 成国公朱辅见识过文哥儿的骑射功夫后认为他已经具备掌控火器的能力,约好要找机会亲自教他如何使用这玩意。毕竟太子说过要赐他一把最好的火器! 朱厚照对此颇为嫉妒,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小不能碰这个,竟是真的没有抢着上,而是兴致勃勃地在边上看文哥儿练习。 每次文哥儿脱靶了,他就在旁边热烈鼓掌:“好!不愧是小先生!这么大的靶子都能脱靶,一般人哪里做得到!” 文哥儿:“…………” 这讨人嫌的说话方式跟谁学的哟! 世上不会有人喜欢在别人学习新知识时这么阴阳怪气吧! 他王小文可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成国公朱辅也觉得朱厚照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了,忍不住提了一句:“初学火器用法最需要专注,殿下这样容易让王修撰分心。” 朱厚照眨巴一下眼,振振有词地反问道:“会吗?以前我学东西,小先生都是这样鼓励我的!” 成国公朱辅:“…………” 文哥儿:“…………” 成国公朱辅只能给文哥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你小子以前到底都对太子做过什么?! 第464章 第 464 章 有朱厚照在边上捣乱,文哥儿学习效率大大提高。 没办法,从小他就好面子,在学生面前更是不可能让自己丢脸太久。而且他弓箭本就使得不差,掌握火器用法后瞄准什么的不在话下,没一会脱靶就彻底成为历史,命中率一次比一次高! 朱厚照看到文哥儿最后一发居然正中靶心,顿时有些心潮澎湃。他上去拿起空了的火器摸来摸去,若不是他还有那么一点儿自制力的话肯定就直接填上弹药耍起来了! “孤以后一准学得比你快!” 朱厚照立下宏愿。 文哥儿笑眯眯地表示“以后再说”,实际上悄悄开始揉被震得隐隐作痛的手腕。刚才一下子练上头,有点超过自己的承受能力了,回去以后怕是有好几天不能好好写字。 这么丢脸的事,文哥儿是不可能跟朱厚照讲的,只私底下找南京太医院的人讨了些药。好在南京太医院也有他相熟的御医过来养老,知晓他是练火器练伤了手,便给他开了外敷的膏药,说是搓手上搓到发热就能生效了。 文哥儿虽经常与太医院打交道,自己却极少寻医问药,听了这用法后颇觉稀奇,当场给为他开药的老御医表演个搓手手。还是老御医看不惯他在那一通胡搓,喊个学徒过来帮他好生把膏药给揉开。 今天份的药搓完了,文哥儿带着御医“这几天少写字”的医嘱回到住处,对着要动笔写的许多材料颇为犯愁。他转头问旁边站着的小内侍:“高忠,我记得你书读得不错?” 高忠才十来岁,在家里排行老,十岁出头便被送进宫净了身。他在内书房读了两年书,表现得很不错,模样也周正,所以很快被选入东宫当差。他做事一向勤勤恳恳,朱厚照让谷大用挑人来伺候文哥儿,谷大用便把他安排过来了。 听了文哥儿的问话,高忠恭恭敬敬地答道:“算不上多好,只是粗识了几个字而已。” 文哥儿便让他帮忙写几天字。 高忠一直跟在文哥儿身边,自是知晓他的手这几天得养着,认真地点头接下这个活,还严格记录着御医的医嘱,每次到点就把膏药取出来给文哥儿搓一搓,一点都没有因为跟随文哥儿是份临时差遣而懈怠。 第二天朱厚照便发现文哥儿给他看的文书字迹不太对,奇道:“这字不是你写的!” 文哥儿道:“谁写的有什么要紧,我让人帮忙写一下而已。” 朱厚照还是觉得很稀奇:“从前你不爱差遣人,现在你变了!” 文哥儿镇定自若地说道:“没有的事,金生以前也常替我写字。”他只是不太习惯让人近身伺候,正常的差使还是会让身边人帮忙干的,事事亲力亲为不得把自己累垮?何况他真要什么事都不让他们做,他们拿着月钱也不会安心。 朱厚照想想觉得也对,转头看了眼立在文哥儿身后的高忠:“这是你写的?” 高忠躬身答道:“回殿下,是小的写的。” 朱厚照随口夸了一句:“字写得还行。” 朱厚照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竟是叫好面子的文哥儿蒙混过去了。 还是忙活完招标会的杨廷和把文哥儿喊去干活,才知晓文哥儿玩火器伤了手。 主要是在自己二先生面前没什么好装模作样的,文哥儿直接表示自己负伤不能干活啦,让杨廷和多多奴役一下亲儿子杨慎。 杨廷和无奈地道:“你一个翰林修撰学人玩什么火器?” 玩就玩了,你还玩上头,连自己手伤到了都没察觉。 “文官也得学学火器怎么用,你看王尚书快致仕了还被朝廷安排去贵州讨贼,没点本领哪里应付得来!”为了不让杨廷和跟京师那边告状,文哥儿还积极地给杨廷和看自己光荣负伤的手,“您看!没伤太严重,养几天就好,您先让慎哥儿干几天活,等我养好手一定第一时间帮着干。” 他说的王尚书自然是南京户部尚书王轼,人家去年才去京师献过俘来着。 谁说文官不用上前线的? 杨廷和道:“那是人家王尚书本来就有提督一方的经验。” 文哥儿道:“以后我说不准也会有提督一方的经验!” 大家都姓王,凭什么王轼可以当王提督,他王小文不能当王提督! 杨廷和想到文哥儿小小年纪便简在帝心,又已经是钦定的东宫辅臣,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有出去当提督的机会。他浅笑着说道:“提督操江大多是由御史出任的,你就看什么时候都察院愿意让你去当御史吧。” 文哥儿:“…………” 二先生真是人狠话不多,一说就直戳人心窝子。 见文哥儿一下子变得蔫答答的,杨廷和叹气道:“有那样的机会也未必是好事。” 他给文哥儿讲起前几年的“米鲁之乱”,米鲁是个嫁给一位贵州土司当妾的貌美女子,她和丈夫闹矛盾后另觅新欢,自此掀开了一场土司之间的激烈内斗。 米鲁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她伙同情夫弄死丈夫和继子、吞并了对方的势力,眼看自家寨子兵强马壮、勇力非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了朝廷! 于是这位被史书记录为“贼妇”的女人还诈降骗了贵州布政司,硬生生杀害了贵州右布政使和好些个都指挥,期间被杀的士兵与百姓更是多不胜数。 真碰上这种机会难道是好事吗? 而且这些年来很多次动乱都不是外敌引起的,而是当地百姓投了贼要反抗官府,真要是让你去处置,你当真能狠下心去镇压吗?就算你手中的火器再厉害,事到临头你当真能对那些面黄肌瘦的“反贼”开火吗? 所以讨贼这种事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像文哥儿这种对谁都想去交个朋友的性情更是很难面对那种艰难的抉择。 文哥儿听杨廷和分析完也不那么羡慕王轼了。 对啊,不管什么时候,能不打仗最好就是不打仗,不管是内斗也好外敌也罢,能和平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可惜真要是遇上米鲁这种情况,朝廷估摸着也只能打到底了。 毕竟那可是连布政使都被杀了! 文哥儿认真说道:“我没盼着起动乱,就是想出去见识见识。” 杨廷和道:“陛下和你大先生他们对你已经多有宽纵,旁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里能去那么多地方?” 旁人可都是老老实实在京师当差的,也就是文哥儿一方面从小往来的都是李东阳他们这些能直达天听的人物,另一方面又算得上是整个京师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如今才能颇为自在地东跑西跑。 文哥儿老老实实听完杨廷和的教诲,麻溜保证下次不会因为一时练习练上头伤了自己。 杨廷和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严师,见文哥儿把话听进去了便也没再责备他,只吩咐杨慎这几天多帮着干些活。 等文哥儿走后,杨廷和也没再忙正事,而是拿起杨慎整理出的《古今风谣》翻看起来。他已经抽空看过其中一部分,对杨慎能梳理出这么多风谣也觉难得。 这会儿的杨慎才十来岁,还没触及太多朝廷的事,择选出来的风谣便不止是时政讽喻相关,还涵盖许多世俗人情,许多歌谣读来都很有意思。 杨廷和对杨慎建议道:“你还可以细分一下类别,将来分起卷来更方便。” 像《诗经》记录的大多也是当时流传于世的歌谣,孔子等人将这些歌谣整理成后世流传最广的《诗百》时是很有条理的,严格按照划分好的类别把它分为了风、雅、颂部分,但凡你想找歌咏民间爱情故事的诗就绝对不会去雅和颂两部分找。 自家亲爹给的建议,杨慎自然能听进去,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因为知道自己儿子的水平,杨廷和并不觉得他整理这些风谣是不务正业。只不过想到文哥儿老想拉杨慎一起干活,杨廷和也追问了句:“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场应试?” 杨慎道:“还早,还早,不着急。您看豆哥儿他们都没去考!”他坐在亲爹对面认真掰扯起来,“太早高中也没什么好的,文哥儿那么早考上状元,每天都忙个不停。我倒也不是怕忙怕累,只是我性情不如文哥儿圆融,入仕后少不了得罪人,还不如多自在几年。” 杨慎从不否认自己有些恃才傲物,他对文哥儿很服气,打心里认可这个师兄,那是因为文哥儿从才华学问到为人处世都叫他佩服。换成是其他人,他一贯是不怎么看在眼里的。 像文哥儿那种期望所有人好的想法,他是压根没有的。 他觉得自己快活最重要,其他人他才不管他们好不好! 杨廷和也知道儿子骨子里的骄傲,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文哥儿溜达回住处,就被高忠提醒说该到搓药的时候了。因为御医勒令他不能自己乱搓,文哥儿也只能遗憾地把这个活儿交给高忠来干。 不想高忠正严格地谨遵医嘱帮文哥儿把患处搓到火热,朱厚照突然就过来了。 朱厚照是听说文哥儿忙完了,特地来找文哥儿讨论早上上课碰上的问题。 没想到才刚进门就看到高忠在那给文哥儿搓虎口。 朱厚照:????? 朱厚照睁圆眼睛,不大能理解眼前的场景,跑过去疑惑地追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若是朱厚照没问起,高忠不会多嘴。可既然朱厚照问了,高忠便不能欺瞒了,只能如实把文哥儿私下找御医看手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得知御医说没啥大事,只消好好养上几天就恢复了,朱厚照当即很不客气地嘲笑起文哥儿来:“孤还当你多有能耐,结果才练了那么一会就把自己给伤着了!” 文哥儿:“…………” 可恶! 有你这么当学生的吗?! 你个孽徒!:,, 本站网站:et 第465章 第 465 章 文哥儿就是知道朱厚照一准会笑个没完,才觉得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知道。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周围全是东宫的人,要是朱厚照有心想知道什么根本不难,是以被当面拆穿后也就不太在意了。 他还夸赞了老御医开的药膏一番,说是功效很不错,搓在手上贼拉舒服。 朱厚照想了想,派人去南京太医院嘉奖一下那位老御医,顺便吩咐那老御医领头熬制些药膏送去神机营备用。 文哥儿练习半天手都受伤了,神机营的士兵天天训练说不准也会伤着。要是费心培养个三两年结果把手给废了,那不是太亏了吗! 记得去年还有御史上折子说南京太医院养着百来个医士却没什么用处,呼吁朝廷从南京开始搞裁员(当然,御史呼吁的裁员范围不止是南京太医院),给他们找点活干也不错。 干得好了有奖赏,干不好正好把他们给裁减掉! 南京太医院收到太子的口谕,很快便忙碌起来。 他们也知道自己被御史上书朝廷说他们是吃白饭的,这会儿有太子吩咐下来的事情可干,他们只觉得来了场及时雨,没一个人埋怨朱厚照给他们找事。 等到第一批配备好的膏药送到神机营,士兵们得知自己的手伤居然被太子亲自关心了,一时都激动不已,训练起来那叫一个卖力,看得成国公朱辅都觉得稀奇极了。 只能感慨太子对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好。 朱厚照不仅给南京神机营准备了膏药,还写信把方子也送回京师。不过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给他父皇献膏药方子,而是和他父皇嘲笑他小先生玩火器伤了手的事。 这样的笑话他必须广而告之! 甚至详细描述文哥儿遮遮掩掩不想给他知道,结果还是被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太子给发现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朱十三的眼睛! 南京这边的膏药发放到位的时候,朱祐樘也收到了这封信。 看完朱厚照在信中得意洋洋的描述,朱祐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日后会如何,至少现在他这皇儿肯定快活得很,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他皇儿心情有多好。 京师也是有神机营的,想培养出能掌控这种神兵利器的忠诚将士着实不容易。 他皇儿考虑得很对,爱护好这些得来不易的人才,就是爱护他们本就不太富裕的国库啊! 朱祐樘当即也命人把膏药方子送去太医院,吩咐太医院每月为神机营配备相应的膏药。等谢迁他们过来汇报重修南京皇宫的进展时,他笑着把这事儿给谢迁几人讲了。 谢迁几人这才知晓文哥儿跑去南京神机营玩耍也就算了,居然还亲自上手玩火器。 他们面上不显,也跟着夸了太子爱惜士兵的举措几句,才劝说朱祐樘别让太子经常往神机营里跑。 火器这么危险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担得起责任? 朱祐樘听后觉得这些话也很有道理。 虽然成国公朱辅说太子绝对没有碰,每次去都只是在边上看看,可也很难保证太子会不会有哪天突然忍不住想要上手。 看看文哥儿这次不就一碰就玩上头了吗? 朱祐樘道:“朕会写信告诫太子的。” 谢迁得了朱祐樘这句准话,才跟朱祐樘汇报起南京那边的进展。 目前重修南京皇宫的招标会已经全面结束了,一千份契书都已经签完了,尤其是那些不能让他们入内修复的部分更是已经直接把钱粮直接送到南京户部里去。 现在南京户部有钱了! 可惜这是笔修皇宫的专款,南京工部死盯着谁都不给碰。 还有那些负责自带人力物力参与重建工作的中标者眼下也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招工,争取在明年元宵前完工。至于那由他们共同出资建造的展馆,现在甚至已经着手动工了! 要知道这展馆建成后不仅让游人们多一个好去处,还可以让他们这些参与南京皇宫重建计划的人被无数人知晓! 别的都可以先缓缓,这个展馆必须快些建起来,而且要建得足够好! 有足够大的驱动力,江南商贾们的效率就是这么高! 江南各地目前上报的活动也被杨廷和列好清单送到京师来了,像七夕这样要紧的节日南京会举办盛大的乞巧会,展示一下南京在织造方面的巨大成就。 至于乞巧会下大大小小的活动便没有一一汇报了,左右朝中诸人都是不能去的,何必说来馋他们。 杨廷和主要是替南京那边对这类活动进行申报,表示在此期间可能会稍微松一松宵禁限制,好叫大伙能玩得更尽兴一些。 李东阳看完杨廷和这些汇报以后恨不能七月初就启程下江南。 可惜他是阁臣,平时每天都要跟谢迁他们一起干票拟的活儿,没法像文哥儿那样每次都说走就走。 这可能就是古人时常感慨的丝竹乱耳、案牍劳形吧! 事情都汇报完了,谢迁三人一起退下。 李东阳不由和谢迁感慨起来:“文哥儿到了南京那边可真是逍遥自在,你这个大先生给的功课还是太少了。” 谢迁道:“你这个三先生给的功课又能多到哪里去?” 李东阳只能叹气。 他天生就当不得严师,收学生都是欣赏对方才华,兴致来了就指点几句,平时对他们纯粹是放养状态。 谢迁下衙时遇到王华,把文哥儿在南京玩火器的事给王华这个亲爹讲了。你看看你儿子,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王华听后很是紧张:“他哥没一起过去吧?” 若说文哥儿只是想法多了点,那王守仁就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了,有事他是真敢上。 真要叫王守仁打入神机营内部,以后真不知道他会干出点什么来! 谢迁:“…………” 这确实很值得一问。 听完这个问题以后他都觉得王华这个爹当得着实不易,一时也没法指责他在儿女教育方面的问题了。 谢迁道:“这我倒是不知晓,你可以写信问问。你这个当爹的还是要多告诫文哥儿,这次只是伤了手,下次焉知会不会出别的意外?” 王华也知道谢迁这个老师兼未来岳父对文哥儿操心得比自己还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次一定会好好教育儿子。 谢迁听王华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知怎地心里反而更不放心了。 最后谢迁还是亲自写了封信命人送到南京去。 靠人不如靠自己,还是自己多骂这个学生几句得了! 七月伊始,整个南京已经很有过节的气氛,往年七夕便有不少商家自发搞节庆活动,现在有官方牵头组织自然更加热闹。 张灵他们这些吴门画师和浙派画师连肝一个多月,可算是把文哥儿要求的大大小小的画作都给画出来了,有批年轻力壮的甚至还被派出去沿街涂墙——哦不,在别人家墙上题诗作画,务必要让应天府每一处街景都洋溢着江南水乡的独特风情。 若不是南京这地方汇聚着天南海北的客商,颜料都要给他们画涨价了! 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派相互看不顺眼,闲着没事就要过去点评一下对方的诸多缺点,双方不仅不觉得累,还感觉自己浑身是劲,还能再肝三个月! 所以说有时候有对手的陪伴,可以激发你无限的潜能。 这种劳累也并没有白费,文哥儿说得没错,他们的本领摆在这儿,只要给他们一个展示机会,他们很快就会名扬整个江南——乃至于整个大明。 现在都还没到七夕,已经有不少人私底下邀他们过府作画! 江南一带是整个大明市场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民间的职业画师的数量也最庞大,这是别的地方没法想象的—— 什么?你想以作画为生? 你有钱买纸笔颜料吗?你有名师给你指点吗? 这些在江南一带问题都不大,这可是连乞丐都爱往这边跑的富庶地区,广阔的市场温床足够培养出各式各样的专业人才。 可惜江南这边的画师多了,竞争也激烈起来了,他们要是没点名气画作根本卖不出价钱。 像历史上周臣据说画技不逊于唐伯虎,却挺热衷于给唐伯虎代笔,原因就在于唐伯虎是人尽皆知的“唐解元”,只要署他的名画作价钱就能翻几番。 谁会不喜欢赚钱呢! 不管是吴门画师还是浙派画师,这会儿对文哥儿都颇有好感。 杨慎再一次见证了文哥儿抓了一堆壮丁猛猛干活、对方还变得与文哥儿十分亲近要好的奇迹,越发坚定自己绝对不能被文哥儿逮住的想法。 还是现在这样好,文哥儿每天忙忙碌碌,他每天悠闲度日! 文哥儿撬不动极有主见的杨小慎也没太气馁,积极地跑去祸害其他人。他正开心地在南京到处浪,突然收到了来自亲爹和老师的严厉批评。 文哥儿:????? 他老师和他爹远在千里之外,怎么知道他手上那点小伤?! 明明他没几天就好全了,现在都快把这事儿给忘掉了! 文哥儿很不情愿地把两封措辞严厉的信给看完了,左思右想觉得问题出在朱厚照这只小猪崽子身上。 他马上去找朱厚照质问是不是他干的好事。 咱都到南京来玩了,你小子怎么还不远千里地写信往京师那边告状?! 朱厚照得知文哥儿挨了亲爹和老师的骂,顿时觉得自己很冤枉。 他替自己辩驳道:“孤只是给父皇写信时提了几句,捎带着把膏药方子送回去给京师那边的神机营用,可没有给你爹他们写过信!” 说到这里他一脸郁闷地把朱祐樘刚让人送来的信拿给文哥儿看。 朱祐樘也在信里告诫他别经常往神机营跑! 文哥儿把两边的信一比对,明白了,朱祐樘也爱跟谢迁他们共享太子来信。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这些家长真是一点都不尊重孩子! 第466章 第 466 章 归根结底,还是朱厚照写信给他父皇惹的祸,现在好了,他俩都挨了亲爹的教训。 他,王小文,甚至还被附送了来自他大先生兼未来岳父的浓浓关心。 即便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从小养成的敬畏也不会突然消失。反正文哥儿是隔着信纸都能感受到来自他大先生的威压! 文哥儿不免对朱厚照谆谆教诲:你看吧,你什么事都往外说,现在你也挨骂我也挨骂,最终有谁得了好处?没有对吧!下次可不要再干这种害人害己的事! 朱厚照见文哥儿一脸纠结,连连点头并说出自己的新领悟:“明白了,下次有什么事孤直接写信给谢学士他们告状!” 文哥儿:????? 朱厚照道:“小先生你不就这么做的吗?” 杨慎前些天才和他埋怨过文哥儿,说文哥儿跑杨廷和面前告密说他临时抱佛脚,弄得杨廷和给了他老多活干。 所以说如果自己搞不定对方,那就找能搞定对方的人告状! 文哥儿听着朱厚照有理有据地给自己举例,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教育者得“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甭管你嘴上讲多少大道理,小孩子还是更喜欢模仿你的言行举止,基本上你什么样你教出来的家伙就什么样。 下次祸害别人可不能叫这小子知道,省得他每次都有样学样。 唯一比较让文哥儿欣慰的是,他爹不仅骂了他,还对他千叮万嘱,让他千万别让太子批准他哥去神机营玩耍。 很明显,他爹更不放心他哥!这说明他王小文在亲爹心里还是很靠谱的! 文哥儿深感自己最近快要被各种回旋镖戳成马蜂窝,忍不住抽空逮住杨慎深入谈心:我不就一时没忍住戳穿了你的弄虚作假行为吗?你小子怎么还跑太子面前说我告密呢! 杨慎回答得十分坦荡:“我也就随口跟太子殿下埋怨了两句,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会记在心里?” 文哥儿唉声叹气。 成长真是令人烦恼啊! 不管是师弟还是学生都长大了,一个两个都不好忽悠了,真怀念小时候可以随便揉来搓去的奶娃娃师弟和小猪崽子! 不过谢迁他们到底不在南京,文哥儿也只是收敛了一两天又开始到处撒欢。 随着七夕将近,何景明他们也再次在南京城里走访起来。 何景明记得王磐写的那首《朝天子》,知晓官府摊派下去的劳役对百姓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这次文哥儿在江南搞各种活动并重修南京皇宫,他有些担心这些事会不会也被摊派到百姓头上,便穿上短褐衣到南京各处走访。 为了重建南京皇宫,中标商贾都各显神通,何景明甚至还见识了热闹非凡的运河大规模流送木材盛况。伐好的木材要运到南京来是不用船的,直接随着水流一路漂送至目的地。 何景明以前埋头读书,鲜少看见这样的情景,等到从远方飘来的木材都运输到码头上后他才与那些热得大汗淋漓的“排子工”闲聊。 所谓的排子工,指的就是负责流送木材的“赶木人”,他们得随着木材随水而上或者随水而下,克服沿途的所有艰险把木材送达目的地。 何景明道:“听起来可真不容易。” 与何景明闲聊的排子工咧嘴笑道:“我们都做熟了,就算不修皇宫,也要给造船厂送木头哩!”他还夸耀起自己过人的勇力来,“造船要用的木头更粗更大,一般人都运不来,许多船厂当家时常指名让我来送!” 当然,这话纯粹就是自夸了,他再有能耐也不过是在自己负责的那段河道里放排而已,从伐木场运送到目的地需要数不清的排子工熟练配合。 他们一年到头基本都在水上漂,还得时刻打起精神关注沿途水况,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险,有些河段稍不注意便会出事。 何景明便问他们放一趟排能拿多少钱。 结果并不多,只堪堪够一家老小吃个半饱。 “婆娘在家里种地织布也能攒些钱粮,咱夫妻齐心一家老小便饿不着了。”那排子工乐呵呵地道,“我还能给家里弄点木头,咱家盖的房是村里最结实的。每到七八月的狂风暴雨天别家屋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只有我们家的屋子不会倒。你是不晓得哩,上回连里正都托我给他们带木头盖新房!” 许是因为常年得在水上独自飘荡,排子工遇到愿意听他闲叨的人话便格外地多,何景明只是简单地问上几句,他便把自己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 分明是又苦又累的活计,在他嘴里倒成了一等一的好营生。 像那些负责伐木的、归楞的、推木头下河的,全是只会卖力气的笨人,只他们这些排子工身手最灵活、做的事也最要紧,十里八乡的人都得来羡慕他们。 何景明听得心中百味杂陈,到这一刻才深切明白为什么文哥儿说这一条条河道维系着许多人的生计。 对他们而言这点微薄到许多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酬劳,已经是他们赖以供养一家老小的活命钱。 眼看天色不早了,何景明心情复杂地回了住处。到大门口时他碰上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康海,两人边往里走边聊,原来康海去了工地上走访,也问到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了解过的事。 比起官府摊派的劳役,百姓居然很喜欢这次商贾们的招工,因为这次大家都急着想尽早完工,给的工钱很丰厚。他们盘算着要是年前能把活干完,今年说不准能过个肥年。 听着众工匠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着拿到工钱后该怎么花,康海心里头也不怎么平静。 干活苦不苦?当然苦。 但还是没活可干更苦。 对他们这些还可以卖力气的人来说,有份可以赚钱的活实在再好不过。如果东家再大方一点,给他们允诺些赏钱或者添几顿酒肉,那简直是他们心里的活菩萨! 说到底,他们怕官府吹号子无非是因为官府摊派下来的活不仅又苦又累,还总不给钱! 不给钱这一点带来的后果是最严重的,你把人给征调去服徭役,他们就没法干地里的活也没法去接别的活赚钱了。偏偏你频繁征调还让人白干活,弄得人家一年到头家里都没收入,日子彻底过不下去了,可不就“水尽鹅飞”了吗? 像这次南京户部有钱了,哪怕是由工部负责征调来的人手也会付足工钱,前来应征的百姓几乎都没有怨言,干起活来还十分积极。 何景明与康海讲完各自的见闻后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翻腾着的复杂心情。他们从年纪来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从资历来看也是纯粹的官场新丁,目前仍没忘记少年时立下的种种誓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们岂愿意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既然眼下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笔杆子,那他们就该效仿文哥儿多多地把这笔杆子用起来。 不平则鸣! 康海道:“我打算给《新报》投稿,你呢?” 何景明闻言莞尔:“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们两人在内阁眼里可能算得上是刺头,毕竟上次内阁让他们写考课改革建议,他们写的建议就是“甭讲什么降低福利了,我认为应该直接裁减庸官庸吏”。 他们也清楚裁减官吏这种事有多得罪人,内阁肯定是不会干的,可他们还是觉得该这么写! 这些天走访出来的诸多情况,他们觉得光是写给内阁看远远不够,还想借助《新报》传扬出去。 只要他们尽自己的能力去宣扬,说不定能打动几个同道中人。 他们新社要做的事那么多,岂能指着文哥儿一个人把活全干了? 两人相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坚定。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写文章去了。 没过两天,文哥儿就看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两人介绍的都是自己了解到的民生民情,他们体缺乏的蓬勃朝气,锐利之中又带着几分理想主义,读得文哥儿忍不住拍案叫好。 他抽空与何景明他们去结识那些常年水上漂的排子工,还趁着人家没把木材送上岸跳上由一大片木头连成的“木排”上亲自体验一下放排的感觉。 说实话,这活还真不好干,这些靠河水流送的木头大多是没经过加工的,连稳稳当当地站在上头都不容易,更别提赶着它们漂过长长的、水况不一的河道。 文哥儿与同行的康海几人立在排头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对何景明新写的那篇文章感触更深。读书人偶尔独立江畔都能写出好几首感慨万千的诗作来,放排人每日在水面上独自漂泊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兴许生活中有太多的磨难与艰辛,早已让他们没有空闲琢磨这些有的没有的。 只是他们自己没法去想,别人便该视若无睹吗? 哪怕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也不该眼看着他们连眼前的生活都无法维系下去。 倘若连富足的江南地区都“水尽鹅飞”了,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 记得成化年间荆襄一带的流民一度多达几十万人,须得朝廷单独设置郧阳府来安置才算暂时把他们安抚下来。 哪来的那么多流民? 他们的地都哪去了? 这些问题他们还不能尽数付诸笔端(就算他们写了《新报》也不可能刊登),只能先尽力阻止那些还能阻止的事,不叫事态发展到更恶劣的地步。 缝缝补补又一年。 兴许等他们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拥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才能真正去振声高呼。 只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并肩站在一起。 毕竟人心是最易变的,便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保证将来还能有这样的想法与决心。 只能先把眼前能做的事做好。 何景明转头问文哥儿:“你觉得《新报》会不会把我们的文章刊登出去?” 文哥儿道:“你们写得这般好,他们要是不肯刊出,我就写信去骂我爹!” 现在暂时负责《新报》稿件终审的可是他亲爹王华。 这又不是什么违规稿件,怎么就不能刊登了?没见太子都把《朝天子》写给朱祐樘这个真天子看过了吗?当今陛下是位仁厚君主,根本不会介意他们发那么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 何景明听了文哥儿大义灭爹的话后忍不住说道:“你这话若是叫御史听了去,指不定要弹劾你个不孝之罪。” 文哥儿闻言先往左看看,再往右瞧瞧,只见他们人在江上,周围全是自己人。他哼哼两声,说道:“我说的话就你们几个听到了,如果我被御史弹劾了一准是你们告的密!” 众人哈哈大笑。 第467章 第 467 章 今年京师的七夕有点冷清,倒不是各家各户不乞巧了,而是听说今年江南一带从七夕开始会有各种新鲜活动可以参与,不少闲人都拖家带口乘船南下玩耍。 那些个走不了的就只能羡慕了。 在得知这些活动还是他们的王小状元参与组织的,不少人心里就更不得劲了:分明是他们京师长大的小神童,怎么长大以后就跑江南搞活动去了,难道他们京师不值得拥有吗?真是岂有此理! 只可惜京师真没有那样密集的水网,也没有江南那种随便一个县都能讲出几个文化典故的底蕴。 要知道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大一统的中原王朝把皇城建到这地方来。比起关中与江南,京师还是个非常新嫩的都城!想要挖掘历史底蕴,那就得往春秋战国那会儿深挖了。 所以说只要读过几篇《新报》上为这次活动预热的文章,他们就算想照搬江南文化展的流程也搬不来,只能看看有没有机会过去凑个热闹。 更过分的是,留在京师的人不仅暂时没法知晓这次江南文化展到底好不好玩,还在七夕这天读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 他俩一个是去年的状元郎,一个是去年科举中年纪最小的进士,都是朝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写的文章能选入《新报》不算什么稀奇事。 关键是何景明直接引用了王磐的《朝天子》,表示他们正是读了它才会去实地走访那些正在为朝廷或为商贾做工的民夫。 接着他用平实的言语描述了排子工的日常工作以及两人间的对话,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中那排子工乐观积极的心态和他那繁重又危险的工作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江上漂泊,只为供家里吃个半饱! 得多铁石心肠的人才忍心把他们仅有的这点活路给夺走? 康海的文章同样也是锋利如剑,直指那些不顾百姓死活胡乱摊派徭役的恶劣现象。 这两篇文章一出,朝中许多人都没过好这个七夕。他们固然是没有指名道姓,没说是骂地方官还是骂中官或权贵,可是《朝天子》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官船”二字,谁读了不得代入一下? 能有资格坐官船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吗? 不少人都对王华心生埋怨:大过节的,你怎地把这样的文章刊登出来? 还有些想得多的,就开始琢磨这事儿是不是谢迁授意王华干的。毕竟,谢迁和王华可是老乡,以后还会成为亲家,王华做事能不和谢迁商量? 再想想王华儿子不仅是谢迁未来女婿,同时还是李东阳学生,得了,莫非是内阁两位大佬都想管管摊派的事? 有人已经暗中写信通知相熟的外官让他们最近收敛一些,千万别撞到枪口上。 甭管这些人是怎么个想法,最后都得私下骂王华几句。 小年轻不懂事,你这个五十好几的人难道也不懂事? 王实庵啊王实庵,你可长点心吧! 接下来的好几天,王华都感觉同僚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甚至连司礼监那些中官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别小看大明的太监,皇帝为了搞制衡给太监放了许多权利,像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平时就有资格替皇帝往奏折上批红。 他们除了站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外,还跟文武官员一样有外派的职务——镇守太监,他们可以干预地方上的军事、行政等等裁决,你若是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可以直接走自己的渠道往宫里告你黑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正是因为他们有皇帝放的权,所以他们平时在地方上也是可以发号施令的。这些太监的权力直接来自于皇帝,自然会积极地帮皇帝办妥所有皇帝想办的事(比如圈几个皇庄、搞点大工程之类的),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会顺便办点自己的事。 也不单是中官会这样干,各地的文武官员到了地方上也会这么做。 百姓头上一重又一重的摊派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说如果当真有“水尽鹅飞”的一天,绝对不能忽视朝中文官、武官、中官以及宗室权贵等任何一方的努力。 当然了,坐在最上头的皇帝也并不无辜就是了。 想要人承认自己的做法不对是很难的,更别提是要以把到嘴的好处吐出来为代价的承认与改过。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大家默契地当做并没有这个问题。 像王磐这首《朝天子》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传到朱祐樘耳里了,朱祐樘也召阁臣们讨论过了,只不过这到底只是一首民间小曲而已,着实代表不了什么。这不,只两个月过去便没人再提起了。 很多事只有反反复复被提起才能真正提上日程。 经过连续几年的发酵,《新报》的影响力早就渗透到大江南北。王磐的《朝天子》本来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开,如今配合何景明以及康海这两支笔杆子的宣扬却是一下子传遍大江南北了。 李梦阳等人没能一起去江南,读到何景明他们的新作后不禁拍案叫绝,只觉何景明他们出去一趟笔力渐长。他们若不多动动笔,以后可就要叫何景明后面考上来的给比下去了! 李梦阳也力邀年轻一辈的同僚们写诗唱和。 有人见年轻人们这般热闹,不免和李东阳调侃两句:“你看这后生不仅名字和你差不多,做起事来是不是很有点你当年的样子?” 李东阳笑了笑,并没有回应这样的调侃。 若说年轻一辈里做起事来最像他的,还得是他自己的学生。 别看那小子这几年表现得中规中矩,仿佛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干,实际上今天这个台子不就是他给搭起来的。 若是《新报》从一开始便对诸多尖锐问题下手,根本没办法在众人的默许下成为舆论的风向标。 如今《新报》已经在读书人之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又直接挂靠在东宫名下、背靠着东宫这株大树,早已不是旁人说取缔就取缔的存在了。 便是有人在上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许多人也得捏着鼻子由他们说去。 相比于外面的《新报》读者,丘濬是早就听人给他念过那两篇文章的,接下来便每日听听都有谁就着此事唱和。 早些年文哥儿捣鼓出什么事来都是翰林院前辈和以诗文,这次一来不是是文哥儿起的头,二来和诗的也并不全是朝中前辈,而是李梦阳他们这群年轻人以及士林之中那些还不曾入仕的士子。 这代表着文哥儿不仅有前辈们的庇护,身边也逐渐凝聚着许多志同道合的人。 一个人就算再有能耐,光靠自己单打独斗也是很难把事办成的。 丘濬已经八十二岁了,不管怎么算都已是高寿,去年他一只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另一只眼睛也只模模糊糊能看清点轮廓,看书写字全得有人帮着念、帮着写。 即便身边的人再怎么不愿意,生老病死都是无可避免的事,他听着当值归来的儿子一篇一篇地报出这次都有谁写诗唱和,虽不觉得这些诗作有多才华横溢,却也越听越放心。 无论以后那小子想做什么事,总归不是独自一人去做。 想来他这把老骨头争取再多活个几年,便可以安心入土去了。 越是到了这个年纪,越是明白许多人为什么担心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家中儿孙都大了,在他们要娶妻的时候病没了怕影响他们娶妻,在他们科举的时候病没了怕影响他们科举,连到了逢年过节也是极担心的,怕自己在这时候撒手人寰往后他们过节时会添几分伤怀。 丘濬怅然叹息。 得再活几年,再多活几年。 与此同时,不少来自江南的稿件也雪花似的飞向《新报》编辑部,从各个角度夸赞(吹嘘)南京这次七夕的乞巧会,或者该说是随之揭开序幕的江南文化展。 江南这等繁华富贵之地,民风比之别处要开放许多,平日里女子便能出门游玩,碰上七夕这个女儿节更是纷纷结伴出行。 而这一天的乞巧会添了许多新鲜名目,比如各大布坊、成衣坊联合举办的展会,这展会上不仅将展出各式各样的布料与成衣,还有可凭集章册子入园观看成衣展。 游人们把乞巧会上各种名目的活动参与下来,很快被各种各样时新商品晃花了眼,一个没留神钱袋子都被掏空了! 连那些平日里买不起绫罗绸缎的小老百姓,都忍不住趁着商家搞促销活动买点零碎布头回去给家里人做绢花荷包之类的小物件。 负责跑腿送货的伙计这些天分外忙碌,一个两个满脸喜气地把货物送到客人家里,争取能趁这个机会多拿些赏钱。 这次乞巧会上选出了一批手格外巧的绣娘、织娘作为重点表彰对象,她们拿来的参赛作品已经被重金拍卖出去。 如果拍下作品的人愿意的话,等展馆正式落成后可以把它们送去展出三个月再取回。舍得花这个钱的,有几个是真正冲着作品来的?自是都表示要把这些作品送去展出。 这批靠自己手艺脱颖而出的绣娘、织娘们不仅拿到了一笔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巨额钱财,还一下子名扬应天府。其中有些没嫁人的几乎是从第二天起就被媒人频繁登门,连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还有人写文章的角度别出心裁,不去写绣娘的手有多巧,也不去写成衣展有多热闹,反而写起展会的布置来。 据说那展会布局是由王小状元亲自拟定的,展台左侧长廊展现的是陆上丝绸之路的光辉过往,右侧长廊展示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峥嵘历史,展台上背后则写着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还看今朝! 这小小的桑蚕吐出的丝曾通过陆上或海上传到世界各地去,引得许多不懂得侍弄桑蚕的国家为之痴狂。只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江南织造业决不能满足于眼前的安逸,方方面面都需要不断地推陈出新。 新的辉煌该由这一代人来创造! 王小状元还建议以后每季都搞一次织造展,展品包括成衣荷包手帕扇子等等可以用丝织品织造的东西。 为了支持这次展会,王小状元甚至亲自设计了一套布艺书衣参与拍卖,用的是他们绍兴那边出产的名布,说是结实雅致且具有一定的防水功能。 爱书之人必备! 本来这套书衣有不少人想拍下来的,结果中途太子殿下兴冲冲举了牌子,旁人就不敢喊价了。 反正从七夕开始,江南的各种活动就热闹得叫人目不暇接! 有空闲到处游玩的人并不满足于自己玩得尽兴,不约而同地写信向不在江南的亲朋好友炫耀,并遗憾地表示“你们不能来实在太可惜了哈哈哈哈哈”! 第468章 第 468 章 李东阳本来就想到江南走一趟,陆续收到江南好友的来信后更是坐不住了,八月一到便携着一群翰林官往江南去了,留下谢迁他们在京师埋头干活。 不过李东阳这一去还有任务在身,那就是把文哥儿他们拎回京师。 即便南京也有翰林院,杨碧川他们可以给太子讲学,可岂有太子长居外地的道理?还是得把人逮回来和左右春坊的官员好好磨合,省得以后两边处不来影响君臣决策时的默契。 不是从东宫时期培养起来的情谊,哪里撑得过朝堂上那么多风风雨雨? 像他们几个阁臣便是在东宫时就与当今陛下相处得极融洽的。 李东阳带着任务直奔南京,途中发现扬州这个江北古城也倔强地参加这次盛大的江南文化展,甚至还准备在中秋夜和江对面来个决战虎丘之巅,不免在扬州逗留了两日才渡江。 于是李东阳顺利与文哥儿会合后都没来得及吃顿热饭,就直接乘舟去苏州玩耍。 唐寅他们趁此良机跟着李东阳一起过来了,二话不说当起了向导,带着他们吃遍苏州,等到日落时分就去参与今晚的中秋盛会。 江南人连乞丐都能发展出无数种卖艺手法,更别提本来就多如过江之鲫的江湖艺人了,从码头开始就已经有人各展所长,沿着上山的路往上走更是能欣赏江南的吹拉弹唱十八般技艺! 表演的人并不全是为了赚钱,也有许多人只是与朋友相约来玩耍,展示一下自己过人的才艺。 李东阳从前也是来过江南的,只是那会儿来的不巧,没有碰上这样的好光景。如今亲自走在热闹的虎丘中秋夜色中,只觉连满耳的叫卖声都带着种奇妙的韵律。 有些东西在书信上读过再多遍,亲自到里头走一遭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江南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江南人的日子也过得极有情致,他们爱花爱鸟爱歌咏,爱诗爱画爱琴棋,连采莲插秧仿佛都别有韵味。行走其中能感受到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热情,便是把兜里的钱花光了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忧虑。 这样的情境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如今当真是身处盛世。 只走了那么一会儿,李东阳脑海里已经生成十篇八篇歌颂江南好风景的诗文。在京师他只能看文哥儿他们写信馋自己,这会儿总算是轮到他写信回去馋谢迁他们了! 李东阳这一玩起来便忘记了自己肩负的重要任务,听了文哥儿的游说决定留到过了重阳再回去。绝对不是他流连忘返,他只是觉得来都来了不多留几天实在对不起路上的奔波而已! 为此,李东阳还义正辞严地给朱祐樘递了份折子,说他认为江南这边还有许多事要他去观察,须得下个月才能回去! 谢迁看到这道奏章后对刘健说道:“我说了让他去江南就是肉包子打狗对吧?您看这不就是有去无回了吗?” 刘健道:“既都去了,多留几日也无妨,正好看看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他们年纪到底还小,可莫要被旁人欺瞒了去。” 谢迁闻言也点点头,没再批判李东阳这种一到江南就玩得忘乎所以的可耻行为。 李东阳愣是待到了重阳节。 重阳节这日,紧锣密鼓营建了几个月的展馆也落成了。这展馆坐落于皇家园林之中,远远看去便十分气派,入内一看更是被各式展品晃花了眼,感觉把这段时间门错过了的各种赛事都给补上了。 许多本来被堆在南京皇宫库房里吃灰的物件也被正儿八经地摆了出来,每样物件都有了自己的专属宝座以及相应的介绍,简直是让入内观看的人晃花了眼。不过为了保证观展体验以及展品安全,想入内参观仍是要凭借集章册子。 寻常百姓也能在外围看看悬挂在外墙的图文介绍,虽不能看到实物,却也能长长见识。 不过比起展馆内部的情况,外头这些展示栏上覆盖着的大片大片的透明玻璃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这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居然还能这么用! 官府这次是出大钱了啊! 要知道他们连玻璃杯都舍不得买,结果官府居然提供这么大一片的玻璃来装修展馆! 还是商贾的嗅觉最灵敏,早早便跟相熟的官员打听这些玻璃展区怎么弄。要知道他们开店铺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展示商品,要是他们店铺里也能做这么气派的展柜,顾客一定很喜欢来他们店里买东西! 不说店铺里的商品好不好,光是这样一溜展柜在店里排开就显得十分高大上! 官员们也很大方地给他们指路:这事儿并不难,正好东宫的人在这边建了个琉璃厂,你们把需求发过去就可以开足马力给你们生产了! 只要钱管够,尺寸啥的可以定制! 于是普通人还在惊叹南京这边的大手笔,聪明人都已经陆续给自家店铺换上最时髦的玻璃展柜了。 为了不错过更多的客源,文哥儿还趁着展馆落成印发大量广告单,乍一看上头是这次展览的介绍,再仔细看的话上头还贴心地告诉所有人可以去哪儿定制玻璃展示柜。 要是家里藏书多的还可以定制玻璃柜门,一来不影响隔着柜门找书,二来可以防尘防潮,作为藏书家的聚居地,咱江南人怎么可以不多多为自己心爱的书籍考虑呢!要是你家还爱收藏古董,那可能就更需要它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舍得它天天吃灰吗? 前来观展的众人:????? 完了,钱袋子又要被掏空了。 所以太子这次下江南的目的竟是骗光他们的钱吗?! 难怪太子带来的人才到江南就暗搓搓建了个琉璃厂,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从他们这里掏钱! 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不就是想要钱吗?拿走拿走!!! 朱厚照在南京浪了几个月,临到要回京时算了算花销,赫然发现东宫账上……比来时多了不少钱! 朱厚照:????? 谷大用乐呵呵地跟朱厚照汇报琉璃厂开业以后客似云来的盛况。 如果说展馆落成前只是参与过竞标的商贾跑来定制玻璃柜,那么展馆对外开放以后他们的定制业务都已经排到过年了。 虽然按照文哥儿对琉璃厂的安排这些钱大半都要拨来建设关学,可即便剔除拨款部分也让东宫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于这些玻璃造价几何,外头的商贾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知晓的了。看看咱这专业的设计团队、咱这专业的生产和切割技术,谁能说它不值这个价?! 朱厚照没想到自己出来玩耍不仅没花掉多少钱,反而还有得赚!他兴奋不已地跟文哥儿讨论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吗?” 要知道他从小和文哥儿玩《丝绸之路》以及《大运河》,基本都是纯亏的。只能学了文哥儿的玩法去欺负别人才能回回血,结果这次他亲自出来走一趟居然没亏! 文哥儿说道:“当然,如果没有办法改进工艺、降低成本,这个钱我们是赚不到的。” 玻璃从生产到裁切,每一个环节都得往他们需要的方向改进,即便是李燿和张老道他们这些天赋过人且醉心于搞研究的人也花了几年功夫才改良了整套工艺。而这整套工艺又花了几年功夫才正式进入投产阶段! 文哥儿趁机跟朱厚照提起李燿他们付出的心血。 朱厚照非常上道地保证道:“孤会好好赏赐他们!” 文哥儿笑了笑,替李燿他们谢了恩。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比起赚乡绅富户钱的琉璃厂。以后要开发的电力、石油、钢铁等等足以改变所有人生活方式的产业,才是需要牢牢把控在手里的重点工程。 不过现在提这些还为时尚早,在他们掌握真正的话语权之前还是只能先凑合着掏掏乡绅富户的钱袋子! 毕竟流通起来的钱才是钱! 一直到快要启程北归了,朱厚照都还沉浸在自己出门没花钱反赚了钱的喜悦之中,甚至跃跃欲试准备下次再去别的地方玩耍(赚钱)。 文哥儿却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殿下觉得两京十三省中有多少地方能比得上江南的富庶?在江南行得通的事在别处可不一定能行得通。” 朱厚照听后很是失望,可也清楚其他十二省加起来可能都抵不过南直隶与浙江。他哼哼唧唧地说道:“就没有办法让其他地方也像江南一样富庶吗?”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应当没什么办法。” 有些东西就算科技发展起来也没办法改变,毕竟每个地方的资源、土地、气候以及地理位置都属于先天条件,通过人为的干涉兴许可以缩短差距,但永远不可能消灭差距。 见朱厚照一脸郁闷,文哥儿笑道:“圣明的君主要做的便是通过资源的统筹和调配让各地百姓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殿下日后要勤勉一些才是。” 朱厚照哼道:“孤一向很勤勉!” 师徒俩聊完以后便各自收拾东西,准备踏上回程。 李东阳这几天与江南的亲朋好友依依惜别,喝了不少酒、作了不少诗,不时还带着文哥儿出去应酬。文哥儿倒是没被灌酒,就是时不时得肩负起把喝醉的李东阳扛回去的重责。 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这么爱喝酒,真是不像样! 跟着李东阳应酬了几天,文哥儿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京师去了! 得赶紧回去找大先生告状! 第469章 第 469 章 登船的时候文哥儿很有点后悔的,不过想到这次乖乖回去,以后说不准还有机会再来,他才又放下心来。 可惜谢豆他们不能一起回去了,他们得在老家等着成个亲,顺便考完明年的乡试再回京师。 目前这一辈之中数谢迁过继出去的谢丕书读得最好,所以王守仁带着他们一起学了一段时间后便把王守俭和叔伯家几个考生都托付给谢丕。 王守仁也是要一起回京的,毕竟他的省亲假用完了。 兄弟俩相对叹气。 快乐总是短暂的! 还好路上有小侄子可以玩,文哥儿觉得还不赖,每天就着沿途的山川湖海给他编故事,听得小侄子越发爱追着他跑东跑西。 朱厚照跟着听了两回,也爱跑过来凑热闹。 堂堂大明太子,居然还热衷于坐在小马扎上听故事! 文哥儿倒是不怎么在乎,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朱厚照爱听就让他听去。 倒是高忠这个小内侍是极用心的,一路上不仅听得认真,还把文哥儿讲的大故事小故事一股脑儿全记下来,等快到京师时才把整理出来的稿子交给文哥儿。 文哥儿看到那叠文稿时都愣了一下,没想到高忠居然能靠旁听把这些他编来给侄子开蒙的故事给整理出来。 想到高忠乃是家中第三子,只因家贫便早早被家里送进宫,文哥儿不免觉得有些惋惜。若不是被送进宫里挨了那么一刀,高忠本来也许有别的出路可以走。 其实不单是高忠,谷大用他们哪个又不是家中有好几个兄弟? 孩子多了父母便不怎么心疼和在乎了,对他们父母来说把孩子送进宫是一本万利的事,宫中会让他们读书识字,将来得了贵人青眼说不准还有机会提携兄弟。 太监不太监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他们留在家里也不一定讨得到媳妇,大不了将来他们飞黄腾达了给他们过继个子嗣就是了。 若是还没飞黄腾达人就没了,那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好了,于他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除了这些因家贫被父母送去登记阉割的幼童外,还有一类相当特殊的太监——战俘。 比如成化年间名震朝野的汪直就出身于广西瑶族,当年他们族人反叛后朝廷迅速出兵镇压,年幼的汪直作为俘虏被献到京师。 于是汪直很快被割了蛋送进宫伺候人。 比起各怀心思的朝臣,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无根之人”更容易让皇帝信任。他们这些人的荣辱都系在皇帝身上,平日里能不尽心尽力替皇帝办事吗? 世道本就不是某个人或者某类人单独铸就的,谁又说得清是谁误了国? 文哥儿收下高忠整理的文稿,笑着说道:“回头若有书商看上了这书稿,须得把你的名字也署上才行。” 高忠闻言忙说不敢:“小的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两人也没聊多久,便听有人叫唤说船快靠岸了。文哥儿含笑把哒哒哒跑来找自己的小侄子抱了起来,问他还记不记得不远处那座出发时见过的码头。 “记得!” 小侄子答得掷地有声。 相比于文哥儿没满周岁就急急地朝他祖父喊“将军”,小侄子在说话方面随了王守仁这个爹,开口算是开得比较晚的。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回老家找了许多活泼开朗的小伙伴,这会儿他口齿伶俐了许多,再也不会因为憋不出一整句话来而急得满头冒汗。 所以这会儿听文哥儿起了头,他就开始给文哥儿仔细回忆起离开时的见闻,包括有多少人来送行以及码头上进进出出多少船只。 甚至还能说出其中有几艘货船几艘客船。 文哥儿:????? 好家伙,让我逮住了吧?! 你小子竟也是过目不忘!!! 文哥儿一脸自闭地把小崽子塞给路过的杨慎。 杨慎听小崽子十分迷茫地讲述完事情始末,有些无奈地看向文哥儿。 这家伙一天到晚觉得别人都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就他自己不能,实际上他记性也远胜于许多人好不好!关键是他不仅记性好,还能把记下来的东西统统用起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世上多少人记了满脑子之乎者也,考半辈子都考不成举人?! 就他这样的还好意思整天惦记着别人能过目不忘的事。 真要给他来个过目不忘,他不得把天都给捅出个窟窿来? 杨慎对小崽子王正亿谆谆教诲:“你别理你三叔了,他一直都这样。” 王正亿挣扎着下了地,跑过去抱着文哥儿的腿不撒手:“要理!要理!三叔要记什么,我都帮三叔记!” 文哥儿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嚷嚷,心里那点小受伤顿时就被奶娃娃给治愈了。他把人拎起来乐呵呵地往那长着奶膘的软肚子一通乱拱,王正亿笑得把小白牙都露出来了。 李东阳远远瞧见文哥儿轻轻松松举起小孩儿在那儿逗着玩,转头对王守仁感慨道:“这小子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记得小时候他想出去玩还得你们轮流扛着走来着。” 王守仁看自家儿子被弟弟轻松拎手里,也想起了弟弟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文哥儿吃什么都格外香,看着分明是那么小一娃娃,抱在书人可不就得轮流扛着走吗? 王守仁乐道:“得亏亿哥儿没他能吃,要不然可得把我们给累坏了。” 李东阳想想当初那实心崽的分量,也是乐不可支。到下船时,他还顺手把王正亿抱起来掂了掂,转头对文哥儿说道:“当初你一个人能顶你侄子三个。” 文哥儿坚决不承认这种事。 众所周知,他三先生算术不好,一准是他三先生瞎算! 偏王守仁还在旁边摆事实讲数据:“没有的事,今年立夏称过了,顶多也只能算两个半,离三个还差那么一点儿!” 家中每年立夏都有称人的习惯,是以小孩子都曾被诓进篮筐里称一遭,文哥儿小时候也是称过的,体重证明他小时候确实是个实心崽没错了! 李东阳听得哈哈直笑:“好,我记住了,是两个半!” 文哥儿:“…………” 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本人的面泄露个人,我王小文要携小侄子郑重抗议! 一行人各自归家,文哥儿去见过祖母与母亲、把弟弟妹妹考校了一轮,又去找老丘聊了小半天,送上一堆自己带回来的江南土特产与绝版好书。 眼看到谢迁他们下衙的点了,他才跑去对面谢家告李东阳状。 您看看这个李西涯,到了江南就没一天不喝酒的,带我去应酬说是喝醉了要由我扛回家! 真不明白他这三先生怎么天天都能有不重样的酒宴吃! 谢迁闻言瞥着他问:“你真要想赴宴的话难道没有请你?” 何况人家去赴宴愿意把你带身边,就是跟旁人承认你这个学生,你算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这可是旁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你小子还不乐意了? 文哥儿也知道自己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于这个时代而言,谢迁他们都已算是走到了文官权利的顶峰,想再往前走只需要心安理得地等着熬成首辅便成了,压根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他作为他们的学生也享受着说不尽的好处与便利,走到哪旁人都要给他点面子——难道这份面子当真是给他这个六品的翰林修撰的吗?大多都是看重东宫以及他这些师长。 谢迁知晓文哥儿从小被数不清的善意包围着,许多旁人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心态难免比旁人要天真几分——他总希望所有事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希望遇到的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只是世上哪有对所有人都好的事?世上的清与浊又哪能分得那么清楚? 既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便没有什么“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可能了,将来只会有越来越多需要权衡与抉择的事摆在你面前。 谢迁道:“你若是实在嫌弃官场俗务太多,大可学钱与谦挂冠归乡去,想来以你的生财之道也可以一生富贵无忧。” 文哥儿确实暗搓搓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回老家种地去,不过当着谢迁的面哪里敢这么讲,只能麻溜表示自己知道老师们的用心良苦,一定会好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他和谢迁聊完了,又试探着询问能不能去给未来丈母娘她们送江南带回来的礼物。 谢迁突然有些疑心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为了这个来的。 不过儿女年纪也不小了,接下来也差不多该敲定婚期了,谢迁没理由拦着不让他们相见。 “去吧。” 谢迁摆摆手打发文哥儿自己给丈母娘献殷勤去。 文哥儿从小便讨长辈喜欢,未来丈母娘徐氏收了他的礼物,自是热情地留他用晚饭。 蹭饭这事儿文哥儿老熟练了,自是一口应了下来,绘声绘色给徐氏她们讲起自己在江南碰上的趣事。 反正是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甚至还寻机单独给昔娘送了礼物。 徐氏瞧见了文哥儿的小动作,但不曾出言阻止。 夜里徐氏便和谢迁商讨王谢两家的婚事来。 两家已经定亲这么久了,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是不是可以敲定婚期了? 谢迁笑道:“我得空了便与实庵哥儿回到家后又陪着家里人吃了一顿晚饭。他本来正在庭院里遛弯消食,遛到一半就被他爹拎去书房谈心。 谈心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你哥没去神机营吧?可不能让他到神机营去! 王守仁那小子拿把破剑都敢自己出关仗剑走天涯,真要被他摸到火器那还得了?! 文哥儿没想到王华这么关心他哥玩没玩火器,他一面信誓旦旦地跟王华保证说“我哥绝对没去”,一面又开始考虑给王守仁和神机营牵个线的可能性。 虽然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但好像很新奇很刺激的样子! ……不过,他哥不是圣人王阳明吗! 文哥儿突然陷入沉思。 他哥是怎么成圣的来着? 他不会成了他哥成圣路上的阻碍吧?! 第470章 第 470 章 都是没发生的事,文哥儿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左右他哥才三十出头,以后有的是机会发光发热,他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说不准他以后还能出一本《王阳明成圣过程观察日记》,于细微处阐述他哥是如何成为圣人的! 有了这么个想法,文哥儿接下来瞅见他哥时就开启了暗中观察模式。 眼前的王守仁横看竖看,都是他不靠谱亲哥的模样! 要怎么才能成圣哟! 圣人,变!变!变! 察觉到亲弟怪异目光的王守仁:“…………” 不太明白这小子又在琢磨什么。 王守仁见文哥儿也没干啥坏事,便也没逮住他盘问。 文哥儿观察了几天,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弃了见证成圣过程的想法。想来一个人要成为圣人,必须经过从量变到质变的巨大转变,量变阶段你观察再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等到质变阶段再来蹭他哥的圣人气好了! 转眼间太子的千秋节又到了,文哥儿一贯是不送什么厚礼的,纯属进宫蹭吃蹭喝,朱厚照也知道他花钱没把门,兜里根本没余钱,也没在太在意。 等到中午赐宴百官之后,朱厚照便兴冲冲喊上文哥儿出宫,说是要带文哥儿去实地考察学校选址。 因着要方便李燿他们过去授学,朱祐樘给东宫划拉的校址离西山不远。那么大一片地,全都可以拿来建设新学校! 朱厚照一脸骄傲地说道:“父皇说这当是给我的生辰礼了!”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这么快便把地给讨来了,只能感慨朱祐樘对太子真是有够纵容的,这边建校规划都还没出,你居然就把校址敲定了?有个好说话的皇帝,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发愁。 对于出钱出人还出地的小老板,文哥儿非常上道的出让了命名权:“殿下准备让我们的新校叫什么?” 朱厚照得意洋洋:“孤早就想好了,就叫‘天下第一学’!” 文哥儿:????? 朱厚照还跟文哥儿说起自己起名时多有犹豫,本来是想起“大明第一学”的,后来又觉得大明之外还有许多国家,他们只在大明称第一不免弱了气势,所以还是决定叫天下第一学好! 文哥儿对此有如下六点意见:“……” 经过师徒俩深入讨论,最后双方各让了一步:朱厚照决定将新校定名为京师大学,众所周知,《大学》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一看就知道咱教的是什么对吧! 至于为什么要在前面缀上“京师”两个字,当然是为了后来的南京大学、西安大学、云南大学、广东大学等等同类学府做准备。他们大学里教的都是经世济民的学问,当然要开遍大明两京十三路! 文哥儿道:“到时候新校落成,我们东宫肯定要过去把把关。殿下不好随便出去,我可以代殿下去巡视,争取让两京十三省的学子都有机会读大学!” 朱厚照:????? 王守文啊王守文,你的算盘打得远在宫中勤勤恳恳处理政务的父皇都听到了! 不过把新学开遍两京十三路这个设想还是让朱厚照心潮澎湃。 他就喜欢这样的大计划! 朱厚照哼道:“若是能把京师大学开起来,以后当然是孤亲自去巡视其他地方的新大学!” 文哥儿倒也没有非要与他争这个,只表示朱厚照该回去练字了,等到京师大学落成之日,咱在学校门口立个碑,写上“天下第一学”五个大字。 这天下第一学当然是由朱厚照来写。 京师大学的匾额就尽量争取让咱陛下来写吧! 所以,殿下,你也不想被你父皇比得惨不忍睹的对吧? 朱厚照睁大了眼。 他去江南玩了半年,听起课来,练字什么的更是被他抛诸脑后。 现在!文哥儿说要把他的字刻到碑上让所有学生进进出出都看见,还要跟他父皇写的匾额做对比! 京师大学都还没影呢,朱厚照仿佛已经听到了学生们私底下指指点点的对话。 不行,他堂堂大明太子,怎么可以被人嘲笑字丑! 朱厚照一话不说回宫提笔猛猛练字去了。 文哥儿倒是没急着回去,他去玉泉观寻自己的关学首席大弟子李燿聊起建校之事,顺道探望一下许久没见的张老道。 玉泉观是张老道的地盘,张老道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操作起仪器来已经没以前利索。 目前都是观中弟子和李燿他们干活,张老道负责指点他们往什么方向改进。 两边的人其实经常暗中较劲,不过张老道一次没管,一来是他本来就不爱管俗务,一来是他们较起劲来并不是相互使绊子,反而形成了一种良性竞争。 小年轻们在比拼谁能拿出更好的成果,他为什么要去阻止? 得知东宫要建京师大学,张老道和文哥儿讨论了很久,最终决定全力支持京师大学的建校工作,通过这所新学校展示一下外人还不知晓的研究成果。 李燿却是有些紧张。 他们调子起这么高,不会有人来砸场子吧? 李燿一脸严肃地对文哥儿说道:“我会严抓我们关学弟子的日常训练,绝对不会丢老师的脸!” 听到李燿这么说,张老道陷入了沉默。 一开始,李燿只是暂住玉泉观向他学关学实操,接着李燿带来了一群关学徒子徒孙,再后来他们就长住玉泉观了,并且每天早起进行日常训练,几年训练下来把他们一个个都操练得比军士还勇猛。别的不说,干起重活来那是一个人能当十个人来用! 真要有人上门来砸场子,他们绝对能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 就,很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但他们大明的读书人也是能上马弯弓的,这么一琢磨好像又不那么稀奇了。 文哥儿都到玉泉观来了,便让李燿把关学的徒子徒孙们喊到校场集合。 有些新选过来的关学生员甚至都没见过文哥儿,这会儿终于见着人了,心里不免有些小激动,纷纷踮起脚伸直脖子想亲眼看看王小状元长什么样。 文哥儿没有一上来就搞什么领导讲话,而是先上马试着在校场里走了半圈,兴头上来了还利落地给徒子徒孙们展示了一下骑射功夫。 赢得一片喝彩声。 文哥儿便骑马绕回这批培养了数年的关学生员面前,与他们讲述接下来的大学发展蓝图。他们一开始肯定不可能为所有人接受,可是只要他们坚持下去,肯定会有无数人以能到大学进修为荣! 外面那些纷纷扰扰,他们不必太过挂心,只需要专心把关学发扬光大就好。 即便学到最后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天分,大学里头也会为他们这批关学生员留有适合的岗位! 本来这批生员大多是军户出身,平日里虽然老老实实跟着李燿研习关学知识,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 如今听文哥儿说日后大学里的岗位会优先安排他们,众生员的心顿时都鼓噪起来,争相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这样的机会! 文哥儿坐在马背上给这批关学生员开完建校动员大会,又交待好李燿如何跟东宫的人对接,这才施施然地离开玉泉观回城去。 到家一看,金生回来了,还带着个姑娘。那姑娘瞧着还有点眼熟,文哥儿定睛多瞧了两眼,笑着喊道:“菱姐儿?” 竟是在养济院长大的小姑娘江菱。 文哥儿从小便时不时往养济院跑,还带动他这一圈亲朋好友往养济院送东西或者做义工。不过他这些年忙碌得很,平时很少亲自去养济院了,已经许久没与在养济院认得的朋友见面。 都说女大十八变,他差点都没把江菱认出来。 文哥儿的目光在金生和江菱之间逡巡。 他们这是有情况啊! 金生被文哥儿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倒是江菱落落大方地与文哥儿讲起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无非是他们自小便相识了,今年又齐齐到了嫁娶年龄,恰好一个在愁娶谁一个在愁嫁谁,愁着愁着就看对眼了。 这些年金生给了家里不少帮扶,家中并不清楚他在读书练武方面的天赋,只觉得他就这么跟着文哥儿挺好,又能给家里拿钱又很有面子。 知晓金生想娶个养济院长大的姑娘他们也没反对,还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用他们掏多少彩礼,往后说不准还能夫妻俩一起到王家干活。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差事啊! 文哥儿从不用出身看人的,想到江菱小时候便是最认真识字的,与金生也算有共同话题,顿时感觉这应当是桩好姻缘。他笑着说道:“婚期定了吗?到时候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百姓之间成婚没那么多讲究,相看后不消多久便能成亲了。金生显见是很喜欢江菱的,高兴地说道:“已经订好了,就在十月底,我先带她过来见见你。” 第471章 第 471 章 儿时便认识的朋友长大后走到一起,给文哥儿的感觉还是挺奇妙的,他和金生两人聊了许久,又领着他们去见赵氏,眉飞色舞地与赵氏说起这奇妙的缘分。 赵氏知道文哥儿颇看重金生这个奶兄,待他们这对即将成婚的小夫妻自是十分和气。 得知江菱是在养济院长大的,赵氏当即从腕上褪了个镯子套到江菱手上,说是给江菱的添妆,没等江菱拒绝便拉着江菱的手表示往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她。 面对如此盛情,江菱便知晓金生为什么坚持再跟在文哥儿身边几年。不说王家给的优厚薪酬,光是文哥儿母子俩待他的看重便叫人没法不感念。 金生是个实在人,与她谈及婚嫁的时候就把对未来的打算与她讲了。 他并不想骗人陪他一起给文哥儿干活,但文哥儿这边的事他又放不下,所以一开始便和江菱坦诚相对。 江菱小时候就与文哥儿玩耍过,虽然后来渐渐便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关于文哥儿的事,可她也像京师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一样对三元及第的王小状元十分敬仰。 能不敬仰吗?哪个学堂的先生没拿他举过例子激励学生?江菱当初去蹭课听的时候也听了满耳朵的“你们看看人家王小状元”。 听了金生的打算,江菱一方面觉得金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一方面还觉得自己将来兴许也可以做点什么事。 何况金生家中上上下下有一大家子人,她真要跟着金生回去过日子远不如跟在文哥儿身边舒心! 于是江菱原本只是五六分的欢喜都快满成十分了,对金生这个打算着实再支持不过。 文哥儿得知金生两人的决定,想了想也没拒绝。他身边确实需要人手,金生是他最信得过的,他们成婚后许多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们去办。 至于前程什么的,他平时也会多多考校金生,绝不叫金生把举业给落下了。 金生的婚事定了下来,文哥儿便给相熟的朋友派发喜糖,邀他们到时候帮忙去给热热场子,好给金生两人涨涨脸。乡里人反而是最重面子的,他把人薅走给自己干活,可不能让人看轻了金生! 只要有酒喝,唐寅他们是不会拒绝文哥儿邀约的,收了喜糖便都一口应了下来。 李东阳等人文哥儿就没去邀请了,他怕金生那边的里正知道后晕过去了。 虽然以前老李也不是没去过,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老李现在身份地位可不一般! 文哥儿开开心心地把人家金生的婚宴弄了新一轮新社聚餐。 朱厚照这段时间都在勤快练字,争取能把“天下第一学”五个大字写得霸气十足。等他听说文哥儿在组局请人去金生家喝喜酒,文哥儿的喜糖都派完了。 朱厚照一脸不高兴地跑去詹事府质问文哥儿:“你为什么不邀请孤!” 文哥儿这才发现自己把朱厚照这个干啥都爱跟着他的小猪崽子给忘了,但还是镇定自若地道:“我家奶兄成婚,邀请你去做什么?” 他绝口不提自己搞聚会又不小心将小老板排除在外的事,边掏出颗喜糖给朱厚照边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现在是在京师,不是在南京,京师这边到处都是御史,朱厚照这个太子是不能随意乱跑的。要是给御史知道他为金生成亲邀朱厚照出宫,一准要给他来个群情激奋的弹劾套餐!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剥开喜糖,扔进嘴里嚼巴两口,感觉味道还不错。他立刻又跟文哥儿讨了几颗,嘴里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糖?嚼起来又香又甜。” 文哥儿边继续给他掏糖边大方地介绍起具体做法来。 这是曾经风靡东西方的牛轧糖,制作工序并不复杂,只要能凑齐材料家里也能做,他们家添了些牛奶进去,吃起来自然香甜可口。 据说这糖起源于海外,“牛轧”只是音译,所以原本的做法并不添加牛奶,奶香十足的牛轧糖是后世东南沿海地区改良后的做法。 文哥儿也是琢磨喜糖的时候想到这玩意,找机会跟老何凑一起试做了两锅,没想到做得还挺成功。就是现在这条件不好保存,只能尽量当天做好当天派发出去,别指望留太久了! 好在时下好吃的糖果还是很稀罕的,拿到后一般也没人会放好几天就是了。 朱厚照从文哥儿这里顺了把喜糖,没再提要去吃金生喜酒的事。 他屁颠屁颠揣着糖溜达去找朱祐樘,忍痛给他父皇分了颗糖,接着才和他父皇说起等文哥儿成亲自己一定要出去玩一整天的事。 这事可得提前打好招呼,否则到时候他不能去玩耍怎么办! 成家立业这样的大事,身为学生怎么可以不去为老师庆贺! 他可是筹备了好久的,题库都已经攒了老厚老厚,务必要让他小先生迎亲路上走一步就答一道题,走一步就答一道题! 朱祐樘接了儿子递来的糖,顺手剥开送进嘴里尝了尝,顿觉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心情都莫名愉悦起来。他点头说道:“到时候你自去便是。” 就朱厚照这脾气,真要有人拦着不让他去玩耍,他一准能直接把东宫给拆了! 朱厚照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麻溜揣着兜里的糖走了,省得他父皇再管他要。 朱祐樘:“…………” 这儿子有点孝顺,但不多。 朱厚照还是很孝顺的,回到东宫自己吃了两颗糖,想到张皇后她们还没尝过,便把尚膳监的人给唤了过来,先给他们讲了做法,又给他们拿了颗样品让他们试着做出来。 比起不怎么讲究口腹之欲的朱祐樘,朱厚照给尚膳监的赏赐要大方许多,尚膳监的人大多从他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做起事来自是格外卖力,二话不说带着样品回去忙活起来。 朱厚照把事情吩咐下去了,又含着颗糖继续练字去,这次是卯足劲要把“天下第一学”这五个字给练出点样子来。 这边文哥儿正呼朋唤友要去为金生撑场子,那边谢迁也终于腾出空来跟王华讨论儿女婚事。 王华曾经认为让儿子成个亲儿子就会成熟起来,现在实践证明成亲并没有这个奇效,比如他的长子王守仁如今明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时不时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兴许他们老王家的儿子都成熟得比别人晚一些。 想想就脑仁疼。 王华道:“俭哥儿要在余姚那边成婚,婚期定在三月。拟定婚期的时候我们就算过了,三月以后基本没什么好日子,得一直到十月才有宜嫁娶的吉日。正好到时候俭哥儿和豆哥儿他们考完乡试了,不管过没过都能回京师来,不如到时候婚期定到明年十月好了。” 谢迁也不急着嫁女儿,闻言点头赞同了王华的话,总得让谢豆他们这些当兄长的先成了婚再说。若是谢豆那小子赶不回来张罗文哥儿和他妹妹的喜宴,照他那性子怕是要难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初步定到明年十月,等明年再好好择个吉日。 两个老父亲哥儿讲了。 文哥儿本来挺遗憾谢豆他们留在老家成婚,自己这个当弟弟的没机会吃他们的喜酒,现在听说他们明年考完乡试得回来给他张罗婚事,登时又乐呵起来:“那挺好的,我不用给他们帮忙,他们得给我干活,算我白赚!” 王华懒得搭理他,摆摆手让他自己玩耍去。 文哥儿屁颠屁颠去找赵氏说起这个喜讯:明年十月,他就要有媳妇啦! 时人讲究男女大防,他与昔娘虽是从小相识,年岁渐长后能一块玩儿的次数却不多,相互之间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文哥儿从小便对昔娘有什么情愫,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从前的玩伴多如牛毛,且他从前想做的事也多得不得了,自然没什么心思琢磨什么情情爱爱。 即便是前些年在谢迁的安排下定了婚约,他于男女之事也不甚开窍,只觉这桩婚事挺好,要他说好在哪儿他也说不出来。直至那日听旁人说起与他们有关的事,他心中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些隐秘的期待来。 谁不希望成婚后能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只一点不好,从前心里没那想法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地互赠礼物,现在每次察觉未来丈母娘投过来的目光总有些紧张。 所以听说婚期初步敲定下来,文哥儿自然特别高兴! 成了婚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待在一起了! 赵氏见他这般兴高采烈,无奈地说道:“瞧你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心性,成亲后怎么当人丈夫、当人爹爹?”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说道:“丈夫肯定是可以当的!”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爹爹倒是可以晚些当,大哥不就快三十才得了亿哥儿吗?咱不着急!” 赵氏闻言连呸了三声,责备道:“哪有还没成婚就琢磨着晚些当爹的?” 文哥儿才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成婚就有被催生的迹象,立刻找了个由头直接溜走,省得被他娘念叨什么“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孩子还是别人的好玩,自己的娃得日夜看着,多愁人哪! 还是等他们多逍遥几年再说吧! 赵氏见文哥儿一脸敬谢不敏地跑走,顿时更加无奈了,瞧着手头才看到一半的账本直叹气。还说自己可以当人丈夫了,这性情不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吗? 第472章 第 472 章 金生的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他这个兄长成婚当天家里来的宾客震惊了不少人,以至于都没有人说他娶了个孤女。 连带底下那些弟弟妹妹的婚事都成了十里八乡的热门,不少人主动想和他们家结亲。 金生夫妻俩只在家待了三天便回了王家,从此夫妻俩一起帮文哥儿处理诸多杂事,像高忠替他整合出来的启蒙书稿便由金生夫妻俩负责和书坊对接。 让姐儿年岁渐长,书画方面的天赋渐渐显出来了,文哥儿便让她来给这本书画插画,好叫这书更适宜给小孩儿启蒙。 毕竟比起大片大片的文字,小孩子大多还是更喜欢看图画。而张灵他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很难再画出具有童真的插画,文哥儿立刻把主意打到让姐儿头上。 从前文哥儿身边只有金生一个帮手,两个人都不好整日往让姐儿那边跑,如今有了江菱却是可以随时沟通了,许多事都能带着妹妹一起干。 可见有个贤内助果然很重要啊,甭管是谁的贤内助都很重要! 不料谢豆虽然不在家,自家还是有个爱在外头叭叭的,王谢两家本就交好,王守章跑去找谢家几个小辈玩,就跟人家吹嘘说自家姐姐在忙着给哥哥的新书画插画! 这一说可不得了,当天文哥儿就从金生那儿拿到封对面谢家送来的信。据说是谢家娘子身边的小丫鬟私底下找上江菱让她转交,江菱便悄悄把信拿给了金生。 金生都不用等文哥儿吩咐,自己就到门口望风去了,气氛顿时有了点私下通信的紧张刺激。 文哥儿也不晓得昔娘给自己写了什么信,满心期待地拆开信一看,便见里头夹着几张童趣十足的玩具插画。 她分明没回过江南,却能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把故事里那些小物件画出来。 信封里除了这几张画也没别的言语,文哥儿琢磨了一会,溜达去妹妹那边探口风。听妹妹说最近没去过谢家那边,他又追问道:“章哥儿去了吗?” 让姐儿说道:“去了,早上才去的。” 文哥儿明白了,一准是那小子讲了出去。 这小子怎么好的不学,学了谢豆那藏不住事的嘴哟! 文哥儿便问让姐儿能不能明天去谢家一趟,与昔娘章来作画。 媳妇儿想参与这事儿,他肯定得支持! 让姐儿性格喜静,平日里不太爱出门,不过她素来与昔娘交好,自是乐意走这一趟的。 等知晓文哥儿收到昔娘叫人私下送来的画稿,她笑吟吟地与文哥儿打趣道:“哥哥,若是我和嫂嫂吵架了你帮着谁?” 文哥儿抬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让姐儿瞧着自家亲哥直乐。 她和娘都是极喜欢昔娘这个未来嫂嫂的,昔娘也是有什么想法就会直接说出来的性情,想来以后应该不至于让她哥左右为难才是。 这年腊八,文哥儿把自己明年要成亲的消息跟猫猫讲了,猫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仿佛很难想象他马上要成亲生子。 大约是文哥儿这边的生活已经踏上正轨,近几年猫猫没怎么给文哥儿带小福袋了,不过每到腊八还是会如期来看看他的近况。只是一年来一次,每次看到总是感觉他个头窜得老快。 当初那么小一崽子,都已经长成大人啦! 当晚文哥儿就收到一麻袋猫猫不知从哪弄来的安全套。崽子还小,不适合那么快生小崽子! 文哥儿一直不太明白猫猫上哪扒拉来的宝贝送给他,甚至疑心它是不是时常为他去捡垃圾。 ……这玩意可不兴去垃圾堆捡啊! 文哥儿早上起来后不放心地掏了几盒出来瞅了瞅,发现里头的安全套都是全新未开封的,便放心地把它们都留在福袋里存着以备婚后不时之需。 年关将近,文哥儿拿到了相当丰厚的年终奖,还登上了《新报》的年底特刊,堪称是光荣榜上第一人。 文哥儿看着上面列出了他入仕前后的种种光辉事迹,字里行间对他充满了溢美之词,脸都有些木了。 这不会是大老板和小老板的阴谋吧?把人架到这么高可着劲用火烤,接下来他要是不努力干活岂不是要被指指点点! 还有,给咱发年终奖也不用直接公布出来吧,这几天唐寅他们天天来找他讨酒喝,说是他拿这么多奖金不请客实在说不过去! 一点都不符合他低调做事、财不露白的处世原则! 这些馊主意都是谁出的哟! 文哥儿跑去跟谢迁这么一埋怨,谢迁就把他以前写的策文都一一列举出来,瞅着他慢悠悠地反问:“是啊,这些馊主意都是谁出的?” 文哥儿:“…………”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为什么这个大明官场之中到处都是他曾经扔出去的回旋镖!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当初小孩子不懂事整天乱写,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就瞎听吗! 甭管文哥儿怎么郁闷,年底拿到丰厚年终奖的人都是挺高兴的,没拿到的也和往年那样有点儿安慰赏赐,算是让大伙都过了个不错的好年。 弘治十七年的夏天,文哥儿的启蒙故事集开始上架销售,不少人都注意到上头的插画出自两人之手,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未婚妻。 对于文哥儿这种出书还要带上家中女眷的事,士林之中褒贬不一,有些酸儒觉得文哥儿这样着实不像样。 不过更多人还是选择买买买,并且开始讨论他们的王小神童是不是长大了,该娶妻生娃了! 这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神童啊! 看看这书又是给小孩子启蒙,又是让未婚妻作画,小神童肯定是要成家了吧! 不知他们会不会生下个小小神童! 有消息灵通的人很快便打听出文哥儿的婚期,知晓文哥儿今年十月下旬便会成婚,顿时都期待起来。旁人成亲他们可以不关心,小神童成亲他们可必须得去凑个热闹。 还有人注意到东宫广邀天下读书人帮忙出对子,据说太子想做到让文哥儿娶亲时每走一步就要对一句对子才许往前走。 不少人都觉得太子这个主意实在太过分了,并开始偷偷往东宫摆在外头的投稿箱里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每天投稿箱都处于爆满状态。 呵,王小状元你不知道吧?这些年来天天被迫听了无数遍你那些光辉事迹的学生都长大了! 报仇雪恨的机会来得挺快,咱都不用等十年的! 文哥儿得知这件事后气急败坏地找朱厚照质问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表示这叫做集思广益,他本来准备邀王文素这个数学爱好者来出算术题的,后来想到计算可能太耗时了才改成征集对子。 这小猪崽子还得意不已地自夸起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体贴!” 听到小猪崽子这厚颜无耻的发言,文哥儿都惊呆了。 你的体贴就是让我迎亲路上走一步对一个对子?! 见文哥儿一脸愤怒,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宽慰起文哥儿来:这些对子蕴含着天下读书人对你的祝愿,你不要这么抗拒! 文哥儿觉得自己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就是有了朱厚照这么个学生。 秉承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受难的想法,文哥儿麻溜把杨慎他们都给拉进自己的迎亲队伍里,争取遇到难题大伙能够轮流上。 因着在为婚事做准备,这年八月的乡试文哥儿都没掺一脚。 乡试过后便陆续有不少士子赴京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谢豆他们更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师,都不想错过文哥儿成婚的日子。 与他们一起到京师来的还有王守仁在余姚收的弟子徐爱,老师家里有喜事,他过来一起帮忙非常合理。 当然,徐爱赴京的主要目的还是来考明年的会试,他这两年与谢豆几人一起复习,结果谢豆他们没考过,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倒是考了个举人。 文哥儿见到徐爱后两眼一亮,麻溜把他也拉进自己的迎亲队伍里。他们都是余姚人,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了! 可怜徐爱才刚到京师来,就糊里糊涂地被拉去面对一场凶猛到不行的迎亲历险记。 文哥儿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顿时就放心了许多。 他和已经成亲小半年的谢豆豆嘀咕:“以前大伙成亲后多顺当,虽然会被为难几下,可也没有这种阵势。到底是谁起的坏头啊!” 谢豆听了文哥儿这选择性健忘的话,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不是你先喊上我们一起去为难唐伯虎的吗?” 唐寅可是个随时随地都能成为焦点的活跃分子,现在由年轻人组成的复仇大军声势这么浩大绝对少不了他在里头撺掇。 当然了,朱厚照这个由文哥儿亲自教出来的好学生也功不可没。 文哥儿:????? 敢情又是他自己干的好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王小文怎么可能从工作到生活都把自己祸害个遍! 不管文哥儿再怎么不想承认都好,该来的还是得来。 文哥儿成婚这一天,京师可谓是万人空巷,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全给出动了,生怕发生什么人挤人的意外。 因为两家就在两对门,又有许多人想要亲眼见证小神童成亲(顺便在路上给文哥儿设卡),所以迎亲队伍将会绕上一圈再到谢府接新娘子。 文哥儿一大早穿好喜服出门,才下了台阶就被人给拦住了,当真开始给他来个一步一对。 朱厚照展现出了强悍的组织能力,不仅亲自海选出几百条上联,还命人挨个落实好这些出对子的人愿不愿意来站岗,不愿意的话他可以另外选人来负责出联。 大多数人自然是乐意亲自来报仇的,于是这一天这些读书人都笔挺挺地沿街列好队,见文哥儿走过来便满脸自得地拿出自己精心琢磨出来的上联让他对。 文哥儿这么绕城走了一圈,且不说脑袋有没有发晕,反正对下联是对得他口干舌燥。 成亲难,难于上青天! 若不是中间还有杨慎和徐爱他们相帮,他怕是走不到谢家门口了! 看着好不容易出现在眼前的谢府大门,文哥儿几乎生出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不过入了谢家门也并没有太轻松,还有唐寅他们直接在里头等着他。 这些家伙一点都没有可怜他被为难了一路,纷纷各展所长给他重重设卡,还美其名曰“只有经历的考验足够多以后才会疼媳妇”(这句话是文哥儿在唐寅到吴宽家迎亲时对唐寅亲口说的)。 这叫什么? 这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王慎辞啊王慎辞,以后你可就是个成了亲的大人了! 从今往后务必要少些祸害别人,省得到头来又统统落回自己头上! 文哥儿几乎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才把媳妇儿迎出门。 等到婚车抵达王家门口时已经是黄昏了,王家里头宾客满座,文哥儿一干师长与亲友皆在府中,还有几批实在坐不下的便被安排到周围几处酒楼开宴。 文哥儿是先一步回到家中等候新妇过门的,看到婚车后马上上前相迎,夫妇二人携手走进王家大门。 两人才刚走到庭院中,文哥儿忽有所感,抬头往院墙上看去。 只见猫猫正一本正经地蹲在院墙上远远地看着他,那严肃认真的模样像极了来主持婚礼的长辈之一。 显见是没有忘记文哥儿去年腊八时提及过的婚期。 文哥儿只觉自己心里头充盈极了。 即便将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眼下的一切还是叫他觉得圆满到不得了。 第473章 第 473 章 弘治十八年春,考生们陆续从春闱考场里出来,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其中有个叫湛若水的,乃是陈白沙的亲传门生,学问行止皆有陈白沙之风。 陈白沙与丘濬有过矛盾,当初有人推举陈白沙回朝曾被丘濬极力阻拦,这两个同样出身广东的理学大家竟是没当成朋友。 因此在伦文叙邀他去拜访丘濬的时候湛若水直接拒绝了,倒是意外地与王守仁很聊得来。 王守仁当初也是在大兴隆寺听过陈白沙讲课的,他在心学方面的启蒙很大部分上源自于陈白沙,对于这位先师的弟子自是十分关照。 他大方地表示要把自己的人脉都共享给湛若水,湛若水想拜访谁他都能试着帮忙牵线。 湛若水却是很沉得住气,笑着说道:“不必麻烦,我尽力去考就好。” 他弘治五年便中了举人,之所以现在才能应试是因为他为了跟随老师学习直接把自己入京应试的凭引给烧了。在老师陈白沙去世后更是直接为老师守孝三年,整顿好老师传给他的江门钓台才赴京赶考。 这段从求学到接掌宗门的经历占据了他将近十年的光阴,将他整个人磨练得平和而淡漠,并不急着追求功名。 何况他若是对会试和殿试没信心,又怎么会不远两三千里从广东赴京赶考? 王守仁见湛若水本人都不着急,便也没替他犯愁。 到了月底,会试结果就出来了,湛若水果然榜上有名。 这群准进士之中有个叫严嵩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积极收集榜上诸人的各项信息,以期殿试之后能直接把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录》给编整出来。 湛若水这个江门学派当代领头人物也是严嵩的重点结交对象。 既然来参加科举了,湛若水自是不会拒绝与同科们交好,两人很快便相熟起来。 到了三月殿试之时,严嵩已经与湛若水等人相交甚笃,平日里经常聚在一起探讨学问或者外出游玩。 殿试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同在二甲前列。 二甲第一是崔铣,这里头也有段曲折故事,据传崔铣的卷子本来已经落选了,是前去考场侍奉父亲杨廷和的杨慎在落卷之中发现崔铣文章写得极好,又把它拿给杨廷和看,才没叫崔铣在会试便折戟沉沙。 崔铣知晓此事后便去拜见杨慎父子俩,笑着喊杨慎一声“小座主”。 有这么一段佳话在,崔铣在殿试时自然更受关注,于是被点成了二甲第一。 二甲第二与二甲第三就轮到严嵩和湛若水了。 至于这次的一甲三人,众人心里其实是有些犯嘀咕的。主要是这次的考官有谢迁,而这次的一甲探花谢丕就是他的次子。 即便这个次子早就过继给别人,从族谱上来看算不得他儿子,众人还是觉得这种亲爹当考官让儿子中探花的事着实不怎么讲究。 更别提榜眼董玘同是浙江人,状元顾鼎臣则是隔壁南直隶人。 好家伙,全是你们江南人士的! 你个谢木斋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点?! 谢迁对此也是无言以对,他又不是没因为谢丕推拒过这次的考官任务,朱祐樘非要他上他有什么办法? 何况入选到御前读卷的可是整整十份卷子,崔铣他们的答卷都在其中,是朱祐樘御笔钦点的前三啊! 这哪能怪到他头上? 只是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想法,一千个人又有一千张嘴,哪怕他身为阁臣也没法一一去辩驳,只能随他们议论去了。 好在谢丕他们的学问也是极扎实的,殿试答卷与会试答卷传开以后便没人不服气了。 殿试揭榜后很快便是礼部赐宴。 湛若水等人相携来到宴会场地,身上皆穿着从国子监那边领取来的进士袍服,头上簪着有恩荣宴标志的花。 他们年龄有二十出头的,也有五十好几的,更多的还是像湛若水他们这样三四十岁的,瞧着倒是什么人才都有。 湛若水与身旁的严嵩正闲聊着,忽见严嵩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个礼部官员身上。 那官员瞧着很年轻,约莫才十八/九岁的模样,身上穿着青色常服。说是青袍,其实是蓝色,这倒也不算稀奇,五到七品官都穿这颜色,稀奇的是他袍服上的补子绣着只白鹇。 都已经要入仕为官了,基本的“看鸟识人”功力还是得有的,文官官袍上绣着的鸟儿便代表着他们的品秩。 像眼前这只小小的白鹇,便代表着此人乃是五品官! 十八/九岁的五品官,朝中能有几个? 便是湛若水不曾去拜访过这位赫赫有名的王小状元,也一下子把人给认了出来。 这是他好友家的三弟王守文无疑了! 今年王守文便以九年秩满升为侍读学士,成为年纪轻轻的王学士就不说了,那是人家熬资历熬上来的,偏偏他这次按部就班升职时还顺道成了礼部精膳司郎中。 一听这精膳司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他管的就是像进士恩荣宴这样的筵席以及各种大型场合的吃吃喝喝。 这个机构和光禄寺是搭档,光禄寺负责供给,精膳司负责整体部署,理论上来说精膳司对光禄寺各项工作有一定的指导权。 这位小王学士之所以被安排为四司主官之一,还得是因为他从小吃到大的传奇经历,连介绍各地美食的书他都出了,专业可以说是十分对口。 而且这四司主官的活儿也不是他的主职,他主要还是在詹事府任职。别看他只是个侍读学士,实际上每天都要负责给太子讲学来着。 难怪他一出现严嵩就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这样一个随便哪段履历都能羡煞不少读书人的家伙,场中又有几个人没把目光转到此人身上? 湛若水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一出场就成为焦点的王守文本人,此时此刻心情有些惆怅。 想当年,他一度认为光禄寺是自己的理想摆烂单位,事少钱多还可以摸鱼,现在成为光禄寺合作单位的一把手,他就得当个罪恶的甲方了:这个不行,重做;那个不成,换掉! 你们光禄寺养着七千多庖役,比其他时期要多两三千,拿出来的菜品就这?就这??? 别当礼部不敢搞裁员,回头一个名单给到吏部,迟早把你们统统裁掉! 现在的吏部尚书马文升你们知道吧,我跟他……哦我跟马尚书攀不上关系,那没事了。 王·十八·守文只好老老实实地去光禄寺做官员和庖役们的思想工作,探讨合作共赢的光禄寺改革路线。 所以说,人长大以后很容易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次进士恩荣宴便是王守文这个王郎中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次实践。 甭管是碍于与他的交情还是碍于他背后有好几座大山,光禄寺这次拿出来的饭菜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菜品还是那几样,可总体来说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精心,做好后也始终用热锅热灶把菜热着,好歹保证饭菜上桌时是热乎的。 王守文勤勤恳恳地到光禄寺那边督促完他们的备菜工作,又过来宴会场地这边看看这届科举新鲜出炉的进士们。 一甲三人都是熟人,个个都是他们江南人士、新社成员,他王十八是早就结交过了的。唯一令他比较在意的是这次殿试的二甲第二……严嵩?! 这名字有点耳熟! 严嵩应当是明朝很有名的一位首辅,整天都被人戳脊梁骨的那种! 可惜更多的光辉事迹他又想不起来。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早知会有跟他们这些人面对面打交道的机会,他合该把《明史》直接给背下来。 好在他都已经是王十八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得足够久,往来的人之中从没缺过阁老,倒也不至于因为对严嵩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而如临大敌。 毕竟那都是还没影的事。 有时候臣子忠奸也得看上头的皇帝是谁、能不能把控住局面。 如果皇帝根本不在意底下的人能不能帮他治理好天下,只需要有人尽心尽力当他的刀,那么越能干的人反而越容易成为众人口中的奸佞! 作恶多端的奸臣固然可恶,姑息养奸或昏庸无能的皇帝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凡他们没凑一块兴许都打不出遗臭万年结局! 只能说是一切都是时也命也运也。 殿试当天王守文也是去帮忙打了杂的,这会儿一眼便认出了与湛若水立在一起的严嵩与崔铣。 严嵩不愧是能混到首辅的人,光看长相便出众得很,身量更是十分伟岸,立在人群里属于能被人一眼瞧见的青年俊杰。他与崔铣都比湛若水要年轻十来岁,此时看着更显年轻了。 王守文本来还准备上前与他们结交一二,严嵩三人竟已主动走过来朝他见礼,笑着喊了一声“王学士”。 相比于他身上的其他称呼,新科进士显然还是更认他身上的翰林官职。 说起来崔铣已经去杨廷和、李东阳那边拜过山头,还调侃般称杨慎为“小座主”,自然早就被杨慎介绍进新社。 严嵩倒是个活跃分子,只可惜他是江西人,江西人本身也爱结社,他不可能抛弃同乡跑去江南学子扎堆的新社玩耍,如今竟也与湛若水一样成了少数的非新社成员。 作为新社的牵头人之一,王·十八·守文现在自认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逮着谁都想往新社里薅的冲动小子。 王守文笑眯眯地说道:“早就读过你们的文章,一直没机会与你们好好认识,这次算是被我逮着了,一会可得留下多聊一会。” 严嵩三人自无拒绝的道理。 哪怕对严嵩颇感兴趣,王守文也没有光和严嵩聊天儿,反而还积极地和湛若水这个江门学派掌舵人探讨起他们师门所在地的美食来:“听说江门那边流行一种叫鸡屎藤饼的吃食,每年清明都要做来吃,可是真的?” 为了描述得更准确一点,他还贴心地讲了讲鸡屎藤是什么玩意,这东西搓一搓能闻出鸡屎味!不过这只是他的表象而已,据说闻久了会变成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东西京师好像并不多见,也没有人会拿来做食物,所以他也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实。 不知第一个拿着鸡屎藤闻个半天嗅出清香并把它做成饼子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那位先辈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是令人好奇啊! 湛若水:????? 严嵩与崔铣不由也看向湛若水,眼神既惊又疑。 鸡……鸡什么饼? 第474章 第 474 章 整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还真有这种饼。 湛若水在陈白沙门下待了许多年,也感受过江门那边的清明风俗。 这鸡屎藤饼的做法和艾糍(青团)差不多,以清明前后咻咻咻绿起来的鸡屎藤绞碎取它的汁液来用,稍作处理后能把糯米粉揉成墨绿色的面团。接下来就可以用模子把它印成各家喜爱的吉祥图案了! 新鲜出炉的鸡屎藤饼味道清香可口,每到清明时节便成为许多人家中离不开的糕点。 当地之所以用鸡屎藤来做饼也不是因为岭南先辈们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药材,以它做饼与艾草做青团的意义差不多。 只是乍一听确实有那么一点奇怪…… 面对严嵩他们投来的目光,已经能够继承老师衣钵开班授课的湛若水竟生出点百口莫辩的感觉来。 不是,我们岭南人真的没什么特殊癖好,绝对不是什么都吃! 经王守文这么一打岔,闲聊起来倒是放松了许多。主要是他这个“小王学士”年纪不大,说话也随和,一点都没因为自己是官场前辈就摆什么架子。 不过在王守文积极追问岭南一带是不是还有“鸡屎果”的时候,湛若水还是没忍住坚定地维护起岭南人的名誉来:“没有的事,我当了三十九年的岭南人,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果子。” 这话王守文是相信的,因为他记得岭南人口中的“鸡屎果”其实是番石榴。 众所周知,很多有个“番”字的作物都是美洲那边传来的玩意,比如番茄、番薯等等,番石榴显然不是番字头作物中的例外。 现在他都还等着有缘人从海上把番茄和番薯给他弄回来。 要是有橡胶树也是极好的。 实在没有有缘人的话,就只能等以后他们自己上了,反正别人有的咱大明也要弄到手! 鸡屎果什么的现在虽然还没有,但以后肯定能有! 真正的广东人,勇于给食物取最真实的名字! 王守文麻溜和湛若水约定好以后要是能去广东,须得去他们师门的“江门钓台”那边亲手搓几个鸡屎藤饼尝尝。 所谓的“江门钓台”除了是陈白沙归乡后效仿东汉严光隐居垂钓的地方,周围还连着座大大的学堂,算起来可是江门学派的根据地。 湛若水笑着回道:“广东这般远,王学士怕是没机会去了。” 王守文道:“我年纪还没你们大,你们也不必总喊我‘王学士’了,叫我慎辞便好。”说完他又和湛若水表示他最不怕的就是路远,以后还要去云南撵猪上山找挖菌子来着! 他都这么说了,湛若水自是欣然应允。 哪怕王守文不提这么一嘴,像他这样的客人到了江门钓台那边也是会被热情招待的。 别小看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推崇! 但凡你能考上状元,你住的地方都能给你改叫状元坊!哪怕你只是中个探花,也能给你改个探花桥。 像小王学士这种名扬整个大明的神童状元走到哪都会被人捧着,只要别上来就要刨人祖坟、淫人/妻女,基本他提什么要求当地的人都会答应。 要不怎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既然是作为礼部官员来负责部署这次进士恩荣宴的,王守文也没有只顾着和湛若水他们聊天,全程都笑着与前来搭话的新科进士相谈甚欢。 后来英国公张懋他们退场了,席上却还是十分热闹,全都是想和赫赫有名的小王学士多聊一会儿。 英国公张懋离场后与跟自己共同主持这次恩荣宴的礼部尚书吴宽笑道:“我们这小王学士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孙子与这位小王学士交好,他也见过还小小一个的文哥儿许多次,如今当初的小孩儿都成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了,还真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吴宽闻言笑了笑。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别看这小子平时总没心没肺到处乱跑,遇着他们这些师长有事要他办的时候他还是尽心尽力去做,每次知道他们身体不适时更是会到处奔走帮忙寻医问药。去岁他病了一场,这小子每天下衙后都要来看他一回才安心。 这样一个小孩儿,也难怪丘学士割舍不下,拖到现在几乎已经放弃归乡。 对于新科进士待“小王学士”比待他这个礼部尚书还热情这种事,吴宽是不甚在意的。 吴宽说道:“他从小见到个卖鱼的都要上去聊几句,今儿见到这样多的青年才俊怎么能不高兴。” 英国公张懋深以为然。 王守文忙活完进士恩荣宴的事,才想起自己和朱厚照这个太子约好下午要去东宫一趟。他揣着手优哉游哉地去了东宫,瞧见了快要满十岁还在甩着尾巴悠闲吃草的小羊。 按照年纪来算,现在它已经是老羊了。 王守文上前往小羊脑袋上薅了一把,许是不用产奶、不用生育、不用年年被剃光羊毛,小羊竟被东宫的人养得油光水滑,一点都看不出老态。平时对别人甚至有点凶,显然很有东宫羊霸主的脾气。 对王守文是例外,它是王守文薅着长大的,哪次王守文过来时没往它脑袋上撸两把它都不太习惯。 朱厚照刚带弟弟妹妹练骑射去了,兄妹三个才从校场回来就瞧见王守文在那儿搓羊玩,一点都没有五品侍读学士的稳重样儿。 听到周围宫人的行礼声,王守文转头一看,便瞧见朱厚照和他两个弟弟妹妹都穿着一身骑装。他也意思意思地与朱厚照三人见了礼,才说道:“看来我来得不巧,没赶上跟你们一起练骑射。” 朱厚照闻言呵呵一笑:“孤看你是一看到恩荣宴上那么多新科进士,又跑去忽悠人家加入新社给你干活了吧?” 每年殿试结束这厮都要跑去凑热闹,仗着自己年纪小、旁人对他不设防,积极打入新科进士内部。等着吧,要不了几天,这些人就该勤勤恳恳给他打白工了。 比起与他们约好要来练骑射的事,当然是跑去结识今年这三百多个新科进士更重要! 朱秀荣姐弟俩都坐在边上默不作声地灌茶解渴,表面上当做没有听见他们兄长这很有些酸溜溜味道的话,眼睛却都齐齐往王守文身上瞄。 过了十二岁后王守文的身量一直在往上窜,前几年便已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更是挺秀如竹、丰神俊逸,通身上下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叫人心折。得亏他去岁已经成亲了,不然不知会俘虏京师多少女儿心! 王守文听了朱厚照那话,嘴上不免说点“没有的事”“我是那种人吗”之类的替自己辩解一二。见猪崽子大了不好忽悠了,一脸“我看看你还能放什么屁”的冷酷表情,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和朱厚照反省起自己从前的想法来—— 以前他总觉得把人都薅进新社,大家团结一致办大事,却没考虑到很多人是不能摆在一块的,强行聚到一起反而会引发内部矛盾。 所以他准备以后新社只招收需要他们指点的年轻人,老成员取得一定成就后就该退社了,只偶尔作为新社前辈去帮助后辈! 这些老成员退社以后当官的好好当官,教学的好好教学,专心干好自己的事业就是为建设美好大明添砖加瓦了。 这样一来也不影响他们自己去结社或者开宗立派。 以前是他太狭隘了啊! 光靠一个新社能有什么大用处,等新社成员退社后各自发展出像江门学派这样的专业学术团体,他再直接去薅人岂不美哉! 比如他哥就很适合踢出去开宗立派。 可不能让新社把这些能单独开人才培养机构的家伙给埋没了! 没错,他就是馋湛若水的江门学派了。 一枝独秀不是春! 想要多多的学派! 反正最终都会报效朝廷,何必局限于新社! 朱厚照:?????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年头的读书人甭管拜谁当老师,最终目的都是考取功名。 真正存了出世之心的人终归是少数。 见朱厚照也同意了自己这个想法,王守文便风风火火地回家去拟个章程,趁着休沐日把元老们聚拢起来商讨新社未来的发展路线。 聚会地点自是又去了丘濬家。 对于这一新想法,大伙都觉得挺妥当。 结社本来就是志同道合之人聚在一起共同进步,如果已经有了一定成就自是不用再占着社里的位置。像他们这些已经相识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哪怕不再是新社成员,有什么事也不会撇下彼此! 倘若在新社待了好些年也没能生出什么深厚情谊来,继续留在新社里又有何意义? 就这么办! 等众人都散去了,王守文才溜达去寻丘濬说话。 丘濬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就不掺和他们的新社聚会,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往声源处望去,瞧着就像是双眼还能正常视物一样。 可他们都心知肚明,丘濬只剩一只眼睛还能看见光亮了,大多时候连走过来的人是谁都只能靠猜。 人为什么要变老呢? 王守文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显出来,反而眉飞色舞地给丘濬复述刚才的会议结果。 言语间自然免不了继续馋一下湛若水接手的江门学派。 湛若水以奔三的年纪前去拜师,为了潜心向学连科举凭文都给烧了,立志要把陈白沙的学问给学通学透! 有这样的求学决心在,他很快学成了师门第一,老师陈白沙临终前更是把整个师门托付给他! 从此以后,江门学派——乃至于整个岭南学派都交付到他手中了! 这个经历听起来多么励志! 丘濬听着他把岭南学派都划拉给湛若水,不由冷哼一声:“既然这家伙能做出烧凭文的举动,就不该再让他上京赴考。” 他们广东哪里只有一个陈白沙! 陈白沙都埋进地里去了,他丘仲深能活到一百岁! 傍晚丘濬孙儿回到家,就看到自家祖父正精神抖擞地让底下的人念新书给他听,比他这个需要准备参加科举的年轻人还要斗志昂扬。 不消说,肯定是小王学士来过了! 第475章 第 475 章 碰上难得的休沐日,王守文在外浪了大半天,结果临到家时下了场雨,弄得他只能快跑回家,那狼狈样儿哪里还有王小状元的风姿。 昔娘本在与让姐儿下棋,见他淋了一身雨,忙起身让人取来替换的衣裳让他赶紧去换上。 忙活完一转头就瞧见让姐儿坐在那儿抿着唇看着他们笑。 昔娘笑骂:“你过几年也要嫁人的,笑什么?” 徐爱今科虽没考上,却也是难得的没满一十岁的举人老爷,王华亲自考校过徐爱的学问,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让姐儿与徐爱见过几次,听父兄都说这人很适合,便也应下了这门亲事。 只是让姐儿年纪还不大,徐爱又要继续备考,婚事便准备等过几年再说。 虽然还没成亲,婚事也是定了的,是以姑嫂间开起玩笑来便没避讳太多。 让姐儿一是有些害臊,一是不想打扰兄嫂相处,当即棋也不下了,脚步轻快地回自己住处去。 昔娘命人去张罗些驱寒饮子过来。 其实刚成亲时昔娘也颇有些忐忑,赵氏是续弦,她这个儿媳上头又有诸芸这个长嫂。从前两家交好,她与赵氏她们相处起来自是十分融洽的,只不知成了一家人后会不会不太一样。 处了这么小半年,昔娘便知晓王家上下俱是一团和气,绝不是做给旁人看的,日子自然越过越放松。平日里丈夫要忙的事情多,她便与姑嫂下下棋、算算账,帮着婆婆与长嫂打理家中杂事。 更多的时候她是在整理文哥儿从小到大写的那些文稿,一边整理一边细读,每天仿佛都能有新鲜发现。 甚至连从前已经看过的书也因为文哥儿一遍,遇到仍是不懂的内容便等丈夫下衙回来与他讨论。 有什么比从小暗中喜欢的人成了自己丈夫更令人快活的事呢? 是以成亲这小半年于昔娘而言每天都充实又舒心,只觉如今没一件事是不圆满的。 即便有些夫妻之间应做的事她还有些生疏,却还是很认真地学着母亲徐氏待父亲的做法接管丈夫的起居,变着花样给王守文身上换上些不甚起眼的配饰,好叫旁人知晓他已经是个成了亲的人。 她这些小心思王守文是察觉不出来的,不过他这人收到什么都能乐上半天,每次得了她新打的络子还主动跟别人炫耀来着。 有次她收拾房中的旧箱子,还从里头翻出她小时候给他打的五彩绳,才几岁的小娃娃手哪里能多巧?怎么看怎么丑。 且照着家乡的风俗,这东西带足了天数便要剪了的,他竟是留了这么多年! 这箱子里头还摆着他表哥送的小鸟哨子之类的小玩意,显然都是王守文珍藏起来的童年回忆。 昔娘本想寻机把那丑丑的五彩绳扔掉,不想被王守文给发现了,这家伙竟还很不乐意地和她辩驳起来,说这是小时候的她送的,长大后的她不许扔!简直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打那以后她就算是给他换再小的东西都准备得越发精心,生怕过个三五十年后开箱一看被自己的眼光和手艺给丑到了。 三五十年后呀…… 想到这样的日子能那么长久,昔娘便感觉连打在屋檐上的雨声都噼里啪啦地敲成了欢快的曲儿。 她捧过温热的驱寒饮子递给王守文,嘴上不免让他早上物色个跟在身边跑腿的,金生夫妻俩去跟进京师大学那边的事了,他身边总得添个人。 至少出门有人能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难道每次都要像今天这样淋雨吗? “你一直不添人手,金生才会放不下你这边。”昔娘说道,“你身边若是有人帮着跑腿干活了,他也能安心备考了。” 王守文办起正事来一点不虚,对自己的事却是不怎么上心,他上衙时有朝廷配给的从吏帮忙打下手,在家又可以随便唤个人来跑腿,便也不觉得需要添人手。 今儿听昔娘这么一分析,他顿时也觉得这可能就是金生说要等他生娃以后再去应试的症结所在。 王守文麻溜说道:“我都听你的。” 昔娘横他一眼,说道:“那你听我的,赶紧把箱子里那五彩绳给扔了。” 王守文一口拒绝:“这个可不能听你的。都说‘母不嫌儿丑’,我觉得挺好看的,你怎么老嫌它丑!” 昔娘被他气笑了:“我只听过‘儿不嫌母丑’,哪有说母不嫌儿丑的?而且这怎么就母啊儿啊的了,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王守文才不理她,愉快地捧起热乎乎的驱寒饮子吨吨吨。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小夫妻俩过起日子来有身边添了两个做事伶俐的小厮。哪怕年纪再小他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了,若不是父子同时为京官都能置办自己的宅邸了,身边只这么点人手着实称得上是寒酸。 赵氏见他们夫妻俩过得和和美美,也没有多插手他们院子里的事,大多事务都由他们自己做主。 今年的新科进士经过内阁和吏部的两次分流,赴任的赴任,留京的留京,包括严嵩他们在内的一十来个庶吉士自然又成了王守文的祸害对象。每次看到这些翰林院新成员,他眼睛里都是带光的! 日子悠悠闲闲地到了这年五月,恰逢端午,又是昔娘生辰,小夫妻俩便撇下弟弟妹妹与小侄子相携出游。 长到十八岁,昔娘还是头一次在端午自自在在地到外面游玩,谢迁对女儿倒也不算多严厉,并没有要求她们常年大门不出一门不迈,只是谢迁也不会特意安排她们出去玩而已,更乐意她们在家里学着怎么主持中馈。 毕竟端午这种人情往来颇多的节日正好是她们跟着长辈学着掌家的好机会。 这次家中有婆母与长嫂操持,出行的事又是丈夫极力相邀,昔娘自然乐意出去好好玩。 只是两人玩够了回来亿哥儿就抱着他叔的腿哇哇直哭,直说他叔“有了媳妇忘了侄”,还得是王守文耍杂技般从袖兜里变出样小玩意来才把他哄住。 作为曾经的无数京师学子的噩梦,王·十八·守文竟是出奇地讨小孩儿喜欢! 不过他小时候也算得上是长安街上的孩子王就是了。 初七的一大早,才刚下了早朝,小内侍高忠就跑过来找王守文,说是太子有急事让他去东宫一趟。 王守文没耽搁,边与高忠一同往东宫走边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高忠说道:“是殿下养的羊不太好了,从昨天起就不怎么吃草,今儿一早上更是没睁过眼,殿下把太医都喊来了也没什么办法。殿下正伤心着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只是一只羊,养足了九年感情也浅不了。即便是王守文听了这消息心里也挺难受,他每次去东宫都要撸一下羊脑壳来着。 王守文加快了脚步赶到东宫,就见朱厚照一脸难过地蹲在小羊身边,身上的袍子都垂到地上成拖把了,他也没去在意。 随着朱厚照年岁渐长,他已经很有点太子模样了,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喜形于色,鲜少再像现在这样把难过写在脸上。 王守文顿了顿,也走过去蹲着看羊。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王守文来了,小羊眼皮动了动,似是要睁开,最终却还是维持着合拢的状态没再改变。 渐渐地连呼吸都止住了,胸前再也看不见半点起伏。 安详得跟睡着了似的。 王守文叹息了一声,命谷大用备上一口薄棺把小羊好好葬了。 听到王守文下了这么个命令,朱厚照才终于开了口:“葬到皇陵那边去,以后孤有一口祭品吃便带它一口!” 朱厚照对身边的人一向是极好的,对这只东宫养了九年的小羊也一样。 见朱厚照安排完了还是情绪不高,王守文抬手揉了揉他耷拉下去的龙脑壳,劝慰道:“能跟着殿下过这么多年的好日子,比起其他羊来已经很幸运了,它肯定很高兴能遇上殿下。” 自从朱厚照过了十岁,王守文便很少做摸他脑袋这种大不敬的动作。朱厚照一面觉得这让他很没太子威仪,一面又觉得这样确实让他没那么难受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羊在自己面前永远地闭上了眼,他莫名感觉有种铺天盖地的难过朝他笼罩过来。难道他平时虽然只是喜欢逗羊玩,其实心里头却非常喜欢它的? 朱厚照想不明白,不过有亦师亦友的王守文在旁边开导,他很快便振作起来。 这种不开心的事王守文没有到处宣扬,朱厚照也没有与旁人说,只在陪朱祐樘和张皇后用膳时提了一句。 毕竟他要把小羊送去皇陵下葬,总得和朱祐樘讲一声。 张皇后知道他养了那只羊九年,听后也是有些唏嘘,不由宽慰道:“别难过,让人给你再挑一只来养。” 朱厚照默然。 再养一只如何能一样? “不养了。” 朱厚照摇着头回绝。 朱祐樘一贯是没脾气的,听朱厚照说要把羊葬去皇陵也没骂他胡闹。 左右皇陵大得很,往年也没少弄石羊石牛陪葬,给它匀一块地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想当天晚上朱祐樘却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里走马灯似的发生了许多事,可惜他一件都记不清。最后周围起了哭声,哭声还越来越高,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地,他发现前方有只羊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它默不作声地转头走向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羊的模样依稀像是自己在东宫那儿见过几回的那一只。 只是在人的眼睛看来,天底下的羊都长得差不多,朱祐樘也分不太清。 朱祐樘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犹豫了一会,起身亲自去了趟东宫。 朱厚照这天也醒得格外早,他同样做了个梦,梦见很多人在哭,自己也在哭,最后小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转过身背着他抬脚往远方走去。他起来问谷大用是不是已经把小羊送去皇陵了,谷大用忙回道:“已经送去了。” 朱厚照正怅然若失,便见他父皇过来了,天色还暗沉沉的,得宫人提着灯才能走过来。他上前问道:“父皇您怎么过来了?” 朱祐樘静默了一会,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与朱厚照说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他想看看是不是东宫养了九年的那只羊。 朱厚照愣了愣,把自己也做了梦的事与他父皇讲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已不必再去看羊,一准是它没错。 能让那么多人一起哭的事会是什么呢?朱厚照下意识不愿去深想,对朱祐樘说道:“既然已经送去皇陵了,我们便别扰着它了,兴许它高高兴兴投胎不当羊了。” 朱祐樘顿了顿,点头认同了朱厚照的话。 第476章 第 476 章 接下来几日,朱祐樘精神一直不太好,夜里反反复复地做梦。 梦倒是比前些天清晰多了,他渐渐意识到是自己只活了三十六岁,他惯宠着长大的孩子才十五岁就不得不继承大统。 十五岁啊,比他继位时还要小三岁。他十八岁继位尚且被底下的大臣糊弄了许久,他皇儿才十五岁,如何能和那些心眼九曲十八弯的文臣周旋?朱祐樘每天醒来时衣裳都是的,只觉那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 他都没看到太子大婚。 他总得看到太子大婚才行,还得把许多事早早教给太子。 这个梦做了整整七夜,朱祐樘才终于缓过劲来。他思量许久,私底下把王守文这个五品的侍读学士给召来了。 翰林院这些官员本来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团,皇帝召见的话连从九品的翰林待诏也能召到御前,因此朱祐樘想见王守文倒是不难。 王守文却是有些纳闷了,陛下召他做啥?难道是作为学生家长想和他探讨太子教育问题? 朱祐樘从小跟着太后和太皇太后时而信信道时而拜拜佛,接收了许多封建迷信思想。经过这维持了整整七天的噩梦洗礼,他已经认定了东宫养的小羊是替他入了皇陵。 太子当初感念百姓生活不易而养的羊如今救了他这个天子一命,他心里是十分动容的。 思及太子想养这只羊多少也是受他小先生的启发,朱祐樘便想让王守文替自己写篇青词祭告上天,也让小羊能安心离去。 写青词本来就是翰林学士的基本功,像苏东坡曾为任地求雨写的祈雨词也属于青词之一,倒也不算什么稀罕差使。 王守文只是有些诧异时隔七日,朱祐樘怎地突然提及无疾而终的小羊? 朱祐樘喊王守文过来本也不止是为了青词之事。 他信任刘健几人是因为他们都是潜邸旧臣,私底下他都敬称刘健一声先生的。王守文是他看着长大的小神童,也是他为太子准备的班底。 只是不仅太子还小,王守文也还太小,才十八岁的五品官,在朝中哪里能说得上话?谢迁他们正当壮年,还可以在内阁待许多年,若是太子突然登基,他们待太子能和待他一样吗? 当初他为了剪去刘吉的羽翼便费了不少功夫,也是登基许多年才能真正用上自己信赖的人。 朱祐樘屏退左右,与王守文提了自己做梦之事。他早前也问了朱厚照,朱厚照只梦见小羊和他告别,剩下六天便没再做梦,只他自己一人做足了七天。 这是他皇儿替他续来的命数,他不能白白浪费了。 当初他在皇儿出生的时候就曾在心里这样许诺过:要让他的皇儿平平顺顺地继承大统,决不能留给他一个阻挠重重的朝堂。 王守文听得微微发愣。 他并不觉得朱祐樘是在胡编乱造,因为他相信万物皆有灵,而小羊的死也确实来得突然。即便自己宽慰过朱厚照说“兴许没遇到你它早就没了”,此时听了个中曲折还是感慨万千。 不过朱祐樘把这等隐秘之事告诉自己肯定还有重要事情要吩咐,王守文不由坐直了身体聆听朱祐樘的安排。 果然,朱祐樘接下来便说自己要去南京住一段时间,想让太子试着监国。只是太子那脾气寻常人劝不动,须得他这位小先生留在京师看着。 “从前说要带你一起去,这次怕是得食言了。”朱祐樘竟是还惦记着当初与一皇子朱厚炜的戏言。 王守文从朱祐樘这一决定里窥见了他的一片慈父之心,这在皇家而言是极为难得的。他认真说道:“臣不敢托大,但必定尽心尽力规劝太子。” 至于去江南什么的,他前两年才去过,倒也不觉得有多稀罕,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好了。 朱祐樘听他应得痛快,又与王守文讨论起养生之法来。 这可就问对人了。 要知道王守文这小子从小听见旁人家中有高寿老人就两眼放光,非要跟去别人家里讨教养生之法,林林总总累积下来都快凑成一本《百家养生秘法》了。 王守文以前只能通过太子改变一下他们父子俩的生活习惯,现在有直接在御前畅谈养生之道的机会,自然开始肆无忌惮地对朱祐樘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 一谈到他感兴趣的领域,皇帝面前他也收不住话,当场给朱祐樘来了个养生方式问卷调查,全面调研朱祐樘平时有啥不健康的坏毛病。 聊养生,他王小文可是贼专业的! 等到谢迁他们来找朱祐樘开小会,才知晓王守文这小子已经跟朱祐樘在里头关起门来探讨了快两个时辰。 刘健:“…………” 谢迁:“…………” 李东阳:“…………” 不对啊,他们错过了什么? 平时跟这小子聊得忘记其他老师的不是只有太子吗? 怎么这小子今天居然来抢他们活干了?! 殿内的朱祐樘也是被内侍入内提醒才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 难怪太子喜欢和他小先生聊个没完,就王守文这张嘴,简直是什么方面的奇闻异事他都张口就来,听得人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记进心里去了。 要不下次出行把王守文也带上,让太子能够真正独立监国? 这次只能先算了,不然太子肯定要闹。 朱祐樘一边在心里这么琢磨着,一边让人把刘健他们请进来。 王守文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起身准备告退。 朱祐樘却让他留下旁听他们议事,还让人去把太子也喊过来。 太子本就在隔壁上课,还郁闷朱祐樘把他小先生喊走了一直不还回来。现在被拎过来当旁听生,他一话不说便跑过去和王守文坐到一块,小声跟王守文嘀咕:“父皇喊我们过来做什么?” 王守文小声回道:“让我们来听听他们怎么议事的。” 谢迁不着痕迹地看了王守文一眼。 接收到来自自家岳父的目光,王守文马上正襟危坐地当起了乖宝宝。 朱厚照暗暗嘲笑王守文忒怂,但也老老实实坐在边上听朱祐樘几人议政。 接下来几天朱祐樘都是这般安排,这下不止谢迁几人知晓议政时有了两个旁听生,连六部诸官也都一清一楚。 朱厚照一开始只是乖乖听着,后来便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不时还要喊王守文一起发言。 王守文装死都没用,这小子还会发动“小先生说过”技能把他拉下水。 既然说不说都没法幸免,王守文便也只能积极参与讨论,省得自己的观点平白无故被朱厚照给抹黑了去。 对于朱祐樘这个决定,马文升他们是有点不乐意的,不过朱祐樘来了句“只埋头读书能当好太子吗”,他们就没再反对。 只是对于被加塞进来的王守文很有点意见,觉得这小子从小就占了神童名头的便宜,如今还能陪着太子旁听众人议政,他王慎辞何德何能啊! 不过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每次王守文提了不错的建议他们还是暗中记下来回去试行几天看有没有用。 好意见不必问出处! 谢迁私底下倒是找女婿聊了聊,想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翁婿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东宫那只羊没了的事也渐渐传开了,算不得什么秘密。 王守文便把朱祐樘梦见小羊替死的事与谢迁讲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哪怕是寻常人遇上了都会警醒,何况是他们这位本来就佛道一把抓的皇帝陛下。 朱祐樘现在就是想养好身体多活几年,同时尽快把太子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 谢迁叮嘱道:“陛下与你说这些事是信你,你莫要与旁人提起。” 尤其是他三先生李东阳。 听到这种奇事李西涯那家伙绝对是要写篇文章公告天下。 王守文自是一口应下。 这种事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到处瞎嚷嚷! 谢迁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豆哥儿马上要当爹了,你们夫妻俩有没有动静?” 王·十八·守文:????? 聊正事就聊正事,您突然催生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谢豆豆还真是效率奇高,去年帮他们张罗完婚事,洪湘就有了好消息。不过谢豆可是比他大好几岁的,找的媳妇年纪也差不多大,夫妻俩都处于优生优育年龄,现在生娃正好! “还早,还早,我和昔娘都还小!” 王守文坚定不移地拒绝了岳父的生娃提议。 谢迁瞅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确实还有几分少年模样,便也没再多催促,只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入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朱祐樘耐心地带着太子观政一个多月,终于图穷匕见地说出自己南下的想法。 天子出行不是小事,朝中马上就热烈地讨论起来。比起天子北伐,下江南这个议题相对没那么敏感,不至于引起大范围的反对。 上次太子下江南已经把南京皇宫修整好了,这次朱祐樘过去没什么大的花销,只需要耗费些车船费用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何况自从迁都北京,朝廷对南方的管控便多有放松,北方官员对此还是很有点担忧的,准备这次挤进随行队伍里去南方逮一逮他们小辫子。 逮不着也能震慑震慑那些私下勾结、胡作非为的家伙。 平日里都说两京十三道,既然明说了是两京,也划分了北直隶和南直隶,那天子想去南京小住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就是不知天子的身体受不受得住沿途的舟车劳顿。 朝臣们纷纷从各种角度探讨起朱祐樘南巡的可行性。 得知消息的朱厚照:????? 想到自己都去过南京玩耍了,自家父皇三十好几还没出过北直隶,朱厚照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不过想起他弟曾经说来气他的话(带走他小先生留他自己监国),朱厚照第一时间跑去找他父皇嚷嚷:“父皇你不许带小先生一起去!” 朱祐樘:“…………” 这糟心儿子不要也罢! 第477章 第 477 章 朱祐樘要出行带走了一批人,其中南方官员和北方官员的比例有点微妙,这些北方官员也不知是为了去见识见识江南风光还是想抓江南那边的把柄,反正都非常踊跃地要求参与这次南巡。 最后留下的反而是谢迁这个浙江籍官员。 在朱祐樘和内阁几位阁臣的小会议上,李东阳是这样发表意见的:太子比较听文哥儿的劝,但是文哥儿偶尔也不太靠谱,所以需要谢迁留下来坐镇,这样有利于朝廷的正常运作。 谢迁:“…………” 刘健难得也同意了李东阳的意见,不过他自己也准备留在京师。 他本人是不喜欢出门的,更不喜欢搞应酬,此次南下有李东阳作陪就可以了。 李东阳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应酬,只不过既然他们都不能去,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伴驾南巡了。 没办法,陛下南巡时身边总不能连个阁臣都没有吧?他李西涯只能为君分忧了! 对此,谢迁和刘健的想法是:你再说下去我们就要替你去了啊! 李东阳很懂得分寸为何物,踩在谢迁他们忍受不了的点之前见好就收,把自己添进了随行名单里头。 李东阳一走,内阁本就不富裕的人手更是雪上加霜。只能把活摊派给六部,由各部先筛选需要呈报给太子过目的内容,内阁这边再进行票拟。 谢迁试探着再跟刘健提了句让吴宽入阁的事,刘健还是坚决拒绝的态度,也不知是真的不想加人还是觉得吴宽这个人选不行。 谢迁有点不乐,但早前已经为此吵过一架了,这会儿再吵也没什么意义,便只能踏踏实实干活。 谢迁这边工作量大增,太子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理论上来说宫中是能让秉笔太监负责批红的,他只需要拿拿主意就好,但朱祐樘把秉笔太监也带走了,他便只能安排自己人来干活了。 朱厚照在东宫组织过大大小小的考试,眼下有这么多大事要忙,他便照着宫中的职务选出了一批“权某某太监”,大意就是代理某个职务的意思。 这次考试比以前的小打小闹要正式多了,因为人手不是很够,他甚至还让谷大用他们在宫中宣传了几天,说是有意向来竞聘的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弄得谷大用他们这些东宫旧人一边忙着张罗考试的事,一边挑灯夜读备战竞聘考试。 开玩笑,要是他们考输了以后在东宫岂不是抬不起头来? 朱厚照亲自当主考官,还让王守文来给他当副考官把把关。 先考笔试,再考面试,字要写得好,文章调理要清晰,模样也要周正。 反正这么多人报考,当然是最出色的人有机会上岗! 王守文欣然答应,笔试结束后便帮朱厚照把卷子拎去翰林院,让严嵩他们这些庶吉士负责批卷。 他们才刚考上来,没多少机会与宫中的人接触,哪怕不搞糊名誊录他们也不晓得谁是谁,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公正的。 得知是批中官的卷,严嵩他们面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有点不太乐意的。不过听说是太子需要挑选权代秉笔太监这些岗位的人手,他们便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这份差使。 秉笔太监,那可是要在奏章上批红的人呐! 王守文也没有只让人干活,他叫人送了些茶点过来供大伙休息时享用,还热心地讨来他们最近的功课说是看看有没有可以相互讨论的内容,等他们批完卷子正好一起切磋交流。 连给他们上课的张学士都已经把课让出来了,严嵩他们能不答应吗?他们二话不说纷纷投入到这次阅卷工作之中。 都是刚考完科举的青年才俊,类比一下就是刚考上清北乃至于刚国考上岸没几个月的学霸,明显正处于满脑子都是题库的人生阶段,批阅起卷子来倒是很轻松。 只不过他们越是批改越是有些心惊。 虽然许多卷子都答得很平庸,但是其中一些卷子明显很有想法也极具条理,读起来仿佛连他们都已经知道要如何做好这个职位的工作。 有的人甚至还会列图表来论证题目内容。 嘶,现在中官的竞争上岗都这么卷了吗? 众人都有些心惊,本来因为考上庶吉士而有些飘的心态都被压回原位。 他们的仕途才刚开始,以后不仅要跟朝中同僚打交道,还要跟这些卷得要命的中官明争暗斗。 倘若办事能力当真被这些中官比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且不说陛下与太子殿下会不会因此而更信赖这些中官,光是以后对骂起来他们底气也不足啊! 不行,他们得加课,得让杨学士(杨廷和)和小王学士来给他们加课! 先让杨学士来上个统计学基础,再让小王学士来讲讲实操经验,理论与实践他们都要抓起来。 等到王守文揣着严嵩帮忙统计出来的竞聘笔试结果走了,状元顾鼎臣便作为庶吉士代表去寻张元祯张学士,积极主动地询问能不能给他们增加新课程。 以前的庶吉士上课都十分散漫,毕竟个个都是从科举里面杀出重围的能人,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坐着上课? 张元祯还是头一回见识庶吉士主动加课这种离奇情况。 听完事情原委之后,张元祯顿时沉默了。 又是你啊,王慎辞! 你是要把每届庶吉士都祸害一遍对吗? 张元祯摆摆书吧,我明日与杨学士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又卷了一下这批新鲜出炉的庶吉士,他和朱厚照紧锣密鼓地举行了中官与女官的第二轮面试,筛选出一批得用的人手。 这些人里头当然是优先选用东宫本来的班底,不过遇到有笔试面试都非常出色的人时王守文还是建议留用。 一个岗位总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去做,可以留个副手来帮忙,要是用得顺手将来大可要到东宫来。 自己人肯定是要照顾的,但也要让他们有点竞争意识,不然他们很快会懈怠,甚至仗着自己是东宫旧人出去作威作福。 朱厚照认真听着这些管理门道,三两下就把各个岗位给整满员了。 秉笔太监这个位置花落谷大用家,朱厚照给他配了个叫刘瑾的副手。 这刘瑾不是东宫的人,可他写得一手好字,几道主观题又答得很有自己的见解,连湛若水这个当过几年老师的人都觉得很不错。 朱厚照现学现卖地借这机会敲打了谷大用一下:“若不是你跟着孤最久,秉笔太监便不是你了。” 谷大用听到这话果然警醒不已,一整天都十分卖力地干活表现自己。 王守文见东宫事了,便去忙自己的本职工作去了。 不想他才刚回翰林院,就被张元祯这位翰林院掌院喊去谈心:现在这情况吧,就是庶吉士们求知若渴,很想听你和你二先生讲课。事情是你起的头,你得负责到底,赶紧去和你二先生商量着安排个课表过来! 王守文:????? 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也没有多少抗拒,答应下来后就去找他二先生杨廷和了。 唉,别问他为什么不反抗,问就是这班加着加着就加习惯了。 谁叫他这人不管走到哪都能接收到咻咻咻地朝他飞来的回旋镖呢? 不就是抽空给庶吉士们讲讲自己的地方发展经验以及活动组织经验吗?对他而言简直不算加班! 王守文才刚和杨廷和商量完课表,第二天又被朱厚照喊了去。 这厮理直气壮地表示以后有自己一份奏折批,就少不了他的一份! 翰林院是皇家顾问团,召你个翰林学士一起来看奏折没毛病对吧! 每天下朝后记得早点来干活,早干完咱早下班啊小先生! 王守文:????? 求助,十八岁就辞职回老家是不是太早了点? 急,在线等! 第478章 第 478 章 王守文开始疯狂暗示朱厚照:我刚教你的用人之法,你转眼就忘了是不是? 你不能只倚重某个人,必须给他点竞争压力,不然他就不给你好好干活了! 所以吧,你该多找几个人来干活! 你看靳贵这人不错吧,才华横溢探花郎! 你看费宏这人也不错吧,这个费卷卷特别能干! 朱厚照就捧着杯清凉饮子看他小先生驾轻就熟地拉了个长长的清单,真情实意地把每个人的过的,教学要因材施教,用人也要因材施用。 具体到实践之中大抵就是对有野心的要注意制衡、对容易飘的要注意敲打等等。 以此类推,对他小先生这种整天想躲懒的……就该让他加班!不要给他机会把事情扔给别人干! 听听这长长的举荐名单吧,一准全是他小先生相中的摸鱼好帮手! 他才不上当! 他是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太子! 王守文讲了半天,见朱厚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俨然已经是只不好糊弄的大猪崽子了。 真是愁人啊,猪崽养大了就不可爱了! 王守文一脸郁闷地坐下,也捧了杯清凉饮子吨吨吨,想靠好喝的饮子消化掉自己需要长期加班的噩耗。 其实也不是没有征兆的,毕竟朱祐樘出发前那一整个月都喊上他旁听,这事儿显见是他们父子俩已经商量好的。 可见自古老板都不当人,不管大老板还是小老板都一样! 人为什么要含泪工作? 是因为热爱吗? 不! 是因为俸禄和年终奖! 好在顾问还真是顾问,他们师徒俩真就是拿起奏折夹在里头的小纸条(票拟),考虑同不同意内阁的意见。 朱厚照要是觉得内阁那边拟的处理办法不错,便吩咐秉笔太监往上头批红。 全程他们连字都不用写一个! 王守文察觉这活儿贼拉轻松,便堂而皇之地天天来蹭冰鉴。 这冰鉴据说是春秋战国时期就流行于权贵之间的降温利器,一面可以让室内凉爽起来,一面又可以用来冰镇各种食物,可以说是兼有了空调和冰箱的双重责任了。 可见自古以来有权有势的人日子都过得挺舒坦! 大夏天的也就宫里可以天天用这么多冰。 这份太子顾问唯一的难处可能就是当朱厚照坚决不同意内阁的意见时,居然要他跑去和谢迁他们协调。他一个当女婿的能和岳父拍桌子吗?! 但不拍也不行,都察院在边上看着呢,就等着看他们翁婿俩什么时候行差踏错。 本来这种姻亲关系就是御史严防死守的盯梢内容,不怕你不勾连结党,就怕你什么都不干! 只要你们这些结党营私的家伙一有实质行动,咱都察院就可以齐齐跪宫门撞柱子来个血谏御前啦! 王守文也不是怕被弹劾,就是担心他退休时别人来个总结,说他为官这些年被弹劾几十上百次都厚着脸皮没辞职,当真是大明第一耐弹的无耻之徒。 真不晓得到时候后世人会怎么看他哟! 作为从踏入仕途开始就被都察院列入重点观察名单的可怜人,王守文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和谢迁据理力争。 现在谢迁看他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善了。 王十八,危! 王守文很怀疑朱厚照是故意的。 小猪崽子啊小猪崽子,我尽心尽力教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这么害我! 事已至此,王守文也只能偶尔拉着昔娘多跑几趟谢家蹭饭,争取多陪岳父吃几顿饭哄哄谢迁。 对于王守文这种卖乖的做法,谢迁只想说:你小子是不是纯粹想来吃穷老丈人? 京师这边顺顺遂遂地从夏入了秋,南京那边却出了点乱子,原因在于九月中旬突然来了场地震。 虽说南京皇宫是新修的,这次地震也不算特别严重,但还是引得应天府上下一阵兵荒马乱。 无他,朱祐樘在南京啊! 应天府官员都是第一时间前去拜见朱祐樘。 朱祐樘却是早就习惯自己登基以来接连不断的天灾,中间他也不是没有沉迷于吃斋和搞封建迷信,现在倒是已经彻底看开了。 这次他带来的这些人手都是每年搞灾难演习的,对地震、火灾之类的灾祸有成熟的应对能力,他全程都还没感受到什么震动,这次地龙翻身便已经过去了。 朱祐樘吩咐应天府官员各司其职,做好受灾地区的重建工作,又把自己带来的太医和南京太医院登记在案的医士都派了出去,做好伤者的救援工作以及灾后防疫工作。 不少医士接到命令后竟也没有埋怨,反而飞快赶赴自己负责的地区,那急切的模样仿佛生怕有人跟他们抢似的。 负责传旨的内侍很有些纳闷,回去悄悄把这事儿给朱祐樘讲了。 朱祐樘也不明所以,不过才出了地震这种事,他还是比较关心灾后情况,便只吩咐锦衣卫稍微去跟进一下。 不想几天之后锦衣卫就来禀报说太医院那边出了套新奇的医疗器械,每个医士配备个特殊医疗箱,里头除了常用的止血药、伤药外还摆着些棕色的罐子以及医用针线,医师们都用这些东西来给地震中受伤的军民缝合伤口。 原理也是极简单的,伤口缝合后就不会随随便便裂开,肯定能更好地痊愈。只是这样的医疗箱不是所有医士都能配备,许多医士都只能跟学徒似的在边上边打下手边学。 锦衣卫还尽职尽责地弄了个医疗箱回来展示给朱祐樘看,说这东西是京师大学那边和太医院对接的研究项目,太医院负责提需求(事实上很大一部分都是王守文提的),京师大学负责组个团队搞研发。 早前这门医技只在京师太医院小范围练手,这次伴驾的御医们也是想着路上可能用得上才捎了一批过来,没想到才到南京就遇上了这么一场地震! 听到京师大学这名字,朱祐樘不由问:“京师大学已经建好了吗?” 早前朱厚照找他要了地,去年又找他题了“京师大学”四个字,甚至还寻李东阳题了横渠四句。可后头就没什么动静,至少太子没再提过这事儿。 两年的功夫连南京皇宫都修好了,他们一个学院还没修好?! 锦衣卫回道:“已经建得差不多,但据说太子殿下与王学士认为还差点什么,就一直没正式对外开放。原本寄住在玉泉观的那群关学子弟倒是早就搬了过去,不时还招收些人手去干活,就是没开始招生。” 也不知那批关学子弟平日里关起校门在做啥,偶尔连玉泉观那群道士都跑过去帮忙,整个京师大学瞧着神神秘秘的。 像这个特殊的医疗箱若不是逢上地震,估计也没那么快显露在人前。 说起来也不是人人都接受新鲜事物的,这次地震中受伤的人便有很多不敢尝试伤口缝合这种怪事,上完药后硬生生自己扛着。 那些御医们也不在意,嘴里直念叨什么“没事没事,正好对照组也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搞临床试验了,早前还以为得继续缝老长一段时间的猪蹄子”。 ……搞研究的人可能脾气都有点怪。 朱祐樘听完锦衣卫的汇报,又提笔给京师那边写了封信,叮嘱朱厚照等京师大学正式建好以后记得带他也去看看。 南京这边一地震,便有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送到京师。 朝野之中难免有诸多议论:他们这位陛下才到南京没多久就出事了,是不是老天或者老朱家祖宗降下启示? 一群年老的官员又开始趁机上辞呈,表示肯定是老天觉得我们活没干好让我们识趣点乞骸骨归乡。 对于这种每次出了天灾就得来一遍的集体活动,朱厚照看得很是不满。都知道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批准的,这些人怎么整天来这套! 朱厚照私底下和王守文说起自己的危险想法:真想全给批上“准了”两个大字! 王守文开始琢磨自己把辞呈悄悄混进去的可能性。 他也把自己这个想法给朱厚照讲了。 朱厚照不满地道:“你想都别想!” 人好歹是六七十岁才参与这类请辞活动,你个十八岁的家伙凑什么热闹! 被王守文这么一打岔,朱厚照看奏折都更认真了,省得里头真混进了什么不该批准的内容。 这些文臣心眼坏得很! 《新报》陆续跟进了关于南京地震的消息,没有隐瞒这次地震带来的伤亡与损失,但也没有一味地讲这些内容。陆续有不少亲历者提供了其他角度的稿子,连李东阳都写了篇稿子回来记述自己观察到的灾后重建情况。 有位堪称太医院笔杆子的医士也在小半个月后给《新报》投了稿,详细列出临床对比数据阐述太医院新医技对伤口愈合的好处,夸赞京师大学研发团队为外科治疗带来新突破。 众人读到这篇文章先是对这种新医技生出几分好奇来,接着就开始纳闷了—— 京师大学? 京师大学是啥? 他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这篇文章仿佛按开了什么开关,不少行业突然都有人投稿给《新报》,阐述他们与京师大学的合作成果。 这两年来陆续走进众人生活之中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新鲜物件,竟都与这大伙不曾注意过的京师大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这传说中的京师大学到底在哪儿?! 他们在京师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都不知道京师有这么厉害的一所学堂?! 感觉好像只要跟他们合作,什么都能捣鼓出来似的…… 第479章 第 479 章 京师上下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却都没打听到具体消息,只能每旬看看《新报》上刊出的内容解解馋。 唯有回京后再度接掌了《新报》主编工作的费宏瞧出了点端倪。 主要是这些文章的风格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很难不怀疑里面没有王守文的手笔。 这些很有广告造势嫌疑的文章哪怕不是王守文这家伙的手笔,肯定也是经由他授意与润色的,否则哪里来那么多新人一投稿就能在编辑部那边过稿。 而且旁人不知道京师大学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詹事府官员还不知晓吗?那分明是王守文为了光扬关学撺掇太子开设的新式学堂,占地老大了,且筹备了两年都还没开始招生! 王守文肯定是想搞个大动作! 费宏猜出了大概却没有阻挠,默许了王守文为京师大学造势的行为。 不过这种文章一直发到十一月,费宏也没看见王守文有什么举动。他私底下和王鏊他们讨论了几次,甚至还开设了小小的赌局赌王守文什么时候行动。 十一月中旬,工部那边终于有了动作。先是工部主事李兆先把自己的提议告知工部尚书曾鉴,接着是工部尚书曾鉴亲自上书向朝廷提议增设新条例—— 《专利法》! 众所周知,《大明律》是不会改动的,因为太/祖皇帝说过改动他这些条文的人都得死。所以他们这些后人永远不会动《大明律》,他们只是陆续推出几十上百条补充条例罢了。 上次朝廷推出补充条例还是因为《新报》的诞生,礼部提出了针对出版刊物的刊行规范。 说起来那次对出版物的补充条例明面上像是加强了审核,实际上反而放开了印刷限制,像小说话本这些出版物民间只要上报以后都可以自由印刷,连专门连载话本游记的报纸都陆续办了不少。 据说江南那边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些专门刊登各种狗屁倒灶事件的小报,写的都是发生在身边的咄咄怪事,比如某著名话本写手刚拿到稿酬就连环上当被骗几十两的曲折经历。 更奇葩的是,这位写手写的还是曲折离奇的悬疑话本! 偏偏这小报受众还不少,每天都有人拿着新一期的报纸喊说书先生给讲讲周围县城刚发生的奇葩事件…… 费宏他们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兴趣,顶多只是偶尔在拿到这些小报时聚在一起乐呵一下罢了,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事去订报或者买那写手的书看! 如果他们家里有这些东西,那都是别人送的,可不是他们特意买的! 过去的翰林官都只能苦熬资历,他们这一代人在翰林院的日子倒是出奇地丰富。 大明文坛仿佛一下子涌出了数不尽的人才,个个都有叫人意想不到的巧思! 现在工部捣鼓出这个《专利法》,翰林院也是第一时间抄录原文聚众研读,想看看平时埋头干活的工部这次想干啥。 聚众研读的当然不止是费宏他们这些翰林官,内阁与另外五部尚书也都在研究这份《专利法》草案。 这次不少北方官员都伴驾去了江南,现在留在京师的反而是南方官员居多。他们细读了这份《专利法》,发现这《专利法》若是通过了会对工部大有益处! 专利专利,通篇说的可都是利! 有了《专利法》以后,所有新鲜的事物都可以换钱! 以前工部在六部之中处于末位,大家商量出要干啥事,负责落实的基本是工部。 但是到了论功行赏或者排资论辈的时候,工部都被挪到最后面了:你只是负责干活的,换别人来也能干,你真的觉得自己有功劳吗?! 可有了《专利法》就不一样了,以后工部可就是个香饽饽了,旁人想要技术得找他们,户部也要指着他们弄点钱充实国库。 工部这是要翻身了啊! 想到工部尚书曾鉴是湖广人,与李东阳算得上是老乡,而这个提议又是李东阳长子李兆先提出来的,众人不免暗自琢磨起来:难道这提案其实出自李东阳授意? 要知道曾鉴和李东阳除了是老乡,还是同科进士啊! 前年李东阳参加闵圭组织的同年会,纪念他们这批人金榜题名四十年。当时曾鉴也去参加了,聚会上的十个人还邀画师来作画,题为《甲申十同年》,作序的正是李东阳本人。 有图有诗为证,还敢说你们不是一条船上的?! 别看李东阳伴驾去了江南,可他跟谢迁关系不是很好吗?太子信重的小王学士还是他学生…… 嘶,这事不简单! 吏部尚书马文升也觉得这事不简单,与户部尚书佀钟讨论了几回,总感觉这个《专利法》藏着什么后手。 可惜朱祐樘如今在南京,他们在太子面前不太说得上话,情况就变得十分被动。 不仅几位尚书私底下反复讨论,刘健和谢迁也拿着《专利法》来回思量,怎么都看不出这玩意有什么坏处。 旁人都觉得这事出自李东阳的授意,谢迁两人却一下子看出是谁的手笔。 一准又是王守文那小子躲在背后干的好事。 谢迁直接让人去把王守文给喊来。 入秋后王守文就不用在太子那边蹭冰鉴了,经常扔下埋首奏折堆的朱厚照溜达出去忙自己的事。 朱厚照疑心他在躲懒,偏他每次都义正辞严地表示“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要下好大一局棋”,朱厚照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到处浪。 今儿王守文又被朱厚照逮过来一起处理奏折,他正随手翻筛选过的折子,高忠便进来禀报说谢迁他们有事找他。 王守文立刻来了精神,对朱厚照说道:“我去看看刘学士他们找我做啥!” 朱厚照怀疑他会一去不回,也搁下手里的奏本表示他也要去。 王守文无奈地瞅了朱厚照一眼,实在不明白这家伙为啥非要拉着他一起干活。 只需要批复一下同意或不同意而已,他自己一个人努努力不就干完了! 虽说这种复核工作确实有点枯燥乏味,但你可是头一回实习监国来着,谁敢真正让你做决策? 不过人堂堂监国太子要去寻阁臣议政,王守文也不可能说不让,便也随着他去了。 到了内阁那边,谢迁与刘健一看太子都跟来,忙起身向朱厚照见礼。 朱厚照也没摆架子,先行入座后便让他们都坐下议事。 本来谢迁是准备直接问《专利法》的事的,现在朱厚照都来了,他只能暗自横了自家女婿一眼,把工部递上来的折子拿给朱厚照看。 朱厚照接过去一瞧,才知道谢迁两人是在讨论什么。他也看了旁边的王守文一眼,仔细地研究起《专利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 王守文接连被谢迁几人轮流用眼神瞅了一遍,只觉这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他王十八不过是翰林院打杂的,什么工部变革,什么《专利法》,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老师的儿子以及他老师的同年联手干的事,难道还能算到他头上? 难道你们没听说六度空间理论吗! 只要你铁了心想攀关系,人与人之间的间隔绝不超过六个人! 相比之下,我与老师之间的关系不过比你们稍微亲密一点而已! 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王守文正在心里一个劲地嘀咕,就听谢迁点名让他来讲讲《专利法》的利弊。 王守文:您让我讲我就讲,我岂不是……马上就给你们分析得透透的! 在座的都不是好糊弄的人,王守文便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跟谢迁他们讲起《专利法》所规定的权利和义务。 只要朝廷通过了《专利法》,京师大学能马上登记一批专利充实咱大明的专利库,朝廷能借开放专利来充实国库,对朝廷和京师大学来说可都是双赢的好事! 反正大伙也不看重什么工匠技艺,觉得那都是末流学问,何不把它们利用起来! 归根到底,他们需要做的不过是在工部设立个专利司统筹规划这方面的内容罢了,人工部自己都乐意干,旁人何必拦着? 谢迁和刘健对视一眼,挑拣着自己有疑问的条文开始提问。 朱厚照见谢迁两人轮流就着条文挑刺,自己也来了兴趣,很快便加入这个“大家一起来找茬”活动。别看他年纪不大,他也是从小通读大明律法的人! 不管他们提什么问题,王守文俱都应答如流。 很明显,就算这份《专利法》不全是他的手笔,他也没少和李兆先他们反复讨论及推敲。 有王守文过完了这最后一关,《专利法》便初步被通过了。 只不过朱厚照到底只是监国,这种要给《大明律》添加补充条例的事还是得等朱祐樘来决定。 朱祐樘头一回出远门,这次除了九月被地震扰了兴致以外也算玩了个尽兴,如今已经启程北归。 朱厚照知晓《专利法》与他们东宫开设的京师大学息息相关,等不及朱祐樘回京再给他看了,直接让人誊抄一份命人快马送到御船上去。 两边隔得远,传递消息不甚方便,等消息传到朱祐樘他们那边时已经是许多天后的事了。 漫长的航行到底有些无聊,朱祐樘拿到工部的奏章后便邀李东阳一起来看。 李东阳打开一瞧,脸有些木了。 这件事的发起人是他儿子?! 推动的人是他同年曾克明?! 他这个当爹的咋都不知道他们要搞这样的大动作? 这一刻,李东阳突然明白了王华这位老父亲曾经有过的心情。 ……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第480章 第 480 章 等李东阳回到京师,很快发现事情不止是他不知晓这么简单,大伙都认为是他人在江南竟能隔空把控全局。 对此,李东阳是迷茫的。 我李西涯这么有能耐,我本人怎么不知道呢?我在江南还想这档子事,是嫌弃江南的美酒不够多吗?不可能的,他明明每天喝到尽兴才散场,哪里有这闲工夫捣鼓什么《专利法》。 可工部尚书曾鉴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提出这件事的工部主事又是他亲儿子,他压根没法去外面说“这事我根本不晓得”“我不同意这个《专利法》”。 能怎么办,只能接受旁人的猜测了。 这一刻,李东阳又更理解了王华一分,下衙后还邀王华一起喝了两杯,诉说一下老父亲的惆怅。 王华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这个《专利法》,一开始他也没往自己儿子身上想,后来王守仁回来说了一嘴,他才知道背后还有王守文这小子的手笔。不过这种事对王华来说已经不怎么稀奇,他早就习惯了! 王华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也是这么说的:这种事啊,愁着愁着就习惯了,甚至渐渐地不怎么再犯愁! 李东阳听了王华这个过来人的宽慰,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晚上便和李兆先秉烛夜谈:你们这是在捣鼓啥事啊?! 李兆先也没瞒着李东阳,直接表示这个《专利法》其实是文哥儿的主意,他和曾尚书听了都觉得不错。 工匠的事基本都由工部管着,文哥儿想通过这种方法扩宽工匠的上升通道,以此鼓励工匠多多研发技术并由专业团队推广应用开去。 即将对外招生的京师大学很大一部分课程教的正是“穷究物理”的关学,以后学得好的争取能和工部那边对接,学得中等的可以投身到伟大的关学教育事业之中,实在搞不了理论研究的就转向实践培训,最理想的状态是把培养出来的学生都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上去,就业率不说达到百分之百,怎么也得达到百分之九十吧! 李兆先说起关于关学发展的宏伟蓝图便眉飞色舞。他不是那种能潜心研究学问的人,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在工部站稳脚跟,以后能够成为这份宏大事业的一块小小拼图。 他可是见识过关学诸多神奇之处的。 何况有什么能比跟从小相识的友人们齐心协力办大事来得更激动人心的呢! 大伙得空便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划未来的一切,只觉世上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了的、没什么地方是他们去不了,仿佛连原本再渺小不过的自己都变得强大起来了! 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可以把影响力渗透到大明的各行各业;给他们二十年时间,他们有信心改变所有人的生活方式;给他们三十年时间,整个大明都会焕然一新! 这不是说大话,他们是有计划的,而且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为此努力着。 这是属于他们这一代人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伟大事业! 李东阳从来没见过李兆先这副模样,那坚定而有力的语气连他这个当爹的都听得整个心鼓噪不已。他叹着气说道:“文哥儿平时就是这么鼓动你们的?” 别说李兆先他们这些年轻人了,便是他这个年近六十的人也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三十年。 李兆先道:“怎么能说是文哥儿鼓动,都是我们自己愿意的。” 像元思永他们的育种计划不就让西北焕发了蓬勃的生机吗? 只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总能够把他们的计划一一实现。 这怎么能叫鼓动呢?他们这叫谨慎规划、认真落实! 李东阳听李兆先还认认真真辩解起来,就知道这儿子算是砸在王守文那儿了。 不过年轻人有个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不是什么坏事,倘若他们每日耽于酒色、纵情歌舞,那他们这些当长辈的才该发愁。 李东阳道:“行了,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看来从现在开始他们得少喝点酒,争取活得长久一点,好看看二三十年后的大明是什么光景。 李东阳这般想着,打发走李兆先早早入睡。 结果翌日一早李东阳天还没亮出了门,没走多远就瞧见个人席地坐在刚刚点着灯的路边喝酒。他挑了挑眉,走近仔细一瞧,坐那儿的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兼庶吉士崔铣。 崔铣也注意到了李东阳,起身捧着酒邀道:“老师可要来喝一杯?” 崔铣他们这些庶吉士都能得到几位阁臣的指点,喊李东阳一声老师也很理所当然。 李东阳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见崔铣在这灯火煌煌的街头喝得这般自在,便也把自己朝衣先脱了让从人拿着,欣然坐下与崔铣对饮起来。 王守文揣着三个肉包子路过,看到的就是他俩对坐饮酒的一幕。他本想当做没看见,崔铣却喊了他一声“师兄”,弄得他只能过去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李东阳笑骂:“天下第一煞风景,说的就是你这小子了。” 王守文相当不满。 他们家的包子皮薄馅多,好吃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吃独食,他才舍不得给他们分! 风雅之人难道都得像他们这样有闲情逸致大冷的天在路边喝酒?一点不嫌冷得慌! 李东阳两人已喝了几杯酒下肚,身上倒是不觉得冷,反而腾起几分暖意来。 嗅着热包子散发出来的香气,他们也确实有些饿了,当即也没和他客气,齐齐把包子和酒都给解决了,各自穿上朝服前去宫门等候早朝开始。 王守文痛失两个肉包子,下了朝便去找朱厚照蹭吃蹭喝。 朱厚照正听两个弟弟妹妹炫耀江南之行都玩了什么,见王守文过来了便叫他也一起听。 结果兄弟姐妹三个聊着聊着就发现这厮一直在吃茶点。 朱厚照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没用早饭吗?” 王守文不免痛斥起夺了他两个包子的李东阳和崔铣来。 他们真不是人呐,拿他早饭下酒还嫌弃他是个俗人! 朱厚照三人:“…………” 听着这发自内心的愤愤埋怨,完全想象得出这家伙把包子给出去时有多心疼了。 另一边,朱祐樘正和谢迁他们聊东宫诸事,主要是听谢迁他们讲太子监国期间的表现。 这几个月太子干得有模有样,连老成持重的刘健都指不出多少错处来,直夸太子聪慧又有主意。 朱祐樘听后非常欣慰,更决定以后要多放手试试,一方面逐步把太子的理政能力培养出来,一方面也让朝臣和太子多多接触与磨合。 这也是他出去后没在江南流连忘返的重要原因之一:小王学士说得对,只要他如期回来,下次想再出去大家都不会太拦着!要是他头一次出去就拖着不回京,以后想再去可就难了。 朱祐樘心里高兴,中午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朱祐樘回京了,《专利法》诸事就都有人拿主意了。对于儿子想支持的提议,朱祐樘一贯也不会反对,竟是赶在年前便把这个补充条例敲定下来。 工部上下欢腾不已,寒冬腊月干活都干得格外起劲,一点都没有即将过年的懈怠。 王守文的日子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腊八又收到了一麻袋来自猫猫的馈赠。 其实他们夫妻俩年纪都不大,夜里更多的也只是同塌而眠,真正行夫妻之事的日子反而是少数。不过一生好强的王小文没法说自己一年根本用不完这么多,于是只能开开心心地收下。 得亏这东西可以放在福袋里不取出来,要不然被昔娘看到两麻袋这玩意一准觉得他不是个正经人! 过了年,京师大学就正式揭开了神秘面纱。 主要是这一年的元宵节京师大学造了一辆全程巡行演出的花灯车,这车上的花灯点的竟不是灯油与蜡烛,而且一按开关就能齐齐亮起来! 这稀罕玩意不仅又亮又好看,而且边走还能边发出奇妙的乐曲! 等到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便有人给他们派发京师大学的招生宣传。 这花灯车连朱厚照都觉得格外稀奇,拉着王守文问了半天原理。 王守文只能把伏打电堆的基本原理给他讲了讲,所谓的伏打电堆就是原始的化学电池,自从有了这玩意,化学能与电能的稳定转换就成为了可能。 从此拉开了电学研究飞速发展的序幕。 可以说这东西的意义十分重大,经过好几年的摸索,李燿他们目前已经算是电学初步入门了,大面积架设电网需要更长时间的摸索,这种小面积的电路设计与供能系统设置对他们而言算是比较简单的实践。 当然,这样的重大突破依赖于王守文提前给他们划拉出适合的材料范围与研究方向,要不然光是某个材料的选择就得通过成千上万次实验来筛选。 饶是朱厚照也算是半个王派关学的弟子,听了王守文这番解释还是似懂非懂。 只能等京师大学正式开学才能亲自看看了。 有年前年后这轮番造势,京师大学还没开始招生就已经成为所有人讨论的焦点。 有好几个行业的成功案例在前,不少人都有点想把孩子送去京师大学读书,别的不说,要是能捣鼓出个专利来就能够让全家人衣食无忧了! 有些消息灵通的家伙知晓京师大学背后的人是东宫以及常年致力于带大伙一起发财的小王学士,更是二话不说就从自家儿郎里挑拣出适合的人选填写报名表。 跟着小王学士走,绝对亏不了! 由于报名人数远超预期,学生们交完报名表后迎来的就是一场总人数不输于会试的大考。 王守文以东宫的名义申请借用礼部贡院来举办这场盛大的招生考试,弄得他四先生吴宽这位礼部尚书看他的眼神都带上几分责备:你小子怎么一天到晚薅礼部羊毛! 王守文只能装没看到。 庶吉士们又被王守文揪来帮忙监考和阅卷,甚至连唐寅他们也被他拉来了,考官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京师大学开学当天,朱厚照父子俩亲自去了一趟,他俩先在大门前欣赏了自己的题字,又入内参观了京师大学的教学区、实验区与住宿区。 户部尚书佀钟也在随行行列,看到京师大学居然把窗户改成了大片大片的玻璃,他简直心痛得滴血。 再看到实验区那边居然有许多连皇宫里都没有的新鲜装置,佀钟更是脑袋都木了,边看边冒出无数疑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些到底是什么? 二皇子朱厚炜爱不释手地把一个电灯开关拉来拉去,觉得实在稀奇得很,当场撒泼打滚表示自己不走了,自己也要留在京师大学研究这个电学。 这可是电诶,以前只知道天上的雷电,不知道人居然能掌控这种神秘又危险的东西!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心已经被这玩意俘虏了! 朱厚照:“…………” 朱祐樘:“…………” 其实他们也想留下多研究研究! 等到新生陆续入场,王守文便趁机邀请朱祐樘他们登台给这批学生讲话。 来都来了,朱祐樘等人自是不在意上台勉励这些新生几句。 新生们有些是自己想来的,有些是家里人督促着来的,本来他们心里还有一点儿迷茫,这会儿听到来自天子与太子的鼓励俱是激动不已。 不枉他们从几千个考生中杀出重围,这次真的来对了! 李燿作为王派关学首席弟子,这个时候自然没忘记自己的老师。 他上台介绍了他的老师为京师大学的建立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由衷认定他的老师是王派关学不可或缺的引路人。 经过大弟子李燿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讲,王派关学那群身强体壮的徒子徒孙们纷纷列好队迎王守文上台讲话。 王守文:????? 好家伙,我安排太子一行人,你们安排我是吧?! 都已经摆出这阵势了,王守文也不好推拒,他在朱厚照的挤眉弄眼下走到台上为京师大学第一批新生展望未来。 大致讲述了接下来十年他希望能由他们这批新生去达成的建设目标。 王守文这次演讲不仅鼓动了涉世未深的新生们,也让旁听的朱祐樘一行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刘健、马文升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看着底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感慨万千。 大明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啊! 这一切也被随行史官忠实地记录下来。 王守文此番演讲的内容史称大明第一个“十年计划”! 第481章 第 481 章 弘治二十一年,太子大婚。 太子本来早该成婚的,可他朱厚照先是提出要不裹脚的,又是提出要能识字算数的,甚至还命女官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妃考试,亲自出题想选出答得合自己心意的媳妇。 一通操作下来硬是筛走了一批人选,碎了好几个人的国丈梦。 不过太子妃虽不能往高门大户里找,却也习惯从国子监监生的女儿里头挑拣,是以要找能识字算数的女孩儿也不难,端看这些监生平时注不注重给家中女儿开蒙了。 至于不裹脚这个要求么,《讨金莲癖檄》都传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给女儿放脚,选不上也是活该。没许多年了吗?不听阁老言,吃亏在眼前! 若不是这次选太子妃,都逮不住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 这些监生平日里不免被同窗们侧目以视:你说你是埋头读书没注意家中之事才没给女儿放脚,可见你没做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头的“齐家”! 虽不是人人都有个国丈梦,这事儿却也警醒了不少人:别觉得闺女养在家中自己就不用管,往后要嫁人了可就露了自己的短,要是日后被同窗或同僚知晓了说不定还会传扬开去影响他们升迁!家中女眷的脚必须得放了,书也马上给读起来! 朱厚照选自家媳妇时挑挑拣拣,成婚前那几天却是很有些紧张,忍不住拉着王守文求教如何装成很有经验的样子来震住他家媳妇儿。 他堂堂大明皇太子,怎么可能是个童子鸡! 王守文:????? 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 既然学生求教于自己,王守文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王守文一本正经地给朱厚照传授一些适合霸道太子的经典名句,比如“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女人,满意你看到的吗”“你这磨人的小东西,我该拿你怎么办”。 朱厚照听不太懂,朱厚照大受震撼。 朱厚照新婚当夜照办! 那洞房花烛夜到底进行得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反正王守文事后被朱厚照追杀到不得不发动“秦王绕柱跑”技能。 得亏王守文在家常年被爹追,早早把他这一技能锻炼得炉火纯青啊! 这事儿传到朱祐樘耳里,朱祐樘这个当爹的乐了半天。这两小子都是成了亲的人了,相处起来竟也没怎么变过。 王守文乐滋滋地坑了太子一回,消停了好些天没闹腾。 不想入了四月,王恕这位老前辈便去世了,也没生什么大病,就是人太老了,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算下来也颇高寿,足有九十三岁。可对于身边人来说,便是一百零三岁也是不够的! 王家上下顿时忙碌起来,边迎送前来悼念的亲朋故友边讨论如何扶灵回三原去。 那么远的路途,他们得做许多准备。 朝廷对老臣也是多有悯恤,朱祐樘很快便拟旨派人帮忙护送王恕的灵柩归乡。 王守文也去吊唁了这位曾经对自己多有关爱的老前辈,心中自是十分伤怀。不过最近每次去寻丘濬的时候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吹打声或者哭声,他不免有了许多思量。 早前伦文叙私底下便与他说了几次,说丘濬颇思念家乡,曾拉着他们问广东如今是什么模样,还曾依着他们的描述写了几首诗,只是没给他看过罢了。 人老了哪有不想归家的,哪怕家中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收拾,那也是自己的故里。 像王恕这样八十几岁的时候不归乡,老了就更走不动了,只能麻烦子侄把自己的灵柩带回故乡去。还有许多人连灵柩归乡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葬在外头了,死后都见不到故乡山故乡水故乡人。 王守文心里存着事,辗转反侧好些天,昔娘便察觉了他不对劲。 昔娘问:“你还在为王老的事难受吗?” 她知晓王守文就是从王恕去世开始睡不着觉的。 王守文安静了一会,才说道:“是,也不是。” 他把自己的考虑和昔娘讲了,老丘留在京师很大一部分原因为了他,若不是他实在舍不得,非拉着老丘留下来,老丘早就回琼州去了。他的书稿一直都以“琼台”为名,他自己也以“琼山”为号,可见他对故乡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不能这般自私,非拉着老丘留在京师。 王守文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跟昔娘讲了:“我想去广东任提学。”他现在不是孤家寡人,遇事得和昔娘好好商量,不能让她最后一个知晓自己的决定。 现在王华还没升得太高,他又已经是五品官,正好适合到地方上的按察使司搞提学工作。 到了那边哪怕政务繁忙,他也可以时常抽空去看望老丘,实在没空书信往来也方便。 何况广东那么远,于其他人而言不是什么香饽饽,许多人甚至认为被安排去广东是在排挤他们。既然别人都不想去,那这个职位他是很有把握拿到的。 只是外任不是小事,这一去至少得是六年,他担心昔娘不同意。 昔娘知晓他与丘濬不是爷孙胜似爷孙,哪里会反对他的决定。她笑着说道:“你说过要带我出去走走,成婚后却是一直都没机会,这次你去广东可得实现你从前的诺言了。” 王守文知她是同意了,大喜过望地抱着昔娘狠狠亲了一口,接着便开始着手写自己的外任申请,恨不能把自己的履历给写得满满当当,吹嘘自己绝对是搞文教工作的一把好手。 既然有了决定,王守文便开始为自己的外任的事做铺垫。 这次他倒是没有忘记自家亲爹,提前与王华聊了很久,王华年纪也不小了,都是六十二岁的人了,王守文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王华从前便知晓王守文爱往外跑,这次王守文又是打算借此机会送老丘归乡,他自是没办法阻挠的,只让他自己去与赵氏讲。 他可不想面对赵氏的泪眼。 王守文只能自己去寻赵氏说起这事儿。 赵氏拉着儿子落了一会泪,最后还是支持他的决定,反复叮嘱他路上千万要照看好昔娘。女孩儿出远门哪有那么轻松? 王守文连连表示自己晓得的。 说服了家人,王守文便出去走动了。 王守文小时候便把自己的志向嚷嚷得人尽皆知,知晓他想去广东任提学众人也没多意外。只是像他这种只需要稳打稳扎熬资历就能入主中枢的东宫要员竟会自请外任,着实还是让不少人惊诧不已。 李东阳知晓了这个消息,笑着问谢迁:“这个任命你同不同意?” 谢迁早就从妻女那边知晓王守文的打算,此时面色压根没什么变化,语气更是十分冷淡:“朝堂又不是他开的,岂有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道理?” 李东阳道:“女婿求岳父办事,岳父难道还能置之不理?” 谢迁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呢?学生求老师办事,老师难道还能置之不理?” 李东阳语塞,要是那小子来求他,他还真的会帮这个忙。只是一想到那小子要出去那么久,他心里怪舍不得的,唉,愁人啊! 结果王守文并没有求到他们这儿,而是去堵吏部尚书马文升毛遂自荐,全面展示自己的优点与实力。 有时路上偶然碰上后他都要拉着老马回想当年:想来您也是因为当初曾历经各地、增广见闻,如今干起吏部尚书的活来才这么得心应手啊!您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您一样到地方上干点实事! 马文升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后生。 不得不说,王守文主动请求去广东赴任这件事还是让马文升高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称得上是大明最大的关系户,从皇室到勋贵到内阁就没有他走不动的关系,可他还是愿意去当许多人瞧不上眼的外官,这怎么能叫马文升再对他不满意? 论外任经验,王守文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外任为官,却在西北与江南接触过地方事务,办事能力明显强于许多人。 马文升思量再三,终是答应把王守文推荐上去。 可是同不同意还是得和皇帝的意思。 当然,王守文从入仕起就被选入詹事府任职,不管从哪方面来算都是“太子党”,太子放不放人也是需要考虑的事。 马文升这边点了头,王守文便知晓这件事稳了。 他麻溜去寻朱厚照说起外任的决定。 广东记得不,那可是设有市舶司的地方! 我这就去帮你实地看看广东的海贸情况! 广东的好吃的可多了,我得过去尝个遍! 只可惜荔枝很难送到京师来,我到时候只能帮你多吃几颗啦! 王守文讲得眉飞色舞,朱厚照脸色却是臭得很。在王守文说到“只需要去区区六年”的时候,他不高兴地道:“孤不许你去!” 王守文没觉得意外,也没再和朱厚照讲去广东的种种规划,只静静地看着朱厚照等他的下文。 朱厚照哪有什么下文,他就是不想王守文去广东!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那么久才回来! 明明像李东阳和谢迁他们都是没当过外官的,三四十年都待在京师,王守文为什么要自请外任?! 还是去广东! 朱厚照不作声,王守文便只能退下了,接下来几天他也没去寻朱厚照,只每日给朱厚照写信,信中记述自己与老丘这些年来相交时的点点滴滴。 他并不全然一心为公,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朱厚照能成全他这点私心。 王守文写文章并没多少华美的辞藻,却总能通过那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让人心里莫名发酸。 朱厚照到底是重情之人,收到第三封信后态度就松动了。 这本来就是王守文会做的事。 倘若王守文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他也不会这么信任他了。 朱厚照这边松了口,旁人自然没多阻挠,王守文的新任命很快便下来了。 王守文乐滋滋地拿着新到手的调令去寻丘濬说起这事儿。 看到没有,马上咱就能动身去广东了! 丘濬得知王守文居然自请去广东任职,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很久,接着又把谢迁和李东阳他们挨个骂了一遍,气他们也不拦着点王守文。 王守文被安排去广东那么远的地方任职,焉知六年以后朝局会如何变化?他们难道都不心疼自己学生的吗? 王守文老老实实挨骂。 他知道丘濬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思乡之情,便是不愿意他为此分心,可当晚辈的岂能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长辈的付出与牺牲? 老丘从前待他如亲孙儿,他便该如亲孙儿般送他归乡去! 老丘到底老了,骂了一会便累了。 他定定地望着王守文,无奈慨叹:“……傻孩子。” 第482章 第 482 章 因为要送丘濬这位八十六七岁的老臣归乡,王守文这次赴任被允许在路上慢慢地走。 从京师到琼州那可是将近三千里的路途,一路上水路陆路都得再三变换,若不是他们有官身在,沿途可以让驿使帮把手,这一路恐怕还真不好走。 事实上像丘濬这样的情况,朝廷本来就要派可靠的翰林官护送他南归,这会儿倒算是“一文二用”了。 丘濬家中藏书无数,这么远的路是带不回去了,他向朱祐樘求了个恩典,把他这处御赐宅子改成对外开放的“图书馆”,一来可以让他已经有差使在身的长子有个落脚处,二来也让自己这些心爱的书不至于无人问津、最终便宜了蠹虫。 对于丘濬这个小小的请求,朱祐樘自无不应的道理,甚至还御笔亲题了“丘氏图书馆”五个大字命人做成牌匾挂过去,并让丘濬那还在中书舍人位置上打杂混日子的长子成了第一任图书管理员。 丘濬几个孙子都是要回广东考乡试的,这次也一并归乡去。 他次子是还在国子监苦苦读书的大龄生员,兄弟俩觉得不能只让孙子陪丘濬回琼州,便也搞了依亲读书的由头一并回去。 至于以后是直接跟儿子侄儿他们一起在广东应试,还是赶回国子监这边拼一拼京师的北监名额,还得等以后再仔细考虑。 毕竟北京国子监这边名额多,而广东那边乡试难度低,到底该在哪边考比较轻松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定主意。 更叫人郁闷的是,他若是拿这种问题去问丘濬这个当爹的,少不得要挨一顿臭骂! 他都能想到丘濬会说啥了:“只要自己学问到家,在哪里考不都一样?!” 普通考生的烦恼,丘濬他们这些家伙是不会懂的了! 既然不必把书带回琼州,路上的行囊便轻简许多了。 丘濬一贯是不爱添置东西的,有些老旧了的物件还可以留给长子接着用,算下来倒是省了路上的许多折腾。 丘濬听着家里人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由衷的喜意来。杜甫写自己归家时的心情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他这些天多少也体会到了。 不管路途有多远,总是能走得完的,他也算是能活着回去看看家乡了。儿子已经长大,自己有俸禄拿,他便不打算给长子留多少钱银,都给带回琼州去,他都当过阁老的人了,总得给家乡干点什么。 为故乡修桥修路修学堂这些事听来很俗气,却是他们这一辈人心中的一桩大事。 这么一琢磨,丘濬的心都飞回遥远的琼州去了,每天都要算一算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俸禄与赏赐都能用到什么地方去。 也不能盲目地全掏出去,得先回去看看家乡真正需要啥,省得乡里人没得多少好处,只肥了一些心术不正之人的钱袋子! 丘濬每天在那想来想去,精神竟是越发好了。 王守文每天都会到丘家关心关心丘濬的情况。 即便已经决定要送丘濬归乡,他还是担心丘濬受不了这两三千里的折腾。 别说这时代了,便是后世也很少人会带八十好几的老人出远门。哪怕交通再便捷,于他们而言长途跋涉也十分受罪! 何况大明交通并不便捷。 见丘濬知晓要归家后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王守文才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送行宴。 本来他也不想办这么多场的,但是每个邀请他的人都说请了好厨师或者做了特色菜,这他怎么能拒绝? 作为知交满天下的小王学士,他这几天每天都在跟人话别,着实忙得不得了。 既然是要去地方上干出点成绩来的,王守文还专门向六部之中许多有外任经验的老前辈讨教如何处理地方政务。 明朝地方上其实处于多权分立状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与都指挥使司分管着当地的政治、司法与军事,同时还有驻留当地替皇帝办事的镇守太监以及朝廷不定时派下去的巡按御史,所以出任地方官想要干出点实绩来就得多方掰扯。 按察使司管的就是司法一块,此外当地的海道、粮道以及提学等等事务也是归他们管。 这个机构的一把手自然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底下会有好几个副手负责管理不同方向的事务,像王守文谋取的这个按察司佥事就是给按察使打下手的,主要负责提学一块。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管海道之类的,可惜他是翰林官出身,怎么看都专业不对口,还是求个管文教的职位比较稳妥! 像广东佥事这种官属于冷板凳,便是安排正六品的官员过去也是常有的事,王守文这个五品的侍读学士想去实在太简单了。 一通请教下来,王守文心里有了底了。 巧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杨锦与广东布政司一把手刘孟都是新官上任不久,算下来只比他早到广东一点儿,大家都是新来的,谁也没比谁更了解广东的具体情况,到时候一忙起来各种事务怕是有千头万绪等着理清。 这两位上司一个刑部出身,一个科道官出身,平日里不是爱往来应酬的,这些年更是一直在外头任职,王守文都与他们不算太熟。 事实上官场上哪有那么多出头机会,许多人都是默默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埋头干活,像李东阳他们这样的活跃分子到底只是少数。 王守文也没太担心自己到了地方上干不好提学工作,小夫妻俩简单地收拾好行囊准备南下。 为防丘濬他们这些老弱妇孺路上生病,王守文还去太医院薅了几个相熟的御医带走,为此还特意弄了个岭南草木药用价值研究项目,说是要深入了解岭南群山之中有哪些药草值得开发利用,来上一本相较于《大明本草》更具地方特色的《岭南本草》。 当然了,便是他不特意立项朝廷也是要派御医随行的,毕竟丘濬可是入过阁的,朱祐樘这样的仁厚君主怎么可能不考虑他的健康问题。 既然御医都跟去岭南了,继续挂在王守文手底下编本《岭南本草》也不错。 王守文编书的本领那是一等一的强,他们等着买书就好! 不过《岭南本草》立项这事儿起了个头,事情可不得了了。 王慎辞啊王慎辞,严嵩他们这些新鲜出炉的翰林编修、翰林检讨你要是不要?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你要是不要? 今年刚选出来的庶吉士你要是不要? 前几批庶吉士你都带着读书兼干活的,今年的庶吉士你居然不带? 王守文:????? 我什么时候成了庶吉士常驻导师了哟! 还是不加俸禄不算加班工时不能写进履历的那种! 也不是谢迁他们想把庶吉士甩给王守文,着实是翰林院实在太清闲了,这些庶吉士又是新科进士之中最出色的,以后官途肯定会比其他人顺畅,不好好锻炼如何能挑大梁! 其实在此之前大伙是没这个想法的,不过经过王守文坚持不懈地做他们的洗脑工作之后,大家渐渐都认同了这种想法:反正他们都已经走完升迁流程了,何不锻炼一下后面的年轻人! 有人一起去广东玩耍,王守文还是挺高兴的,接连立了好几个修书项目供严嵩他们自主报名。若是家中有事或者身体不够康健,他还会悉心开展劝退工作,让他们先养好身体顾好小家,以后有机会再参加这类集体进修。 这么一折腾,王守文出发当天官船上是满的,码头上也是满的。 船上的是被翰林院以及六部打发来参加在职培训的打杂团队,岸上的是来给他们送行的亲朋好友。 这阵势弄得京师所有人都晓得他们的王小状元(小王学士)今儿要去广东赴任了,纷纷呼朋唤友过来送别以及瞧热闹。 好在五城兵马司的人早有所料,早早抽调了所有能腾出来的人手过来维护秩序,要不然恐怕要出乱子! 严嵩也在随行名单上,他们江西人是最重科举的,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以科举入仕为奋斗目标。 只是在入仕以后要如何实现“修身齐家”后头接着的“治国平天下”,他们心中其实不是特别明晰。 如今看着船上船下的盛况,严嵩只觉胸腔中也热腾腾的,希望能在将来一展拳脚。 即便他不是京师百姓看着长大的“小神童”,只要能做出一番成就来未必不能有这样深厚的人望。待到将来盖棺定论,他的名字必然也能在青史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次随行的除了品秩较低的翰林官和六部官,还有一批京师大学的生员。他们都是已经初步学通了基础理论,需要出去开拓一下视野的阶段。 这次正好可以蹭王守文的船出行,蹭严嵩他们的船回来。 来回路费全免! 家庭特别困难的生员还可以走程序申请公费游学,京师大学那边有专门的经费可以供他们出去了解民生民情。 只是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甚至带着研究项目去)的游学活动还是比较少的,光是挑选随行生员就紧急加考了许多场试! 这次被选上来的京师大学生员之中还有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 欧阳必进也是江西人,家里根本不同意他选考京师大学,认为年轻人不走科举路子根本没前途可言。没看到那些鼓励家中子弟去考京师大学的家伙都有好几个适龄儿孙吗? 人家是广撒网,你个科举大省的好苗子跑去凑什么热闹! 欧阳必进压根听不进去,揣着自己多年来存的私房钱直奔京师投靠姐夫严嵩,硬是考进京师大学研习物理化学去了。 一听这两门学问就很带劲! 有什么比研究万物之理、变化之源来得更迷人的呢! 欧阳必进自从进了京师大学,学习起来那叫一个废寝忘食,早已成为第一批学通《基础物理》《基础化学》的人。 听说可以随他们王派关学始创人王守文出去游历,欧阳必进第一个报了名。正好他姐夫严嵩也要去,路上算是有个照应,他姐也不至于太担心。 这会儿欧阳必进就站在严嵩身边看着码头上热闹的送行画面。 由于他们的物理老师李燿是狂热的王派关学鼓吹者,欧阳必进他们每天被李燿操练得累死累活之余没少听李燿吹嘘王守文的种种事迹。 如今瞧见王守文要外任时京师万人空巷的可怕情景,欧阳必进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们老师所言非虚! 想到王守文在西北和江南捣鼓出来的那些大动静,欧阳必进和他姐夫严嵩讨论起来:“也不知王学士这次到了广州会做什么。” 甭管王守文出任什么官职,翰林院的职衔都是跟着走的。像谢迁他们已经入了阁,众人大抵也是喊他们一声“谢学士”“西涯学士”,因为他们正儿八经的职衔是“某某阁大学士”“某某殿大学士”。 所以入翰林这一步格外重要! 听了妻弟的好奇,严嵩笑道:“到了那边我们可以亲眼看一看。” 第483章 第 483 章 南下自然走的还是运河,别看王守文才二十出头,他已经是走过许多趟大运河的人了,出了京师除了每天拉着众人开各种大会小会之外,就是给大伙介绍沿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俨然已经是成熟的大明运河经济的代言人。 像运河这样的大型基础交通建设,对运河两岸的城镇来说作用确实巨大。而且若是没有这般便捷的水力运输,南北的交通贸易便是个大问题。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地方连政令都不能轻松便捷地传达过去,朝廷想要治理好它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运河要修,官道也要修,争取整个大明都能做到水陆通达! 碰上这样的大好良机,王守文自然又在船上呼朋唤友细化他们正在进行中的大明第一个十年计划。 他们这些人虽然得常年待在京师,可他们有那么多的同科好友去了外地赴任,一届进士三百多人,除去留京的那么一小批人,剩下的全都散落在大明各个角落,有的搞文教工作,有的搞漕运工作,有的甚至负责管养马养牛。 只要他们平日里多多与亲朋好友们联系,何愁不能影响到大明的方方面面! 许多大事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完完全全当大事来办的,就好像玩拼图一样,最初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等到全部拼在一起就是一整张完整的画作了! 一行人每天跟着王守文在船上指点江山,到后来王守文甚至还弄了张简略舆图,全图并没有画出地形与边界,只标注两京十三省几及其下辖的府城。众人先在上头用乌墨点上自己的家乡,又轮流往上头用朱墨点上自己相熟的亲朋好友所在地。 等到满船的人都点了一遍,舆图上到处都是连片红通通的小点。 这还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还年轻,没有真正经历过官场的洗礼。 像王守文这样薅过好几年庶吉士羊毛、跟好几批新科进士共享过好友名单的家伙,说是“知交满天下”都不为过! 在这张舆图上他们是很渺小没错,可若是能凝聚起来齐心协力去做事,世上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成的? 同行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起初只是王守文抛砖引玉地召集大伙开讨论会,后来已是人人都能提出不同的议题,每个人都能各抒己见提出自己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最后连汪机他们这些御医都参与进来了,邀王守文他们这些翰林官开了个医案写作专场,讨论如何进一步统一医案写法以便后人查阅。 医者一辈子能遇到的案例是有限的,这代表着他们不可能什么病都会看,若是遇到自己从未治疗过的案例又没有旁人可以请教,参照前人的医案来拟定治疗方案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如果能创立成熟的医案检索体系并推行到各府县中供天下医者查阅,说不定能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王守文听了汪机这个想法后极感兴趣,马上召集所有人来探讨如何实现这一构想。他们这些人如果要留在翰林院,少说也要跟修书打个十年八年的交道,现在可以开始尝试着接触这方面的事了。 大明一共一千四百多个县,想要给每个县都设置一个医案存档处其实成本也不算太高,普通县城不至于连个藏书的地方都腾不出来。想要落实这件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既然可行性颇高,现在他们差的就是成熟而完善的检索办法以及系统归纳好的古今医案合集! 所以说平时还是要多搞搞头脑风暴,瞧这么一讨论新活儿不就来了吗? 王守文当场让汪机把众人的意见都记录下来,等到了广东那边马上立项开搞!他一个搞文教工作的,召集广东的医者来开个动员会不过分吧?这么大一项目,写信请求两京十三省同步协作不过分吧? 咱讨论出个章程来,两京与各省都把自己下辖府县的医案汇总一下,朝廷不就拥有庞大的医案数据库了吗! 要是京师那边不理会,王守文一准给他们来一封“早就听说了人走茶凉这种说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我头上来了我真是太伤心了啊”的长信。 唉,他也不想这样的,能走正常路子把事情办成,谁又想走歪门邪道?! 他王二十一向来是最愿意走正道的! 王守文一路上边吃吃喝喝边和严嵩他们讨论到了广东以后能做什么事以及要做什么事,手头堆积的项目材料那是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王守文自己都忍不住找丘濬嘀咕:他们这样算不算是全自动加班打工人?朝廷都没给他们安排这么多活,桩桩件件都是他们自己找的! 丘濬看着王守文长大的,对王守文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早就习以为常,听他这么一感慨不由说道:“……你不是从小就这样吗?” 王守文:“…………”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想想自己三岁开始读书,六岁开始兼职上班,九岁考上编制,这是何等辛劳的人生啊!偏偏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大半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找活干,根本怨不得别人。 王守文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开始给丘濬介绍下一站能吃点什么好的。 看起来也没太为即将要忙活的一大堆事烦恼。 丘濬听他一如既往活力充沛的说话声,竟也不觉得长途跋涉有多辛苦多累人了,反而颇为期待船靠岸补给时可以趁机尝尝鲜。 其实他这个年纪已吃不下太多东西,不过哪怕嚼不动吞不下,放嘴里尝尝味道还是可以的。 官船一路南行,每次碰上靠岸的机会便有信往京师那边送,且每次信中都会汇上王守文整理出来的立项文书,看看京师那边要不要组织人手参与相关项目。 人多力量大,有活一起干! 反正开开口又不是什么难事,万一他们同意了呢! 另一边,自从送走了王守文一行人,不少人心里便觉得京师有些冷清。 当然,这大抵是他们的心理作用罢了,京师人口众多,能人异士更是不少,像唐寅他们这样的风流人物也是时有唱和佳作传出来,一度引领京师文坛风潮。 李东阳虽少了个学生在身边,旁的学生却也不少,多的是人捧着新作求他点评,日子仍是过得有滋有味。 所以丘濬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人离远了,情分兴许就淡了。别说师生朋友了,便是亲戚之间整整六年没机会见面,又有多少能维持最初的亲近? 何况官场这种地方讲的也不止是情分,你不能好好地往上走,大伙从利益上来考虑便不一定还继续带你玩。 外任六年可能带来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别的不说,太子现在还当你是老师,待你十分亲近,你维持下去便很有希望成为太子最倚重的人。 这种时候你往外跑,是嫌弃自己和未来皇帝关系太好了所以才自发地疏远一下吗? 这样的话很多人当着王守文的面不好说,背后不免议论纷纷。 都觉得王守文傻。 还有人觉得马文升是不是故意针对王守文这个浙派官员嫡系成员。 这话不久之后便传到了马文升耳朵里,马文升脸色很不好看。 这种排挤其他地方官员的说法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上回他把刘大夏一个姻亲安排到广东去,刘大夏便明里暗里这么指责过他,甚至把状告到同样出身湖广的李东阳那里去。 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权力很大,但也很容易得罪人。 马文升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耳朵都有点背,说话也不大利索,到现在还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不放着实扎了不少人的眼。可他也不是没提出过告老还乡,是陛下把他挽留下来了。 安排人去广东就是排挤了吗? 难道广东便不该有能人去治理? 他连自己最出众的儿子都安排去外地任职了,难道他还排挤自己的儿子不成?人人都挤破头留在京师当京官,京师哪有这么多位置给他们? 他们也真有脸说出来! 相比于马文升的不满,谢迁的日子便轻松许多了,女婿女儿出了远门,于他而言等同于少了一桩需要长时间操心的事。 哪怕王守文在广东那边捣腾出什么新鲜事来,也不需要他来收拾尾巴,无异于给他放了个假。 很不错! 只可惜谢迁的松快日子没过几天,王守文路上写的信就陆续送回京师,信里讲的都是“我有一个绝妙的想法您要不要听听看我知道您肯定是要听的那我就直说了啊”。 许是因为这次南行的路途实在太漫长了,王守文动不动就是厚厚的一叠信写回来。 这还只是给他的。 还有给太子的、给李东阳的、给王华的…… 甚至还有给马文升的。 自从马文升举荐了他,这小子便觉得马文升是个极好的长辈,临行前动不动拉着人马文升诉衷肠就算了,如今连写信都没少了马文升的份! 偏偏马文升和他们不太对付,每次收到信都不和他们共享的,他们压根不晓得那小子都给马文升写了什么。 这个老马不合群呐! 谢迁私底下曾怂恿朋友最多的李东阳去打探一二。 李东阳并没有接谢迁这个茬。 没办法,他这两年因为刘大夏他们没少针对马文升那边的人,现在要他去打探马文升收到的信里写了啥,他拿头去打听! 既然李东阳这边不行动,谢迁很快改弦更张,让人悄然暗示太子朱厚照去跟马文升讨信看。 这事儿太子绝对干得来! 第484章 第 484 章 谢迁的暗示还是很有用的,得知马文升的信没拿出来共享,朱厚照就亲自跑了趟吏部找老马聊天儿。 这可闹得吏部一阵人仰马翻。 马文升起初还不知道朱厚照的来意,等知晓朱厚照是为了王守文的信跑过来的,他心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孟子》有句话是“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讲的是男子小时候依赖父母,少年时期喜欢颜色好的,成了亲后喜爱妻子,而等到入仕之后他们便会把一颗心系在君王身上,得不到君王的青睐便内心焦虑! 像王守文这种小小年纪就深得皇帝和太子喜爱的家伙,在许多同僚心里绝对是羡慕嫉妒恨对象。 便是马文升这么大岁数的人,看到太子为了封信急巴巴地亲自跑来也不免有点酸。不过太子既然想看信,马文升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大方地把信留给他看了。 王守文给他的信一开始又是情真意切诉衷肠,无非是什么“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之类的,肉麻得紧。 后头才是王守文要和马文升聊的事儿,说是老是搞裁员太容易为吏部拉仇恨了,不如安排那些摆错了地方的人转岗,干点他们能干的活为朝廷创造价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世上本没有没用的人,放任他们摆烂久了他们自然就没用了,必须把他们动员起来干活! 接着王守文这厮开始图穷匕见了:“我们最近在漫漫行船途中想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才调配方案,斗胆写信给您讲上一讲,您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如果您看上了只管拿去用,如果觉得下官想法不够成熟,还望您能来信指点!” 这厮的话换种说法就是他希望要么能隔空祸害(吏部能安排的)文武官吏,要么能白嫖亿点吏部老前辈的指点! 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 朱厚照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一边看还一边让随行的小内侍高忠抄写自己看过的内容,直接把人家原信顺走不太好,他是个很讲道理的太子,带个抄本回去就好啦! 马文升:“…………” 算了,太子高兴就好。 朱厚照从吏部离开之后,不少吏部下属也壮着胆子跟平时不苟言笑的马文升讨信看。 既然都已经被太子抄了一份回去,马文升便也没再藏着掖着,终于还是加入了共享书信活动把王守文的来信拿给其他人分着看。 王守文有些建议还是不错的,正好拿出来开个吏部小会。 吏部众人本来看着信的前半段只觉有些恍惚:小王学士什么时候和马尚书这么好了? 看到信的后半段他们的脸色就开始变来变去:先是不小心对号入座生出种“你小子说谁是垃圾”的愤怒,可读着读着居然又生出点“这活我居然还挺想干”的怪念头来——难道我真的被手头这些杂事给埋没了?! 王慎辞啊王慎辞,你小子以前爱跑六部猛提建议就算了。现在都出发去广东了,为啥还变着法儿来祸害我们?! 你小子能坚持给别人找活干这么多年,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忘初心”了! 至此,马文升收到的小王学士来信也算是半公开状态了,谢迁也很顺利地拿到了别人抄给他的信件内容。 许是因为从小被长辈们关怀着长大,王守文这小子提起建议来是从不知道收敛的,闲着没事就送你一份详尽的策划书。 你看看这事只要安排这些人这么办,不需要您操什么心政绩即可轻轻松松到手,还有益于大明有益于朝廷有益于百姓! 你就说你心动不心动吧!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很会顺杆爬。只要你采用了一次,你在他心里就是顶好顶好的前辈了,下次有想法他还找你!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另一边,王守文并不知道自己的信再次在京师搅风搅雨。 他们一路南下,路上没遇到什么波折。 由于随行的人不少,又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他们搬动行李时都没劳动太多驿使,大多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一起把东西扛着换乘,可以说是相当地自食其力。 唯独丘濬和王守文是拖家带口南下,每次换乘时倒是得请不少人手来帮忙。 这一路他们走足了几个月,把朝廷给王守文赶路的期限都快花光了。 到了广州,严嵩他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王守文则是继续把丘濬送回琼州府去。 昔娘留在广州物色和布置他们夫妻俩在广东这六年要住的宅邸,于她而言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光是和广州府人打交道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金生和江菱跟着一起来了,三个人有商有量地忙活起来倒也不至于太困难。 丘濬在回琼州的路上倒是挺犹豫,私底下跟王守文说道:“你家媳妇从前是没出过远门的,你把置办屋宅的事交给她是不是不太好?” 丘濬当然很想让王守文到他们琼山那边看看,可把这么难办的事甩给王守文家媳妇儿去办,他觉得不免有些过分了。 王守文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媳妇儿抓周时可是抓到过算盘的,她可厉害了!” 丘濬一阵沉默。 差点忘了这小子与他家媳妇儿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既然敢把事情交给他家媳妇儿去办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丘濬只能说道:“你心里有底就好,家和才能万事兴,可别因为你这性情和媳妇儿闹矛盾。” 王守文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会,他这人洁身自好、关心家人,绝对不做对不起亲朋好友的事,和媳妇儿感情更是好到不行,怎么可能闹矛盾! 丘濬被王守文一连串自夸弄得脑仁疼,最终觉得没什么可劝说他的了,安心地继续走完剩下的一小段归乡路。 王守文一路陪着丘濬抵达渡海的码头,看着蔚蓝的大海心潮澎湃。他以前也不是没到过海边,只是还没机会乘船出海,这会儿能登上渡船都让他颇为兴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连跟丘濬说话时的语气都是往上飘的! 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儿。 丘濬都不由莞尔。 一别四十余年,带着家乡味道的海风都叫他有些陌生了。 有海面相隔,渡海还是不简单的,王守文他们来得不巧,得等第二天才能登船,只能先在住上一宿。 翌日一早,他们才算是登上了前往对面琼州府的海船。 这一趟走下来,王守文算是真正感受到丘濬能从琼州府考成广东解元并官至阁老有多不容易。 海船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慢悠悠地走着,丘濬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微咸海风,心中感慨良多。等到船快靠岸了,他才肃颜对王守文说道:“等送我到家,你得尽快回广州去,该你做的事你不可耽搁了!” 王守文认真答应下来。 即便心里再怎么不舍,他也不能误了身上的差使。别的不说,光是老丘家的门他以后就进不了了! 好在丘家儿孙都跟着回来了,老丘身边倒也不至于没人看顾。 王守文径直把丘濬送回琼山那边,直接婉拒了当地官员的拜访,跟着丘家儿孙忙里忙外把丘家老宅给收拾好了。 其实他们回来前已经先派人传过信归家,提前雇人把老宅翻修了一遍,并不存在房屋破落住不了人的情况。 不过王守文还是亲自爬上屋顶走了一圈,时不时尝试翻开几片瓦看看结不结实、漏不漏雨,把人家的宅子里里外外验收过才罢休。 丘濬听着他忙里忙外的动静,心里又好笑又酸涩。 当初这小子人还没有灶台高,便异想天开地嚷嚷着说要送他归家,笃定地说什么“只要有心,肯定能送”。 转眼十几年过去,那时候的戏言竟真的成了真,可见很多话这小孩儿并不是说说而已。 叫人如何割舍得下。 只是人老了总有故去的一天,小孩儿大了也总有自己要去做的事。他这辈子已经没多少遗憾了,合该在家好好安度晚年,不让晚辈们操心。 王守文在丘家老宅住了两天,丘濬便催他赶早回广州去,一时说王守文不好好办差便别来找他了,他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不负责任的人;一时又说自己要着手给家乡修路铺桥建学堂了,事情多得不得了,没个十年八载估计是咽不了气的! 反正唠唠叨叨地催了一整天。 王守文故意等到下午才回他:“这会儿没船渡海,明儿再走。” 丘濬便没再催。 王守文傍晚弄来了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文昌鸡,又弄来了几颗土生土长的胖椰子,捋起袖子开始做自己惦念了十几年的椰子鸡。 他们家厨子老何就是广东人,所以他深谙广东熬汤之法,什么?你说这些党参枸杞是药材?不可能的,这明明是煲汤料! 一番悉心烹调之后,一锅清甜又滋补的椰子鸡就顺利上桌了。 椰子鸡的汤鲜甜无比,上桌后先喝上一碗,整个人都舒服得不得了。文昌鸡肉质细嫩,配上王守文亲自调配的小米椒蘸料,简直每个人都能吃下半只鸡! 王守文吃得一本满足,只觉这锅椰子鸡真是没有愧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期待。 这下不得不写信跟京师的亲朋好友吹嘘一番了! 入夜后王守文还张罗了一顿碳烤生蚝,说他们吃的不是普通生蚝,而是赫赫有名的“东坡蚝”! 苏东坡到海南岛后最喜欢的就是这边的生蚝了! 个大肉嫩的肥美生蚝王守文能一口气吃二十个! 王守文吃饱喝足以后文兴大发,当场提笔创作了一篇歌咏琼州风物的文章,写完后还就着暖烘烘的炭火逐句念给丘濬听。 ……全文夸得丘濬这个琼州人听了都有点害臊。 真是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485章 第 485 章 第二天王守文就没理由赖着不走了,他一大早就命人扛了些椰子到码头,准备带回广州去做点别的吃食。路上走得快些也就五六日的功夫,这看起来邦邦硬的椰子应该不会坏掉才是! 说起来广州也是有海的,只是那顶多算是临近入海口;广州也有椰子树,但是气温不太适合结果,很难看到海南岛上那种满树椰子的盛况。 所以王守文只能不远千里扛椰子回广州!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随行之人可以分担一二。 一切都安排妥了,行李也都先送到码头那边去了,只差等王守文和丘濬道完别就可以动身。 王守文在丘濬家用过早饭,磨磨蹭蹭不想走。眼看日头快要高高升起了,丘濬便说道:“你快走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送你了。” 王守文道:“不用送,我回头就来看您!” 丘濬道:“你不把差事办好就别再来了。” 王守文心里有千头万绪,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好,最终只能领着随行的汪机等人去赶船。 一行人出了丘家,便见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许是因为海面映到了天空上,琼州的天看起来格外地蓝,王守文和汪机感慨道:“今儿天气真不错。” 汪机点头。 王守文便又说起昨天吃的什么特别好吃,今天早饭又多么令人回味。他一路闲叨着走到转角处,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已经离得有些远的丘家老宅。 这一回看就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老丘正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开。 老丘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人了,近看时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再远些更是成了几个朦胧的乌黑小点。他远远看见王守文一行人似是停了下来,便转头问小儿子他们是不是不走了。 小儿子点头说是,王守文他们回头看过来了。 老丘一手拄杖,一手朝王守文所在的方向摆摆手,遥遥地示意他快些走,可别误了登船又多拖一天。 王守文看见老丘的动作,转过身走入了转角的那条街。等走到了丘濬看不见的地方,他忽地伸手撑着旁边的矮墙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他才二十出头,远还没到看惯生离死别的年纪,也不知等他长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会不会看开一些。 汪机等人与丘濬的交情远没有王守文深厚,瞧见王守文这般情态却也不免跟着鼻头泛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只能静静地在边上等王守文哭完再催他动身。 王守文并没有哭太久,他尽情地宣泄过后便收拾好情绪,与汪机他们一起赶去码头登船。 另一边的丘濬等到王守文一行人彻底看不见才回屋。他放下拐杖独自坐在书桌前很久很久,既没有叫人念书给他听,也没有叫人帮他磨墨写信。 等到听儿子说有人来拜访,他才终于打起精神去和人商量起修路筑桥的事。 王守文渡了海,又回到了雷州地界。 过来的时候因为要照顾老丘的身体,所以他们一路都是慢慢地走,现在要赶回广州去交接公务自然不能再慢慢来了。 他们直接要了驿马往回赶,白天骑马急行晚上乘船当休息,日夜兼程地把好几百里的路给赶完了,算下来竟只花了不到四天!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广州,人看着都憔悴得很,汪机他们这些年纪比较大的看着都胡子拉碴。 王守文也没好到哪里去,广东这边的天气闷热且潮湿,太阳一出来就容易让人浑身汗涔涔的,可不能像北方那样长时间不洗澡。 这不,王二十一抵达广州时都快闷成有味道的王小文了。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直接去布政司衙门那边报到,只能先回家收拾一下。可惜他走的时候宅子都还没选好,压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于是还是得去布政司打听一下。 广东左布政使刘孟也是去年才到广州来的,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总算让一切都步上正轨。 得知上头把赫赫有名的小王学士派过来当提学,刘布政使心里头还是有点忧虑的,不知上头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结果人小王学士经过广州时只扔下家眷和同行的一干翰林官就继续护送丘老学士回海南岛去了。 看来提学什么的也就是顺带的,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 刘孟正琢磨着,就听自己师爷过来说起外头的动静:那位小王学士从琼州府回来了,刚才来了趟布政司衙门又匆匆离开。 刘孟心里有些不乐,这小王学士怎么回事,来了布政司也不来见见他,是瞧不上他这个上官吗? 若是平时入京述职,他这个正三品的布政使确实要走他们这些四五品京官的门路,可现在这小王学士不也外任为官吗? 不过就算王守文当真不把他这个布政使看在眼里,他也拿王守文没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两个阁老老师,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师? 刘孟便追问师爷王守文到布政司做什么。 等得知王守文是过来跟人打听自己家住在哪儿的,刘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王学士还真是有够心大的,择选宅院这样的大事都能直接交给才二十出头的妻子去办,弄得自己回到广州连自己家门都找不着! 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想来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才会自请外任,等在外头摔打几年估计就哭着喊着说要回京去了。 刘孟这般一想,便也没太在意王守文这匆匆跑来布政司又匆匆离开的举动了。 王守文哪里知道刘布政使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他在布政司衙门逮着个人一问,还真问出了自家新宅在哪儿,马上领着人直奔家门。 昔娘听人说王守文回来了,出来一瞧,差点没认出来。 她很嫌弃地把上前要给自己一个抱抱和亲亲的王守文给推开了,叫人烧热灶头给他备水洗澡去。 若说南北有什么差异,那就是南方比较少那种大澡堂子,京师的澡堂子洗澡很便宜,同时还提供澡豆和各种附加服务,比如搓澡、剪指甲、喝茶听书等等。岭南这边想找个类似的澡堂可不容易! 好在岭南这边不缺水,自家的井便很够用,且周围山多林多,柴火不算贵,平时在家里洗澡也很方便。 王守文非常听话地去把自己洗刷干净,整个人才算放松下来。接连几天的赶路驱散了别离的酸涩,他在昔娘她们面前便没表现出多少不舍,还兴冲冲地提起两个椰子给昔娘她们看。 说是自己带回来了好大几颗“越王头”。 古时岭南这边曾是南越王的封地,有好事者看椰子树长得那么高,上头还挂着一颗颗毛茸茸像脑壳似的果子,自然少不了拿它编故事—— 据说林邑王与南越王有旧怨,派刺客把他脑袋割下来挂到高高的树梢,于是就有了椰子树! 就这样林邑王还不解气,又叫人把椰子摘下来切开当饮器。 因为南越王遇刺是正在喝酒,所以椰浆喝起来甘美如酒! 这就是“越王头”的由来了! 王守文兴致盎然地给昔娘讲完越王头的典故,又问昔娘要不要喝椰子水,他这就给她开一个尝尝鲜。 昔娘:????? 你觉得你介绍完越王头以后再邀人开椰子尝鲜合理吗? 王守文觉得贼拉合理,一点毛病都没有,若不是大伙都没怎么尝过椰子的滋味,他肯定要捧着个椰子直接吨吨吨了。 王守文送丘濬回琼州府花了十来天的功夫,家中人手都已经找齐了,金生夫妻俩一直在外面跑动,替王守文探听广东这边的情况。 本来吃过晚饭后金生要来给王守文禀报这段时间了解到的事,但被昔娘拦下了。 昔娘勒令王守文先好好休息。 家有严妻,王守文不得不听话照办。 他夜里早早便睡下了,这一觉睡得老沉,连梦都没做一个。早上醒来时他感觉有双手在按自己脑袋,睁开眼便瞧见了正在替他揉按的昔娘。 王守文伸手紧握住昔娘的手。 “我没事。” 他说道。 昔娘笑道:“我晓得的,你能有什么事?我就是看天快亮了,想着这样能不能唤醒你。你赶紧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按察司衙门那边的事都耽搁这么多天了,一会有你要忙的。” 王守文起身穿衣洗漱,趁着早饭的功夫让金生挑拣些要紧的事给他讲了,草草吃饱后便先去布政司拜见广东目前的一把手刘孟。 正好他的直属上司按察使杨锦也在。 王守文睡饱了,人也精神了,瞧着又有了小王学士的俊秀风姿。 他便是见了谢迁他们这些阁老也是不须跪的,到外面也不理会官场上那些排资论辈的臭毛病,这会儿见了刘布政使两人自然也只是从容不迫地上前见礼。 刘孟两人早前便在交流王守文的事,并且初步达成了共识:左右人家小王学士是来玩儿的,平时当个祖宗供着就对了。 此时见王守文不跪上官,他们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毕竟朝廷没哪一条规定是要下官见了上官就下跪,无非是有些人自己膝盖软想要在上官面前讨个好才带起了这种没骨头的坏风气。 有时候朝廷甚至还下令让官场上不许跪来跪去。 叫百姓瞧见了平白丢了咱朝廷命官的脸。 你治下百姓知道你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吗? 布政使刘孟笑呵呵地邀王守文坐下说话。 王守文一次性把两个上官都给见了,倒是省了不少事。他应邀坐下与刘布政使寒暄了一会,便起身跟着顶头上司杨锦去按察司衙门那边接 第486章 第 486 章 广东的提学工作其实不好搞,因为广东山多林多,很多地方路都不好走。 古时岭南可都是流放之地,到处瘴疠横行,连夏天都不安生,蛮烟毒雾连着暑气蒸腾起来,叫人难以承受。 即便是到了后世,广东人还是爱把“热气”挂在嘴边,甭管出现了什么症状,在广东人嘴里都是因为热气! 这是地理和气候使然。 好在经过数百年的开发,岭南一带现在已经相对比较宜居了。 王守文从来都不怕路远,他头一次知道提学职责的时候便跃跃欲试。 广东布政司下辖十府,十府又分管着六个散州与六十四个县,也就是说他至少得考察七十个州县官学的生员。 下轮乡试约莫在两年后举行,他少说得提前一两个月完成在校生员全面的考察,充分了解广东在校生员的具体水平与品行。 真是任重道远啊! 按察使杨锦好心地提点:“你若是不想挨个县走一遍,可以让县里的学官带着生员到府城接受考校,不是非要逐县逐县走过去不可。” 王守文拿到广东官学各项资料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听上司杨锦这么说以后也没严词表示“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有道是日久见人心,有些事不必挂在嘴上嚷嚷,等他把事情办好了旁人自然便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然就算你自顾自说得震天响,听的人也不会信! 不过明朝这个广东行省可真不小,连整个海南都囊括在内就不说了,还去隔壁广西抠了个廉州过来。 那著名的“合浦珠还”典故里头又大又圆的合浦珠,据说就出自廉州府那边的合浦县。 回头他肯定得去合浦挖珍珠!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广东说是一个省,实际上横跨广东、海南、广西三个省,想走完还是很不容易了。 这工作量听起来就很大,也难怪许多人不肯到广东来任职。 别说他这提学岗位了,便是布政司和按察使大多也是把这地方当过渡的跳板。 但凡有机会调走,他们绝对不可能自愿留在这边。 王守文忙完工作上的交接,才有空闲聚集严嵩他们来开个会。 对于广东这种各级官员大多降品录用的地方,像严嵩他们这种进士出身且入了翰林的人走到哪都是很受推崇的,是以王守文送丘濬回琼州府的这些天他们已经顺利打入广东读书人圈子,甚至不少乡绅豪富朝他们伸出橄榄枝。 说实话,外头的诸多诱/惑对他们这些初入仕途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很难抵挡的。 尤其是像严嵩这样举家把所有资源都砸在求学科举上,平日里手头不免拮据,碰上送上门来的钱银哪有不心动的。 可想到自己是跟着王守文出来的,严嵩很快便克制住了来多少收多少的冲动,只收些相对比较合理的润笔费。 靠自己的笔墨赚点钱既不算犯错也不算寒碜。 王守文问了一圈,见没有水土不服的,便乐滋滋地邀他们来玩个抽签游戏:来来,看看你们和广东十府中的哪一府有缘! 严嵩等人:????? 来都来了,他们自然也乐于接受王守文的安排出去走走逛逛。 而且抽签也只是玩笑话,都是自己人,想去哪儿可以自由报名,如果不喜欢出行想直接留在广州府的王守文也不会强求。 只一个上午的功夫,王守文就把随行的人都给安排上了。 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然得结伴同行,每队人都不少于五个人,且还要附赠一个御医,这样他们出去一轮顶多也就分头游历四五个府城,碰上什么事王守文这边也能立刻赶过去解决。 既然是汪机提出要做医案检索室,随行的御医们当然也乐于出去走走。 他们很多人在民间便曾经到处行医,走起山路来一点都不虚,反而还挺跃跃欲试,很快也都选定了跟随的队伍。 汪机自己倒是留在了广州,一来是广州府这边也需要人手,二来是他要负责汇总和梳理收集上来的医案。 王守文新官上任,手头没什么人可用,得亏金生跟过来了,一时半会不急着找人,要不然做起事来可真是顾头难顾腚! 几日忙碌下来,王守文才总算是有空带着昔娘在广州城到处遛弯,争取趁着自己还没开始出去巡考多陪陪昔娘。 至于吃吃喝喝什么的,只是顺带的罢了! 为了能吃到地道的广东美食,王守文还找底下的土著认真学习岭南话,同时还掏钱裁了几套符合当地审美潮流的便服,争取不被人当北方佬忽悠。 众所周知,对广东人来说广东以北全是北方,他这个出生在京师的浙江人更是北方佬中的北方佬! 王守文从小爱与天南海北的人打交道,各地的方言都能来上几句(比如“好吃吗”“怎么吃法”“多少钱”“让我尝尝”等关键语句)。 哪怕广东话不怎么好学,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学了不少常用语。 没过几天,王守文每天出门就开始跟人“一阵食咩吖(等下吃啥)”“晏昼食咩吖(中午吃啥)”“今晚食咩吖(晚上吃啥)”地打招呼。 不仅同行的昔娘听得满脑子都是“咩吖”,他那现学现卖且南北混合的古怪广东话也获得了当地人的评价:难顶(受不了)。 王守文是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要是因为说不标准就不敢开口,那可能一辈子掌握不了任何新语言。 交流的第一步,就是先把嘴巴张开! 在王守文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周围不少店家和摊贩都认得他了,附近一些热爱出门遛弯的居民也乐于陪他练练口语,顺便听他讲讲外头的事儿。 得知王守文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不少人都佩服不已。 除却商人以及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以外,很多人从出生到死其实都扎根故土,鲜少离乡背井。 那些不得不流落到别处的人被称为“流民”,广东对这类人的称呼就更不客气了,往往会称之为“流贼”。 没田没地又没有亲友可投靠,流民可不就只能为寇为贼吗? 除了当代“流贼”,还有因为历史渊源从湖广迁移过来的就是“猺贼”,从广西招揽过来对抗猺贼的就是“獞贼”。 过去几十年间,这几种“贼”互殴的记录数不胜数,攻劫广东城池的记录也不下三十次。 普通人哪里敢随随便便出去? 光是广东境内就这么不好走,像王守文这样动不动就一两千里地跑得多不容易! 王守文笑道:“我都是乘官船走官道,出行没遇上什么乱子,算不得有多了不起。” 要说了不起,那还是得看他哥,他哥可是专门往不安稳的地方跑,坚决不走平安路! 比较令王守文欢喜的是,这几年朝廷把海师训练出来了,逐渐开了海禁。广州这边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了,不少海商都汇聚在广州城中歇脚。 王守文兴冲冲跑去找他们淘货,可惜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红薯橡胶树之类的粮食作物与经济作物。 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东南亚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若是拿到了高产粮种肯定不会卖给外国人。 王守文便给海商们画了几幅画,说是自己很喜欢西洋人那边的几种观赏花卉,想搜罗回去献给太子,要是大伙遇上了记得帮忙引进。 假如真的引进成功了,以后东宫绝对会记他们一份功劳! 看看这红薯,花多像一朵朵大喇叭,一看就叫人想起王磐那首《朝天子·咏喇叭》,极具警示意义。 那叶子绿油油地长上一畦,再缀上几朵大喇叭花,好看,特别好看,适合种到东宫去! 还有这西红柿,红通通地结上一树,多么喜庆对不?家里摆上一盆,整个人都舒坦了。 还有这橡胶树多好看啊,听说还会流出雪白的乳汁,令人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家中的慈母。 他前段时间去琼州府走了一圈,觉得那边太空旷了,很适合移栽一批这种极有意义的树过去栽种,好叫琼州百姓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如同母亲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也不必特意去搜寻,只要出海时帮忙留意一下就可以了。 王守文这身份亲自开了口,只要不是过分要求众人自然都欣然答应,不过私下交流时还是忍不住感慨起来:书读得多就是好,连海外有什么新鲜观赏植物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观赏植物要是能引进的话确实很不错。 王守文溜达了好些天,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收获,倒是尝了不少新鲜吃食,比如香喷喷黄澄澄的大芒果。 这东西是热带作物,往北的地方根本吃不上,拿到这样的大宝贝简直叫王守文心花怒放。 他不仅连吃了好几个,还开始变着花样倒腾起芒果系列饮品(甜品)来,什么芒果牛乳茶、芒果冰沙统统给安排上,可惜椰子已经没了,不然还可以来杯芒果生椰乳! 就在王守文研究怎么写信给京师的亲朋好友吹嘘一通自己捣鼓的芒果系列饮品时,一个老熟人亲自揣着京师的信抵达广州城。 竟是已经进入锦衣卫的杨玉。 他乡逢故知,王守文自是欣喜不已,边给杨玉弄了杯芒果味的新鲜饮子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玉道:“殿下不放心你这边的情况,派我过来协助你办事。”他掏出太子朱厚照的信给王守文。其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批下属,只要王守文有需要都可以调用。 王守文没想到朱厚照隔了这么久又把杨玉派过来。他没急着看信,而是问道:“你有地方落脚了吗?” 杨玉道:“我安顿好才过来找你的。”他是奉命来帮忙办事的,哪能让王守文操心这些东西。 王守文知道杨玉从小话少,便没再拉着他讲话,打开朱厚照的来信看了起来。 这小子写起信来已经很有点黑心老板的苗头了。 具体体现在他写起信来啥正事都不讲,先给你煽一把情。 说什么“自从你走了以后孤甚是想念”,什么“某日夜深人静时分走到詹事府才想起你已经不在京师”,小小年纪说话就贼拉肉麻。 接着又说什么听闻广东有流贼作乱,很多地方并不太平,辗转反侧忧心难眠,还是决定派杨玉到广东跟着他办事,接下来杨玉等人悉听他调用,他要出去巡考务必要带足人手。 瞧这信写得多么情真意切,换成个从小接受忠君思想洗脑的人,说不准就要为老朱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便是王守文也是感动了一会,才转过头和杨玉感慨起来:“太子殿下笔力渐长啊。” 打工人最该警惕什么,警惕老板和你打感情牌! 他王二十一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不会随随便便上当! 王守文和杨玉探讨起顺着这张感情牌让太子给他加薪的可能性。 杨玉:“…………” 杨玉委婉地表示这样做的结果可能是他双薪没了。 王守文听后觉得这绝对是小猪崽子恼羞成怒后可能干出来的事,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宝贵的加薪机会,改为和杨玉聊起自己跨越七十个州县宏大巡考计划。 现在他已经把严嵩他们撒出去帮忙摸索一下巡考路线,不过真正走起来可能还是会有变故,所以他不能把时间安排得太紧,无论如何都不能耽搁了后年的广东乡试。 杨玉说道:“巡考时我安排人打前站,张罗好食宿和摸清当地有没有异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你安心考校生员就好。” 王守文道:“你派人看看情况就好,别的不用你安排。若是什么事都由你们办妥了,我来广东这边又有什么意义?” 他如果太依靠杨玉带来的锦衣卫,便是把事情做得再好也鼓舞不了谁,只能成为特例乃至于孤例。 要知道地方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和当地各个阶层的人打交道、协调好各方关系,他不可能跳过这部分不沾手。 杨玉听完王守文的考虑,点着头应了下来。 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王守文的安全,其他事是他主动想要帮忙的。既然王守文不愿接受,他接下来只需要直接安排人 第487章 第 487 章 严嵩一行人小半个月后全都回来了,带来了许多珍贵的一手资料。他们既然能自愿跟过来,做起事来自然也卖力,给王守文省了不少事。 他们这些青年进士的到来,也令整个广东的读书人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朝廷派这么多新科进士过来,是不是要拉拔他们一把了? 要知道整个广东每三年也就出八十五个解额,哪怕广东这边学风不如江浙一带鼎盛,想要从这么多考生之中杀出重围还是很不容易的,更别提再去考进士了。 那简直是每轮科举也不会出几个啊! 也就江南那边的科举大省才会不觉得稀罕,不然以王守文这走到哪都能带着一群青年进士的能耐,绝对能让当地读书人欢欣鼓舞。 大伙出去走一遭,不少人都有些灰头土脸,显见路是真的不太好走。只不过他们精神状态都很不错,围坐在茶楼里跟王守文汇报自己的收获。 这段时间王守文已经择用了几个帮手,都是本地人,且各有才能。 比如有个叫老刘的,才三十多岁,是个少白头,所以年纪轻轻就荣获老刘这么称呼。他也不恼,谁喊他都乐呵呵地应,仿佛听到自己名字前缀了个“老”字还挺得意。 老刘算个广东万事通,能从口音听出别人来自哪个县并且掌握好几十种广东话,他说这人是某县东边的,那就绝对不是某县西边的,稀罕得很。 王守文很是钦佩,因为甭管哪种广东话说快了他都听不明白,更别提仔细去分辨它们! 老刘却谦虚地说他们这边许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大抵就像是浙江人能分辨你说的是绍兴话还是杭州话似的。 还有个书手叫张必书,听说他爹是个赌鬼,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还在赌钱,气得他娘给他起名叫“必输”,取的是“逢赌必输”,后来觉得输字给孩子当名字不太好,就改成“书”字了。 自他出生以后,他爹还真是逢赌必输,欠下一屁股赌债,气得回来拿媳妇孩儿撒气,后来有次因为还不上钱被人打狠了,腿都断了,没钱治,回家躺了半年就一命呜呼。 祸根没了,族中叔伯可怜张必书孤儿寡母日子艰难,不时凑钱接济一二,日子可比他爹在世时好过多了。 张必书还读了几年书,他别的没学多少,却练就了一个难得的长处:字写得又快又清晰。 别小看这一长处,以前连城里的老爷们都爱找他去江西那边抄邸报哩!别的抄书活计他也接,且接过很多,凡是有紧急的活儿许多人都会想到他。 旁人抄三天三夜才能抄完的内容,他一天就能交货,不找他找谁? 在书手这一亩三分地,张必书算是已经闯出点名堂来了。 至于老刘和张必书他们这些能人为什么愿意来给王守文干活,当然不是因为王守文给的工钱格外多,而是他们也是爱吃的老饕,他们有天结伴出门觅食时路过王守文家,王守文正在蒸名扬紫禁城的阁老饼。 老刘两人闻着那味就走不动了,厚着脸皮进去毛遂自荐,自卖自夸了半天说可以帮王守文干活,能不能给他们匀两个饼子。 王守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自是开开心心地邀他们一起尝尝自己从老丘那儿学会做的阁老饼,并且狠狠吹嘘了老丘一通。 怎么说丘濬都是他们广东的解元,张必书他们还是听说过这位阁老的,只是没想过这位著作等身的阁老居然还会蒸饼! 看来真正有能耐的人做什么事都很优秀! 远在琼山老饼带到了广州,并且经由万事通老刘的嘴迅速传遍整个广州城老饕界! 始作俑者王小文表示这事和他没关系,他是无辜的,他只能写信给老丘意思意思地道个歉! 王守文给亲朋好友们挨个写完信,自己回头重读了其中几封,赫然发现有不少都是先诉衷肠再提需求,从头到尾都非常不要脸。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看到朱厚照的信时始终心怀警惕了,敢情是他王小文以己度人了。 唉,谁会想到,真的会有人光诉衷肠不提需求,感觉这样的信根本不完整! 王守文把信挨份封装完毕,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疑心朱厚照变成黑心老板的事抛诸脑后。 他记得自己以前曾到过广东,跟着当地老饕享受过广东的特色早茶。品茶吃点心的时候那位老饕还和他回想当年,说是现在的早茶大多不行了,大都是工业化生产的半成品,要找一档人工现做的早茶可不容易,要没有他带着他们绝对吃不着! 现在好了,完全没有工业化,到处都是纯手工现做! 王守文起初只是和老刘他们搞老饕聚会的时候建议茶楼老板看能不能推出早茶模式,结果老刘他们这群老饕纷纷拍手叫好,其中有个家中产业众多的人还当场决定要新开一家能喝早茶的茶楼,方便他们平时以茶会友。 ……得知此人江湖人称“黄半街”,周围半条街的店铺都是他的,王守文不免又羡慕嫉妒恨起来。 看来广东自古都不缺包租公包租婆啊! 黄半街让王守文来给他们开早市的茶楼起个名字并题个字,润笔费管够的那种! 都是食友聚会,王守文便也没有拒绝黄半街的请托,思量片刻便给黄半街题了“养吾堂”三个字。 黄半街坦然承认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穷得只有半条街,笑呵呵地追问道:“不知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以后我也好跟旁人说道说道!” 王守文笑道:“这用的是苏东坡的赋文,‘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黄东家若能汇聚天下名点供我等择用,不正合东坡之意吗?” 苏东坡和广东还是很有缘的,在老饕们心里的地位更是不低,黄半街听后马上拍着自己大腿叫好:“妙!妙!妙!起得妙啊!就叫养吾堂!等开业了我一定请大家敞开肚皮吃。” 既然聊到了苏东坡,众人不免又提起苏轼写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其实他们当地人的说法是“一啖荔枝三把火”,意思是咱吃多了荔枝容易上火,千万别贪嘴多吃! 这老苏还是不懂广东话啊! 有东坡铁粉开始辩证思维:“怎么就是东坡先生听错了呢?会不会是我们自己错念诗念成了‘一啖荔枝三把火’流传下来的?” 王守文听了这个讨论觉得很有意思,开始给食友们提出一个亘古难题:请问世上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场聚会散场时大家都有点恍惚,主要是先鸡派和先蛋派吵得有点懵,吵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站哪派好了。 王守文优哉游哉地踱步回到家,突然非常想吃西红柿炒蛋。 可惜著名观赏植物西红柿还没来到大明,他只能先来个豆角炒蛋解解馋。 豆角这东西在田地边种一茬能吃足两个月,所以不算什么稀罕东西。豆角炒蛋也是极简单的菜,无非是把豆角切成小粒炒至青熟,再把搅拌好的鸡蛋液倒进去煎至两面金黄,一份老少咸宜的豆角炒蛋就做好了,简单又下饭! 昔娘口味本就挺清淡,晚上尝了这个口感清爽的豆角炒蛋也觉很不错。 王守文吃饱喝足才跟昔娘说起自己准备赶在冬天之前多出去走走的事。 过了中秋,天气就该转冷了,哪怕广东这边气温不会太低,冬天应当还是不太适合出远门的,他自己受得了旁人也受不了。 所以他得先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出去踩踩点,明年开春正式开始全省巡考。 以前他总说别人当了提学不肯出去巡考着实不像样,现在可不能成为自己当初指指点点的那种人! 昔娘知道王守文有公务在身,不可能上哪都带着她。 何况她也有许多事要忙,不仅是家里家外这些事,还要完成五品诰命夫人的各种社交。 像她这样二十出头就成了诰命夫人的情况在京师那种大官遍地走的地界都不多,在广东这边更是基本没有,不知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气。 有阁老女儿、状元妻子、五品宜人这些身份在,她也是能做许多事的,比如王守文在江南发起过的那些绣娘、织娘比赛,由她来做完全没有问题。 说不准还能再添个厨娘比赛。 女子掌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昔娘笑着说道:“你只管去就是了,记得带上生哥,家里有我和菱姐姐就好。” 王守文道:“我要是发现好玩的地方就趁着休沐日带你去玩!” “好。” 夫妻俩其乐融融地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出门去,同行的人还真不少,除了老刘和张必书他们这些新聘来的当地人才,还有严嵩他们这些老朋友,队伍看上去十分浩大。 暗中跟随的锦衣卫都忍不住犯嘀咕:路上真要碰上山贼,谁打劫谁还不一定! 有老刘这个万事通当向导,王守文一路上走得十分顺畅,就是老刘时不时领着他直奔当地美食,然后就是吃吃喝喝又一天。 怎会如此! 这天王守文在某处县学歇脚时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写下这样一句话—— 王慎辞啊王慎辞,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与此同时,人在琼山的丘濬听着儿子给他念的信,终于得知阁老饼名扬广州城的事。 丘濬:????? 真是岂有此理! 在京师把阁老饼弄得人人皆知就算了,来到广东又把这玩意拿出来广而告之! 这小子到底要祸害他的名声到什么时候! 无独有偶,远在京师的朱厚照也收到了王守文的来信,不过日期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了,哪怕走的是最快的送信渠道,也花光了大半个月才抵达京师。 朱厚照收到信便高兴不已,拉着太子妃陪他一起读信不说,又跑出去跟人进行新一轮的换信活动。到晚上他们去张皇后那边用饭时,朱厚照嘴里已经开始说上了奇奇怪怪的广东话:“食咩吖?今晚食咩啊?” 张皇后:??? 朱祐樘:??? 朱厚照就给他们展现自己高超的言语天赋,现场给他们来了个广东话教学,这可是王守文在信里注好音的,而且有广东本地人认证过,绝对错不了!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王守文的广东话不标准,当地人的官话又不标准,即使经过本地人验证确认,上头标注的读音也不一定准确! 不过朱厚照一点都不在意这点小事,咩吖咩吖学得特别欢。 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如脸皮厚永远不害臊),他们师徒俩还是很相像的! 第488章 第 488 章 第二天伦文叙等广东出身的官员,也见识到突然咩咩化的朱厚照。 伦文叙等人欲言又止,最后因为实在受不了朱厚照那倒了不知道几手的塑料广东话,亲自捋起袖子开始教学。 朱厚照顿时更来劲了,挨个记下王守文传授过程中出现的谬误,准备写信过去嘲笑王守文只学了半桶水。 一个优秀的学生怎么可以不指出老师教学过程中的错误呢? 这可是好学生必须做的事! 太子学习劲头十足,逢人就要秀一把自己的学习成果,朝野上下很快便知晓太子已经初步掌握广东话。 为了更好地练习对话,朱厚照甚至还把在京的广东籍商贾以及工匠都召到东宫瞎聊一通,弄得不少人心里头都酸溜溜的,纷纷朝朱厚照发去问候—— 太子殿下,你学四川话不学? 太子殿下,你学山东话不学? 太子殿下,你学河南话不学? 全国方言千千万,太子殿下你怎么可以厚此薄彼! 朱厚照陆续接收到许多幽怨目光,硬生生把他已经来到嘴边的“咩吖”都憋了回去,忍不住私下写信跟王守文嘀咕:难怪秦始皇要搞“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整个中原大地方言无数,交流起来也忒困难了! 脑壳痛,脑壳痛,下次一定学! 给广东那边写信的不仅是朱厚照,还有不少于广东那边有联系的官员,他们大多是给亲朋好友通风报信,表示王守文能隔空让太子学广东话,该怎么对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平时之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就是因为只要有在上头说得上话的关系你想办啥事都很轻松,现在人王守文自己就能直接跟上头说话! 办事轻不轻松不晓得,办了你们肯定是很轻松的,一封信送回京就行了。 其实就算京师这些人不提醒,人在广东布政司的左布政使刘孟也感受到了。 因为他们这边首先收到的王守文那一连串立项申请书,领头人他都从京师带来了,广东这边不积极配合实在对不起别人不远两三千里过来找活干的劲头。 刘布政使只能捏着鼻子让六房的人多多配合。 至于使不使得动那些人,就看王守文自己的本事了。 所谓的六房就是针对朝廷六部设置的基层办事机构,基本对接六部各方面的政令,很多地方事务其实都是由六房来处理的。 尤其是遇上不通政务的长官,六房的老吏们还会贴心地表示您只管吟风弄月去,我们可以帮您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这种贴心服务的代价是很小的,基本对官员本人没什么影响,那就是——我们中间捞了多少、和谁勾结、干了啥事,您就别过问了,反正您也不懂对不? 这种本地人推出来的老油子,等闲人是很难在他们那儿讨了好的。广东布政司调任频繁,大伙都是逮着机会就走,很多时候会选择放权给这些胥吏。 皆大欢喜! 不过本地人来治理当地人就一定是好事吗?如果你和这些人的亲朋好友,那肯定是好事。可你要是和他们有恩怨,估计连求助的声音都发不出去。 基层吏治的败坏是落到百姓头上最直接的刀子。 只是人治社会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永远没有万全之法。 王守文哪怕有意识尽量少当特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特例,所以他也没打算真的只干广东佥事的活儿。 安分了一两个月后王守文就开始原形毕露,针对实地考察出的不少问题给顶头上司杨锦提建议,偶尔还把意见提到布政使刘孟那边去。 刘孟和杨锦每次收到王守文递来的建议(或者该说是策划书),都感觉痛并快乐着。 痛是因为自己要干活了,要跟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了,难!快乐是因为要是真办成了,他们的履历就漂亮了,调走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 干不干? 怎么干? 啥时候开始干? 两人私底下聚在一起讨论过一次,然后就相约一起行动起来,谁都不落后于谁,谁都不算第一个被拉下水干活的,不寒碜! 最近他们京师的亲朋好友陆续给他们回信了,他们终于知道王守文过来广东肯定不止是为了吃吃喝喝(虽然目前看起来很像)。 人家可是连六部工作都能掺一脚的存在,给他们布政司和按察司安排工作算什么大事?再往前数几年,他们在地方上接到的那些任务不少都有他的手笔。 所以他们一开始的想法也没错……这小王学士真是个活祖宗啊。 不能深想,根本不能深想。 等到京师那边新一批信件送到广东来,刘孟他们都已经成为接受了新思想洗礼积极主动干活的良心官员了。 看到王守文一封信就能让太子对广东话产生浓厚兴趣,甚至召见了目前在京师各行各业艰苦拼搏的广东人,大伙的想法出奇地一致:此子恐怖如斯! 当王守文跑粤北某个山头采完最后一波捻子回来,赫然发现布政司和按察司的配合变得十分丝滑,六房胥吏任他差遣。 他很是纳闷,傍晚下衙回到家才把用井水洗过的捻子拿给昔娘尝鲜,给她讲自己听来的方言,从“六月六,捻子红了屎忽笃”念到“九月九,捻子甜过酒”,末了还详细讲解广东话里的“屎忽”是什么意思。 没错,就是屁股啦! 昔娘:“…………” 昔娘想打他。 这什么人啊! 这个时期满山的捻子都已经熟透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没得吃了,王守文可是边学当地土话边采摘了许多,非常有紧迫感! 夫妻俩分享完王守文亲自上山采摘的捻子,才聊起布政司那边的态度转变。 两边对了对情况,才发现连昔娘想安排什么也非常轻松,所有人都非常配合。 都这样了,王守文也没有非要探索“所有人都能走的路线”了,索性放开手脚开始干活,没事就去和刘布政使他们聊聊天儿,布政司六房也时常被他跑去祸害。 孟子说得好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加班不如众加班,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人人都多加一点班,何愁不能建设美好广东! 忙忙碌碌地来到十一月初,黄半街筹备的养吾堂终于开业了,王守文一大早就喊上昔娘过去叹早茶。 广东话里的叹有“慢慢享受”的意思,所以广东的早茶精髓就是慢慢吃慢慢喝,几笼点心一壶茶,足够消磨大半个早上,非常适合三五亲朋聚会或者退休老人消磨时间。 广州城一直整个广东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就算是在大明朝也最不缺有钱有闲的人,这样的茶楼还是很有发展空间的。 王守文带着自己的老饕下属们过去支持养吾堂的开业仪式。 黄半街非常会做人,直接给他们免了今天的单。 既然人黄半街坐拥半条街,王守文就不跟他客气了,愉快地点了许多自己想吃的茶点尝鲜。 这时候叹早茶的另一个妙处也体现出来了,这些茶点一笼也就三五个,只要同桌的人足够多,点个十几二十笼也能轻松消灭。 只要你多约几个亲朋好友出来聊天吃茶,就可以享受足够多品种的粥店! 王守文一向是最爱热闹的,这次自然也是高朋满座吃得老尽兴。 饭桌上王守文还跟老饕们聊了聊广东文教事业的短板,咱看看隔壁福建,同样是沿海地区,他们印刷业就非常发达,江南一带就更不用说了,花样多得数不清。 咱广东刻书业不发达,真是令人痛心啊! 这些年朝廷放宽了印刷物管制,而且还延续了开国初那一系列的印刷业优惠政策,搞刻书行业连税都能少征些。 这样的好行业广东居然发展不起来,谁听了不扼腕叹息! 如果有人有往这个行业发展的意向,他可以为他们牵线搭桥,派人组团前往江南学习刻印技术。当然,如果有人有福建那边的门路,也可以自行安排人手过去学习。 我们广东人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广东自己印的书! 在座的不乏黄半街这样的富贵闲人,听了王守文的提议之后不少人马上就心动了。他们手头不缺钱,若是有官方安排船只带匠人过去对点学技术,这一行肯定能干啊! 创新技术人家可能不会给,基础印刷技术还是可以传授给咱的,两边隔这么远又构成不了竞争关系。 还有啊,也可以过去看看江南那边蓬勃发展的玉米产业,考虑要不要从西北选购育种基地精心培育的玉米种子。 大广东怎么可以没有排骨玉米汤! 开春咱就来一次广东和江南地区的产业交流会吧,只要你们报个名单上来,我这就写信和南直隶那边沟通! 黄半街首先响应:“我儿子也大了,该出去锻炼锻炼了,总不能学我收一辈子租。” 其他人也陆续表示会派家中子弟领队参与这次交流会。 王守文当场让张必书把报名的人都记下来。 接下来陆续有人找上门来报名参加王守文组织的交流会。 王守文紧锣密鼓地写信到南直隶那边商议此事。 这一来一去挺费时间,王守文也没太着急,入了腊月就开始带着人去了解各地年俗风情,并且把新社内部时文集子分享给各州县的读书人,让广东考生也了解一下外省前辈或者外省未来竞争对手的实力。 也就是在这时候,王守文收到京师的来信,说是王守仁自请去贵州,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气得他爹都吃不下饭了,要他写信回去劝劝。 王守文:????? 什么? 怎么回事? 他哥去贵州干嘛? 王守文一脸懵逼。 还是拆到他哥的来信,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事首先他得背一点锅,因为他整天写信回京时说自己在广东浪得有多开心,引燃了王守仁自少年起就想出去闯荡的心,王守仁彻底待不住了! 贵州那边形势比广东更复杂,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地,王守仁觉得那儿特别适合自己发挥。等他掌握了十几种少数民族的语言,难道不比只会广东话的王小文牛逼多了?! 王守文:????? 他哥这是哪里来的胜负欲? 当然,他哥也没把锅全推到他身上。末了又表示他最近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应该去贵州一趟,那里兴许有他一直追寻的东西。 物理化学虽然很有用,但终归不是他内心深处的追求,他得实地去贵州一趟确认一番。 也许他要找寻的一切会在他做少数民族群众思想建设的过程中找到答案。 即使最后没能成功得到那个答案,如果能顺利完成贵州的改土归流工作、解决困扰朝廷多年的土司动乱问题,应当也是名留青史的大功一件! 这说法简直玄之又玄。 王守文读完信后感觉这应该是他哥开始进入成圣副本。 这可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冲鸭,圣人王阳明! 第489章 第 489 章 王守文写信回去劝亲爹想开点,贵州那么远,他哥肯定不会带小小的亿哥儿去,他老人家可以好好教孙子,争取让孙子别跟儿子一样混账! 平时没事呢,可以辅导辅导亿哥儿功课,据说这非常有利于促进血液循环,使你的嗓门和心肺功能都得到充分锻炼! 王守文洋洋洒洒地写完劝说他爹的话,又给朱厚照他们吹嘘起广东茶楼的妙处,最妙的是他们住的地方走两步就到,只要碰上不用上衙的日子他们都能去消磨一早上,倍儿舒坦! 真可惜你们不能过来啊! 在明朝不能去广州本来没什么可惜的,不过经王守文嘴巴一说,不能走遍大明就是一件憾事! 到了腊八,王守文亲自做了猫饭,想看看猫猫会不会到广州来看他。 猫猫如期而至。 这边只有自己人在,王守文便邀猫猫多住一段时间,尝尝广东的特色美食。等过几天他们一起去琼州,海南岛的冬天阳光灿烂,非常适合过冬,到时候他带猫猫去赶海,它可以在沙滩上晒着太阳打滚,也可以在沙坑里扒拉好吃的,一定非常好玩! 猫猫一开始很矜持地蹲坐在那儿听着,等王守文说到柔软的细沙、碧蓝的海水和吃不完的海鲜,登时有些坐不住了,对着王守文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们宅子里就此多了一只猫。 其实平时也不多出现在人前,只偶尔能看见它趴在屋檐上晒太阳或者在院墙上优雅巡逻(屁股后面往往跟着一串本地猫)。唯有王守文在家时它会跳到院子里或者钻进书房,陪着王守文锻炼和看书。 临近年底,王守文就以巡察南边各州县为由头往琼州府方向出发,准备路上走半个月,然后去琼州府过年。 黄半街他们都很遗憾过年王守文不能跟他们一起逛花街。 这里的花街当然是真的花,岭南气候温暖宜人,入冬后也能培育不少赶在过年开花的花卉,“行花街”就成为广东各地过年的必备节目,大过年的不搬几盆花或者买一把花枝回家装点一二,对许多广东人来说着实是一种遗憾。 王守文也很喜欢过年热闹的气氛,但是他想去陪老丘过年。要不然等他任满回京,就再也没法去了。 年后他正好可以从琼州府开始巡考,琼州府老大了,有十三个州县,又可以多待两个月! 王守文反过来给黄半街他们吹嘘起海南的诸多食材,虽然从那边运过来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能吃新鲜的为什么要讲究。真正的老饕,就得吃刚捞的海鲜、现摘的青椰子! 王守文在食友之间这么一吹嘘,不少人魂儿都飞到海南去了,纷纷表示等过完年一定去找王守文吃好吃的。 黄半街更是当场找好了理由,说自己要去琼州府实地考察一下能不能把从那一带运输食材回来做好吃的,争取能丰富他们养吾堂的茶点品类。 像王守文说的椰奶茶和椰汁千层糕就很不错。 要是可以搞个运输线把椰子和海鲜点对点海运过来,应该不耽误他们做吃食才是。 要知道现在朝廷已经开放了海运啊,潮州那些半商半寇的海商们都上岸从良了,他们靠海运送个食材完全没毛病。 真正的吃货,不能只满足于眼前的美食,要勇于探索全新的食谱! 王守文听说他们有往琼州府开拓业务的意向,自然大喜过望。 他会号召黄半街他们参加交流会,那是真的看好相关产业的发展,希望能把广东的短板补齐。 可去琼州府考察和投资这种事,他要是非得要求黄半街他们过去,他们心里肯定会有疙瘩——谁也不是傻子,断没有他一开口别人就开开心心掏钱的道理。 王守文表示他们到了琼州府,一定请他们吃好吃的。 黄半街当场派了个管事给王守文,让这管事先负责去琼州府打前站,买个宅子铺子什么的方便他们过去后聚会用。要是没法在那边开养吾堂分号,也可以租出去收收租嘛! 包租公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哪都要琢磨一下能不能买房出租,单套还不乐意买,最好是买一整片,省得收租的时候太分散了,不小心漏了哪间没收! 王守文对此除了羡慕就是羡慕。 人家包租公的生活可真是幸福! 人都忽悠齐了,王守文就领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往琼州府出发。 这次是要把沿途州县的官学都考察一二,偶尔还要去寻访一下东坡遗迹,或者跟当地人聊聊“苏辙去雷州”“章惇去雷州”以及“苏家兄弟再相会”等等传说故事,一路上便走得慢些。 别看这路越走越偏,承载的东坡故事可真不少! 他的弟弟苏辙和他的好友(后来反目成仇)章惇都曾经到雷州遥望他曾经居住多年的海南岛。 这几人身上也算是浓缩了北宋最后那几十年复杂的党争形势了。 王守文准备回头把曾流放到岭南的官员名单整理整理,深挖背后的故事,给小猪崽子讲讲唐宋流放史——这近千个官员留下什么名诗名作?他们是真的罪有应得还是受党争所害?他们和唐宋的败亡有没有关系? 王守文有张必书这个写字贼啦快的书手跟着,写起东西来就更不省纸了,大多是他口述张必书写,最后校正一下就完事,效率杠杠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还是赶在年前渡了海,直抵琼山那边的丘家老宅。 丘濬看到王守文带着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来他家过年,嘴上骂了几句,心里却挺高兴。 丘濬儿子本来担心没地方安置这么多人,结果王守文说他一个朋友在这边买了座客栈,还没开业,正好可以让他们先住着。 丘濬道:“哪有白住别人地方的道理?” 王守文道:“谁吃亏都不会是当东家的吃亏,他还准备把客栈唤作进士楼,说是每个房间都被进士睡过来着!” 丘濬:“……” 果然是商贾,想法就是不一样。 王守文就给丘濬说起自己给琼州府忽悠来的许多投资,以后两边说不定有海船直达! 丘濬本人就是支持开海运的,听后也很是高兴,只是很快又想到王守文可能跟着船过来,立刻又告诫他不许跟着船走。 从雷州那边渡海也就罢了,渡头都开了那么多年,海中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要是沿海航行,那变数可就多了,王守文又没远航经验,丘濬不乐意他去冒险,并表示王守文要是敢从海上过来绝对不让他进门。 丘濬都这么说了,王守文只能掐掉跟着海船到处瞎跑的想法。 快半年没见,两人也不生疏,王守文拉着丘濬出去遛弯,夸他修的路好走,夸他修的桥结实,又去逛琼山的花市。 海南岛的冬天比广东还暖和,年花可真不少,王守文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左抱一盆右抱一盆,还让严嵩他们一起扛,回去后摆得人家丘家屋里屋外花团锦簇,看着就十分喜庆。 等得了空,王守文信守诺言带着猫猫去海滩上玩耍,猫猫在沙堆里打滚的时候他就跟其他人跑去赶海,各种能吃的不能吃的海味都往桶里捞,捞够了才跑去问当地人哪些是能吃的。 这个除夕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入夜后老丘年纪小的孙子就跟着王守文放烟花。 王守文带来的烟花又多又好看(猫猫送的),周围的小孩全被吸引过来了,全都跟在王守文屁股后面跑。 丘濬坐在王守文给他弄的躺椅上,仰头看着时不时炸开几朵烟花的夜空,依稀又想起当年才两三岁大的文哥儿。 以前有这小子在的地方都热闹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又一年过去了啊,真好。 相比于琼州府这边的温馨欢快,京师的王家就有点冷清了,只能庆幸王守俭和王守章没什么环游大明的想法,孙子王正亿又被王守仁留在家里哄他亲亲祖父,倒不至于让王华这个当爹的太过寂寞。 王华很是惆怅,两个儿子在眼前的时候每天都想揍他们一顿,现在他们都跑外面去了,他心里又惦记得很,年夜饭吃着都没滋没味的。 真是两个逆子! 会有这种惆怅的自然不止是王华,不少人到了过年想到小王学士远在广东都挺不得劲。 好在有书的书信抄本,赶在年期编出了一本《王慎辞书信集》,好叫大伙都能感受一下王守文在外面是怎么浪法。 这本书信集年前就登上了京师新书畅销榜。 交换书信活动的圈子顿时又扩大了,只要花点小钱就能畅享王小文来信! 朱厚照虽然已经跟人换过许多次信,却还是让人去买了本《王慎辞书信集》回来,大年三十就捧着这书在那儿翻看,嘴里时不时还念念有词:“唔知果条友宜家做紧乜。唉,仲有五年先返来……” 太子妃:? 不是很懂你在讲什么鸟语。 朱厚照某种程度上也学到了王守文的“好为人师”,马上给他家太子妃讲起课来,说“果条友”可就是“那家伙(那厮)”的意思,所以他是在讲“不知道王守文那家伙在干嘛”“还得五年才能回来”。 可恶,不回来就算了,还要写信回来炫耀自己吃了啥玩了啥! 要不是广东实在太远了,马文升他们肯定要抱着他大腿不让去,他一准得直接跑过去玩耍不可!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太子妃:“……” 当晚,太子妃掏出纸笔继续写自己的《太子观察日记》,她是通过考试竞争上岗的太子妃,工作态度可是非常端正且认真的,每天都会及时记录太子在东宫起居的大事小事以备日后参考—— 弘治二十一年除夕,晴。 (详细记述八百字东宫中的对话) ……今天太子也甚是思念小王学士! 第490章 第 490 章 大年初一,大伙给王守文过生辰,做的是海鲜大餐。 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昔娘突然有些不舒服,她私底下找汪机来看了看,汪机诊脉后向她说了声“恭喜”,又让她前三个月注意一些,须得等胎稳一些才适合长途跋涉回广州城去。 王守文很快也得知这个消息,马上跑来找昔娘好生关心了一通。 他们去年安顿下来以后其实就琢磨着要个孩子了,毕竟他们去年已经二十二岁,生孩子这事儿不宜太早,但也绝对不宜太晚,太晚的话对孩子不仅对不好,对产妇更是不太好。 只是年前一直没什么动静,两人便决定顺其自然就好。 没想到这娃儿已经悄悄来了。 接下来王守文很是紧张地围着昔娘转好几天,还是昔娘假意嫌他烦,他才肯去干别的。 知晓这个喜讯,丘濬自然也高兴得很,忍不住叮嘱了王守文老半天,让他得成熟稳重一些,都是快当爹的人了,可别再像个小孩儿似的。 王守文道:“才没有,我这人可稳重了,旁人见了我都觉得我特别可靠。” 丘濬道:“真正可靠的人可不会像你这么自夸。” 王守文很不服气,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休完元宵节假期,王守文就不能放着正事不管了,他一面跟江南那边沟通交流会细节,一面开始规划琼州府巡考路线。 琼州府的官员陆续来老丘这儿拜过年,王守文已经和他们商量过一轮,现在只需要敲定最终路线就可以传达下去让底下的州县做好接受巡考的准备了。 这么重要的考试如果还搞突击纯属搞学生的心态,完全没有意义。 王守文还是想看州县生员们拿出最佳实力来的。 巡考路线很快确定下来,进入工作状态的王守文马力十足,花足了两个月时间门整个琼州府的人才扫荡了一遍,对于不同层次的考生还进行细致的分批点拨,给他们指明可以努力的方向。 他不仅是大明最年轻的提学,还是大明一个巴掌都凑不齐的三元及第状元郎,众多生员获得他的指点后也都如获至宝,纷纷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王守文的点拨。 有些脑子灵活的直接就把“恩师”给喊上了。 王守文瞅着对方那长了胡子的脸,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应好。没想到自己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对比起这些学生来竟还算是“小先生”! 唉,下场考试太早也不是他的错,都怪他几个老师的套路一重接一重,当初小小年纪的他根本参透不了! 像杨小慎运气就很不一般,去年他明明都下场考试了,结果好巧不巧烛火把他答卷给烧没了,以至于他喜提“下场再来”! 一想到杨慎居然还能逍遥三年,王守文就心如刀绞,比自己加班还难受。 怎会如此! 到了开春,广州这边的官船开始往江南那边出发,船上满载广商组织前往江南谈合作与学技术的管事和工匠,意味着由官方组织的第一次江南广东技术交流会正式起航。 王守文看昔娘这胎渐渐稳了下来,让人随船给绍兴那边捎个信,让老爷子知道他又一次要四代同堂了。 同时给京师那边也报了个喜,省得他岳父从别人那儿知道这个喜讯。 当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各方反应各异,赵氏与徐氏碰了个头,商量着要不要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到广东去照顾昔娘。可一想到路途那么遥远,她们又不免叹起气来。 要不怎么说不希望儿女离太远? 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连个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朱厚照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高兴了半天,然后就开始时不时瞄几眼太子妃的肚子。 王守文快要有娃了,他和他家媳妇也成婚一年多了,是不是也该有动静了?作为英明神武的大明储君,他怎么可能在造娃这件事上输给王守文那个懒货! 太子妃也是看过王守文那封信的,接下来几天察觉朱厚照偶尔投过来的视线,哪里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这是又较上劲了! 也不知是不是朱厚照夜里比以前更加卖力,还是真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年六月太子妃也有了喜讯。 若不是被太子妃摁住,朱厚照当场就该嚷嚷得人尽皆知了! 不过这厮还是没忍住第一时间门给广东那边写了信,说是信送到广州肯定已经过去老久,到时候胎儿肯定稳到不能再稳。 太子妃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便也没再拦着他,由着他写信往广东那边报喜去。 与其说是报喜,倒不如说是满足这家伙“可不止你马上有娃我马上也要有了”的奇葩心态。 王守文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读出小猪崽子字里行间门快要溢出来的得意,很难想象这家伙居然已经快满二十岁,未来甚至还要成为一国之君。 明明就还是个特别臭屁的家伙。 王守文就私底下和昔娘吐槽:“就他这样也能当爹?” 昔娘看着他欲言又止。 王守文当场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昔娘笑道:“没什么意思,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很适合当爹。” 王守文乐滋滋地直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即便挂心家里的昔娘,王守文还是勤勤恳恳地完成了一整轮巡考,把广东各个州县走了大半。 在他要去张九龄故里走一遭的时候,昔娘肚子发动了,紧张得王守文立刻告了假,在产房外焦急得直打转。 即便汪机已经把产钳改良到可以解决许多难产问题,广州城中最好的稳婆也已经被喊过来接生,王守文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 他很想进去陪着,又怕这个时代无菌措施做得不好,他进去反而害了昔娘,只能在庭院里走来走去算是陪产。 好在昔娘这胎产位很正,既没有用上产钳也没怎么出血,稳婆都夸这次生得顺利,恭喜王守文夫妻俩得了个大胖小子。 其实也不胖,昔娘后期怕生产艰难,有意控制了日常饮食,所以这娃儿体重不算特别重,只能算中中间门间门的档次。 稳婆经验丰富,手把孩子抱起来一掂量,就能准确报出孩子几斤几两。 王守文把生辰八字和初始体重都给记了下来,等产房被收拾妥了才抱着孩子去给昔娘看。 即使生产过程很顺利,昔娘还是有些疲累。 看到被王守文抱到近前来的孩子,昔娘终于才露出难掩的笑容来。 夫妻俩商量起孩子的名字,最终决定随王正亿起名为王正修,加冠前便喊他修哥儿。 名字定好后昔娘就沉沉睡去。 王守文便让奶娘把修哥儿抱去哄着,自己守在边上边给各方亲朋好友写信报喜边守着昔娘看看夜里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王守文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暗暗嘀咕:“崽啊崽,你可要好带一点……” 第491章 第 491 章 修哥儿暗中学说话的时候,就遇到了巨大的难题: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 平时会有很多人来跟他爹娘说话,可是他们讲出来的话完全不同,他好不容易听明白一两句,结果换了个人他又听不懂。 好愁哦,怎么学? 更让修哥儿发愁的是,他有个好笨的爹。 有天他爹拿了套玩具回来,在他边上唉声叹气,拿起其中一块先说一句“这个该怎么玩呢”,拿起另一块又说一句“这边圆圆的凸出来,这边又圆圆地凹下去,有什么用啊,想不明白”,说着他爹还拿起张图纸带他一起看。 修哥儿一看就懂了,就是把凸出来的地方和凹下去的地方啪地合在一起,可太简单了! 他爹是个笨蛋,该怎么办才好! 修哥儿伸手拿过两块积木,很努力地把它们拼在一起,他还太小了,抓不太稳大大的积木,但为了给他爹演示积木怎么玩,还是耐心地给他爹拆开又拼起来、拆开又拼起来,反复演示了两次,咿咿呀呀地让他爹跟着学。 就这样! 就这样! 超简单哒! 爹爹大胆玩! 在他认真教了好几次以后,他爹才终于学会怎么玩积木,修哥儿觉得自己这个当崽的可太不容易了。 好在他娘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爹出去赚钱养家的时候娘总会给他读诗,读完又给他讲那些诗是什么意思,懂得超多! 他听得很认真,虽然还不会讲话,但暗暗决定认真记下娘教的所有东西。 没办法啦,谁叫他有个笨爹爹!他得多学一点,以后会说话了才能教爹爹读诗。 唉,小小的肩膀,大大的责任! 好愁哦。 王守文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修哥儿在那唉声叹气的小模样儿。 小小年纪的,也不知道在愁些什么。 王守文乐了,过去抱起修哥儿吧唧吧唧地亲了两口。 修哥儿被亲爹偷袭脸蛋,哼哼唧唧地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便乖乖窝在王守文怀里。 他爹爹虽然笨笨的,但是对他可好了,力气也大,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走路还特别快,有爹爹抱着他哪儿都能去。 他已经是个大小孩了,应该自己爬自己走,可是爹爹非要抱他,他也没有办法! 等到修哥儿终于掌握基本的说话技巧,就开始积极地把教他爹读书的计划提上日程,非常关心他笨笨爹的教育问题。 当他努力背出《春江花月夜》(一个词一个词地蹦)试图教会他爹的时候,他笨笨爹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最后跑去另一间屋子关起门不出来了。 修哥儿不明白他笨笨爹为什么不学,跑去问他聪明娘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吗! 为什么他笨笨爹不愿意学! 他聪明娘听完以后抱着他说他笨笨爹周围的人都能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就他笨笨爹自己做不到,他笨笨爹老在意这件事了。 他笨笨爹肯定是看他记性这么好,心里难受了! 就让他笨笨爹一个人静一静吧。 修哥儿听后小脸很是严肃,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让笨笨爹一个人难过,挑了两个看起来最香甜的果子跑去哄他爹。 修哥儿跑到大大的书架面前卖力地比划起来,积极地向他爹保证:“通通学会,教给爹爹!一定教会,一定一定!” 要是笨笨爹学不会,他就多教两次,绝对不会嫌弃笨笨爹的! 子不嫌爹笨! 王守文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也觉得自己嫉妒自己儿子的行为很幼稚,伸手把修哥儿抱到膝上,父子俩一人拿着一个果子啃得老香。 入冬以后修哥儿被带去琼州府玩,那边有个特别老的老人家,笨笨爹告诉过他老人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走路要拄着杖,还得人扶着。 修哥儿每天睁开眼都觉得什么都看不够,恨不得白天变得更长一点,好叫他能玩更久。 他不能想象将来有一天整个白天都和晚上那样黑漆漆的,太难受了! 修哥儿就努力肩负起牵着这位老丘爷爷出去散步的重责,一大早就带着老丘爷爷到处溜达。 老的老,小的小,走半天也走不远。 修哥儿也不急着走很快,看到啥都要给老丘爷爷讲一下,讲有多大,讲是什么颜色,讲看起来像什么,很认真地充当老丘的眼睛。 老丘听着修哥儿小嘴叭叭个不停,一下子就想起当初那个小小的奶娃娃。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啊,当年那个他还能抱起来的奶娃娃,现在都已经当爹了…… 老丘既开心又惆怅。 更多的是心满意足。 虽然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琼州府这边也很好玩,修哥儿还是会想他笨笨爹,数着日子算他笨笨爹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夜里睡觉的时候修哥儿都忍不住嘟囔:“好想好想爹爹呀……” 昔娘起夜过来看修哥儿,正好就听到他迷迷糊糊念叨的话。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不想呢。 昔娘抬手摸着修哥儿光溜溜的脑壳直叹息:“可惜你爹只有一个……” 如果能把自己分成很多很多个,王守文肯定留一个在琼山陪丘学士,留一个在京师陪亲朋好友,再留一个在家里陪她们,接着还要分千百个跑去大明各地玩耍。 可惜王守文就这么一个,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 王守文去儋州那边巡查几天,带回来几顶“东坡帽”,老丘一顶,自己一顶,昔娘一顶,还有特制版的小号两顶,一顶属于猫猫,另一顶当然是属于修哥儿的啦。 王守文把东坡帽扣到修哥儿脑壳上,蹲下帮他系好帽带,给他讲这是苏东坡戴过的厉害帽子,平时只要多戴戴,等他长大以后肯定也能变成大文豪! 修哥儿半信半疑地摸着脑袋上的竹编帽子,开始追问:“爹爹戴没戴过?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王守文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机会来琼州府这么远的地方。” 修哥儿恍然大悟:“难怪爹爹没变大文豪。” 修哥儿很珍惜他们父子间宝贵的教学时间,拉着王守文要教他背苏轼的《赤壁赋》。背诗什么的已经难不倒他了,该背赋文啦! 王守文:“…………” 王守文趁着修哥儿午睡的空档去找丘濬告状,愤愤不平地数落修哥儿的可恶行径,有他这么伤害亲爹的吗! 真是岂有此理,过目不忘了不起吗! 丘濬:“…………” 丘濬让他回去读一读自己小时候写的《与父书》,再回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伤害了王华多少回。比起当年的王岁,修哥儿简直不要太听话了好吗? 而且装笨难道不是你自己想的招吗? “修哥儿这般聪慧,你肯定装不了多久了,等他知道你骗了他你才该头疼。” 丘濬客观分析。 就没见过王守文这样的,在孩子面前装得又笨又穷又懒,弄得修哥儿不是每天操心他因为太笨在外面被欺负,就是担心家里揭不开锅把自己的压岁钱主动上交。 至于跑腿捏肩捶背之类的事儿,修哥儿更是已经干得十分熟练。 那么小的娃儿他也好意思忽悠! 王守文振振有词:“这怎么能叫忽悠,我本来就没钱,每次出去应酬都要找昔娘支银子的。” 丘濬都不知说他什么好。 王守文手头的活告一段落,便领着修哥儿去沙滩玩耍,那么大的沙滩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到了冬天也一点都不冷,好玩得很。 修哥儿这会儿终于露出了孩童本性,赤脚追着猫猫满海滩跑,留下两串大小不一的脚印。两颗小脑袋上都系着顶东坡帽,追逐时开心的笑声从帽子底下飘出来,传得特别远。 王守文架好画板给两个小不点画画,什么写实的、可爱的、抽象的,他统统都给画上一轮,争取多留下点美好的回忆日后拿出来回味。 修哥儿跑累了就回来看王守文画画,感觉他爹爹去作画也是能卖钱的,不用那么辛苦地走很远的路做很累的事啦! 修哥儿有了个新计划! 于是当第二年早春王守文从合浦给他们采了又大又圆的珍珠回来时,修哥儿兴冲冲拉着他去附近一位琼山大户家里,像模像样地给人介绍说这就是他爹,画画真的特别特别厉害,可以帮他们家画壁画,按照他们早前说好的价钱就行了。 王守文:????? 等会,他什么时候发展了这项新业务? 那大户显然也没想到修哥儿要给他介绍的画师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小王学士,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正要主动说“要不算了吧”,王守文却接下了这个活,每天带着修哥儿过来往墙壁上画彩绘。 修哥儿看着绚烂漂亮的彩绘在王守文手中一点点成型,只觉自己爹爹是天底下最棒的爹爹,根本就不笨! 只是完成这么大的壁画还是很耗精力的,连王守文这个永远活力充沛的人画久了额头也会冒出汗珠子来。 修哥儿一直在边上给王守文擦汗递水以及拿画具颜料,越发感觉赚钱不容易。 当画师也并没有很轻松。 即便最后拿到了东家结给他们的丰厚酬金,修哥儿也没有很兴奋,反而一路紧攥着王守文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快要走到老丘家的时候,修哥儿才仰起小脑袋认真向王守文保证:“爹爹,等我长大后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王守文抬手揉搓修哥儿光溜溜的小脑壳,笑眯眯地说道:“好,爹等你长大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第492章 第 492 章 过完年,修哥儿算是又长了一岁,京师那边开始频频写信催王守文回京,他的六年任期差不多过完了,该赶早把手头的事交接交接。 王守文知道自己没办法赖着不走,只能着手开始做回京准备。 海想要的几种“观赏植物”找齐了,现在王守文在琼州府搞了个种植园,专门种各种西洋植物,邀诸多文人墨客过来观赏。 说实话,这些花卉看着其实挺一般,不过既然是王守文喜欢的,大伙自然欣然写诗文狠夸起喇叭似的花儿与红彤彤的果子。 流乳汁的“慈母树”也被狠夸了一通。 引得更多海商随手捎带这类植物送到琼州府植物园。 没办法,要知道王守文这几年明面上还是提学,实际上直接代表东宫介入广州市舶司,平日的运作他倒是不插手,只是如果他有心要拦着谁不许出海那也是一句话的事。 而且当初开海运乃至于开海贸也是丘濬以及王守文他们一力推行的,别说王守文手里有一票否决权了,便是只为了这件事他们也愿意满足王守文要求。 各种海外珍宝他们也暗中往王守文府上送。 这些海外珍物王守文倒是没有拒绝,换了不少现钱在琼山投资刻印书坊,陆陆续续印了不少物美价廉的书卖给琼州府学子。 技术他已经派人去江南和福建学回来了,只要钱到位,琼州府的读书人也能轻轻松松买上自己印的平价书。 王守文还抽空亲自帮老丘刻了本文集,里头都是他觉得老丘写得最好的诗文。 老丘拿到后埋怨了几句:“折腾这个做什么?”接着一摸厚度,又换了个方向埋怨,“我写这么多东西,你就觉得这么点好?” 王守文矢口否认:“我这不是时间有限嘛,要全部刻完的话,我日日刻夜夜刻,刻足六年也刻不完。” 老丘嘴上嫌弃,实际上爱得不得了,每天都要让人念一篇给他听听,让他回忆回忆自己当初运笔如飞的快意。 王守文任期将满的时候,收到了老丘亲笔写的信。 丘濬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还是一笔一画把信写得清清楚楚。 先是让王守文不必特意来琼山道别了,直接回京城去就好。 接着说要他回去以后不要松懈,为大明和百姓做更多的事。要是连琼山这边能听到他又做成了什么事的消息,他就会很高兴。 将来青史之上,史官说不定也会夸上一句,说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仅自己略有功绩,教出来的接班人成就更是不输于他们。 这可是千秋万岁的事儿,想想就开怀得不得了。 王守文不觉泪下如雨。 怎么可能去当面道别?这会儿他连回信都写不了。 王守文捂着眼睛掉了一会泪,忽然感觉脚边多了团热乎乎的小家伙。 “爹爹,爹爹!”修哥儿一脸担心地抱着王守文的腿卖力地喊,“爹爹不哭,爹爹不难过!” 王守文没想到修哥儿会跑进来,饶是他在儿子面前向来没什么严父形象,他还是没了继续哭下去的想法。他本来就只是舍不得而已,只要宣泄出来就没事了。 修哥儿还没见过王守文这么哭法,见王守文不哭了还很是担忧地爬到王守文膝上,用他的小爪子努力帮王守文把脸上沾着的泪水擦干,忙活完了还凑上去吧唧一口,并试图张开小手给他笨笨爹一个大大的抱抱。 可惜他实在太小了,根本抱不过来。 王守文在修哥儿的一番努力下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他抱着慷慨地表示今天随他怎么折腾的修哥儿一通呼噜,到晚饭时瞧着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眼看京师那边催得越来越频繁,王守文便抓紧交接完工作、收拾好家当踏上回城。 严嵩他们过来待了大半年就回去了,所以回去的时候人比较少。 不过王守文还薅了一批理科好苗子准备带他们去京师大学进修,争取能让他们学成归来让他在这边开办的广东大学拥有更强大的师资力量。 总不能老抓欧阳必进他们当壮丁,新鲜血液可是很重要的! 为了方便路上搬运,王守文把带不走的物件都卖了一手(变卖过程中一度造成哄抢),许多有意义的书籍和书信也提前托人运回京师去了,走的时候便能轻装上阵。 这次王守文到广州来干的是提学工作,本来他觉得顶多只有广州城的生员来送行,所以走的时候也没想瞒着谁,大白天就光明正大地牵着修哥儿去登船了。 没想到这次码头还是拥堵起来了,不少人偷偷往船上扛了不少水果,什么荔枝龙眼不要钱似的往官船上搬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艘水果运输船。 还有塞腊肉腊肠的,被王守文当场抓获还说这东西能放很久,到了京师也不会坏,不像荔枝什么的放到第一天就不太新鲜啦! 还有潮州人热情地给他送了几包鸭屎香茶叶,说是一般外地人来了咱绝对不告诉他有这么好喝的茶,只有小王学士这么好的人他们才会送。 王守文也是喝过这个鸭屎香茶叶的,只能说广东人起名不拘一格,名字越通俗大伙越喜欢。 鸡屎藤饼配鸭屎香茶,一看就很适合! 王守文与他们聊了聊才知晓,他们大多是生员家长,孩子要在官学里读书没法赶过来送行,他们就自告奋勇挑着土产过来了。 别的官员每次到底下的州县都少不了吃拿卡要,王守文到了他们那边都是吃些不值钱的土产,吃完觉得好还会写诗文夸赞,引得广州城那些老饕争相派人到他们县城里采购。 每到一地他也不是草草听生员围着自己拍几句马屁就离开,而是直接住在县学与生员们同吃同住,细读每个生员的文章给他们指点迷津。 即便是小老百姓心里也是有杆秤的,这样的官儿他们要是不来送行、不挂在嘴边夸,以后谁还愿意来指点他们孩子呢? 所以他们得知王守文归京的日期后就挑着担儿齐齐往广州城赶,想给王守文送上家里最好的吃食。 知道王守文不会收很多,所以他们是已经在府城里卖掉了许多,只留了些自己觉得最好的山货准备给王守文路上吃。 要知道城里人都很舍得花钱,扣除来回花的路费和饭钱,他们还赚了不少! 有能言善道的老农领头劝王守文:“要不是要来送您,我还不会带着婆娘来府城涨见识哩,您可千万要带上这把荔枝,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们家荔枝最大最甜,核儿还小!”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说要是王守文能把他们带来的土产带走,以后他们还能吹嘘小王学士吃过他们家的东西来着。 那不得有很多人抢着买吗? 王守文被他们劝得没有办法,只能把每个人的东西都收了一点。 因为人实在太多,修哥儿早早被人抱进船舱去了。 这会儿他就从船舱里探出颗小脑袋来看王守文跟那些口音各异的陌生人道别,即使他在广东出生、被他爹抱着接触许多广东人,还是没完全听懂这么多广东方言。 他昂起小脑袋看着他爹被人簇拥着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笨笨爹变得好高大! 修哥儿蹬蹬蹬地跑回他娘身边,跟他娘说起船舱外的盛况:“好多好多人来送爹爹!他们都舍不得爹爹吗?” 昔娘回道:“对啊,你爹爹每天都在外面好好做事,所以大家都舍不得他走。” 修哥儿眼睛亮晶晶的,掷地有声地说道:“以后我也好好做事!” 他还小,不懂什么离情别绪,只觉能让很多人能来送行是很棒的事,他以后也要和笨笨爹一样棒! 等官船满载着各种土产往北出发了,王守文才终于得以脱身回去陪第一次出远门的修哥儿玩耍。 修哥儿似乎遗传了他爱出门的性格,在晃晃悠悠往前驶的官船上连半点不适应都没有,还开开心心地从昔娘的怀里滑下地,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抱王守文腿。 王守文轻轻松松把修哥儿拎起来抱在膝上,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刚才说了好多话口渴了,边说还边看向旁边摆着散发着阵阵甜香的新鲜荔枝,用眼神和语言双重暗示修哥儿自己想吃点水润润的水果。 修哥儿马上开始忙活起来,用他小小的指头努力把荔枝壳剥开,取出那圆溜溜水灵灵的荔枝肉递到王守文嘴边让他吃。 众人:“…………”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才那么点的小孩儿,你个当爹的不照顾着点就算了,居然还变着法儿让人小娃娃帮你干这干那?! 王守文吃了两颗修哥儿剥的荔枝,见昔娘向他投来了“你差不多一点”的眼神,便笑眯眯地对修哥儿说道:“看,你娘也想吃,你只给我剥她要吃味了。” 修哥儿转头一看,发现他娘还真看过来了! 他立刻又挑了个又大又圆的荔枝剥好跑去喂给他的亲亲娘亲。 昔娘没好气地横了王守文一眼,却还是没能抵挡住修哥儿的投喂,无奈地张嘴把修哥儿卖力送到她嘴边的荔枝给吃了。 真甜。 看着亲亲娘亲眼底明显有着开心的笑意,修哥儿越发相信他爹说的话。 他娘果然就是在吃味。 唉,真拿他们这些大人没办法! 以后他可不能再把娘给落下了,爹爹有的,娘也要有! 他可是学过厚此薄彼这个成语的,小孩子可不能厚此薄彼,爹和娘都要好好孝顺! 第493章 第 493 章 从广东回京师,还得带着个四岁小孩,路上依然不能走太快。 王守文沿途遇上什么都给修哥儿讲一讲,时不时带欧阳必进他们开个王派关学小会,路上过得不算无聊。 有时见修哥儿在船上待难受了,王守文就稍停一两天带他在岸上遛遛弯,和修哥儿吹嘘自己以前在大西北种地的光辉履历。 修哥儿是跟王守文去植物园种过地的,锄地拔草可累人啦,他手上都长了小泡泡,好多天才好,他娘为此还骂了笨笨爹好久。 听王守文开开心心地说起曾经去特别特别远的陕西行都司种地,越发觉得他笨笨爹实在太不容易了。他马上又向他笨笨爹表示以后再也不用他去种地,更不用去大西北那么远地地方辛辛苦苦干活。 王守文说道:“要的要的,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敦煌。” 他转为给修哥儿吹嘘起敦煌来,说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壁画,可惜他以前只能去小半年,没能出关去看看敦煌,要不然他的画技早就和张灵他们一样突飞猛进了! 修哥儿听说那是个很多壁画的地方,追问道:“和爹画的那样五颜六色的吗?” 王守文点头:“对,比爹画的好看多了。”他抬手摸修哥儿脑壳,“等你长大了,帮爹留在京师干活,让爹去敦煌看看。” “好!”修哥儿特别爽快地答应下来。 王守文喜不自胜地抱着修哥儿去找昔娘,说再过个十几年,他们夫妻俩就可以一起去敦煌玩耍啦。什么孝敬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什么处理政务、辅佐太子,修哥儿全部包圆了! 修哥儿掷地有声地保证:“包圆了!” 眼看王守文讨来了口头诺言仍不满足,还试图哄骗四岁小孩和他签订纸面上的承诺书,昔娘忍无可忍地抱起修哥儿把他撵走了。 王守文很是惆怅。 爱是会转移的对吗! 等回到京师,王守文才认识到什么叫的大转移术,他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幼,都纷纷对修哥儿稀罕得不得了,至于他这个昔日最被疼爱的王小文,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失去所有宠爱的王二十六感到十分惆怅,和猫猫一起摊在庭院里吹凉风。不想他还没有享受够回京后的第一个舒适午后,朱厚照就径直跑王家来了。 朱厚照早上就听说王守文回到京师,一直在等王守文来找他呢,结果等到下午影都没有,才想起以王守文这家伙的德性估计是不到上班当天绝对不上岗的,马上自己出宫杀上门来。 果然,王守文这厮正坐在树荫下纳凉,坐的还是能一晃一晃的躺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七老八十了,每天无所事事躺在那儿昏昏欲睡,夏天纳纳凉冬天晒太阳。 王守文见到朱厚照直接跑他们家来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坐起来跟朱厚照感慨:“如今殿下出宫自由了许多啊。” 记得朱厚照小时候想出宫必须去征得朱祐樘同意,那会儿他在家咸鱼瘫的时候绝不至于突然见到小老板。 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朱厚照和王守文认识那么多年,一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他在遗憾什么,一屁股坐到另一边的空椅子上,没好气地道:“我都多大的人了,自然能自由出宫。” 自从他父皇和他时不时轮流出去晃荡一下(他前年还跑江西和王守文跨省见过一回面),朝臣就很少对他出宫的事指指点点了。 朱厚照道:“你家那小子呢,怎么没瞧见?”说到这里他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年前又得了一女,现在已经儿女双全了,你落后了啊!” 王守文才不和他比这个。他唉声叹气地说道:“修哥儿可是我娘的心肝宝贝,我是摸不着他人了!” 朱厚照便邀王守文去东宫看看他的一双儿女,他可是完全按照王守文教育他的方法来教育孩子,可惜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儿子天天顶着张生无可恋脸,玩是玩了,但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 王守文:“………” 王守文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是如何教导小猪崽子的。 记得好像是每天看小猪崽子炸毛,出宫时格外神清气爽! 王守文说道:“……要不我就不去了?” 真怕小小猪和太子妃提刀追杀他。 可恶,王六岁做的事,和他王二十六有什么关系? 都怪大人不靠谱,把如此重任教给一个六岁小孩! 王六岁懂什么,王六岁还是个孩子! 可惜朱厚照坚决不让王守文逃跑,一定要拉王二十六去东宫解决王六岁的历史遗留问题。 王守文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去了。 一路上朱厚照还给王守文感慨了起名不易,他们老朱家一般按照“木生火”“火生土”这样的规律来起名,像他爹朱祐樘是木字旁,到他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火字旁。 于是很不巧,小小猪就是土字辈了。 土字辈可太难取名了,他好不容易挑了个顺眼的埘字,定睛一看,释义是“鸡窝”;再挑了个“垣”字,又说有个意思是“矮墙”;改成意思是高墙的“墉”吧,又说谐音“庸”,寓意不好! 太可恶了! 最后讨论了半天才讨论出个“埸”字来,他家崽子的大名就叫朱载埸了。 王守文的关注点和朱厚照完全不一样,他发现老朱家下一代的名字读来居然是“猪崽”,不动声色地瞅了朱厚照一眼。 很不错,大猪崽子生小猪崽子,非常合理。 见朱厚照一路念叨着土字辈不好起名,王守文笑眯眯地宽慰朱厚照:“土字辈好啊,万物生长靠土地,一听就怪亲切的。” 朱厚照指出他这句安慰的不走心之处:“你不是说万物生长靠太阳吗?” 王守文:“…………” 倒也不必把我说过的话倒背如流。 王守文振振有词地说道:“能源来自太阳,水和其他物质还是需要土地供给的,太阳和土地都很重要。” 两人许久不见,聊起天来也没生疏,朱厚照领着王守文直奔东宫,让人去把一双儿女抱出来玩耍。 他女儿还不满周岁,只出来亮了个相证明他确实比王守文生得快就被抱回去了,只剩下戴着小圆帽的光脑壳小猪崽。 小猪崽长得虎头虎脑,很有朱厚照小时候的模样,就是看起来蔫蔫的,很没有三四岁小娃娃那股子精神劲。 瞧见王守文的时候,小猪崽眼睛才亮了,好奇地昂起头对着王守文看来看去。 王守文去了岭南那么久,天天在外面瞎跑,得空更是经常去海南岛享受阳光浴,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土问题,六年下来居然没晒多黑。 也许是因为他不管多偏僻的州县都坚持翻山越岭亲自去巡考,去过的地方很多,体能也得到了充分锻炼,所以他和常年待在京师不出去的京官们气质迥异,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洒脱疏放。 更重要的是,他长了张好脸。本来王华就是姿仪出众的状元郎,赵氏相貌也是极周正的,他俩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初王守文还是王小神童的时候便极为讨喜,如今成为了小王学士更是俊秀过人,说是翰林院门面担当都不为过。 天真无知的小猪崽不知人间险恶,根本不晓得自己在亲爹那儿遭受的折磨全部源自于眼前这位小王学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这个大人长得好好看”的惊叹和喜欢。 到了东宫王守文也没拘着,见眼前的光头小猪崽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弯身一把将小猪崽抱了起来。 小猪崽一下子睁圆了眼,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厚照。 现在他和阿爹一样高了! 平时抱他玩的都是乳娘或者内侍,皇祖父和阿爹都不太抱他。他记得小时候阿爹也是抱的,后来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跟阿爹说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他阿爹就不抱他了。 他上次被抱得跟阿爹一样高还是好久好久以前! 小猪崽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哪还有最开始那蔫了吧唧的模样? 他超开心哒! 旁观了全程的朱厚照:“…………” 你小子看到王守文就两眼发亮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爱以貌取人? 朱厚照回忆了一下,除了王守文以外敢直接上手抱皇孙的外臣还真没有过,也就王守文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才敢这么放肆。 王守文抱着小猪崽溜达了一会,见不远处有块地空着,就邀朱厚照父子俩一起来堆起两垄地,一垄种地瓜,一垄种西红柿,这可都是海商下西洋得来的宝贝,稀罕得很! 听王守文说稀罕得很,朱厚照立刻就信了,当场让人去拿工具过来,三个人齐心协力把空地变成菜畦。 王守文整个人都舒服了。 很不错,咱炎黄子孙不能容忍任何一块地空着! 小皇孙显然也很享受跟着王守文和他阿爹挖地的快乐,感觉和王守文一起玩这个特别有意思,他玩一整天都不会腻。不像跟他阿爹玩,他阿爹老爱欺负他,而且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不玩了,让他自己耍去! 等到王守文要出宫了,小皇孙马上抱着王守文腿不撒手,说要让王守文住在东宫。 瞧着和小时候的朱厚照简直一模一样。 王守文只能感慨遗传的力量可真强大。 最后是太子妃把小皇孙哄住了。 当晚,太子妃在《太子观察日记》里详细记录了王守文回京这天东宫发生的事—— “……太子满心期待地等待半日,迟迟不见小王学士入宫觐见,草草用过午膳后便亲自出宫去寻小王学士……” “……昨天命宫人打理出来准备移栽新花的空地,经由小王学士建议已改种地瓜和西红柿。不知这地瓜和西红柿是何物,许是等它开花结果才能知晓……” “……临别时,载埸抱着小王学士的腿不让他走,极力邀小王学士在东宫住下,晚膳时父皇说太子幼时也曾这么做……” “……这次见到小王学士依然没机会让他在《书信集》上签名,听说许多读书人都收藏了他的签名书,我也一直想要一本……(因为最后一段与太子无关,太子妃写完后相当严谨地把它划掉了)” 第494章 第 494 章 王守文并不知道自己将存在于一份什么样的记录中,他从东宫溜达回家,准备抱着自家崽去岳父家蹭吃蹭喝,再畅游整个长安街直至夜禁时分到来。 结果回到家,他收获了一个罕有的闹脾气的宝贝崽子。修哥儿一看他回来了,马上气呼呼地转开了头,留给王守文个屁墩,一副“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啦”的生气模样。 事情是这样的。 修哥儿一回到家,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喜爱,每个人都要抱着他贴贴半天,还要给他送好多好玩的东西,他开心得不得了,挨个长辈认了一遍。 到下午他终于忙完啦,抽出空跑去找爹献宝,想告诉爹“我有好多钱养你了”,结果被告知他爹到东宫去了。 东宫他知道,那是太子住的地方,前两年他爹出过一趟远门,娘就告诉他爹是去为太子办事,只是他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又没好意思问,后来暗暗留心别人说话,才知道太子是未来皇帝,而皇帝是天下之主。整个大明都是他们家的! 他笨笨爹一回京又去为太子办事了! 修哥儿有点儿骄傲,他笨笨爹果然还是很厉害的嘛。 虽然没找着爹,舅舅却带着表哥他们来找他玩,修哥儿开开心心地又认了一轮人,就听谢豆给他们说起他爹小时候的事。 听着听着,修哥儿就发现不对了。 他笨笨爹,三岁已经读过很多书! 等到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他爹就会写很多字了,甚至能拉上舅舅他们去路边摆摊卖字! 可是他爹一直说,他平时看看书听听他们讲故事就好,不需要这么快开始练字,不然会影响手指的发育,让他手手变丑。 更过分的是,他爹一岁开始学《四书》,三四岁便会写文章并被特许入翰林读书,六岁更是被聘入东宫给太子当“小先生”,八岁考成了解元,九岁直接三元及第成了状元! 修哥儿好生气啊! 他爹根本就不笨!!! 以前他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全是装的!!! 听着舅舅谢豆口中的那一连串光辉事迹,修哥儿整个人都震惊得不得了,从来没想过在他心里需要他多多操心的笨笨爹居然这么厉害! 他!被!骗!了! 谢豆讲着讲着,就发现外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接着开始酝酿出令人心疼的泪花,弄得谢家几个表哥表姐都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他。 谢豆有些茫然。 为什么外甥听着听着就哭了? 小孩子不是都盼望着有特别厉害的父母吗?他还准备把王守文从小到大出的那一箩筐书拿出来给修哥儿看看呢! 昔娘闻讯过来一看,就知道问题大了,她哥从小就藏不住秘密,肯定是一见着修哥儿就开始夸他爹。现在好了,王守文忽悠修哥儿的那些话肯定被戳穿了。 偏偏谢豆豆本人看起来还很茫然。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说错了什么吗? 昔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谢豆说好,只能先把修哥儿的泪珠子给哄停了,让几个表哥表姐带他去玩京师这边品类繁多的积木和拼图。 本来修哥儿哭完后玩得还挺开心的,等得知这些积木和拼图也是他爹捣鼓出来给大伙玩的,他一会儿觉得他爹真厉害,一会儿又生气他爹骗他好久好久,于是决定今天绝对绝对绝对不理他爹了! 修哥儿的决心可是非常坚定的,一见到他爹回家就把手里的魔方藏起来,扭过身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正在生气,生很大很大的气! 王守文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上去直接把修哥儿薅进怀里问:“怎么了?谁欺负我们修哥儿了?” 修哥儿直接被他爹抱怀里了,根本没办法挣开,只能啊呜一口往王守文手上咬。 这么幼稚的动作,爱面子的修哥儿只在小时候刚学磨牙的时候干过,被他爹乐呵呵地拎去他娘面前让他多表演几次,他就不肯再这么做了! 可见这次真是气坏了。 王守文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略一思索,可能是京师这边人实在太多了,他以前忽悠小崽子那些话露馅了。 唉,孩子大了,不好骗了啊! 王守文也不抽回手,由着修哥儿可着劲咬够了,才揉着修哥儿的小脑壳问:“消气了吗?” “没有!”修哥儿气鼓鼓地答完,发现自己不小心理了坏爹,立刻伸手捂住自己嘴巴表达自己今天不要跟王守文说话的巨大决心。 王守文有些想笑,又怕真笑了出来会让修哥儿更生气,赶忙又憋了回去。他抱着修哥儿说道:“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个当爹的怎么好在你面前吹嘘自己以前的事?不管你听到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拿出来讲有什么意思?” 修哥儿想到坏爹虽然总是要经常到外面去,每次回来却都会他们带很棒的礼物,一有空就会带着他到处玩。 他在广州那边也交过很多朋友,小朋友们都有说起自己的爹爹,可没有一个人能有他爹爹这么好的! 别人家的爹爹甚至都不抱他们的! 修哥儿陷入天人交战之中,艰难地在原谅坏爹和不原谅坏爹间挣扎徘徊。 王守文道:“爹从小就被哄着学许多不是这个年纪该学的东西,才八岁就被骗进考场里去了,虽然忙起来的时候我自己也乐在其中,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累。” 他用额头贴了贴修哥儿小小的光脑门,耐心地给他讲自己的考虑。 “爹希望你能快快活活长大,就算你很聪明,也不用急着把所有聪明都用来读书,每天只需要交多多的朋友、做多多的快乐的事就行了。” 即使修哥儿从小就展现出过目不忘的天赋,王守文认真地和昔娘和故事,不必急着让他接触四书五经之类的举业书。 不是他想把儿子培养成只会吟诗作对的风雅人士,而是那本来就不是这么大的小孩该学的。 修哥儿的脾气某种程度上和他还是挺像的,既好面子又好强,所以他才会引导修哥儿把精力分散到别的事情上。 眼看修哥儿的小背脊没再紧绷着了,小脸也不再是气鼓鼓的模样,王守文便唉声叹气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去外公家玩,再沿着长安街给你介绍许多小伙伴,既然你不想理爹,那就只好改天再去了!” 修哥儿听后马上伸手抱住王守文的脖子表明态度:“要去!要去!我理爹的,我理的!” 王守文直接把他举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去寻昔娘一起去拜访岳父。 久违的(一度被昔娘禁止过的)骑大马活动重出江湖,乐得修哥儿咯咯直笑。 昔娘看到父子俩是这么过来的,立刻上前把修哥儿抱下来,谴责道:“说了不能这么乱来,你俩都当耳旁风了?” 父子俩乖乖挨训,连脸上诚恳认识到自己错误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弄得昔娘都没法多说他们几句了。 亏她还担心父子俩起了嫌隙,结果一回头人家两父子又好上了,真就是应了那句“父子哪有隔夜仇”! 见媳妇儿也哄好了,王守文才带着妻儿去拜访岳父。 饶是谢迁入阁时才四十多岁,如今也已经六十四了,只能说岁月不饶人。 他在内阁待了十几年,身上比年轻时更添几分威严,不过对待第一次见面的外孙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弄得王守文忍不住和昔娘嘀咕:“岳父对修哥儿可比对我好多了!” 昔娘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和修哥儿较这个劲。” 王守文道:“我那时候更小好吗!岳父那会儿就撺掇咱三哥给我送状元笔记了,”王守文越说越不平衡,当即立下宏愿,“以后等修哥儿开始习举业,我不仅要那套笔记传给他,还要一口气凑齐十本状元笔记!” 昔娘道:“也不知是谁发现修哥儿知道去书房玩耍以后就把书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把所有举业相关的书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要说谁最惯着修哥儿,他王守文才是排第一的那个,半点委屈都舍不得孩子受。 照他自己说的,那就是自家孩子自家锻炼锻炼可以,可不能真叫他吃什么苦头。这么小的孩子谁舍得看他啪嗒啪嗒掉泪珠子! 王守文在岳父家蹭吃蹭喝的时候得知谢豆下午谢家几个小辈去过王家,一下子逮住了谢豆这个罪魁祸首,私下拉着谢豆质问:“你下午是不是给修哥儿讲了啥?” 谢豆至今还不晓得修哥儿怎么被他给弄哭了,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听修哥儿这么问了,他便把下午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讲了,讲完后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修哥儿突然泪眼汪汪! 王守文一听,修哥儿居然还哭了,谢豆不讲他都不知道这一出。 他一脸控诉地看向这个从小就经常无意中靠一张嘴祸害自己的三舅哥。 谢豆豆啊谢豆豆,你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一张嘴怎么还是这么不牢靠呢?! 哪个正经人会对着别人儿子细数他的光辉往事?! 想不到我在广东闪避了无数次露馅危机,一回京又败在你这张嘴上! 要不是我家崽好哄,我们父子反目就是你谢豆豆的锅! 谢豆听完王守文的谴责,只觉自己实在冤枉得很。 谁能想到你不仅一点不给儿子讲你以前的事,还故意把“又笨又穷”“又懒又馋”这些标签贴满自己一身,唬得你儿子天天为你操心这操心那啊! 你儿子知道真相后还肯理你,你该心满意足了! 第495章 第 495 章 修哥儿被带去和外祖母等人玩的时候,王守文才有机会坐下来和谢迁聊聊天。 即使已经二十六岁,王守文见到谢迁还是有种学生见到老师的紧张感,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问他功课写没写。 翁婿俩几年不见,谢迁也没有为难他,只问道:“你没开始让修哥儿习业?” 王守文说:“还没,这不是还小吗?”他自己上过的当,坚决不让修哥儿再上,就算是岳父也不行! 谢迁道:“你别太溺爱小孩。须知惯子如杀子,如果你不严格要求他,以后你就得跟你爹一样头疼。” 王守文大言不惭:“我爹哪里头疼了,我爹不知道多高兴,现在不仅儿孙满堂,还有我们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谢迁乐道:“你不怕就好。” 王守文想想修哥儿的乖巧,觉得谢迁是在危言耸听,坚决不认为自己会沦落到和亲爹一个样。 既然儿女教育问题上王守文不听劝,谢迁就问他:“回京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几年王守文在广东振兴文教、整顿海运、举办促进当地发展的活动,不仅加深了广东省内各地的贸易联系,规划并开辟了几条沿海运输航线,还带得周围的福建广西江西都心思浮动,纷纷派人过去进行学习性的游玩,令原本有些冷清的岭南大地都热闹起来了。 两轮考核下来,不管是都察院还是布政司给王守文的评价都是好得不能再好,吏部自然也没有机会卡他脖子不让他升迁。只要他自己有什么想法,跟他们讲一讲基本都有机会实现。 哪怕靠山多如牛毛,王守文对于升官这事儿还是没啥想法的,回道:“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继续干几年,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带修哥儿他们再出去长长见识。” 谢迁道:“那就去吏部吧,吏部缺个文选司郎中,你认识的人多,知道他们都有什么能耐,可以多给刘尚书提建议。” 马文升年事已高,致仕归家,接任的是李东阳举荐的刘大夏。刘大夏素来也得朱祐樘重视,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吏部这种吃香的衙门哪里会缺人,只是谢迁没什么人可以安排到吏部,正好王守文回来了,当即决定把他塞进去,这样他对吏部的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王守文没什么意见,安排人去干活,这事儿他拿手啊,前些年他还经常给马尚书写信表示“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来着。 王守文感慨:“可惜马尚书致仕时我不在京师,没来得及相送。” 瞧他那语气,仿佛他和马文升交情有多深厚似的。 谢迁睨他一眼,也没说他瞎攀关系,就他这张嘴,入了吏部怕是能直接和马文升留下的班底称兄道弟。 至于王守文会不会因为朋友太多而为难,这也是这小子必经的考验,如果连在文选司位置上都会轻易心软,以后掌更大的权只会捅更大的篓子。 谢迁告诫了王守文几句,便打发他离开。 王守文没想到自己来了趟岳父家就被剧透了调令。 别看这职位像是从五品到五品的平调,实际上区别大得很。 出发前他在礼部管的是精膳司,顾名思义,管接待吃喝的;现在调任到吏部文选司,管的是朝中上下的人员调动,上至官员任免下至锦衣卫裁不裁员,文选郎中都有一定的建议权。 通俗点讲就是大明王朝人事部主任。 每年、每季度乃至于每个月安排这一大班子大明公务员去干嘛,都由他这个文选郎中负责草拟方案,再由吏部尚书和内阁讨论出票拟结果呈给皇帝。 就他这即将到手的新职位,到了地方上人家都是当正三品官来接待的,毕竟精膳司管的御膳不是谁都能吃上,文选司给的升迁机会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你连被提名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什么好职位吗? 所有这个提名权简直不要太重要! 万恶的浙系官员首领谢阁老,肯定是想要用这种肥缺来腐化他! 王守文在心里嘀嘀咕咕几句,却也知道谢迁是在为他考虑,不会不识好歹地觉得谢迁是把他扔到风口浪尖去。 既然马上要当铁面无私的人事部主任了,王守文马上抱上再度被爱包围的自家崽出去遛弯,挨家挨户拜访京中长辈。 看看,看看,我有这么大一个崽啦,你们是不是该意思意思! 于是王守文拿着岭南土产(不怎么值钱)满长安街派送,却从别人家薅走了许多好东西,活像是带着儿子上门打秋风的。 工具崽修哥儿对他爹的厚脸皮一无所知,他用他过耳不忘的聪明脑瓜子记了一路人名,竟都觉得有点累了。 所以说,他爹到底认识多少人哟! 修哥儿大为震惊。 修哥儿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叫李东阳的长辈,听他爹说这是他三先生,文学水平特别高,当代文坛盟主,稳坐诗坛第一把交椅(至少从数量看是这样)。 他爹卖力地吹捧了半天,李东阳笑哈哈地给他送了许多见面礼,还给他送了一支很漂亮的笔,毛白白的软软的,他一拿到手里就爱不释手。 他爹见了连呼不公平,当场凑上来表示“我也想要”! 修哥儿从小被他娘教育说跟别人讨要东西是不礼貌的,见到他爹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虽然他爹现在不是笨笨爹了,但还是好让人操心哦! 修哥儿立刻把笔递到王守文面前,忍痛说道:“我的都是爹爹的,给爹爹用!” 他要给爹攒多多的好东西,不能老让他跟人讨! 王守文没想到修哥儿会忍痛割爱,平时奇厚无比的脸皮都有点发挥不出来了。 李东阳瞧见王守文那一脸“我儿子太爱我了怎么办”的得瑟表情,指着他笑骂:“你小子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没修哥儿懂事?” 王守文理直气壮地道:“没办法,您和大先生他们都对我太好了,现在还有修哥儿孝顺我,听说一直被惯着的人是长不大的!” 听到王守文把自己也夸了,修哥儿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没错,有他孝顺,爹不懂事也没关系的! 这娃儿已经彻底忘记自己下午还哭着说今天绝对不理他爹了。 李东阳见到他们这父慈子孝的模样,就领着修哥儿去看王守文小时候的功课。 他是王守文的作文老师,王守文很多稿子都会拿给他点评,很多都留在他这儿了。 李东阳嘴巴和王守文一样能说,记性还贼好,每给修哥儿看一份就讲一些王守文当时干的事。 修哥儿瞳孔地震。 他舅舅说他爹三岁就能写诗文,他还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概念,现在真的看到他爹小时候写的东西,他越发觉得自己长长的四年人生完全虚度了! 就算记性再好又怎么样,只会背别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处,还是得有自己的东西才行。 修哥儿小小的心灵这会儿埋下了一颗大大的种子。 得自己创作和创造! 要不是王守文说马上要宵禁了,修哥儿怕是要赖在李家听李东阳说三天三夜的王小文称霸长安街传说故事! 回去的路上,修哥儿终于觉得有点累了,趴在王守文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王守文调整了一下抱崽姿势,让修哥儿趴在他肩头睡得舒服些。 不想却听修哥儿在睡梦中小声嘟囔:“……爹爹不能过目不忘,但可厉害可厉害了……” 王守文:“………” 你小子夸爹就夸爹,怎么还要提一句你爹不能过目不忘! 可恶,你们自带过目不忘技能很了不起吗! 我迟早著作等身超过你们,以后再有什么过目不忘大佬横空出世也要接受朗读并背诵全文的毒打! 就算每篇都能一遍就会,也要背到天荒地老! 王守文想到修哥儿年纪渐渐大了,也该开始操心教育问题了,决定着并背诵全文必须给他安排上! 可惜张必书没跟来啊,要不然有张必书的手速在他可以一口气编十套八套教材,现在只能每天抽空弄一弄了。 王守文边琢磨着边抱着崽回到家,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等撞上他二哥,才听他二哥提醒说:“你可算回来了,爹下衙回来后没见到修哥儿,得知你带他去谢家了,在书房生了半天闷气,你快去哄哄他吧。” 王守文想起来了,他爹白天去上衙,都没见着孙子来着。 他白天把崽扔给赵氏她们玩,就感觉家里人都已经见过了,所以下午回来开始带着崽满长安街浪。 所以他把还在勤勤恳恳上班养家的亲爹给忘了! 他那六十五岁的爹,搁后世早就超过退休年龄! 王守文倍感愧疚,赶紧抱着修哥儿跑去书房关爱亲爹。 因为王守文加快了脚步,修哥儿被弄醒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茫然地问他爹:“爹,到家啦?” 王守文应道:“对,到家了,我带你去见你祖父,你要对祖父热情一点,嘴甜一点,多夸夸你祖父。” 有谁能抵挡嘴巴抹了蜜的奶团子呢,肯定没有的! 有修哥儿出力,他爹肯定当场原谅他! 修哥儿认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且认真回忆着王守文平时给他讲过的他祖父的光辉事迹。他爹教过他的,夸人不可以乱夸,要夸得有理有据,别人听了才会开心! 于是到了书房看到脸臭臭的王华,修哥儿一点都不怕生地跑上去奶呼呼甜滋滋地喊了声“祖父”。 王华哪怕再气王守文的不靠谱,对扑上来要他抱的孙子也冷不下脸,当即一脸慈爱地把修哥儿抱到膝上。 他正要好好关心一下这个头一回见面的亲孙子,就听修哥儿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追问:“祖父,听说您以前好厉害的!爹说您曾在没有船的湖心夺门而逃,是真的吗!” 王华:“……” 王守文:“……” 现在拆下家里的门划回广东还来得及吗? 急,在线等。 第 496 章 【幼崽带爹日常(七)…… 王守文觉得这事儿吧,可不能怪他,不都说童言无忌,修哥儿要说什么他也是没法预料的。 除了最开始的语出惊人,修哥儿还是出色发挥了乖崽的讨喜魅力,很快征服了从前整天为儿子头疼的王华。 孩子这么乖,能有什么错呢,错的肯定是王守文这个当爹的乱教。孩子才这么大一点,他瞎讲什么夺门而逃?! 等发现修哥儿困了,王华才让王守文把他抱回去睡觉。 王守文把儿子送回去交给他娘哄睡,自己又溜达亲自去哄亲爹。 可惜他已经是王二十六了,那么大一个王大文,完全无法打动已经有乖孙的王华。 王华嫌他烦,让他别来碍眼。 王守文唉声叹气:“小时候个个都说最喜欢我,现在我长大了,不讨人喜欢了,回到京师大家都只喜欢修哥儿了。唉,别人这样也就算了,连亲爹也这样,真是让人伤心。早知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王华:“……” 都二十六岁的人了,这小子为什么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偏偏王华听了以后还真的忍不住顺着这话考虑起来,这小子确实是大家疼爱着长大的,现在大家都更疼爱修哥儿,他是不是真的会失落难过? 到底是自己亲自养大的儿子,平时气人归气人,真看他黯然不乐,王华又会心疼。 儿女都是前生的债啊! 等王守文开始在那念叨起李东阳送了支好笔给修哥儿不送给他(只字不提修哥儿当场孝敬他的孝顺行为),王华便拉开抽屉取了支自己一直没舍得用的心头爱笔拿给王守文,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儿子计较。不就是一支笔吗?这都要巴巴地去跟你先生要!” 王守文没错过他爹眼底的心疼,当然不会夺人所爱。 既然证明了自己依然是亲爹心头宝,他就跑上去边给他爹捏肩边表示修哥儿已经大方地说要孝敬他了,他老人家的爱笔就留着自己用吧! 王华听后顿时又来气了:“你是当爹的,还抢儿子的东西?!” 王守文:“……” 唉,真就是委屈谁都不能委屈宝贝亲孙子。 王守文道:“我随便用点啥就行了,好笔给我用我一天能给写秃,没那个必要。” 王守文是真不讲究这个,衣食住行他只惦记一个吃字,别的都是能用就行,没必要非得用最好的。 当然,真给他好东西他也不会放着不用,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 王华听了他这话后便把笔放了回去,怕王守文真把他的心头好给糟蹋了。 王守文见他爹这般宝贝那支笔,决定回头写信托人帮忙多买些上好的湖笔给他爹,省得他爹一直放着舍不得用。 父子俩聊开了,话就多了,在书房来了个秉烛夜谈。 第二天王守文就要回归早睡早起的社畜生活,再也不能像在广东那般自由了。一想到接下来都得过这种起得比鸡早的日子,王守文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一旦习惯了广东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回到京师就会感觉到处都是樊笼! 早朝之后,王守文先回翰林院问候了昔日同僚,拉着杨慎他们讨论一件事:你们天天在翰林院无聊不无聊? 杨慎上一科刚考了个状元,现在混在翰林院里摸鱼,每天还是潇洒得不得了,很叫王守文嫉妒。 这不,一回到京师马上回到他熟悉的翰林院老家,准备嚯嚯一下杨慎他们这些闲人以及新一届庶吉士。 杨慎坚决不上王守文的当,表示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根本不觉得无聊。最后还反过来关心起王守文,说吏部工作繁重,他可不要一回来就累坏了身体。 这些话一听就很有师兄弟情义,听得王守文想打他。 可恶! 这个杨小慎太坏了! 即使杨慎敏锐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王守文还是拉着他们聊了起来:“我们都是当爹的人了,得为孩子的未来操操心,就像用修说的那样,我刚调去吏部,事情太多了,所以想托你们帮忙编些适合我们那些孩子读的书。” 王守文就给他们列了个书目:《唐诗百首》《宋诗百首》《宋词百首》《元曲百首》《幼读汉赋一百篇》《幼读神话一百篇》《幼读寓言一百篇》《幼读史话一百篇》,等等。 怎么样,简单吧,完全不难对不对! 杨慎等人:????? 你再说一遍,你对着你列出来的长长的书单再说一遍。 不过就像王守文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就算还没有,以后也是要有的;就算这个孩子已经不需要的,以后的孩子也是需要的。所以这书很有意义,值得他们这些朝廷笔杆子认真编一套出来! 就是尊唐派和崇宋派又吵起来了,主要是尊唐派说唐诗才算诗,宋诗凭什么和唐诗并列?! 吵到最后连杨慎都忍不住加入战场,为节节败退的宋诗支持者讲了几句话。 王守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马上给他们煽风点火,当场把他们分别忽悠到《唐诗百首》和《宋诗百首》项目组里,鼓励要他们憋足劲把两本当代《诗百》编出来。 将来千千万万学子启蒙的时候,读的都是你们选出来的诗文啊! 杨慎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一时上头加入战局。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非要躲懒的人,既然尊唐派这么看不起宋诗,他就非要筛出一批传世精品来让他们无话可说! 其他人也按照自己的喜好开始选自己想参与的书目。 王守文愉快地把上表请示的事交给杨慎,自己溜溜达达地去吏部报到。 人多力量大,他这是合理利用身边的人才,倾翰林院之力为后世学子筛选一些经典背诵材料!不然古籍浩瀚如海,后世编书的人漏掉了哪篇怎么办? 不行,一篇都不能少,好东西全都得让他们背诵全文! 杨慎从小被王守文逮着干活,很爽快地接下了这个活。 不过他也意识到这套书可能影响深远,所以他没打算让王守文置身事外,直接在折子里面写明这是王守文提的建议,并且准备日后让人在序文里明确点出王守文的巨大贡献:整个修书项目都是他提出来的! 所以后世的学子们啊,如果你们背书背累了,就骂骂王守文吧! 杨慎把这个想法给其他人讲了讲。 其他人都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并且表示还可以总结归纳一下王守文都提出过哪些修书项目,这样后世修习相关书目的学子们可以精准地知道该骂谁。 随着翰林院的前辈们升到别的位置上去了,翰林院里干活的大多都是被王守文祸害过的庶吉士或者小伙伴,聊起这件事来情况大家都热情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准备齐心协力向后世学子揭露王守文的可怕面目。 杨慎很是认真地把他们的想法都记了下来,绝对不遗漏任何一个角度。 既然想让这套书流传到后世,大伙讨论完以后都卯足劲开始琢磨怎么把这本书修好。 平日里透着一股闲散味道的翰林院顿时忙得热火朝天。 有个在翰林院里干杂活的老苍头投喂完锦鲤后瞧见这样的情况,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小王学士一回京,感觉到处都热闹起来了,尤其是他们翰林院。 另一边,王守文已经来到离翰林院不远的吏部衙署。六部衙署与翰林院都是外衙,走几步路就到了,完全不妨碍他到处祸害人。 王守文先去找顶头上司刘大夏报道。 刘大夏不是什么陌生人,他和李东阳是同乡,都是湖广那边的,过去王守文去李东阳家吃吃喝喝的时候便与刘大夏接触过。 听说当年刘大夏是坚定反对海运的,宪宗皇帝想要海船图纸的时候他还藏了起来,扬言说如果朝廷要劳民伤财学太宗皇帝搞什么下西洋他还不如一把火把那些图纸全烧了。 才刚入六部不久就敢干出这样的事,刘大夏的头不可谓不铁。 现在东宫支持海运和海贸,力排众议让朝廷开了海禁,王守文这几年还在广东打造了几个沿海商埠。 不过内阁对此意见不大,刘大夏他们也没说什么,毕竟没怎么花国库的钱,也没让各地怨声载道,问题不大。 王守文以前便听说过刘大夏的头铁事迹,但当时他们也没什么直接接触,所以没太都放在心上。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们是上下级关系,王守文便先来摸摸刘大夏的底。 刘大夏知道王守文是谢迁塞进来的,表现得倒是很和气。 别的不说,光看王守文是李东阳学生这一点他就不会太排斥他执掌文选司。 只是王守文到底还太年轻了,刘大夏怕他初到吏部很多事处理不来,便亲自给他指点了一些注意事项,并让他如果有犹豫不决的事可以直接来请教他。 一看这态度,王守文就放心了。 刘大夏也是自己人来着,不慌! 王守文马上就放心地到文选司走马上任,捋起袖子开干。 他一直忙活到临近中午,就见高忠又过来了,说是太子殿下召他去东宫用午膳,最好能回家一趟把修哥儿也捎过去,太子想见见修哥儿,再让他和小皇孙认识认识。 既然是太子的宣召,王守文自然没有拒绝,光明正大地在上班时间溜达回家找自家崽去东宫蹭吃蹭喝。 王守文前脚刚走,忙碌了一早上的文选司诸官就忍不住边聚在一起吃工作餐边议论起他们这位新上官来。 还以为这位小王学士外放到广东这么多年,与东宫那边恐怕会生疏了,没想到才一回京就调任文选司不说,太子待他也依然这么亲厚! 第 497 章 【幼崽带爹日常(八)…… 修哥儿早上醒来,发现他爹已经出门去了。 以前王守文也是趁着他没睡醒偷偷出门去干活,省得他缠着哭闹不让走,所以修哥儿现在听他娘说他爹去上衙了也不会闹腾,乖乖地等着他爹几天后回来。 在广东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爹经常一去就是好久好久,他是个懂事的娃儿,知道爹养家辛苦,可不会偷偷哭鼻子让爹为难。 就是到了快吃饭的时候,还是有点想爹啦,就一点点,不是很多。 他爹不仅吃饭特别香,还能给他讲每道菜都是什么做的,里面的菜是怎么种出来的,肉是怎么养出来的,还有用的米面出自哪里,虽然都是些很寻常的知识,可是书里没有讲,娘也没有说过,他超喜欢听的! 吃过饭后,爹还会带他画画,他太小拿不了笔,爹就画给他看,画每种食物上桌前长什么样子,画农家田园里的各种昆虫小鸟和乡野趣事。 爹不在家的日子,他就把娘帮他整理出来的图册翻来覆去地看,别看他才四岁,他已经认识老多老多动植物啦! 其他小朋友也都很喜欢看爹给他画的餐桌小画,但他怕他们弄坏了他的宝贝,带他们一起看的时候都是自己捧着画册不给别人碰的。 反正,修哥儿每天都特别特别期待能和爹一起吃饭的! 一想到又得好几天见不到爹,修哥儿脑袋就不由得蔫答答地垂了下去,连跟很爱护他这个弟弟的亿哥儿玩都有些提不起劲。 王正亿在几个兄弟姐妹里算是当大哥的,见到修哥儿这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果他爹平时一有空就这么带他玩,他也会很舍不得的! 想到自己去了贵州好几年的亲爹,王正亿情绪也有些低落。 王守文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颗蔫脑袋。 王正亿已经是个大小孩了,不适合被王守文一手拎起来,所以王守文一手把惊喜睁大眼的修哥儿抱起来,一手摸王正亿脑壳,笑着问:“亿哥儿下午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王正亿乖乖回答:“没有,我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 王守文道:“那你帮我个忙吧,我要带修哥儿去东宫,但下午可能还要回吏部衙门去。我怕修哥儿一个人应付不来,要不你和修哥儿一起去,下午帮我看着修哥儿好不好?” 王正亿积极回答:“没问题!” 王守文就让他去和自家亲娘说一声,自己也去找昔娘说起东宫召见的事。 王守文从小就受陛下和太子看重,东宫上下都很清楚这件事,修哥儿去玩肯定会被照顾得很好,昔娘听完后倒是不怎么担心,只叮嘱道:“你记得早些去接他,别把他给忘了。” 王守文信誓旦旦:“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绝对不可能是忘崽爹爹! 昔娘:“……” 本来只是随口嘱咐一句,听他这么一保证反而真的不太放心了。 还是得知王正亿这个有担当的大堂哥会一起去东宫,昔娘才让他快些出门,别真让东宫那边等他们开饭。 王守文边嘀咕着“难道我还不如亿哥儿可靠”边带着两个崽儿到东宫去。 朱厚照这次召见纯粹是临时起意,昨儿王守文没把修哥儿喊来见他,他就想召来见一见。 太子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都把高忠给派出去了。 两人私底下相处没那么多讲究,太子妃直接埋怨道:“你应当让我给谢氏下帖子的,哪有只让当爹的带孩子来东宫的?” 朱厚照一大婚,王守文就自请外派去了广州,没怎么在朱厚照婚后到过东宫。 以前东宫就他一个主人,他想怎么召见法就怎么召见法,哪里会管这些弯弯绕绕。 朱厚照向来很爱重身边人,听太子妃这么一说便点头说:“那要是小孩子玩得来,你就多给谢氏下帖子让她带孩子来东宫玩。” 太子妃这才去命人张罗些吃食和玩具招待即将到来的小客人。 小皇孙得知要有小朋友来玩也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在得知那是昨天那个会抱他的小王学士家的小朋友,他更是把自己的玩具都扒拉出来,认真考虑一会要跟新朋友玩什么。 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来说,分享玩具就是表达喜欢的最佳方式! 朱厚照是不管这些事的,只让人备好饭菜等王守文父子俩进宫。 瞧见王守文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娃过来,朱厚照还愣了一下,差点以为王守文背着他偷偷生出这么大一娃(毕竟亲叔侄长得还是有点像的)。 等知晓那是王家的长孙、王守仁的长子,朱厚照那开始冒头的好胜心才歇了下去。 朱厚照一点都不在意王守文多带一小孩过来,知道小点那个才是王守文家崽后好奇地打量起修哥儿来。 修哥儿在广东待久了,养得白白嫩嫩的,哪怕小小年纪就跟着爹娘跨越两三千里的山山水水回京师,他也一点事都没有,可见被王守文养得非常皮实。 朱厚照以前听人说王守文小时候是实心的,抱起来坠手得很,靳贵他们带他出去玩都是要换着人扛他才不至于累着,当时的状元郎钱福曾戏称他们是“扛文之交”。 可惜朱厚照年纪比王守文小,听到这说法时已经没机会感受一下是怎么个实心法。 现在瞧见个小号的王小文。朱厚照立刻就来了兴致,伸手把修哥儿拎起来掂了掂。 不错,果然很有分量! 为了有个对比,朱厚照还把旁边睁圆了眼的小皇孙朱载埸也抱了起来,一手一个崽看看哪个更坠手。 小皇孙本来有些嫉妒朱厚照抱别家娃儿不抱自己,突然被抱得高高的,顿时就开心起来了,高高兴兴地看向被自家亲爹用另一只手抱着的修哥儿。 他俩出生只差了几个月,但算下来修哥儿比他要大一岁,而且修哥儿从小被王守文带着到处跑,个头长得也快,看起来要比他高一点大一点。 关键是修哥儿净拣着他爹娘的优点长,在广州时就很受小朋友们欢迎了,有点爱看脸交朋友的小皇孙当场就决定,修哥儿以后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啦! 朱厚照把他们放下地后,修哥儿就多了个小跟屁虫。 修哥儿知道小皇孙年纪比他小,而且长这么大都还没去过宫外玩耍,所以对他很是照顾,约好饭后就三个人一起玩《大运河》去,他还可以给小皇孙讲讲运河沿岸的故事。 人都认识过了,底下的人便把午膳端了上来,修哥儿已经能自己吃饭了,所以不需要人喂,洗净手就和他大堂哥一左一右挨着他爹坐下。 小皇孙本来坐朱厚照旁边的,一听修哥儿说王守文能开饭桌小讲堂,立刻屁颠屁颠挤到修哥儿那边去,跟修哥儿一起眼巴巴地看着王守文让他快些开讲。 王守文本来没有在别人家里开饭桌小讲堂的打算,可面对三双满含期待的大眼睛也只好就着已经上桌的菜给他们从菜从哪里来讲到盘子从哪里来。 突然变成孤家寡人的朱厚照:“…………” 可恶! 打不过就加入,他也要听这个饭桌小讲堂! 吃饱喝足,王守文很满足,修哥儿他们也很满足。 三个小孩被王守文领着在东宫小小地溜了个弯,修哥儿就拉着王守文手说该去进行他们饭后必备的亲子活动了,今天这顿饭好丰盛,能画好多好多东西! 小皇孙对这个饭后活动也很感兴趣,跟着嚷嚷:“去画,去画!” 朱厚照得知修哥儿口里的饭后活动是怎么回事后,命人去取来纸笔让王守文尽情发挥。 王守文可是监修过《大明本草》和《岭南本草》的人,画起花花草草来还是很有一套的,三两笔就能画出特征鲜明的花果蔬菜本体,还简单地添上了能吸引小孩子目光的鲜艳色彩。 修哥儿刚开始能到处跑的时候,最爱干的就是拿着图纸到厨房或者别人的菜畦里找对应的蔬菜,找到后就会拿着图纸和实物比对半天,玩得不亦乐乎! 小皇孙听着修哥儿精彩纷呈的生活,有点想收拾小包袱搬去王家住。 他也想要跟修哥儿和小王学士一起去竹林里抓笋虫! 修哥儿的爹超好超耐心的! 不像他爹每次说要陪他玩,结果玩了一会就不耐烦了,又把他塞回给他娘!这样的事情发生次数太多了,小皇孙就不那么期待他爹陪他玩耍了,因为每次他刚玩到兴头上他爹就甩手走人。 小王学士这么棒,肯定可以多养他一个崽! 朱厚照哪里知道他家崽在琢磨什么,王守文下午回吏部干活了,他拿着厚颜无耻从修哥儿那里抢来的蔬果禽畜图去找太子妃,愤愤不平地和太子妃谴责起王守文来:“当初他没给我画过这些!” 他以前可是经常留王守文在宫里用饭的好吗! 凭什么修哥儿有他没有! 太子妃:“…………” 人家小王学士当初来东宫给你当小先生的时候才六岁好吗? 何况那会儿到了假期你都不肯放人家休假,弄得人家不得不给你画了多少幅《一天》你都给忘了吗? 作为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闲暇时可没少整理和翻阅朱厚照这些私人书信,读到了不少小王学士没对外公开的作品。 正是因为清楚知晓小王学士在教导太子这件事上花费了多少心力,太子妃才更加敬佩和信任这位年纪极轻的小王学士。 就这样朱厚照还好意思去抢小孩子心爱的画,说人家小王学士当初对他没对修哥儿好。 修哥儿可是人家的亲儿子,人小王学士多花些心思陪自家儿子怎么了? 太子妃感觉今天的《太子观察日记》她又可以一口气写八百字了! 第 498 章 【幼崽带爹日常(完)…… 王正亿陪着两只小崽子玩了一下午,临到快下衙的时候小皇孙突然说有点事,让他们先等他一下。 修哥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他比小皇孙大,是大孩子了,要多多关怀小朋友。 没一会,小皇孙就屁颠屁颠抱着个小包袱出来了,里头乱七八糟地塞了两件衣服,每件都处于要么露头要么露腚的状态。 小皇孙兴高采烈地跟修哥儿说起自己想到的绝妙主意:“看!收拾好了!跟你回家!” 修哥儿:??? 王正亿:???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朱厚照和太子妃得知小皇孙跑回去要了两件衣服准备跑路,相携过来逮人,正巧听见小皇孙掷地有声的“跟你回家”。 朱厚照:“…………”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王守文过来接自家两小孩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朱厚照在勒令小皇孙把他家祖传的小包袱放回原位,小皇孙迫于亲爹威严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太子妃走了。 那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果然,人终究会成长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啊! 想当年抱着小包袱说要出宫去的可是朱厚照本人,现在换成这只看起来乖巧很多的小猪崽子了,朱厚照马上变成了自家小孩的坏爹。 王守文由衷感慨:“你们家埸哥儿一看就知道是你亲生的。” 朱厚照平时对自己这只猪崽还是很满意的,闻言顿时又骄傲起来:“那当然,他可像我了。” 王守文接了两个娃出宫,伸手摸摸王正亿脑袋夸他照顾弟弟辛苦了。 王正亿感觉自己帮到了自家叔父,高兴地说道:“不辛苦!修哥儿特别聪明,不用人照顾的,我们玩得很开心。” 见王正亿没了中午那蔫答答的模样,王守文才放下心来,笑着转头问乖乖环着自己脖子不说话的修哥儿:“在东宫玩得怎么样?” 修哥儿想了想,先左顾右盼地看了看,见前后左右都没有别人,他才小声和王守文嘀咕:“埸哥儿好,太子坏!” 王守文挑了挑眉,问修哥儿太子坏在哪儿。 修哥儿就给他说起下午发生的事。小皇孙很爱跟修哥儿玩,修哥儿也乐意带他玩,整个下午小朋友们还是玩得很尽兴的。 可是太子真的特别特别坏,他把他爹今天给他画的蔬菜鸟兽图给抢走了,他和小皇孙还在看呢,他就直接拿走了!要不是娘很认真地叮嘱过他不能在东宫哭闹,他当时就要哭了。 王守文听得叹为观止,只想去问朱厚照一句:你要不要脸啊?你朱厚照堂堂大明皇太子,到底要不要脸啊?! 瞧见自家娃儿提起这事时委屈地扁起嘴,王守文哄道:“别难过,我回去再给你画一幅更好看的。” 修哥儿这才一扫刚才的伤心难过,兴高采烈地跟王守文分享起自己下午都和小皇孙玩了什么。 修哥儿年纪不大,去过的地方却特别多,别说小皇孙听得心向神往了,连比他们大好多岁的王正亿都羡慕不已。 王守仁自请去贵州的时候他年纪还不大,且贵州那种经常有土司造反的地方不适合妇孺过去,所以把他和他娘都留在京师。 还是修哥儿出生得巧,要不然是不可能到广东那么远的地方去的。 这边王守文其乐融融地带着两个崽回了王家,另一边的小皇孙却是一直到了他皇祖父面前还委屈巴巴。 朱祐樘一向很稀罕这个长孙,见了他这模样不由关心地追问道:“埸哥儿怎么了?下午不是交了新朋友吗?” 小皇孙气鼓鼓:“我想出宫去,爹不让!” 张皇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当朱祐樘继续问他想出宫去哪儿的时候,小皇孙马上说起他的绝妙想法。他住到小王学士家里去,不仅能天天跟修哥儿玩,还能天天听小王学士讲故事! 为什么不可以! 张皇后:“…………” 朱祐樘:“…………” 不是,王守文不是才刚回京两天吗?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昨日重现了? 朱祐樘夫妻俩怀疑王守文有什么拐带小孩的秘诀,要不然怎么以前让朱厚照天天惦记着他小先生,现在又让皇孙想跟他回家?! 朱祐樘见朱厚照脸色黑黑的,终归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当年朱厚照让他头疼得很,现在总算轮到他自己头疼了! 朱祐樘道:“怎么样?知道你自己当初有多难哄了吧?” 太子妃听后好奇地追问:“当初殿下也曾这样吗?” 朱祐樘哪里知道太子妃是在收集日记素材,直接把朱厚照当年干的事讲给太子妃听。 这下连边上的小皇孙都听得一愣一愣,听到最后开始一脸愤愤地看着朱厚照。 明明当初他爹也想去,刚才还板起脸教训了他这么久! 王二十六,一个罪恶的男人,从小到大祸害了无数学子,现在还让太子父子俩差点反目成仇! 万恶的王二十六对此一无所知,接下来他正式接手了文选司各项事务,手头拥有了十分齐全的大明公务员名册。 林林总总几大万人才随便他祸害! 王守文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绝妙职位落在自己头上,马上开始把自己曾经给马文升写的建议扒拉出来,开始烧自己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由于各地的空缺有限,每年都会出现挺多闲住官员。 所谓的闲住官员,顾名思义就是闲着没事每天待在家里抠脚的闲人,他们要么是谋求的职位落了空或者没缺可补,要么是犯了错被削了职在家等着东山再起。 王守文觉得犯错的可以在家待到天荒地老,但是没缺可补的这些官员还是可以喊来干活的。世上岂有不干活白领俸禄的道理! 还有那些尸位素餐或者摆错了位置的家伙,他也开始分批找他们谈话,争取把他们放到适合的位置上让他们发光发热。 同时紧锣密鼓地开设干部培训班让他们择感兴趣的参加,说是年底的职务调整会综合考虑他们的培训方向和考核成绩。 对于王守文折腾出来的这些新举措,刘大夏这位吏部尚书十分支持,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意见。 毕竟吧,人家说这个干部培训班能请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来讲课,你就说你怎么反对吧! 王守文回京的第一个秋天,人在京师的大明公务员都在忙着选课,时常凑在一起讨论选修什么方向好,哪门课程竞争小。真是让人完全想不到,考上编制以后居然还要重返课堂! 可是他能请来部堂级讲师诶。 哪怕学不到什么东西也换不了啥好岗位,能去这些大佬面前混个脸熟也是绝佳机会啊,这谁能拒绝得了! 王守文没管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想法才来报名,他的目的就是通过大部分人能接受的方式完成年后的人员调动,争取把能用的人才都给用起来。 入冬后,王守文抱着热乎乎的牛乳茶去内阁找李东阳他们蹭饭兼闲聊,仔细瞧的话牛乳茶上还飘着几颗枸杞,清心明目,十分养生。他和首辅刘健感慨:“都说吏部很容易得罪人,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我感觉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骂我!” 刘健:“…………” 刘健觉得王守文被骂不是因为他人在吏部,而是因为他致力于让所有人都把精力投入到建设大明这一伟大目标之中。 有了土豆、玉米两样高产粮食的补充,各地饥馑情况少了许多。 前些年朝廷在南直隶那边开办了南京大学,王派关学大弟子李燿带着全新的纺织技术抵达南京开了织造厂作为南京大学的附属工厂。 这个织造厂使用的新技术极大地提高了纺织效率,只要原材料管够,生产出来的布匹与丝绸几乎足够供应全国。 不过这些布匹与丝绸并没有立刻涌入国内市场,而是借着海贸的风口高价销往沿海各国赚外汇,同时赚回来的白银又大力投放到江南地区的桑产业和西北地区发展棉花种植产业,形成了一个相当完整的产业链。 其他各种各样的产业革新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现在百姓的衣食问题几乎可以轻松解决,国库里也囤了满满当当的粮食、布匹和银钱。 王守文曾经提出的第一个十年计划似乎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尾声,而且有超额完成的趋势。 这让刘健他们觉得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都可以支持王守文他们这些年轻人去做。 这一年年底,翰林院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吵架,合力把《唐诗三百首》和《宋诗三百首》给编了出来,并且准备赶在年底印刷出来方便广大家长为孩子们选购新年礼物。 送玩具算什么好父母,要送就送我们的当代《诗三百》,知识是最好的礼物! 京师的孩子们:????? 王守文得知杨慎他们效率奇高地把书编出来了,第一时间讨来原稿看完,亲自校对排版搞封面,准备过年弄几套送给家里的孩子们。 杨慎蔫儿坏,等王守文把校对好的稿子拿去下印后才悄悄把写好的序送去让人加上。 增加一两页并不会对整本书的设计有太大影响,《唐诗三百首》和《宋诗三百首》很快印了出来。 杨慎也知道宋诗销量肯定不如唐诗,但是他不在意,乐呵呵地自己留了好几套,准备拿来教自家孩子学诗。 王守文拿到样书后才知道杨慎干的好事。 杨慎是分别托李东阳与杨廷和写的序文,两人在序文里把他王二十六狠狠地吹嘘了一番,说有这套书全靠他王二十六的提议才会诞生。 王守文:????? 他搞排版的时候可没见到这两篇序文。 王守文稍微转动一下脑瓜子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马不停蹄地去找杨慎算账。 杨慎振振有词:“都是老师和我爹写的,关我什么事?你找他们去。” 王守文敢怒不敢言。 你老师和你爹都是我老师好吗! 当唐诗宋诗版的《诗三百》套装登上京师热销榜的时候,首辅刘健提出致仕归家,并举荐杨廷和入阁。 刘健不能接受吴宽入阁,倒是很看好非常务实的杨廷和。 刘健已经八十二岁,远超过大明官员退休年龄,哪怕朱祐樘再舍不得也只能放他回家。 新任首辅是王守文不太靠谱的三先生李东阳,他资历最老,年龄最大,轮也该轮到他了。 王守文很是不舍地送别完刘健这位老前辈,赫然发现一件很惊人的事—— 现在!内阁里面!全是他老师! 震惊! 同时拥有 第 499 章 【正德元年(一)】…… 弘治三十二年秋天,朱祐樘病了一场,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负担沉重的朝政(比如每天起来早朝),决定去水土更养人的南京皇宫养老。 王华、谢迁都上书请求乞骸骨归乡,这次正好随驾回江南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给王守文这个浙派官员嫡系腾位置,他们王谢两家父子、翁婿皆在高位,很难不让人多想:这到底是朱家天下还是你王家天下? 谢迁已经七十岁了,就算再占着内阁位置几年也没甚意义,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也该换新人进去了。翁婿俩关起门来讨论了几回,谢迁便开始跟着朱祐樘的禅位走致仕流程。 朱祐樘自是舍不得谢迁走的,极力挽留不成后便让他随驾小住一段时间再回浙江。 王华他们这些老臣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李东阳比谢迁要大三岁,不过他现在儿孙满堂,心态很好,继续发光发热。 李东阳本就是在京师出生的,亲朋好友多在京师,便没多少老来还乡的执念,这些年只让李兆先回过两次茶陵收拾收拾先祖陵墓。 最近他还约上一群上了年纪的京师诗友到京畿各县遛弯,准备物色一处风水宝地到时候大伙都葬到那儿去,死后说不准还能凑一起作作诗骂骂不上进的儿孙。 李东阳即使七十好几了,诗瘾终归还是没能戒断,出游归来以后又开始写诗宣扬自己的打算。也不知是不是和王守文这个学生相互影响,他诗里也莫名其妙多了几分蓬勃的生活气息,连朱厚照读了都觉得很有意思。 朱厚照觉得更有意思的当然是李东阳诗里说的大伙葬一起死后唠嗑,当即兴致勃勃地和王守文讨论起来:“以后朕要让人把你葬到皇陵那边去,我们也能多多地聊天!” 历代大臣葬在皇陵周围不是什么稀罕事,像卫青、霍去病墓就在汉武帝的茂陵附近,常遇春、徐达等人也葬在朱元璋的孝陵附近。 一般对大臣和他们的后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荣宠。 王守文:????? 王守文满脸写着拒绝。 活着要给你们老朱家打工,死了还要给你当陪聊的,这是连做鬼都没一刻清闲啊! 王守文道:“陛下才二十九岁的人,我也才三十二岁,没事说什么死不死的?” 朱厚照听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跟他已经按部就班升职为皇后的媳妇儿嘀咕:“我看他就是不乐意。”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王守文根本不放在眼里。 听完朱厚照的埋怨,皇后突然觉得虽然《太子观察日记》已经收尾了,但是《皇帝观察日记》好像可以继续安排上,不然总把话憋在心里可不太好。 不过朱厚照已经是一国之君,很多事她就不好写下来了,所以皇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多和昔娘她们这些命妇做些有意义的事。 她们人在深宫内宅未必就不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昔娘在广东的时候不就联合当地命妇举办过许多让女孩子也能一展所长的活动吗? 所谓的风俗就是“上行为风,下习为俗”,只要她们身体力行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自然有人会跟随和效仿,久而久之便能移风易俗。 就像小王学士说的那样,她们不能想着马上就能看到开花结果,她们现在要做的是把种子播种下去——兴许她们付出的努力十年二十年都看不到成效,得等两代人三代人乃至于更久以后再看看。可如果她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千年万年也不会有改变! 皇帝有皇帝的使命,皇后也有皇后的使命。 过了年,大明正式从“弘治”改元为“正德”。 正德元年春,王守文以三十三岁的年纪正式进入内阁。 这次与王守文一起入阁的还有曾和他在詹事府共事的费卷卷费宏,内阁相当和平地完成了一次新老交替。 算下来只有首辅李东阳算是太上皇留下的旧臣,剩下的杨廷和、王守文、费宏都是朱厚照的老师。 李东阳很乐于锻炼年轻人,尤其是王守文和费宏,有什么事都扔给他们干,自己拉着杨廷和在边上喝茶聊天。 弄得王守文这位小王阁老才上岗就倍觉案牍之劳形。 还是以前好,自己只要出出主意祸害别人就可以了,现在居然要自己出面干活! 小王阁老上岗第一个月,特别想退休。 第 500 章 【正德元年(二)】…… 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只能好好干活天天向上。 这几年王守文待在吏部,暗搓搓完成了一明公务员的结构性调整,后果就是现在和他对接的人大多是他祸害过的。 六部尚书有事来内阁,不找李东阳这个首辅光找他,笑呵呵地给他递方案:我们这里有个计划要做,你看成不成吧!陛下那边你啥时候去说!人啥时候给?经费啥时候到位? 王守文:“………” 真正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曾经的我竟是这么讨人厌的一个人! 还好有费卷卷跟他一起艰苦奋斗。 偶尔看他们忙到受不了,杨廷和还会搭把手让他们减减压(大概是怕压榨狠了他们两个新人辞职不干)。 六部尚书给王守文加了活,底下的人自然也要加班,朝中上下生机勃勃,只要是能跑能动能吃能喝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全都得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宏大的第二个十年计划中去。 相比于小王阁老从小到大永远不变的忙碌,修哥儿的人生可就要正常多了。 他跟他爹一样每天在长安街这个大家庭里到处撒野,却在他爹的庇佑下没有被忽悠着跑去撑起神童二代的名头,而是开开心心度过了完整的童年,习字后他也继承了他爹的书信摊子,带着小伙伴们出去摆摊帮有需要的人写信了。 写累了可以直接去王文素家玩,跟王文素学数学换换脑子,王文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搞研究,不仅在整理古代算书,偶尔还承接京师那边的项目,帮他们完成数学模型的构建以及带一带学生。 作为极其重要的基础科学,哪个项目不需要数学人才?王文素现在已经算是京师大学的特聘教授了,不过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独自在家里搞研究。 他父兄知道他如今在京师大学地位超然,经常会命人给他送钱送东西,金钱上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即使王守文现在越来越忙,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王文素还是把让数学这门学问焕发出新生机的王守文当做灵魂知己、毕生挚友。 因此他平时虽然不爱见外客,对修哥儿这个小客人却非常有耐心,修哥儿想学什么他都会认真教。 修哥儿在数学世界里徜徉过后,才越发知道过目不忘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他就算能把圆周率后面几百位一个不错全背下来,若是没掌握方法和原理也是没办法去利用这些数字的。 王守文的朋友很多,愿意教修哥儿东西的人也很多,修哥儿每天到处瞎跑的时候都是边玩边学,日子过得很充实。 到了正德元年,修哥儿就十一岁啦。他爹让他可以和堂兄他们一起去塾馆念书了,他没去过塾馆,对上学很感兴趣,便积极地趁着开春后的第一个休沐日跟着他爹去拜师。 塾师负责的是入门开蒙,算不得正经老师,但他爹是个很重视教育的人,认为只要是能给人传道受业解惑的前辈就很值得尊敬,所以还是抽空亲自领着他登门拜访塾师。 一路上,修哥儿问王守文:“塾馆教数学吗?教物理化学吗?” 王守文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教,只教四书五经。” 修哥儿有些失望,但是听说考科举考的就是四书五经,所以也没吵嚷着说自己不要学这个。 他祖父是状元,他爹是状元,李东阳这位师祖老是笑着拿他打趣,说他要是也考个状元就是一门三状元了。修哥儿很想考! 修哥儿劲头十足:“我会好好学!” 王守文抬手摸摸修哥儿脑袋,让修哥儿放松心情对待就好。 他们家不缺进士,他哥王守仁甚至奇异地立了不少军功,从贵州归来途中还不小心粉碎了宁王的造反阴谋,愣是给混了个新建伯。 大明非军功不能封爵,王守仁这种文臣出身得了个伯爵的真是稀罕到不能更稀罕的存在。 连老家那边都已经紧锣密鼓地扩建起了府邸,改成响当当的新建伯府。 他哥直接就跑到另一条赛道去了。 王守文兄弟俩都是念旧的人,也不怎么追求享乐,两个人都坚定拒绝了朱厚照的赐的新宅,仍是住在原来的府邸里谁都不肯搬走。 最后朱厚照只能把隔壁的宅子赐给了他们,让他们凿个院门连着住。 王华告老还乡以后,王守俭他们也跟着回余姚去了,家里其实不那么挤了,不过大伙骨子里都是喜欢大宅子的,见朱厚照不肯再收回成命后就开开心心地排排坐分宅院。 现在不仅王守文自己有独立的书房可用,连修哥儿也拥有自己的小书房啦! 其实依着王家这种势头,说不定修哥儿直接躺平更能让人放心。不过王守文不是那种为了避免被人猜忌就让自家孩子受委屈的人,不管修哥儿想过什么样的人生他都会支持。 父子俩拎着束脩来到了塾师家,没带什么厚礼,就是依着古礼带着一捆肉干,一共十条,一路都是修哥儿亲自拎着。 塾师听了书童的传报,鞋袜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出来相迎。 修哥儿跟着王守文学过《蒙求》,“蒙求”二字取自《易经》那句“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指的是懵懂的人向我寻求教诲、解决疑难,后人便给启蒙书取名《蒙求》。 王守文教的是唐代一个叫李翰的人写的《蒙求》,里头全是人物掌故,经王守文一解说可以了解很多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瞧见塾师急切出来相迎的模样,修哥儿就想起《蒙求》里的一句“周公握发,蔡邕倒屣”,讲的是周公和蔡邕都很重视人才,得知自己看重的人登门后哪怕正在洗头也会握着头发出来相迎,匆忙之间甚至会倒穿鞋子! 修哥儿在他爹的影响下也很尊敬师长,乖巧地把束脩呈了上去喊了老师。 塾师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开心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邀他爹坐下吃茶,尝尝他们自家做的米糕。 一听有自家做的吃食,修哥儿就知道一时半会走不了了,顿时坐在一边听他爹和塾师闲聊。 父子俩尝过了师娘亲手做的米糕才从塾师家离开。 塾师送走了王守文这位年轻的阁老,一直压抑着的喜悦终于都憋不住了,喜不自胜地把那束肉干摸来摸去,仿佛收到了什么稀罕的大宝贝。 他老妻觉得简直没眼看,没好气地笑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肉干是金子做的。你这么摸来摸去,别人还敢吃吗?” 塾师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回道:“你懂什么?这可是王学士亲自送来的,王学士唯一的儿子还喊我老师,给我金子换这肉干我都不换!” 不过都说有好事发生不炫耀一下就像穿着锦衣走夜路一样没意思,塾师当天就邀了几个好友过来就着香喷喷的腊肉喝几口小酒。 那腊肉片得极薄,仿佛多切一点都会让他肉痛不已。 吃酒的时候塾师就开始吹嘘:“看到这腊肉没,这可不是普通的腊肉,而是王学士亲自带着孩子送来的束脩……” 于是修哥儿还没正式开始背着书包上学堂,京师很快传遍了:小王阁老家的娃儿要上学了!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甚至已经打听到修哥儿在哪家塾馆读书,连夜把孩子转过去争取自家孩子能跟修哥儿当同窗。 第二天王守文上衙时遇到国子监祭酒,对方还特意和他聊了几句:你儿子啥时候从塾馆结业?结业后会送到国子监来吧?你家就一个孩子,他不入国子监谁入国子监?国子监急需你儿子这样的鲶鱼! ……看来这位国子监祭酒是学过鲶鱼效应的新学爱好者。 王守文道:“等他长大一点儿再说吧。” 国子监那地方平时还是寄宿制,王守文暂时不太想让修哥儿进国子监去。 说起来倒是很有意思,朝野之中把以京师大学为核心的一众学称为“新学”,而他大哥王守仁从贵州回来后自号阳明,不问朝政潜心讲学,讲的学问是“心学”。 读起来像是一个词儿,实则是截然不同的两门学问。 心学不算是王守仁首创的,据说可以追溯到孟子身上,真正成为一门学问得数南宋的陆九渊,当朝也有陈白沙、湛若水师徒俩早早窥其门道。 王守仁年曾悉心听出陈白沙讲学,经历重重变故后于贵州龙场阳明洞悟道,在明一朝将心学发扬光大,于是后世便把称这门学问为“陆王心学”。 前些年王守仁虽是主动去的贵州,遭遇的难事却也不少,期间还因为不习惯当地气候一度病重,经历过生死边缘的徘徊终归还是打磨出了那些独属于王阳明的主张。 他窥见了一心想要寻求的学问,回京后就辞谢实职,顶着新建伯的爵位开始开班授课,迫不及待地跟人讲述他于贵州悟来的学问。 湛若水师从陈白沙,于心学上也有许多感悟,时常和王守仁辩论不止,休沐日也学陈白沙那样在大兴隆寺收徒讲学,两人平时是关系极为亲近的挚友,搞起学问来却像是在打擂台,竟是都从那一次次切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见解。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俩连对方都能说服,还用担心说服不了其他人吗? 王守文了解到他哥的成圣进度,心中十分欣慰。他大力支持他哥潜心发展心学,并积极敦促他哥趁着居家讲学的长假好吃好喝养好身体,万一以后有什么乱子兴许还得他哥这个神奇的新建伯出马来着。 他哥当然越牛逼越好! 到时候圣人一出,所向披靡! 第 501 章 【正德元年(三)】…… 这一天小王阁老继续案牍劳形,修哥儿则早早起来洗脸刷牙,背上书包上学去。 过了十岁,他就没被剃成奇奇怪怪的发型,看起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 修哥儿走到塾馆一看,好家伙,一个班差不多都是熟人,不是在某个师祖家里见过,就是在东宫曾经一起玩耍,没想到一到读书的年纪竟都凑一起了。 这极大地冲淡了修哥儿头一回到外面上学的陌生感和紧张感,他热情地和熟人打过招呼,又主动去跟不认识的同窗问好,相当自来熟地问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读过什么书。 一看就完完全全继承了他亲爹爱交朋友的性格。 到塾师红光满面拿着书过来准备给修哥儿他们的时候,修哥儿已经把全部同窗都给认识了一遍,并且轻而易举地成为同窗里的中心人物。 塾师一开始是想端着一点,收敛起平时的讲课习惯,给修哥儿树立一个端正又高大的严师形象。 可惜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来就是严肃不起来的性格,讲着讲着就原形毕露,开始展现自己极具特色的讲学习惯,连四书五经由他来讲都跟在吹牛似的,从孔子生平吹嘘到我的一个朋友如何如何。 一群本来对四书五经不太耐烦的小少年从未听过这般生动有趣的课堂,马上都被吸引住了,居然不知不觉把课听了进去。 几个曾在别处读过书、被家里人特意转过来和修哥儿当同窗的人课后忍不住和修哥儿嘀咕起来:“还是你爹会挑夫子,这位夫子讲课真有趣,和别的夫子完全不一样。” 修哥儿听其他人惟妙惟肖地给他学其他夫子讲课的模样,登时知道他爹是悉心给他选塾馆。他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我爹给我选的肯定是最好的!” 虽然他爹有时候不太靠谱(比如遇到什么好吃的就能把其他事给忘了),但他爹对他可好可好了! 众人都很高兴能相聚在这个新学堂,不过修哥儿连上两节四书课就觉得有点单调了,跑去找塾师商量说早上能不能有半个时辰的活动课,让他们进行一些体育活动;下午又能不能匀他半个时辰,让他为大家讲讲数理化课给大家换换脑子。 他爹经常对他说,读诗文读累了,可以做做数学题换换脑子。他觉得很有道理! 修哥儿向塾师保证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门里头他会看好大家,绝对不让任何一个同窗捣乱或者乱跑。 如果是其他学生来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般塾师不仅不会考虑,还会训斥对方一顿,让他不要来对塾馆的教学计划指手画脚。 不过修哥儿不是一般学生,王守文选中的塾师也不是一般塾师,他们这位黄夫子听完以后欣然同意,还和修哥儿讨论起课表应该怎么安排。 众同窗听说修哥儿为大伙争取来半个时辰的玩耍时间门,俱都欢呼雀跃起来,自然愿意配合他下午给大伙讲数理化课的安排。 修哥儿一下学就兴奋地跑回家,与他娘说起自己在塾馆见到了多少老朋友、认识了多少新朋友,还有自己争取到的新课表。 昔娘:????? 你上学第一天就大言不惭说要给同学增加新课程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想到王守文小时候就被许多人称为“小先生”,昔娘看到满脸兴奋的修哥儿只能感慨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那么个样板摆在前头,修哥儿能干出这样的事就不稀奇了。 等到王守文下衙归来,修哥儿又兴奋地把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王守文没把修哥儿的决定当儿戏,而是认真叮嘱道:“既然是你自己要开的课,那你得提前把第二天要讲的内容准备好。别人学不会,你也不能生气,须得耐心地教导他们才行。” 修哥儿听王守文这般一说,立刻点着头回了自己的小书房,开始准备明天要用的讲纲和教具,争取能用一节课的时间门把同窗们带到特别有趣的数理化世界里面去! 还没到饭点,金生就过来找王守文讨论些事务。 金生上届考了进士,没进翰林院,而是谋了个中书舍人的职位。 前几年王守文在吏部,金生便当吏部的属官;如今王守文到了内阁,他就成了内阁的属官,平时依然帮王守文处理各种公文和杂事,看起来和没考上进士时也差不多。 只不过他已经是官身了,自是不能再住在王家了。 现在金生同样住在朝廷分配给京官的宅邸里,离王家不远,他的父母也被他接过来照看孙子孙女,一家人颇为和美。 金生家中其他叔伯兄弟仍留在家中,虽不算跟着飞黄腾达,却也因为家里出了个进士而免了不少杂役,日子好过了不少。 随着王守文入阁,不少人背地里说起了酸话,说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王半朝不愧是王半朝”,什么“陆金生就是王家门下走狗”。 只可惜金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哪怕有人心里酸溜溜的,也没法拿金生怎么样。 就是金生怕是永远都没法摘去“王党”的标签了。 金生自己也没打算摘,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王守文身后,并不想掩饰自己的立场。 对于关于自己的那些流言蜚语,金生一向是不在意的,不过有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王守文,他二话不说当着他们的面轻轻松松掰碎了一块砚台。 真就是一块摔都摔不坏的砚台,落到他手里像是雪团儿似的,轻轻一掰就断成两截。 说闲话的人:“…………” 吓得再也没敢在外面乱讲话。 这要是打起架来,谁打得过这家伙?! 其实金生也不算“王党”里的特例,有朝臣曾把自己不太看重的儿子送去京师大学表达自己对新学的支持,也没怎么关心这些小崽子的情况。 几年之后,蓦然回首,他们纷纷发现自己儿子里头突然多了个体格过人、性格彪悍的异类。 全靠李燿这位王派关学首席弟子坚持不懈地告诉他们:以后我们有很多架要打,为了京师大学的荣光,必须每天坚持操练! ……王党就是这么可怕。 每次遇到不知什么时候渗透到朝廷里来的新学成员,大家都开始每日三省吾身:打得过吗?打得过吗?打得过吗? 罢了,罢了,咱读书人讲究以和为贵,没事打什么架?都坐下来好好说话! 至于什么王党一手遮天,人老朱家爷孙三代都不在意,他们这些打工人操心什么?还是操心一下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吧! 万恶的王慎辞,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做人了! 老朱家子孙三代确实都不太在意什么王党不王党,随着父母升职皇帝皇后而跟着当上太子的朱载埸已经拿到第一手情报,知晓修哥儿不仅要去上学、还要给同窗们讲课,马上找上朱厚照撒泼打滚。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朱厚照:“…………” 脑壳痛,脑壳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他觉得特别眼熟,这肯定不是他以前干过的事对吧? 他以前怎么可能这么无赖? 绝对不可能的! 仗着朱祐樘在南京,朱厚照理直气壮地删除了相关记忆,坚定认为自己从小就是光明伟大的英明太子,现在则是光明伟大的英明天子! 看着已经十岁的小太子,朱厚照思量片刻,觉得让他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也无不可。 他对小太子说道:“你若是不怕苦不怕累,我安排你去王家当个远房亲戚。你是知道修哥儿家是什么情况的,他家顶多只有几个负责做饭跑腿的人,穿衣之类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你住过去以后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多人伺候你了。这样你还愿意去吗?” 小太子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 不仅能跟修哥儿一起去读书,还能住到修哥儿家里去! 这可太棒啦! 小太子马上积极响应:“我不怕苦不怕累!” 朱厚照当晚就和皇后商量这件事。 皇后很难理解朱厚照这样的离奇想法。 朱厚照道:“我六岁就自己住东宫了,东宫和长安街也没离多远,埸哥儿又这么大了,你不用太担心。” 事实上朱厚照六岁就出阁读书是他自己要求的,实际上十二三岁再正式出阁读书才是最适合的,在那之前哪里听得懂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们讲课? 见皇后似乎不甚赞同,朱厚照表示这是他们父子两代人的心愿,小时候容易出意外不能让他们如愿,现在孩子都大了,满足一下他们又如何! 皇后道:“行吧,你看着安排。” 朱厚照征得皇后同意,第二天才下朝就忍不住让人把王守文喊了过去。 王三十三啊王三十三,马上太子就成寄住在你家的亲戚啦,惊喜不惊喜! 王守文:?????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 朱厚照就给王守文讲了事情原委,不是他要为难王守文,而是太子非要跟修哥儿去塾馆读书。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老父亲,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满足儿子小小的心愿了! 唉,爹爹不好当啊! 你王三十三也是京师有名的好父亲,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吧? 这么小一个太子,你随便收拾间门房间门给他住就行了,完全不需要特别照顾他,让他自个儿跟修哥儿玩就好。 最后,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表示他这个当父亲的绝不会把儿子扔出去就撒手不管,以后一定会经常去看望儿子的。 王守文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塞个小的过来还不算,你这么大一个皇帝还要往我家跑?! 朱厚照只能祭出杀手锏:“埸哥儿住你家期间门每个月都给你三薪,另外付你十两银子当食宿费!” 王守文立刻说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臣打心里欢迎太子殿下暂住寒舍,并不是图陛下给的银子!不知太子什么时候搬过来?这个月已经过了几天,能算一整个月吗?” 朱厚照:“…………” 第 502 章 【正德元年(四)】…… 王守文揣着朱厚照现结的十两银子回到家,积极地和昔娘说起他们家有新进项的事。 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很小的,只需要腾出一个房间(有时可能需要两个),再出卖他们家修哥儿当陪玩的,每个月就能拿到十两,而且他的俸禄能翻三倍! 不是双薪,而是三薪! 昔娘:????? 你为什么把出卖儿子说得这么轻松? 王守文和昔娘交待完了,等修哥儿从塾馆回来就把这事儿与他讲了,让他明儿带太子一起去学校上课。 接下来太子将会是河北朱员外之子朱翼,取自诗经《信南山》的“疆埸翼翼,黍稷彧彧”,因为埸和翼是一个音,所以平时喊埸哥儿也完全不会露馅。 修哥儿震惊。 太子放着翰林院诸多名师不要,隐姓埋名在家门口偷偷上塾馆是为哪般! 王守文道:“顶多过个一两年太子就该正式出阁读书了,这段时间你多带他玩儿就好,平时不必太让着他,最好能让他了解一下宫外的民生民情。不过你不用太纠结这事儿,兴许太子住几天就想回宫了。” 唉,赚钱不易啊! 就算太子赖着不走,满打满算也就能从朱厚照那儿薅个一二百两,真是只抠门猪。 当然,对寻常人家来说十两银子很不少了。像他们平时参加那种跨度长达几年的大型修书项目,结算奖金时也只给个十两二十两,寻常百姓更是干个一年也不一定有十两银子落袋! 当天傍晚,小太子朱载埸就由内侍高忠陪同下悄然来到王家,两人都穿着寻常衣物,看起来确实像是富户家的一对普通主仆。 小太子兴高采烈见过王家上下,让他们以后一概不许多礼,把他当正儿八经的亲戚家晚辈看待就可以了。当晚他还想拉着修哥儿来个秉烛夜谈,还是修哥儿提醒说明儿要去塾馆报到他才乖乖去睡觉。 就是兴奋得有点睡不着,感觉连外面那早春的虫鸣声都分外新鲜,觉得它们叫得和宫里不一样,比宫里的虫鸣要自在许多。 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提笔开始给他皇帝爹写信,发表一下睡在王家第一晚的重要感想。听到修哥儿在外面喊他,他才意犹未尽地把信拿给高忠,让他托守在暗处的锦衣卫帮忙将信捎给他爹。 这么快乐的感受,怎么能不叫爹知晓! 小太子自认完成了与他父皇父慈子孝的日常分享活动,开开心心地跟修哥儿一起吃早饭去。 虽然宫里的御膳已经改善了不少,但和王家比还是少了几分新鲜感,那些菜式小太子已经吃腻了,相比之下王家依着时令变更的家常三餐倒是很对他胃口。 像今天一早吃的就是卷春饼,不仅面皮烙得香香薄薄,还有好多种配菜可以随便选来自己卷来吃,像是把春天切碎了端上桌似的。小太子胃口大开,吃得和修哥儿一样多,又学着修哥儿那样抱着杯牛乳饮子吨吨吨喝完,才一起出发去学堂。 塾师知晓小太子是王守文家亲戚,自是欢迎小太子来入学。 小太子把束脩交了就跟修哥儿去结识同窗。 别人还好,有几个平时会被宣去东宫陪玩的人都睁大了眼。听修哥儿介绍说这是“朱翼”,知道小太子是出来体验宫外生活的,便都默契地没拆穿太子的身份。 小太子也认出了他们,与他们私底下讲了讲,让他们当他是同窗就好,别跟别人说他的身份,连家里也不要讲。 太子这么要求了,同窗们自然一口应下。 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这种守护共同秘密的刺激感觉还是很让他们着迷的,何况要是能顺利隐瞒下来他们就能继续和太子当同窗,那肯定得守口如瓶啊! 小太子就这么顺利入学,因为塾馆生活实在太快活,他下学跟着修哥儿归家吃饱喝足遛完弯,又忍不住给他爹写了封信描述今天的校园生活和王家日常,包括新朋友们多么好玩以及王家饭菜吃着多么香。 甚至还给朱厚照讲起王家的马厩里养了头牛,专门产牛乳的那种,他们白天喝的牛乳都是这头好牛给产的,修哥儿说休沐日能带他玩挤牛奶,一听就特别好玩! 朱厚照才刚登基不久,属于仍处于磨合期的新帝,每天都跟王守文一样忙得不得了。他干了一天的活,一回宫就拿到他儿子给他写的两封信。 朱厚照:????? 一口气写两封信,才出宫一天就这么想回来吗? 朱厚照拆开信一看,气得半死。 这小子两封信全是在炫耀他在外头过得多快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家马厩里养了牛这事儿,朱厚照也是听说过的,当时李东阳还笑王守文堂堂吏部文选司一把手居然来了个“牛骥同槽”不吉利! 朱厚照当时没怎么听过这个典故,面上装作听懂了他们师徒间的说笑,私下才去追问王守文啥意思。 一问之下才晓得这话出自《焦氏易林》,说的是“牛骥同槽,郭氏以亡”。 据传古时齐地曾有个“郭国”,齐桓公到郊外溜达的时候看到片废墟,问周围的人那是啥地方,当地人就告诉他这是“郭氏之墟”。 齐桓公追问道:“为啥郭氏的城池成了废墟?” 那人就回答:“郭氏者,善善而恶恶。” 这就让齐桓公很不解了,为啥喜欢好的厌恶坏的反而亡国了?他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人进一步回答:“善善而不能行,恶恶而不能去,是以为墟也。” 喜欢好的而不能重用或推行,厌恶坏的又不能驱逐或去除,可不就亡国了吗? 所谓的“牛骥同槽”讲的就是把牛和千里马养在一起。 当时王守文还在吏部管着朝廷的人事任免,贤愚不分可是很致命的,所以李东阳才笑话王守文这么干不吉利。 这师徒俩讲起话来,旁人有时候根本听不懂! 朱厚照愤愤不平地跟皇后指责他们儿子的可恶行径来。 “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他写信回来讲?真是没见识!”朱厚照一个三十岁的一国之尊明面上装得稳重可靠,私底下却依然成熟不起来。对着自己媳妇儿,他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幼稚嘴脸,“下个休沐日我一早就去王家挤牛乳去!” 到时候他抢先把牛奶全给挤完,看那小子还得瑟什么! 皇后:“…………” 朱厚照相当信守誓言,等到休沐日当天他一大早就偷偷出宫雄赳赳气昂昂地前往王家准备偷袭奶牛,争取当个说到做到的好父亲。 皇后忙完手头的事务,忍不住坐到桌前开始运笔如飞,记录起朱厚照登基后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桩荒唐事。 不行,忍不住了,攒了太多想吐的槽,实在不吐不快…… 朱厚照对此一无所知,并不知晓他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兴许会因为他背后的另一张面孔而毁于一旦。 他一大早兴冲冲跑到王家,瞧见王守文一大早在那练他的养生拳后还假模假样地问候:“醒这么早啊!” 王守文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此时此刻预感成真也并没有多意外,露出面对老板的特供假笑回道:“陛下也知道现在很早啊?” 你一大早跑来别人家是几个意思? 朱厚照摩拳擦掌:“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去挤牛乳,放着让我来!” 王守文:????? 震惊,一国之君天没亮就摸黑出宫,竟是为了对母牛做出这样的事! 得知朱厚照是因为气愤小太子写信向他炫耀宫外的日子才决定赶早跑来把牛乳挤光,王守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幼稚爹啊! 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亿点! 大明江山落到这只大猪崽子手上迟早要完! 事已至此,太子的教育问题要抓起来了啊,可不能让太子和他亲爹一样不靠谱。 哪怕再怎么腹诽朱厚照,王守文还是只能捏着鼻子招待这位老朋友兼一国之君。 挤牛奶当然可以安排上,不过那是饭后亲子活动了,负责养牛的人把奶牛安抚好以后就让他们轮流在温煦的春日朝阳里玩了小半天,最后大家一起抱着煮出来的清新香甜牛乳茶吨吨吨。 下午朱厚照顺便把小太子领回去给皇后看看。 小太子很久没见亲娘,当即开开心心地跟着朱厚照回宫去。 皇后早上已经尽情完成《正德皇帝三两事》的创作,此时起居处早就收拾得整整齐齐,稿子也被她仔细收起来了,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写得太起劲,手有点酸疼。 问题不大。 见小太子回宫来了,皇后自然高兴地拉着小太子感慨起来:“我儿瘦……”她说到一半看了眼小太子肉眼可见长了圆点的脸颊,剩下的慈母发言硬生生咽了回去。 以前小太子有些挑食,别人不爱吃菜,他不爱吃肉,看起来不像朱厚照那么皮实,反而有点瘦。 现在出宫住了七八天,不仅长肉了,脸色也红润起来了,仿佛在王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可看埸哥儿在信里分享的一日三餐,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时令蔬菜和鸡鸭鱼肉,一天吃下来估计总价不超过两百文。 这已经是往多里算了,要知道朱厚照付的十两在宫外能买250只活蹦乱跳的肥鸡,够埸哥儿一天吃八只鸡! 只能说王家是真的会养孩子,瞧人家王家的小孩儿一个两个都是聪明伶俐又耐打耐摔。 这么看来,让埸哥儿多再王家住一段时间也是极好的。 503. 第 503 章 【正德元年(五)】…… 太子出宫体验生活这件事没能隐瞒太久,不是因为小伙伴们不讲义气泄了密,也不是因为有官员迟到早退撞上了从王家出发去塾馆读书的小太子,而是因为户部的人发现……宫里省钱了。 本来太上皇夫妻俩去南京定居,每天吃江南的喝江南的,京师这边已经大大地减了一次负。这次新皇登基后也没广纳美人,而是延续他爹的优良传统只有一个皇后,所以宫里的贵人数目并没有增加。 本来就已经挺省钱的了,现在户部赫然发现宫里的开销又少了一截…… 不对劲,这不对劲。 皇帝能以身作则过节俭生活当然是好事,不过户部尚书还是决定尽职尽责地关心一下开销到底少在哪里。 最后户部尚书就发现,太子这两个月来吃饭裁衣的用度大大削减! 这怎么可以,小王阁老说得好,再苦不能苦孩子,太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在衣食住行方面克扣太子?您这个当爹的好不要脸啊! 户部尚书就找上朱厚照唠唠叨叨地劝了半天,朱厚照被他念叨得实在烦了,就和他说了实话:太子现在不住宫里,太子现在住王守文家! 户部尚书:“…………” 朱厚照这话可算是炸了锅了,好好的太子不住宫里住王守文家算什么事?自古以来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咄咄怪事!户部尚书马上联合其他几位尚书前去内阁找王守文聊天。 聊天的主要内容是:你干的这叫啥事?陛下要胡来你不劝着点反而还帮着干?王慎辞啊王慎辞,你到底有没有点阁老的样子! 王十觉得自己和阁老这个词儿确实不搭。 得知是朱厚照不耐烦被念叨直接自爆,王守文只觉他们这位陛下果然很不靠谱。这什么人呐,也不知道帮自己儿子瞒着点儿! 不过他家多了这么大一个人,瞒也瞒不了多久,王守文只能给他们讲太子住到长安街的好处。 你们看看没了高高的宫墙,太子平时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圣明的储君!而且咱长安街住着的,哪户不是家风极佳的人家?他们在家父慈子孝,在家友爱邻居,走在街上闻着谁家飘出香味来都能直接进去蹭饭的,太子来到咱这个爱的大家庭住几天有什么关系? 王守文夸起长安街各户人家的时候,在座诸人的腰杆都不由自主挺直了。 没错,就是这样,他们长安街个个都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他们的儿女个个都优秀无比,太子住在他们长安街能得到最好的熏陶! 不过,闻着香味就好意思跑去人家家里蹭饭这种事,只有你小王阁老才干得出来吧? 别人可没有这般厚实的脸皮! 既然朱厚照敢送太子去王家,王守文又敢接太子这么个烫手山芋,众尚书讨论过后便也没再多管。要论京师哪儿治安最好,那肯定得数他们长安街没错了! 李东阳看着王守文一顿忽悠,直接把六部尚书给哄走了,笑睨着他追问:“陛下许你多少好处了?” 王守文义正辞严地回道:“我与陛下自小相识,即便陛下不开口我也是要为陛下排忧解难的,怎么可能讲好处这么俗气的事?陛下才没有说要给我加薪,更没有许诺每个月付我食宿费!” 李东阳明白了,原来是加薪和给食宿费啊!他乐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一会我就去给陛下讲你王慎辞一向不慕名利,坚决不要好处。” 王守文只能忍痛说:“我给您送一坛扬州云液!” 扬州的云液酒可是很有名的,像苏轼、晏殊他们都对扬州的云液酒赞不绝口,算是从宋代起就风靡文人圈子的雅酒。 旁边的杨廷和瞧见王守文那心如刀绞的表情,笑着推了推旁边的费宏,说道:“你只给西涯送不太好吧?难道不是该见者有份?” 费宏当场也往王守文两肋插了一刀:“没错,见者有份!” 王守文心更痛了。 可杨廷和都开了口,他也不能只孝敬李东阳一个人,唯有点着头说道:“行吧,我给您和健斋也送一坛。” 健斋是费宏的别号,别人都是起个晦庵、木斋之类的号,一个两个都透着一股子谦虚而又不慕名利的味道,就费宏自己取个健斋,一看就是有心要活到九十九。不愧是费卷卷! 王守文给自家老师兼同僚许了诺,回家后就找昔娘说起这事儿,说的时候还心疼得不得了。那可是他靠出卖儿子辛辛苦苦赚来的十两银子,现在要拿出不少给李东阳他们买酒! “酒真不是好东西!” 王守文开始怒批酗酒的十大害处,准备回头写成文章跟云液酒一起送给李东阳他们。喝酒不仅伤身,还会伤害钱袋子! 王守文说干就干,二话不说去书房奋笔疾书。修哥儿和太子散学归来,有些疑问想找王守文讨论,相携到书房寻王守文去。 见王守文正在写文章,修哥儿问过好以后就跟太子一左一右凑过去看王守文写了什么文章。看王守文引经据典痛陈喝酒的诸多坏事,他俩都看得直点头,没错,喝酒误人! 一大两小正忙活着,就听人来报说杨家那边给他拿了些四川老家那边捎来的豆瓣酱,郫县出品,十分正宗,甭管拿来炒菜还是拌面都格外下饭!除了豆瓣酱以外还有阆中醋,都是正宗蜀味。 王守文一听,马上把自己劝人戒酒的文章给抛诸脑后,开始去研究杨廷和让人给他送来的家乡土产。没一会,李东阳家和费宏家也来人了,都给他送了些特色食物。 倒显得他这个说要给人送酒的落后了许多。 王守文看着这么多极具地方特色的土产,一时想吃蜀菜,一时又想吃江西菜,愁人哟! 修哥儿忍不住凑到王守文身边问:“爹,文章还写吗?” 在儿子和太子面前,王守文还是很要脸的。他点着头说:“当然要写。” 他回到书桌前继续奋笔疾书,前面已经讲了这么多喝酒的害处,下面该讲讲喝酒的好处了。 王守文刷刷刷地把文章写完,还煞有介事地教育起太子和修哥儿来,诸如“人得有思辨思维”“凡事都有好和不好的两面”云云。 修哥儿很照顾亲爹的面子,没有拆穿他是因为收到戳中心窝窝的礼物而临时改口,十分认真地边听边点头。 对,没错,就是这样,他爹才不是被杨廷和他们送来的好吃的给收买了! 当人儿子的,最要紧的就是不能拆爹的台,不然爹会恼羞成怒! 修哥儿已经成长成十分体贴亲爹的大孩子了! 休沐日,王守文就带着小孩子们去野外挖野菜,主要看看有没有鱼腥草。鱼腥草就数冬春两季最嫩,现在可以带上镰刀和小锄头去郊外看能不能吃上一顿凉拌折耳根。 他有了杨廷和送的阆中醋,怎么可以没有鱼腥草! 可惜王守文问了一圈,也没问出哪儿有野生鱼腥草挖。 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大片嫩嫩的荠菜。 王守文宛如看见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招呼修哥儿他们赶紧动手,他们回去后可以拿荠菜猪肉饺子沾醋吃,也算是没白费他二先生给他送土产的好意! 尊重每一样美食,是他们这些老饕应该做的。 太子便跟着王家谢家好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哼哧哼哧挖荠菜,齐齐把春天给他们的馈赠装进竹篮子里。 太子头一次到城郊玩耍,只觉无论看什么、做什么都很新鲜。 偶尔遇到些路过的农夫农妇,王守文都要与他们聊上几句,问问他们去年收成怎么样、家里最近如何了,瞧着竟是与他们颇为熟稔。 有时候听人说起最近发生的趣事,王守文会和对方一起哈哈大笑,仿佛他们是相交已久的知己好友。 当朝阁老会和乡野村夫交朋友吗?太子不是很懂。 不过他感觉在王家生活的日子很快活,王守文不愧是他父皇的老师,只要是他们提出来的疑问他就没有答不上的。 更重要的是,在王守文身边待着总感觉世间所有事都变得有趣又美好,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想要去维护好这一切的想法,坚定不移地相信大明会越来越好,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以后也要跟皇祖父以及父皇那样当个好皇帝! 太子开开心心地跟着王谢两家的人回到王家。 王守文才进家门,就觉得不太对,再往里走才知道朱厚照这个当家长的又来了。 这次还带皇后一起来看儿子。 昔娘跟皇后到另一处聊天儿,两人默契地留朱厚照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王守文:????? 都十岁的人了,脾气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王守文给小太子使了个眼色,让小太子去哄哄他爹。 小太子是个聪明娃儿,自从上次炫耀挤牛奶的事被他爹跑过来扬言要抢先把牛奶挤完,他就知道他爹有时候很不要脸,所以这次王守文说要带他们出城挖折耳根,他悄悄地瞒了下来没给他爹讲! 没想到这次他父皇会带着母后一起来看他。 小太子十分愧疚,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跑上去跟朱厚照分享道:“爹你看,这是我挖来的荠菜,一会我给您和娘包饺子吃!” 朱厚照本来就气闷了半天,现在看小太子还兴高采烈地说他们一起去挖荠菜,他顿时就更生气了。 他小时候每次去皇庄玩都有老多人跟着,可没机会跟王守文他们去挖野菜! 真是岂有此理! 王守文:“…………” 真不想承认眼前这家伙是他们大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今天又是觉得大明要完的一天! 504. 第 504 章 【正德元年(六)】…… 朱厚照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儿子的孝敬,与王守文他们一起包起了饺子。 皇后自从一朝成为太子妃,便没想过还能与寻常人家那样与家里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她家里人自从她成了皇后,想要的更不是这么一顿温馨的野菜饺子,而是更多的东西。 人总是会变的,即便在此之前她父亲只是国子监的监生,现在已经有爵位在身,母亲也成了诰命夫人,他们还是有许多想要的。 或许正是因为世人皆如此、鲜少有例外,朱厚照才会始终打心里亲近王守文这位昔日的“小先生”,连外头那些王守文迟早只手遮天的传闻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王守文就是那个例外。 一家人在王家蹭了顿荠菜饺子,朱厚照再三让王守文保证明年荠菜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去挖,才不甘不愿地回宫去。若不是明儿还要上朝,估计他都能直接赖在王家不走! 这天晚上,朱厚照入睡前惦记着的是小太子给他分享的那片野荠菜,入睡后却朦朦胧胧地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仿佛在梦里过完了光怪陆离的一生。 他十五岁就痛失慈父,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被冠以“荒唐”的名头,他信任的每一个人都会被骂是奸佞,小时候没有记忆中那些埋到地里和埋到心里的种子,登基后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文臣武将。 即便他北上草原、南下江南,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纵情玩乐了一生,仍是感觉缺了什么…… 临到最后,他往床边一看,那里跪着的是张熟悉的脸,似乎是杨廷和。 为什么是杨廷和?他小先生呢? 他小先生哪去了? 朱厚照是被他的皇后推醒的,醒来时满头发汗,背上也是湿漉漉的。他往皇后脸上看去,庆幸地发现身边的人依然是他家媳妇儿,刚才的一切只是梦,他不是每次睁眼都看到一张张不同的脸,时常与那些不认识的女人做乱七八糟的事。 朱厚照说道:“天亮了吗?” 皇后道:“差不多了,不过还有点时间。”她追问朱厚照,“陛下做噩梦了吗?” 朱厚照道:“是做噩梦了,我梦见小先生不见了!” 皇后:“…………” 行吧,难怪刚才一直在喊小先生。 朱厚照把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和皇后讲了一遍,坚定认为那只是梦,他绝对不是什么荒唐皇帝。最重要的是,他临终时的托孤对象必不可能没有小先生,小先生这么爱养生,一准能帮他们辅佐到重孙那一代! 皇后欲言又止。 你都不让人致仕享享清福的吗? 最终皇后还是履行自己的责任劝导朱厚照:“陛下年方三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没事提托孤做什么?” 朱厚照回忆了一下梦中的场景,前头那些人和事已有些模糊了,只最后那一幕分外清晰,他记得梦中那个跪在那儿流泪的杨廷和跟现在差不多大,估摸着梦里那个自己也才三十出头。 三十岁也可能遇到意外或者病痛! 上朝的时候,朱厚照就盯着王守文看来看去,没什么心思听朝臣议事。 等大伙吵完架散朝了,朱厚照立马让人把王守文喊去开小会,会议内容是这样的:他单方面盯着王守文看来看去。 王守文:????? 今天的文武百官也注意到朱厚照的异常,私底下悄悄议论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若说陛下与小王阁老要发生点什么,也不至于相识一十几年后才发生啊! 明代因为一度禁止官员流连秦楼楚馆,所以私底下南风大盛。 不过甭管已经多少岁、甭管对象是男是女,男人大都喜欢年纪小的,像那种十来岁的才是最好的,年纪大些就显得粗犷了,有些人家蓄养优童就是为了拿他们来解闷——兴致没到就听曲儿解闷,兴致来了床上解闷。 反正吧,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男人之间那点事儿了。 当然了,朝官之中性格清正的人也是不少的,听了那等腌臜之言不免皱起眉头。尤其是都察院的人,更是暗中把他们记在小本本上,准备回头看看他们是不是私生活不检点,找机会挨个参他们一本! 这绝对不是他们听不得人编排王守文,纯粹是他们想要尽自己作为御史的责任! 需要注意的是,经过王守文一十几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的宣传之下,都察院每年都会涌入不少新鲜血液,这些新鲜血液大多又恰好是被他祸害过的庶吉士或者地方官…… 满朝文武半王党,可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么,虽不至于到王守文指哪打哪的程度,却也从来不会和王守文对着干。 这种情况下君臣之间暂且没生出猜疑来已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另一边,处于众朝臣议论中心的王守文正在关心朱厚照怎么了。 这才登基几个月,不会就成傻子了吧? 朱厚照恼羞成怒:“我哪里像傻子了?” 王守文觉得哪哪都像,不过照顾到一国之君的面子,他就不继续说了。见朱厚照终于差不多恢复如初,他才追问朱厚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厚照有点别扭,过了一会才把昨晚做的梦讲给王守文听。 上完朝以后关于梦境的记忆越发地模糊了,只有他找不到王守文的那一段越来越清晰,这才让他忍不住盯着王守文看了一早上,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王守文听得十分感动,并问朱厚照:“陛下这般看重我,连梦里都惦记着我,是不是考虑一下给我发个半年奖?年终奖要等到年底才发,唉,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朱厚照:“…………” 王守文一开口,他心里头那点子感慨全没了。 朱厚照痛心疾首:“你都是当阁老的人了,不会自己想办法捞钱吗?整天惦记那几十两的银子做什么!” 王守文语气慷慨:“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他可是很有操守的,不该拿的坚决不拿。而且他堂堂一国之君,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有他这样的当皇帝的吗? 王守文怀疑朱厚照是想钓鱼执法,等他一伸手就扣光他俸禄让他打白工。 用心险恶! 他早就看透这个大猪崽子了,绝对不会上他的当! 朱厚照当然是没答应给王守文发半年奖。 好在接下来开翰林院要开始修太上皇帝朱祐樘在位期间的《实录》了,王守文几人作为阁臣可以挂名当总裁,干最少的事,拿最高规格的奖金和赏赐! 唯一不好的是这个奖金离得更远,属于远水中的远水。太上皇帝在位三十一年,这期间的大事小事、人员变更、律法增删,全都得按时间线捋清楚。 任重而道远啊! 王守文作为内阁里头年纪最小的,很快便被李东阳委以重任:得空就跑腿回翰林院当监工的工头。 王守文能怎么办,王守文只能时不时回自己的快乐老家翰林院溜达一圈。 现在的翰林院掌院是老熟人靳贵,他见了王守文就亲切友好地关心:你儿子咋送去塾馆?为什么不让他来翰林院读书?是不是入了阁就瞧不起我们翰林院? 王守文想到自己这些年对翰林院的压榨行为,以及翰林院那一张张被自己迫害过的熟悉面孔,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修哥儿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会面对什么地狱模式。 作为一个护崽的好爹爹,王守文是不可能把修哥儿送来这种龙潭虎穴的。 王守文谦虚地拒绝道:“修哥儿天资平平,与其他小孩儿那样去塾馆念书就好。” 靳贵与他说笑了一会,才领他去修书项目组那边动员几句。 王守文看着翰林院里熟悉的一切,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记得当初他刚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他爹就是在修《宪庙实录》,当时他爹还只是个打杂的,几年书修下来只能拿到十两银子和两匹文绮。 昨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没想到一十几年过去他重新站在这里,已经从当初那个还没有桌子高的三岁小孩儿变成项目负责人了! 王守文给大伙讲完了修书的具体规划,把任务挨个落实到人,才让他们各忙各的去,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慢悠悠地在翰林院里溜起弯来。 他沿着回廊转了个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鱼池。 他小时候最爱坐在那儿读书,甚至每天很“好为人师”地带着底下的胥吏一起读,他的“小先生”名头也是那会儿传开的。 里头的鱼不知换了几代。 翰林官也不知换了几茬。 真是光阴似箭啊。 505. 第 505 章 【正德元年(完)】…… 正德元年的初秋,谢迁和王华辞别朱祐樘回了余姚,王华没有到绍兴城中的新建伯府去长住,把岑老太太送过去后便去谢迁会合,两人一起开办了龙山书院。 说是两人合开,实则事情都是差遣王守俭他们去办,按王华的说法就是“反正这小子也考不上,且让他忙活忙活”。 十五岁的老小子王守俭只能领着家中亲的堂的叔伯兄弟忙活起来。 谢家上下也齐齐出动,争取能在谢迁归乡前把龙山书院收拾停妥。 当官的致仕回到老家,最喜欢的就是发展当地教育事业,争取家乡后辈能再续几十上百年的荣光。这一点对谢迁他们而言也不例外。 像他们这些被太上皇亲自派南京年轻官员护送归来的荣归老臣,在家乡一向极受欢迎,哪怕是余姚这样的治“礼”名县也有不少人出来夹道欢迎。 王华看着家乡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听着那一句句熟悉的乡音,只觉心一下子踏实了。 两人在龙山书院转悠一圈,便决定在龙山书院住下,再把家中子弟都带到身边教养。 谢迁虽不是什么纵情声色的人,生养孩子方面却极有天赋,他一共生了六子女,因着家中有兄弟早逝或无子,他把次子、四子都过继出去了,又因为六子的岳父兼他的同乡好友韩邦问没儿子,大方地把六子也匀给韩家延续香火去。 真就是儿子多了不心疼,称他一声“送子大佬”一点都不过分! 余姚就这么大一点,他们家中儿女又大多与同乡结亲,自家的、岳家的、女婿家的,林林总总算下来都能凑不少学生了,龙山书院倒是不愁没有生源。 其他人知晓有一个退休阁老和一个退休尚书回来坐镇,哪个不是想尽办法把家中孩子塞过来求学? 一时间余姚这座沉寂多年的龙泉山倒是热闹起来了。 王华与谢迁每日在读书声中散散步,翻一翻友人们的来信,倒是觉得日子比在京师时快活许多。 谢迁不免写诗寄给李东阳,说李东阳以前总说什么“吾生早觉簪组累,十年邱壑成膏肓”,临到老却还在京师忙忙碌碌,远不如他们来得逍遥自在。 写完以后他还和王华分享,问问王华要不要也嘲笑李东阳几句。 王华闻言欣然应承,也提笔和诗一首,随信一起寄往京师。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王华与谢迁两人沿着飘满落叶的宽阔校道上往前走,不免讨论起来:“这御泥耐不耐用还看不出来,用起来确实更方便,想怎么浇筑便怎么浇筑,而且走着比青石道平坦,耗的银钱也少,拿来修书院正合适。” 御泥其实就是水泥,也是京师大学捣鼓出来的产物,只是挂个御泥的名头而已。 这东西生产很容易,运输也不难,推出以后颇受欢迎,这次王守俭他们回来修书院用的便用上了这个御泥。 御泥修出来的校道虽没有青石道有韵味,可来读书求学又不是来吟风弄月的,路好走房子结实就成了,哪来那么多要求? 谢迁笑着点头应和。 他们荣显半生,老来能一起激流勇退回乡办学,也算是他们这余姚两状元能为家乡做的事了,余生要做的无非是讲讲学、著著书,没什么烦忧可言。 相比悠哉散步的余姚两状元,摸鱼了十多年的王守俭最近倒是出奇地忙碌。 王守俭疑心是他弟给王华出的主意,而他四弟则被弟收买来监督他。 这么有想法,你王守章怎么不自己上! 结果王守章还真自己上了。 王守章长大成人后考科举没什么兴趣,他和一母同胞的王守俭不一样,王守俭不爱多跟人交流,他则是特别爱说话。 他哥就忽悠他说,他这张嘴不投身到伟大的教育事业上实在可惜了,于是把他扔去京师大学参加师范生课程。 王守章的一大特长就是甭管自己会不会,拿到讲章研读一番他就敢上台讲,而且讲得滔滔不绝。 他还热衷于与人聊天儿,很少问学生“听懂了吗”,而是天天找学生深入交流,每天都和人聊得格外起劲,可以说是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就是话痨得让王守俭这个亲哥有点吃不消,有时候看到王守章迎面走来了,他宁愿去干活也不想和王守章碰头。 这正是他最近格外忙碌的重要原因。 王守俭始终怀疑这是他那位极人臣的弟指使的。 没办法,早在十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从弟那里听到了一番振聋发聩的发言。 那是他弟的美好梦想,大意是让他们亲爹和大哥好好努力,让他们可以靠着啃爹啃哥舒舒服服地咸鱼躺一辈子!等到他们老了,还可以啃侄子,想想就格外快乐! 当时王守俭就听得瞳孔地震。 世上竟有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 见自家弟逐渐往神童道路上撒腿狂奔,王守俭觉得自己应该代替弟弟承担起这份梦想的重量。 他们兄弟俩总要有一个人去实现当初那“时而啃啃爹,时而啃啃哥”的美好愿望。 王守俭难得地拿出了兄长的责任感,毅然决定由自己将它付诸实践。 舒服,真是太舒服了。 眼了,侄子也是个难得的天才苗子,王守俭好生感慨了一番,愉快地把啃弟弟啃侄子也提上日程。 绝对不是他好逸恶劳,实在是他的父亲兄弟子侄都太有出息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快乐地享受躺平也能过得很舒服的人生! 可惜他弟似乎很看不惯他的悠闲,有事没事就想激他上进,这会儿他跟着王华回余姚咸鱼躺了,他弟还要安排老爹和四弟轮流撵他干活。 用脚趾头都知道,他弟这是嫉妒了! 可惜嫉妒也没有什么办法。 龙山书院诸多杂事告一段落后,王守俭坐在躺椅上相当悠闲地晒着太阳,手捧王守文最爱喝的兰雪牛乳茶遥遥惦念远在京师苦哈哈干活的自家弟—— 王慎辞啊王慎辞,你的梦想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506. 第 506 章 【番外:一天(谢豆豆…… 谢豆当上大理寺少卿,主要还是得益于他爹当初退得太干脆,朱厚照特意给他升了官。 谢豆脾气比较软和,许多人都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大理寺的工作,不过谢豆豆还是干了下来。 明代的大理寺地位其实有点尴尬,皇帝更信任锦衣卫和宦官,有时候哪怕是大理寺官员和刑部共同调查得出的结果,皇帝也会因为宦官的一句话而否决他们所有的努力。 这就让很多官员很难受。不过谢豆不难受,他每天都很有耐心地整理卷宗,研究案情,和犯罪嫌疑人们聊天,还延续从王守文那学来的习惯坚持写工作日记。 有时候皇帝不信他,他也不恼,耐心地把自己分析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尽了自己能尽的职责,剩下的事他便不管了,又继续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 王守文夸他真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工作起来可谓是任劳任怨。 谢豆听了只是笑了笑,他和王守文已经认识四十年了,从来不在意王守文拿他开各种玩笑。 小时候谢豆就知道了,有的人生来就很出色,有的人生来就寻常,就连在他们兄弟之间门也有他二哥那么出众的以及他这样普通的。 从第一次见到小小一个的文哥儿开始,他莫名很喜欢那个软乎乎的奶娃娃,感觉连跟他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似乎都很有意思。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他和文哥儿一起长大,每天都能遇到很多很有意思的事。他虽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却也跟着文哥儿长了许多见识,有了许多想去实现的目标。 转眼四十年过去,他们都长大了,他从谢四岁变成了谢四十四岁,王一岁变成了王四十岁,好在他们都在京师为官,平时想见面就是到对门走一遭的事。 这天是休沐日,谢豆一早醒来洗漱好,就看到王守文扛着两小孩过来了,不用想都知道王守文又去隔壁王守仁家把人家孙子孙女偷过来玩。 王守文向来爱逗小孩,偏偏他自己一时说舍不得让媳妇儿多生,一时又说怕修哥儿吃弟弟妹妹的醋(即便修哥儿已经再三表示他不会,王守文还是坚持表示不用说了他都懂他都明白),这些年下来始终只有修哥儿一个娃,所以看人家王守仁当祖父了,他就经常跑去王守仁家偷小孩。 王守仁每天都扬言要把连着两处宅子的门给堵了。 两兄弟一个已经五十好几、一个满打满算也四十了,相处起来竟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一点都老,一个是桃李满天下的当代心学学宗。 据传现在天下所有求学的人都绕不过王家两派学问,一派是王派心学(王阳明主导),一派是王派新学(王慎辞主导),偶尔还有些两派兼修的,极大地促进了两派门生之间门的交流。 可惜此时此刻,王守文正得意洋洋地把两奶团子往他面前一放,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如何一大早就悄悄地潜入、偷偷地拐带。 两个被偷来的奶团子小脸激动得红扑扑,边听王守文描述边在旁边兴高采烈地地应和,拍着手说什么“对的”“就是这样”“呼啦一声就抱走啦”“祖父根本追不上”之类的。 ……瞧着一点都没有当阁老的样子,更别提什么王派新学主导者了。 谢豆豆一脸无奈地吩咐人给两个奶娃娃准备好吃的好玩的,又喊家里的小辈过来当陪玩。他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以后,一转头就看见王守文捧着牛乳饮子坐在那儿吨吨吨。 谢豆忍无可忍地说:“那是给你侄孙和你侄孙女准备的。” 王守文不敢置信。 “你准备吃的居然没有我的一份?” 王守文的语气简直痛心疾首。 “难道我成祖父辈了,就再也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听着王守文的话,谢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一个四十岁的人喝什么牛乳饮子啊!!! 而且你怎么就祖父辈了,你们家修哥儿都没成婚,不能因为比你大十几岁的王守仁有了孙子孙女你就私自给自己升辈分! 谢豆都不知道王守文平时是怎么压得住朝臣的,见多了王守文私底下的样子,他根本没法把王守文当位高权重的阁臣看待。 分明就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谢豆只能让人重新备些牛乳饮子给小孩子送去。 王守文抱着小孩子揉搓够了,才把他们放去和谢家的小辈们玩耍,自己继续愉快地蹭吃蹭喝。等他吃饱喝足,才跟谢豆讨伐起王守俭的可耻行径来。 王守俭家的娃儿也要嫁娶了,王守俭年前来信给他说要出一本跟他有关的书,给儿子女儿攒点聘礼和嫁妆,问他答应不答应。 难得他那整天犯懒的二哥想努力一下,王守文当然表示十二分支持,让他只管大胆写、放心写,他王守文连家书都是全京师共享的,自认事无不可对人言,根本不怕他二哥乱写! 结果吧,昨天他二哥的新书送到他手上来了,可把他气死了!!! 就算不看正文,看个序言也把他气死了!!! 王守俭那家伙在序言记叙他小时候的童言童语(主要关于他那“小时靠爹,大了靠哥,老了靠子侄”的重大发言),并且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表示弟弟的梦想将由他这个哥哥来守护! 王守俭还表示,当年王三岁曾表示以后要是穷了就写诸如《我的状元爹爹》《我的哥哥王守仁》之类的书去卖钱,现在他儿女要嫁娶了,只能厚颜写本《我的阁老弟弟》来为他们准备聘礼和嫁妆了。 王守俭写的这个自序,简直往王守文心上扎了无数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他王四十这辈子都和王守俭势不两立!!! 谢豆费了老大功夫才把气炸了的王守文安抚下来。 不过等王守文抱着两个崽子回家去以后,谢豆悄悄让人去买了一本王守俭的新书回来。 正好他下午没什么事干,可以拿这本书来消磨时间门。 书买回来以后,谢豆泡好一壶清茶临窗品读。 王守俭以前没钱了就会往《新报》上投稿赚点小钱应应急,写起文章来虽不算惊才绝艳,却也相当引人入胜。 也许是王守俭笔力了得,也许是王守文做的事本来就很有趣,谢豆读着读着心情都莫名变得明媚起来。 真好。 他和他最好的朋友王守文都四十几岁了,依然还能和儿时那样时常相互串门,只要想见面就能马上见到对方。 507. 第 507 章 【番外:一天(张仑篇…… 张仑当上英国公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祖父早就请立他为下一任英国公,祖父病故后便由他顶上。 张仑从小读书习武,可惜既没表现出多突出的才能,也没有展露过多出色的文采。 勋贵有勋贵的生存方式,他们既不需要科举出仕,也不需要为生计奔波,甚至连上战场都轮不到他们,所以他们能力是高是低也就没人在意了。 说不定他们是废物的话,许多人会更开心。 张仑的文官朋友很少,想巴结他的文人倒是不少,不过他不怎么理会。 比起他曾经年年主持进士恩荣宴的祖父,他确实略逊一筹,难怪有些人总感慨说勋贵们一代不如一代。 可惜再怎么一代不如一代,英国公府的荣光依旧在,府中上下仍是日复一日地过着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也许总有一天英国公府也会倾塌,但那可能代表着大明也倾塌了。 有时候张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读书?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练武?自己是不是只需要作为英国公活着就可以了? 张仑没有答案。 这天早上张仑天还没亮,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仆从进来禀报说是有贵人来了。 贵人?什么贵人? 寻常人在英国公府可称不上是贵人。 张仑穿戴整齐出去一老王守文,一个是当朝皇帝朱厚照。 王守文道:“天都快亮了,你怎地还在睡?快快,你带点人手,我们一块出去玩儿。” 张仑道:“去哪儿?” 王守文道:“先去天津一日游吧!我们也不全是为了玩,主要是想锻炼锻炼太子殿下的应变能力。我们陛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独自监过国了,太子殿下也得早早学起来才行!” 朱厚照深以为然地直点头,他放太子出去读了两年书,又让太子跟着侍讲学士们学了几年,还时常手把手地把人带在身边教,猪都能给教上树了吧? 现在,该是让太子独立自主的时候了! 张仑看着眼前两张理所当然的面孔,预感到将来太子的日子会有多水深火热。 当初太上皇让朱厚照监国的时候都是好商好量的,哪有像他们这样一大早摸黑溜走,直接让太子上手的? 真是不靠谱的皇帝遇上不靠谱的阁臣,双倍的不靠谱! 偏偏王守文两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靠谱,还问张仑带不带猫,他家猫猫最近没空回家玩耍,准备薅几只张仑家的猫一块去天津玩耍。 张仑道:“出去就不带它们了吧,它们可能不习惯出远门。”他平时偶尔还会去撸猫放松一下,比较清楚它们的习性。 朱厚照积极加入当前话题:“要不让人到宫里把我家大王给捎上。” 朱厚照口中的大王是只大老虎,倒不是他专门养的,而是宫里本来就有这玩意,他偶尔过去投喂几块肉片,并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至少朱厚照觉得这名字十分威风,配他这个威武大将军正好。 王守文想想大伙看到船上多了只大老虎的惊恐画面,一脸敬谢不敏地说道:“还是算了,你家大王可远观不可亵玩。” 不能揉搓的毛茸茸算什么毛茸茸! 朱厚照退而求次地问豹子要不要。 王守文:“…………” 为防止朱厚照提出更多宫中的奇珍异兽,王守文催着张仑快点点齐人手出发。 人是英国公府出,船当然也是以英国公府的名义开,天才刚蒙蒙亮,他们就已经乘船出发,上船前王守文还在码头买了一圈。 那码头工人买早饭的小巷子,他堂堂阁老竟也好意思去钻,甚至还积极问别人哪家的馒头包子最好吃。 得知某家馒头铺子换人以后生意一落千丈,他还有模有样地跟人感慨说“他爹做的馒头我吃过,确实贼香”,仿佛他对这一带很熟悉似的。 ……不过以他爱吃的性格,说不准还真吃过。 有时候张仑觉得王守文不止是属于文官那边的,他应该属于很多人才对,比如他走在这个码头上的时候就像属于这个码头似的。 感觉连空气都变得热闹起来了。 张仑见朱厚照这个当皇帝的也没什么架子,毫无形象地跟王守文分坐两边吃着各种平时他们根本不会碰的粗粮早饭,最终还是选择加入进去。 朝阳慢慢在江面上升起,三个人吹着江风吃着还热乎的馒头蒸饼包子,讨论起到了天津去哪儿玩耍,朱厚照想去看水师训练,最好乘海船出海捉大鱼! 王守文是想着去吃好吃的,秋天了,到了海边不吃蟹太对不起我们慷慨的大海了吧? 近几年山东那边的红薯种的特别好,每年都会送不少来天津这个巨大的海运漕运中转站,天津的烤红薯可谓是一绝,必须要多吃几根解解馋! 王守文分明不是天津人,讲起天津的各种吃食却如数家珍,连不爱吃的人都会听馋了。 为了能去吃好吃的,王守文还极力诋毁朱厚照提出的出海选项,自古名人遇水没好事,说他们好歹也是史书上会留名的人,绝对不能干这种不吉利的坏事! 朱厚照不服气:“怎么没好事了?” 王守文就帮朱厚照回忆《史记》里的《秦始皇本纪》。 那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的夏天,四十九岁的秦始皇被方士忽悠说:“您的长生药本来可以拿到的,可惜经常被大鱼干扰才拿不到。” 秦始皇听后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就梦见自己跟大鱼大战三百回合。醒来后他找擅长占梦的博士讨论了一番,认为要把那条坏鱼除掉才能迎善神,当即决定亲自去把它弄死! 后来发生的事就知道了,秦始皇杀鱼后没过多久就驾崩了,最终与足足一石鲍鱼为伴回到京师。 古时所谓的“鲍鱼”是指和腌制咸菜差不多的方法将鱼腌制起来,使鱼维持半腐不腐的微妙状态,虽然散发着臭味,但还能吃! 细究起来大抵和安徽名菜臭鳜鱼差不多! 也就是说秦始皇最后跟两百斤臭鳜鱼待在一起! 恐怖如斯! 我们大明英明神武的陛下,你也不想拥有两百斤臭鱼的对吧?! 托王守文什么都能吃的福,朱厚照是见识过臭鳜鱼的威力的。 本来读史书时只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经王守文嘴巴这么一描述,朱厚照顿时仿佛闻到了秦始皇辒车上交织着的两股恐怖臭味。 ……算了,这鱼不杀也罢! 他可不要跟秦始皇一个下场! 张仑:“…………” 真就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你王守文弄两百斤臭鱼做什么?你莫不是想当李斯和赵高?! 见君臣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张仑默默地啃自己手里的包子没去提醒。 他们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抵达天津码头,亮出张仑英国公的身份去检阅天津卫所的士兵,还乘海船到海面上小小地溜了个弯。大鱼是没有杀的,海味倒是捞了不少。 中午他们就坐在一起吃海鲜大餐。 王守文一边吃还一边痛陈海星的诸多罪状,那么大的个头,那么多的腿,全都是美味的贝类喂大的,结果能吃的部位根本没几个! 什么玩意! 猫见了都生气! 它们怎么好意思啊! 朱厚照说道:“人海星就是不想被吃才这么长的吧。真要好吃的话岂不是早被你这种人吃光了?” 王守文才不管。 反正他对它实在是失望透顶! 张仑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什么文官朋友,不过他唯一的文官朋友年纪轻轻成了阁老。 感觉真是奇妙。 508. 第 508 章 【番外:一天(昔娘篇…… 昔娘从有记忆起,就听她哥在耳边念叨一个名字。 文哥儿。 文哥儿去谁家读书,文哥儿去谁家吃饭,文哥儿又跟谁交上了朋友。最后一句话总说得有点酸溜溜,大抵是小孩子都喜欢当特别的,知道好朋友有别的朋友都会难过。 有一年端午,她哥得了她编的五彩绳编成的长寿缕,屁颠屁颠跑去跟文哥儿炫耀。 文哥儿便要跟她学怎么编。 文哥儿学得很快,没一会就学会了,他开开心心地给每个自己喜欢的人都送了一根,打心里希望每个自己认识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文哥儿还跟她讨了一根,得意洋洋地跟她哥说他也有啦。 那快活的模样看得她也跟着快活起来。 可惜随着文哥儿去翰林院读书,来她们家的次数就少了。她哥明显有些失落,她心里也有些失落,她也喜欢和文哥儿一起玩,可文哥儿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忙,没有空一直跟她们玩耍。 昔娘开始认真习字、读书、学算术,她生于官宦之家,比很多人要幸运很多,至少她有机会看书写字。 听文哥儿说,养济院的小孩儿都想看书识字都没有机会,他们学好了平时可以过去教人识字,要是有多余的旧书也可以送过去。有朝廷救济的孤儿尚且如此,世间读不上书的人就更多了。 女孩子尤甚。 昔娘学得十分努力,她不知道自己日后能有什么成就,但她不想被甩下太远,不想在哥哥聊天的时候渐渐听不懂,不想接不上文哥儿的话题。 娘笑她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刻苦做什么? 昔娘也不知道,但是不愿意放弃。 有一天娘找来个嬷嬷,对方脱下她的鞋袜,用她那双粗糙的长着皱纹的手捏了她脚掌几下,笑呵呵地跟她娘夸道:“是双好脚,好缠得很,现在先缠得松些,等大几岁再慢慢收紧,一定能缠出好看的小脚。” 昔娘不懂是怎么回事,只是双脚被一层一层裹上的时候她觉得好难受。 小脚有什么好,小脚根本跑不快,小脚更追不上哥哥他们了。 她不想被远远抛下。 她绝对绝对不要这样。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昔娘找到了剪刀,哭着把那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剪掉,剪得碎碎的。 娘很生气,说别人家女儿都缠脚,她怎么这么不听话。别人都这样,你不这样,以后别人会笑你的。 看着娘满含怒气的脸庞,昔娘觉得她好陌生。 昔娘哭着说:“我不要!” 哥哥他们都没有缠小脚,她为什么要缠。 别人都这样关她什么事? 她就喜欢能跑很快的脚。 她才不要小脚。 她哥知道了这件事也非常难过,他很自责自己帮不上忙,悄然去对面王家跟文哥儿讨教该怎么办。 很快地,她哥回来了,他笨拙地把自己的脚也绑了起来,绑了一层又一层,说是只要娘让人绑着她脚一天,他也跟着绑一天。 她哥挨了爹的一顿打,却也让娘妥协了,暂且没再让她缠小脚。 她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她哥私底下跟她说,主意是文哥儿给他出的,文哥儿一向最有办法。为了让她开心起来,她哥还告诉她,文哥儿还有别的安排,只要做成以后天底下许许多多女孩儿都不用缠足了! 这样的事真的能办成吗? 昔娘不知道,但心里又莫名地想要相信。 没过多久,昔娘就读到了文哥儿写的《讨金莲癖檄》。 她还小,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可读到那篇檄文的时候还是感觉心中震颤不已。 只要是读到那篇檄文的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刀锋般的震撼。 一篇文章真的能影响很多人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可在读完《讨金莲癖檄》的那一刻起,昔娘就更坚定地决定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那根长长的布带缠到自己脚上。 她要让自己的双脚自由自在地长大,哪怕还是不如文哥儿他们这些男孩儿跑得快,也不能因为别人想它长得小点就委屈了它。 不管是为了别人的喜欢也好,为了不被嘲笑也罢,她都不愿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还是能时常从她哥那儿听到许多文哥儿的消息,不用她主动问她哥都会分享给她听。 文哥儿学会写诗啦,文哥儿开始学文章啦,文哥儿、文哥儿、文哥儿…… 人的一生中会有多少很郑重、很郑重地放在心里的人? 昔娘不知道。 但是她很喜欢听关于文哥儿的一切。 哪怕他拥有很广阔的天地,她却只有后宅这小小的一隅。 以后会怎么样呢? 昔娘不知道。 嫁人生子后会不会变得更好? 昔娘不知道。 她只是更努力地读书、更努力地习字、更努力地学所有她能学的东西,她总想着如果有一天文哥儿跟她说话,她一定要能不假思索地接下一句,这样他肯定会喜欢跟她多聊天、多待在一起。 这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小小的昔娘并不明白。 但是当她爹问她喜不喜欢文哥儿、想不想嫁给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被什么东西淹没了,它跳得又快又热烈,仿佛想从她胸口跃出来,又像是心甘情愿地想溺死其中。 她们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 只是她们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多。 订婚后不久文哥儿就去了西北。他时常托人给她捎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时常写信给她说遇到的趣事。 还说等他俩成亲了,一定带她出去玩。 日子一年又一年。 她终于嫁给了他。 日子又过了许多年。 有天晚上她梦见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早上醒来看到难得还在熟睡的枕边人时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地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结果正好他睁开了眼,一脸“被我逮住了吧”的得瑟模样,笑得特别得意。 昔娘也忍不住笑了。 都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没什么可害臊的,她就是喜欢他。 她就是很爱很爱他。 深爱着自己的丈夫,难道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丈夫去上朝以后,她也梳妆打扮进宫去,与皇后、公主见面。 公主朱秀荣嫁给了一位新学后进,出身算不得多显赫,天赋却很高,是王守文他们非常看好的好苗子。 人也很开明,不觉得女孩子抛头露面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夫妻俩每天一起做研究、跟项目、开课程,形影不离、十分恩爱。 朱秀荣也喜欢这样的生活,连公主府都不住,跟着丈夫一起住到京师大学去了。 皇后没法和朱秀荣一样自在,不过皇后是很有想法的人,邀她一起来改革女官体系。 既然朱厚照没有广纳后宫的想法,皇后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添堵,装作没听到那些暗示她当个贤后的话,专心养儿育女以及忙自己的事去了。 女官们本就是归皇后管的,只要不要折腾太过分,皇后想怎么改都不会有太多人反对。皇后便以宦官都有内书堂专门开设课程为由,主导建立健全的女官培养体系。 比如女童也要到学堂接受启蒙。 现在国库有钱了,难道还不许皇后拥有更出色的女官吗? 修哥儿渐渐大了,昔娘要操心的事也少了,皇后便邀她一起忙活,如今皇后也有专门的办事处了,时常会邀昔娘她们过来相聚。 像这次朱秀荣回宫,皇后便把昔娘、洪湘、江菱、让姐儿她们都邀来了,既是好朋友们相聚,又是各自汇总一下手中诸事的进展。 临到散场时,皇后和朱秀荣都取出本新出的《玉堂闲语》让昔娘带回家去,托她让王守文给题个字签个名什么的。 《玉堂闲语》是唐伯虎组织翰林院同僚们合撰的翰林院八卦合集。 所谓的“玉堂”指的就是翰林院。 既然是翰林院众人合著的新书,内容就可想而知了,大致可以概括为“我的朋友王慎辞”“我的上司王慎辞”“我与王慎辞两事”“八一八那个致力于让所有人加班的祸害”等等类型。 反正都是翰林院诸人痛斥王守文的各种可耻行径,可谓是把王守文在翰林院的种种行为扒了个底朝天。 连早已在家里浪了许多年的钱福都接受了唐伯虎这位主编的约稿,不远千里来了封厚厚的稿件,详述王守文这些年写了多少封信让他少喝点酒。这花样繁多的劝解酒诗文,值得拿出来让天下嗜酒之人共享! 绝对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被王守文念叨! 可想而知,王守文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得是多么气愤。 一个两个合起来出书不带他就算了,内容还全是编排他的!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守文表示等他致仕以后一定要把这些人挨个写一遍,名字他全给记下来了,日后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现在皇后她们让昔娘帮忙叫王守文题字,昔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书又不是他写的,你们让他题字做什么?” 昔娘无奈地说。 皇后笑道:“书虽然不是他写的,书里说的可全是他,怎么能没有他的题字和签名?” 朱秀荣点头说道:“没错,必须得有。昔娘啊,这事可就靠你了!” 昔娘时常怀疑她们就是为了要王守文的题字和签名,当初才会那么积极地和她交朋友。 既然朋友都这么要求了,昔娘便把书都带回家去。 也不知王守文看到这两本书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昔娘归家的时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即使已经成婚那么多年,她偶尔还是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也许到了他们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时候还是会这样吧! 509. 第 509 章 【番外:一天(王华篇…… 王华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圣人,另一个也是圣人。 这当然是后话。 最初的时候,王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成婚之后很多年里都只有王守仁一个儿子,主要还是忙于教学和备考,与妻子聚少离多。 王华考上状元后没几年妻子就病故了,留下个令他很头疼的儿子。好在有天老朋友诸让来他们家玩儿,看王守仁很顺眼,就说要把女儿许给王守仁。 诸让另一个女儿许给了谢迁过继出去的二儿子,他们几家人绕来绕去也算是一家亲了,是桩非常不错的姻缘。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事情在他续娶的妻子赵氏生下一子后陡然变了。 这小孩从小就机灵。 最初他还有点担心几个孩子同父异母可能处不来,可日子久了他就发现自己担心错方向了。 他们怎么会处不来?他们可处得太来了,时不时联合起来气他这个当爹的。 尤其是大儿子和三儿子,简直一个比一个活力充沛,一个这样的小子就足够让人头疼了,他家还有两个! 真是摁住了这边那边又开始作妖。 别人都羡慕他们王家的孩子个顶个聪明,没有人知道王华心里苦。 两个儿子都是撒手没,一个敢独自去边关闯荡,一个牙都没长齐就开始满长安街跑,不到晚上你根本不知道他去了谁家蹭饭。 要不是长安街都是相熟的人家,别人也不差这么几口饭,他怕都要被人嘲笑说养不起儿子、要让儿子去吃“百家饭”了。 这个时候王华其实也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至小小的文哥儿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声情并茂地为他们朗读《与父书》。 王华:“…………” 完球了,这娃儿又是个拴不住的。 王华有预感自己迟早得早生华发。 他的预感没有错,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头,他每天不是在被大儿子气,就是在被三儿子气,不仅腿脚得到了充足的锻炼,嗓子更是练得分外洪亮。 有次他三儿子王守文捣鼓出个吹气的玩意,屁颠屁颠跑来让他试着吹吹看,他可以靠观察那玩意的上浮程度来计算他的肺活量。 还给他解释什么是肺活量,说这是太医院做出来的,能够测试他的心肺功能,瞅瞅他能不能活蹦乱跳地活到一百岁。 王华不明所以,还是照着儿子的介绍猛猛吹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儿子一脸的惊叹。 “爹您太厉害了,您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那小子还恬不知耻地自夸起来,说这惊人的肺活量全靠他们兄弟两个持之以恒地陪同锻炼,他们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孝顺儿子啊! 王华手痒,想揍儿子。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等孩子更大一些,就开始轮流往外跑,动不动就成为话题中心。 连带他这个当爹的也拥有了不少“美名”。 最气人的是有次他发现剩下三个乖巧待在家里的儿女也不是那么乖。 他们居然合力出书编排他! 才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到底哪来那么多想法啊?! 肯定是王守仁这个当大哥的没带好头,王守文这个当弟弟的又格外能闹腾,才导致另外三个兄弟姐妹也有样学样。 真就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有天中午王华午后醒来,听到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特别爱在下雨天跑院子里玩水的文哥儿。 那时文哥儿年纪小,嗓儿也嫩,看到下雨了特别开心,不知从哪弄来一身特别宽大的蓑衣和斗笠,还顺走他祖父的竹杖,兴冲冲在雨里跑来跑去,玩开心了还拿竹杖到处戳水洼玩,嘴里念叨着什么“竹杖芒鞋轻胜马”。 这时他祖父在廊下吆喝:“你小子拿我竹杖去做什么?!” 文哥儿马上大声朝他祖父接着背:“谁怕!” 气得他祖父七窍生烟,转头骂起王华来:“你看看你儿子!你也不管管他!” 那时候谁能想到那么个贪玩爱闹的小子,有朝一日将会官至宰辅? 人就是这样,孩子在眼前的时候哪都不满意,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老想把他撵走图个眼不看为干净。可日子久了见不着人,心里又惦记得很,总想看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事。 这大抵是世间许多父母的通病吧。 闲居的日子虽然很轻松,但许久没见到两个让他操心最多的儿子,王华这个老父亲心里还真有点想念了。 王华下午刚感慨完,晚上就听孙子在饭桌上分享下午去龙泉山寺玩儿的经历,滔滔不绝地夸起他这个祖父,说他……真不愧是王大胆! 所有同学去那苦乐寮玩过以后都对他佩服得不得了,更是积极传扬他当初有艳鬼入怀都岿然不动的光辉事迹。 读书当如王实庵! 任你百鬼轮流上阵恐吓,也无法动摇他读书的决心! 王华:????? 什么时候王大胆的事迹已经更新到艳鬼了?! 事实上龙泉山寺新住持曾针对此事发表重要讲话:我们结合夺门而逃稍微艺术加工一下很合理对吧?搞创作做宣传呢,最忌讳的就是因陈守旧、故步自封,须得与时俱进地往故事里添加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元素,争取把我们的龙泉山寺苦乐寮产业做大做强,保证这一全国连锁娱乐项目不会被市场淘汰。 听完来自孙子的热情分享,王华突然不那么想念远在京师的两个儿子了。 最好让他们永永远远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年纪已经很大,腿脚没以前那么灵便了,没法再像以前那样追着他们打了! 510. 第 510 章 【番外:一天(王守仁…… 在三弟出生之前,王守仁已经拥有一个弟弟。 这个弟弟有点无趣,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却没点小孩子的活泼样子,看到他这个哥哥只是喊了一声“哥”就没话。 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好玩的弟弟他这辈子大概是没有的了。 没过两年,他三弟出生了。这个弟弟和二弟很不一样,从婴儿时期就透着一股子让他手痒想逗一逗的特别气质。 随着三弟渐渐长大,王守仁就发现这果然是个很好逗的弟弟。 就是有点记仇,每次把他逗狠了,他会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祸害回来。 亲兄弟之间合该这样相处。 他的三弟从小朋友很多,连老师都很多,开始读史书后还煞有介事地学人念叨什么“天下大佬尽入吾毂”。 怪得意。 王守仁听了觉得挺有趣,就问他三弟“大佬”是何意。 他三弟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词儿出自《孟子》,说是当初纣王无道,伯夷躲在北海,姜太公躲在东海,后来他们听说周文王那边的养老待遇非常好,不约而同前去投奔周文王。 孟子就感慨说这两个人是“天下大老”,现在他们来投奔周文王了,就等于全天下人的老父亲都会来投奔周文王。 所以对于那些有名望的厉害人,咱就会夸他们是“天下大老”! 这词儿连八股教材师祖朱熹都会用! 才几岁大的小豆丁,用一脸“你好笨啊”“你没读过《孟子》就算了难道连科举必备教材《四书章句集注》都没读过”的表情对他谆谆教诲。 怪有趣的。 王守仁忍不住把那小豆丁拎起来可着劲揉搓他脸蛋。 气得他三弟恶狠狠地扑过来要揉搓回来。 兄弟俩就这么打打闹闹地长大,日子过得非常快活。 有时候他离家远行或者三弟去了外面,时间久了总会有点想念。 三弟去了广东之后,王守仁断断续续做了些奇怪的梦,一时梦见自己在排兵布阵,一时梦见自己在山洞静修,一时梦见收到家书说弟弟不能赴考了妻子流产不能再生育云云,甚至还梦见自己死后起了诸多纷乱,兄弟子侄甚至闹到互不往来的地步。 那些梦很长很长,以至于他每次醒来后都不知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后来王守仁自请去了贵州。 那是一片近乎没开化的蛮荒之地,路不好走,人不好管,各方势力隐没在山间不知该如何治理好。王守仁一手抓兵马一手抓文教,每天都在那重重叠叠的山路上奔走。 有天他路过龙场驿站附近一个山洞,忽然觉得那里很熟悉。 他走进了那个山洞之中,感受着冥冥之中的宿命召唤。 过去与道士习道、与老僧论佛、听名师讲学的种种记忆盘桓于脑海之中,最终凝聚出独属于他自己的感悟—— 心即是理! 知行合一! 致良知! ——心学! 人需要学习外在的技艺,需要学习四书五经与诸多经籍,同时也要寻找到自己心的归宿。 《孟子》有言,人养的鸡犬走丢了尚且知道去找,为什么失了本心却不知道去找回来? 所以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学问之道没别的,就是找回我们失去了的本心而已! 《孟子》一书贯彻其中的重要思想就是“正人心”,他们这些后来者要探究的就是如何正人心,并且要去贯彻它,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 所有人都需要心学! 王守仁怀着这样的坚定念头,开始在贵州一地展开心学教学,劝年轻的土人下山读书。 从贵州回到京师的时候,王守仁的心态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 他开始自号阳明。 他时常与湛若水他们辩论。 就像他三弟说的那样,理是越辩越明的,他既然想将心学彻底推广开去,就必须无惧于和别人深入讨论。 每次和人切磋学问,他都会有新的收获。他受封新建伯之后推辞了所有朝中的职务,开始投身于心学教学活动中,而且时常会带着学生去实践自己的理论。 这让心学门生和隔壁的新学门生有了不小的交集。 两门学问看似南辕北辙,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他们王氏心学讲究的是“知行合一”,致力于把“良知”落实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他三弟偶尔还会让他去京师大学开几堂课,说是需要对理科生们进行正确的思政教育,省得不小心培养出什么反人类怪物。 兄弟间从小到大没少交流,王守仁对他三弟口中蹦出来的那些奇怪词汇都已经习以为常,并且一听就能领会。 王守仁爽快地答应充当京师大学的思政部主任。 就是他的思政课有点不一样。 和李燿的“我们王派关学(后来随大流改称新学)弟子必须能打”的奇特教育观念一样,王守仁在严抓理论课的时候也很注重督促学生“知行合一”,没事就带人去操练操练,诸如帮周围老农抢收小麦之类的好人好事实践课更是没少上。 他三弟偷偷旁听了他几堂课,觉得获益匪浅,依葫芦画瓢让李燿在他不去授课的时候也学着点。 李燿欣然答应,并迅速抄走他的教学模式。 兄弟俩回到家,经常控诉对方偷学自家的独门秘诀,简直无耻至极! 并且每天都要相互扬言要把中间的门给堵了。 还要用御泥来堵,速干且牢固,不容易重开! 最终当然是谁都没堵。 这天早上是休沐日,王守仁才刚醒来就瞧见他三弟溜达过来,一手提着一个小孩准备揣回自己家玩耍。 堂堂心学宗师王阳明愤怒了。 “你给我站住!想玩小孩你自己生一个,或者让修哥儿给你生一个,天天过来偷我孙子孙女算什么事?!” 王守仁怒吼。 他三弟根本不应他,还加快脚步跑走了。 一点都没有当朝阁老的样子! 偏偏两个小孩还特别亲他,都跑过门的另一边去了,还能听见他们在咯咯笑。 显然非常享受被他们三叔公扛着带走的快乐。 王守仁骂骂咧咧:“明儿我就把门给堵上!!!” 诸芸正在旁边浇花,听到他第一千零一次撂下这句狠话,笑道:“等明儿做什么?我等会就去联系工匠来砌墙。” 王守仁说道:“那不行,我们孙子孙女都还在他手上,今儿堵了他不还回来怎么办?真要今天堵了门他一准高兴得不得了。” 诸芸道:“对对对,今天不行,咱明天一定堵。” 王守仁不吱声了。 唉,也不是他舍不得,只是他们是这么多年的亲兄弟,怎么能说堵门就堵门? 511. 第 511 章 【番外:一天(修哥儿…… 修哥儿小时候总在为他爹操心,因为他爹总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要他教。 他爹还特别懒,特别馋,特别穷,简直浑身都是毛病。 可是修哥儿还是很喜欢他的笨笨爹。 后来回到京师,修哥儿才知道他爹根本不笨,他爹可厉害了。 但是该操的心一点没少。 因为他爹很多时候真的很不靠谱,不管是三十岁的爹、四十岁的爹,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 自从前几年他爹和皇帝陛下第一次溜去天津玩、堂而皇之地翘过班以后,事态顿时一发不可收拾。都察院群情激奋,弹劾奏本雪花似的飞往内阁,也拴不住他那脱缰野马似的亲爹和皇帝陛下。 他爹听到“脱缰野马”这个评价后还乐呵呵地跟皇帝陛下说:“陛下您属猪的,应该是脱缰野猪。” 当时他们在边上听得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爹怎么敢这么和皇帝陛下说话。 偏偏对上别人颇有威严的皇帝陛下,在他爹面前却很随意,听了他爹的话后根本不恼,反而还回了一句:“你属猴的,应该是脱缰野猴。” 两个人说完后就哈哈大笑。 都察院见实在拿这两个混蛋爹没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太子,每天坚持不懈地规劝太子好好学习如何处理朝政,千万不要学他那不靠谱的爹。 修哥儿也有幸成为盯梢对象,他考中状元的时候,都察院现任一把手戴铣亲临进士恩荣宴喝了几杯。 酒意上头以后,戴铣这位前辈就拉着他的手抹了一把辛酸泪,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爹啊”。 因为戴铣弹劾他爹弹劾得太狠了,一开始修哥儿还以为戴铣和他爹有什么仇怨,还是读了他爹早期的作品和书信集以后才知道戴铣居然和他爹是同年进士,早年他们关系好得不得了,戴铣还与他爹一同去过西北种地来着。 不过他爹在朝三十多年,如今这朝中压根没几个是和他没关系的人。 “王党”声势这般浩大,也难怪不少人对他们多有非议。 好在皇帝陛下似乎没有怀疑过他爹,他和太子见证他俩吵架是有一次他们为了下次谁留守京师相互拍桌子,一个说你上次去过了这次不许去了,一个说去的地方又不一样怎么能算数。 他们吵了半天以后决定那次还是两个人一起走算了,接着两个人又为这次去哪儿吵了起来。 皇帝陛下对他爹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爹但凡去远的地方就不许他去,比如他爹有次跑去云南玩了一圈,还要写信给远在京师干活的他们活灵活现地描述他怎么撵猪上山找猪拱菌! 若不是皇帝陛下有时想出去打个小仗(主要是巡察边防)的时候他爹没兴趣跟着,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地表示自己自愿履行留守职责,说不准皇帝陛下就要翻脸了。 反正吧,该吵的一次都没吵,不该吵的天天吵。 这大概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君臣关系吧。 这天一早,修哥儿出门去上朝。 他爹昨儿议事晚了,在内廷的詹事府那边留宿,一晚上都没回来。这事儿在皇帝陛下登基以后时不时会有这么一次,所以早上没见到他爹的时候修哥儿也没太在意。 结果进了宫才发现,今天负责上朝的是太子! 下朝后太子就把修哥儿喊了过去。 两个人相顾无言好一会。 沉默,是今天的紫禁城。 “我爹又跟陛下一起跑了?” 修哥儿先开了口。 太子沉痛点头:“没错。” 自从自己过了十五岁,太子每晚睡觉都不太踏实,生怕一觉醒来就被高忠来一句“殿下,陛下他昨晚给你留书一封”。 不是他把自己父皇往坏里想,而是他父皇真的干了这样的事,并且还美其名曰“锻炼你的应变能力”。 谢谢,真的有被锻炼到。 两个拥有同款不靠谱爹的未来君臣二人组对坐叹气。 愁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们更担心的是,将来哪天皇帝陛下留的不是私人书信,而是直接来一道退位诏书。 毕竟太上皇也是中途退位的,退位的时候才刚满五十岁来着。算算日子,距离他们亲爹可能甩手不干的岁数也没几年了。 可有这样的爹,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干活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次他们爹为什么要留书出走。 这次他爹和皇帝陛下去的地方非常远,如果放在朝堂上讨论的话怎么说都得讨论百八十天,做准备也得百八十天,将要花费的银钱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他们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出行。 好在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没有真的什么人都没带,随行的人有张仑、杨玉、陆金生等等,全都是武艺高强且很靠谱的人,对皇帝陛下以及对他爹都忠心耿耿或者感情深厚,绝对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去的是西北。 先去的陕西行都司。 当地的百姓见到他爹都很激动,因为当地至今还流传着关于他爹的传说。 他们当初砌的进士墙都被人摸得滑溜溜的! 连皇帝陛下见了那场景都感慨良多,特地写信回来对太子说记得幼时玩《丝绸之路》的时候曾经有张这样的卡,问他要不要留人帮当地人挖井。 只要留了人,每次他再路过的时候就会受到当地人的帮助,也许最后他的结局还是全军覆没血本无归,但是险隘重重的前进过程中突然被欢迎、被回馈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皇帝陛下告诉太子,等他以后登基了也要当个愿意帮人挖井的人。不要吝啬投入人力物力更不要畏难,也许很多事做起来很不容易,但你所作的一切总会被人记住。 修哥儿读了太子给他分享的信,有点想回到很多年前看看当初他爹是怎么跟皇帝陛下玩《丝绸之路》的。 也许他爹当时并没有想过真的能把皇帝陛下培养成一代明君,但依然想尽办法将自己认为明君该懂的事都在皇帝陛下心里埋下种子吧。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哪怕他爹经常表现得很不靠谱,都察院那边却从未要求过皇帝陛下撤他爹职,只是群情汹涌地说要扣他爹俸禄、年终奖、罚他去搬砖等等。 都是不痛不痒的惩戒(虽然他爹知道后经常跳脚,有次被罚俸后更是扬言要去戴铣家赖着不走蹭吃蹭喝直至吃回本)。 入秋后一个早上,太子又收到了来自西边的消息,这次不是家书,而是正儿八经的诏令。 皇帝陛下让太子监修一处适合储藏和展览文物的博物馆,具体怎么修把需求拿给京师大学的校长李燿,这事须得由李燿亲自负责。 他们要从敦煌运一批极其珍贵的宝贝回京师。 原来是他爹和皇帝陛下一起去敦煌看壁画,期间发现了一个藏经洞,里面收藏着从晋代到宋代的诸多写本、刻本和文物。 他爹就在那里赖着不走了,吃饭睡觉都要看几眼。 最后皇帝陛下实在看不下去,决定安排人手把适合运回京师的书册文物运回京师妥善保存,不适合运回去的则派人严加看守、好好维护。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道诏令。 他们走到西安府的时候入冬了,决定在西安府过完年再回京师。 作为打着关学幌子创办了京师大学的新学创始人,他爹在西安府过得如鱼得水,每天文会雅集开个不停,到开春后才依依不舍地继续踏上返京之路。 因为船上载着太多真正的稀世珍宝,一行人归京时走得分外小心,一直到入夏才抵达京师。 这个夏天疯了不少读书人。 因为翰林院陆续传抄出不少曾经因为战乱或者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遗失的经籍和诗文。 他爹说这是敦煌给所有华夏儿女的馈赠。 修哥儿决定了,以后他也要去一趟敦煌! 512. 第 512 章 【番外:一天(李燿篇…… 收到老师来自三千里外的需求时,李燿一点都不意外。 他作为京师大学校长,收到的最多的需求就是来自他的老师,有时候是给他列一串需求清单,有时候是给他一个成品让他反向研究。 李燿永远会勤勤恳恳完成他老师的要求。在他的心目之中,他老师也许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但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他追随的人。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老师才十岁出头,但已经有极强的凝聚力和领导能力,同行的庶吉士们都以他为中心满怀热情地做事。 他的老师还带他进入了新学的世界。 一开始,这门学问还叫做“关学”,他在了解过关学的与原貌以后在心里把它改称为“王派关学”,到后来它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新学”。 因为他老师与人结社时便取了“新社”之名,以东宫名义筹办报纸时办的也是《新报》,按他老师的说法,“新”字取自“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再加上他们京师大学陆续捣鼓出许多新鲜事物、新鲜技术,逐渐便被称为“新学”。 李燿私心里觉得这比“关学”更贴切,因为他知道他的老师致力于创造一个全新的大明。 这一想法一直到他老师在京师大学正式创立当天发表的那番演讲才展露在人前。 但在那之前,他的老师已经在筹划着这件事。 证据就是他的太子师兄给予他们的支持。 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让太子完完全全站在他们这一边,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们许多在旁人看起来有些荒诞的决定? 李燿了解得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他知道那一定不容易。 自古都说伴君如伴虎,想真正取得君王的信任并不容易。 哪怕这个皇帝信你,换个皇帝也不一定会信你——君不见商君为了改革秦朝制度呕心沥血,新君继位后直接把他车裂了。 这不是很好走的路。 所以李燿在投入他老师门下的第一天起,就立誓成为他老师门下最能打的弟子。从此以后他挑选新学嫡传弟子除了脑子要灵活、人品要好以外,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要体格健壮。 他们必不可能让老师孤立无援! 他们要成为老师最坚实的后盾! 幸运的是,他老师人缘一向还不错,他们很多时候都派不上用场,只需要偶尔站出来为新学据理力争就好。 他们锻炼出来的健康而强壮的身体也并非没有用处,至少这保证了他们能够进行高强度的学习与研究,哪怕是再难攻克的项目,他们都能捋起袖子靠着自己强健的体格硬生生扛了下来。 要是有什么需要赶工的工程,他们更是可以没日没夜地猛干。 比如这次他老师发回来的需求:要在敦煌文物抵达京师时建造适合保存文物的仓库、适合研究文物的工作室以及适合修复师修复临摹乃至于制作复制品用以展出的全套修复设备。 这就得动员所有京师大学能够动员的力量,并且联合吴门画师、浙派画师进行联合探讨。 若非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在南京、杭州相继建造过类似的展馆,还真的难以他老师要求的时间内满足清单上的所有需求。 李燿连夜召集人手开始统筹规划。 于是敦煌文物慢慢走在回京路上的时候,京师那边已经紧锣密鼓地建造起大明皇家博物馆来。 费用由国库和皇帝私库共同出资。 户部现在之所以这么大方,纯粹是因为他们国库现在有钱了。 按照王守文的说法,钱放着不用毫无用处,有钱了就该花出去,流通的货币才是货币,堆在库房里的纯属破铜烂铁! 众人眼看着这些年王守文不断地把钱花了出去,国库里的钱却不减反增,便很少会驳回他的拨款要求。 大概是想看看王守文是怎么操作的,将来自己退休了也能把这些生财之道给家中儿孙讲讲。 哪怕只能学个三五分,也足够让儿孙衣食无忧了。 不过朝中至今还有个未解之谜:他们这位小王首辅明明有数不清的生财法子,自己为什么好像永远在缺钱? 记得上次左都御史戴铣弹劾得他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他气愤地跑去人戴铣家里蹭吃蹭喝了整整六七天。 后来因为戴铣家饮食过于单调,他自己实在受不了了,才不甘不愿地放弃自己坚持吃满三个月的打算。 可见朝廷给他的俸禄在他心目中是真的非常重要了。 说实话,京官当到四五品以上后谁指着那点儿俸禄过活啊? 李燿这个当学生的最清楚他老师想要钱其实很容易,他老师有数不清的办法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进项,只是他老师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上头而已。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做的事实在有限,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对他老师而言够用就可以了。 当然了,要是罚他俸禄的话他还是会气得跳脚,据他自己的说法就是“这可是我的劳动所得,怎么能随随便便被剥夺”。 李燿把工期安排得很紧密,等他老师从西北归来的时候博物馆已经造好了,最适合保存书籍与文物的密闭仓库、最适合保护性研究的工作室都已经建好,他们甚至专门为博物馆搭建了专门的电力系统,维持一些特殊新设备的运转。 这是连许多达官贵人家中都没能享受上的待遇。 御驾归京那日,李燿第一时间带着新学弟子们去迎接,并引着皇帝陛下与他老师前去参观顺利落成的博物馆。 他老师在博物馆里走了一圈以后非常满意,拍着他的肩膀说:“千百年后肯定还有许多人记得你的名字。” 李燿立刻说道:“他们应该记住老师你的名字才对。” 他老师哈哈一笑,说道:“都记住,都记住,就得让他们多记几个名字!” 李燿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老师确实一度致力于让后世学子有背不完的课文,这二三十年来组织翰林院不知修纂了多少本书,争取把前人在各个领域的优秀作品、优秀成果都给展示出来。 现在有了敦煌这些意外被挖掘出来的藏书,想来他老师又可以忙碌很长一段时间了——以他老师的性格,想来绝对不会让后世学子漏掉任何一篇佳作! 513. 第 513 章 【番外:一天(杨慎篇…… 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甚大事,只天气越来越冷,文哥儿没法出去瞎跑,只能在屋里走动走动锻炼腿脚。 他每日学一句,《大学》竟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书看着就薄,文哥儿闲着没事数了数,经、传字数加起来还不到两千。 其中经(本体)是两百字出头,据传是孔子口述,孔子学生们所记录。 传(解释)是一千五百多字,据传是曾子口述,曾子学生们所记录。 本来它是《礼记》里的第四十二篇,后来才由程朱理学那几个代表人物单独拎出来编成一本书。 文哥儿最初学的就是“经”那部分精华内容,感觉还挺简单,句句都朗朗上口。 他自己还没法连贯地念下来,每日便由金生代他来诵读。 文哥儿每日坐在那儿看着金生似模似样地摇头晃脑早读,感觉自己都升华了,是个文化人了。 古代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据说还有点科学依据,一来是帮助学生断句,二来是可以放松颈椎预防近视。 文哥儿瞧着怪有意思的,也就忍下了按住金生脑袋的冲动,时不时在金生忘记下一句时提个醒。 在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他二哥王守俭还过来找过弟弟玩,结果他一大早就看见弟弟在监督金生背书,金生背不出来时还是弟弟吐出个字来让金生往下接。 王守俭大受震撼。 回去后就没来过了。 就,有一点点自闭。 由于天气太冷,谢迁没再邀请文哥儿过府玩儿。毕竟他再孝敬母亲,也不能让别家孩子大冬天出门受冻。 倒是谢豆已经四岁多了,身板儿比较结实。他忍了一个多月,实在耐不住寂寞,央着徐氏带他去王家做客。 文哥儿都来他们家两次啦,不能老等着文哥儿过来玩,他也想去文哥儿家! 有来有往,才是真朋友! 徐氏平日里不是关心长子长女的学业,就是记挂着年幼的女儿,对谢豆倒是忽略良多。 见谢豆主动加练两幅大字,可怜巴巴地跑来提出想去找文哥儿玩,徐氏说道:“我与你爹爹哥儿那边说一声,讲定了时间再带你过去。” 比起读书人之间“乘兴而来”的随性拜访,各府相互往来要讲究得多,平日里拜帖送来送去的,繁文缛节非常多。 你要是自己跑上门去,那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谢豆听徐氏算是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 他兄长谢正吃饭时坐他旁边,还听他念念有词地说什么明天后天。 谢正瞅了弟弟一眼,很守礼地吃饱了才问:“你一直念着明天后天做什么?” 谢豆说道:“娘答应带我去找文哥儿玩,也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 谢正目前在塾馆读书,平时都不在家,只听人说起过王状元家的小儿子来过,却是不知道谢豆竟和他这般要好。 谢正说道:“我记得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稀奇得很。算算日子,还差一个月就过年了,你是不是要给他备个抓周礼?” 别家小孩的生辰不太好记,王家这小子却是生在正月初一,谢正想忘都忘不掉。 见谢豆这么期待去找文哥儿玩儿,谢正便顺嘴提醒了一句。 谢豆还小,思虑哪有长兄这么周全?他立刻说道:“哥哥提醒得是!” 于是接下来谢豆嘴里念叨的词儿换成了“抓周礼抓周礼”。 谢正:“…………” 这个弟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另一边,文哥儿也很快得知谢豆要来做客,还是特意来找他玩儿的。 第一次当小东道主,文哥儿有点小兴奋,兴冲冲地把他的双陆和象棋都搬出来,又和赵氏讨了几样冬天适合吃的茶点,拿来招待自己的小客人。 为了不让谢豆觉得太闷,文哥儿还让金生跑他二哥那边一趟,把王守俭也约过来一起玩。 在文哥儿的调动之下,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岑老太太得知文哥儿要陪客,也就没派人去抱他过去喝下午茶。倒是王老爷子嘀咕了一句,似乎是说什么“过来这边玩不成吗”。 岑老太太笑睨了他一眼,与他调侃起来:“也不知是谁在文哥儿出生后不冷不热的,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 王老爷子不吱声了。 感情都是一天天处出来的,一开始他们夫妻俩待这个孙儿是没多亲近,现在却是一天不让人抱过来看看就不舒坦。 文哥儿哪知道他祖父祖母曲折的心理路程,他很快见到他的小伙伴谢豆。 一个月不见,谢豆也穿得圆滚滚的,显见为了出门做好了充足准备。 小孩子聚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文哥儿先与谢豆分享了热饮子。 因着文哥儿早早戒了奶,赵氏怕他吃不饱,便买来羊乳做羊酪给他吃。 文哥儿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古代牛羊奶已经经常出现在饮食里面,羊奶可以做成羊酪,也可以提炼酥油,吃法非常多种多样。 更让文哥儿吃惊的是,甚至还有人拿牛奶羊奶来酿酒! 奶/子酒源远流长! 成吉思汗喝了都说好! 文哥儿入冬后遍尝各种饮子,最喜欢的是他爹爱喝的乳酪兰雪茶。 要不是他爹不让他多喝,这玩意他能每天捧着吨吨吨。 这回谢豆来做客,文哥儿便磨着他爹给他匀些兰雪茶,让人煮了自己最喜欢的热饮子来和小伙伴们分享。 兰雪茶就是老家那一带的名茶,叫“日铸雪芽”。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都夸过这茶“两浙之品,日铸第一”。 王华出身余姚,少年时便喝惯了这茶,不时托同乡带些新茶过来。 这茶泡开后其形如兰,其色似雪,品相极佳,文人便雅称它为“兰雪”。 乳酪兰雪茶,顾名思义,就是煮好牛乳,掺入兰雪茶,浓浓的和淡淡的茶香在铜铛里交汇,煮出来后香喷喷暖融融,大冬天的捧起来饮上几口,能从嘴巴一直暖进胃里! 文哥儿头一次见到这种热饮子,顿时都惊呆了:手工奶茶!手工奶茶!这绝对是明朝的手工奶茶! 这么真材实料的手工奶茶,搁后世不得卖个三五十块一杯! 老祖宗们在吃吃喝喝方面果真是极有天赋,压根没他发挥的余地。 既然要招待客人,文哥儿自然趁机要了自己最爱的茶点。 谢豆本来有很多话想和文哥儿说,还很想和文哥儿打双陆,可一看到文哥儿邀他喝暖乎乎的乳酪兰雪茶,他顿时把早前的打算都抛诸脑后,和文哥儿他们一起捧着热饮子吨吨吨。 好喝,真的好喝! 感觉五脏六腑都浸润在香甜的热意里头,暖和得不得了,舒服得不得了。 几个小孩凑一起吃吃喝喝完毕,又兴冲冲打了两局双陆。谢豆瞧见旁边还摆着副象棋,顿时睁大了眼,问文哥儿:“你会下象棋了吗?” 文哥儿先是点点头,接着呆了呆,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光,驱散了这段时间萦绕在他小脑袋瓜里的迷惑:咋回事?自己咋就要提前读书了?真就是因为怂恿了谢豆偷懒吗? 这会儿见谢豆明显是不会下象棋的,文哥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对哦,下棋虽然是在玩,可象棋上有字啊! 他得认了字,再理解了玩法,才能够学会下象棋! 这一不小心的,就给他爹套路了!!! 他这光洁如新的脑袋瓜子,脑容量果然还是太小了! 想想自己连《大学》上的字都认完了,早就没啥办法挽回,文哥儿只能在心里骂了几句“大人真是狡诈多端”。 514. 第 514 章 【番外:一天(赵氏篇…… 赵氏在出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会有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继子。 当人续弦的,还是当这种前头已经留下长子的续弦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如果王家不是找续弦的话,兴许就轮不到她头上了,所以赵氏还是满怀期待地嫁了过去。 王华除了故去的发妻,还有个杨姓的妾室。杨氏性格温婉,不会掐尖要强,后宅平时没什么纷争,但比她更早得了个儿子。 赵氏虽然说服自己不需要去跟杨氏比这个,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不是滋味在看到公婆对待大孙子那爱重的态度时更是达到了姐姐。 就算她也生了儿子,她的孩子在公婆和丈夫的心里肯定也不如王守仁这个长子重要。 这也许就是给人当续弦所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吧。 怀上文哥儿的时候,赵氏有时候会在半夜醒来,摸着越长越大的肚子暗暗抹泪。 人也许就是这样,本来已经觉得很好了,可有时候还是觉得不甘心,这明明是她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孩子,在丈夫一家人心里却不怎么重要。 这个孩子会不会怪她这个当娘的没能早点嫁给他爹,让他也当个被一家人宠爱和看重的长子? 文哥儿顺利出生了。 出了月子后赵氏就想抱着孩子多去给公婆看看,让他们对这个目前年纪最小的孙子多几分喜欢。 公婆虽然表现得挺高兴,但还是更想念在外游学的大孙子。 赵氏心里越发难受,忍不住对着什么都还不懂的文哥儿说了许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在文哥儿能脱离襁褓学坐学爬以后,一切就不太一样了。 文哥儿是个很聪明也很贴心的小孩,每次察觉她不开心,就会凑过来用软乎乎的小脸蛋和她贴贴。他不知道别家小孩会不会这么做,可她能感受到文哥儿想安慰她的心情。 赵氏渐渐就对许多事不那么在意了,因为她看着文哥儿一点一点地长大,感觉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她是不是丈夫的发妻,她的孩子是不是公婆看重的长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渐渐地,她的孩子长大了。 他有许多很爱重他的师长,有许多很玩得来的好友,他每天都快快乐乐地从外面跑回来,眉飞色舞地跟她讲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样的趣事。 也不是没有操心的时候,只是连他爹都舍不得打他,她这个当娘的就更狠不下心了,只能由着他快活地满长安街撒野。 有次文哥儿从外面哭着回来,还捂着手不让人看,可把赵氏心疼坏了。 还是反复追问丈夫,她才知晓文哥儿是在丘阁老家挨了打。 丘阁老性格虽然严肃,对文哥儿却好得不得了,连修书拿到的赏银都要分他一两的那种。 赵氏知道这次文哥儿肯定闯了不小的祸,狠狠心没有再去安慰,一来是考虑到文哥儿极好面子,二来也是不想文哥儿白挨这顿打。 总得让他长长记性、晓得轻重。 经此一事,文哥儿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过了好些天才勉强恢复以前的快活样子。 随着文哥儿越长越大,赵氏无法了解与理解的事就越来越多。她只能关心一下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有时候赵氏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只是她知道文哥儿有许多想要做的事,其中很多也许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做完。 所以她在文哥儿要远行的时候她虽然很担心也很舍不得,但从来没想过要阻拦。 如果连家里人都不支持他,以后谁陪他抵挡更多的风风雨雨? 赵氏希望至少在回到家的时候,文哥儿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和小时候那样快快活活就好。 幸运的是,文哥儿长大后娶到了能和他说到一块去的媳妇儿,小夫妻俩平日里十分恩爱。他们去广东赴任六年,还给她带回个特别贴心的孙子。 看着像文哥儿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的孙子,赵氏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真好呀,她的文哥儿长大了,她还可以听孙子凑在身边说着在外面听到的趣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有天晚上王华突然认真地和她商量起一件事:他想致仕回余姚去,问她是要留在京师还是要一起回去。如果她想留在京师也不必担心他身边没人照料,毕竟还有杨氏在。 赵氏考虑了一夜,最终决定留在京师。 她的两个孩子都在京师。 她想在京师看着孙子和外孙们长大了,闲暇时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至于夫妻之间的情分,这么多年来当然也是有的。可就像王华说的那样,他前有发妻,后有妾室,并不一定需要她这个妻子在身边。 王华同意了她的决定。 王华登船的那天,赵氏早早起身送他出门。看着王华远去的背影,赵氏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随后又被团团把她围起来的孩子们填满了。 许久以后的一天早上,让姐儿把最小的孩子送了过来,说让赵氏帮忙照看孩子一段时间,她们夫妻俩要出门一段时间。 赵氏问她去哪,她眼神有些闪烁,说是要跟徐爱去西安办差,顺便长长见识、磨炼画技,不适合带这么小的孩子去。 相比于入门更早的文哥儿和他们二哥俭哥儿,让姐儿全副心思都放在作画上。都说“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让姐儿如今的画技也算是跻身浙派画师之列了。 因着文哥儿与画坛一干名士交情都很好,即便让姐儿是女子也没有太多人看轻她,即便有人瞧不上她也只敢背后议论议论。 赵氏听让姐儿说是与丈夫徐爱一起去的,便也没有拦着,应下了帮她照看孩子的事。 等到让姐儿她们出发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赵氏才在文哥儿说漏嘴时知晓他们不仅是去西安府,还要出关前往敦煌。 经由张灵他们这些年来的极力宣扬,敦煌早就是无数画师心中的圣地了。 只是没想到让姐儿一个女孩子也要跋涉几千里去敦煌。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危险重重的关外,她怎么敢的啊! 文哥儿这个当哥哥的不拦着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妹妹瞒着她! 赵氏恼了一双儿女好几天。 文哥儿变着法儿哄她都哄不好。 有天晚上她梦见了在画册上翻看过的敦煌壁画。 赵氏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有亮,只有薄薄的曙色在天边泛起。 敦煌的日出一定很美吧。 她这样想道。 真好。 她的孩子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看那么好的风景,真是太好了。 515. 第 515 章 【番外:一天(李东阳…… 李东阳的朋友很多,门生也很多,尤其是他当首辅那几年,更是连自己有多少门生都记不清楚,只能造册登记起来免得有错漏。 收到谢迁他们嘲笑他的书信时,李东阳也觉得自己该致仕了。他待在京师四十余年,连首辅的位置都坐过了,还赖着不走着实不好。 本来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新老交替之际大家一起走总不太好。 怎么都得留个人来交接吧。 有杨廷和接棒,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不想走完致仕程序那天,李东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儿子女儿陆续没了,朝中诸事又忙得他焦头烂额,他亲朋旧友一个个故去,最后没能快快活活地和朋友们一起去寻摸日后足以安葬残躯的风水宝地,而是独自坐在案前写信托人帮忙觅一块不大的地供自己埋骨。 那案上的灯火不怎么明亮,那信上字句仿佛也已经垂垂老矣,所有的一切看不见半点鲜活气。 醒来后李东阳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宛如灭顶般的疲倦。 李东阳摇了摇头。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真是太奇怪了。 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不说别的,单说整个梦里都没有文哥儿那小子出现就很不正常。 现在不该喊文哥儿了,该称他为王阁老。 李东阳有些乐。 杨廷和据说准备在七十岁的时候也退休,到时候他们大明说不准就有个四十出头的首辅了,也不知那小子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王守文下衙过来寻他下棋的时候,李东阳就把自己的梦给王守文开玩笑般讲了,对他说:“我醒来就知道是假的,你小子怎么可能一次都没出现。” 王守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脸骄傲地说道:“那当然了,您的梦里怎么可能少了我这个最棒的学生!” 李东阳笑着调侃:“都是当阁老的人了,这股子骄傲劲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王守文道:“自然是因为老师你们几十年如一日地爱护我,我才能和小时候一个样!” 怕李东阳还记挂着梦里的事,王守文还顺嘴宽慰他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梦见谁不在了,对方肯定会长命百岁。像李东阳昨晚这种梦,肯定能保佑所有人长命百岁! 李东阳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师徒俩相谈甚欢,对局过程中都大方地让对方悔了几次棋。 落子无悔什么的太难了,咱还是多给彼此些机会吧! 与王守文聊完以后李东阳果然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早就命人把众多门生都喊到家中来,说是自己在朝时穿的那些朝衣、用的那些砚台书画以及各种冠带配饰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准备全部分给学生们。 王守文一听到李东阳这决定顿时就来劲了,积极地凑上去猛夸了李东阳一通,而后才乐滋滋地道:“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对吧!” 李东阳道:“哪个是最喜欢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脸皮最厚的是谁相信大伙都知道了。” 对于王守文这种当上阁老依然这么不要脸的存在,同门师兄弟都由衷感到佩服。你明明连老师都这么多,怎么还来跟我们抢?! 即便李东阳嘴上挤兑王守文,分东西的时候还是没少了他的份,当首辅期间穿的全套朝服冠带都给了他,文房字画也样样不缺,称得上是别人分一样就给他拿一样。 任谁看了都知道李东阳有多偏心他。 被偏爱的王守文拿了东西就跑,说是要马上拿回去好生放起来。 那脚下生风的模样仿佛生怕李东阳会反悔。 瞧着小王阁老那迫不及待回家炫耀宝贝的背影,众人俱都大笑起来。 这家伙真就一点都没有身为阁老的包袱在。 难怪老师最喜欢他这个学生。 李东阳开心又痛快地把手头的东西分出去大半,打发学生各自归家。 几年以后一个阳光很不错的午后,李东阳抱着小孙子在庭院里晒了会太阳,突然觉得今日很适合出行,就问小孙子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孙子自然积极地跳了起来,比他还着急地说:“去玩,去玩,我牵着您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时不时被王守文带着玩,小孙子说起话来都有股子王守文小时候的劲头,一开口话就吧啦吧啦地往外蹦。 李东阳便笑着让小孙子很费劲地牵着自己出去遛弯。 小孙子年纪还小,走不了太远,可还是努力带着他踏着暖和的阳光往前走,只偶尔会被沿途的摊贩吸引住目光。 爷孙俩正溜达着,忽地有个背着土产的父子俩过来一脸憨厚地过来问路,那个当爹说他们是想寻王小神童家,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京师,只知晓王小神童当初住在长安街,也不知王小神童当上阁老以后搬没搬走。 李东阳来了兴致,便问对方是从哪来的,寻王守文做什么。 对方说自己出生在南方,爹娘在船上讨生活,攒了些家底,一家人在南边生活了许多年。 最近他娘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自己仔细压在箱底的一篇宝贝贺文。 他娘给他讲起了以前的事,说起当初王小神童怎么帮人写信、怎么帮人惩治负心汉、怎么来参加她和他老爹的婚宴为她们写贺文。 世上再没有比王小神童更好的人了。 最后他娘叮嘱他送孩子去京师大学报道的时候顺便捎些土产送去王阁老家,告诉王阁老她们家现在过得很好,她的孙子甚至还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京师大学。 儿子孝顺,孙子又有出息,她以后只需要享清福就好咯。 转述起他家中老母亲这些话的时候,中年人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显见他们一家人如今是真的生活得很幸福。 李东阳听后也是感慨万千。 那小子听到这些消息时应该会很高兴吧。 李东阳给那对父子指了路,一转头就瞧见小孙子正用忽闪忽闪的眼神望着自己。 “祖父,师叔是怎么摆摊的?” 小孙子好奇地问。 李东阳想到修哥儿他们小时候也子承父业,继承过文哥儿当年那个书信摊子。 现在轮到更小的一批小孩儿了吗? 李东阳乐见其成。 他乐呵呵地给小孙子讲起当年的盛况,他们这位厉害师叔得了整个翰林院支持的笔墨,每天都帮许多人写了家书。 一直到现在,每年都还有不少人从各地给王守文来信说起自己家的近况,有些是自己写的,有些是让儿孙代笔的。 像刚才那对父子那样带着土产登门的也有不少。 即使王守文现在已经位极人臣,在许多人心中他依然是曾经的王小神童。 那可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小神童啊! 516. 第 516 章 【番外:一天(丘濬篇…… 丘濬生在琼山,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差不多是大明的最南边,当年大文豪苏东坡就曾被流放到这个荒凉的岛屿上,凄凉得连蛇虫鼠蚁都想吃吃看。 在文化方面更是宛如荒漠。 丘濬的祖父是学医的,他父亲去得早,大哥继承了医籍,也埋头读医书去了。他被祖父寄予厚望,希望他去寻找另一条出路。 丘濬自己也想去走那条路。 书籍对他有种天然的吸引力,他希望能把所有能借到的书都深深印刻到自己脑海里。 他们家的书很少,其中只有寥寥几本与医书无关的,他连医书都一字不漏地读完了,还是感觉意犹未尽。 想要更多。 他需要读更多的书,了解更多的东西,才能让自己看到广阔的世界。 丘濬开始跋山涉水地远赴府城找人借书。 琼山崎岖曲折的山路,他一步一步地走过;琼山清凉入骨的河水,他一步一步地淌过。哪怕没有路、没有桥,只要听说哪儿有愿意借书给人看的人家,他就能毫不犹豫地翻山越岭去找寻。 有的时候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等待他的却是无情的闭门羹。 年幼的丘濬在别人把大门关上以后时常控制不住地伤心大哭,不是因为别人的嘲笑和拒绝,而是因为借不到书。 支撑着半大少年长途跋涉的信念轰然崩塌,满心的疲惫与痛苦自然毫不留情地将他淹没。 读书太难了,读书真的太难了。 这让丘濬越发珍惜每一次能借到书的机会,拿到一本新书永远是先把整本书牢牢地记到脑海里,以便自己平时也能翻出来反复品读。 有时候遇到特别慷慨的主家能允他睡在廊下,他便能没日没夜地就地看书,每天只要天边有一点点亮光他马上开始取出书来迫不及待往下读。 他最喜欢的就是夏天,即便天气很炎热,但白天特别长,晚上也不怎么黑,他至少可以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兴许是老天看到了他的刻苦认真,很快让他考取了生员。这时候他再去借书,别人都很愿意借给他,因为他很有希望能够考取功名。 在琼山这边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还是很稀罕的。 丘濬并没有因为能轻易借到书而松懈,反而更爱看书了。那对于他来说是人生中很快活的一段日子,他一天都不曾停歇,坚持不懈地把琼州府内能找到的书都读了个遍。 又过了几年,他考取了广东解元。 整个广东内比琼山富裕的地方多不胜数、比他家世好的人也多不胜数,可他还是考出重围成了解元,成为了乡里的骄傲。 他虽然没能马上高中进士,但愿意把书借给解元看的人更多了,他待在广州城备考那些年又把能借到的书都看了个遍。 十年后的景泰五年,丘濬金榜题名。他的文章本来有望问鼎一甲,可惜因为在殿试答卷上说了点不该说的话,最终被阁臣们以貌寝为由挪到了二甲第一。 若说丘濬一点都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他很快如愿入了翰林,有机会借阅宫中藏书,那对他而言宛如是一座巨大的宝山。 丘濬甚至在里面找到了他在广东时遍寻不着的几部文集。 丘濬迫不及待地沉浸在书海里。 等他从文渊阁浩如烟海的藏书里抬起头来,景泰帝已成为往事。 英宗皇帝朱祁镇复辟了。 他们这批在景泰帝短暂的执政期间被选拔出来的翰林官地位便有些尴尬。 丘濬来自大明最南边,在京师连广东同乡都没几个,更别提琼山同乡。朝中出了这么个翻天覆地的变故,他变得更沉默了,不是埋头看书就是埋头写书。 从英宗皇帝复辟的八年到宪宗皇帝继位的二十三年,他虽然时常试图上书提出自己的见解与建议,却鲜少被皇帝采纳。他的朋友也很少,只和少数几个同样爱书的人比较聊得来,这三十余年的时光之中,他最快活的也许是在国子监当国子祭酒的日子。 每每看到求知若渴的后生,他心里就欢喜得紧。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辈子的最高成就会止步于教书育人的国子祭酒时,弘治元年到来了。 丘濬把自己埋头写了许多年的《大学衍义补》递了上去。 他们那位仁厚的皇帝陛下也不知有没有看他的著作,竟是提拔他为礼部尚书。 那可是尚书。 丘濬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每次得了机会都积极询问新皇朱祐樘有没有看过他的书。 对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丘濬虽有些失望,但是因为自己还可以给新皇讲学,所以也没有太沮丧,每天都振作精神写讲章,看看自己以后能够给新皇讲点什么有用的学问。 哪怕新皇只能听进去那么一点点,他这把老骨头也算了无遗憾了吧? 这时候的丘濬从来没想过,在他这垂垂老矣的年岁还能遇到一位和他相差六十好几岁的忘年交。他六十多岁的时候,这小孩才刚出生没多久,他们真成了朋友能聊点什么?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丘濬六十好几岁的那个元宵节,正和杨廷和在外面下棋,一个小孩兴致勃勃地在外面看花灯,意外看到杨廷和后马上跑过来打招呼。 真是很小一个奶娃娃,还穿得花里胡哨的。 才那么小一点,居然骄傲地说自己会下棋。 丘濬不太相信。 后来见他真的看得懂棋才勉强信了几分。 但也没太在意。 这时候的丘濬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把这奶娃娃看得比自己亲孙子还重要。 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一切也许只是开始于一句“可以把我这里当家”的客套话,后来慢慢地竟真的放不下了。 是真的放不下。 明明才那么小一孩子,却又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多想做的事、那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了解得越深,就越是担心。 担心他行差踏错,担心他前途艰险,更担心他有朝一日摔个粉身碎骨。 这怎么放心得下。 亲朋故友陆续故去以后,同样已经致仕的丘濬也时常想念故乡,想念记忆中那些遥远又朦胧的山山水水。 可他总想再多看一看。 想再多看那小孩几年。 这辈子也许回不了琼山了。 丘濬偶尔会这样遗憾地想。 可是有天下午那小孩快快活活地跑进他家,高高兴兴地对他说他们可以收拾东西出发去广东了。 ……真是个傻孩子。 即使皇帝和内阁再看重你,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又怎么能保证一切不会变? 人心本来就是最易变的东西。 而且丘濬比谁都更清楚整个京师最希望他留下的就是这小孩。 别人都说他从小聪颖到大的一等一聪明人,却不知他才是世上最傻的傻子。 他们很快登上了南归的船。 从京师到广东跨越了无数的山山水水。 哪怕小孩能在广东待到任满,数年之后也终归是要分离的。 只是他已经太老了,再过几年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舟车劳顿。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够靠双腿跋山涉水去借书的少年了。 已经长成青年的小孩儿一路送他到琼山。 那是他阔别数十年的故乡。 即使想尽借口多留了几天,小孩儿终归还是要去赴任的,朝廷的任命岂能儿戏。 他一再催促小孩儿快走。 其实整个琼州府最舍不得小孩儿走的就是他。 几日后儿子从外面回来时跟他说,那天有人看到小孩儿在转角那儿伤心大哭。 看得旁人都鼻头发酸。 丘濬嘴上说“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哭,真不像样”,等儿子走后却止不住地老泪纵横。 真想再多看他几年啊。 后来小孩儿的孩子也出生了,和他小时候一样聪明可爱。 丘濬心里头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眼看小孩儿任期将满,他拿起了已经很久没拿过的笔,亲自给小孩子写了一封信,把所有的期望都写了进去。 他怕自己眼睛不好写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写完以后还让儿子反复给自己念了三遍,确定一个字都没写错以后才让人把信送出去。 小孩儿走后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过得很慢。 有天早上他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忽听有人带来了来自很远的远方的消息,说是太上皇退位了,新君继位后就把小王学士提拔为阁臣。 现在小王学士已经是小王阁老啦! 丘濬听后非常高兴,傍晚就着这个消息多吃了一碗饭。 当晚丘濬睡了个好觉。 他梦见自己出生在京师。 他被父母牵着走在京师街道上的时候,看到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门口悬着御笔亲题的“丘氏图书馆”五个大字。 他还没有认字,先问父母上面写的是什么,知晓是“丘氏图书馆”后又继续追问:“图书馆是什么?” 父母还没回答,有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似乎听到了他刚才的提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图书馆就是可以让所有人都能借到书的地方。” “真的可以吗?”他开心地笑了,拉着父母央求,“爹,娘,我要去借书看,带我去借书看!” 父母无奈地直摇头:“别胡闹,你还不识字呢。” 周围听着他们对话的人都友善地笑了起来。 睡梦中的丘濬也笑了起来。 真好。 他这一生半点遗憾都没有。 517. 第 517 章 【番外:一天(猫猫篇…… 猫猫在还没成为小孩家的猫猫的时候,一直在流浪,流浪,流浪。 它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哪里来,并且从来都没有去探究的想法。 它像世间懵懂无知的芸芸众生那样,独自在尘世间一直走啊走,走啊走。 直到有天它看到个小孩往巷子里的垃圾桶扔纸团。 扔了一遍,没扔中;捡起来再扔一遍,还是没扔中。 小孩哭了。 真是个又笨又爱哭的傻小孩。 猫猫这么想着,有些看不过去了,跳下去帮他把纸团叼走。 小孩呆呆愣愣地看着它,噙着泪的琥珀色眸子像是浸润着清晨露水的宝石。 自那以后,小孩就时不时要从那个巷口路过。每次见它不在那儿,总会一脸失落离开。 小孩总是一个人。 和猫猫了解到的其他小孩不一样。 其他小孩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小孩没有。 猫猫开始时不时在巷子周围流连,偶尔吃几口小孩小心翼翼放下的猫粮。 没办法,不是它需要这个小孩的投喂,而是这小孩实在太需要它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也许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得太频繁,有天它突然被人抓走了。 小孩哭着找到抓走它的人要求领养它,对方表示说要家长同意才可以,未成年的小孩不能独自领养。 小孩没有再来。 他一定在偷偷哭鼻子吧。 因为他又没有爸爸妈妈。 猫猫趁着人不注意挣扎着跑了出去,本来它准备和平时一样在夜色中流浪,却突然想起了那双流着泪的琥珀色的眼睛。 人类小孩真是一种软弱又麻烦的生物。 猫猫这样想着,踏着月色去了小孩家。 小孩果然躲着偷偷哭,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小鬼。 猫猫有些嫌弃,却还是在小孩家住下了。 小孩从此再也没哭过,每天都可开心可开心了,回到家的时候总要兴高采烈喊一声“猫猫我回来啦”。 好像真的有了家人一样。 也是在住进小孩家猫猫才知道,小孩其实有爷爷,就住在对门。 只是小孩爷爷不喜欢他爸爸,连带地也不喜欢他这个孙子,所以哪怕爷孙俩住在两对门也从来不看他一眼。 有天小孩满脸兴奋地回来,抱着猫猫和它说话:“我跟你讲,我爸爸妈妈是英雄哦,今天来我们学校开讲座的那个教授跟我说,我爸爸妈妈可厉害了!他还摸着我的脑袋,说我以后一定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他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起来。 “教授叔叔的手超大的,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他们的手是不是也这么大啊!诶,爸爸是男孩子,他的手应该比妈妈的手大才对。” 一直到小孩睡着,猫猫还听见他在嘟囔。 “好想梦见爸爸妈妈呀。” 即使是这么渴望见到自己爸爸妈妈的时候,小孩也没有再哭了。 猫猫蹲在窗台上看着小孩香甜的睡颜,心想,要是它不在的话,他今天肯定会偷偷躲起来哭鼻子的。 这个人类小孩真奇怪,好像只要拥有那么一点点,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也许是因为许多人知道了小孩的存在,小孩上了初中以后交上了很多朋友,也有很多长辈轮流关心他,带着他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他每次跟着朋友师长到外面玩都很开心,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各种各样的猫玩具和猫零食,就像别人出门时会给家中的亲朋好友带伴手礼一样。 到家以后他总是一边帮他拆礼物,一边跟他讲这次去了哪儿、看了什么展览、遇到了什么人。 什么很会组模型的男孩子啦,什么勇敢跳伞的女孩子啦,什么才初一就已经在自学大学课程的小天才啦,每次讲起来都滔滔不绝。 他从来不会嫉妒朋友们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反而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学了好多好多新知识、见识了好多好多新事物。 只偶尔会小小声地说一句:“我跟你讲,他们爸爸妈妈好好哦。” 他这样羡慕别人的时候声音很小很小,只说给自己和猫猫听。 猫猫知道他很想要爸爸妈妈,但是它没有办法帮他把他的爸爸妈妈带回来。 也许等他再长大一点,就不需要爸爸妈妈了。 猫猫这样想。 可是小孩没有长大。 一场车祸带走了他。 他从车轮底下救了个小娃娃,自己却永远地离开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长大。 那天他离家很近很近。 近到猫猫跑过去的时候还能看到他。 永远不会再说“猫猫我回来啦”的他。 怎么会这样呢? 就那么近的地方,再走几分钟就到家。 怎么会这样呢?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 怎么会这样呢? 猫猫跟着小孩去了医院,去了殡仪馆,去了人很多的追悼会,去了冷冰冰的墓地。 还是想不明白。 明明是它跑一会就能到的地方,怎么他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有天晚上猫猫做了个梦,有个声音问它:「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小孩,你想见吗?」 「想见,想见。」 它一下子站了起来,浑身的毛发都在战栗。 既怕这是假的,又怕自己错过了。 「要用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来交换,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 「你愿意花多少年换他一生?」 「多少年都愿意。」 猫猫补充。 「要很好很好的一生。」 「要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很多很多朋友,有很多很多爱他的人。」 那个声音说:「那需要用很多很多年来交换。」 「不管多少年都可以!」 猫猫迫不及待地回答。 「别的小孩有的,他全都要有!」 就算是要用一千年一万年来交换都可以。 它家小孩一定要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别家小孩有的,它家小孩全都要有。 它家那么那么好的小孩,什么都要有。 518. 第 518 章 【番外:一天(六月六…… 六月六日,是约定俗成的晒书节,最初起源于北宋时期特别喜欢搞祥瑞的宋真宗。 宋真宗表示六月六日这天老天给他赐了本天书,所以把这个日子定为天贶节,全国公务员当做法定节假日放假一天,暂停刑场的砍头业务,且天贶节当天连屠宰都禁止。 在搞祥瑞这件事上,宋真宗是专业的! 谁会不牢记放假的好日子呢? 连牢里那些凶恶至极的死囚都会牢牢记住它! 凭空白捡一天假期,大宋公务员们自然欣然接受了这个新节日,并且因为“天书”这一祥瑞开始不约而同地趁着阳光正好晒起了自己的藏书。 久而久之也就有不少读书人习惯把六月六这天当成晒书节。 到了明代,内阁和翰林院也有六月六晒书的习惯,每年这一天内府皇史宬都会把包括历代实录在内的皇家档案翻出来晒晒太阳,省得这些珍贵史料被虫蛀了。 民间也有不少读书人跟风养成了六月六晒书的习俗。 主要是这几天天气确实好,特别适合晒书。 这天的广州城非常热闹,一大早,张必书就让家里的小辈把藏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这是小王学士带给他们的习俗之一,当初每到六月六只要没有下雨刮风的迹象,小王学士就会带着府学中的学子们齐齐晒起书来,忙活的时候随口与学子们聊起过在京师晒文渊阁、皇史宬藏书的事儿。 各家听自家孩子回来后说起这个风俗,当即决定记住六月六这个好日子,以后每年都把书拿出来晒晒太阳。 既然朝廷和皇家都在这天晒书,他们当然也要晒! 大伙的想法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现在小王学士都成小王首辅了,他说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张必书把晒书事宜安排停妥,溜达出去与老刘一起叹早茶。 沿途的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书香,往各家各户望进去都是在忙着晒书的人。 小王首辅在他们这边大力发展文教事业,大伙都是鼎力支持的,每次他们广州府自己印的新书上市后都会买一本回家收藏,所以现在很少有家里没书的人家了。 之所以家家户户能把这么多钱花在买书上,一来是因为沿海几个商埠的兴盛让他们手头变宽裕了,二来也是广东刻印行业的飞速发展让书价降了不少! 因为日子肉眼可见地在变好,大伙齐聚养吾堂喝早茶的时候总会把如今已经官居首辅的小王学士挂在嘴边,只觉分外与有荣焉:小王首辅可是在他们广东待过六年的,他在老乡浙江都没待这么久,说广东是小王首辅的第二故乡都不为过(京师不算数)! 张必书取了一份养吾堂特意订购给食友们边叹早茶边关心国家大事的《新报》,开始他们这些老友每天必备的读报时光。 他们关心的主要内容当然是他们的小王首辅最近又干了什么大事、这次又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新报》上。 如果谁家的儿孙能考个功名去京师参加会试,可一定要让他们亲自去拜访一下小王首辅,到时候回来给他们讲讲小王首辅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与此同时,西北的军户们也在晒书。 他们也有自己的书,因为西北的育种行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他们手头也有了点余钱和余粮。 他们家里的书有些是自己买的,有的是京师大学对点捐赠的,不仅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他们自己也被孩子教会了许多生字,不再是目不识丁的莽军汉了。 每一年农忙以后,京师大学都会过来选拔人才,把他们不用顶军户名额的孩子带去京师读书。 这对他们这些军户来说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一切只因为小王状元把军户出身的大弟子李燿推举到京师大学校长那个位置上。 还专门让京师大学在他们军户之中定点招生。 在大明别说他们普通军户了,就连普通武官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从前就有过武官托媒人帮忙嫁女儿,结果媒人把武官家女儿卖给乐妇沦为贱籍的情况。这种情况下他们着实很难帮儿女找到好出路! 所以他们每年都会督促孩子参加京师大学的选拔考试。 目送家中儿孙随着官船远赴京师求学,军户们既骄傲又欢喜,感觉未来的日子充满盼头,连戍守边关的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下次京师大学的人再过来,一定要托他们捎更多好吃的土产给小王状元才行。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王状元依然没有忘记过他们,他们也绝不能忘记小王状元。 这一天,许多人在各地不约而同过着这么个被王守文带往各地的晒书节。 西北、江南、广东、云南、江西、四川、湖广……每一片王守文曾经踏足过的土地,都有嗅着阳光与书册碰撞出来的香气回忆起他的人,他们有些在细数这些年的变化,有些在吹嘘自己如何与王首辅谈笑风生,也有些只是纯粹这样挂念:“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的京师,王守文一如既往地在丘氏图书馆过晒书节。 每年的这一天如果天气晴好,他都会在闭馆休整的丘氏图书馆待上一整天,亲自带着人把丘濬的藏书一本一本拿到阳光下带他们晒太阳。 自从有年他在晒书的时候翻出份以前没看到过的笺纸突然哭了一场,朋友们都担心他独自待着会很难过,所以大多会跟着告假过来陪着王守文一起晒书。 还是朱厚照这个当皇帝的最任性,直接学宋神宗宣布六月六日为法定节日,以后每年大家一起放大假。 按照朱厚照的说法是,以前日忙夜忙也没见大明变得多强盛,可见很多时候大家都在瞎忙活,多放一天假根本不会影响朝廷运转。 面对这个任性到非要给大伙放假的老板(皇帝),文武百官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开心地回家过节啊! 朱厚照大手一挥给全大明增加了一个法定节假日,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去丘氏图书馆参加集体晒书活动。 今年祝允明调回了京师,于是来陪王守文一起过晒书节的人里头凑齐了江南四大才子:祝允明、文徵明、唐伯虎、徐祯卿。 要是把徐祯卿拉去凑大明文坛“前七子”,那么徐祯卿和李梦阳他们也能组团出道。 再加上杨慎、严嵩、王守仁、湛若水他们这些散装才子或学派宗师,算下来简直是把正德年间能找到的大明才子一网打尽。 甚至还有只猫猫蹲在屋檐上看他们忙活。 有这么多友人陪着,即使是在最容易想起老丘的六月六,王守文心里也不那么难过了,笑着与他的朋友们一起把丘氏图书馆里的新旧藏书都统统拿出来整理和曝晒。 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啊。 519. 第 519 章 【番外:一天(朱厚照…… 朱厚照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太子,从他有印象起所有人都会捧着他哄着他,没有一件事会不如他的意。 一直到三岁那年,朱厚照在宫宴上看到被他父皇格外话。 朱厚照很有些好奇,一见到小先生就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半天,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的,虽然长得挺好看,可那花里胡哨的衣裳和他也没甚区别,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神童样。 父皇却让小先生进宫给他讲学。 本来朱厚照不觉得大自己三岁的小先生能教自己什么,可听到小先生居然想要推拒后又很不高兴,气呼呼地问小先生是不是不想教他。 小先生就对他说,使人有乍见之欢容易,使人无久处之厌很难,不能保证他们能相处得来。 小先生的话很长,朱厚照其实没听太懂,但他可是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太子,怎么可能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明白,他只能装作全听懂了,绷起脸对小先生承诺说“你若请辞,孤不留你”。 朱厚照当时心想,如果这位小先生不想教他了,他怎么可能不放他走。世上多得是人想当他老师、想陪他玩,才不差这么一个! 后来小先生就真的成了他的小先生。 朱厚照从来没有见识过那么多新鲜玩法,也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多新鲜故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 朱厚照在心里偷偷反悔了,就算小先生不想再来教他他也不答应,必须要让小先生天天进宫,一天都不能落下! 当然,他这个心愿并没有实现, 小先生年纪还小,每到入冬他父皇那边停课的时候,也会让小先生不用进宫。朱厚照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不能如他意的事,很是不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渐渐就知道了,这世上不能如他意的事可太多了。 大多都是小先生带他认识到的。 小先生明明只比他大三岁,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哪怕嘴上不怎么肯承认,朱厚照还是渐渐把小先生看做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是以后不管有多少个别的老师都越不过去的存在。 光阴飞逝。 到了要成婚的时候,朱厚照虚心向他小先生请教该如何在大婚之夜假装自己非常有经验。 他小先生非常慷慨地传授了他很多令他不明觉厉的话术。 听起来好像很有用的样子。 朱厚照新婚当然兴冲冲照办。 结果他的太子妃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朱厚照顿时明白自己上大当了!不过看着根本忍不住笑意的太子妃,他心里莫名很欢喜,这可是他亲自考出来的媳妇儿,以后他们一准可以像父皇母后那样恩爱一辈子。 当然,第二天他还是气冲冲去找他小先生算账,两人直接在东宫进行了一番名为秦王绕柱跑的日常锻炼。 那真是很开心的一段好时光。 渐渐地,他们都长大了。 朱厚照登基以后,首先就把王守文扔进内阁干活。 后来太子大了,他们君臣之间终于出现了不小的矛盾:时常为轮到谁出去玩相互拍桌子。 有太子监国固然可以齐齐出去玩耍,但有时候目的地比较远,王守文就表示他这个一国之君不能去,他这个阁臣勉勉强强代他走一趟就好! 气得朱厚照直跳脚。 更让朱厚照气愤的是,太子长大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时不时会留书一封揣上他小先生父子俩直接跑。 王守文那家伙纯属是债多了不愁,根本不把都察院的弹劾放在眼里,每次跑起路来根本不带犹豫的。 而他那混账儿子更是胳膊肘往外拐,每次王守文被罚俸他都偷偷掏私库把被罚的那份俸禄给王守文补上! 他怎么生了个这么气人的太子! 朱厚照每次都嚷嚷着等人回来后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惜等到他们回来以后又只顾着问他们在外面都玩了什么。 偶尔听得兴起,他还会当场撂担子,二话不说把事情全扔给刚回京的太子,当场抓着王守文领他去玩一遍。 都察院一把手戴铣知晓这件事以后吹胡子瞪眼,嚷嚷着这次不罚王守文双倍俸禄他就辞职不干了。 朱厚照幸灾乐祸。 看来大家都挺想让王守文倒贴钱为朝廷干活。 真不错,这可是他小时候特别想干的一件事! 朱厚照当场给同意了。 王守文这家伙也不走寻常路,得知自己要倒贴钱给朝廷,当场跑去戴铣家蹭吃蹭喝好些天。 这两人其实是关系很好的同年来着。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看他们君臣相得的状态不顺眼,试图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来离间他们师生感情。 朱厚照每次遇到这样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兴致勃勃地把王守文也喊过来,让对方把原话再讲一遍。 最好能再编点刺激些的新故事。 反正朱厚照感觉怪有趣的,要是剧情更丰富点简直可以叫人排演成戏剧给他们解闷! 对此,王守文总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谆谆教诲:“以后别这么干了,好不容易有人出来说几句,你这样会把别人都吓得不敢说话。” 还说什么会给别人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面积。 朱厚照根本不听。 大明王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从不听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朱厚照在与他的皇后成婚的三十多年后,两人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矛盾。 原因是朱厚照发现了一摞名为《太子观察日记》的手稿。 这起名方式一看就是受王守文影响起出来的。 王守文小时候特别喜欢写日记,到哪都揣着本小本本做记录,偶尔还会带别人一起搞“xx观察日记”专题。 朱厚照一开始看到这书稿的标题,还以为皇后写的是他们儿子,后来一看那纸张似乎很有些年头了,顿时觉出点不对来。 这东西!难道!写的!是他! 朱厚照当场开始翻看起那摞手稿来。 很快他就被上面的内容气得七窍生烟。 这写的都是什么! 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朱厚照气愤地拿着手稿去跟皇后对质。 皇后没想到朱厚照会翻出这玩意来,但她和朱厚照当了这么多年夫妻,知晓他对身边的人向来十分宽容,于是毫不犹豫地开始倒打一耙:“陛下怎么可以随意翻看我的日记?王学士都说我们应该尊重埸哥儿的,你却连我的都不尊重。” 朱厚照更气了。 “你写的都是我,我怎么不能看了!” 朱厚照当初开始骂骂咧咧,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有的人看起来话不多其实天天写这么多字的日记”“我必须得看看你有没有胡乱编排我”。 都是那么多年的东西了,皇后也没多心虚,等朱厚照讲够了才慢悠悠地说:“行,陛下你看吧。” 朱厚照:“…………” 总感觉更不得劲了。 挑个考出来的聪明媳妇也不太好,有时候总感觉自己被她拿捏了! 朱厚照冷哼一声,开始拜读起皇后写的《太子观察日记》来,并且叫人取来笔墨随时准备批注几句。 万一皇后胡编乱造,他肯定要亲自辟谣,决不能让这女人凭空污他清白! 怀着这样的心情来读《太子观察日记》,朱厚照顿时看得格外起劲,时不时就要在边上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来一句“胡说八道”“没有的事”“朕才不是这样想的”。 皇后:“…………” 事已至此,随他去吧。 朱厚照花了好些天来给《太子观察日记》做批注,期间甚至还憋不住拉王守文一起来欣赏皇后这一巨作以及他的绝妙批语。 王守文:????? 皇后竟还曾写过这么厚一摞记录? 王守文拿起来其中一叠文稿看了看《太子观察日记》的内容,里头大多都是东宫起居诸事,写得还真挺不错。 他建议道:“这算是陛下当初在东宫的起居记录,可以把它存入皇史宬好好保存。” 皇史宬这地方,顾名思义就是放他们老朱家各种历史记录的地,像他爹修的《宪庙实录》之类的书都会送入皇史宬存档。 朱厚照听后哼了一声:“里面有很多胡编乱造的内容!” 王守文道:“陛下不是给批注过了吗?不实的内容肯定都被陛下否认了。” 朱厚照听后觉得还挺有道理,当天就回去和皇后说起这件事。 皇后:????? 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这上头记录的都是朱厚照的起居情况,哪怕后世有人闲极无聊翻开看,也只会让朱厚照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稍微滑坡! 事情很快定了下来。 朱厚照又花了几天把《太子观察日记》的全部内容给加上他龙飞凤舞的批注,才命人把它整理成册送入皇史宬留档保存。 忙活了这么久的事突然干完了,朱厚照很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跑去缠着皇后不断追问:“后面的呢?后面的呢?后面没有了吗?登基后还有二十几年呢,你都藏哪里去了!” 皇后:“…………” 不是很想搭理他! 大明怎么会有他这么没脸没皮的皇帝啊! 520. 第 520 章 【番外:后世谈】…… 六月六,一年一度的晒书节又到了。 很多人不仅一大早把自己家的书意思意思搬到阳台晒、搬到窗台上晒,还要拍照发到网上展示自己的辛劳成果以及支持这一传统节日的决心。 每个省、市、区图书馆以及各个学校的图书馆都会在这一天组织学生们参加各种读书活动。 各地博物馆也十分热闹,纷纷秀出自己与晒书节相关的藏品。 节日气氛十分浓郁。 当然,之所以会这么热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天是法定节假日。 感恩前辈让我们拥有快乐的假期! 哪怕大人们都非常熟悉晒书节的由来,不少小孩子还是不太了解,所以这天市图书馆直接与各大幼儿园、小学对接,提供前往图书馆参观、学习、玩耍的活动。 既然来到了图书馆,那就不能不提到丘濬这位一力带动图书馆制度发展的先辈。 或者说应该提到丘濬与王守文这位大明首辅的深厚情谊,第一所大型图书馆的建立并命名为“丘氏图书馆”,正是由王守文提议的。在后来的几十年为官生涯中,王守文都致力于全面推广各地图书馆的建立。 连丘濬故乡那么边远的地方都开设了一所藏书十分丰富的图书馆,后来那位著名的琼州府籍官员海瑞曾经数次写诗文盛赞过它,说那是他求学时期最喜欢的地方。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来到图书馆时,放映厅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相关的纪录片,还准备了多种多样的积木玩具让他们边玩边看。 那是关于大明首辅王守文的系列纪录片,今天节选的内容是他与晒书节这一节日的渊源。 首先放出来的当然是以王守文一生做成的时间轴式片头曲。这片头一放出来,孩子们连手上的积木都给忘了,睁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在王守文的幼年时期,他的很多发明创造都与小儿玩具有关,有很多玩具至今都还很流行,所以这些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纷纷激动地讨论起来—— “这个我玩过!” “这个幼儿园有!” “哇,这个我好喜欢!” 可惜渐渐地就有人苦起脸和小伙伴们嘀嘀咕咕说什么“这诗我背过”“这题我做过”,一看就是遇到了从幼儿园开始鸡娃的家长。 事实上在座的没几个小孩子逃过了那位王小神童的魔掌。 因为王小神童干到快八十岁才正式退休(退休后还天天被前老板找上门蹭吃蹭喝),据说他每次感觉自己案牍劳形,都会组织翰林院众官员编书,从幼儿启蒙丛书到世界百科全书,没有一种类型的书是他不热衷于安排人手去编的。 当老师开始询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你就已经开始半只脚踏进那个名为王守文的消费陷阱了。 如果你的理想是当科学家,那你必须入手一套以王氏新学为核心的科学入门丛书(内容涵盖数理化的各种理论以及相关科学实验)。 如果你的理想是当医生,那你必须入手王守文领头编纂的医学丛书(内容涵盖中医药学和人体解剖学等方方面面,堪称古今医学集大成者,尤其是王守文提出的医学发展纲领,里头许多时人认为过分天马行空的想法如今基本都已经实现了)。 不管你想干哪一行,都能入手几本与王守文有关书籍,不是他写的就是由他领头组织编纂的。 如果你想学理科,恭喜你,以后绝对绕不过王守文。 如果你想学文科,恭喜你,你捡到宝啦!王文正公全集欢迎你!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先出了李东阳、谢迁、丘濬他们三个谥为“文正”的,算是极其难得的文臣顶级谥号大派送了。 等许多年后王守文也被谥为“文正”,后面就再也没有过了,因为很难再有人能超过他的成就。 王守文师从“文正”,又是丘文正公老年至交,最后自己也成了“文正”,也算是一种非常值得称道的传承。 扯远了,反正吧,王守文就是这么个致力于祸害万千学子的存在。 按照他师弟杨慎在回忆录里的说法,那就是“此人见他人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比他自己加班到夜半三更还难受”。 眼前这批天真的小娃娃全都不知世道险恶,更没有清晰认知到已经悄然来到他们面前的王大魔王有多可怕。 他们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纪录片。 纪录片中先记述的是丘濬的生平。 导演详细拍出了当时丘濬借书有多艰辛。 在书籍被少部分人独占的年代,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如果有人愿意把他的书借给穷苦人家的孩子看,那么这人将会是当地学子心目中最感谢的人。 哪怕现在这代蜜罐里长大的小孩儿不缺吃、不缺穿、不缺书,看到丘濬在吃闭门羹后失声痛哭的模样后还是忍不住跟着鼻子酸酸。 有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更是直接哇地哭了出来,抽噎着说:“他好可怜哇,我可以把我的书都借给他。”她吸了吸鼻头,转过头泪眼汪汪地问带队老师,“可以吗?我可以把书借给他吗?” 老师温柔地摸着她脑袋说:“纪录片里拍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后来也有很多很多书可以看。你知道《成语词典》吗?那就是他看了很多很多书以后编纂出来的。他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连大明的第一座图书馆都是以他的姓氏来命名的。” 小女孩听后总算止住了泪珠子,感觉屏幕上那小小少年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了。 她也要读很多很多书,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其他小孩听完老师耐心的讲述后也都颇有感触。 等到看完丘濬与王守文这两个忘年交因书起源的点点滴滴与最后被念出来的丘濬的信,连还不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的小娃娃们都鼻子发酸眼睛红红。 好难过哦。 人为什么会老呢? 人为什么会死呢? 人要是一直不会老不会死就好啦。 这类参观活动在世界各地都有展开,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多了很多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 除了这部纪录片里面涉及到的晒书节的相关介绍以外,这对忘年交之间真挚而浓厚的情谊也算是非常值得给小孩子上的一课了。 当然了,王守文这么个每次被提起来就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的神奇存在,绝对不会因为今天是法定节假日就消停。 正相反,因为大家放假了,不少人都非常清闲,于是开始在早上第一波晒书分享结束以后就正式拉开大战的序幕。 首先是一干王氏新学爱好者开始上自己珍藏的周边,其中最夸张的要数有个人买了处大院子直接装修成王氏新学藏书馆。 每间屋子里都摆满了与王守文相关的著作。 他选在晒书节当天上传自己拍的分享视频。 视频的开始是这样的:看到这一屋子书没有,这一屋子书是我上学时渡过的劫! 从我背过的诗词到我背过的公式,都少不了王守文这个家伙在背后捣鬼!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这里很快被弹幕飘满了,纷纷痛斥王守文的丧心病狂。 是什么支撑着他数十年如一日地祸害咱们啊! 虽然很感激他把这么多瑰宝从浩如烟海的经史典籍里头翻出来汇编成集,但是真正要全文背诵的时候还是会抓狂啊! 考试和写论文的时候更是痛不欲生! 你看卷子上这么多的考点,有多少个是和你王守文没关系的?! 你真是以一己之力坑害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 带观众们欣赏完万恶之源的众多著作,这个王氏新学爱好者去往下一个房间,这里头是与王守文有关的笔记,其中的内容也十分丰富,包括王鏊、王华、谢迁、李东阳、吴宽、杨廷和、唐伯虎、严嵩、张居正等无数著名人物留下的文人笔记或回忆录。 数量之大,一屋子装不下! 弹幕一下子更疯了,各方人士开始全自动开启了日常大乱战。 八一八那个大明最强关系户! 震惊!你究竟有几个好老师/好师兄/好师弟/好学生! 一门三状元!我爹是状元,我儿子是状元,你问我?我当然也是状元! 一门双圣!一圣是他! 论王华在不同著作中的形象转变 光看这一屋子书的标题,就已经足以让大伙热热闹闹地开启无数个讨论度极高的话题,弹幕和评论区简直乐翻了天。 只是有人总感觉这里头缺了点什么。 等拍到第三个房间,大家才知道到底缺了啥。 这一大屋子全是影印回来的皇家档案! 准确来说是皇家档案之中与王守文有关的内容。 除了相关时代的《明实录》以外,还有朱厚照他们那几代帝后所著的《御制诗文集》《御制书信集》以及《太子观察日记》《皇帝观察日记》(这本据说是明武宗朱厚照本人极力要求他皇后续写的)等等。 别看种类不算太多,数量却一点都不少。 反正足以摆满一屋子! 和王守文本人的各种书信集不相伯仲! 不看不知道,看了分享视频才晓得王守文简直是一个人制造了一图书馆的书啊。 王慎辞,恐怖如斯!!! 这个私人藏书的分享视频虽然从数量上震撼了许多人,但也并不影响其他人以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爱好者身份,什么鬼屋打卡的、骑行打卡的、集章打卡的,乃至于捧着杯鸭屎香奶茶打卡的,内容可谓是五花八门。 偏偏居然全都能在王守文的生平中找到相关记载。 据说随便编一个离谱段子套到王守文身上,王学十级选手们都能当场给你找出个出处来。 连王守文生孩子的记载都有。 据说明武宗朱厚照平生最喜欢听人编造他和王守文的君臣故事,结果有个人另辟蹊径结合《西游记》给编了个神奇故事来讨赏—— 故事中,王守文阴差阳错到女儿国一游,回来后竟拥有了和女子一样的怀孕能力。有的人看起来像是外出巡查,其实每次离开京师远行都是在外面偷偷生孩子! 英雄母亲王慎辞! 这个戏本里头还有众人争子的精彩内容,每个人都认为王守文生的是自己的孩子并为此大打出手(此处取材于大明朝会日常互殴的真实情况)。 明武宗朱厚照对这个脑洞惊为天人,自己目瞪口呆地看完以后叫人排演出来,力邀众“孩子爹”和王守文一起来目瞪口呆。 后世王学研究者翻到这段史料的时候也目瞪口呆。 王守文,真奇人也! 至于那位明武宗朱厚照,奇人二字已经不足以概括他的脑回路了! 后世搞同人的都不敢这么写,更不敢搬上舞台演出来。 所以说甭管多离谱的事,只要套上王守文的名字都会变得很合理。 到这天晚上,晒书节的热闹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还升级了。 原因很简单—— 筹备已久的《太子观察日记》正式开播了! 这两篇由明武宗皇后操刀的帝后起居注前几年解封以后就引起了无数热议。 首先就是明武宗英明神武的形象彻底崩塌。 尤其是电子扫描版原汁原味地上传到网上进行全网共享以后,大伙一想到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胡说八道”“没有的事”“朕才不是这样想的”等等句子。 没办法,这些话出现频率实在太高了,对应的内容又太令人捧腹,所以大伙再也没法继续把他当史书上那个在位期间不断开疆扩土并带领大明走进新时代的伟大开拓者。 只不过伟大人物在生活中有趣的一面其实无损于他的功绩与贡献。 反而让人觉得他变得有些可亲且有些可爱。 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啊。 不过这天晚上有人转发剧组的开播宣传时提了个相当有趣的问题—— “《皇帝观察日记》会拍吗?英雄母亲王慎辞那一段会拍出来吗?我也不是想看王首辅生孩子,更不是想看明武宗他们争风吃醋打个头破血流,只是觉得一个严谨的剧组应该还原真实的历史!” 接着转发里便是些好懂的话,什么“没错没错”,什么“俺也一样”,什么“没这段我不看”,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整个互联网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