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攻短篇集》 第1章 皇帝的美人(美人攻X皇帝受) 1 在战场上对敌方主将的大救星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呢? 杨御从未想过他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在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场“御驾亲征”里。 珞九思。 是他的名字。 亲信加班加点、连夜调查。 三日之后,这个名字的主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已全部摊在了他的案上。 出身海外,武功诡谲,高深莫测,昙花一现,隐没山野。 ……与杜辉似有断袖之交。 杜辉,就是被他逼到险些阵前自刎的敌方主将。 难怪会来救人。 杨御心里一阵莫名的酸苦,看着案上凌乱的文书,一面又觉得自己可笑。 珞九思甚至还不曾认识他。 他竟在这里自顾自嫉妒起来了。 “找到他们。” 杨御冷淡地吩咐。 失军之将,已不足为虑,跑就跑了,本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但他想见珞九思。 天下既定,他想要些别的了。 2 杜辉又在寻死。 珞九思一把夺了他手上的匕首,将刃锋一寸寸抹得钝了,然后丢进了河里。 漫不经心地。 这是两人身上最后的武器了。 杜辉赤红着眼睛瞪他。 珞九思没有在意。 他只是望着河水,想着那天回眸时的惊鸿一瞥。 杜辉怒吼:“你到底想干甚么?!” 珞九思道:“了账。” 杜辉恼道:“你已经救我一命,账够抵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珞九思道:“你还不能死。” 杜辉气笑了:“我不能死?你不准我自杀,又不准我离开这儿,咱们在离杨御大军这么近的地方盘桓三天了!我不自杀,他也会找到我把我杀了的!” 珞九思没有答话。 杜辉恨恨地唾了一口,忽然朝河水冲了过去。 珞九思看都未看,拽着衣领子将人捞了回来。 忽然一声尖锐的箭鸣穿林而来。 珞九思的眼睛倏然亮了。 3 似乎并没有盛传的那般厉害。 亲卫回报战果时,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杨御执剑的手微微一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说是拼命掩护杜辉过河跑了,自己身中两箭,药性一起,气空力尽,才被锁了回来。 无论谣传如何,现在就只是一个虚弱不堪的普通人罢了。 杨御没有让暗藏的心思透露太多。 至少,他没把人直接叫来自己的大帐。 还是得体的。他想。 掀帘而入时,珞九思正窝在茅草铺就的软床上,眼眸紧紧阖着,一副病骨支离的虚弱模样。 白玉样的肌肤,鸦羽似的、柔软的长发,纤长的、微颤着的羽睫,精致端丽的五官,紧抿着的、倔强、小巧的唇…… 以及一点因疼痛而溢出的汗水。 与记忆中的一样。 美得像天仙似的。 珞九思似乎被他**的注视惊扰了,长睫蝶翼般轻颤了两下,那小扇似的阴影间,一双深邃又眩美的眸忽地撞入了杨御的眼中。 4 结实柔韧的腰身,宽阔软弹的胸脯,健康的、蜜色的肌肤,英俊、刚毅的轮廓,凤尾般的眼梢,被两缕披散下来的发稍稍柔和了少许。 果然是梦中的情人一样。 珞九思沉醉地想。 情人款款靠近了他,提着剑,用剑鞘勾起了他的下颌。 杨御昂首冷淡道:“就是你,救走了朕的大敌?” 浑厚低沉的声音。 好听极了。 珞九思没有反应。 他在回味那句话。 ——那毕竟是情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杨御微微蹙起眉头,手上加重了些力气。 珞九思雪白的肌肤上已被坚硬的剑鞘印出了红痕,似乎觉出疼了,脸色愈发苍白了些,嘴唇紧紧抿着,额上也渗了点冷汗。 好一个嘴硬的珞九思。 杨御冷笑一声。 “拿鞭子来。” 5 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洼。 箭伤未愈,又添鞭伤。 珞九思已身虚体弱,坚持了不久,就垂头昏了过去。 杨御鞭得累了,便停了手。 就着满手鲜血,杨御掐住了珞九思的脖颈,用力向里扣。 珞九思被窒得惊醒过来,抽搐似地挣动了两下,痛苦的神色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又化作了那副倔强的、不肯认输的模样。 杨御看着心中更是烦乱。 区区杜辉,为什么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嫉妒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杨御阴狠地想—— 既然珞九思的倔强与爱都给了杜辉,那就把痛苦与恨都留给自己吧。 杨御的拇指轻轻在那双倔强的唇上来回抹了抹,忽然用力抠了进去。 6 珞九思不知已昏过去了几次。 最后一次昏厥之后再清醒,眼前居然换了一个场景。 明黄色的床帐,硕大的夜明珠,和扣在了手腕脚腕处的,沉重、冰冷的锁链。 ……他被锁在了杨御的床上。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珞九思几乎泫然欲泣。 可杨御一直没有来。 一连三日,都不见杨御的踪影。 7 杨御是被抬进大帐的。 杜辉居然在临死前反扑了一次,居然真的伤到了他。 当胸一剑,让杨御当场昏死了过去。 众人沉默地在锁着珞九思的床上救治杨御。 ——没办法,那毕竟是御帐里唯一的大床。 珞九思耐心等着众人来了又走,来了又走,一直等到深夜,总算走了个干净。 杨御安静地昏睡着,珞九思凑了上去。 他伸手,解开了杨御蔽体的中衣。 伤口被妥贴地处理过了,珞九思低头看着,忽然提气运功,点住了杨御的穴道。 然后抚在杨御的伤口上,一点点使力,摁了下去。 鲜血顿时在白净的纱布上爆开。 杨御痛得剧烈痉挛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震惊地盯着珞九思,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不止如此,他还动弹不得。 珞九思盈盈笑着,将染了他的血的手指探入了自己的口腔,啧啧吮吸起来。 将血都舔舐净了,珞九思的眼便款款瞄向了下方。 杨御浑身一冷,心里却燃起了火。 滚烫的,炽烈的火。 从珞九思的手上烧进了他的心里。 8 全程,杨御的神色都在冰冷和迷醉之间来回挣扎。 清醒的时候冰冷,遏制不住的时候迷醉。 无论哪个,都让珞九思沉迷。 杨御和他梦想中的一样好吃。 他吃了一次犹然不够。一直吃到东方破晓,才软着脚从珍馐美馔上爬了下来。 杨御已彻底昏了过去。脸上还残遗着白斑和泪痕。 珞九思抹了抹,打算晚上继续吃。 是强迫的,又如何? 就算是强吃来的,总也比没得吃要好。 珞九思一贯淡漠情绪,从未有过这样坚定、强烈的念头。 但杨御不同。 一日是他的情人,就永远都是他的。 第2章 皇帝的美人(皇帝攻X壮“美人”受) 1 陈隶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在码头上挥汗如雨的时候,会有这等奇葩东西“哐叽”砸到他的头上。 比如一道圣旨。 比如一道,宣他入宫,受封美人的,圣旨。 大抵是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像个玩笑一样—— 大家于是纷纷捧腹,嘻嘻哈哈笑将开来。 硬生生把露天空旷的码头,笑出了“哄堂大笑”的感觉。 但陈隶可笑不出来。 这玩笑可不好笑。他想着,冷着脸站起身。 “锵啷”一声,是数把长剑出鞘的声音,在陈隶的眼前。 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神色整肃,寒意森森。 宣旨之人细长的眉梢一挑,和蔼地看了他一眼。 陈隶后背一麻,两腿一软,利索地又跪了回去。 这TND不是玩笑! 2 同一道旨意,早在年前,就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只是后宫多加区区一个美人…… 但那是个男人! 是个糙汉子! 是个不入流的码头帮工! 天天抛头露面……罢了,这条勉强不要。 总之,这很不得体,很不恰当,有辱皇家! 太祖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都要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大臣们纷纷仗义执言,直言上谏,慷慨陈词,甚至还上演了一**长跪不起、当庭撞柱、抬棺死谏的戏码。 如此这般轰轰烈烈闹了小半年,皇帝闭目塞听,坚持己见,一概不理。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呢? 这到底图他啥啊? 众大臣不解甚矣。 苦思冥想之际,某人忽然想起了历史上“指鹿为马”的典故,顿时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 于是口风彻底变了。 一派人借机大表忠心。册封美人而已,有什么要紧,后宫是皇帝的后宫,皇帝想封谁就封谁! 一派人担忧皇帝进逼太甚,端出祖宗家法、伦理礼数大力施压,妄图与皇权一较高下。 但天下毕竟是皇帝的天下。 皇帝扯一推二,四两拨千斤,最终力排众议,总算赶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成功把圣旨送出了皇宫。 娶老婆可真不容易啊。 皇帝如是感慨。 3 实情远没有朝臣想的那般复杂。 无非就是个少年相识,暗生情愫,却为时局所困、不得已隐而未宣、弃而去之,此后费尽心思、披荆斩棘、称帝集权,只为一尝夙愿的老套故事而已。 但这个故事在陈隶那里,不过是萍水相逢、称兄道弟、卷款脱逃、不告而别的单纯交友不慎事件罢了。 陈隶承认他当时被美色所惑,是有那么一瞬间动心。 但也就那一瞬间而已。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少年,陈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两人在底层的相遇,不过是因为少年一着不慎、阴沟里翻了船。 那是个意外。而意外不会一直发生。 陈隶于是收起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小心思,踏踏实实地照顾了少年一阵。 他原本以为,少年也是喜欢他的。 倒不必非是自己喜欢少年那样的喜欢,至少是认他这个朋友的吧? 可少年一声不吭就跑了。 还顺走了去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块值钱的玉佩。 说是值钱,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的杂玉。连少年随身披的那件破烂狐裘的零头都不及。 按理说,哪能入得了少爷的眼呢? 陈隶不信邪,一连在屋子里翻了三天,把所有东西都拆开看了一遍。 没有。 哪里都没有。 ……真的被拿走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连失望都没有。 当时,陈隶只是觉得好笑。 现在,那讽刺的,好笑的感受,又密密麻麻地攀上了他的心。 那玉佩,正随圣旨一起,摆在他的眼前。 ——十多年不见,就这么平躺在铺了红布的红木盘子上,和明黄色的锦缎一比,色泽更黯淡了。 小丑一样。 4 陈隶是被绑进宫的。 他挣扎得太厉害,从早到晚,要么在逃跑,要么在逃跑的路上,要么在想怎么跑。 传旨太监是皇帝千挑万选的心腹,此时此刻也没了办法,只能用红绸子将人捆成了一条,塞在被铁栏封死的红罗软轿里,越过迢迢上千里官道,敲锣打鼓送婚入宫。 虽然经历了一二三四五次波折,但总算没有误了良辰吉时。 即便是在宫里,陈隶一样会跑。 总管太监得知了陈隶一路上的壮举,不敢怠慢,先就着绑缚的模样灌了几碗药下肚,然后又是扎针又是点穴,直把人折腾到浑身酥软、动弹不得,上下内外都准备足了,才敢将人送进皇帝的寝宫。 寝宫里已经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红绸,喜字贴得到处都是,在额外出挑的喜庆中又带着点格格不入的土气。 但这是皇帝亲手布置的。 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而且还不止如此。 娶美人又不是娶皇后,原本不必任何仪式,但皇帝不知抽了哪门子风,无故宣布罢朝三天,又准备了一大堆红烛、火盆、弓箭、活跳跳的大雁、零七八碎的桂圆红枣,把一国皇帝的寝宫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民间最常见的婚房。 甚至还给陈隶准备了一个盖头,和一朵大大的红绸布编成的红花。 陈隶手腕让绸布的一端绑着,坐在满是果仁的硌人的床上,眼睁睁看着一个黄金铸成的秤杆,挑开了自己眼前绣金描银的大花布。 在红到让人眼晕的背景里,独独有一个如斯美丽的艳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那是更加成熟、更加美艳的少年。 那是梦中肖想过许多次的、少年长大了模样。 那是…… 他的少年没有让他继续再想下去。 5 皇帝似乎额外宠幸新来的陈美人。 不仅初来的三天连床都未下,之后更是夜夜召寝,皇帝寝宫几乎都要姓陈了! 莫非陛下就是喜欢这个口味? 众妃嫔纷纷疑虑起来,连大臣们都开始尝试另辟蹊径,往皇帝面前带了几位类似规格的新人。 但没有反应。 皇帝喜欢的,似乎只是陈美人本人。 这简直犯了天家大忌。 消停了几个月之后,朝堂议题又翻开了一页新的篇章。 陈隶也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 还有人专门跑到他的面前闲聊,故作好心地劝他多为皇帝着想。 陈隶对此举双手赞成。 陈隶也不知道他这么想对还是不对。但若有谁能帮忙让他歇一晚,他的确会很感激。 少年以前身体就好,所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一样恢复得很快。 长大之后,久经锻炼,身体就更好了。 好是好,那挺好,但在某些方面,委实叫人负担太重。 ——不说一夜七次吧,但夜夜笙歌,饶是陈隶如此强壮过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陈隶第三次嫌弃地将人推开时,皇帝居然委委屈屈地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陈隶忍不住心里一软…… 隔天又开始后悔。 来回几次之后,连哭都不管用了。 更要命的,是心。 陈隶每天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偶尔走走,身边也都是高墙,后花园巴掌大的地方,早就看厌了。 他越来越久地望着天,越来越习惯放空自己,越来越沉迷与少年的深入交流,也越来越清楚少年如今的皇帝身份。 他的少年不愿让他想起这些身份之别,他们滚在床上的时候,就是一对平凡的民间夫夫。 但也只有“滚在床上的时候”是。 陈隶喜欢少年,却不喜欢与少年做这样的夫夫。 6 陈隶在宫中没有任何人脉。 没有人知道,陈隶究竟是怎么逃跑的。 从皇宫去往夏宫的路上,皇帝只走开了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陈隶跑了。 连玉佩都一起带走了。 天子震怒。 满城搜捕无果,便传檄天下州郡府县放榜悬赏。 一连三年,毫无音信。 最后,只有一处崖边枯骨最有可能。 皇帝惊闻噩耗,当场晕厥。 此后一病不起,不出两年,人便薨了。 是日,白布皑皑,举国大丧。 陈隶望着身边脸色比白布还苍白、腰肢比嫩柳还脆弱的可怜兮兮的美人,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心软了。 美人立刻换了副表情,深情款款地牵起他的手,情意绵绵地说:“我与你做一世民间夫夫,君养我,可好?” 第3章 道爷的狐狸(道士攻X壮狐狸受) 1 世人皆知,青谷这样一个专修合欢有情道的地方,竟独独修出了一个专注无情道的拂英。 拂英是青谷百多年来不世出的天才。 天赋异禀,资质上佳,一点就明,一通百通……更重要的是,天生一副堪称绝品的好皮相。 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容颜冠世,拿来形容拂英,都嫌疏浅寡淡。 拂英只一眼侧目,就足让人心甘情愿献上全部身家,乃至性命。 还有比这更适合青谷的人吗? 昔年好不容易收了拂英入门的青谷长老们摩拳擦掌,满心都是培养出合欢有情道一代宗师的壮志雄心。 可连番教导,拂英偏偏在琳琅满目的合欢有情秘法中读出了一条无垢之路。 就连宗内最上乘的大合修法也被他解成了单修——甚至效果拔群,连深谙其道的谷主都被拂英伟力强压、三招击败。 谷主鼻青脸肿地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心如死灰、一脸平静地把拂英逆徒请出了谷外。 不破身不准回来! 谷主如是说。 2 狐狸界的排名首要看脸。 狐妖,狐仙,抑或天生的灵狐,概莫例外。 无论是修行,还是结缘,在排行榜前三位的永远是同辈里最最漂亮的狐狸。 而墨琰,永远只在末流。 墨琰是一只罕见稀有的灵狐,却天生壮硕,从出生起就比同辈小狐狸大了整整一倍。又天生面黑,化作人形时就是一个深色皮肤普普通通的高壮汉子。 只看外表,任谁都不能把他和“狐狸精”联系到一起去。 于是墨琰从小到大都不招亲友喜欢。 甫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了野外,还是族中好心的奶奶把他捡回育灵苑,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但捡是捡了,包括奶奶在内的育灵苑里的大家,依旧都不喜欢靠近墨琰。 墨琰不愿勉强,努力修行,长成成年模样之后,就自己离开了狐狸窝,隐匿在人世,做一些苦工累活,勉强饱腹度日。 结果因为踏实肯干、性情温善,结交了三五好友,反倒活成了一个人样。 墨琰曾想,他大抵会一直这样过活。 但人与妖,终究是有边界的。灵狐也不例外。 一次偶然的擦肩,只因在人群里多看的一眼,一个过路的道士就顺手降伏了墨琰这只“狐妖”。 墨琰猝不及防被击了重重一掌,叫阵法烙进了五脏六腑,立时痛到死去活来,精元好似被什么凶悍地燃烧殆尽,顷刻气虚力空,当场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已是深夜。 疼痛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灵体被禁咒死死锁在了狐狸形态的身体中。 好在道士不在,只有一个猎人模样的守在篝火旁阖目假寐。 墨琰趁人不备,拼着最后一口元气,勉强破开一道隙缝,遁入了山林。 3 拂英对谷主临行前的“叮嘱”不置可否。 不过是失了面子、输了里子,所以恼羞成怒地说的些气话罢了。 拂英自觉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无人可以叫他动情,他更做不出勉强自己与无感的他人合欢这等龌龊事来。 结果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拂英对此也很无奈。 谷主难道以为,从合欢有情道里扒出无情修法,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拂英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边忽然浮动起一阵剧烈的灵力变化,怀中猛地一重,拂英下意识低头,发现一只硕大的黑毛狐狸正哆哆嗦嗦地扒着自己,尖尖的耳朵软趴趴地耸拉着,似乎正在忍受莫大的痛楚。 这该是个异常诡异的状况,但拂英却好像没看见一般—— 他盯着狐狸漆黑油亮洁净顺滑的皮毛,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把。 然后又摸了一把。 然后又摸了一把。 ……好摸。 暖暖的,肉肉的,柔顺不扎人的。 拂英忍不住将肉乎乎的壮狐狸抱紧了。 4 墨琰只是无意识地扒住了身边唯一一根浮木。 他浑身脱力,在隙缝中险些迷失了方向。幸好有一股莫大的、干净冷冽的气息骤然浮现,才让他寻到了跳出隙缝的位置。 结果一出来,就扒在了刚刚开始席地休息、顺带运气练功的拂英身上。 拂英这个名字,是对方自己说的。 墨琰知道这人是个强大的修士,也发现了这人似乎挺喜欢自己的原形。自打遇到之后,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像养宠物一样给他养了起来。 除了常常捏捏摸摸,在他身上搓来搓去,以及时不时对着他自说自话以外,总体上,把他养得挺好。 而且,拂英真的很漂亮。 墨琰刚苏醒时,简直吓了一跳。 第一眼看到拂英,他险些以为这是族内哪位顶流头牌,顺手帮了一下身为同族的自己。 但拂英身上没有一点狐狸味。 这让墨琰禁不住啧啧称奇。 人竟也能生出这样一副好皮囊吗? 是狐狸都会向往美丽的事物的。 墨琰也不例外。 所以他虽然不喜欢一直做一只狐狸——这会让他想起他不愿回首的过往——但若能以这个形态一直待在拂英身边,一时半刻,也不是不能忍受。 5 可一时半刻,渐渐变成了一年半载。 渐渐地,又变成了五年、十年。 在第二十年的某日,拂英终于意识到了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的爱宠,并不是一只普通狐狸。 哪个狐狸能这般长寿? 彼时拂英已在谷外闯出了一些名声,有了三两好友,甚至还教出了一个徒弟。 拂英的脸和拂英身边的黑狐,几乎已成了辨认拂英真人的招牌。 听到好友的疑问,拂英原本并未放在心上。 他是修士,他养出来的狐狸长寿一些,又有甚稀奇? 但回庐以后,黑狐狸明显异常的表现,还是让拂英起了疑心。 他一直觉得这狐狸善解人意,温婉恬静,乖巧可人,好撸好抱,是萌宠首选,十分喜爱。 但是…… 假若…… 倘使…… 这狐狸灵智已开…… 唔—— 那可太好了。 拂英几乎遏制不住心内的狂喜。 甚至在长年冰封的毫无表情的面上,隐隐露出了一丝裂冰般的微笑来。 6 墨琰丝毫不知他已“大祸临头”。 他下午听到拂英的友人提点他的那一句话时,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回家之后,他犹然忧心,心神不宁,好几次拂英唤他,都没能像平时那样立刻反应。 结果,似乎更糟糕了…… 拂英看他的眼神,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墨琰害怕得来回溜达,躲在床底下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发呆,完全没意识到拂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叫过他了。 直到往常都要吸吸抱抱的时段也毫无动静时,墨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拂英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了。 墨琰呆呆望着外面渐渐漆黑的夜色,听着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声音,忽然萌生了一点难过。 即便是喜欢他的拂英,也还是会抛弃他的啊。 他实在贪恋拂英的喜爱,甚至完全放弃了解除禁咒的想法,抛弃了自己的人身,只以狐狸的形态和拂英在一起。 但他到底不只是一只狐狸。 他是“狐妖”。而拂英,是一个道士。 ……罢了。 墨琰从床底下蹭了出来,抖落了一身轻尘,无声地朝屋外蹿去。 在被抛弃之前自己先离开,就不会受伤了。 这是墨琰自小就悟到的秘诀。 可跃过门槛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净的衣角。 墨琰四脚一空,肚腹一紧,就这么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7 拂英一回来,就瞧见了正要出门的自家狐狸。 黑狐狸身上还沾着灰突突的尘土,显然刚刚才钻进床底下不知滚了多久。 拂英抱着狐狸,端来一大盆水,亲手把黑亮柔顺的毛发洗净了,抬头却见壮狐狸低垂着头,胡须和耳朵都耷拉着,好似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又丧气又颓唐。 拂英忍不住揉了揉狐狸肉乎乎的脸颊,望着它无言瞧向自己的圆滚滚黑漆漆的大眼睛,心中对之后的事情愈发期待起来。 他抱起狐狸,朝自己的大床走了过去。 狐狸任他抱着,乖乖地蜷在他的怀里,无比亲昵又依赖的模样。 拂英脑海中回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学到的种种知识,熟练地揉了两把狐狸的皮毛,手掌就势向下,撸了两下蓬松的大尾巴,随即停在了尾巴根的地方,头一次带了些额外的技巧使力揉捏了一下。 黑狐狸显见地一僵,然后受不住似地抖了一下,大尾巴不由自主地蜷到了身前、挡在两腿之间,连耳朵都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明明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黑狐狸,此刻却隐隐显出了一点艳艳的红。 在拂英的眼里,这色泽分外漂亮,分外媚人。 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笑—— 拂英浅浅笑着,将手掌附在了狐狸的背后,心中默默诵念起了禁咒的解式。 8 墨琰眨了眨眼睛,低头瞧见了自己的手掌,才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琰心里一慌,猛地埋下头去,像狐狸模样时那般想把自己蜷起来。 但他现在毕竟是人形——虽然不知为何还保留着狐狸状的耳朵和尾巴,但高大健壮的人形是不可能把自己蜷在尾巴后面的。 冰凉的手指忽然抚上了墨琰被羞到滚烫的皮肤,叫他不由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头觑了一眼。 只这一眼,墨琰心下一憾,几乎被蛊惑到物我两忘。 啊—— 拂英,在笑呢。 9 天才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是天才。 专修无情道的天才拂英,在合欢有情道上,更是天才中的天才。 墨琰蜷成一团,紧抱着自己的尾巴,死活不肯再变回人形了。 更何况就算是狐狸形态,某处地方依旧还在隐隐作痛。 墨琰禁不住用后腿揉了揉,却蓦地一僵—— 修长但有力的手指又从身后抚了上来,在他的尾巴根部流连不去,让墨琰顷刻又变作了那种黑里透红的羞窘模样。 一阵强大的、不可抵遏的灵力自那处汹涌灌入了灵脉。 这家伙…… 墨琰眼角泛湿地被迫显出了人形,然后立刻被拖入了新一轮红浪中浮沉。 大合修法果然有其妙处。 拂英一边拉着墨琰努力修行,一边由衷感慨。 吾道不孤,诚不我欺。 第4章 海神的宠儿(人攻X海神受) 1 穷途末路,无外乎此。 他已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了。 转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被押赴封地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想。 反复复盘,反复思考,在每一个可能的分歧点上推演另外一个选择的另外一种结果。 的确没有更好的结局了。 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彼时当下的最优解。 所以…… 他的失败,是注定的。 而今,他正面临一个新的选择—— 跳下去、拥抱结束,或者,在猜忌与孤寂中了此残生。 2 青沙曾经是一条快乐的小鱼。 他拥有自己的一块领海,他喜欢自己领域里的一切:漂亮的珊瑚,柔软的海草,成百上千、不可计数的生灵—— 包括那些曾被它吞进腹中的可爱的小东西。 对,它是一头青褐色的、巨大的鲨鱼。 它是什么时候成为“他”的呢? 在被称为东海的巨大海域里,分布着五个居住着仙人的岛。 少年青沙喜爱游历深海,某次偶然路过,被得闲的仙人随手点化,从此便踏上了修行之路。 后来,它寻到了自己的那片海。 再后来,青沙成了自己领海的神。 虽然只是一片小小海域的神,但青沙已很满足。 他实在爱惜自己的海。即便神识已经可以轻易覆盖整片海域,但他仍旧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在领海中逡巡徜徉。 青沙的领海离陆地不远,他的路线总是从一片亮晶晶的珊瑚礁开始,向北游到一处小小的海岛,然后向西贴近大陆,再沿一大片笔直陡峭的崖壁向南,当崖壁向西折拐时,就到了青沙向东转弯的时候了。 但是今天,就在青沙抵达崖壁与他分道扬镳的拐点时,海水猛地被什么惊扰了。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大片大片的细密水泡拼命上涌,像是在盛大迎接谁的到来。 青沙不由抬头,望了一眼。 ——在光尚能穿透的上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水蓝色的琥珀里缓缓下沉。 3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是一片白花花的沙滩。 还有一个高大、强壮、褐色皮肤的赤膊汉子,披头散发,不修边幅,乍一眼看去,非常凶悍。 但下一刻,那张凶悍的脸上就露出了非常和煦的笑来。 这笑容委实亲善,叫他下意识提起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一点。 那是一个异常清澈的笑容,憨厚又纯净,温和又澄澈。好似透明的琉璃一般,未包裹任何隐匿与暗藏。 ……就像从未见过黑暗、肮脏、腐烂的**一样。 那是他此生从未拥有过的。 他看着那样的笑,竟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 汉子似乎不怎么会说话,却在非常努力地同他咿咿呀呀说些什么。 有些简单的字词他能听懂,待说到激动之处,他听得一知半解,就只得随口附和。 但即便只是无心地附和,汉子也会流露出十分满足和喜悦的神色来。 这真是个挺好的家伙。他想。 4 他死而不得,又无事可做,每日便只得与那个独居在岛上的汉子生活在一起,吃喝住行全倚仗汉子一手操持。 他开始在这个巴掌大的棺材里等死。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总要找一些事做,比如教汉子说话。 教学的第一天,他知道了汉子的名字。 青沙。 无头无尾,无来无由,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他并没有把这点怪异放在心上,此后都青沙青沙的称呼起来。 青沙似乎非常喜欢他这么唤自己,每次听到,都会笑得更开心一些。 他于是也唤得更真心了些。 青沙悟性很好,学得很快,不出十天,简单的字句交谈已不成问题。 这日午后,青沙忽然兴高采烈地拉他出门。 他随着走到日常看惯了的白沙滩上,发现青沙在地上用木棍画了两个草草的小人,在小人之间拉了一条线,还打了一个端正的结。 青沙高兴地指了指左边那个,随即指向了他,又指了指右边那个,然后指向了自己。 他迷惑地望着青沙。 青沙看出了他的不解,拧眉想了一下,忽而又舒展开,伸手牵住了他的,将交握的两只手摁在了那处结上。 然后清晰地说了两个字:“喜欢。” 这是他今天早上才教的新词。 为了让青沙更好地理解,他把它解释成了,看见了就会高兴,离开了就会想念,那样的感情。 他低头望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又看了看青沙干净透澈、纯真无邪的眸,脑海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 他立刻摇了摇头,打消了那个连自己都厌弃的、邪恶的念头。 5 青沙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宝贝。 模样比那片璀璨的珊瑚还漂亮,肌肤比白沙滩还要洁白,眼瞳比夜晚的星空还深邃的,宝贝。 简直集中了他最喜欢的所有事物于一身。 这喜爱每日每日都在增加,并迅速发展到了宝贝不开心、青沙也难过的程度。 于是青沙开始想方设法地逗他的宝贝开心。 他开始早出晚归,四处搜罗,甚至为了一件地处领海边缘的奇珍不惜与隔壁邻居打架,以伤换赢,顶着腹上深深的一道血痕回到岛上,将他的宝贝吓了一跳。 但这些通通都没用。 宝贝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只是静默地活着,眼里心里,只有空茫,没有其他。 望着堆满了白沙滩的奇珍异宝,青沙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6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沙天天都会出去,然后带回来一些东西。 带来了也不怎么样,就是堆在沙滩上,然后拉他去看。 那些东西有大有小,唯一的共性就是色彩斑斓,艳丽又俗气。 他并不怎么喜欢。 不喜欢,但也不在意。 毕竟,他只是在等死罢了。 他偶尔也想劝青沙别再忙了,在青沙带伤回来那天,这句话几乎已到了嘴边,但看着青沙生机勃勃、志趣高昂的神情,还是默默地咽了回去。 既然青沙愿意,任他玩玩,也没什么。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白沙滩上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做些什么。 他矮身捡起了一颗圆润的珍珠,用力挥臂,将它扔进了海里。 那一瞬间,身体里有什么负担仿佛也随之倏然消失了一点。 他微微一顿,随便拾了一个,又扔了出去。 然后又扔了一个。 他在海边一直扔了一天。 7 有什么似乎变了。 头一次,他在醒来之后感到了些许畅快。 青沙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特意挑选更多好拿、好扔的东西回来。 他一连扔了一个月,总算把白沙滩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玩意儿都还给了大海。 ——独独留下了那块让青沙受伤的、方方正正的玉石。 青沙挑挑拣拣的速度完全及不上他扔的速度。 从海里冒头回来的青沙看着空空如也的白沙滩,不由呆在了原地。 然后默默地红了眼眶。 青沙的眼中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一面疑惑地望着他,一面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里第一次,流下了被称为“泪水”的东西。 那是他与青沙讲了三天都没能讲明白的东西,但在这一瞬间,青沙大抵是明白了。 可是啊,傻青沙,它还有第二层意思呢。 他想着,边极尽温柔地吻去了青沙眼角欲落未落的第二滴泪水。 8 青沙是将青涩与直白完美地融为一体的奇异存在。 青沙可以接受他的任何要求、任何姿态,毫无羞耻,又带着动人的憨态与纯净的天真。 真是可爱到了骨子里。 他食髓知味,迅速将等死的棺材变成了快活的天堂。 而且,青沙也喜欢。 每次泪眼汪汪地抬头望他时,青沙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在分明地告诉他——“喜欢”。 就这样与青沙一起,作伴度过余生,也挺好。 他真心实意地想。 9 青沙第一次带他下海,施法将他们两个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时,他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后来,青沙开始带他去更远的地方,去成片的珊瑚礁上发呆望天,在海底的鱼群间颠鸾倒凤,甚至到了大陆的边缘,在高耸的崖壁下,随着拍打在岩石上的浪涌做那些翻潮起伏的趣事。 青沙学得很快,在他传授的花样之外,还开发出了只有青沙才能完成的动作。 他逐渐见识到了青沙更多的本事,翻江倒海,咫尺天涯,甚至包括青沙的原身——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兴起害怕的念头。 那是青沙。 属于青沙的一切,他都能轻易接受。 也都记在了心里。 10 来到这岛上的第二年开春,他第一次主动向青沙提出了那事之外的要求。 他说,他想去自己落水的地方看看。 之后,他去得越来越频繁,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青沙也乐意陪他,只要他高兴,无论要做什么,青沙都愿意。 偶尔,他也会请青沙耍些本事,比如扬起高高的海浪拍向崖壁,比如用水花在空中写字,比如救人,或者推动海浪、把一连串巨大的船舶撞在一起。 青沙从未想过这些要求背后的意义,直到某天—— 他不见了。 他让青沙去珊瑚礁取一节小珊瑚回来耍用,青沙去了,再回来时,岛上已空空如也。 青沙坐在白沙滩上等了三天。 他没有回来。 青沙决心去找人,起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该怎么去找。 连他的名字,青沙都不知道。 11 裕王刘纪失踪一年有余,突然回到了王府。 然后马不停蹄,迅速纠集旧部,趁京师派兵收复外海岛屿,却因接连数场海难海侵兵员财力大损、焦头烂额之际,以“清君侧”为名挥师北上,重新夺回了他曾在那里失去的一切。 他甚至还带回了失没已久的“传国玉玺”。 世人都说,这是天命所归。 12 刘纪握着那块方方正正的玉石,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青沙受伤。 青沙根本不知道他捡回了什么。他只是以为自己会喜欢,才苦心积虑,不惜与人搏命,硬把这块珍贵的石头带回来送给了自己。 刘纪一开始也没有在意。 他那时灰心丧志,一心等死,对那些零碎礼物毫不上心。 直到他想把这石头扔回海里时,才发现这竟是昔年流失海外的“玉玺”。 他曾寄望于寻到这枚“玉玺”,为自己问鼎东宫加持筹码,还不惜撒下大笔银钱派人出海去寻,可十年下来一无所获。 他也曾怀揣渺茫的希望,希望“玉玺”及时复归,能襄助自己一朝翻盘,可事到末了,那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没想到,当他想扔了它的时候,竟发现了它。 彼时他只觉得讽刺和好笑,想着未来某天,等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了,就给青沙讲讲他年轻时候这些痴傻的念头。 这枚无用的玉玺,届时刚好可以拿来佐料。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但青沙比他想的要厉害许多。 青沙是海里的神,能兴风作浪,无所不能。 青沙带他回到了崖下。 仰头望着昔日自己一跃而下的地方,他以为早已寂灭的野心,又重新自发地热了起来。 他犹然舍不得青沙,可野心烧灼着执念,逼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崖底。 那是他曾经为之付出了一切的执念,是他从出生起就深深刻在了心里的执念,他一度只为了那个执念而活。 怎能如此轻易……就放下呢? 最终,他抛弃了一个,选择了一个。 可他到底贪心。 当执念成真,他又开始惦念另一个被他彻底放弃的选择了。 13 青沙第一次踏足了陆地。 他在领海里周游了半年,实在没有任何收获,才不得已,从当年捡到宝贝的地方登岸,想去更远的地方寻一寻他的宝贝。 他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放弃。 他会说人话,也足够聪敏,很快融入了人的世界,在大陆各处奔走,去翻看每一个看起来像是他宝贝的人。 没有办法,谁让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呢? 这个怪异的举动迅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民间渐渐盛传,有一个凶神恶煞的怪人白天晚上地穿墙越院四处找人,若是谁家有不乖的孩子,就会被他带走吃掉。 这流言渐渐传入了京城。刘纪出宫去探望即将临盆的长姐时,从一旁照顾她的嬷嬷口中听说了这个故事。 这让刘纪忍不住在意起来。 虽然不知真假,但刘纪还是想见见。 可人海茫茫,该怎么去找这个流言中的人呢? 刘纪琢磨了两个晚上,琢磨出了个非常出格的法子。 他把自己的脸画在了通缉令上,亲自看着画师临摹,摹了成千上万张,下发到了域内每一个府县村镇。 14 青沙是在某个县城的城门外看见那张通缉令的。 他疑惑地盯着看了许久,总觉得那上面画的人是有些面熟,但又好像不完全一样。 不论如何……还是可以去看看。 青沙于是转向京城方向,一边翻人一边寻了过去。 15 刘纪一连等了三年。 第一年耐着性子,第二年心焦气躁,第三年心如死灰——倒像极了当年跳崖寻死之前的样子了。 果然还是该派人出海的…… 刘纪又开始反思。 可茫茫大海,更寻不着。 区区一块死物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下落,更何况是会动的神呢? 每每想到这,刘纪的心就像被什么挖空了一样。 他越来越后悔,当年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等青沙回来,他们一起走。 青沙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和自己在一起,只要他提,青沙会来的。 可那时他自觉利用了青沙、对不起青沙,又害怕青沙拦着他不让走,所以才把人支开,自己偷偷走了。 他甚至没试着问青沙一句。 刘纪抚着玉玺,又一次,深深地愧悔起来。 玉玺的表面已被他抹得包了浆,滑腻溜手,刘纪心神恍惚,一时不慎,玉玺脱手而落,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刘纪吓了一跳,低头望着地上已被摔成了两半的玉石,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那幅青沙画在白沙滩上的草图。 在代表他的小人和代表青沙的小人之间,画了一条打了一个结的绳。 那是“喜欢”。 那是他们之间的红线。 玉玺是硬的,会碎、会裂。 可绳子是软的。 ……断了之后,还可能再结吗? 16 一只手忽然出现,拾起了那两块碎片。 刘纪茫然抬头。 青沙望了望手中的玉石,又望了望他,两手一合,将两块合成了一个,不知使了什么神术,再展开手掌时,玉玺竟重又完好如初。 刘纪呆住了。 刘纪呆呆地看着青沙,看他稍稍歪头,将玉玺放到自己手上,然后高兴又灿烂地笑了起来。 刘纪看着看着,心里一酸,眼眶一红,禁不住落下泪来。 青沙似乎吃了一惊,须臾又稍稍笑弯了眼,朝他趋近了几步,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end】 第5章 书生的梦中情人(山鬼攻X书生/壮受) 1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陆瑾知是一个书生。 这听起来像个玩笑—— 任谁看去,陆瑾知都是个高大、强壮、力能扛鼎的壮汉子。 但脱了衣服的他,却实打实是个面揉的身子骨,柔柔软软,一推就倒。 没有人敢上来脱他的衣服。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就连陆瑾知自己都不清楚。 陆瑾知就这么凭借自己强悍的外表,平安顺利地孤身走过上千里路途,抵达了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一处破庙。 天色已晚,他打算今夜在这个庙里借宿一宿。 陆瑾知先给庙里供奉的本地土神上了个香,礼貌性地叨念了两句路过贵宝地多有打扰云云,才安心寻了个角落摊开铺盖卷。 就着清水啃完干粮,刚朗诵了两遍劝学,他忽然感到一阵困倦,上下眼皮禁不住打架,觉出自己实在无心功课,便索性躺到铺上,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 2 陆瑾知发觉自己正在爬山。 他几乎已到了山顶,走完最后三级石阶,眼前就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 在平地中央,有一座宅院。 宅院十分小巧,却殊为精致,前后只得两进,一眼便可望穿。 此刻它正门大敞,红灯笼高挂,似乎正在等谁进来。 陆瑾知犹豫了一下,在门外站定,礼貌地叩了叩门环。 铜质的门环十分沉重,叩在红木制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一下。 两下。 三下。 三声过后,一个白色的身影款款从堂内迎了出来。 陆瑾知莫名地生出些害怕。 他想要后退,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呆住了。 脑海中无数个念头蜂拥而起,字字句句都是曾背过读过的圣贤名家,却每字每句都嫌浅嫌淡,远不及眼前人之万一。 弯弯绕绕兜兜转转,最终只归于最粗最白的八个字—— 好美的人。 精怪一样。 3 陆瑾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到这房里来的了。 这里到处悬挂着大红彩绸,像是喜事临门,婚期既至。 他手中正握着一杯酒。 另外一杯,在眼前如精怪般的美人身上。 美人眸光流转,嘴角含笑,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臂弯,像饮合卺酒似地,将杯沿凑近了自己的唇。 陆瑾知猛地清醒过来。 他想起了那些故事里的精魅,那些食人精气的妖魔,不都是这样掳人入梦、骗人洞房,在合欢之际害人性命的吗? 陆瑾知越想越害怕,一下子抽走了自己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 “呯”的一声,精致的银杯清脆地砸在地上,酒水四溢,溅湿了他的衣摆。 美人似乎吃了一惊,忖度似地打量着他,而后倏忽靠近,不知怎地穿过了木桌木椅,紧紧贴到了他的面前。 陆瑾知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脚下一绊,全身失衡,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跌到一床绵软的被褥中。 他手忙脚乱地想支起身,美人已倾身欺了上来,眼中闪动着的光彩,让陆瑾知心里一寒。 4 秦宵是山的灵。 世人称他作山鬼,山魈,他却更喜欢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名。 他一直守着这座山,也守护着山上的生灵。 生老病死,是天理循环,他极少干涉,只偶尔兴起、帮上两个,靠山吃山的人就给他建庙塑像,将他供了起来。 虽然塑像是照着钟馗刻的,但供奉指向的是他。他还是因此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受人香火,便要还些什么。 所以他偶尔还会过来看看,听听祈祷者的心愿与祈盼。 他回应了其中几个,便真打响了些许名声。 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小庙香火旺盛,人流如织,还有人在他的庙外搭了个茶摊。 再后来,战乱迭起,乡人离乱,山脚下的村镇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百多年过去,已没人再记得他,也没人再来他的小庙了。 他又回到了曾过惯了的清静日子。 这日子他也喜欢,只是有时还是会想起曾经,热闹忙碌、加班加点成愿还愿的那段时光。 这天,他正饶有兴味地翻着凡世市面上流传的精怪小说,忽然感到有人在叩自己的门。 伴随着香火而来的,是一个温润柔和、不紧不慢的声音。 那声音自称陆瑾知,向自己念叨着借地一用,就像前来做客的朋友在简单寒暄客套一般。 他不由起了几分兴致,降灵瞧了一眼。 是一个十分强壮的……书生。 他忽然想起了手边的那本书。 以及前几个月才看过、尚有些不明所以的配图版□□。 5 陆瑾知虽然挣扎,但他的挣扎却软绵绵的,秦宵单手就能压制。 反正是入梦,并不会伤他本人,醒来都未必记得,所以望着陆瑾知惊恐惶惧的眼、听着陆瑾知不知所措的尖叫和软弱无力的谩骂,秦宵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他早就想试试那本书里的内容了,陆瑾知是自己进门做客的,也刚好,很合他的眼缘。 谁说这不是上天的意志呢? ……唔,手感也很不错。 本以为该是硬邦邦的,没想到摸上去软弹柔嫩,非常好捏。 秦宵忍不住上上下下揉了个遍,发现前后有两个位置抓揉起来尤其舒服,便专注在这两处仔细品味了许久。 不知不觉中,陆瑾知的反抗已完全软了下去。 秦宵意识到这变化时,他已脸颊嫣红,气喘吁吁,眼瞳湿润欲泣,目光迷离失焦,只一味望着床顶,随着秦宵的动作不自觉地发出些或高或低的好听声音。 秦宵看得有趣,忽然想起书中的某些关键片段,便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疼痛是真的,舒爽也是真的。 陆瑾知带着哭腔软绵绵地唤的“秦宵”殊为好听,也是真的。 6 陆瑾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遇到了一个名唤秦宵的美公子,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许多天,做了许多许多事,他被迫喊了许多许多次秦宵,以至于最后全身酸痛,嗓音沙哑,累倦不已,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但恍然惊醒,才将将天明。 陆瑾知呆呆地躺了一会儿。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那感触虽然在渐渐淡去,却还鲜明地回荡在知觉里,让他有些心潮腾涌,也有些心烦意乱。 他坐起身来,蓦地浑身一僵,低头看了一眼。 ……他梦遗了。 陆瑾知红着脸把脏污清理净了,逃命似地离开了破庙。 临走之前,出于礼貌,他还是供奉了三炷香,向此地主人道了感谢。 可那个梦竟不曾被他甩脱,反而跟他一路进了京城。就连三日科考期间,都不曾放过他。 甚尔……变得越来越秽乱,越来越放肆。 秦宵这两个字也被一下一下、深深舂进了他的骨子里,只要想起,就像有什么透了骨、入了髓,叫他浑身发软,两股打战,若非神志清醒、有心遏制,便真的要春水一样化在地上了。 时日见长,陆瑾知渐渐变成了两个。 白日的陆瑾知是新科榜眼、官场新秀,在朝堂之上秉言直谏,慷慨陈词,不卑不亢。 晚上的陆瑾知却昏乱酥软,宛如最熟烂的小倌娈妾,耽溺沉迷于最寡廉鲜耻、肮脏龌龊的肉身享乐。 从被迫恐惧,到挣扎负罪,再到主动沉迷,陆瑾知只花了四个月。 在第五个月的某天,走在路上的陆瑾知猛然发现,他居然在期待听到“秦宵”这个名字。 ……他竟贪图到了这等地步。 他竟想在现实里也拥到他的梦中情人。 7 陆瑾知在现实中找了许久。 他拜访了京里和京郊每一个叫秦宵的人,出入各种高档低档的烟花场所,不惜大笔挥霍,想尽方法去见天下知名的各色美人。 这样的风流做派将他的清白名声一扫而光,许多曾观望着想与他结亲的人家都因此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连皇帝都忍不住亲自过问,含蓄地建议他注意身体、适当收敛一些。 聆完圣训,离开皇宫,陆瑾知走在街上,忽然打心底里涌起了一阵委屈。 他强忍着鼻酸,妄图让眼泪只到眼眶为止。 但哪里忍得住呢? 低头落泪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8 陆瑾知又回到了那座山下的破庙。 小庙与他走的时候别无二致,破败如初,庙里供奉的土神依旧蛛网盘结,把凶神恶煞的黑面都遮去了大半。 陆瑾知仰头望着,犹豫了一会儿,解下背了一路的竹篓,一手笤帚,一手簸箕,开始打扫卫生。 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小庙里里外外都扫除一净,连屋檐瓦顶上的草都费心爬上去拔了,还脚滑掉下来一次,得亏小庙不高,又被树枝托了一把,才没酿成惨事。 一直忙到傍晚,陆瑾知揉着酸痛的后腰,看着干净整洁的庙貌,不由长舒了口气。 把工具一并搬去屋外,他搬着新买的蒲团端端正正在神前跪下,在被洗得簇新的香炉里点了三支京内最顶级的檀香,恭恭敬敬地许了一个愿望。 9 秦宵是山的灵。 作为一个善良且勤劳的山神,他合该满足向他诚心祈求的人的心愿的。 不是吗? 【end】 【两句应该但不忍删的后续】 有生以来头一次,秦宵高高兴兴地奔向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有好一段时间要忙了。 第6章 师兄梦里人(剑修攻X入梦使受) 1 入梦是一种天赋。 当某项天赋被发现、被研究、被驯化之后,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被开发成一种职业。 入梦使,就是这种职业的名字。 这是一个……非常鸡肋的职业。 2 剑宗的大师兄每晚都会做梦。 做梦无甚稀奇。 但每晚的梦里常会出现同一个人,这就有些怪了。 往前追忆,类似的情况似乎在一年多前就曾出现过几次。 这事沉甸甸地悬在心里,让人大白天也过不踏实。 “是大师兄没见过的人?”最先发现师兄不对劲的小师妹第一个跑来了解情况,吃惊地迷惑起来。 “会不会见过,但不记得了?”第二个知道秘密的二师弟疑问道。 “难道是什么入梦吸人精气的妖魔精怪?”满脑子绮丽奇遇的五师弟设想了一个旖旎的可能。 “不然……大师兄可以在梦里问问,看他到底是谁。”少年老成的三师弟提出了一个老成持重的意见。 剑宗的大师兄决定试试最后一个。 3 梦里的场景每次并不一样。 大师兄在不知名的茶棚边坐了半天,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目光一直在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在他的脑子里,只存在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描述不出那人的身形样貌,但每次看见,就会立刻知道是他。 这回也不例外。 大师兄迅捷跃起,一把抓住人群里那个结实的臂膀,看着高壮的汉子一脸惊慌地回头瞧他,然后突然惊醒。 ……这感觉,就像是好端端地被人从梦里踹出来了一样。 大师兄心头有些不爽。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那人的身形长相,他已十分清晰地记住了。 4 “看起来……很壮啊……”看着大师兄复绘出的画像,小师妹叨咕了一句,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美人,真没意思。”五师弟有些失望。 “能比师兄还好看的美人,这世上可不多见。”新来吃瓜的六师弟调侃他。 “的确是不曾见过的人。”广交天下好友的二师弟最终确认。 “不然下次争取再交流几句?”线索太少,三师弟迟疑着开口。 剑宗的大师兄认同最后一条有用的废话。 5 但那人似乎开始躲着他了。 大师兄耐着性子观察了五天,都不曾见那人的踪影。 共享了秘密的大家于是又聚在一起挠头。 首先,大家一致认为,那人应该还在。 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 “反正是在梦里,怎么出格都不妨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六师弟首先定了个调子。 五师弟颇受启发:“对啊!大师兄,要不你带把剑去,在梦里大杀四方,把那人杀出来!” “睡觉还动武,多累啊。”小师妹连连摇头,又似想到什么,兴奋地握紧了小拳头,“大师兄,你试试当众把衣服脱光,或者换个女子装扮?” 大师兄脸色铁青,对此不予置评。 “在梦里也没法向路人询问线索吧……”二师弟有些苦恼。 “还是得设法,把那人引出来。”还是三师弟规划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方案。 剑宗的大师兄决定采纳最后一个。 6 也不是每一个梦都适合设局。 大师兄耐心地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一个合适的场景。 一场无来由的江湖殴杀,大师兄是其中一方,而且还落了下乘。 这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梦里嘛,什么都有可能。 大师兄很满意这个场面,在战场上摸鱼划水,一直等到己方只剩下自己一人。 五六个敌人齐齐围攻上来,招招都对着要害。 大师兄朝不知在哪里的那人笑了一下,然后抛下了手边唯一的兵器。 原地闭目等死。 果然。 没有兵刃加身的感觉。 大师兄睁开眼睛。 那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前,无措地看着他,一边挥手劈开了所有袭来的凶器。 不费吹灰之力。 很厉害嘛。 大师兄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 7 大师兄是在次日的梦里同那人说上话的。 在一处不知名的郊野,那人正乖乖坐在溪边,似乎正在等他。 周边没有第三个人了。 不知为何,大师兄总觉得,这地方是对方特意选的。 大师兄走过去,在他身侧席地而坐。 “我叫孟莫。” 那人开口。 然后微微低头,浑身发颤,满脸通红。 8 “啊?只有一个名字吗?”五师弟十分失望。 大师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孟莫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忽然把他扔了出去。 ——虽然孟莫僵在那里动也没动,但大师兄就是觉得,自己会突然苏醒,就是他干的。 “有名字也好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啊。”小师妹很满意。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耶……”二师弟琢磨着。 “总之……再多聊几次吧。”三师弟道,又加了一句,“大师兄别再把人吓着了。” 剑宗的大师兄觉得自己非常冤枉。 9 孟莫的确不再躲着大师兄了。 每个梦里,他们都会作伴做些什么。 有时候只是默默喝茶,有时候看看风景,极偶尔的时候,会出现一些激烈的场景,需要打斗、逃亡或者隐匿调查。 大师兄渐渐喜欢起这样做梦来。 好像在清苦枯燥的山中修行之外,又额外过了一个精彩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同伴。 不知第多少次互相挡刀,大师兄自然而然地与孟莫相视一笑。 孟莫笑着笑着,忽然又红了脸。 大师兄脑子一糊,人又醒了。 ……? 大师兄大惑不解。 10 最擅长情感咨询的小师妹紧急上线解惑。 “他喜欢你啊,大师兄。” 小师妹如是说。 大师兄:“……” “那你喜欢他吗?”小师妹兴致勃勃地追问。 大师兄:“……” “胡说什么,他哪里喜欢我了?”莫名有些无措的大师兄找准关键,先从第一句开始反驳。 小师妹眨了眨眼。 “他有没有总是看着你发呆?” “他有没有特别照顾你?” “在你有危险的时候,他是不是特别紧张?” “你看着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常常回避你的目光?” “他有没有看着你脸红?” 小师妹一连抛出了一堆问题。 有、有、是、是……有。 大师兄不得不承认,答案都是肯定的。 “那你呢?”小师妹乘胜追击,“你喜欢他吗?” 喜欢……吗? 大师兄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这确实是一个很新的角度。他忍不住沉思起来。 孟莫,很可靠,很合缘,人很好,相伴而行……很舒服。 “哎呀。”小师妹等不及他多想,打断道,“你就说,你听到他喜欢你的时候,反不反感嘛?” 大师兄愣住了。 11 孟莫的确与其他人不同。 大师兄自己知道自己长得还行,自小就被师兄弟们戏称为“招蜂引蝶”,偶尔下山都会头纱覆面,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往也不是没有别的男人跟自己示好,全被大师兄毫不留情地打到彻底绝灭了这个念头。 很恶心。大师兄对此很反感。 但孟莫不是。 即便被小师妹点破了窗户纸,孟莫还是好端端地待在大师兄身边。 两人并排坐着,默默地看着海边的夕阳,大师兄仔细内省,自觉一点都难受不起来。 甚至还非常放松。 就像回了家一样。 如小师妹所说,不反感,只是第一步。 大师兄遂转眸看向孟莫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端正的面孔,乍一看挺平常,但仔细分辨,五官也都各有各的长处。 眉毛弯的像柳芽,眼睛是圆润的杏仁形,睫毛不长不短,耳朵不大不小,鼻头圆乎乎的,嘴唇肉嘟嘟的…… 肉嘟嘟的…… 还有点粉嫩…… 小师妹说过,若是喜欢,嘴对嘴咬上去,也不会反感。 大师兄想,若是这样一双唇,他咬上去,应该是不反感的。 反正是在他的梦里,他打算试一下。 孟莫忽然回头,望着已近在咫尺的他,猛地红了脸颊。 12 大师兄无语地坐在床上。 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更要命的是,之后一连三天,孟莫都没再出现。 虽然是自己的梦,但大师兄就是知道,假若孟莫不想,在自己的梦里是找不到他的。 随后十天、十五天、一个月,孟莫都没再出现过。 大师兄心烦意乱,心浮气躁,连教学工作都完成得心不在焉。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师父。 师父捋着山羊胡说:“既然这样,就下山去寻吧。” 大师兄叩首领命。 临出发之前,小辈们又凑在了一起—— “人海茫茫,这怎么找?连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呢。”五师弟先浇了一盆冷水。 “有志者,事竟成。大师兄真心感动上天,一定会把嫂子送到眼前的!”小师妹非常肯定。 “画像给我,我可以联系人帮忙找找看。”二师弟总算提了个有用的意见。 大师兄将之前描摹了好几个晚上的一沓孟莫画像掏出来给他。 “如果那人当真存在,肯定有线索可循。至少我们知道他的名字。”三师弟还在试图剖析线索。 “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刚刚返回山上,首次前来围观的四师弟好奇地问。 “孟莫……孟莫……”四师弟低声重复了两遍。 大师兄瞧着他,心中颇升起了一点希望。 若说这里谁有可能知晓些什么,那就只有博览群书、博闻广识的四师弟了。 “嘿呀!”四师弟猛一击掌,“这不就是梦貘吗?” 六师弟满脸问号:“啊?是孟莫啊?” 四师弟摆手:“不是,我是说……罢了……” 他手指沾了沾露水,在石桌上写了起来。 “是梦貘啊。”四师弟强调,“这是能入梦的神怪。当然未必存在。但书上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群人可以做到这件事。” 13 入梦使。 四师弟将自己在《神异拾遗》里读到的内容和众人概述了一遍。 那是一种特殊的职业。 最开始只是某些人的天赋,后来被代代研究传承,成为了一种可以被学习和加强的职业能力,并形成了一个从业群体——入梦使。 在入梦使出现的最开始,它常常被用在离间、诱骗、探查、蛊惑等等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上。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渗透最是让人恐惧,当恐惧累积数代之后,终于引发了一场浩大的“猎使”行动。 许多有名望、能力出众的入梦使在那场浩劫中被杀,其余有幸逃脱的,便隐姓埋名,隐居在某处人迹罕至的秘地。 但是,据说,这群人为保传承不断,还是会偶尔派人入世,物色一些具有天资的后辈带回修行。 孟莫能自如地进出大师兄的梦境,很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而且,那本书上还记载了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 入梦使入梦的条件之一,就是与被入梦者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五里。 “孟莫这么喜欢大师兄,绝对舍不得走,很有可能还在山下!” 小师妹一锤定音。 14 大师兄带着斗笠在山脚下的市镇上逡巡。 这里是一处官道上的交通枢纽,汇集了许多外乡人,孟莫躲在这里,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这是他和智囊团分析了一上午得出的结论。 真别说,还得是智囊团—— 大师兄在镇上停留得越久,就越觉得孟莫的确应该就在这里。 这里的许多场景都与梦中相似。 譬如他现在坐着的这个街边的茶摊。 他鲜少下山,也从未在镇上停留过,若梦当真是他记忆的碎片拼凑而成,他的梦中,肯定不会出现这里。 除非,是来自孟莫的记忆。 大师兄心里踏实了下来,便有了耐心,每日就在茶摊上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等那个不知躲在哪里的家伙。 等了十来天,一无所获。 …… 还真是跟梦里一样。 大师兄叹了口气。 15 大师兄拿着一张悬赏,径直朝郊外的某处土匪窝赶去。 他害怕孟莫跟不上,故意露了些行藏,不仅掀开了面纱,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待到匪寨,他一反常态,一脚踹开了寨门。 数十个土匪被他大张旗鼓地吸引了出来,将他团团围在寨子中心的空地上。 他看了看四周凶神恶煞的土匪,将长剑连鞘一起深深插进了地里,人还向后退了一步,仰头扬声道:“你不出来,我就不拔剑!” 说罢,负手而立,竟真的半点没有出剑的意思。 土匪头子气笑了,骂骂咧咧地吼了声:“杀了他!” 一时喊杀声四起。 大师兄干脆将眼睛闭了上。 果然。 没有兵刃加身的感觉。 在土匪的惨叫声中,大师兄睁开了眼。 眼前,一个已分外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在他的身侧游走,帮他抵御了一波又一波冲杀。 孟莫实在太过凶悍,土匪头子被利索地枭首之后,其余人纷纷一哄而散,整个匪寨顿时跑了个干净。 大师兄的剑还在地上插着。 他仍负手站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着孟莫。 孟莫低垂着头,身体紧绷着,脸红得像抹了一层胭脂。 但这一次,他终于没法再将人踢出梦境了。 16 “也……也不是我主动踢你出去的……”孟莫小声辩驳道。 大师兄挑眉看他。 孟莫红着脸挠头:“就是……就是紧张的时候……我还控制不好……” 眼见人都要羞得埋进地里去了,大师兄轻轻叹了口气。 孟莫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目光四处乱瞟,就是看哪儿都不肯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 孟莫顿时僵住了,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张第一次见时就让自己沉沦到无以复加的漂亮面孔一点点趋近、一点点趋近…… 然后唇上,被什么清凉温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软软的…… 孟莫禁不住软了脚。 17 所以,到底是偷偷看了多久呢? 听到大师兄的问题,孟莫默默盘算起来。 他是三年前出的谷,出谷第二个月就在这里见到了自外面回山的大师兄。 在飞扬的头纱之下,那惊鸿一瞥,就那么不讲道理地深深撼颤了他的心。 晚上,他在客栈的床上辗转反侧,总是想着再多看几次。 于是他冒险滥用了自己的能力,悄悄潜进了大师兄的梦里。 自那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都如是。 他看着大师兄在梦里行侠仗义,在梦里挥斥方遒,在梦里修行锻炼,在梦里教育师弟师妹——上一刻还在很生气地训责淘气的三师弟,下一刻就熟练地给小师妹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 这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表面一言不发,心里唠唠叨叨,反应有时迟钝,有时又敏锐地叫人头皮发麻。 他看得越久,心中的喜爱就越是深刻。 等他恍然惊觉的时候,他已自顾自地爱上了这个现实中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甚至,还只是他单方面的“一面之缘”。 他曾试着出现在大师兄面前表白,但他一紧张,梦境就会溃散。 他试过九次,第十次还未开始,他就放弃了。 这场暗恋,大抵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但那几次的折腾,到底还是让大师兄注意到了他。 ——甚至凭借一点模糊的印象,就准确地一把从人群里将他抓了出来。 “所以躲着,也是害怕心绪波动、梦境溃散?” 大师兄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莫羞得不敢瞧他。 大师兄揉了揉他的腰后,忽然使力,抱着人翻了个身。 孟莫猛地一僵,不由自主地痉挛了几下,眼泪顿时从眼角溢了出来。 大师兄俯身将泪水吻净了,又衔上了那双已被自己吮吸得红艳肿胀的肉嘟嘟的唇。 总之……余生还长。 此后在现实里,也可以作伴过那些做梦也想过的生活了。 剑宗的大师兄非常满意。 【end】 第7章 狐狸的道爷(狐狸攻X道士受) 梗概:嘴硬身软/床下喊打喊杀,床上如胶似漆 预警:互殴,由恨生爱/爱而不自知,怀娃只存在于口嗨 1 很香。 是酒香。 但不全是。 九云指尖拢着杯沿,轻巧地将它托了起来。 清冽纯透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着,自内而外,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是有价无市、贵逾千金的一杯好酒。 ……可惜了。 九云微微抖了一下手指。 玉杯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翠绿色的影,“呯”的一声,清脆地碎了一地。 酒水四溅。 满座一静。 九云稍稍抬手,示意稍安勿躁,随即浅淡地笑了一下。 堂下宾客遂渐渐笑将开来,纷纷为九云方才突如其来的举动寻摸各种适当的借口,硬把一次庭前失仪圆说成了任我、洒脱、随性、自在…… 总之,但凡是九云做出来的,就该是一桩美事。 在一派和谐的奉承声中,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嗤笑。 刚刚还从容地一掷千金的九云,忽然间沉了面色,冷峻锋利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向了右手边的末席。 那里缓缓走出来了一个道士。 2 “道爷端的是狠心,竟当众给我下毒。” “……” “我若真舍不得那千两花销,把它饮了,道爷今日岂不要少了许多妙处?” “……”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我三月不见,怎么不是白白过了百年?” “……” “不过就算真的再过百年,道爷一定也还是这般紧致可人。” “……” “我不去寻道爷,道爷难道就不愿来寻我了吗?” “……” “还是……我上次实在过分,叫道爷怕了不成?” “……滚!” 激将法永远有效。 道爷赤红着脸,在杂乱又紧促的呼吸间隙,忍着颤栗和低喘,硬是憋出了这个字来。 他说得殊为凶恶,全身都在用力,竟叫硬与软、拒与迎在这一刻如斯完美地楔合在了一起。 九云被他“奉承”得舒服了,满足又飨足地微微眯起细长妩媚的狐狸眼,眼眉弯弯、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去,旖旎地含住道爷的唇,舌尖一窜,便巧妙勾住了他作势欲溜的舌,将那个言不由衷的“滚”字连同难以自遏的惊喘一并吞吃进了腹中。 3 赤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打着打着,就和那只鬼狐狸打到帷帐里去了呢? 赤膊顶着一身色彩斑斓的乌杂痕迹,道爷盘膝坐在榻上,深刻反思起来。 4 追追打打几十年,他都快忘了当年究竟是怎么招惹的这只狐狸精。 ……无非是年轻识浅、不知世事,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带着不服输的死犟劲,一头撞上了一个混迹红尘百多年的老不死。 现在来看,不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狐妖吗?不伤人又不害命,顶多是识人不清,手底下出了个同族败类而已。 ——那时,被连番争执闹出门的九云当着他的面把那个犯事的同族一刀割喉,红着眼睛盯着他问,“可以了吗?” 倘若是现在的赤尘回到过去,彼时彼刻,他一定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但少年赤尘牢记师尊教诲,抱定了除魔卫道、除恶务尽、黑白分明的倔强念头,竟就此一门心思地盯上了九云。 他是师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虽然年轻,却一眼看穿了九云伪装之下的狐狸气息,认定了九云以妖扮人、别有用心,从此想方设法,必除九云而后快。 九云被他搅扰了不知多少次好事,每次见面都冷嘲热讽、大打出手,但每次搏命的结果都是一样。 要么是他重伤遁逃。要么是他被九云擒获,被一通不伤性命的重刑惩戒到奄奄一息,再被丢去野外自生自灭。 许多次疼痛难捱、伤重濒死,他都咬牙活了下来,满心满眼,都是九云。 5 他像被火光吸引的飞蛾。 一直受伤,一直扑火。 一直扑了十几年。 可这样纠缠总不是办法。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某次被擒获之后,九云忽然换了一种惩戒的法子。 赤尘全程挣扎不休,破口大骂,受制于药和幻觉,嗯嗯啊啊中也不忘抓住机会执刃突袭九云的要害,却被九云反手缴了兵械,硬在他心口位置刻下了“九云”二字。 九云含怨带怒,刻得极深,几乎穿透胸骨、刻写在了他的心上。又不知使了什么秘法,让那处伤痕始终鲜红如新,总是维持在一个将愈未愈的阶段,只消轻轻擦到,就会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连带着心脏也一起麻痒难耐。 那次之后,赤尘逃了。 他带着心上的“九云”,在远离九云的地方,完全抛开了自己除魔卫道的责任,只做一名无法无能、至多较常人高壮凶悍些的普通道士,低调地生活了十年。 那十年里,他慢慢拼回了被九云彻底碾坏的支离破碎的自己。 6 赤尘再次回到有九云存在的红尘,原是为了一个故友。 他受故友死前的传讯所托,来帮忙收敛他的遗骸。 一通丧仪办完,从墓地回城的路上,他偶遇了九云的车驾。 一袭红衣、艳丽非常的九云正携着身后的十里红妆,送自己收养的女儿去嫁她的夫婿。 那是一场轰动了整座城的婚宴,一早就通告了全城,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获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因此家家户户都在热烈庆祝,热热闹闹,载歌载舞,就像平白又过了个新年。 但赤尘不知道。 他混迹在人群里,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声中,遥遥望着红衣的九云温柔地牵着披了大红盖头的新嫁娘,盈盈笑着走进满挂了红绸红花、红双喜字的宅院,边感觉自己的心口痛得发麻。 7 赤尘成了婚宴的不速之客。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是要做什么。 他站在堂前,张口却无言,只眼睁睁看着九云冷森森瞧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微笑,转身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 …… …… ……赤尘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是新人洞房的好日子,却是他在大红喜字装点的新房里被九云狠狠惩戒了三天。 赤尘自觉受辱,恼羞成怒。 他的心性像是一朝退回了十年前,执拗的脾气一上来,就非要较出一个结果。 于是他又开始日复一日地去找九云的麻烦。 再日复一日地被九云擒住之后这样那样。 然后痛定思痛,休养生息,抖擞精神再来。 结果……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8 赤尘沉痛地叹了口气。 他轻缓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满装着九云勤恳播撒的种子,此刻仍鼓胀得难受。 得离开才行。 理智在说。 可赤尘根本不敢站起来。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倏然入耳、自远而近。 赤尘猛地绷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四折的白玉屏风两侧,手已落在了剑上。 两根纤长、细白的手指忽地撩起了屏风右侧的布帘。 赤尘抓准时机,使力一拍剑鞘,“锵啷”一震,宝剑电射而出,寒锋凛凛,刃尖直指来人左胸。 九云看也未看,随手一揽,便已握剑在手,轻易化解了又一次杀气逼人的夺命危机。 甚至面上仍挂着那抹浅淡无谓的微笑,循着原本的步调,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赤尘身前。 垂头俯身的同时,将那柄长剑缓缓地归了鞘。 赤尘略带不甘地闭上了眼。 九云似乎轻笑了一声,柔柔地推着他的肩膀,同他双双跌入了床笫之间。 一只温凉的手平落在了他的身上,从胸口渐渐抚到了仍微微凸起的小腹,激起了一路春雪落身般的、战栗的酥麻。 那只手在腹部额外停留了片刻,然后突然大力压了下去。 仿佛千钧重锤猛然砸下,赤尘痛呼一声,禁不住躬起了身体。 最直接受到冲击的腹内有什么似承不住这般重压,在被推挤到即将爆裂的前一刻,慌不择路地顺着唯一一个狭窄的窗口蜂拥而出。 赤尘却已顾不得那里了。 他被这一下摁到胃部痉挛,挣扎着俯趴到床边,呕得酸水吐了一地,津液与眼泪齐下,看起来狼狈非常。 始作俑者在旁边默默望着,片刻,又用同一只手,温柔地顺起了他的背。 9 九云自认,是个非常寡情、淡泊、温和的狐狸。 他是狐狸窝里活得最成功的人,也是人世中混得最成功的狐狸。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狐狸。 所以九云也庇荫了许多同族。 绝大多数被庇荫的同族都过得很好。唯独有一个,是自己不得不亲手杀了的—— 在赤尘的逼迫下。 九云承认那个同族犯了罪,他亲自割喉,更多地也是为了给其他狐立一个血铸的规矩。 但这并不妨碍他厌憎赤尘,这个憨牛一样不知变通、痴傻呆愣、蛮横无知的道士。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厌憎与日俱增。 因为赤尘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来招惹他。 九云不杀人,所以最多只把人打到重伤为止。 可仅仅是重伤,远不能劝退这么倔强执拗的赤尘。 九云不耐甚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采纳好友的意见。 虽然赤尘重伤虚弱又强撑犟嘴的凄惨模样,九云其实颇乐于欣赏。 但,十多年了。 他在赤尘一人身上,实在已耗得太多、太久了。 他是带着舒爽和报复间杂的快意,在赤尘心口刻下自己的名字的。 在那之后,赤尘果然消失了。 消失得分外干净,干净得让九云忽然觉得,有些寥落和寂寞。 好友拿他打趣,说他怕不是被赤尘虐出了怪癖。 九云一笑置之。 10 赤尘一连消失了十年。 九云满以为自己已不再想他了,可在重又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分明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熟悉又陌生的愉悦。 望着赤尘惨淡的神情和隐隐带着痛楚与失望的眸,九云恍然意识到,不仅是赤尘单向地执着于他。 ……他竟也是怀念赤尘的。 就像是贪恋人世的红尘一样——身处其中的时候会厌憎。可当真脱离了,又会不自觉、不自知地开始怀念。 九云一念顿悟,心生玩兴,于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坐到了自己原本该坐的位子上。看着赤尘先怔后恼、最后懊悔交加的神情,胸中又泛起了那阵久违的舒适和爽快。 九云服膺于内心的选择,将那阵爽快延得更久了一些。 自那之后,九云愈发期待赤尘的到来。 11 可赤尘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该唤作情人呢? 九云抚着赤尘的背,看着他抱着肚子吐得死去活来,边不无恶劣地想—— 若是腹中有了他的孩子,赤尘大抵就能明白了吧。 他刚刚就是怀着这样荒诞的念头,狠狠压下去的。 又一个纠纠缠缠的十多年过去了。他日益厌恶起赤尘对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敌意。 难道只有被击败擒获之后,赤尘才能老老实实地顺着自己的心、乖乖做他的道爷吗? 唔,既然这样…… 九云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12 赤尘累倦已极,脱力昏厥之后,竟睡了一个好觉。 迷迷糊糊地醒转,最先复苏的知觉,是手腕处莫名沉重的冰冷。 赤尘不由抬了下手。 一阵被拉扯的阻力鲜明地传来。 连接着手铐的铁链末端,就镶在床侧的地面上。 …… …… …… 不知道为什么,赤尘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荒谬感觉。 他只是抬头看了两眼,就又躺了回去,仰面望着床帐,而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确实努力挣扎到了最后一刻—— 已对得起师门,对得起责任,对得起自己…… 也终于,能对得起九云了。 13 九云进屋的时候,赤尘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手腕束着铁铐,一副无能抵抗的模样。 九云心底一喜,笑吟吟地贴了上去。 铁链滑动摩挲的声音细碎的响了许久,最终又慢慢归于平静。 赤尘软软地阖目躺在九云的怀里,手腕仍低低搭在床沿,仿佛是因为被稍嫌短促的铁链牵引,才无法再抬得更高了似的。 九云瞧在眼里,心中愈发满足。 —— 那铁链一环一环,都明晃晃地写着赤尘袒露无遗的心迹。 毕竟,区区凡铁,岂能栓得住道爷? 【End】 【不久之后的小剧场】 …………(不可说) …………(就那样) …………(又这样) “呯”的一声,赤尘只觉手腕一松,半截松断的铁链就着他手臂的动作凌厉地甩了个半圆,眼见就要打在正勤恳奋斗的九云的后脑上。 赤尘下意识抓了一把,才没叫血呲呼啦的惨案在眼前发生。 赤尘:“……” 九云:“……” 赤尘睁着一双尤浸春意的眼不满地瞪他,骂道:“你这么有钱,就不能买块结实点的材料?” 九云自知理亏,“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扭捏地晃了晃腰身。 赤尘:“……” 【TEnd】 第8章 少爷的西席(夫子攻X少爷受) 1 金府又请了一位新夫子。 墨二疾驰火燎地冲进了后院,向正在习武台上挥汗如雨的自家少爷大声通报了这个噩耗。 金峋听到了,枪却未停—— 他手持银枪缓缓拉回一道直线,大臂与腰背部的肌肉成块迭起、蓄足了力量,而后猛地一□□出。 “呼”的一下,枪尖将将停在了墨二的鼻尖前。 2 金峋将软了脚的墨二从地上捞了起来,只简单披了件外衫,就径自朝西厢房走去。 他倒要看看,父亲又给他请回了一个什么样的西席。 上一个老先生就是看不惯金峋如此不修边幅,兼天天招摇,屡教不改,气到心梗,怒而摔笔,愤愤离职。 上上个则是嫌他日日缺课,自个儿闲极无聊,辞薪而去。 上上上个……好像是因为什么缘故起了拳脚争执,搞得金峋还被罚去祠堂面壁,跪了大半个月。 总之,从小到大,他的夫子没有一个能长久坚持、落个“好散”的。 “金府西席”,甚至因此成了左邻右舍街头巷议的笑话。 这个新夫子的笑话该怎么写才好呢? 金峋边溜神,边抬脚跨过了西厢房的门槛。 听到有人折枝的细微动静,他下意识地抬了头。 一个陌生的青衫文士正站在树下,稍稍仰首,专注地望着自己手中初初折下的那支海棠。 海棠是难能可贵的极品,花色细腻,花瓣轻薄,花形秀美富腴,是京里公认的“绝质天香”“仙姿玉色”。 但有史以来第一次,花与人面互映时,这株绝美的海棠竟完全沦为了陪衬。 新夫子微微阖眸,羽睫轻颤,俊美挺直的鼻梁柔柔拂过白嫩秀致的海棠花瓣,似是被花儿的柔顺取悦了,薄而小巧的唇浅浅勾起了一抹弯月,修长纤细的脖颈优雅又疏放地一扬,连带着露出了肩颈处一大片白皙细嫩、吹弹可破的肌肤。 ……冰肌玉骨,神仙中人。 金峋狠狠地心动了。 3 傅离听到了那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踏得极重,敌意分明。 但无所谓。 他想着,边轻轻抬手,折了一支海棠。 他一贯知道该怎么利用的自己的美貌。 金府那个憨蠢莽撞的小少爷,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呢? 脚步声果然消失在了门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重又急的喘息声。 傅离就着仰首嗅花的姿势,转眸瞧了一眼。 高大的少年发髻凌乱、呼吸急促,被太阳晒得发褐的面颊上晕满了红霞。似乎来得相当匆忙,只简单披了一件靛蓝色的外衫,从额头到赤膊的上身都润着一层晶亮的薄汗,壮硕宽厚的胸脯随着紧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跟春日红豆似的,颇引君采撷。 想…… 好想…… 傅离不由得指尖用力,微微捏紧了木枝。 不知是否为自己愈发外露的凝视所扰,少年猛然一僵,忽地转身,三两下跑不见了。 4 金峋从未在镜子前面站过这么长时间。 他特意挑选了自己穿着时被人夸过最多次的锦绸衣裳。这衣裳刚好贴身,能将他因常年习武而肌肉紧实、宽窄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就是上身似乎略紧了一些。 他忍不住懊恼地按了两下。 少年一向贪吃,这几个月稍微放纵了自己,原本贴合的衣裳就有些窄了,胸部紧绷绷地挤在里面,让勉强交叠的衣领都勒出了些褶皱和空隙。 但再换,时间就来不及了…… 墨二在一旁三催四请,金峋顾不得多犹豫,赶着上课的时辰跑向了西厢房。 却因为跑得急,又出了一身大汗。 看着汗津津的锦绸衣裳,金峋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5 今日是傅离第一天给小少爷上课。 傅离听过“金府西席”的各种版本,其中唯一的共性就是金府少爷常常罢课,西席夫子们无所事事,拿着东家的钱又不好无故离席,只能蹲在空无一人的课堂上翻书。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傅离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主动前来应聘的。 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 于是他现在正坐在他应该坐的位置上,手里草草翻着一本蒙学教材。 ——按理,金峋这么大年纪了,早不该学这般粗浅的内容,但谁让这是东家特别吩咐过的呢。 差不多已过时了小半刻,果然无人前来,傅离正想起身,却听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随即一道高大的身影猛地扑进了房间。 嗯,是扑进来的。 直接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傅离:…… 被门槛绊倒的金少爷狼狈地从地上支起身,只听“呲啦”一声,又猛地僵住了。 傅离也下意识瞧向了声音的源头。 被金少爷硕大的胸肌撑满的锦绸衣裳此时终于受不住这般鲁莽的牵拉,被那一瞬间的大力拉扯开了三四道裂口,衣缝线头翻卷,紧勒在胸脯上,突兀地勾起了数道蜜色的肉条,因为被衣裳紧紧挤束的缘故,边缘还夹带了几分浅红。 看起来软弹柔嫩,似乎非常好嗦…… 傅离情不自禁地一直盯着看,唇间似已品到了那抹温热、咸湿又青涩软嫩的味道。 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妖精。 6 金峋得了教训,不敢再秀什么身材,每日上课都只穿平时宽松合身的衣裳。 对,现在金少爷每日都准点上课。 可上课的时候也不看书本,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傅离,傅离说什么,他就重复什么。反正都是蒙学那些咿咿呀呀,念起来也完全不需要动脑。 傅离被他盯了旬日,终于有些受不了了,这天念完了章尾,便扶案起身,踱到金峋的桌案前,迎着他凝视自己的目光,曲起食指指节,叩了叩他的大漆木桌。 金峋圆圆的黑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自己得了什么额外的允准,一把扣住傅离的手,捧着它埋进了自己胸前。 傅离:…… 傅离的本意,是想让他专注在书本上。 但此刻,独属于少年的热烈的体温不断自右手融入身体,让他整个人都不自禁地热了起来,还有手掌侧面接触到的那一点钝感—— 温暖的,柔韧的,紧实又柔软的。 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嬷。 傅离脑子“嗡”的一声,忍不住仰起了头。 他感觉鼻腔里有一股不妙的热意。 7 金峋因此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对傅离的吸引力。 尤其是那天,傅离突然捂住鼻子甩手离开的窘迫模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金峋脑海中盘旋。 金峋有了信心,就更加热烈地缠上了傅离。 原本还是规矩地坐在桌案后,与傅离隔着丈尺远的距离,那天之后,便日日挪挪蹭蹭的,让那距离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 半个月之后,连第二张桌子都看不见了。 傅离进门,猛然发现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案配着两把木凳,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金峋笑嘻嘻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大狗似地紧贴着他道:“夫子!那桌子不好用,我叫人给拆了,以后咱们就合用一张!” 傅离:…… 他的胳膊正被迫卡在金峋的胸脯中央,被两坨结实的大肉挤着,又紧又热。 若是…… 傅离猛地甩了下头。 要命。 8 金峋不仅每日上课紧紧贴贴,还天天给傅离带各种好吃的点心,每样都是金少爷自己最喜欢的。 傅离默默坚持清心寡欲已经很辛苦了,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这些点心便尽数都进了金少爷的乾坤肚里。 一来二去,金少爷的胸膛显见地更宽阔了起来,若是从背后抱住,能把傅离整个人都埋进胸里去。 傅离不知偷偷肖想了多少次这样的情境,却半点都不敢逾矩。 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赚些清闲摸鱼钱才来金府的,就算他本人再怎么不遵礼法,就算金峋较他小不了几岁,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轻易抛开师道、和自己的学生浑噩地搞到一起去。 他是金少爷的夫子。 他拿着金老爷的薪俸。 金峋再诱人,他也不能…… 傅离思绪反复,心烦意乱,在毗邻西厢房的后花园里来回逡巡。 他这几天已出格到夜夜做梦都是金峋了。在梦里,他满手都是金峋…… 这简直荒诞至极! 想到今天下午又要面对金峋的亲密贴近,傅离就感觉头大如斗。 天老爷!他又不是真圣人! 傅离正心烦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不管!我谁都不要!我就要傅离!” 金峋大吼了一声,推开母亲冲了出来,正正与探身看过来的傅离撞了个满怀。 傅离被狠狠撞倒在地,背部的疼痛且不论,身上又热又软的重物已压得他喘不上气,头晕眼花地懵了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眼前那道衣褶勾勒出的深邃缝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傅离:…… 金峋正压在他的身上。 他的鼻子正陷在那道沟里。 那……那道…… 傅离呼吸一窒,眼仁一翻,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9 金峋似乎对金夫人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金老爷专门找来傅离了解情况。傅离自恃师生关系处理得当,一一回报,总算让金老爷悬起的心又稳稳地落了下。 傅离得以继续留在金府教书。 但金老爷的特别约谈到底让傅离上了心。 可不能再与学生过分亲密了。 这可是关乎生计的大事。 傅离暗自警惕起来。 他借机将桌案又摆成了两个,又费了一番力气,把上课的房间挪到了西厢的里角、一个更加避人的地方。 傅离自知清白,但金峋少年心性,不懂分寸,若被不明内情的外人看去,难保不会乱传。 以防万一,傅离还是决定先这样处理。 绝对不是为了避人做……咳…… 10 金峋无故把傅离给压晕了,自己也心慌,于是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二人对坐教学,真像普通师生似地过了小一个月。 这下轮到傅离心里不爽了。 没了金峋的日日贴贴,傅离总感觉浑身不得劲,连觉都睡不好了。 一闭上眼,那道深邃的缝隙就会在眼前晃悠,无论翻身到哪个方向都摆脱不了。 闭眼睁眼,眼前都是金少爷,各种金少爷,各种狼狈的金少爷,各种……坦胸漏脯的狼狈的金少爷。 傅离感觉,自己那点靠工钱维系的难得的德行,就快要被折磨没了。 金峋也忍得非常辛苦。 他太喜欢靠近傅离的感觉了,清凉,舒爽,还隐隐弥散着一点松木味的体香,水墨似的,让人禁不住沉醉痴迷。 他好想再靠近些,再近些…… 就像……就像…… 仅有蒙学水平的金峋想不清,也不好意思再想了。 11 许是这段时日的相安无事让金老爷放松了警惕,接到朝廷的调令之后,还是决定放少爷一人在京,自己携夫人去驻地赴任。 不过短短半年时光,金峋那么大一个壮小伙,还有先生看着课业,不会有事的。金氏夫妇如是想。 头两天,的确是没事的。 但金峋到底沉不住气,第三天一早,他又把桌案给拆了个干净,还鬼鬼祟祟地把木头埋在院外,似乎生怕傅离瞧见。 傅离:…… 傅离站在另一个拐角沉默地看着他忙活,不知怎地,没有上前打扰。 当天下午,金峋果然又靠了上来。 12 “夫子,那洞玄又是什么?”金峋靠在傅离肩侧,好奇地盯着他问。 傅离最近讲到了道学经典,刚刚讲到《道藏》经典分三种境界,其下为洞神,其中为洞玄,其上为洞真。 三者之中,金峋却偏偏选了“洞玄”一问。 傅离顿住了。 金峋拿软和的胸脯蹭了蹭他的胳膊,催促着又问了一遍。 傅离的眸子一颤。 金峋又摇了摇他。 傅离的大臂紧贴着他的胸脯滚了滚,分明地触及了两处与纯粹的柔软不同的钝感。 傅离脑子一花,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洞玄有内外两重意思,你想听哪一重?” 金峋歪头想了想:“嗯……内里的一重呢?是什么意思?” 傅离:…… 这大抵是天意吧。 傅离幽幽开口道:“有一本医道经典,名唤《洞玄子》……” 傅离用词极为考究,讲来佶屈聱牙,听者更是云里雾里,复诵的什么“法天象地,规阴矩阳”,什么“天左旋而地右迥”,什么“捌戾东西理非一途”……金峋区区蒙学入门,哪有听懂之理? 傅离当然明白他不懂,讲完之后,竟微微笑了一下,道:“若是亲身一试,或能深刻领悟。你想亲自试试吗?” 这是傅离第一次,对着金峋微笑。 金峋几乎瞬间就领会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 他呆呆地瞧着,完全没留意傅离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无论傅离说什么,他都会点头。 这次也一样。 傅离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一把扫去案上的笔墨纸砚,推着金峋倒了上去。 他终于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在了日思夜想的位置。 啊…… 是这个……是这个感觉。 心满意足的傅离深深地,深深地,喟叹了一声。 金峋半点都没有挣扎。 他虽然不明白傅离的意思,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隐约觉得,他期待了许久的事情,似乎正在到来。 他仰头望着傅离面带桃腮的美艳模样,像是被他吸引着,忍不住微微抬起了下颌。 索吻一样。 傅离满足了金峋不自知的愿望,俯身缓缓靠近了那双唇—— “那我们就先从第一势开始吧。” 在二人呼吸错杂混溶的地方,傅离魔魅似地悄声低吟道。 金峋想应,却只来得及“唔”了一声。 【end】 第9章 文臣的武将(文臣攻X武将受) 1 士林都说,陈玄陈墨卿是一个温文尔雅、沉静寡言、春风和气的人。 虽是言官,却不惹人生厌——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看在陈御史那张唇红齿白、清隽秀美、貌赛潘安的“薄面”上,就不得而知了。 但羲渠不这么想。 羲渠恐怕是满朝廷上下,唯一不这么想的人。 2 羲渠是左右两班文武群臣中最壮、最高、最硬、最凶的那个。 大家私下都说,羲渠怕不是神兽“犀渠”转世,不然怎生得一副又黑又硬的铁牛模样。 至于为何都是私下里说…… 毕竟同僚一场—— 若非同殿为臣、不得不并排而立,大街上迎面碰上,大家都会心寒胆颤地绕路走的。 但群臣侧目,全不影响羲渠深受重用。 羲渠在战场吓敌之能无以伦比,为上国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又是皇帝自小协同长大、知根知底的亲密伴读,太子时期就已十分倚仗,登基之后更是分外倚重。 大家因此对羲渠又畏又惧、纷纷敬而远之。 唯独一人不这么想。 作为皇帝青梅竹马的另一个伴读,陈玄并不害怕羲渠。 更不肯“敬而远之”。 3 羲渠拄着下巴瞪着陈玄,面上的神情不耐又窝火,看起来凶恶非常。 陈玄跟没看到似的,仍自顾自里里外外地忙活,将一大盒打包好的各式伤药塞进羲渠已堆成了小山的行李堆中,边不停嘴地将其中每一样的药性毒性外敷内服等等讯息一一介绍给他。 羲渠听得头晕,又一次忍不住质疑起同僚们看人的眼光—— 这明明是个很絮叨、很唠叨、很聒噪的人啊!! 陈玄见他不肯专心,秀眉一竖,两步转到他身前,拾起一个白瓷瓶子就往他手里塞,反复来回地念叨着什么“圣药”“疗伤”“一定带好”云云。 羲渠余光瞥了眼那堆小山似的行李,一时头大如斗,干脆强硬地将瓷瓶往陈玄怀里一扔,起身否道:“不拿不拿,通通不拿。累赘甚矣!” 边大踏步朝门外走去。显然不愿再听。 陈玄恼怒地瞧着他拒绝一切的背影,恨恨地咬了下唇。 4 “墨卿想去随战?” 皇帝有些吃惊。 “墨卿不识武艺,随军赴战,太危险了吧?” 皇帝委婉地劝道。 “但如果墨卿坚持……” 皇帝宣人草草拟了个圣旨。 “那就监军吧。” 皇帝允准了。 5 “监军?什么劳什子的监军?!” 羲渠有些生气。 “陛下若不信我,兵符交还陛下就是!何必寻个监军过来辱我?” 羲渠有些委屈。 “无意辱我……是墨卿非要?” 羲渠有些迟疑起来。 “……那,那好吧。我会顾好他的。” 羲渠迟疑着答应了。 6 陈玄高高兴兴地随大军上了路。 赶路的第三天,就跌下马爬不起来了。 羲渠将人抱到床上,气得破口大骂:“没有这个本事,就别揽这个活!非要跟来做什么?!” 陈玄哼哼唧唧地忍着痛,红着眼睛委委屈屈望他,嘴里来回念着君君臣臣文文武武的酸文酸曲,念得羲渠没了脾气,扭头找人搞来了一个车驾。 7 陈玄在马车里趴到了边陲。 战机不等人,扎营的第二日,羲渠就整军出发,先击退了北来敌军的第一波突袭。 冬日将近,南下袭扰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成功将人压回了百里之外,羲渠领兵而回,疲惫不堪,只想躺在床上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迫不及待地解散人马,羲渠掀帘进帐—— 然后又退了出来。 羲渠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又掀了一次。 ……? 横铺在墙边的那一排木箱是什么? 床侧的那个矮榻是什么? 那个书篓子又是什么?? …… 是谁动了大将的营帐?! 8 陈玄是皇帝钦点的监军,这是圣旨说的。 监军的需求和大将的同等重要,这是羲渠说的。 ——羲渠简直想回到那时把说这句话的自己给掐死。 但在军营里蚂蚁搬家似地折腾来折腾去也太不严肃了。 羲渠只能默默地认了这个现况。 9 同居生活倒是相安无事。 毕竟两人是青梅竹马,自小混在一处的,什么没给对方看过? 而且羲渠其实并不反感陈玄在身边。 他甚至挺喜欢陈玄,方方面面都喜欢。 只除了陈玄那张嘴。 羲渠自小没有娘亲,都是糙汉父亲一手拉扯大,在遇到陈玄之前,羲渠从没被人念叨过。 羲父所有话都只说一次,军令似的,总要羲渠令行禁止。 但陈玄不同。 陈玄打小话就贼多,又特别喜欢照顾人,却总被家里约束着不能多言,闷得要死,一出家门(入宫伴读)看到小同僚羲渠没有母亲这么可怜,顿时爱心大爆发,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天天围着羲渠絮絮叨,生怕常常独来独往的羲渠感到寂寞。 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寂寞的羲渠彼时虽然不理解,但也不讨厌,甚至偶尔还依赖了起来。 羲渠全盘接受、欣然依靠的乖巧模样狠狠取悦了陈玄,陈玄于是变本加厉,天天把心拴在羲渠身上,好似恨不能将一整颗心都捧给羲渠。 大略知道自己对羲渠起了别样心思,是在陈玄十来岁、初次梦遗那会儿。 陈玄忆及自己在梦里对羲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还乐此不疲的时候,人都傻了。 陈玄家教甚严,自知逾矩,便自觉远离,闭门读书,刻苦深造,将嘴上不能说的通通诉诸于笔下,还搏出了个以笔代刀、切中肯綮的美名,高中状元之后,便被刚刚继位的皇帝钦点到了御史台。 那时,羲渠已在战场上搏了四年命。 在朝堂上重逢时,羲渠还是独身一人。 独自居住,独来独往。 朝中人人都自称同僚,却人人都对羲渠避如蛇蝎。 皇帝曾公开出言为羲渠招亲,却满朝寂寂、无人应承,最终惨淡收场。 陈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那么好的羲渠,他想要不敢要的羲渠,你们竟然嫌弃?! 陈玄做足了准备。终于熬到父母退职离京。 他决定自己上。 设法同路,是陈玄的第一步。 设法同居,是陈玄的第二步。 9 陈玄悄摸摸地在心里筹谋第三步。 但正事也不是完全闲着。 陈玄天天黏着羲渠,看他指点战阵,布置兵法,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 他还带了许多书籍。 兵韬武略,战策战阵,那些陈玄曾经最不喜读的文字,他都一一硬啃了下来。 他说的话越来越有用,羲渠听得越来越认真,甚至偶尔会像小的时候,对他露出那种“乖巧”“依赖”的模样来。 ——其实只是在接受更加合理的建议。 但陈玄非常满意。 唯一苦恼他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踏出他的第三步。 10 战场毕竟是铁血金戈、生杀搏命的地方,受伤在所难免。 羲渠也不真是铁做的,他身上的疤痕,也是他荣誉的血证。 在一场艰难的胜利中,羲渠挥刀将敌将枭首的同时,也被对方一剑洞穿了胸腹。 羲渠是被人抬回大帐的。 陈玄脸都青了。 看着羲渠身上泹泹冒血的伤口和从未见过的、羲渠毫无血色的脸,陈玄心痛如绞、战栗不止,让随同的军医都害怕他就这么晕了,赶紧叫人给他扶了出去。 稍后再回来,羲渠上身已经裹满了绷带,正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发呆。 听到有人掀帘的声音,羲渠立刻转头来看。 陈玄默默地走到榻边,脸色惨青似鬼,头一次默不作声、安静地望着羲渠。 羲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禁不住出声安抚起来—— “那白瓷瓶子里的还真是圣药,一撒上就止血了,连军医都说好。” “没伤及要害,处理得及时,躺几天,伤口长上就没事了。” “虽然中了一剑,但我把那人的头砍了下来,不亏。” “……” “……墨卿……” 羲渠唤了一声,迟疑着开口:“我不痛……” 像是终于摸对了门,陈玄眼睛蓦地一红,簌簌落下了泪来。 羲渠手足无措地瞧他,自己又不敢乱动,怕伤口裂了渗血,反叫人哭得更厉害。 毕竟这事,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曾经,少年羲渠为还是太子的皇帝挡了一剑,自己受了重伤,彼时别有他事、后来赶到的陈玄也是这样,盯着他的伤口默默地掉泪。 梨花带雨似的。 少年羲渠被他哭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几乎盖过了身上的痛,忍不住爬起来想安慰他,却牵动了伤口,红花花的血一下子浸透了白布,骇得羲渠不敢再动。 因为一旁的少年陈玄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成年陈玄有了些进步,却只是将情绪都憋回了心里。 成年羲渠犹豫了半晌,动了动胳膊,轻轻牵住了陈玄的手。 11 羲渠的伤口被陈玄一手包办下来。 每天换药的时候,陈玄都在在羲渠的身边晃来晃去,手指每每擦过羲渠的皮肤,都叫羲渠感到害怕—— 害怕自己异样的反应会被陈玄发现。 羲渠试着拒绝了几次,但陈玄对这件事坚持得要死。 而且总是一边换药,一边把军医交代的各项事宜都细细再叨咕一遍。 羲渠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头几天羲渠还认真听,想让陈玄好受一些。 可一连十天了,羲渠实在忍不了,伸手使力推开陈玄,不耐道:“我都好了。没大事了。不用这么……” “谁说好了?军医都没说好了!哪里好了?!” 陈玄粗暴地打断了他。 羲渠一呆。 陈玄红着眼睛气鼓鼓地瞪着他,委屈至极似地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也不听,左耳进右耳出……被剑捅穿是什么小事吗?军医说要是感染就麻烦大了!你皮实,你厉害,你不在意!可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有别人在意啊!” 陈玄虽然一贯唠叨,却从没用这么大的声量吼过他。 羲渠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但总算听到了最关键、最大声的最后一句。 陈玄……在意。 羲渠冒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的想法。 12 羲渠开始失眠了。 他一直在想那个念头。 他不敢相信,又觉得似真。 他期待是真,又害怕是真。 万一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陈玄家教甚严,父亲也绝不可能接受…… 他独自惯了,但怎能把陈玄也拖累成一个异类? 可左思右想毕竟不是羲渠的性子。 羲渠失眠了两天,便决定先做些什么。 13 羲渠的伤口的确愈合得很好,十来天就结了痂,不使力碰它,已不会痛了。 羲渠觉得时机正好。 陈玄如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围在他的身侧换药。 羲渠一个字都没听,他只专注地感受着陈玄触碰自己的指尖,耐心地等到了某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后迅捷地将它一把抓了住。 陈玄蓦地一僵,吃惊地看向羲渠。 羲渠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将人带入了床榻。 陈玄:……? 然后跨在了他的身上。 陈玄:……?? 羲渠自顾自地开始解他的衣服。 陈玄:……??? 14 陈玄不是唯一一个在十来岁时意识到自己春心萌动的人。 羲渠也是。 更有甚者,羲渠梦见的,是自己在下位的秽乱模样。 这简直匪夷所思。 少年羲渠不肯接受,就此一门心思扑上了战场。 战事胶着的时候,的确可以暂时抛开这些。 但稍微清闲下来,或者稍微喝一点酒,羲渠就会念起陈玄。 他多年不曾见过陈玄,所以他脑海里的,永远都是少年陈玄一边耕耘,一边废话连篇的模样。 羲渠渐渐地,把这念想变成了娱己的秘密。 直到他在朝堂再遇陈玄。 陈玄如皎皎之明月,在一众残星中熠熠生辉。 温文尔雅,沉静寡言,春风和气。 与少年时全然不同。 羲渠忽然,就不念了。 他将少年陈玄悄悄埋进了心底。 然后继续,一心扑在战场上。 羲父找皇帝请旨赐婚的时候,羲渠也没有反对。 果然没有结果。只是多余叫他……看了笑话。 羲渠不介意。却多少有一点在意。 可陈玄竟然追了过来。 像小时候一样,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家主人似地吩咐这吩咐那。 羲渠禁不住,又亲手扒开了自己心里的那座坟,悄悄地重新念了起来。 15 如果不是睁眼的时候看见身侧正酣睡着的羲渠,陈玄简直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陈玄小心翼翼地抬手,虚虚地抚着羲渠的脸。 隔着一寸的空隙,工笔似地白描着眼,眉,颊……唇。 陈玄的嘴巴还清晰地记得那双唇的味道。 他禁不住趋近,又细细品尝了起来。 羲渠被吻醒了,便不甘示弱地衔了回去。 结果白日宣淫,又翻滚了两次。 16 “所以,你真的喜欢……爱慕我?”羲渠问陈玄。 陈玄红着脸点头。 羲渠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陈玄察言观色,立刻大表决心:“家里人我都处理好了,他们不会反对的。羲伯父那里,我也会去好好说,一定争得他老人家同意。还有,还有陛下,他已经答应,时机成熟,就给我们做媒……” 羲渠:…… 陈玄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羲渠苦恼地瞧他,这时才开口: “我只是在想……” 他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你在我面前唠叨过那么多话,为什么一句都没说到过点上?” “非要……非要……” 羲渠的脸颊微微热了起来。 他支吾了一会儿,红着脸补完了下半句: “……非要我干了才说?” 【end】 【补完一些没用上的场外设定】 1 昵称: 陈玄称呼羲渠的昵称,是“羲卿” 羲渠称呼陈玄的,是陈玄的字,“墨卿” 2 墨的雅称之一是陈玄 3 犀渠的一个特点,是叫声如婴儿。羲渠当然不,但声线不算很粗(与身材相比),平时不显,但咳……的时候,叫起来很好听(陈玄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文臣的武将(文臣攻X武将受) 第10章 素不相识的相爱(文臣之爱) 纯清水预警! 1 颜凉笙与解缙的初遇,是在他北上赴京、参加春闱的路上。 晴天朗日,好端端走在路上,却忽遇大雨倾盆,颜凉笙不得不仓促避进道旁的一间破庙。 与他一同避进来的,还有解缙。 解缙彼时刚被卷进了一场麻烦,在权力斗争中落败,被他人推到台前,自京官左迁州县,正要南下赴任。 2 颜凉笙第一眼瞧见解缙时,就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解缙身材高大英伟,却面相怀柔,十分温和,虽然神情郁郁、疲惫憔悴,留意到颜凉笙的目光,还是浅淡而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好看。 颜凉笙看得入了迷,一贯内敛含蓄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主动开口,请教了他的名。 解、缙。 颜凉笙默默地诵着,一边惊异着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字组合在一起,怎能这般好听。 3 这样盯着……太失礼了。 解缙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转开了视线。 这个自称颜凉笙的少年,一袭简洁朴素的春衫,一副随处可见的文士打扮,却偏偏如此秀美俏丽,像画中走出来的那般标致可人,映衬在雾蒙蒙的烟雨气中,姿色渺然得好似仙灵精怪。 真是漂亮的少年。 身背书篓,意气风发,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吗? 解缙垂眸看着自己染满了尘土泥泞的官靴,愈发自惭形秽了起来。 这么些年官场浮沉,见惯了乌糟恶烂的蝇营狗苟,不是没被繁华烟云迷惑过心智,不是没因贪图和不公生出过嫉恨,一身棱角和抱负早在这样丑陋的纠结拉扯、挣扎对立中磨成了瓦砾。 在朝气蓬勃的、璞玉般的少年面前,他深深地自卑了。 他自觉对不起十年前,那个少年样的自己。 左迁也好…… 解缙望着残窗外的雨,想着。 离开京城,远远离开,深入到最最靠近生民百姓的地方去,他才能记起那些曾被他无情剥离和舍弃的东西。 比如真善。 比如良心。 4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解缙和颜凉笙就整整谈了一夜。 天南海北,山川异域,诗词文赋,策论典章,天文历法,音律管弦,是非黑白,人情冷暖…… 无话不谈,无言不深。 君子切忌交浅言深。 但若一生仅见一次呢? 二人都当这是此生的唯一一次见面,几乎将自己从里到外翻透了,毫不掩私地尽数展露给了对方。 大雨过后,各奔东西。 5 颜凉笙第二次见到解缙的名,是在地方上呈、层层转递的文书上。 六年前,他在春闱考场大放异彩,高中头名,深得方亲政不久的少年天子偏爱,钦点为翰林院监修,领侍中重职,出入宫廷,常伴左右。 颜凉笙受宠若惊,如履薄冰,却始终坚守本心,规行矩步,忠于职守。更兼处事恰当,能力卓然,愈发被天子倚重。 至如今,少年天子已成长为青年皇帝,对同样日益成熟能干的颜凉笙更加倚赖,每逢重要决策,都要专门听取他的意见。上表的文书,也因此常常都能递到他的手上。 解缙呈递的文书,就是其中之一。 6 解缙原本没有指望那封奏疏获得回应。 那是一封力抗权奸的奏疏。 他调任此地三年,在离开之前,想再为这方百姓做最后一件事。 他将三年来断续搜集的各种证据上表,控诉本地劣绅背靠强权,圈地驱民,豢养私兵,兼无视国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这份奏疏牵涉极广,多个派系的人物都在其中。落款下印之时,解缙甚至已做好了去职还乡、乃至被谗言佞语诬陷灭口的准备。 就算不得善终,也是他早十年为官不正的报应。 但皇帝竟然应了。 不仅应了,还朱笔御批,急办特办,又改革律法、加强约束,完全采纳了他奏疏中的全部谏言。 可他到底是一口气得罪了太多人,皇帝召他回京的调令刚刚抵达,改判他贬职下放的圣旨便紧随而至。 但这已是比预料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的了。 解缙已十分满足。 7 颜凉笙这个名字,倒是常常出现在解缙的耳中。 颜凉笙,无疑是新朝文武百官既羡且妒的对象。 人人都想成为第二个颜凉笙。 但颜凉笙之后,再没有第二个了。 天下岂能有两个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呢? 解缙对此非常理解。 他与颜凉笙漫谈的那一夜,至今仍时时回忆在梦中。 每每有同僚不服气地提起“颜凉笙”之名,解缙都在心中默默地哂笑。 颜凉笙能有今日成就,他一点都不意外。 他甚至为此窃喜,由衷地感到高兴。 唯独只有一点遗憾。 他们之间,已天差地别。 此生……恐怕再没有机会,再遇那个少年了。 8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颜凉笙不再只在心里重复“解缙”这两个字,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机会,得以在口头上、在文字里,重复了许多许多次。 多到连皇帝都开始好奇他们两人的关系,甚至暗中派人查过,却因为实在没有二人接触过的证据而不了了之。 这样做的大臣更多,但他们也什么都没有查到。 解缙与颜凉笙,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素不相识的人。 颜凉笙会如此力助解缙,看来只是出于纯粹的公义。 颜凉笙急公好义的美名于是更上一层楼。 ——只有颜凉笙自己知道,裹藏在内里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私心。 9 解缙升升贬贬,十几年来辗转过许多地方。 这其中最得他喜欢的,还是烟雨蒙蒙的江南。 在春夏之交的江南,他总爱站在檐下,望着雨水织出的透薄的丝罗,在心里描摹那个自称颜凉笙的少年。 他应当已长成了青年的模样吧。 变化许已很大。 不像他……这么多年,仍是这般落魄模样。 若能再见,少年或能认得出他来,他却未必能认得出少年了。 解缙总是想到这里,就不再想了。 10 解缙的辞呈并没有经过颜凉笙的手。 还是皇帝念着昔年解缙与颜凉笙不识却相惜的缘分,好心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颜凉笙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大半。 他不可能再在文书公案中见到“解缙”的名字了。 他不可能再通过官面上的渠道及时知晓解缙的消息了。 他不可能……再随时掌握到解缙的位置了。 颜凉笙心神恍惚,日夜难眠,最终竟大病了一场。 他病到不能理事,无法落床,高烧反复,性命垂危,就连太医都摇头叹息,直言神仙难救。 皇帝没有办法,念他多年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赠金送匾,加封虚爵,放他回乡,允了他一场体面的告别。 11 颜凉笙忽然一病不起,解职还乡,在返乡途中病笃不治,一命呜呼。 这事震惊朝野,遍传天下。 乘船西返、顺便游览名山大川的解缙从同船旅客的口中听说此事时,已是两个月之后。 解缙一时恍神,险些失足落到水中。 众人架着他返回船舱,等他缓过这阵,才好奇起他与颜凉笙究竟是何关系,怎地如此悲痛? 是何关系…… 解缙心中愈发苦涩。 大抵,没有什么关系罢。 12 在夜半无人的船头,解缙头一次喝到醉了。 他晕眩地看着月亮,清醒地流着泪。 流泪的时候也很平静,他一贯是这样温和的人。 可撕心裂肺的痛,已迫着他死死捂住了胸口。 解缙从没有这般痛过。 他以往只是遗憾,现在却实打实地绝望了。 原来天差地别还远远称不得遥远。 生离死别才是。 13 解缙去了一趟泰山。 人言死后的魂都会归向泰山,那颜凉笙也会吗? 解缙不是颜凉笙的任何人,他甚至无处怀念颜凉笙。 结果,便只能跟随这样虚无缥缈的寄托,站在了泰山脚下。 明明是晴天朗日,爬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大雨。 解缙匆忙躲去了左近的庙宇,在檐下望着雨幕发呆。 一把油纸伞就在这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解缙怔怔望着那缥缈虚无、高挑纤细的举伞的身影,望着伞下那被雨水模糊了的漂亮秀美的脸庞,望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仙灵精怪样的美人—— 一边伸手,一边疑心自己生了幻觉。 14 颜凉笙知道自己是一束薪柴,一个火炬,是皇帝手中的剑,满朝文武的靶子。 但想从这样的位置上全身而退,却并非全不可能—— 譬如死亡,就能做到这一点。 15 解缙之于颜凉笙,终于不再只是心中的影、口中的名、纸上的字。 解缙,是颜凉笙怀里的人。 第11章 春宫入罗帏(权臣攻X杀手受) 纯清水!!画单人! 1 罗蒿拾起了一缕头发。 想了想,又拾起了另外一缕。 他特意避开了满地污血,捡了两缕干净的切下来,然后把它们在指尖绕成了一个结。 血泊里倒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罗蒿的目标,另一个是抱着尸体自杀殉情的陌生人。 ——罗蒿从业十多年,还是头次见到这种场面。 那人捅得殊为坚决。他捡起武器时罗蒿还在犹豫是否阻止,下一刻,他已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颈侧。 罗蒿是专业的,从不会遗留太多痕迹,在杀人手段上,也总是偏好干净、少血腥的那种。 他不喜欢从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那种铁锈似的咸腥、腐朽、刺鼻的臭味。 但那人不是。 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知道如何能死,却不知这样死后,场面会多么狼藉。 在缓缓漫溢的血触到脚尖之前,罗蒿退开了两步。 可不知为何,他竟还不太想走。 罗蒿垂眸望着地上赤红浓烈、犹然散发着暖意的鲜血渐渐连绵成片,携着男人死前的无尽爱意,恬静、温柔地将两具相拥而死的尸体围裹在血海中央。 像捧着一朵花似地。 罗蒿忽然有些羡慕。 2 这座小庙,罗蒿是头次来。 庙院不大,就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却山路崎岖、不好抵达,因此十分幽静雅致,除了寥寥几个驻寺的僧人和香客,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这里是罗蒿特意选的。 罗蒿将怀中打成了结的两缕头发拿在手里,跪在佛前连诵了两遍往生咒,将发丝裹着线香和黄纸投进了殿前的香炉。 这是罗蒿的习惯。 将被杀的目标在就近的寺庙中超度,免得日后心中记挂、旁生念障。 罗蒿对自己的角色非常清楚——他做的就是一把刀的生意。 恩怨都是别人的,他只是恩怨手里的那把刀。 彻底完结了此事,罗蒿稍微放松了下来,便打算在这个小庙里晃晃。 庙里檀香的香气和平实的清静,总能让他感到安心。 此地尤甚。 随步走进后院,罗蒿忽地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青衫文士,正执笔垂眸,在铺开的画纸上一笔一划地绘着什么。 最先吸引罗蒿目光的就是那只执笔的手。 苍白,标致,温润细腻,如羊脂玉一般。 指骨纤细,青葱似的,指尖微微合握的姿态,带着佛陀拈花的韵味。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只极稳的手。 起笔落笔,都毫不犹豫,不紧不松,又稳又准。 实在……很适合杀人。 罗蒿不由得幻想起那只手用力捏住自己脖颈的样子。 这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似是被他所扰,那只手的主人稍稍抬眸,望了他一眼。 罗蒿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为之所夺。 3 君珩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院。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这里坐坐,看看花草,偶尔执笔描些有的没的,权作静心和放松。 有君珩在,势必就不能有太多的其他人叨扰。就连寺庙的僧人都习惯了避开这里。 这还是头一次,庙后的院子里闯进来了一个陌生人。 君珩并不生气,他甚至有些好奇。这好奇驱着他,让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是一个,模样很凶,煞气很重的人。 雄壮结实,肌肉虬结,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耸,眉利如刀,却偏偏有一双浑圆憨钝的眼和一双软嫩肥厚的唇。 那眼圆滚滚的,浸着泪水、湿漉迷糊的时候不知有多诱人。 那唇肉乎乎的,还微微启着口,衔用起来不知是什么滋味。 君珩脑海里想着放肆的事,边朝陌生人浅浅微笑了一下。 4 笑起来更好看了。 罗蒿浅薄的才学并不支持他想出更多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如斯艳景。他只能用最粗笨的法子去描述它—— 美的,漂亮的,天仙似的,以及…… 让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的。 罗蒿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两步,正要开口,目光却下意识扫过了平铺在石桌上的画纸。 …… 罗蒿呆住了。 纸上画着一大片铺开的花草,就是眼前的场景,这没什么奇怪。 但压叠在花草之上,那两个赤身**、紧紧滚在一起的扭曲人形,那,那是什么?!! 这可是佛门清静地啊! 这家伙一脸严肃、道貌岸然的,居然在佛门净地画这种东西?! 罗蒿忍不住开口:“你信佛?” 男人摇了摇头:“不信。” 片刻,竟反问了回来:“你信佛?” 罗蒿也摇头:“不信。” 他顿了一顿,望着男人又补了一句:“但有些信了。” ——除了超度,他刚刚还在佛前许了一个愿。 罗蒿自己都没想到,愿望竟实现得这么快。 5 仅仅三个月,罗蒿就来了第二次。 他又做了一个左近的任务,价格不菲,但难度也很高。 这个难度劝退了排在罗蒿前面的许多人,才得以落到罗蒿眼前。 罗蒿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罗蒿也说不好,他肯接下这个任务,究竟是因为位置,还是因为金额。 总之,罗蒿费了一些功夫,做足了准备,最后顺利完成了这个任务,一如既往地截取了一段发丝,送到佛前焚香祝祷。 回身时,身后正站着那个男人。 男人不知已站了多久,见他看过来,便微微笑了一下。 “在下君珩。”男人亲善地开口道,“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君某有件事,想劳烦罗兄。”君珩如是说。 6 罗蒿面红耳赤地躺在花草中,浑身都被弯折压倒的茎叶扎得又麻又痒,仿佛到处都有虫蚁在爬,却还要摆着君珩特意调整过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君珩就站在不远处,一如初见时那个模样,脊背挺直,表情平淡,胸有成竹。 像在做什么正经事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罗蒿做了他的画里人。 君珩扫过的每一眼,落笔的每一划,都仿佛在勾勒、抚摸、凌迟他的身体。 这让罗蒿浑身战栗,颤抖不止,眼前发白,头脑晕眩,燥热得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散着的,全是来自他自己的麝香靡气。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他竟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 7 更要命的是,罗蒿但凡想起那天,就忍不住自己的反应。 所以罗蒿避着那小庙游走了大半年。 可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方方面面都实在非常合适的任务,罗蒿左右踌躇,还是应了下来。 这次,罗蒿居然险些栽了跟头。 他顺利完成了目标,但这任务本身就含着陷阱,罗蒿被重重伏兵围在中心,拼着重伤杀出了一道缺口,在大雨瓢泼的夜里踉跄狂奔,混沌中勉强维系着一线清明,最后倒头跌在了某块青石台级之下。 8 罗蒿醒来时,发觉身边正站着一个小沙弥。 虽是不曾见过的陌生房间,但这地方的气质平白让罗蒿觉得熟悉。 但感觉只是感觉。 长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对杀手来说,陌生的地方就意味着不安全。 罗蒿强硬地推开小沙弥的手,不顾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流血,勉力撑到门口,正要推门,却推了个空。 罗蒿愣了下神,脚下立之不稳,直直向前跌去。 ——而后跌入了一个温凉、柔暖、干净的怀抱。 很稳,很有力,很……温柔。 罗蒿头晕目眩地抬头,眼前是一片碎金似的光点,他努力眨眼,挣扎着想要看清,却身子一沉,再次落入了混沌浓稠的黑暗。 9 结果还真是那个小庙。 罗蒿忍不住唏嘘。 浑浑噩噩间,他居然不自觉地又跑来了这里。 按沙弥们的说法,是恰来此地消暑的君珩在山下捡到他,叫人把他抬上来的,还找来了城里的大夫帮他处理伤口。 按大夫的说法,他伤了筋骨,需静养三月。 罗蒿于是在庙里住了下来。 10 君珩日日都来。 有时带着大夫,有时端着药,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独身前来,只简单地把把他的脉。 罗蒿眼见着大笔大笔的银子被君珩拨给了医堂,用药都配最顶级的,不要落下病根,最好连一点疤痕都不要留—— 听到这里,罗蒿忍不住瞧了君珩一眼。 他一个粗野汉子,身上疤痕不少,留不留的倒也无所谓。 但不知为何,君珩语气平淡地吩咐这些时,就是叫人觉得,这是必须、立刻、绝对要做的事。 前来复诊的大夫领命走了,罗蒿忽地出声叫住了君珩。 “你想偿还我?”君珩听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淡淡地浅笑起来,“你想怎么还?” 罗蒿非常正经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君珩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一个喜欢躲在佛寺里画那种图的贵介公子,即便与人结怨,恐怕也是不需要夺人性命的那种。 更何况,君珩还是个这么沉静、温和的人呢? 根本就不会与人结怨吧…… 不知怎地,罗蒿心里忽然冒出了些遗憾。 君珩笑着说:“但想偿还我也有法子。你继续来做我画里的人吧。每日一张,画到痊愈,如何?” 罗蒿脸都绿了。 11 君珩于是日日摆弄起他来。 初时顾忌他的身体,大多都在床上,罗蒿躺着、趴着或者侧卧着就好。 等身子骨好些了,便将整个房间都用了起来。 桌上、柜上、地上、窗上……但凡能上的,罗蒿都坐过。 而后甚至增加了更多花活儿,拉根粗绳,拉条锦绸,拉个铁链…… 正着、倒着、蜷着、立着……各式姿势都叫他尝了个遍。 罗蒿又羞又累,又不能反悔——谁让他欠君珩的呢。 君珩就这点爱好,不然他还能满足人啥? 可君珩落笔的样子,斟酌着打量他的样子,笑吟吟摆弄他的样子,愈来愈让罗蒿不敢正视。 他怕看得久了、看得深了,自己就真的陷进去了。 但眼睛会逃避,身体却不会。 就像嘴上会骗人……身体却不会。 最后一天,罗蒿的伤口已尽数好全,连一点疤痕都看不到,君珩摆弄他的姿势时,指尖抚过那处完好的皮肤,还高兴地弯了弯眼睛。 罗蒿却顾不得那笑容有多好看,他正隐忍着战栗,紧紧阖眸,只期盼君珩快些摆好。 君珩却像玩出了兴致,左右翻覆,上下其手,迫得罗蒿几乎压抑不住、几次好险要吟出声来。 幸好罗蒿久经伤病,忍痛实力一等一,不然真要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但君珩今日委实奇怪,罗蒿骨头都要酥了,居然还不称意。 罗蒿耐之不住,猛地睁眼,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虽然润水含春的,半点都不骇人。 君珩笑吟吟地欣赏了许久,终于肯停了手,随即稍稍俯下身去,嘴唇刚好抵在了罗蒿的耳边。 他确实束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姿势,怎么靠近都很舒服。 “要试试吗?” 君珩的唇轻抵着罗蒿的耳垂,魔魅似地,低低地问。 罗蒿猛地一颤,眼睛都直了。 而后,不知是清醒还是混沌,他竟缓缓点了点头。 12 罗蒿怒气冲冲地冲下山,边在心里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破庙了! 他的确再没去那个小庙。 他一想起那些荒唐的日子,想起君珩笑吟吟瞧他时那副戏弄耍玩、兴奋愉悦的神情,心里就一阵阵发堵。 尤其是当他在街市的书摊上看见画着自己模样的春宫图正被小贩大声叫卖,那股火气简直要冲破天灵。 小贩还很没有眼力见地笑呵呵凑上来,把那本册子直怼在他的脸上,殷勤地推销了起来。 “客官瞧瞧,这是近日最时兴的,衡君子新出的大作,可流行了!卖得最好!” 罗蒿:…… 罗蒿没有当场掀了他的摊子,已经“很君子”了。 13 兜兜转转又过了几个月,罗蒿越来越坚定了自己金盆洗手、退隐业界的打算。 毕竟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长久。 而且,他再也不想做着做着任务,就突然冒出一个人叫卖“衡君子”的书了!! 面前刚好有一个金额不菲、看着合适的活计,罗蒿没怎么仔细考虑,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买家形容得模棱两可,只说让罗蒿提前埋伏在某个酒楼的房间,等客人进来之后,就杀掉其中一个。 ——进门的客人只会有两位,其中之一是他的买主,他自然认得。 目标就是除了买主的另外一人。 罗蒿耐心地蹲在屏风后面,压缓呼吸,透过缝隙观察着房内的情形。 一直等到月华初上,灯笼纷纷挂起,一应菜色俱上齐了,门外才迎来了今日的主角。 罗蒿提起精神,凝神看去,然后被雷劈了似地,猛地一呆。 那个……那个正被买主千请万请、鞠躬哈腰、连连赔笑的家伙,不就是他恼恨了大半年的“衡君子”吗?! 14 “权相赏面,小人受宠若惊……”买主殷勤地给君珩倒茶,眼角余光不断地瞥向屏风的方向。 罗蒿却在屏风后发呆。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牙齿咬得死紧,嘴里满是血的腥气。 他知道自己该动了,手也依着习惯正紧紧地握在剑上,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呆呆地反应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想明白。 他……他的目标…… 是君珩。 罗蒿的眼睛都红了。 15 罗蒿是专业的杀手。 他出的剑,又快又利,又准又狠。 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君珩仍稳稳地端着他的茶,似半点都不惊讶,还温和地冲突然跃出屏风的罗蒿微笑了一下。 罗蒿却没有心情理他。 罗蒿只沉默地望着倒地的买主,边觉得心里荒芜成了一片。 他……他再也不可能,再做一个杀手了。 他彻底背叛了杀手这个职业。 唉……就这样吧。 本也是要退隐的。 罗蒿疲惫地想。 “这么选,是对的。”君珩突然开口,笑吟吟的,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 罗蒿抬眸瞧他。 君珩道:“赴一场鸿门宴,我又岂会不做任何准备呢?” 无非是又一个陷阱罢了。 何况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罗蒿麻木地收回了目光。 “但我本不必来赴这个宴。”君珩忽又道。 罗蒿微微一僵。 胸腔里,原本凝滞沉重的心竟又不由自主地重新跳了起来。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渐渐地,擂鼓似地,敲得他的胸骨一阵阵发麻。 君珩伸出手来,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十分珍惜、温柔的模样。 “我是为你而来。” 他说。 而后盈盈笑了一下。 16 罗蒿怔怔地瞧着。 君珩刚刚结束了一个久别重逢的长吻、稍稍退开了一些,便刚好露出了肩侧,他们正绞缠在一起的发丝。 罗蒿瞧着,忽然很想取下两缕,然后绕一个结。 【end】 第12章 偷情偷到真爱人(修士美攻X凡夫壮受) 1 明霁知道自己叫明霁。 明霁知道自己家在雍城是财力数一数二的富庶豪奢。 明霁知道自己二十余年来顺风顺水。 明霁知道自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 明霁知道自己幸运地拥有非常开明的父母双亲,支持自己向面若好女却生而为男的爱人下聘。 明霁知道今天就是自己和爱人共结连理、修成正果的大好日子。 明霁知道自己该是喜悦的。 但在满堂的“恭喜”声中,明霁却“喜”不起来。 喜秤握在手上,明霁缓缓挑起了昔日爱人、今日妻子头上覆着的红巾。 心如死水,平静无波。 这是正常的吗?明霁止不住走神。 红巾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丽的面孔,瞳若秋水,脉脉含情,任谁看了都该歆慕喜爱,若能娶到身边,更要感激上天垂怜。 可明霁……没有感觉。 这倒不是因为明霁自己已是雍城、乃至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 美人也是会欣赏美的,明霁欣赏眼前人的美,但将其视□□人、娶做妻子,明霁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不该、不会、不应如此。 想到婚礼的最后一步,明霁愈发烦躁起来。 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至少确定自己由衷的感觉—— 他不能接受。 明霁不顾旁人或惊或愕的神色,抛下喜秤、红巾、新婚妻子和一屋子送喜的人,扭头离开了新房。 2 明霁烦躁地在深夜的园子里乱逛。 他将紧束着的喜服领口解开,才感觉自己能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喜宴在明府位于城郊的别院举行,别院是消暑休憩的地方,大大小小扩建了五六个单独的园子,用一片巨大的水面和四通八达的水渠连结在一起。 明霁特意多走了几步,避到了与新房所在的前院间隔了两个园子的最远端。 到了这里,那些喧闹吵嚷、喜气腾腾的氛围才彻底淡了下来。 可明霁居然不是这里唯一的客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趺坐在小湖边,穿着粗使杂役的棉麻白衣,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似乎在发呆。 这也奇了。 今夜明府的所有人都应该堆在新房左近操持服侍,这里怎么还有个闲人? 明霁踩着草叶枝桠从背后朝他靠近。闲人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坐直了身体,紧张地还头来看。 明霁不禁晃了晃神。 望着男人胡子拉碴、略显凶恶的面孔,和那双意外良善的小鹿似的眼,明霁莫名地有些恍惚。 他恍惚间,觉得熟悉。 在他格格不入的“知道”的记忆里,眼前的男人许是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的“真实”。 3 男人显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仓皇地爬起身,扭头就想跑。 却被明霁一把扣住了手腕。 明霁美则美矣,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在内功的支持下,擒拿这样高壮的人也不成问题。 男人暖热的体温循着交握的地方不断冲击着明霁的心神,叫他忍不住握得更紧,直到男人露出吃痛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放松了些力道。 但人又跟上前了一步,反而贴得更近了。 呼吸交错,男人的面颊上腾起了一点红晕,紧张地垂眸不敢瞧他。 明霁忽然想起,依照律令,府内的仆役都是主人所有,如何处置都是主人说了算。他是明府少主,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最最底层的粗使仆役,对他做任何事,都是明霁的权力。 明霁从不是以权凌人的那种少主,但今夜,明霁想做一次。 他用力将男人扯进了怀中,把人压倒在地,渴望已久、迫不及待似地,在深夜无人的湖畔草地上,将人吞吃了个干净。 男人只在开始时象征性地挣扎过两下,而后便迅速沉沦于明霁给予的无上快乐中。 明明都是第一次触碰,明明是一个强制一个被迫,二人却分外熟稔似地迅速寻到了能让彼此最愉悦的地方、完满地楔合在了一起。 4 明霁开始关注男人的动向。 他还不敢明着吩咐—— 新婚之夜将费力求娶的新嫁娘晾在房中,在不知什么地方混了一夜,这让明氏夫妇十分生气,把明霁拉去祠堂好一番教育,叫明霁彻底断了再娶一个妾室的念想。 但他还是想着男人,从身到心,都在渴望男人。 四方打听,经历了好一番波折,明霁终于寻到了男人的位置。 这天,男人在送食盒回厨房的路上,被明霁堵在了假山下。 明霁推挤着男人躲在假山后攮了好一阵子,好几次险些被路人听到动静,吓得男人连连痉挛、控制不住地泪流不止。 这次之后,明霁十分踏实地满足了一阵。 他还幸运地问到了男人的名字。 “阿虎”。 虽然看到了名册,但明霁总觉得,男人名字里的“虎”,应该是“琥珀”的“琥”。 明霁小心地把“阿琥”两个字藏进了心里。 5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熟悉了之后,明霁找起人来愈发得心应手——在柴房、佣人房、厨房、马厩……许许多多大少爷以往去都不会去的地方,都留下了明霁贪图阿琥的踪影。 明霁越来越沉迷于这种偷来的欢愉。 可偷来的,总有被发现的一日 6 一连三日,明霁发觉自己竟找不到阿琥了。 明霁心烦意乱,最终顾不上暴露私情,寻来总管过问了一下阿琥的行踪。 三日前辞职了? 总管点头,还拿出了一张写着阿琥名字的提前解除契约的凭证,落款那里印着一枚红指印。 不知为何,那红色有些发紫。 明霁心脏猛地一缩,一把扯住总管的衣领,杀气腾腾地逼问他阿琥的下落。 ——那根本不是印泥的颜色。 那是血。 7 阿琥是三日前被打断腿脚、拖进水牢里的。 牢里坐着的,正是他这些天来一直努力躲着的人。 “明少夫人”冷眼瞧他,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眼中闪动着刻骨的仇恨与厌恶。 阿琥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眸中坚定的信念让“明少夫人”禁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别救了。”“明少夫人”冷冷道。 这是神器缔造的幻境,只有天上地下第一修士明霁真人自己才有可能破解。 但明霁自己,偏偏是这里最无意识的人。 “你只是一介低贱的凡夫修士,那点道行,也想救人?” “你根本配不上明霁真人。这世上配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我警告过你的。” “但你竟还敢与明霁真人结缡,有你这样的妻,是对明霁的侮辱!” 阿琥哼笑了一声。 就算在幻境里硬造了一份过去,就算借神器的力量封印了明霁的记忆,就算搭建了一个绝好的、结婚的舞台,就算主动献身、百般诱惑、嫁予明霁为妻。 眼前的“明少夫人”也依然没有落到任何结果。 很显然,明霁丝毫不为所动。 一袭嫁衣、明艳娇羞的绝代丽人甚至还比不上一个破烂衣衫、粗野憨实的背影! “明少夫人”心更痛了。 “明少夫人”心痛,也不会叫阿琥好过。 8 明霁踢开水牢的门时,便被扑面而来的浓稠黏腻的血腥气熏得一晕。 强忍着心内的不安和惶惑,明霁三步并作两步向牢内冲去。 然后猛地定在了原地。 水牢不深,只有一间牢房。 阿琥正仰面飘在已变成了血池的水牢里,四肢尽去,骨折筋断,皮开肉绽,双目俱失,肉圆的鼻子被平整地削去,耳、唇、齿、舌被扯烂捶碎,残遗的肢体被胡乱塞在身下,随水波和呼吸缓缓摆动着。 呼、吸…… 阿琥甚至还活着。 活着受这样的苦。 意识到这一点,明霁脑子里的弦彻底崩断了。 9 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极度的痛苦让明霁的道心彻底破碎,他的身体随之瓦解,血肉分离,骨骼塌裂,意识溃散、分崩离析—— 而后一切倏然一顿。 被强行封印压抑在最底层的强大修为因身体的崩毁完全摆脱了神器的钳制,将已爆裂开来的明霁的碎片重新牵拉回正确的位置,重新粘补出了一个最原本、最真实、最完整的明霁真人。 明霁真人蓦地睁开了眼。 10 镜面呯然破碎。 明霁伸出手,刚好拦抱住了因精神过度消耗、虚软倒落的自家爱人。 阿琥蜷在明霁怀中,双目紧阖,身子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幻境内的伤口并不会转移到现世,但感知的疼痛会。 那样非人能承受的剧烈疼痛,已深深刻印在了阿琥的意识里,至少短时间内会紧紧绑缚着他、时时刻刻、挥灭不去。 这就是故意为之。 明霁恨得咬牙,他只能紧拥着自己的爱人,死死瞪着那个从镜后缓缓踱出来的“明少夫人”。 他的好友,他的至交,他的兄弟。 他此世命脉相连、恩怨仇结的宿敌。 作为并蒂双生的一枝,他连杀死对方都做不到。 11 明霁要了阿琥许多许多天,妄图用灭顶的快感冲散刻印在他头脑中的疼痛。 可是没用。 这是刻在意识里的疼,身体的欢愉完全触及不了。 明霁紧紧拥着无识无觉的爱人,吻着他沉沦在疼痛的噩梦中、无意识紧蹙的眉头。 他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 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 明霁幻化出了镜的样子。 他亲手打造了第二面“镜”。 12 阿琥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骨头缝里都像夹着刻刀,无时无刻不磋磨着锐利的刺痛。 他几乎死在狱中。 幸而,他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夫。 明大夫把他从刑狱中救了出来,养在家里,一点点祛除了他身心内外的伤口。 唯一让阿琥为难的,是明大夫总喜欢与他“偷情”。 拉着他,背着人,做那些不容于世的苟且勾当。 好在,他们背的不是家人,而是旁人。 阿琥设法悄悄弄清了这点,便彻底放宽了心,日益沉溺在这般“偷人”的乐趣中。 不知不觉多年过去,“疼痛”终于完全离开了阿琥的世界。 13 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必非要“偷情”吧。 回到现世的阿琥抵着明霁真人的肩头,又羞又恼地咬了他一口。 明霁浅笑着抚着他,只默默地任爱人拱在怀里撒娇。 他们之间一贯无话不谈,但唯独这一件事,他绝对不会同他的亲亲阿琥剖白—— 天上地下第一修士明霁真人,实在喜爱这种“偷情”偷到真爱人的感觉。 【end】 第13章 仙人的凡夫(修士美攻X凡夫壮受) 明霁真人X阿琥(已结婚) 并蒂双生仙种化身美攻X凡夫壮受 1 阿琥的“琥”是“琥珀”的“琥”。 每次工头草草写下今日排工的人的名时,阿琥都会认真地纠正一次。 “反正就你一个虎,怎么方便怎么写啦。” 每次工头都会无所谓地这么敷衍一句。 每次阿琥听到后都只是笑笑,并不继续勉强。 他一贯是这样的人,待人接物都很认真,却并不会多么较真。 但阿琥也不是全不较真—— 他唯一的较真,全都用在了一朵花上。 2 那是一朵被封在琥珀里的幼嫩莲花。 那是一块很不好看的琥珀。 琥珀的表面凹凸不平、满是裂纹,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看着又杂又乱、斑斑驳驳的。 内里包裹着的莲花花瓣干枯,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知怎地被封进了这个琥珀中,不知已被封了多久。 阿琥第一次瞧见它时,它正被一个孩子用力地往地上砸,琥珀的外壳摔打在石头坚硬锋利的棱角上时,表面便会崩开一道新的伤口。 阿琥不由得快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小孩的胳膊,抢先捡起了那枚伤痕累累的琥珀。 阿琥生得高大健壮,面容硬朗,不带笑容的时候几乎称得上凶恶。 这凶悍的模样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让小孩哭着跑回了家,不敢再讨要那枚被他抢走的“玩具”。 阿琥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将怀中还没捂热的工钱全都放到了小孩家的门槛上。 虽然他完全可以白白拿走,虽然没了工钱、今夜怕是要饿肚子…… 但阿琥就是觉得,至少要这些钱才够衬这枚琥珀的价值。 琥珀是很珍贵的。 阿琥一直牢记着嫂嫂说过的这句话。 3 可阿琥并不知道该怎么养护一枚琥珀。 他用宽大的手掌笨拙地抹去了琥珀表面的那些尘土,可琥珀还是灰秃秃的—— 那些渗在细小裂隙里的尘粒,阿琥试着用手、用布,仍怎么都擦不净。 大概…… 阿琥看了看自己洗身用的木桶,从井里打了桶水,把琥珀浸进去,仔细揉搓了起来。 阿琥很小心,很收力,生怕将脆弱的琥珀捏坏了。可自打沾了水,窸窣细碎的裂响就始终絮絮不断,阿琥紧张地把它翻过来瞧,却发现琥珀表面已密密麻麻地裂成了蛛网的模样。 明明刚刚还没有的…… 阿琥有些焦急,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掌心水润的琥珀一点点皲裂、破碎、坍落成一堆细小的黄白色的粉末,露出了内里蜷缩着的、干枯萎败的莲花。 阿琥呆呆瞧了一会儿,犹豫着将掌心的莲花又浸回了水里。 连带着琥珀的残骸一起。 4 阿琥开始养起那朵花来。 干枯的花朵浸了水之后,又脆又硬的表面竟迅速变得柔软舒展,阿琥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更不知晓死而复苏这等异事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他只是单纯地认为,既然能活下来,那就该好好地养着。 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嫂捡到、抚养了幼年失祜的自己一样。 花儿每天都要吸掉许多水,刚开始是大半桶,后来变成了大半缸,再后来,阿琥干脆将花连盆一起带在身边,自己在码头帮工的时候,就在花茎上绑一根细绳,把它拴到船舶触及不到的那根最边缘的木柱上。 这样虽然看着怪,但实打实也有些好处。 累了的时候就在花边坐坐,看着日益艳丽秀美的合苞莲花,阿琥的心情也会变好许多。 可是某天,花忽然不见了。 只余了一根细绳拴在柱上,绳的另一端落在水中,端头似乎被什么齐整的切断了。 阿琥心焦不已,连活计都顾不上,就死守在木柱附近,将每一个经过的人拉来询问,一连问了二十几个,总算问到了一点线索。 某个过路的贵户觉得花儿好看,便捡去供奉心仪的花魁了。 阿琥循着那人指明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一定要寻回自己的花! 5 可阿琥连大门都进不去。 阿琥一身麻布粗衣,是不能进这种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的地方的。 阿琥试着冲了两次,但门外比他还要高壮的护卫像两道高大的墙,堵得他难以寸进。 在门口招揽客人的老鸨留意到了这边的骚乱,撇了他两眼,弄清了原委,哼笑道:“什么破烂花儿,我们才不稀罕。一早就丢在路上了。” 阿琥立刻扭头去寻。 他在码头到花楼之间的路上逡巡了十几趟,都不曾见到一点花的影子。 阿琥累得走不动了,腿脚麻木地杵在道路中央,心里又空又冷,像凭空住了一座四处透风的破烂棚屋。 6 阿琥在这条路上找了十个晚上。 白日要赚钱维生,他只能在晚上来找。 缺觉少眠,困饿交加,就算壮如阿琥,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磋磨。 连工友、邻居和道旁的店家都好心劝他回去休息,不要找了,一朵花而已,丢了就丢了,不要这么较真。 可阿琥就是放不下。 在这朵琥珀里的花儿上,他偏偏就是较真。 7 阿琥毕竟不是铁打的人。 第十五天的晚上,他依旧一无所获。 一直走到清晨,阿琥才回头走向了码头的方向。 不知是否是迎着日出的缘故,他的眼前竟一片片的发白。 阿琥迟缓地眨了眨眼睛,那白色渐渐地变作了金色,金色闪烁在愈来愈深的黑幕上,而后—— 阿琥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却没有砸在地上。 一双玉白、纤长、秀美的手,牢牢扶住了他。 8 明霁真人,是天上地下第一修士。 虽然同是天生宝莲化身为人,但与他那并蒂双生的兄弟不同,明霁潜心修行,一心向道,短短百年就修成正果。更因为其无与伦比的实力和魅力,千余年来牢牢占据仙榜榜首。 但世间有盛有衰,盛衰荣枯,是天理循环,明霁迅速抵达极盛之后,便迅速迎来了第一轮衰竭。 他将自己的种子融入本命莲花的一支,浸入诞生了他的那方天池,静静地等待下一次复苏。 却在复苏之前,被旁人将神识和命种强行封入琥珀,投入了灵气稀薄的下界。 那个“旁人”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他的兄弟,对他爱而不得、既恨且妒的双生兄弟。 他的兄弟有一个非常偏执的想法—— 他们并蒂双生,拥有世上最美丽的面孔,只有彼此才配得上彼此,天上地下,只有明霁才配与他相爱,只有他才配与明霁相爱。 他是真心如此想,还常常热烈地表达给包括明霁在内的一切,甚至威胁过每一个可能靠近明霁的人。 明霁从不为所动,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对方,让他就此恨上了明霁,让他在明霁最虚弱的时候选择做出这等足称为“背叛”的事,让明霁在下界受尽苦楚—— 明霁的神识被强行封入琥珀,仿佛被迫裸露在外的血肉精魄,琥珀上的每一道裂痕都会成为直接刻印在明霁神识上的伤口。 那是蚀骨裂魂之痛,明霁忍受了许多年。 直到那琥珀被阿琥带回家。 直到明霁接触到了水。 9 水是花的生命之源,明霁因此得以破开封印,再次复苏。 明霁每日都能看到阿琥。 阿琥常常对他说话,给他换水,温柔地清洗他的花苞和茎叶,圆圆的眼睛里溢满了喜欢与喜悦,亮晶晶的嵌在那张硬朗的面上,显得额外可爱诱人。 明霁渐渐地越来越期待阿琥回家,期待阿琥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分享他的过去,他的现在,和他未来的打算,期待阿琥撩起盆里的水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这期待与日俱增,很快地,阿琥每夜睡前那短短的两个时辰已不能满足明霁的渴望了。 明霁开始设法更快地复苏。这让他需要的水成倍增加。 阿琥注意到了这一点,苦恼了一段日子之后,给他换了一个更大的缸。 明霁:…… 明霁又努力了半个月,总算成功让阿琥把自己带在了身边。 总算在白天,也能一直看着阿琥了。 意外之喜是,阿琥干活的时候常常赤膊上阵,扛起重包时大半肌肉鼓起,润泽晶莹的汗水在阳光下映衬出金色的轮廓,充满了力量的美总让明霁看得目不转睛。 有时看着看着,连他的茎叶都忍不住展得更开了一些。 明霁愈发迫不及待,他掰着指头盘算复苏的日子,一日一日地拼命努力,终于倒数到了最后一天,他却突然被人拾走了。 10 那并非过路之人的临时起意。 明霁恢复了大半之后,就设法遮掩了自己的形态,除了阿琥,没人能对他产生兴趣。 那个捡走他的富商,显然是被人授意。 比如随在富商身边的花魁。 花魁将他带入了花楼,又立刻转手交给了一个熟人。 ——他的兄弟。 太拙劣了。 在他复苏的重要时刻,他的兄弟要扮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假装是自己救了身在尘世、备受折磨的他。 为了让一切布置更像真的,他的兄弟甚至施法把他复苏的时间又强行拖后了半个月。 那是一场盛大的飨宴,庆贺明霁真人正式回归。 明霁连宴席的门都没进,就转身投入了下界。 11 阿琥竟把自己消磨成了这般虚弱的模样。 明霁十分心疼,将人横抱着送回了家里。 到了床上也不舍松开,就这么揽在怀里,直到阿琥迷迷糊糊地醒转—— 阿琥感觉自己像浸在水里似的,身周温凉柔软,十分舒服。 他忍不住蹭了两下,便听到了一声异常清泠好听的轻笑。 阿琥猛地惊醒,发觉自己竟被人抱在怀中。 他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可使力推着,对方竟纹丝不动。 看着是个清瘦纤细的身材,怎地如此有劲? 阿琥心中生疑,不由抬头望去,眼前一花,好半天才意识到,正环抱着自己的,究竟是个怎生好看的美人。 像……像花儿一样。 不知怎么形容的阿琥莫名地起了这么个念头。 美人盈盈浅笑着,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12 阿琥听他说了许多事。 关于花,关于仙界,关于修行,关于他以往完全不可能接触到的一切…… 以及,关于他们两个。 明霁清楚地向他剖白了自己的心意,甚至身体力行地让阿琥感受到了他热烈蒸腾、漫溢而出的喜爱。 最后的时刻,明霁将人揽在怀里直白地问,喜不喜欢? 阿琥想,他是喜欢的。 不讨厌,很舒服,很……喜欢。 于是阿琥认真地点了点头。 明霁喜不自胜,紧接着又问了下一句: 愿不愿意嫁他为妻? 13 阿琥惊呆了。 他从未设想过这个情景。居然有一天,有人提出要娶他为妻。 这里其实只包含一个很单纯的逻辑—— 明霁不肯只让阿琥做他的道侣,他想与阿琥结缡,在凡世,对应的便是夫妻嫁娶。 明霁认为自己承担着夫的责任,于是想娶阿琥为妻。 阿琥没有立刻答应。 明霁也不着急,每日与阿琥出双入对,刻刻陪伴,将阿琥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依旧只有阿琥看得到他。 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明霁如是解释。 ——这种背着天下人悄悄谈情说爱的感觉,阿琥也挺喜欢。 14 明霁复苏的消息遍传三界,偶尔也要去处理些杂事,需离开阿琥一时半刻。 阿琥任他来去,只是分离的那段时间,难免还是想念。 ——虽然仍未结缡,但他们其实已过起了最熟稔甜蜜的夫妻生活了。 这天,明霁照例有事要办,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有一个陌生人忽然找上了阿琥。 那是一个与明霁不相上下的美人,只是更加高傲、挑剔,看着阿琥的眼中充满了嫌恶和厌恨。 阿琥皱眉望着他,不知他此来何意。 “不要和明霁真人结缡。”来人冷冷地开口,“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然后便消失了。 真是莫名其妙。 阿琥摇了摇头,打算等明霁回来,就说说两人结缡的事。 15 在凡世结缡就要守凡世的规矩。 明霁观摩了不少别家结婚的仪轨,将阿琥的小院也布置成了十分喜庆的模样。 虽然没有宾客,但还是摆了满院喜席。以天地为媒为证,拜了三拜,行了全礼,饮了合卺酒,才相携着倒落入喜床。 16 明霁最喜欢阿琥迷糊的时候抵着自己胸口撒娇的样子。 17 结缡之后,明霁继续带着阿琥修行。 在明霁的灌注之下,阿琥的进步速度极快,虽只是凡夫的普通根底,却也在三个月之后顺利晋升到了人修的顶阶。 再过不久,就能一起返回仙界了。 明霁心情极佳,就算再次见到他久违的兄弟,也没露出什么厌恶的神情。 面对一个曾经那样背刺陷害自己的叛徒,只是单纯地收敛了笑容,委实已是很大度了。 他的兄弟像全没有此前那些事似地,笑吟吟恭喜了他的新婚,然后递出了一份贺礼。 明霁接受了这份贺礼,因为配套的贺词是永结同心、恩爱不疑。 阿琥拎着刚打的酱油进门时,明霁正要揭开贺礼上裹着的那层薄薄的红布。 红布之下,隐约可见礼物的真貌。 像是……一面镜。 【end】 第14章 王子的宫廷教师(学者攻X王子受) 清水 1 古代曾有一个偏心的国王,他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修力斯力大无穷,性情暴烈。 二儿子巴布利斯娇美孱弱,温柔体贴。 三儿子库休斯平凡普通,内敛含蓄。 三个儿子中,国王最喜欢与自己颇为相像的大儿子,最不喜欢体弱多病的二儿子,对泯没众人的三儿子不喜欢也不讨厌。 最终,大儿子死在了二儿子的剑下,二儿子死在了断头台上。 那三儿子呢? 三儿子杀死了国王。 2 “这就是古希林王国的学者索福罗迪忒曾经向国王塞瑟三世讲过的故事。” “可惜的是,塞瑟三世对此不屑一顾。十年之后,果然死在了他最漠视的次子手中。” “在那之后不久,古希林王国便因为王室内斗和权力倾轧分崩离析。经过三十七年的内战,以肯加河为界,分裂成了希卡姆王国和杜林王国两个部分,其中位于河东侧的杜林王国,也就是今日新希林王国的前身……” 塞拉斯看了眼门口,下一节课的讲师已经出现在了门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教鞭,转而道:“今日的希林王国史就先上到这里吧,诸位殿下若有疑问的,欢迎课后找我讨论。” 说罢,便将挂在墙上的地图拆下来卷成一捆,抱着教案和书本向门外走去。 边不动声色地朝右边瞄了一眼。 一个高大厚实、浅棕色的身影正笨拙地躲在墙后,见他扭头看过来,还慌张地朝里侧躲了躲,却挤不进去似地,只能尴尬地在原地磨蹭。 塞拉斯忍着笑意,目不斜视地走下楼梯。 其实是藏不住的啊……亲爱的凯利殿下。 3 凯利是希林王国最不受宠的王子。 在凯利之上,是精明干练、文武双全的大王子。 在凯利之下,是聪敏过人、机灵懂事的三王子。 唯独行二的凯利,生得一副高大强壮的武夫模样,性子却偏偏柔软害羞,完全没有其他兄弟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的聪明劲儿,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肉肉软软、好拿好捏的气质。 看起来……既不可靠,也不可爱。 凯利知道自己在父母兄弟姐妹眼中都不讨喜,因此从小到大都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像其他殿下一样任性撒娇,张口就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即便是遇到了非常喜爱的,也不敢开口,至多只会悄悄多看几眼,偶尔几次被赐予了别国特使到访时奉送给王室人手一份的小礼物,都额外珍惜、一直珍藏。 就连王宫里的侍仆都会喜新厌旧,独独只有凯利恋旧,活得几乎像个老古董。 就是这样的凯利,近日却遇到了一个似乎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遇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喜爱的事物—— 他的历史老师,塞拉斯·博克林。 4 塞拉斯·博克林是希林王国有名的历史老师。 这不只是是因为他学识渊博,什么犄角旮旯的知识都能信手拈来,更是因为,他生得非常、非常漂亮。 一头发尾微微卷曲的柔顺的长发,总是波浪般披在肩上,晕着黑夜赋予的庄重色彩,漆木似的纯正的黑色,彰显着这位学者高贵的血统和古老纯正的出身。 一双深海般深邃的深蓝色的眼瞳,总是在浓密而纤长的眼睫下闪动着智慧和儒雅的光彩,眼中常常带着宽和温润的笑意,一泓深泉似的引人沉溺和陷落。 还有那副好似被上帝亲吻过的面孔。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比古希林王国雕塑的最美丽的神明还要动人。 人们都说,只有神才能雕凿出塞拉斯这样杰出的作品。 5 凯利几乎在第一眼,就失足陷了进去。 他原本最讨厌的就是历史书上那些拗口繁琐、多如牛毛的名字和典故。但在塞拉斯任教之后,历史课忽然就变成了他最喜欢的那节。 他舍不得塞拉斯走,因此每次下课后,都会偷偷躲在墙后,贪恋地多看一会儿塞拉斯的背影。 在没有安排课程的假期,凯利还会溜到宫外,在塞拉斯工作学习和生活的地方默默蹲守。常常一蹲就是一整天,只为了多看塞拉斯一眼。 凯利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6 但任谁被那么热烈的视线看着,都会察觉的吧—— 塞拉斯忆起那笨拙扭捏的高大身影,嘴角就禁不住又扬了抹笑。 他很早就留意到了那道视线。 与其他人觊觎、亵渎的目光不同,那视线里裹着的是纯粹的贪恋、喜爱、歆慕,还杂着一点害羞和怯懦,额外惹人怜惜。 衬上那个高大肉乎的身体,就显得更可爱了。 若是推挤上去,或许会跟上等的棉絮一样吧。 塞拉斯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塞拉斯知道,这大抵会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恋情,但他实在享受这种被明着暗恋、偷窥的感觉。 他更恶趣味地想看看,害羞的凯利殿下,被逼到什么程度才能主动开口向他表白。 7 塞拉斯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他拥有对老师而言最适宜的品质——好为人师。 他十分喜欢与学生讨论问题,喜欢引经据典地解释每一个历史故事中的细节,喜欢有人主动来找他问问题。 比如聪慧过人的三王子殿下,就常常在课后寻他闲聊。 三王子雅利,是所有学生中与塞拉斯交流最多的一位。 许多人都见过塞拉斯欣然为雅利解答问题的场面。因此所有人都觉得,雅利就是塞拉斯最喜欢的学生。 这其实只是一个误会——塞拉斯面对所有前来请教问题的学生都一样热心。 他甚至会故意在某些情境下,表现得更热心一些。 可谁让其他人,比如害羞的凯利殿下,不愿来问问题呢? 8 今天,凯利又目睹了一次这个场面—— 雅利高声叫住塞拉斯,飞快地跑到他面前,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亲昵地同他请教了一个课上刚解释过的、浅显易懂的名词。 这场面上一次发生,不过是区区两天前。 塞拉斯未显出一点不耐,他专心地听,温柔地解释,眼中满是热切的欣赏和亲善的笑意。 凯利酸酸地看着,心里也十分渴望。 9 凯利翻来覆去地挣扎着。 他也想让塞拉斯像望着凯利一样望着自己。 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要随便挑一个问题,下课后追上塞拉斯,问出来就可以了。 可是……可是…… 凯利不敢。 10 凯利第一次鼓起勇气,是在他挣扎了半个月之后。 明明之前五天雅利都没再缠着塞拉斯了——雅利有了新的喜好,对塞拉斯的追逐就轻慢了一些。 但偏偏就在这天,在凯利犹犹豫豫地踏出去第一步的时候,雅利率先追了上去。 11 凯利又做了十天的准备。 他养足了勇气,在下课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了楼梯边占好位置——那是塞拉斯下楼梯时一定会路过的地方。 却眼睁睁看着雅利在塞拉斯离开教室前的那一瞬间,亲密地揽住了他的胳膊。 12 凯利多气馁了几天,大半个月之后,他决定再试一次。 雅利一早就出发跟母亲去了别省的庄园,好些天才能回来,一定不会再打扰到他。 可上课的时候,来的却是以前的代课老师。 塞拉斯也被一同带去了庄园。 13 凯利不是唯一一个对雅利如此缠着塞拉斯而感到不满的人。 他的兄长塔利也对雅利这种到处卖乖的行为看不顺眼许久了。 塔利年纪已长,学业已经结束,塞拉斯并不是他的老师,但他对塞拉斯别有诉求。 ——他想要得到塞拉斯的身体。 但每次他来蹲守塞拉斯、尝试与塞拉斯开展进一步交往的时候,雅利都会出现。 三番五次都是这样,塔利不免恨得牙根痒痒。 凯利只是自个儿暗自气馁伤心。 但塔利要远比凯利更狠绝。 得不到的不如毁掉。 塔利已厌烦了这个单方面追逐的游戏。 14 塞拉斯无缘无故地陷入了一桩丑闻。 有人将他与雅利正常的师生交往编排成了春情故事。 而后这故事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知是谁起的头,渐渐地,人人都明里暗里指责起塞拉斯道貌岸然,为师不尊,攀龙附凤,□□下贱,故意勾引王子,靠出卖美色攀附权贵。 连雅利都因为这个谣言疏远了塞拉斯,这个明哲保身的做法,更成为了大众嘲讽塞拉斯机关算尽太聪明、最终落得个被人抛弃的活该下场。 更多的人借此找上了塞拉斯的学校和他的住处,扬言以多少多少钱买他一晚,言语污秽腌臜、不堪入耳。 就连学院都开始抛弃塞拉斯。不仅断了他的经费,大大削减了他承担的课业,还以保护为名限制起他的进出,故意排挤忽视,对塞拉斯多次提出的公开澄清的请求一概视而不见。 塞拉斯不堪其扰,努力坚持了小半年,最终还是向学院提告了辞呈。 15 塞拉斯要走了。 这是塞拉斯在最后一堂课上亲口说的。 虽然学院的课程被取消了,但王子们的课业依然由塞拉斯负责,每周他都会有几天在他人的监视下往返学院和王宫。 因此,在越来越窒息的氛围里,塞拉斯总算还拥有一件始终不变的善而美的东西:那个躲在墙角依旧满含爱慕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这是支持塞拉斯坚持到现在的唯一支柱——他还没有等到凯利叫住他。 但,他实在已坚持不下去了。 16 塞拉斯是清晨时分悄悄离开王都的。 十分狼狈,像逃跑一样。 但真地站在王城外的郊野上时,塞拉斯还是深深地舒了口气。 压在他身上的流言蜚语和无端指责,终于全都离他而去了。 塞拉斯直起身体,朝前迈了一步。 “老……塞拉斯老师!”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 塞拉斯微微一顿,回身望去。 凯利涨红着脸,扭捏又局促地站在不远处,高大的身体紧紧蜷着,目光颤抖,眼中晕满了水光,却仍坚持直视着他,抖着声音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跟你,一起走……” 17 塞拉斯亲切地对他笑着,凝着他的眸中满是热切的喜爱和专一的温柔。 塞拉斯温柔地说:“凯利殿下,您知道与我同行,会面对怎样的指责和唾骂吗?” 凯利眼眶一红,疼惜的神色在其中一闪而过。 凯利坚定道:“我不怕,老师。我愿意。” 塞拉斯的眼曈已亮得惊人,他上前牵住凯利的手,低声笑应:“我也愿意。” 凯利愣愣地瞧着塞拉斯俯身过来、愈靠愈近,在唇上轻柔地被什么抵触了一下时,才恍惚察觉自己似乎约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誓言。 【end】 【后来的甜甜小剧场】 塞拉斯一直倚在凯利身上十分着迷地到处摸摸捏捏,松软的肉肉充盈在掌心,柔若棉絮,软弹十足,让人舍不得放手。随着手劲的忽紧忽松,高壮的躯体上到处都翻弹起蜜色的肉浪。 凯利被他捏得又疼又爽,脸颊红红地蜷紧了身子,两条粗壮结实的大腿不由自主地用力向内扣紧,牢牢攀缠住塞拉斯紧窄纤细的腰身。宽大的手掌似握不握地扒着塞拉斯到处游逛的手腕,一副想阻止又不舍似的模样。 这羞涩稚拙却坦诚直白的反应叫塞拉斯自觉受到了鼓励,不禁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凯利宽阔柔软的胸怀里。 啊…… 塞拉斯由衷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好吸。 第15章 蛇精的宝贝(蛇修美攻X上神壮受) 1 白淇是偶然躲进这个洞穴的。 彼时他慌不择路、晕头转向,一路狂飙,随便找了个窄小的石洞蹿了进去,便一头扎进了这个深邃、幽暗、寒气森森、好似长无止尽的地底洞穴。 至于如何狂飙—— 无非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前滑行这样。 对。 白淇彼时还只是一条刚刚踏上修行之路、道行低微、难以化形的小白蛇罢了。 2 在曲曲折折、深通九幽的隧道尽头,白淇忽然跌入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 那空洞好似是冰铸的,仅仅是进入,就已寒意彻骨,洞内结结实实地冻着一层厚厚的玄冰,不知已结冻了多少年。 白淇四仰八叉地bia(贴)在地上,弯弯曲曲地扭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自己捋顺溜了,抬头就见一个高大强壮的粗野汉子正阴森森地立在前方,微微俯瞰着自己。 汉子的阴影正正笼罩在白淇身上,又凶又煞,压迫感十足。 白淇吓得禁不住向后弯了几弯,刚萌生了原路返回的想法,就发觉了一些异样。 比如—— 汉子的眼睛是闭着的。 汉子像是被封在冰后。 这冰居然会发光。 从冰上泛出的幽幽的水蓝色光芒充斥着洞穴的每一个角落,让汉子的身形样貌清晰可辨。 白淇许是觉得安全了,小心翼翼地滑近了一些,直抵到冰层表面,直起身子仔细打量了半晌。 这确实是一个被冰封着的男人。 虽然没有呼吸,却像活着一样。深褐色的皮肤油光水滑,每一块饱涨的肌肉都弹性依旧,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美。 白淇着迷地盯了好久。 他做梦都想变成这样的人。 白淇想做一条粗壮的、饱含力量的蛇。至少不再像现在这样纤细柔弱,至少不必再被随便一个敌人撵得到处乱蹿。 这看着活生生的强壮汉子,这会发光的冰窟,在不为人知的地底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神迹。 白淇感觉这是他修行路上的机缘,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白淇打算以后常来。 3 但那个洞对彼时的白淇来说太冷了。 即便冷血如白淇,即便白淇是水灵修者、天生与冰合缘,也不敢在彼处久留。 白淇恋恋不舍地回望了好几次,为了小命,还是扭身钻进了隧道。 之后的四百多年,白淇一直游荡在山洞左近,就算被天敌驱赶到旁处,也要想方设法再回来。 ——初时是偷偷摸摸地潜回来,后来便是明目张胆地打回来了。 白淇逐渐成了这片林子里最强的妖物。 无论春秋寒暑,白淇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潜进洞穴里去看看。 随着白淇的修为日益精进,那冰窟似的洞穴对他也愈发亲近,白淇待在其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他甚至可以利用其中的寒气来辅助自己的修行。 白淇的修为能一日千里,难说与这宝藏洞穴没有关系。 4 如今五百来岁的白淇已经是一条碗口粗、数十丈长的超大白蛇,总算熬到了修行圆满、化形为人的大日子。 他满心期待地自水潭升起,幻化出双脚,坚实地踏上岸边,扭身回望时,却露出了十分失望和苦恼的神色。 白皙,纤细,弱不禁风。 就是他化形的模样。 5 白淇非常懊丧。 他默默地游回了洞穴。 小小的洞穴早已承不下大大的他了,白淇以前会把自己缩小,现在则直接幻化出了人形模样,站在冰前,盯着那具无识无觉、他再熟悉不过的精壮强悍的男子躯体。 那躯体的每一寸,白淇都曾仔细研究过。 他明明是按照这个样子努力的,可为何会如此天差地别? 白淇十分失望。 可是……就算没法变成这样,若能时时摸到,也是好的。 白淇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6 这念头简直毫无道理。 但一念既起,白淇还是动起了心思。 他琢磨了小半个月,终于将玄冰冰封的道理透彻了绝大部分。 白淇借着同源灵术,从内部直接瓦解了厚达丈余、冻得十分坚实、表面光滑、无隙可破的玄冰。 冰层自内而外的皲裂之声不绝如缕,连绵细密的裂纹在冰中织出了一张巨网,渗透到了玄冰内里的每一个角落。白淇在外侧只轻松拆掉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冰块,余下的部分便随之簌簌而落,冰壳顷刻轰然崩塌。 一时间洞内冰尘飞扬,细小的冰粒迅速升华为雾气,慢慢消散无踪。 白淇挥手驱散了盘桓在洞穴内的白雾,望着眼前在自己的术法牵扯下仍半悬在空中的、双眸紧闭的男人,死死按着内心澎湃汹涌的兴奋和悸动,缓步朝他靠近,而后轻轻抚上了他的表面。 温凉柔韧。 弹性十足。 十分好摸。 白淇迷醉地摸了许久。 久到连深色的皮肤表面都晕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霞。 7 玄幽上神初初醒来,就觉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正游走在自己身上。 玄幽封在玄冰中已不知有多少年岁。 他在上一次神战中落败,在陨落枯朽之前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彻底冰封了自己,在冰中沉睡、复原,等待下一次复苏。 但很明显,他还没有完全复原。 他神识苏醒,可力量未复,连五感都只恢复了触觉。 就这一点触觉,让玄幽上神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现况—— 有意料之外的什么人破除了他的封印,强行唤醒了他。 ……然后在他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 他太虚弱了,以致于这具身体的反应全不受他控制,只能跟随□□最原始的冲动随波逐流。 他清醒的神识被困在动弹不得的躯体内,清晰地感受着那双不知名的手时不时就抚摸到天上地下千百万年都不可能有人敢摸的禁地,感受着体内因此而横蹿四溢的热流,一时又羞又窘又恼又怒。 这真是……太流氓了! 8 白淇感觉自己拆出来了一个大宝贝。 他简直爱不释手。 白淇高高兴兴地玩了许多天,把宝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玩得透了。还不满足人形与人形的接触,将宝贝搬回自宅之后,又化出蛇形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个爽。 如是日日缠缠绕绕的,几乎不舍得放下来。 这天,白淇正一如既往地缠在宝贝身上,忽然想起自己曾弃如敝屣的人修秘法,觉得灵肉结合或许是个不错的玩法,于是浅尝辄止地试用了一下。 果真愉悦加倍。 玩学结合就是这样—— 修行的乐趣杳无止境,白淇乐在其中,“乐不思蜀”,只恨不能化在自家宝贝身上。 9 玄幽上神非常苦恼。 他的身体已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就算渐渐恢复了少许掌控能力、五感渐复、神力见长,可那条死蛇的尾巴一缠过来,他就跟入春的河冰似地迅速化成了一汪春水,神识离散之下,他那点好不容易养起的神力竟凝都凝不起来。 他根本脱不开那条死蛇的纠缠! 对。 经过这么些日子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玄幽上神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肯定,这个破了他封印、流氓一样的家伙,就是一条蛇精! 10 这天,白淇正吐着信子在幽森的谷地游走,蛇尾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白淇迅速拽回了自己的尾巴,仰首向前方看去—— 尾巴尖上已深深刻着一排牙印子,还缓缓朝外渗着血,始作俑者正舔着齿间残余的血迹,晕红着眼角、冷森森地瞪着他瞧。 白淇惊呆了。 11 玄幽上神紧盯着白蛇铜铃似的金色眼睛,看着硕大的蛇头向自己贴近,吐着蛇信子浅浅扫过自己的脸颊,感受着蛇信子上垂着的犹带腥气的涎液擦过自己的鬓边,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蛇的眼中流露出惊异和欣喜的光彩,玄幽还未开口问罪,眼前一花,一个异常精致秀美、俏丽端方的大美人就蓦地出现在了眼前。 美人一头银色的长发洒落在身上榻上,金色的眼瞳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瞧,秀丽小巧的唇浅浅勾起了一个喜悦的弧度,柔柔地抵到他的脸侧,像蛇儿吐信似地,在方才舔过的位置,又柔柔地舔了一口。 玄幽上神惊呆了。 12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幽的身体—— 他腰间一酥一软,腿已不自觉地勾上了美人蛇的背。 13 玄幽上神恼怒至极。 他稍微缓过了一点神,就使力将那条餍不知足的死蛇甩下了床榻。 长得再美也无济于事! …… 美人惨兮兮地伏在地上仰头瞧他,一双美目水波潋滟,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玄幽上神:…… 14 玄幽上神气恼地将再三再四得逞的美人甩下了床。 这是蛇精还是色鬼啊! 玄幽羞怒以极,狠狠瞪了他一眼。 15 这些天轮到白淇苦恼了。 他的宝贝完全醒了,这原是好事,白淇由衷开心,一连兴奋了许多天。 可独独有一件事叫白淇烦心。 自打他的宝贝醒了,就不让白淇碰了。 甚至连白淇靠近,都非常抵触。 每当白淇笑吟吟地扑上去时,宝贝总会露出一种分明厌恶的神情。 这让白淇的胸口堵得难受。 白淇不明白,明明玩耍的时候,宝贝也是一副沉浸痴迷的样子,怎地清醒之后,就翻脸不认蛇了呢? 16 第十次被人踹下床,美人蛇趺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瞧着玄幽,委屈巴巴地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玄幽:…… 玄幽上神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不享受这个玩法。 但这成何体统! 他一个上神,叫一条流氓蛇精攀在身上这样那样,甚至还感到舒服爽快!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玄幽恼羞成怒,愤而冷哼一声。 17 至于玄幽醒了,为何不走—— 因为他还太过虚弱。 玄幽乃上古神祇,上神至尊,复苏之事概莫大焉。眼下虽然不显,但待他复苏更胜,天地气机都会随之引动。 届时,曾联手背刺打败了他的那些老对头,又将找上他来肃清前尘恩怨。 在他复原到一定程度之前,他需要一个帮手。 这条蛇精虽然流氓,但修为还勉强入眼。 双修也是。 总之,还堪一用。 至于舒不舒服什的…… 玄幽上神对此绝不会松口。 18 这天,白淇正躲在宅外一条蛇悄悄地抹泪。晴天朗日的,却忽然乌云密布。 倏尔,一道惊雷劈下,正正落在了不远处玄幽曾待过的那个冰铸的洞穴上方。 白淇长大了嘴巴,呆呆看着那里被接连落下的红色雷暴劈成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深坑,岂能不明白这神罚似的东西究竟是为谁而来? 白淇扭头就蹿回房间,径直落到了床畔,然后化作人形,四下忙碌起来。 玄幽盘膝坐在榻上。他已睁开了漆黑的眸子,正冷冷望着天上。 白淇把自己搜罗来辅助渡劫的各种天材异宝堆满了整个房间,堆出了一个十分结实稳固的护佑大阵,估摸着差不离能承受那般雷暴的冲击了,又多加了几个压箱底的收藏,才稍稍安下心来。 玄幽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竟不知自己心中此刻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只是第一次。 白淇固然能抵住更大规模的第二次,但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会一次比一次更暴烈、更强悍,直到白淇彻底撑不住了为止。 就算是这样,白淇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吗? 玄幽就这么问出了口。 白淇静静地望着他,头一次没带笑的或赖皮流氓的模样,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玄幽上神胸中一恸,禁不住抬手,捂了捂心口。 19 白淇毕竟只是个修行小有所成的蛇妖精怪,如何抵得住这般频频落下的天降神罚呢? 三个月来的第五次,白淇的护佑大阵终于被劈出了一道缺口。 天雷再接再厉,又落一击,“轰”地一声,彻底劈碎了它。 阵法与白淇心神相系。 白淇神识剧震,精血冲口而出,眼白一翻,软软地倒落下床,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了半大不大的白蛇原形。 ——白淇五百多年的修为,竟被一瞬抹去了泰半。 雷云滚滚,重聚其上,隐隐又有复返再落之势。 再一击,白淇就要身死道消了。 20 玄幽将白淇掩在了身下。 21 白淇迷迷糊糊地睁眼时,发觉自己竟在熟悉的洞里。 冰铸的洞穴聚起了更加厚实的坚冰,在坚冰之内,正封着双目紧阖的玄幽。 白淇头晕眼花、看不分明,只道玄幽还留在自己身边,心中一喜,虽犹然虚弱,仍高兴地向他跃去。 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冰面上。 白淇撞懵了,瘫在地上晕了片刻,忽听身旁传来一句温和的劝阻:“别做傻事了。” 那声音说:“小白蛇,你的性命和机缘都是玄幽亲自求来的,别浪费在这种地方。” 那声音继续道:“命途既定,因果轮转,玄幽还未到应当复苏的时候,你且耐心,再等等看。” 白淇已仰首四看了许久。 这洞穴里只回荡着那温和又陌生的声音,完全没有他人的踪影。 22 世人都说,白石山上有一条巨蛇,护着一个洞穴不让人靠近,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巨蛇已活了不知多少年,许已是这世上顶尖厉害的妖物,被其他小妖和当地山民奉为“蛇祖”。连与巨蛇同样形态的白蛇都备受福荫,常常被视作“蛇祖”的化身,被当成吉兆和祥瑞,在野外遇到,都要供奉和参拜的。 至于为何被视作祥瑞?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蛇祖护山救人、惩恶扬善的传说吗? 23 “明明是个流氓,还挺受人敬重……” 玄幽遥望着白石山下香火旺盛的蛇祖祠,轻轻哼了一声。 白淇正柔若无骨地攀在他的身上,未收起的尾巴尖在他肩头高兴地晃着,笑意盈盈地将下巴搭在他的颈窝,期待也似地问:“玄幽玄幽,我们再做做好玩好耍的事吗?” 玄幽嘴上不应,脸颊却率先红了起来。 手也虚虚地搭上了白蛇的尾巴,柔柔地搓了搓它的尖尖。 【END】 第16章 权相的小夫(私生子攻X权臣受) 声明:无亲缘父子关系。 1 像一朵绽放的蕾在翕动着吐露着鲜红色的蕊。 2 他做了一个非常怪异的梦。 自打赴京伊始,他就常常在做这样的梦。 梦中,在他面前,绽放着一朵巨大的花。 花儿是鲜艳的红色,花瓣又厚又肉,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包裹着吞吃入腹。 他拼命挣扎着逃离,花儿表面腻出的黏液勾染在他的身上,酸水似地,灼得他浑身刺痒难耐。 又热,又辣,又涩,又疼。 那疼痛与日俱增。 到了今日,他居然被活活疼醒了。 醒了之后,那梦中裹挟着他的疼痛竟愈发鲜明的尖锐起来。 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就像是被什么抓挠碾压过一遍似地,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痕、红渍和青青紫紫的瘢痕。 3 他是一个连族谱都记不了名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是一名见不得光的暗娼。 他不止一次地听母亲说过,他的父亲人在京城,是一位大权在握、覆手翻云的大人物。 原本,他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是母亲偷偷隐瞒了他的存在,带着仍在腹中的他逃出父亲的私宅,远离京城,隐姓埋名,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 去世之前,母亲牵过他的手,递给他了一柄扇,嘱他上京,去寻父亲。 母亲告诉他,他名唤叶予,但在叶字之前,还要再加一个“楼”姓。 京内姓“楼”的高官,满打满算,也只那一家。 4 楼知权,人如其名,位列三公,其下附庸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若非有皇帝的外戚分庭抗礼,这朝廷泰半都要姓“楼”了。 若非楼相天生不育,这天下泰半……都要姓“楼”了。 楼知权一贯勤勉,从未罢政,连日常休沐都拿来工作,可近小半旬以来,竟告了长假。 京内人人都在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内情除了楼相的亲信,大抵只有太医院的御医最清楚—— 楼相不知被什么魇着了,每夜入睡之后都会做噩梦,醒来时身上总是青紫肿胀、酸痛难忍,尤其是…… 以致根本无法下地行走,只能日日卧床,不见外客。 “相爷,昨日查到了一些端倪。”亲信手下在帐外跪地回报。 楼知权身下枕着软垫,倚靠在床头,闻言将手中摊开的奏疏合上,让他详说。 半旬前的一次宴会,有人趁楼相醉酒,窃走了他一缕额发。 多半旬前,有人看见身着奇装异服、貌似法师巫觋的人物被秘密迎入了潘氏别邸。 潘氏,就是太后的母家。 明面上争不过,就开始折腾这些暗地里的腌臜手段了啊…… 楼知权冷笑一声。 “拿到确凿证据,三日后复朝。” 说着,他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那里虽然依旧酸涩胀痛,却已非不堪忍受。 这说来似乎有些不妙,但他的确渐渐熟悉起身体这般异样的感觉了。 【不知道审核为啥不过所以也不知道咋改,尴尬】 5 越靠近京城,那梦中的花儿就变得越小。 渐渐地,变成了小小的、能握在掌心的一朵,干净粉白、青嫩稚拙。 【是真花,连接的是肚脐眼,是精气交换营造的幻觉。肚脐眼那块又名神阙,古人认为是精气出入、调节气血的重要地方(查的,错了就是百度百科对)】 花儿变小了,就露出了后面的茎。 花茎长长的,直直地绵延向不可见的雾霭深处。 叶予三天前发现了茎的存在,于是设法绕开了那朵花,循着花茎,一点点向白雾深处探去。 可他走了很久,仍不到终点。 更麻烦的是,每日入夜,他都要从花儿开始,从头走起。 叶予身上的抓痕,也叠得越来越多了。 6 这些时日的噩梦愈发光怪陆离。 楼知权每日醒来,身上就像被拆解过似地,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在叫嚣着酸痛胀涩。 他再次告了长假,并真的卧床不起了。 “或许请寺庙或道观的法师来看看,会有奇效。” 御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得已,出了一个偏门的主意。 去道观或许是一个好点子。 楼知权心思百转,嘴上先驳了御医的说辞—— “请人来哪有亲自去虔诚?来人,备轿,去京郊。” 7 在花茎的尽头,叶予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高大健硕、蜜色皮肤的雄壮男子,眉眼凌厉、不怒自威、气势惊人,显然常年高踞上位。 若非在梦中,依照叶予内敛避世的性子,在路上遇见这样的人,都要主动绕着走的。 男子正仰躺在地,神阙连着花茎的末端,似乎正受着什么额外的折磨,圆睁着双眼,却神志不清。 男子散乱的长发被热腾腾的汗水黏在身上,呼吸急促,眼尾潮红,眼眸湿润,厚实的嘴唇微微启着,一缕涎液正不受控地自嘴角下流。 叶予垂眸瞧着,忽然觉得男子这般英伟形貌,做如此失神情态,竟有些……可爱? 一股异样的怜惜在叶予心中盘桓,甚尔迫着他俯身,小心翼翼地衔住了男人肉乎乎的、邀请般微微翕动着的双唇。 8 头一次,楼知权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 楼知权辨不清那人的具体形貌,只知道是个罕见的漂亮美人,只记得对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抚在身上的那几根纤秀、白皙、青葱似的手指。 充满了温柔、怜惜、疼爱,全是楼知权自失祜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楼知权梦见了一次,竟开始想梦第二次了。 他想看清那人的样子。 9 叶予像是与男人做起了一对梦中夫妻。 每日入梦,他总能循着花茎来到男人的身边,与男人抵死缠绵。 他寻找男人的时间越来越短,与男人缠绵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是否说明,在现实里,他距离男人也越来越近了呢? 叶予禁不住有些期待。 他总觉得,男人,他梦中的妻,就在京城。 10 楼知权看着手中据说可以破除迷障的解药。 借罪巫蛊害人,京内朝堂又经历了一番血洗,外戚势力被大大挤压,楼知权的地位愈发稳固。持剑上庭,趋朝不跪,已成了他的新特权。 在潘氏请来的巫觋手中,楼知权拿到了这根木枝。 木枝上缠着一缕被烧灼过的头发,外侧包裹着两张黄纸,据巫觋交代,上面写着他和与他相合之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只消烧毁、折断或者拆下黄纸,就能破除噩梦了。 楼知权将木枝放在枕边,他打算最后再梦一次。 11 今夜的男人似乎额外热情。 叶予俯身吻他,首次获得了热切的回应。 **之后,男人竟还将叶予紧紧拥在怀中。 叶予温顺地枕在他的胸口,心中满溢着蜜一样的甜。 他莫名觉得,男人此刻应当也与他一样。 12 可那竟是最后一梦。 翌日无梦而醒,叶予愣愣地望着庙顶残破糟朽、蛛网密布的木梁椽檩,胸口忽然酸涩难抑。 13 楼知权望着手中摊开的黄纸。 黄纸上写着“楼夜雨”三字。 14 小楼一夜听春雨。 那是楼知权提笔起的名。 女子是一名暗娼,刚巧怀了楼家的血脉。 彼时的楼知权为了摆脱被诬陷设计的罪名,为自己和楼氏寻到了这样一个证据。 楼知权天生不育,本打算就此将那孩子纳为己有,当做自己的继任培养,于是亲自为那腹中不明性别的孩子题写了一个男女都可用的名。 可到底是无缘,那暗娼居然私下跑了。 但到底是有缘,今日那名字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身份。 15 叶予在繁华的京城滞留了许多天。 楼府深居内城,叶予一介外来草民,无门无路,连城门都进不去,遑论拜叩府门呢? 而且谁人不知,楼相天生不育、膝下无儿无女。这又是哪里来的冒充楼相儿子的乡巴佬? 城门口的守卫嘲讽着笑他,不忘将扇子和叶予一同扔出了门外。 叶予毫无办法,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只能就地打工,在借住的客栈后厨帮忙洗碗擦地。 这还是客栈老板心善,看叶予容貌出众,怕他露宿郊野、为奸人所掳,于是随便给了个名头接济了下来。 但叶予出众的容貌仍旧惹来了一些麻烦。 极偶尔的时候,叶予会帮忙在前堂送些吃食,没想到某日竟被潘家的小少爷瞧上了眼,从此日日来店纠缠,指名道姓让叶予服侍,还色气兮兮地对人动手动脚。 叶予避之唯恐不及,又迫于潘氏淫威、不敢连累老板,只能勉强忍耐,夜晚独自一人偷偷将被摸过的手背洗到通红。 可潘氏小少爷渐渐地不再满足于摸摸小手、饱饱眼福,在叶予又一次拍开他欲抚上自己脸颊的手后,潘少爷怒气上脸,唤左右打手将叶予架住,把人死死摁在了桌上。 叶予拼命挣扎,眼睁睁看着潘少爷一把将前来劝阻救人的客栈老板和小二推倒,叫人拉去一旁殴打,心中满是悔恨与自责。 若不是他抱着那般不切实际的幻想,若不是他为了一线毫无道理的期待硬留京城,就不会有今天…… 叶予挣扎到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终于在潘少爷嘿笑着靠上来时寻到一个机会,猛地拔出那打手腰侧的短匕,一刀戳进了潘家少爷的肩窝。 潘少爷吃痛,立刻凶狠地回击了叶予一巴掌。 叶予被扇倒在地,耳鸣不止、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喉咙里像含了铁屑似地连绵成片的刺痛发麻。 他被激得一阵阵反胃,忍不住伏地呕了口血。 “贱人!” 潘少爷捂着伤口怒骂不休,叫左右擒住叶予、拳脚相加,直让打死为止。 叶予紧紧蜷成一团,咬牙死命抱头护住自己,沉重的乱拳自四面八方不断下落,砸在身上发出一声声钝响,混杂着骨断筋折的裂鸣,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捶得烂了,铁锈味儿的鲜血不断自口鼻溢出,来不及涌出的俱都拥堵在喉咙口,窒得叶予喘不过气来。 眼前仿似黑幕浇上了红漆,叶予挣扎着睁眼,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忽然一记重拳击裂手骨、劲力直透太阳穴,叶予脑子嗡地一声,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16 楼知权知道他梦中的小丈夫已经入京了。 那柄扇子出现在城门口的当天下午,就有人将叶予的行踪回报给了他。 楼知权一向果决独断,独独在叶予身上,他竟犹豫了起来。 那场梦中风月只是陷阱与阴谋的产物,就算情不自禁地牵出了真心……也不过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谁说,真实的叶予与梦中的楼夜雨,就会是同一个人呢? 但接到叶予被人下死手殴打的消息时,楼知权还是不由自主地冲出了房门。 他亲自来到客栈,一掌推开围殴的打手,将已失去意识、奄奄一息的叶予揽进了怀里。 “潘少爷许不知道——” 楼知权冷然望着已脸色煞白的潘家少爷,冷冷道: “楼某尚有一点血脉遗留民间。” 17 楼相有一个私生子。 楼相的私生子被潘家少爷打了。 打得险些死了。宫内御医、民间名医齐聚楼府,出出入入大半个月,才将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楼府与潘府刚缓和没两天的关系,顿时急转直下。 18 楼知权亲口认下的孩子,当然无人敢说“不”字。 叶予睁开眼睛时,他已成了楼府少爷,“楼夜雨”。 认亲的依据,就是母亲塞给自己的那柄扇。 19 叶予一直没能见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屋内来来往往的都是管家、医师和仆役,所有人对他都恭恭敬敬的,他提出的所有要求都会被满足,只除了……见楼知权一面。 为什么不肯见他呢? 叶予有些疑惑。 20 从躺着到坐起,再到重新下地走路,又花费了数月时光。 时间迅速划入深秋,叶予依着往日习惯,在午后溜达去后院的枫树下小憩。 红叶迎风招展、簌簌而落,这场景,叶予非常喜欢。 可这天,枫树下竟卧着一个人。 那个背影,叶予再熟悉不过。 21 楼知权并不常来这个别院。 这院子只有深秋的景色好看。 他故意将叶予放在这个院里将养,也怀着避而不见的心思。 ——逃避得连自己都有些不齿了。楼知权偶尔也会这样想。 然后继续避而不见。 但这树红枫却是楼知权最喜欢的,一年间若错过了深秋艳景,就太可惜了。 于是楼知权嘱人向叶予瞒下他来的消息,自己一人直驱树下,在这里赏了半晌。 他本想看过就走,可看着看着,竟渐渐恍了神,连日来应对潘氏临死前的反扑所积累的疲惫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就这么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22 一觉好眠,楼知权迷迷糊糊地苏醒时,眼前已是黄昏。 他掩住自己的眼,醒了醒神,忽地一顿,蓦然坐起—— 身边不远处,果然正坐着叶予。 叶予双手抱膝,正默默地凝望着他。 23 楼知权下意识想跑。慌得。 可多年来培养的习惯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一脸淡定地回望,只在眼底泄露了一丝慌乱。 叶予幽幽开口:“父亲?” 楼知权心中一堵。 虽是他自己认的儿子,但真听到叶予当面唤他父亲,他依然生出了些抵触。 他还是想听叶予唤他的另一个称呼,就像在已渐渐淡忘的梦里唤的那样,比如…… “我的妻?” 楼知权浑身一颤,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叶予念得殊为深情,语气又低又软,带着羞怯与心酸,舌尖抵在齿后,像抵着难以自遏的眷恋情愫。 看到楼知权的反应,叶予倏然笑了一下。 他主动向前,手脚并用地爬到楼知权身边,俯身在那双已念想了许久的唇上试探似地、蜻蜓点水地落了一吻。 楼知权没有避开。 24 偶尔,叶予会故意在某些时候,附在楼知权的耳边喊“父亲”。 每每如此,楼知权总会变得更烫、更红、浑身肌肉痉挛发紧,浑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25 作为楼知权的“儿子”,楼夜雨横空出世,内外兼修,才高八斗,手段了得,丝毫不坠楼家的名声。 作为楼知权的“小夫”,叶予极尽疼爱怜惜之能事,让堂堂权相在床笫之间全心依赖、流连不去、婉转吟哦。 在两个身份之间,叶予游走得很好。 有时甚至过于好了,在深宫大内、朝野皇寺,都能随心所欲、切换自如、无缝衔接。 26 叶予完整地接过了楼知权传下的权柄,并将它又完好地传递了下去。 楼知权拗不过他,请旨离休时,还是一并带上了叶予。 这让楼知权和楼夜雨,共同迎来了一场体面的告别。 他们被楼氏遗亲合葬在了一处—— 墓碑上明写父子,墓志里暗喻夫妻。 【end】 第17章 前“王妃”的“亡妻”(恋爱脑美攻X人间清醒强/壮受) 基设:和离夫夫。伪破镜重圆。 又名:王爷登基后,主动提出和离的我独自带娃(捡来的)过了十年后 WARNING:大白话。虐攻。(想试试娓娓道来的写法所以)慢热。 1 曾聿傍晚回家,又绕去了东街的墨味斋。 在一众色泽妍丽、香气扑鼻的花笺里挑挑拣拣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买那个看着最素淡、最干净的竹叶笺。 “来一沓吧。”曾聿说。 墨味斋的老板笑呵呵给他多塞了几张,还道:“我这儿的竹叶笺一年到头都给曾相公买去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点,就当给相公提前拜个早年,明年的生意也请多多光顾啊!” 曾聿赧笑着收了下。又给家里那个小的添了两沓竹纸。 2 曾聿家中并不富裕,但也不算寒酸。 昔年初来乍到,曾聿就用手中的余财在靠近城郊的地方置办了一个小院,搭了三间茅草房,一间做饭,一间堆柴,余下一间住自己和儿子,除了两张床,还摆了一个餐桌,供着一个牌位。 在此地扎根了三年之后,茅草房便升格成了砖瓦房,只是摆设依旧还是那些。 曾聿体格高大,一身腱子肉十分结实,有把子力气,还会一点拳脚功夫,刚来就被峄城的衙门相中,聘作了衙役,因为勤劳肯干,老实可靠,没两年就升做了班头,月俸足够爷俩生活,供儿子读书之余,还能留多一半。 但曾聿依旧没什么积蓄。 余财中的一大部分,都被他拿去买了纸笺。 ——出人意料地,与曾聿粗犷的外表不同,他其实写得一手秀气小楷。 曾聿是个懂文字、会读书的“粗人”。 3 这已经是曾聿在此地的第十个年头了。 邻里之间都已十分熟稔,看曾聿一个大老爷们独自带着曾家娃儿,周边好心的嫂嫂婶婶都谋划过要给曾聿再续个弦。 曾聿曾有一个妻,只是来此地的路上不幸亡故,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曾聿眷恋亡妻。在城外起了一处空坟,在家中供着牌位,每天都会在桌前写些闲言絮语,积攒一年之后,在亡妻忌日那天,再拿去坟前烧掉。 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啊。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邻居们纷纷给曾聿拉起亲来。 曾聿苦笑连连,最后不得已,给大家看了眼自己一直珍藏的、亡妻的画像。 一头乌亮的黑发轻柔地披在肩上,长得天仙似的美人手执一支梅花,正在纸面上盈盈浅笑。 众人于是纷纷哑了火。 那句话是怎么讲的来着?什么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 难怪曾聿这样清心寡欲的。原来曾经有过那样美丽的妻。 全城的姑娘加起来,都不足那画中人一分好看。 这还拉的哪门子亲呢? 就这样,曾聿成功让耳根子清净了下来。 4 “又是一年过去了。 我过得很好。 知道你也过得好,我就放心。 虎豆也很好。他又长了一岁,读书也不错,齐先生说,他明年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孩子考试的事,你千万别管。 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吗? 我昨夜做梦,梦见了它,醒来就忽然想再看它一眼。 我记得那树下还埋着酒。昔年约定过十年之期,如今又过了五年,你若耐不住,就挖出来喝了罢。 这是今年最后一张竹笺了。 我明天就去看你。 我想见……” 曾聿停在了这里。 迟疑了片刻,他落笔另续了半句—— “……君入梦中。” 搁下笔,曾聿怔怔地看着不伦不类的最后这句。 虽然不通,但这样写才恰当。 这样……才不勉强。 5 曾聿将攒了一年的竹笺塞入布口袋,妥帖地放进了一个竹篮里。 又寻出年初灯会上买的一盏小莲灯,一并放了进去。 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又翻出了年中时候衙门奖励的半尺绸布,叠了叠,压在了竹篮的最下层。 坟的位置就在城郊,出城门走三里地就是。 曾聿人高马大,步子也大,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先按祭祀的顺序点燃了三柱线香,把果子和酒端正地摆在无字碑前,然后席地而坐,看着远处山峦的青影默默出神。 线香烧了一大半时,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声:“公子。” 曾聿立刻回头,目光已盯在了那人肘弯里挂着的、与自己怀中那个一模一样的竹篮上。 来人道:“有劳公子久等。这便是今年的手信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等等也无妨。 曾聿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将竹篮递给他,边道:“多谢。” 二人交换了竹篮,曾聿又问:“秦侍卫,洹君……陛下他,过得还好吗?” 秦昭道:“挺好。就是……忙起来之后,常常顾不上休息。” 曾聿皱了皱眉头:“不休息怎么行?后宫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劝劝他?” 秦昭苦笑:“公子说笑了。自从公子走后,陛下就不再莅临后宫了。今年昭仪案发,陛下借口遣散诸妃,后宫更是成了一个空壳。” 曾聿眉头拧得更紧,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劳烦转告,若是他再不知珍惜自己的身体,明年就没有手信可换了。” 秦昭一愣,为难地挠了挠头。 曾聿盯着他:“若不答应,今年的也没有。” 说着,便就势要去拿对方手中的竹篮。 秦昭立刻后退了几步,抱紧了篮子道:“一定带到,公子息怒。我一定把话带到。” 秦昭一向说话算数。 曾聿这才安心。 6 秦昭没留太久。 趁着天色还早,曾聿趺坐在坟前,小心翼翼地将竹篮打了开。 里面果然有别的东西。 他刚才就感觉今年的篮子比往年重了些,原来是洹君额外塞了一小盅酒。 酒瓶上还细心地用乳胶贴了三朵新绽的梅花。 曾聿拾起酒瓶,嘴角已扬起了连自己都未发觉的笑意。 这里大约只是五口的分量。 曾聿品了又品,恋恋不舍地将瓶中酒饮尽了,边就着酒香翻着布口袋里堆得满满的花笺。 御用的笺纸质料是不一样。 曾聿手指摩挲着笺纸的表面,看着那熟悉又亲昵的字字句句。 看着看着,禁不住觉得这陈了十五年的酒果然容易醉人。 不得已,曾聿只能抬手抹了下眼角,免得泪水滴到花笺上,污了上面的字。 三百来张花笺,每道笺纸上的最后一句都写着—— “我想见你。” 7 杨洹迫不及待地将竹笺铺满了整个御案。 他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边读边止不住面上的笑容。 曾聿把生活的点滴都写在了笺上—— 曾虎豆又如何如何调皮,气得书塾的齐先生又把家长叫去训话。 隔壁的林嫂家中添了新丁,又破费了小半个月的月俸给孩子买了一个铜锁。 衙门里日日闲着无聊得紧,好不容易出了个盗窃的案子,结果是路过的猫儿叼走了给神仙娘娘的供品。 峄城来了一个高官过路借宿,衙门吆喝着所有人出去扫大街,顺便把曾虎豆也拉来做了壮劳力。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在每一道笺纸的开头,曾聿都写着,“我过得很好。” 还写着,“你过得好,我就放心。” 杨洹忍着鼻酸,默默地抚着怀里的小莲灯。 他其实,过得不好。 没有曾聿在身边,他一点都不好。 曾聿说,盼他入梦。 可他不想。 他想见曾聿。 他想见活生生的、真实的曾聿。 8 十年前的和离,原是不得不。 曾聿出身寒门,毫无半分女相,如何能“母仪天下”? 杨洹潜龙之时破例娶来也就罢了,登基称帝之后,倘以男子为后,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可若不即位,杨洹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这个皇帝之位,还是曾聿帮杨洹抢来的。 也因此,杨洹身边的老人儿,人人都敬称曾聿一声,“公子”。 就连“和离”,都是曾聿提的。 曾聿亲手写下了和离书,端正地摆在了杨洹面前。 杨洹红着眼,在案上凶狠地要了曾聿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们指尖磨出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和离书上。 直到曾聿硬撑着被碾得破碎的身体,踉跄着自己走出了深宫大内。 这是两人都默许的和离。 很痛。 像一面在还爱着的时候,就被硬生生掰开的镜。 在裂口处还渗着血。 9 杨洹到底舍不得曾聿。 曾聿也舍不得杨洹。 于是在看似分道扬镳、天差地别、毫无干系的生活之外,他们渐渐约定了一个互相得知彼此近况的方法。 曾聿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有闲散的事业,亲切的同事,热心的邻里,(路上捡的)调皮但还算孝顺的儿子,和远方互相牵挂的“亡妻”。 而杨洹…… 杨洹只有每年曾聿的那一篮手信。 10 十年,已足够杨洹稳固、完成很多事。 杨洹是一个明君。即便是身在民间的曾聿,都在邻里闲谈间听过对杨洹的称许和赞美。 但那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的、想象中的杨洹。 真正的知情者,无论是秦昭,还是与曾聿联络过的其他人,都不敢对曾聿说实话。 杨洹十年来很少踏实地休息过。 他常常会从失去了曾聿的噩梦中醒来,常常在御书房,后花园,或曾聿住过的寝院一坐就是一整夜。 御医尝试过各种安眠的法子,可都没用。 杨洹闭上眼,眼前就是曾聿离宫时踉跄的背影。 缺觉少眠,让杨洹的身体衰朽得很快。 这首先体现在了头发上。 在第三年的时候,曾聿以往最爱梳的、杨洹那一头乌漆秀美的长发,就全白了。 刚开始,杨洹完全不能接受。 他砸碎了宫内的每一面镜子,不顾臣子近侍的反对、把头发剪到自己看不见的长度,可这根本不是办法。 在他人的眼曈中,那满头雪白的发仍旧刺眼至极。 杨洹用了三年接受它,又过了两年,才完全对它视而不见。 杨洹还瘦了许多。 王爷时的杨洹精瘦干练,薄薄一层肌肉漂亮地服帖在骨架上,不肉不柴,十分好看。 可如今的杨洹像是纸片做的,除了一张脸还是那般美丽,身体的其余部分几乎都是骨架上包了一层皮,宽大的朝服像挂在衣架上,晃荡着四处透风。 杨洹也知道这样不好。他努力养着自己,努力吃喝,可唯独睡觉不行。 只有极困极累的时候,他才能昏了一样睡上几个时辰。 这样下去,大抵是会死的吧。 杨洹仰头又饮了口酒。 酒是他亲自从梅树下挖出来的,此前给曾聿分去了几口。 他原本想等曾聿回来一起挖,可今年不知怎地,日日都惦着它,便自己先挖了出来。 挖出来之后,抱着酒坛子想了想,还是分了些放到竹篮里。 这样,也算两人同饮了吧。 不知曾聿喜不喜欢这个酒味? 杨洹想着,边压抑不住喉间火烧般的痒意和热意,弯身猛咳了几声,一滩鲜血呕在地上,让杨洹感觉更加恶心。 他反胃似地又呕了一阵,每呕一口,喉咙深处就会涌出一汪混着酸水的、锈涩的血。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杨洹隐约瞧见秦昭急匆匆扑进来的身影。 明明说了禁止打扰的,怎地一个两个,都抗旨不遵呢…… 11 杨洹的身体,实在太糟了。 御医们纷纷摇头,都觉得杨洹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秦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曾聿昔日的寝院徘徊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 12 年节的热闹已渐渐显露出了一点端倪。 十二月廿五这天,衙门早早就放了大家回家,曾聿从学塾接回一样早早放学的虎豆,爷俩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然后上街去置办了一些年货。 把大大小小的包裹搬回院中,曾聿正要拾掇,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吁”地一声,一辆马车停在了曾家的院外。 曾聿怔了一下,抬头朝外望去。 一并看过去的还有被他叫出来帮忙的曾虎豆和正闲闲同他搭话的邻居。 带着斗笠遮头掩面的秦昭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打开马车后方的木格扇,从车里抱出了一个人。 那人被捂得殊为严实,身形十分单薄,就算被裹在厚厚的棉服中,也半点不显臃肿。 秦昭横抱着那人,匆匆冲到了曾聿面前。 曾聿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余光扫到那人的面孔,蓦地僵在了原地。 13 杨洹是皇帝啊。 曾聿从未想过,一国皇帝竟能把自己活得如此凄惨。 御医都在干些什么?! 曾聿怒而喝问。 秦昭跪在曾聿面前,声泪俱下地将这些年的日子一一说了,磕头恳求曾聿救救杨洹。 曾聿沉默了很久。 14 和离原是为了杨洹提的。 曾聿以为这样对杨洹最好。杨洹能活下来,能成为九五至尊,能一圆童年稚梦。 除了自己,杨洹能获得一切。 所以昔年,他走得十分放心。 可现在,曾聿实打实地后悔了。 他抚着杨洹雪白的发,握着他枯瘦的、好似一捏就断的手腕,俯身想抱住他,却害怕自己的重量把如斯脆弱的他压坏了。 曾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垂头在杨洹的唇上,流连地吻了片刻。 吻着吻着,舌尖扫过的齿间竟稍稍裂了一道缝。 曾聿猛地起身,发觉杨洹已睁开了眼,正迷惘地、出神似地瞧着他。 曾聿尴尬地看着,想开口,却听杨洹低低唤了声:“聿哥儿。” 唤罢,大滴大滴的眼泪就从杨洹的眼角落了下来。 杨洹哽咽了两下,似乎呛到了哪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曾聿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忙着给他顺气端水。直待人勉强稳住了呼吸,用布巾轻轻抹去杨洹嘴角溢出的血丝,曾聿才长长舒了口气。 杨洹的眼神已清澈了许多。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曾聿,盯了好半天,盯得曾聿都有些脸红了,才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顿时变得慌乱非常。 他颤抖地抬起手,一脸惊恐地—— 捂住了自己的头发。 曾聿心如刀绞。 他缓缓俯身,将杨洹揽进怀里,极尽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用指尖做梳子,像过去似地,亲昵地梳了起来。 “很好看……”曾聿轻声道。 “白发的洹君,很好看。” 15 杨洹踏踏实实地睡了三天。 秦昭代替曾聿带曾虎豆一起把新年的筹备工作做了个七七八八,换曾聿日日夜夜陪伴在杨洹身边。 左近邻里都十分好奇,纷纷前来打听,秦昭不胜其扰,干脆编了个亡妻坠崖获救、死而复生、抱病千里寻夫的感人故事,听得一众婶婶嫂嫂们深受触动、连连抹泪,三天两头给曾家塞东西,让曾聿好好照顾好不容易寻来的夫人。 唯有曾虎豆迷惑得要死。 那房里的分明是个男人…… 但连曾聿都默认了秦昭的故事。 孝顺的虎豆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16 杨洹在曾聿这里过上了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的养“肉”生活。 有日思夜想的爱人日夜陪在身边,吃着爱人亲手做的饭羹,喝着爱人亲手喂的水,枕着爱人的胸口睡得昏天黑地,过着如斯神仙生活的杨洹心情极好。 只除了外出时要扮扮女装。 ——初时见秦昭一脸尴尬地拿了身女裙进来,杨洹刚要发火,可看着一旁曾聿忍笑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结果就一直穿到了现在。 杨洹将养了大半个月,从年前养到了年后,成功养出了不少血肉,摸起来总算不再像此前那样又脆又弱、好似一捏即碎的样子了。 正月十五,杨洹和曾聿带着虎豆出去逛灯会,一家人在河边放了莲花灯,杨洹望着随水波流向远方的小灯——上面记着二人合写的“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祈愿——心中充满了希望与喜悦。 原来曾聿每年都会送他一盏的小灯,是这个意思啊。杨洹欣喜地想。 晚间回家,自觉恢复好了的杨洹就开始缠着曾聿要做些久不曾做的夫夫私事。 曾聿拗不过他,又紧张顾忌着同一个屋檐下隔壁房间睡着的虎豆,竟因此意外叫杨洹得了趣,原本只应了一次的,却一直被折腾到了夜尽天明。 曾聿恼怒地把人压在床上补觉,再不允他这般放肆胡闹了。 17 一个月的时间流水般淌过。 杨洹在曾聿身边成功养回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但京内的急报还是打破了这样闲适的宁静。 曾聿知晓轻重,当即催促杨洹返京。 杨洹不愿,忆及昔日和离,顿时又气又急,情绪上头,不禁又昏了一次。 随即又是高烧又是惊厥,医师来来往往小半个月,总算把人救了回来。 这回把曾聿吓得狠了,连压了好几天,才在接二连三的急报催迫下,小心翼翼地又提了一次。 杨洹情知至此已是极限,不再挣扎,顺从地随秦昭上车返京。 这次换成了曾聿目送杨洹离开—— 曾聿望着马车远去的尘烟,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那么一团也跟着杨洹去了。 18 曾聿又回到了以往的日子里。 可他心里到底是挂记上了一个“活人”。 这挂记与日俱增,连写笺纸都不能再疏解他思念那人的心情了。 总之——曾聿就这样茶饭不香地勉强过着。 而后转眼,又到了一年里赶集买年货的日子。 曾聿盯着院外看了大半天,都不见类似马车的踪影,还是虎豆三催四请,才赶着集市的尾巴买了点残货。 回程的路上,沿途都是友善邻里热络招呼的吉祥话,曾聿面上笑着应着,心里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靠近自家院门时,虎豆忽然“咦”了一声。 曾聿心不在焉地瞧了一眼,心脏蓦地一颤,不禁睁大了眼睛。 一个白发的红衫美人正立在院中,手中执着一支梅花,正盈盈冲着他笑。 【end】 第18章 王爷的暗卫(暗卫美攻X王爷壮受) WARNING:含BE和强行HE。纯流水账,一度废稿,勉强圆上。有“鬼”出没。“冰雪聪明、七窍玲珑”指受聪慧剔透。受先动心。 1 白七的职责,是监视。 监视的对象,是今上的幼弟,伦王李植。 2 这是白七今日刚领的新职。 白七顺利通过了九死一生的终选考验,以史上第三优异的成绩成功入选皇室暗卫营,面聆圣训时,被皇帝亲手指派给了伦王。 以护卫的名义,去做皇帝监视伦王的眼。 对白七而言,这是任务,并无对错。 白七不置可否,跪地领命。 3 伦王李植是一个纯粹的闲散王爷。 单纯仁善,憨直稚拙,赤子般没心没肺的。 这是朝内对他的一致风评。 ——对于一个曾有资格问鼎皇权的王爷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夸赞。 伦王在上一轮皇位争夺战中被彻底排除在外,但他毕竟是皇帝最小的弟弟,比太子还要小上十岁,谁说他不是在韬光养晦,装疯卖傻,只待有朝一日,窃权而代之呢? 毕竟,冰雪聪明、七窍玲珑,是伦王幼年时,先帝曾亲口夸赞过的。 皇帝的身体不太好,他不敢赌。 4 李植正在后院里趟着浅浅的溪水叉鱼,听闻皇兄新差遣的暗卫携圣旨到了,便抛下竹竿,连鞋袜都不顾,赤脚朝前面的正堂跑去。 褐色的砂土嵌进脚趾,湿漉漉地混成黑泥,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串又大又宽的脚印。 李植冲进正堂,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跪在中央、双手捧着明黄色圣旨的黑色身影。 黑色的窄衣恰到好处地勾出了那人纤细窈窕的身材,柔顺的长发被高高束在颅顶、正因微微垂头而疏密有致地披在肩上,肤白似雪,唇若凃朱,点漆似的眸被掩在鸦羽般低垂的长睫之后,眉毛细弯如柳、色青近黛…… 总之,五官无一不殊丽,无一不精巧,适当地合在一处,便成了一个玉雕笔绘似的美人。 李植不禁看直了眼。 5 李植自幼就喜欢美丽的事物。 譬如他曾经有一个非常喜爱的美丽娃娃。 那是母亲亲手给他缝的,他爱不释手、百看不厌,只觉哪儿哪儿都特别合意,白天晚上都不愿离身。 他还高兴地将他的娃娃炫耀给每个人看,甚至带进了课堂,带到了驾前,带上了朝廷。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那个娃娃。 以冲撞圣驾、巫蛊乱禁的罪名。 那是一件轰动了皇城内外的大案,险些演变成一场逼宫犯禁、血流漂杵的篡谋逆乱。 许多人都被卷噬其中,因此丢掉了身家性命。 午门外没日没夜,斩了整整一个月。 只有他,由于年幼无知,逃得一命。 6 白七让李植想起了那个娃娃。 晚上,李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心想的都是白七,和自己幼时抱着娃娃睡觉的感觉。 他没有娃娃可抱了,那他,可以抱抱白七吗? 李植左思右想,挣扎纠结了一夜。 隔日清晨,李植头脑混沌地侧头望着天花,忽然唤了一声:“白七。” 白七应声下落,敛眸垂首,跪在他床前约莫尺远的地方。 李植直勾勾地盯着白七,默默伸手招了招。 白七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身子还稳稳地跪在原地。 李植道:“白七,你靠近些。” 白七听命行事,朝前挪了半尺。 李植还嫌太远,又摆了摆手。 白七又没有了反应。 不听到切实的命令,就不动、不言、不应——这是皇室暗卫一百七十六条规矩里的第四十六条。 白七早已将这些全部,深刻地记在了脑子里。 李植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又挥手命他下去了。 白七于是又回到了梁上。 7 自那之后,李植每天早上都会叫一声白七。 叫下来也不做什么,就默默地看上一会儿,或者极偶尔的时候,叫白七靠近些,却总是只靠近那半尺的距离。 白七一一照做。 除此之外,李植就像平日里一样,在王府里的各个地方,做些他感兴趣的事。 叉鱼,斗蛐蛐,养花…… 既不碰笔墨,也不见人。 完完全全,纯粹的闲散做派。 这让皇帝渐渐放松了戒心—— 白七的总结从三日一报,减到五日一报,又减到旬日一报。半年之后,减到了每月一报。 8 白七真心觉得,这份工作挺好。 没有预想中的打打杀杀、你死我活、谋算猜忌、阳奉阴违、疲于奔命,有的只是单纯的轻松、安逸,甚至可以说,闲适。 这是在正式成为暗卫之前,白七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平淡日子。 ——他只消每天看着李植,简明扼要的记录,再按时回报就好。 李植从不出府,从不交际,更使得这份差事变得额外简单。 白七闲极无聊,便常常仔细观察他的“主子”,用暗卫观察目标的挑剔和刁钻来回审视,结论却总是那么一个:毫无威胁。 再虚一些,就是憨鲁,愚拙,单纯,孩子一样。 再实一些,就是高大,壮实,不通武艺,四肢不协,轻易就能撂倒。 这样的李植,哪里值得如此提防呢? 当然,白七并不关心任务的意义。 他只是在完成任务。 以及,他并不讨厌看着李植。 9 但时序进入九月之后,情况渐渐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立秋刚过,李植就开始做噩梦了。 每晚都会惊醒,冷汗淋漓,满脸恐惧,哆哆嗦嗦地蜷在被子里,睁眼直到天亮。 第一天这样的时候,白七警觉地蹲守了一晚上。 这情形一连持续了五天,李植缺觉少眠,白日里也开始困倦懈怠,在湖边垂钓时,竟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幸而白七及时落了下来,拦腰将人捞住。 李植困顿难遏,疲软地倚在白七怀中,明明生得比白七还要高壮一些,可垂头枕在白七肩窝的模样,竟显得有些娇憨。 这毫不提防、略带憨态的娇,让白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且还软乎乎、暖呼呼的…… 白七揽着李植的腰,揽着揽着,竟不由自主地浅浅揉捏了一下。 ……! 白七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还好,李植已沉沉睡了过去。白七这样逾矩,也不曾将他闹醒。 怎能睡得这样香呢? 白七侧眸望着李植餍足的睡颜,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10 “肌肤之亲”,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对别有用心的人而言,尤其如此。 比如李植。 白七那日救了自己,还耐心地揽着自己站了许久,似乎并不讨厌与自己靠近。 这让李植生出了些勇气,让他在入睡前,试着开口唤了一声:“白七。” 白七应声落地。 李植唤他靠近。 白七照做。 李植又说了一次。 白七继续照做。 李植又说了一次。 ……? 白七不由抬头,瞧了他一眼。 他此刻已经紧贴着床边,再“靠近”,就要上床了。 李植紧张到指尖发麻,小心翼翼地觑着白七,小声重复了一遍:“再靠近些……” 白七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 他毕竟是指给伦王的暗卫,伦王的任务,也是任务。 白七于是脱鞋上床,单膝跪在了距离李植仅一寸的位置。 李植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伸手,环抱住了白七。 白七僵住了。 李植拢着白七,一起躺倒,然后自己猫进了白七怀里。 白七像抱着一个暖烘烘的火炉,在秋日凉爽的夜里,竟冒了一身热汗。 11 一觉好眠。 自那之后,李植夜夜都将自己埋进白七的怀中。 次数多了,白七也渐渐熟悉了这件事。 抱个人睡觉而已。 白七觉得也无不可。 12 但得寸进尺,自古以来,都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年关时候,李植难得盛装出门,只为入宫参加宫宴。 宴上觥筹交错,舞影纷飞,言笑晏晏,尽数都与李植毫无干系。 李植独自一人坐在皇亲首席,从头到尾,独自一人。 离宫回府,刚刚进门,李植就唤了一声白七。 跟了一路的白七默默出现在他的身侧。 李植今晚喝了点酒,唯一一杯,是皇帝同他饮的,但仍让李植红了脸,甚至浅浅晕了些微醺的神态。 他迷蒙地瞧着白七,片晌,头一次自己靠了过来,牵住了白七的手。 白七愣了一下。 李植握着他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亲昵地在他的手掌里蹭了两下,像被暖到了似地,温柔甜蜜地露出了个笑来。 白七怔怔望着,一时竟忘了反应。 13 李植开始更频繁地唤白七出来。 唤出来也不怎么样,就是拉他一起做自己日常做惯了的那些事。 白天叉鱼、斗蛐蛐、养花…… 晚上抱着睡觉。 日日如此。 暗卫是这么做的吗? 挽着裤脚站在浅溪里拿着竹竿盯着微微晃动的水面,偷摸抬头觑了眼同一个打扮的李植,白七又忍不住反思起来。 ……罢了。 谁让这是伦王呢? 伦王的任务也是任务。 白七又一次这样劝服了自己。 然后猛地向下戳了一记,熟悉的手感让白七确认,他又成功扎到了一个目标。 将倒霉的鱼儿递到李植面前,望着李植由衷高兴开心的模样,白七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一点。 毕竟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白七不无自豪地想。 14 白七是二月初五来伦王府履职的。 至于为何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李植在这天,专门给白七熬了一碗粥。 粥是白粥,撒了好几块李植平时舍不得用的冰糖和花圃里最漂亮的红花花瓣。 又软糯又香甜,是白七最喜欢的口味。 白七嗜甜,这原本是无人知晓的隐秘。 唯独李植常常拉白七对食,见得多了,便记在了心里。 白七深受触动。 拿勺子将碗底都?(kuai)了个干净,白七意犹未尽地品了品最后一点沫沫,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 李植眼睛晶灿灿地瞧他,似乎看出他十分满意,自己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明年我继续做给你吃。”李植高兴地说。 15 但就在次日,事况突然急转直下。 皇帝暴毙,太子即位。 这本没什么要紧。但不知谁做的手脚,竟将这件事和伦王联系在了一起。 新登基的少年皇帝对自己的小叔叔心中忌惮犹甚,又不似先皇多少还顾及血脉亲情,国丧不久,就开始拨弄手段,对小小的伦王府拼命施压。 李植还沉浸在兄长暴毙的悲痛中,面对突如其来的汹汹敌意,不知其由,手足无措,便被人借机一压再压,一迫再迫,一并将许多前朝烂账都平白堆在了他的身上。 污蔑之后,刺杀接踵而来。 白七终于找回了一些当“暗卫”的感觉。 16 先帝一死,按理,白七完全可以选择结束任务、返回暗卫营,不必与伦王这艘已四面漏水的破船一起沉没。 伦王府原本不多的仆役也早已跑了大半。 但白七却对召回他的信号装聋作哑,只当自己就是被赐给伦王的暗卫,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主子,坚定地守在伦王身边,甚至不惜与过去的同伴兵刃相向。 白七是同期功夫最高的那个,但也敌不过连番血斗,干翻最后一波来袭的刺杀时,也被对方一剑刺入了肋下。 幸好避开了要害,但那一剑刺得极深,在白皙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李植颤抖地抹着那洞里溢出来的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白七看得心软,利索地点穴止血,上药包扎,动作极快,似乎生怕让李植多看一眼。 李植垂眸瞧着他身上裹缠的白布,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们离开这儿吧。” 17 伦王府危机四伏。 但离京也很艰险。 面对有如附骨之疽的追兵,李植三番两次强调自己无意夺权,只想避居山野。可罪名加身,又岂能由他自如来去? 追逃的第七日,白七总算击退了新一轮追杀,护着李植逃到一处吊桥边上。 吊桥横跨深谷,险峻非常。 李植不得不下马,按下恐惧,跌跌撞撞地朝对面跑去。 追兵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可闻,金戈交击的声音顷刻传来,已快跑到尽头的李植猛地回身,发现白七竟没跟在后面。 白七仍留在那处崖边,堵在桥口,阻截追兵。 一柄雪亮的刀锋恰在此时切入白七的肩头,血花迸溅。 白七微微晃了晃身体,失去了知觉似地软软跌向了崖下。 李植吓得肝胆俱裂。 他立刻朝来向跑去。 跑得比平时还快更多。 18 白七晕厥之前,隐约看见有人似乎随着一起掉了下来。 应该不是李植。 白七想。 他刚刚才看过一眼,李植已经快到吊桥的另一端了。 快跑吧…… 白七只来得及想到这。 19 白七觉得很温暖。 全身都被包裹在一处熟悉又温暖的所在,这让白七十分安心。 ……熟悉? 白七猛地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壮硕、柔软的胸脯。 白七呆住了。 李植红着脸拢起衣服。 总之,是因为白七伤重,高烧不退,一直喊冷,所以他才…… 等等。 白七忽然把自己从那个软弹、温暖的触感中拔了出来,抬头瞪着李植。 想开口,却又沉默了。 他想问李植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他只是李植的暗卫。 暗卫的规矩很清楚。 李植做什么,在哪里,都轮不着他来置喙。 白七微微垂下了头。 20 白七虚得走不动路,便只能由李植出去找些吃的。 但李植以往连伦王府都不出,哪见识过这些呢? 顶多摘些眼熟的花花草草回来罢了。 还常常磕磕绊绊的,每次回来手上身上都要多几道划痕伤口。 白七从他捡回来的零碎里挑拣了些能用的,一些用来止血,一些用来果腹。 李植照猫画虎,有样学样,照着找些类似的东西回来,倒也勉强活了下来。 等白七养得差不多能自己走两步了,就开始琢磨着带李植离开这里。 21 李植却不愿走了。 崖底的生活熟悉了之后,李植好似找到了从前宅在王府里那时安逸闲淡的感觉,若离开这里又要回到那种被追杀的境况中,李植宁愿在崖底待着。 白七犹豫了两天,还是决定劝劝他。 这地方离京城太近,依旧危险。就算要隐居,也要找个更远、更合适的地方才行。 李植望着白七,望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白七被看得有些恍惚。 他恍惚觉得,李植方才那阵目光里,似带着审视与忖度。 ……这是会出现在李植眼中的东西吗? 22 白七伏在李植背上,引着他沿小溪向下游走。 一连走了十来天,才迎面遇到了第一个人。 那是个樵夫模样的汉子,好奇地看着狼狈的他们,好心回答了他们的问题,给指了一条通往左近村镇的小道。 樵夫的确指了一条正确的路,可路的尽头却是一个埋伏已久的陷阱。 李植被人死死压倒在地,白七援救不及,拼尽全力杀出重围,只来得及看了李植最后一眼,就被身后的追兵赶进了山林。 李植的脖颈被人压着,头垂得很低,白七没看清他面上的表情。 23 结果白七也没能逃掉。 他被抓回了暗卫营,在师父面前领受了三十三链鞭的惩罚。 三十三鞭,让白七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趴了三个多月。 重新跪在师父身后,白七低声下气地乞求,请师父通融,让他再见李植一面。 师父却摇了摇头。 李植早在三个月前,白七因受刑而昏迷不醒那时,就被压赴死牢,在新帝面前,饮鸩而死了。 白七手脚冰冷,胸口发麻,眼前黑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神来。 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24 白七死也不肯给新帝干活。 因抗命不遵,白七不知被惩罚了多少次。一年里要么是在养伤,要么是在受刑,身上的伤口几乎都没好全过。 这样过了三年。 连师父都说,没救了。 白七根本已不是一个暗卫。 他已成了伦王李植留在世上的遗物。 25 远离京城,今生不得回返。 这是白七离开暗卫营的条件。 按理,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暗卫营。 可白七的经历实在单纯,师父又实在惜才,才特别给他求来了这个恩典。 白七走出押送他离京的马车,望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阳,恍惚想起了李植眼中曾闪烁的明媚又欢喜的光。 那光闪动了一下,蓦地变成了审视与忖度的模样。 白七忽然特别特别想知道,那日匆匆回看最后一眼时,李植面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26 白七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隐居的地方。 如果李植还在,他应该会非常喜欢。 那是一处谷底,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溪水两岸盛开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花草,其中红艳艳的花儿,像极了李植府内最好看的那朵。 白七在溪边搭了一个小院,在院门外不远、毗邻小溪的地方,立了一通墓碑。 没有坟,只是碑。碑上只刻了“吾主李植”四字。 早在被抓回去那时,白七就已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皇家暗卫。 他是李植的暗卫。 只是李植的。 【BE END】 【以下为强行HE】 27 李植饮下那樽酒时,心里已十足平静。 他的确失望过,难受过,在黑漆漆的死牢里害怕恐惧过。 但他每每想起白七时,他发觉自己还是想猫进白七的怀里。 他实在喜欢白七。 他失望难过的,无非是不能再与白七一起生活,无非是……不能再见白七了。 绝不是怪罪白七。 白七也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希望白七别做傻事。 逃了的话,就别回来了。 李植最后是这样想的。 28 杯酒下肚,李植内腑绞痛,痉挛不止,痛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竟是白七。 李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白七正趴在床上,脸色惨白地昏睡着,背脊血肉模糊,满是伤口。 李植看得心疼,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可手探过去时,竟径直穿透了白七的身体。 李植呆了一呆,又来回试了两下。 他的确,什么也碰不到。 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变成了……一个鬼。 29 李植变成了拴在白七身上的鬼。 他无法离开白七五步之外,像是有一条不见影的绳索将他牢牢拴在了白七身上,只能任白七拽来拽去。 李植看着白七忍疼忍痛,看着白七伏地乞求,看着白七捂着心口流泪,看着白七一遍遍拒绝、一遍遍受刑,一遍遍死去活来、险死环生。 李植苦口婆心地劝,喋喋不休地说,焦急地想摇醒打醒他,可什么都没用。 白七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他。 李植只能跟在白七身边,无望地看着白七惩罚了自己三年。 幸而白七有一个还算良心的师父。 30 李植跟着白七走过了大半个江山。 白七走了五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心仪的地方落脚。 那里也十分合李植的心意。 李植高兴地在溪水边飘来飘去,在花草丛里翻翻滚滚,溜溜达达围观白七建房砌院,最后一刀一刀,刻了一个碑。 碑上写着他的名。 李植开心地看着,边觉得那个“主”字完全可以换一个。 嗯,最好可以换一个。 31 在谷底落脚的第二个月,白七外出打猎的时候,在山崖边捡到了一个道士。 道士似是失足落崖,好在还有口气在,白七就把人救了回来。 道士睡了三天,第四天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有鬼”。 白七:…… 李植:…… 李植惊讶地瞪着道士。 道士老神在在地觑了他一眼,随即对白七似模似样地说起神神鬼鬼、含含糊糊的谶言来。 李植非常确定,那道士看了自己一眼。 32 白七费了一些功夫,才理解了道士究竟在说些什么。 说自己身边有个鬼。跟了许多年,一直吸他的阳气。 作为救命的回报,道士可以帮忙把鬼除了。 白七正要点头,忽然一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那鬼生得什么模样? 33 白七开始压着道士琢磨让鬼显形的办法。 最开始是想还阳,但这委实难为,于是退而求其次,只要能看见便罢。 但这也实在为难人。 道士的本职是除鬼哇! 白七不管,刀架着脖子硬逼着道士想,想不出来就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道士哭丧着脸苦思冥想,总算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寻摸出了一个可能的法子。 靠香。 世有神异,其中某些异香,有助阴显阳的作用。 道士给白七把所有可能有用的香的种类都列了出来。 34 白七按照道士提供的线索,一个个去找,一个个去试。 找到第八年,试到第四十三种时,正好奇飘在旁边围观的李植忽然觉得身体一重,似乎真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李植呆了一呆,恍然抬头。 白七狂喜而专注的目光正死死地凝在他的身上。 35 那碑上该写“吾妻”还是“吾夫”呢…… 被喂得很饱、养得很好的某鬼纠结地想了好几个月。 最后都弃了,兜兜转转,还是改成了——“吾爱”。 【HE END】 第19章 跋扈皇子的大龄质子(皇子攻X质子受) 梗概:大约是,为爱逃离原生家庭(?),以及,娶不了就自己嫁(?) PS. 受是爱的,只是太自卑所以不敢承认。攻爱受的原因很多,但归根结底都归到了受这个人身上 总之爱情就是不讲道理! 以及称呼很乱,也不讲道理(作者语) 以上 【以及,亲爱的审核:只描写了亲嘴,磨的是背后的伤口,双人互动真·完全一笔带过。请明鉴!!存活拜托!】 【以下正文】 1 他大抵是派质虞国的公子中年纪最长的那个。 他在母国做了三十年太子。当母国被虞国连下十余城,国祚势微、摇摇欲坠之时,他便和国书一起,被连夜送上了赴虞京的马车。 一定要牵制住虞国,至少绊住虞国的大军,别再向纪都前进了。 临走之前,王后殷殷嘱托。 可他连太子都做得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质往他国,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2 沐寰是虞帝最小的儿子,最漂亮的儿子,也一贯是最受宠的儿子。 宫里人都知道,沐寰还是皇子中最难伺候的那个。 睡前要熏香,要暖枕,要沐浴,要按特定的顺序脱衣。入口的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吃食旬日内不能重复,不能太咸、不能太淡、不能太腥、不能太甜,火候不能太老、不能太欠。穿在身上的衣服要恰好服帖,束发的玉箍要不松不紧。稍微有一点不满就会发火,无缘无故发泄在仆人身上的,更不能回一句不字…… 沐寰居住的碧水宫,因此成了满宫仆役避之如魔窟的地方。 就算死也不愿去。去了真的可能死。 每当沐寰怒而赶走一个侍候的旧宫人,便会轮到一个新宫人倒霉。 老油条这时都会求爷爷告奶奶、抱着自家主子或管事嬷嬷的大腿哭花了脸,因此这等霉运往往会降临在初入宫、不晓事的新人身上。 又因为沐寰的规矩实在太多,所以这类事其实常常发生—— 比如杜瑧捧着乞降入质的国书入宫时,就恰好赶上碧水宫又踢走了一个新近侍。 3 按虞国的规矩,入质的质子也叫侍子,需入宫为侍,根据入质原因的不同,领受的职务也不同。 杜瑧是乞降来的,只能做最低等的内侍、侍臣,纪国蕞尔小国,又刚被打得一塌糊涂,更没有什么谈判的资本,虞帝大手一挥,就把人指去了碧水宫。 不胜其烦的虞帝顺带也给沐寰下了道旨意——人就算死在碧水宫,也不准再踢出来了。 4 沐寰很不高兴。 杜瑧一副高壮黝黑的武夫模样,眼神呆滞,面容憨钝,指节粗大,还唯唯诺诺的,一看就很不会照顾人,很不讨喜,也不知怎么做的太子。 谁家太子能落到这种人头上啊? “纪国是按长幼之序立储的。”杜瑧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沐寰脸色一黑。 他评判他的,让人说话了吗?! 杜瑧无故被喝斥了一顿,望着眼前横眉竖目的漂亮青年,顿时更无措了起来。 沐寰瞧着他这副憨蠢的模样,心中更是烦闷。 可恶。甚至还不许他赶人! 日日看着这张脸,他怕是连饭都咽不下去! 沐寰愤懑地想着想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先让左右把杜瑧拉下去,在庭前打了三十大板。 碧水宫的板子都是沐寰亲自看着的,一定要用足了力气,常常三板下去,挨板子的人就瘫软趴窝、有出气没进气了。 杜瑧生来高壮,身体结实,可也受不住这等狠辣的打法,只挺到二十下,就冷汗淋漓地昏了过去。 唯独与旁人不同的,是全程都不曾痛呼过一次。 沐寰瞧着他昏去的模样,仔细看了看已被他自己咬烂了的厚嘟嘟的唇,忽然觉得这双抹了血的唇有些吸引人,软烂肉乎得像樱桃似的。 倒是个铁血汉子。 沐寰感觉有些新奇。 5 杜瑧在床上趴了三天。 这三天里,沐寰又在正堂搞出了各种鸡飞狗跳,叫前来代班的内侍叫苦不迭,每天都跑来给杜瑧上药,求佛求祖只求杜瑧赶紧好起来。 杜瑧被他闹得有些不好意思,高烧一退,虽然一动还是渗血,布料摩擦着伤口还会刺骨的疼,但杜瑧还是白着脸勉强自己下了地。 站在沐寰面前时,杜瑧的两股还在止不住地打战。 沐寰竟安静了小半天,就算杜瑧倒了滚烫的茶水给他,也只是嘴上斥骂两句便罢。 杜瑧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晚间,沐寰早早就闹着困了。 杜瑧依照宫人的嘱咐,给沐寰换了寝衣,陪在一旁伺候了沐浴,抱着枕褥暖得温了,才请沐寰上床就寝。 沐寰看了一眼床侧空荡荡的香炉,冷哼了一声。 杜瑧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他还忘了一个步骤。 糟了。 杜瑧脸色唰白地望着沐寰,已麻木了一整天的后股又开始隐隐作痛。 沐寰阴沉着一张俊脸,指着床让杜瑧躺上去。 杜瑧嘴里一阵发苦。 他的伤口都在背后,这样一躺,怕不是要污了沐寰的被褥? 沐寰才不管这些,推搡着就把杜瑧推倒在了床上。 杜瑧浑身一僵,脸色青白,背后被撞击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全身发颤,险些直接昏死过去。 更要命的是,沐寰竟自顾自地趴了上来。 沐寰虽然年少,骨骼纤细,身材清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平日里或许不显,可现如今杜瑧背后大片大片地全是瘀紫和将将开始愈合的裂伤,叫沐寰这般不知轻重地一压,更是啸叫着要迸裂开来。 杜瑧不禁咬紧了下唇,强忍着没叫出声,艰难地熬过了又一阵彻骨的疼痛。 沐寰撑着脑袋瞧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被咬得满是伤口、血肉模糊的唇。 然后把染了血的手指抿在口中尝了尝。 一抹血渍沾染在沐寰的嘴角,仿似一点红樱落在白玉般的嫩豆腐上,衬着那张秀美清丽、艳容无双的脸,和脸上纯真却残酷的浅笑,显得又妖异又魅惑。 杜瑧被这模样恍了神,感觉害怕,可又好像不止害怕。 沐寰似乎品出了味道,竟俯身,直接衔住吮了起来。 又软又嫩,烂熟的樱桃似的,带着不重的咸味、锈味、腥味,和一点点回甘般的甜味。 口感果然很好。 杜瑧在他吻上来的那一刹那就睁大了眼睛,被他吮吻得嘴唇又辣又热、又疼又酸,连呼吸都像被他堵着,窒得杜瑧头脑一阵阵发昏。 忽而一股猛烈的激痛自脊椎骨汹涌而上。 杜瑧被痛到惊醒,惊恐地看着沐寰弯着被血染红的唇,说了一句什么,便强硬地挽起了他的膝盖。 各种疼痛在身体内外不断叫嚣,背脊的伤口磨在床上,让杜瑧痛得死去活来,颤抖得几乎痉挛。 在混沌的意识中,他隐约忆起沐寰嘴唇翕动的那几个字。 大约是……质子也是侍子。 侍子侍子,侍寝也没什么不对。 6 被沐寰胡乱折腾了一夜,杜瑧伤口迸裂感染,高热得险些死了。 沐寰终于老实了几天。他甚至容许杜瑧留在他的床上,任御医自由来去,让苦涩的中药味彻底驱散了满室清香。 只除了每夜都要倚在杜瑧身上睡觉。 ——又暖又软,倚起来很舒服,睡起来很安心。 沐寰睡得好,一整日的心情就会额外好。 御医也不敢阻止这样的沐寰。 只是苦了杜瑧,身上的伤口常因沐寰不自知的鲁莽动作反复扯裂出血。 7 杜瑧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时,已是十天之后。 沐寰非常高兴,给当日出入碧水宫的每一个人都赏赐了丰厚的礼物。 杜瑧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两天,彻底清醒之后,才渐渐觉出了沐寰的不对劲。 沐寰一直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床不说,一日里但凡在寝殿时,总会挤到他身边躺着或靠着,夜里更要手脚并用地攀在他的身上,大半身体都压着他,连枕头都不要了,直接枕着他的肩膀睡觉。 有沐寰睡在身上,杜瑧被压到半边身子又麻又痛,也一动都不敢动。 但这还不是最折磨的事。 当杜瑧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了些,伤口基本都愈合了,沐寰便又开始折腾杜瑧。 杜瑧满脑子想着纪国,才勉强捱过了一夜又一夜。 8 渐渐地,沐寰开始不满足在碧水宫里折腾杜瑧了。 最开始拓展的地方是皇城北侧特别开挖的一处引来了天然温泉水的浴池。 沐寰四肢舒展地浸在水中,漆亮的长发顺肩而下,漂浮在水面上,像盛开的花瓣似地,热烈围拱着当中璀璨如明星般秀美漂亮的面庞。 杜瑧拘谨地站在池边,虽然不敢,目光却不自觉地总凝在沐寰身上。 沐寰笑盈盈地转向他,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杜瑧不由自主地向前蹭了两步。 却是非常短促的两步,连池边都没有碰到。 沐寰似乎有些不耐,面上的笑容冷了一点,猛地起身划到岸边,向杜瑧递出了手。 看着身前那只迎候似的、纤秀白皙的玉雕般的手,杜瑧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 随即脚下一滑,人已被一把拖进了浴池。 杜瑧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被捞出来之后扶着池壁又咳又呕、难受得涕泗横流。 沐寰好心抬手,顺了顺他的背,顺着顺着,就顺到了尾椎之下—— 杜瑧还咳得呕着酸水呢,便感觉身后猛地一凉。 水波一阵阵激荡开来。柔软温润的泉水似乎起到了些特别的安抚作用,杜瑧头一次,在这档子事里觉出了一点疼痛之外的感受。 9 特别的感受仿佛还额外破除了些遮在眼前的阴翳幽暗的障壁,让杜瑧渐渐觉察到了更多的不同。 比如沐寰日益收敛的脾气,沐寰时不时的细微处的关切,沐寰嘴硬心软的斥骂和维护,沐寰对他特别的亲昵和贴近…… 杜瑧感受得越多,心中就越是惶恐和沉重。 他是纪国来此为质的。 他是纪国的太子,在虞京做一个皇子的禁脔,竟还做出了喜爱和舒服。 甚尔,他都快到不惑之年了,沐寰不过是一个未及双十的孩子。 这实在……太下贱了。 杜瑧无法接受。 10 沐寰也不知自己对杜瑧的偏爱究竟属于什么样的感情。 他只觉得杜瑧哪儿哪儿都顺眼,都可爱。 杜瑧憨纯的时候,紧张的时候,羞赧的时候,隐忍着的时候,疼痛的时候,放空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沉默着流泪的时候,舒悦的时候,失神的时候,迷糊放松的时候……杜瑧的任何时候,沐寰都很喜欢。 这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转变,沐寰说不好。 或许第一眼就是这样,只不过那时的自己被气恼蒙蔽了眼,把对虞帝的气恨迁怒到了杜瑧的身上。 他打了杜瑧三十板子,还险些鲁莽地把杜瑧害死,沐寰对此已后悔后怕了许多次。 每每想起,沐寰都忍不住想对杜瑧再更好一点。 杜瑧是他的近侍,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杜瑧打理,但杜瑧总是忘这忘那,破坏了他不知多少规矩。 可那是杜瑧破的,沐寰就全当没这回事。 长此以往,连虞帝都觉得这个跋扈娇宠的小儿子怕不是换了个性子。 沐寰甚至开始爱屋及乌,有意无意地关注起纪国的消息来。 虞帝打算进一步蚕食纪国的领土、两年之内吞并纪国的计划,就这么流入了沐寰的耳朵。 沐寰看着面前微微垂眸、乖巧听话、对此一无所知的杜瑧,觉得他得做些什么才行。 11 沐寰头一次挨打了。 据说是因为当面驳斥了虞帝,让虞帝大失脸面,因此被罚了十鞭。 还是虞帝亲自打的。 虞帝一点没有留手,沐寰痛得昏死过去,一直到隔日清晨才幽幽醒转。 杜瑧急得要死,陪在床边一宿未合眼,见人醒了,立刻凑上去,问他疼不疼。 沐寰望着他满是关切的眼,竟先浅浅地扬了抹笑。 然后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他以兵员粮草和他国形势为借口,成功将虞帝吞并纪国的计划向后拖了几年。 他说得没错,却说得太直太白、太过尖锐,让虞帝在百官面前下不了台,于是落了这一顿小惩大诫。 无论如何……他做到了。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靠自己做到了一件他自己想做的事。 12 杜瑧是后来才听说沐寰被打之事的原委的。 听到原因时,杜瑧一时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居然真的成功牵制了一次虞国对纪国的行动。 靠的是他的身体。 靠的是沐寰对他不知何来的偏爱。 这空中楼阁一样被施予的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杜瑧惶惑地想。 他这么大年纪了…… 沐寰只是图一时新鲜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吸引了沐寰。 他该维持沐寰对他的偏爱的,可他甚至无从着手。 而且……这是在利用沐寰吧。 也在利用他自己。 杜瑧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嵌进手心,却像掐在了心尖上。 ……很痛。 13 因沐寰对吞并纪国一事的及时劝阻,虞国成功避开了一个险恶的陷阱,避免了兵员和钱财的巨大损失,这让沐寰在虞国朝堂声名鹊起。 也让愈来愈多的人把心思动到了沐寰身上。 虞帝为了稳住均势,提出要给沐寰纳妃。 在虞帝看来,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政治联姻,没想到竟激起了沐寰莫大的反应。 沐寰坚辞不受。 无论怎么施压,沐寰咬紧牙关,就是不要。 甚至干出了当廷抗旨、以头戗柱的事情来。 虞帝大怒,不仅又打了沐寰一顿,还责令将人收押,直接下狱反省。 结果是沐寰的母亲瑞妃跪在殿外亲自求情,才把人从牢里捞了出来。 沐寰受伤又受冻,大病了一通,养到年后才好转,竟依旧不知教训、拒绝纳妃。 瑞妃私下细细问了沐寰的想法,沐寰只一味沉默。 直到杜瑧捧着药碗推门而入,沐寰才松口,提了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只娶杜瑧为妃。 虞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14 虞帝动不了沐寰,却动得了杜瑧。 杜瑧被连夜抓去了最僻远的冷宫,殿门落锁,门窗封闭,连房间都出不去。 冷宫里没有暖炉,没有被褥,没有灯烛,无日无夜,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与冷肃。 杜瑧又饿又渴,又冷又困,却不敢睡去。 他怕自己睡着睡着,会冻死在梦中。 可相较于无吃无喝,无尽的黑暗其实更加恐怖。 杜瑧熬了三天,就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总觉得死亡就在身边——索命的厉鬼牵着铁链,正紧随在他的身侧。 杜瑧抱着头缩成一团,躲在空荡荡的房间角落里,脑中疯狂回想着过去,试图幻想一些高兴的回忆,在纪国时的,在碧水宫的,在……在温泉池的…… 杜瑧红着脸,流着泪,一边俯身在地,笨拙地伸手捏着自己。 他想学沐寰的样子。可他怎么都学不好。 但他只能让自己痛。不像沐寰,能让他暖起来,能让他舒服。 杜瑧折腾了半天,折腾累了,累得动不了,便就着这个乱七八糟的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似梦似醒间,他觉得身上似乎热乎了一些。 他亲昵地向温暖的地方靠了靠,熟悉的感觉竟攀援而上、迅速烧到了全身,杜瑧猛地战栗了一下,猛地苏醒—— 沐寰正伏在他的身上,妖精似地,美艳又无辜地冲他勾了下唇。 15 沐寰就这么在冷宫里住了下来。 有沐寰在,冷宫迅速变成了第二个碧水宫。 虞帝拗不过他,特意下旨,许他将杜瑧纳为妾室。 沐寰面旨不跪,充耳不闻。 虞帝大怒,父子至此,终于彻底撕破了脸皮。 ——这场父子间的火,其实已烧了十几年。 来自皇帝的宠爱总是夹带着算计。沐寰很小的时候就领会到了这一点。 天家无亲情。 少年时的沐寰犹不甘心,于是不断惹事、不断制造各种冲突,虞帝却总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不断包容放纵、听之任之,从不训诫斥责。 沐寰把自己变成了异常乖戾暴躁的模样。 虞帝依旧视而不见。顶多,觉得他有些烦罢了。 十来年过去,沐寰彻底失望。 虞帝对他的偏宠来自各式各样的原因,却独独不是因为他。 这等空中楼阁,沐寰弃如敝屣。 直到杜瑧出现在他身边。 这个年纪足可以做他父亲的人,这个柔软的、可爱的、心善的、干净又纯粹、恨与爱都直白分明的人,是沐寰从未见过的美好,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让沐寰爱到了骨子里。 事到如今,只许这般值得珍爱的杜瑧做妾? 可笑。 沐寰对此不屑一顾。 16 虞帝决定从杜瑧下手,彻底绝了沐寰的妄念。 可沐寰动的比虞帝更早。 在沐寰闯入冷宫之前,他就率先与端妃秘密达成了一个交易。 沐寰用自己谋权登位的未来从端妃母家换来了一队人马,紧赶慢赶地布置了大半个月,在他又一次抗旨不遵的某天晚上,亲自上场、里应外合,把昏睡着的杜瑧送出了宫门,送出了京城。 铁铸的车驾马不停蹄,直将杜瑧千里迢迢送回了纪国。 17 沐寰一直等到接获杜瑧离开边境的消息,才开启了自己的下一步。 他开始频繁参与国政、崭露头角,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一语破的,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汹汹阻碍中逆流而上,彰显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和骁勇,让沐寰这个名字迅速成为朝臣心目中储君最可能的人选之一。 这是虞帝曾竭力避免的情况。 因为沐寰的母亲端妃来自虞国朝堂上根系最深的世家。 18 但即便是洋洋得意的端妃都不知道的是,这些全部,只是沐寰明面上的动作。 新一年的年关眨眼而至,沐寰一改去年狼狈不堪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为了年祭中站在虞帝右首的那个儿子。 对虞国皇子来说,这是无上殊荣,几乎意味着储君之位已半落怀中。 可就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居然凭空冒出了一场刺杀。 不知哪里来的刺客,侥幸避开了全部守卫和防备,在最合适的时间纵身跃起,直袭祭台之上,精准地一剑穿透了沐寰的左胸。 沐寰当场晕厥。 年祭现场一片混乱。 刺客被杀死在了乱刀之下,沐寰被紧急送回祭台左近的别宫,太医进进出出,十来个人俱摇头垂首,直言神仙难救。 端妃脸色铁青,言称要向陛下讨个说法,便摔袖离宫,抛下床上奄奄一息的沐寰,直向皇城面圣去了。 人潮渐渐散去,冷清的别宫内,沐寰蓦地睁开了眼。 19 沐寰含着吊命的丹丸,顶着胸前凶险的伤口,脸色惨青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面着手安排后续,一面被人架着拖着从后门离开了别宫。 隔日在马车上被亲信依约摇醒,沐寰得知了自己“亡故”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 沐寰的死,是除了端妃母族之外的所有人都乐见的结果。 假使能活,虞帝也不会救的。 20 沐寰昏昏醒醒,离境之后,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 昔年随同杜瑧去往纪国的三个护卫受沐寰命令,一直留在纪国,护在杜瑧身边,与沐寰时刻保持联络,果真帮助杜瑧避开了几次来自继后母子的阴谋陷害与暗里藏刀。 今日也一并顺利地接到了秘密入境纪国的沐寰。 杜瑧又在朝堂上因对答不利而被父王斥责,恹恹回到府邸时,猛地发觉堂上自己的座位那里,竟已坐着一个人。 那人柔若无骨地半伏在案上,左手支额,袖袍滑落,将将露出了一小截玉白的手臂,往日骄纵跋扈、美艳凌厉的眉眼此刻浅浅阖着,竟显出了些清俊端方、乖巧可人的秀雅气韵。 似乎疲惫过甚了,杜瑧不知掩蔽地呆呆走近,都没有惊醒他。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通报。 杜瑧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又停住不动,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僵着,像偷情被人发现了似地,既不敢看乍然睁眼的沐寰,也不敢看突然闯入的来人。 来人是他的庶弟,因为毫无争位的可能,反而与他最是亲近。 庶弟一眼就看见了杜瑧堂上突然出现的美人,呆立在门口,惊诧地合不拢嘴。 美人已扶案款款起身,朝他浅浅一笑,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 21 纪国上下新近流传起了一个崭新的“乐子”。 空做了三十年太子、当质子不成又狼狈逃回的杜瑧,居然默不作声地在虞国招募了一个美人军师。 军师自称慕欢,自打入住太子府,就主母似地打理起太子府的一切,而且似乎真有几分本事,仅仅是站在杜瑧身后、还未正面现身,就已力压其余王子府内深耕已久的诸多谋士,让杜瑧在纪国朝堂上日益展露才干、脱颖而出。 继后母子被他三记连环陷阱巧妙逼到绝境,狗急跳墙,秘密弑君,却被先人一步察觉端倪的他和杜瑧出手制止、当场自刎谢罪。 纪国国君死里逃生,心灰意冷,索性将君位传给了杜瑧。 于是沐寰更进一步,以女子身份,成了杜瑧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亲自牵入宫中的王后。 22 大婚当夜,杜瑧凝望着凤冠霞帔下愈发美艳动人的沐寰,做梦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去。 沐寰笑着俯身,柔柔吻去了杜瑧面上不自知落下的泪水。 杜瑧流着泪,战战兢兢地问出了那个他不解久甚的疑惑。 究竟,在偏爱什么呢? 明明只是个毫无长处、又老又壮、既不漂亮也不聪明的,沐寰究竟在偏爱他什么呢? “偏爱你啊……” 沐寰笑着说。 只要是杜瑧,只因为是杜瑧,只是杜瑧…… 除了杜瑧,这偏爱没有其他任何原因。 譬如眼下,这样自卑又自怜的杜瑧,也很叫人喜爱呢。 【end】 【不重要的说明】 关于沐寰在虞国制造的那场刺杀。当然是沐寰自己里应外合设计的。除了用来死遁,后续还可以成为皇帝打压世家、其他皇子争权夺位的“把柄”,引爆虞国朝廷本就被他搅乱的储位之争,让虞国乱上很长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没有精力考虑吞并纪国的事。 后续沐寰会借着浑水和自己留在虞国境内的钉子,帮杜瑧夺回被虞国吞并的城池。在杜瑧这一朝,维持了纪国的兴盛。 虞国就挪用了【小虐怡情】那一篇的虞国设定(算彩蛋?),但是发生在那之前许多代、刚刚开始征伐混战、各封国互相吞并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纪国设计在南方,嗯,就当是小虐怡情(6镜花)里提到的沐骁他爹和季昶他爹秘密合作吞并的南方的那个国家叭(溜了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跋扈皇子的大龄质子(皇子攻X质子受) 第20章 恩师的门生(进士美攻X恩师壮受) **型师生年下。攻追受。 见(字面意思的看见)惯风月却一见钟情进士/左相美攻X天性冷感但天生好声音恩师/右相壮受(双贤相之恋) 梗概:对方拒绝了你共赴鱼水之乐的邀请(x)。野史之“什么?陆贤相一心想爬恩师的床?”(?) 【以下正文】 1 每一位登科取士的学子都有一名“恩师”,一般指参加科举时临场监考的主考官。 陆斫这届的“恩师”,是温宿。 2 温宿是朝堂上的一朵奇葩(褒义)。 他身材高大壮硕,天生肤色黝黑,站在一众文官当中,显得尤为扎眼。 但温宿偏偏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名字,有一种温柔敦厚的气度,撇去肤色不谈,五官也生得非常端正。 最最出彩的还是声音,十分温醇好听,娓娓道来时总能叫人不由自主地听到心里去。 昔年温宿殿前答辩,未因肤色身材而受轻视,反得圣上青眼,下放历练数年之后便钦授京畿实权,或许也得益于此。 温宿能力卓然,将京畿重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处事待人持正守节、进退有度,官声极佳,任期结束之后便被召回京师,受封朝官,权知府尹,统管首府内外政务。 温宿担此重任的第二年,就奉圣命,主持监考了新一年春闱。 3 陆斫是同届举子中颇有“闲名”的一个。 这不止是说陆斫好(去声)玩,更源于陆斫好看。 与同窗伴游去花楼旁听雅乐时,还被人当作楼里头牌,闹了几回不大不小的乌龙事件。 甚而在京备考期间,还有学子壮胆递来橄榄枝,邀请陆斫共享鱼水之乐。 陆斫只当是个笑话,一概不理。 由于出生在烟花之地,陆斫自幼见惯风月,对女子全然无感。 对男子也是一样。 直到陆斫在考场上见到了温宿。 4 那是第一场考试的第一天,温宿作为主考,在开试之后不久,第一次来考场巡视。 温宿走走停停,偶尔会低声叮嘱两句,帮着学子们解决一些不违反考场守则的亟需。 温宿的声音,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传入了陆斫的耳朵。 这是很重要的一场考试。 可陆斫偏偏就像被勾了魂似地,不由自主地走神,走着走着,竟十分专心地听了起来。 温柔体贴,醇厚低沉,娓娓而谈时流水般柔缓平顺的语调,浸磨得陆斫直酥到了骨子里。 陆斫提着笔,一字都落不下去,满心都是急迫,迫不及待地等着温宿走过他的案前。 温宿走了过去。 不仅走了过去,还浅淡地对他笑了一下。 那点笑,陆斫记了好些天。 落笔撰文时,耳边还时不时回响着温宿的声音,脑子里还频频闪回着温宿的笑。 陆斫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完成了为期九天的三场考试。 5 陆斫的文章,原本并不被人看好。 文字轻薄,似是而非,满纸散漫无羁的闲述,无骈无韵,白话似的,既不漂亮,也不清晰。 但偏偏温宿觉得“颇有见地”。 会试的题目与“民”有关,只有陆斫一人,把“民”写到了深处。 温宿亲自把陆斫的卷子提到了第二档。 陆斫因此获得了一个入殿面圣的机会。 6 这些事陆斫彼时并不知道。 但在殿试当天,当着陆斫的面,温宿又捞了他一把。 皇帝颇欣赏陆斫的模样,对他条理分明、高才卓识的应对也见猎心喜,却犹豫着迟迟不落决断,顾虑的显然是他的出身。 温宿当庭谏言,言曰陆斫仅是出生于彼、被人抛弃,才在风月之地长大。国家开科取士,乃为汇集人才,陆斫谈吐不俗,颇有见地,既非贱籍,便没有弃置不取之理。 凡事自温宿口中说出就是很有道理,皇帝听得频频点头,最终以一甲二十三名录了陆斫。 连持不同意见的皇帝都听得舒心,本就对温宿的声音格外青睐、又被温宿出言回护的陆斫听在耳里更是陶醉,晚间躺在榻上还不断回味细品,只觉天籁也不过如此。 7 “恩师”的惯例,还是与陆斫同期登科的人好心同他讲的。 陆斫对这个“惯例”不置可否,但对这个“说法”很有兴趣。 他跟着那人去市集上逛了一圈,最终买回了一条镇尺。 方方正正,青墨颜色的,让陆斫一下子就看上了眼。 镇尺并非什么名贵上等的材质,可通体温润,入手顺滑。 总之……像极了温宿。 陆斫用油纸将镇尺仔细包好,捧着去了温宿的府邸。 温宿是有名的清官、勤官,一个月里有一大半日子都宿在府衙,少数回家的时候也多在深夜。 陆斫白日来没人,就一直等在门口,一连等了三天,终于在第四日子夜见到了正举伞低头,在雨夜沉思着踽踽独行的温宿。 似乎觉出有人,温宿抬头瞧了一眼,面上顿时显出几分诧异的神情。 陆斫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毫无准备,站立阶下无处可躲,在雨中已淋了小半刻了,此刻衣服正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头发也一绺一绺地贴着脸颊,衬着秀美端丽的一张面孔,狼狈得额外惹人怜惜。 虽然冻得直打哆嗦,但怀中还执拗地护着一个表面仍旧干爽的油纸包。 温宿立刻将伞倾了过去。 温宿不收受钱财,家中寒酸,满府上下只有一个老仆,此刻早就睡了。 为了不让鲁莽的后生因淋雨生病,温宿只得亲自下厨,给陆斫煮了一碗姜汤。 陆斫披着温宿床上的棉被,手里捧着温宿给煮的姜汤,一边发抖,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瞧着温宿止不住地傻乐。 温宿被他笑得有些无奈,温声问他,此来何意? 陆斫听得醉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耳廓,结结巴巴地将“恩师”“门生”“谢仪”之类的话说了。 温宿闻言将油纸包推回陆斫面前,以君子群而不党为由,拒绝了这个说法并谢仪。 陆斫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马上换了套说辞: 赞佩温宿为人,想跟随左右,学习为官之道。 温宿叹了口气,以达者为先,三人行必有我师云云,委婉推拒了陆斫的吹捧。 陆斫有些犯了难,支吾了好久,最终期期艾艾地说: 钦慕温宿。一见倾心,想与温宿共赴鱼水之乐。 温宿:……? 8 虽然险些被当作了流氓,但好在将镇尺留了下。 ——刚巧温宿家中的镇尺前段时间不小心叫老仆摔成了两节。 温宿声明是借,但听在陆斫耳中,分明就是被收下的信物。 至于是否定情,还要看以后努力。 陆斫对此充满了信心。 9 温宿同时还承担了一部分课业,每旬日有一两天,会去翰林院讲学。 新进翰林陆斫每月最期待的就是这几天。 陆斫不仅是温宿课上最认真的学子,更是最愿意与他互动的一个。 一问一答间,陆斫惊喜地发现,他与温宿在绝大多数问题上都不谋而合。 唯一持不同异见的,是在“鱼水之乐”上。 不只是对陆斫一人—— 温宿并不打算与任何人共赴鱼水之乐。 并不是反感或厌恶,就是单纯的不想,以及,无人可共。 相较于肉身上的欢愉,他更喜欢问道知己。温宿如是说。 10 陆斫一边失望,一边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温宿“知己”的角色。 11 陆斫设法活成了温宿的模样。 踩在温宿曾走过的路上,陆斫做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温宿对他的成长十分满意,甚至更进一步,将陆斫当成了官场上唯一的知心朋友。 休沐闲暇时,还常常邀陆斫过府,二人对坐饮酒,畅谈家事国事天下事,饮到醉了,温宿便毫无防备地睡在陆斫面前,常需要陆斫辛苦地把他挪回床榻上去。 温宿谈性一起就有些贪杯,这是老毛病了,对总是麻烦陆斫也深感歉意。但他不知道的是,陆斫每次都会故意多挪一段时间,到了榻上也不舍得放开,有时实在耐不住,还会悄悄掀开衣襟、探进去多摸几把。 无意识的温宿被摸到舒服处时,便会大猫似地低声哼哼两声,哼得又软又魅,总能让陆斫听得心脏狂跳、直爽到骨髓里,乃至完全遏不住自己的反应,只能下意识绷紧身体、狼狈逃离。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在温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陆斫几乎已探遍了他的全身,对他被触碰时最容易舒服起来的那几个地方深谙于心。 12 陆斫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在除了公事之外的地方与温宿更进一步。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偷摸幻想。幻想自己唤着恩师在温宿身上耕耘,看着温宿羞赧到难以自制、愉悦到紧绷痉挛、止不住地发出些破碎的低吟…… 这邪秽僭越的念头不知伴着陆斫埋在被窝里默默自渎了多少次。 但白日里回过神来,望着现实中始终不为所动的温宿,陆斫几乎要绝望了。 真要就这样自己幻想着过一辈子吗? 13 但机会有时就是这般“不期而遇”。 温宿刚刚主持推行新政不久,就被卷进了一场冤罪,被人故意陷害,被皇帝面斥后罢官去职、投入了大狱。 陆斫慌得要死,却只能硬按住自己冷静,从最细微的破绽查起,按图索骥,抽丝剥茧,最终颠倒因果、重辨是非,将事情条缕分明地写成了一份密奏,成功扭转了皇帝的看法,把温宿从险些死刑的绝境里捞了出来。 从大狱中接到憔悴不堪的温宿,陆斫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家。 14 温府的老仆在温宿入狱期间病故了,眼下府内无人照料,不如先让学生略尽薄力。 ——陆斫这样劝说温宿。 温宿身心俱疲,无心分辨,竟真在陆府住了下来。 15 案件处理还需要一段时间,温宿只是出狱,并没有立刻官复原职,于是日日闲居陆府,便常常与陆斫对坐闲谈。 二人本就一拍即合,谈起来往往废寝忘食。一谈就谈到深夜,顺便依着温宿的喜好佐点小酒,边谈边喝。 陆斫家的酒不怎么醉人,二人喝的也不多,但温宿依然会饮醉,陆斫也因此,依然有偷偷与他亲昵的机会。 在自己家里做事,人总是要胆气壮些—— 开始时仍是浅尝辄止的摸摸抱抱,后来胆子大了,便会悄悄地亲上两口。 亲也亲得得寸进尺,初时只一触即分,后来就总是贪恋着流连不去了。 可这等隔靴搔痒、望梅止渴的做法,只会进一步催旺陆斫心底压抑多年的未泄未熄的火。 在温宿看不见的地方,陆斫已越来越压不住脑海中的绮思。 这念头一直迫着陆斫,让他心中那条名曰人伦礼教的线越来越细、越来越脆—— 直到温宿自己切断了它。 16 某日,温宿忽然主动上书,要求外放。 陆斫在朝堂上猝不及防听到皇帝垂询的时候,一股无比阴鸷的、被背叛抛弃的难受油然而生。 17 是日,陆斫回府的第一时间,就把温宿堵在了房里。 恩师要求外放,置学生于何地? 学生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究竟是哪里让恩师不满? 学生一直在争取,一直在缓颊,恩师为何如此心急? 恩师真要狠心弃学生而去吗? ……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直将温宿压到了床榻边缘。 陆斫满心怨愤、怒火中烧,本没有那些旖旎想法,但看到温宿站之不住、跌坐在床缘上时,他脑子里的弦突然就崩断了。 既然恩师执意要走……就至少把先前的,报答给学生吧。 与学生共赴一场鱼水之乐,何如? 陆斫面无表情,眼角通红,哭了似地,冷森森地说出了这句话。 温宿已完全僵在了那里。 18 被喊着“恩师”撞在床上,温宿感觉自己被彻底搅乱成了一团。 他一边觉得羞愧,一边觉得快乐。 眼泪自眼角一滴滴跌落,温宿紧抱着陆斫浑身发抖,连脑子都在发颤。 他意识模糊时,忍不住在想,鱼水之乐,鱼水之乐,如鱼得水,共赴极乐。这般比喻,实在再妙不过。 19 陆斫终于达成了自己的愿望。真实的感受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 可这美好,是半逼半迫来的。 温宿清醒之后,会如何呢? 陆斫满怀恐惧。一边将温宿抱得更紧。 20 温宿早就醒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被陆斫搂在怀里。这怀抱他已非常熟悉—— 对,自入陆府以来,他从未真的醉过。 陆斫对他做的那些……他全都知道。 甚至……全都喜欢。 可温宿不敢承认,不肯承认。如此逆乱人伦的事,他怎能做得出来?! 温宿一边贪恋,一边恐惧,一边却不由自主、陷得更深。 在彻底沉沦之前,温宿逃了。 他请求外放,打算自此远离京城,远离陆斫,远离他悖德无耻、难以自制的心。 可这封奏书竟逼溃了陆斫。 陆斫怒形于色,气势惊人,当面把他压倒在床。 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起拖进了欲的深渊。 温宿头一次深刻领会了食髓知味的含义。 譬如他被陆斫紧抱着的当下,他就十分不舍得离开。 21 温宿最终还是走了。 陆斫不愿再让他失望,便继续扛着温宿在京内未尽的事业,继续坚持着往前走。 陆斫步步为营,以退为进,曲曲折折,总算设法把温宿的想法一点点推到了最后。 新政初见成效时,温宿已经在京外漂泊了十二年。 任期届满,皇帝特召温宿回京,亲自下阶,将他拜为右相,连连赏赐,荣宠备至。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左相陆斫立于堂上左首,垂眸沉默不言。 仅在微微浅扬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情绪。 22 双相皆贤、德政推行的二十余年间,天下靖平,海晏河清。 史书将这一段贤臣之谊叙为“相知相惜、同心共义”。 某不知名的野史还多加了几句闲笔,叫这段名垂青史的君子交谊平白晕了一点不明真伪的艳色。 简而言之—— 大抵,鱼水一般。 【end】 第21章 恨海有情天(一心报仇美攻X一心和解壮受) 【纯清水】 1 近几十年来,江湖上发生的最惨烈的一场悲剧,无外乎林、顾两家之间的同归于尽。 2 曾经手执白道牛耳、分庭抗礼的两大家族一夕同灭,江湖武林改换新天,动荡了近十年,才渐渐稳定成如今这个模样。 至于原因—— 无外乎贪、嗔、痴、怨罢了。 对,其中没有掺乎什么别家的阴谋。 就是林顾二门之间愈演愈烈的争伐仇殴演到了最后一刻。仅此而已。 顾怀恩用了五年时间,各方取证,最终确认了这件事。 说到底,都是活该。 顾怀恩在母亲的坟前絮絮谈了许久,最后明白地讲出了自己的打算: 他不会去复仇了。 林顾两家恩怨仇结,死到这里,已足够了。 3 但复仇是两个人的事。 顾怀恩自顾自决定了不复仇,林未弑可没答应。 ——林家复仇的火早已尽数倾注在了林未弑的身上,就连他原本干净漂亮的名字,母亲都给改掉了。 林未弑不记得自己幼时的名,不记得幼时的事,他的记忆从那夜屠戮溅湿的红花开始,而后充斥着练剑、练剑、练剑……和复仇。 顾家逃出生天的那个小儿子,就是他复仇的对象。 母亲含恨而死,当着死不瞑目的母亲的尸体,林未弑许了诺。 林未弑独自一人葬了母亲,扭头下山。 他要去找那个不知名字、不知样貌、不知身份、甚至不知是否还活着的顾家人复仇。 林未弑生来重然诺,何况是在母亲面前发下的死誓呢。 4 顾怀恩是林未弑下山时遇到的第一个人。 顾怀恩十分显眼,高高壮壮的一个杵在路边,苦着一张脸左右打量,圆圆的眼睛四处乱转,看见林未弑时倏然流露出惊艳之色,立刻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迷路……问路……指路……不如同行? 顾怀恩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赖上了林未弑。 林未弑不想理他,可他甩不掉顾怀恩。 ——顾怀恩的功夫竟与他不相上下。 母亲说得没错,山下武林果然卧虎藏龙,他还要更小心一些才是。 林未弑悟出了他下山以来的第一个教训。 5 林未弑初出茅庐,母亲更是大家闺秀,对江湖上坑蒙拐骗三教九流的事全无概念。设法甩脱了顾怀恩的第二天,就让觊觎他姿色的人贩子轻易药倒,浑身脱力,就地卖去了青楼。 林未弑常年长在山上,养出了一身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配上一张雌雄难辨的花容月貌和精干纤细如弱柳扶风的腰肢身段,宛如误落凡尘的仙子宫娥,天下喊得出名号的美人论头数恐怕也难出其右。 老鸨见猎心喜,不惜花大价钱将他买了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在当夜以更高的价格卖了出去,算上其他未能抱得美人归的纨绔子弟们疯魔了一样的打赏,老鸨一夜之间就赚得盆满钵满。 林未弑一袭轻薄纱衣倚躺在台上,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望着四周群魔乱舞、**熏熏的人间丑态,只能一味在心里绝望。 被人鲁莽地丢上床时,他的牙齿都已咬上了舌根—— 可是……不行,他还有大仇未报…… 林未弑闭上眼睛,满心屈辱地松开了牙关。 但一声沉闷的钝响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未弑不由睁眼,吃惊地看着被他设法扔在了山里的顾怀恩此刻正站在床头,满头杂草、一身泥污,挑衅地对他挑了挑眉梢。 不。不止吃惊。 与吃惊一起涌上来的,还有感激、委屈、惭愧……和温暖。 林未弑学到了下山以来的第二个教训—— 一人独行,不如二人作伴。 6 林未弑和顾怀恩自此同行了五年。 日夜相伴,形影不离,若非同为男子,早就传出一个“侠侣”的名号了。 五年里,他们迅速成为了彼此最熟悉的人。 不管是对方的招式,性格,喜好,习惯……都一清二楚、烂熟于心。 只除了,他们彼此的过去和未来。 7 同行到第十年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渐渐变味的交谊开始显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林未弑日日缠在顾怀恩身上的视线,和顾怀恩日日窥伺林未弑的目光,让二人之间缠绵悱恻的气氛愈发旖旎动人。 他们都知道彼此对彼此日益深切的渴望,可都迟疑着不敢再进一步。 林未弑顾忌着仇。 顾怀恩也是。 8 最后还是顾怀恩主动打破了僵局。 顾怀恩已不打算报仇,可林未弑却矢志于此。顾怀恩不介意死在林未弑剑下,却仍会因此害怕——倘若两人当真走到亲密无间的那一步,他日真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那一天,林未弑亲手杀他之后,该有多痛? 但感情哪是说藏说放就能搁下的呢? 林未弑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他们两个昔年都只是稚童,家族也早就灰飞烟灭了,而且……同归于尽是两方的贪欲作祟!他们并不是怨仇难解的敌人!林未弑这么剔透的人,一定能明白这一点! 遏止不住情思的顾怀恩就这样强行说服了自己。 他把毫不设防的林未弑绑上了床,献祭似地,将自己祭给了他。 放下仇恨吧,也放过自己。 顾怀恩祭献自己时,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9 林未弑自此将顾怀恩当作了心尖上的人。 他把自己藏匿在黑暗中的过去和未来毫无保留地坦白给了顾怀恩,包括他矢志不移的复仇。 顾怀恩心凉如水。 或许当年的真相别有内情呢? 顾怀恩结结巴巴地提议道,并以这个名义,带林未弑将自己昔年探过一遍的线索又从头找了一遍。 推论的结果还是一样,两家就是单纯的同归于尽,说不上谁对谁错。 每发现一个线索,顾怀恩都要劝林未弑一次。 复仇没有意义。 两个遗孤都是受害者。 两个遗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可林未弑油盐不进,仍然坚持完誓。 就算是为了我呢?就当是为了我? 顾怀恩不得已,哭着搬出了自己。 林未弑温柔地看着他,温柔地拭去他面上的泪水,温柔地说:“我会赢的。” 顾怀恩彻底绝望了。 10 顾怀恩开始尝试湮灭线索。 他为了劝林未弑放下仇恨,带着他将昔年的证据一一寻出,这反倒给了林未弑一个追查到自己的方向。 ——那些证据里有指向顾怀恩的部分,当年顾怀恩自己查的时候只是看过便罢、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却成了林未弑关注的重点。 顾怀恩一面后悔自己弄巧成拙,一面遮头盖面地在深夜竹林里狂奔。 还有两处,销毁那两处,林未弑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到他的身上了。 可就在顾怀恩落入废弃小院中的一刹那,一柄凛凛寒锋忽然劈头斩下。 顾怀恩心胆俱裂,在最后一刻踉跄侧身,险险避开了那记剑光。 林未弑明明睡得熟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未弑冷森森地冲他笑了一下,寒声道:“来得好。你就是顾家的那个孩子吧?” 说着,他的剑尖已稳稳指了过来。 面具后的顾怀恩已止不住浑身颤抖、表情失控、眼泪夺眶而出。 他还是陷入了这种进退两难的绝境。 他们两个,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论如何,不能与林未弑正面交手…… 顾怀恩转身就跑。 林未弑顾虑他意在调虎离山,没追多远就反身回去查找线索去了。 顾怀恩狼狈不堪地冲回客栈,将自己浸入了热气腾腾的浴桶。 冰冷的泪水在热气中一点点晕开。顾怀恩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11 顾怀恩一连三天都缠着林未弑不放,白天晚上的要同他宣淫作乐。 林未弑喜欢顾怀恩热情,但他心中挂记着最后一条线索和不知何时再遇的宿敌,每次只浅尝辄止,就温柔地哄起不甘不愿的爱人来。 林未弑还怕顾怀恩担心,所以完全隐瞒了他即将开启复仇之战的消息。 顾怀恩一面不舍,一面更怕林未弑生疑,因此总是装作被哄好了的模样,与他约定异日再来。 林未弑总是柔柔地应他,边轻轻吻他的眉间。眼中全是对未来的期许和向往。 他终于要完誓了。终于……不必再叫怀恩为他忧心。 这么些年,怀恩一直同他四处奔波,一直帮他寻找线索。可怀恩想做什么,他竟一无所知。 ……等复仇之后,就与怀恩去做些他想做的事吧。 林未弑揽着顾怀恩,感受着胸口来自顾怀恩的温暖,想着,边放松地垂头埋进了顾怀恩的肩窝。 12 隔日,林未弑留下了一封信,不告而别。 信中只说,他去完誓,不日后归。 让顾怀恩等他。 13 顾怀恩将买来的紫蓟散倒入水中,喝酒似地,一口闷了下去。 一股剧烈的绞痛自丹田之处猛烈爆开,顾怀恩坐之不住,自椅上滚倒在地,捂着肚子咬牙硬忍。 全身经脉都被磋磨过一遍之后,顾怀恩虚弱地伏在地上,气息急促,冷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忽地嗓子一痒、闷闷地咳了一声,嘴角处便缓缓溢出了一点血丝。 那一杯紫蓟散,大约只化掉了他一半内力。 但是……够了吧…… 林未弑已可以轻易杀掉他了。 14 顾怀恩带上面具,披上斗篷,在第三天的傍晚赶到了最后一个线索所在的地方。 林未弑果然等在那里。 看到顾怀恩走入院中,他面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狠厉,二话不说,已拔剑出鞘。 最后的线索里并没有顾怀恩的名。 或者说,有,但只是隐语和暗示,不清楚谜底的人,并不会联想到顾怀恩身上。 所以,林未弑还不知道。 这样是最好的…… 顾怀恩试图劝说自己,边心揪到痛不欲生、手脚冰凉,丹田处灼热得发烫,骨子里却一阵阵泛寒。 紫蓟散的药性仿佛还在体内肆虐。 好难受。 好难过。 好难熬。 顾怀恩强忍着喉中腥甜,抱着尽快结束这难捱的一切的想法,稳稳地拔出了剑。 林未弑已挺剑刺了过来。 顾怀恩下意识提气招架,气运经脉,擦过新鲜皲裂的隙缝,痛得顾怀恩眼前一黑,全凭过往的经验才勉强避开。 林未弑眼神一暗,冷笑一声,一剑比一剑愈发凌厉迅捷地袭来。 顾怀恩气息散乱,运功不畅,多年来累积的经验已完全不足以弥补眼下他与林未弑之间的差距,在第十五招的时候,就被林未弑一剑刺入了胸口。 可惜…… 顾怀恩只想了这两个字,便神散意溃、彻底堕入了黑暗的渊薮。 15 林未弑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顾家的儿子。 看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 他成功完了誓。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之后,就可以和怀恩认真过自己的日子了。 林未弑有些高兴地想。 来自家族的沉重的担子一去,林未弑只觉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起了个念头。 ——追寻了这么久,至少该知道宿敌的长相才是。 于是林未弑折返到宿敌身边,矮身掀开了他的面具。 16 顾怀恩心口一痛,猛地惊醒。 林未弑迷糊间感受到了他的动静,抬手熟稔地将他揽进了怀里。 顾怀恩心里一暖,倚在熟悉的怀中,望了望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阖眸打算再睡一会儿。 17 顾怀恩没死在那一剑之下,说到底,还是多亏了顾怀恩自己。 最后一剑刺入前的那一瞬间,林未弑想起了顾怀恩的话—— 两个家族之间互相伤害、同归于尽,孰对孰错? 当家族都彻底消失了,两个被弃留在世上的遗孤之间,真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吗? 林未弑心中一动,手便控制着剑尖朝上偏了三分。 这重伤但不害命的一剑,算完誓。 若尔侥幸活下来,此后恩怨两清。 林未弑是这样想的。 但当林未弑临时起意,掀开宿敌脸上的面具时—— “侥幸”就立刻变成了“必须”。 【end】 第22章 龙的堡垒(上古巨龙美攻X混血红龙壮受) 梗概:伪·相亲相到绝世传统/封建老龙(x) WARNING:先生后爱、强制、生蛋、龙好人坏(情节需要、不带任何主观褒贬),主受 【以下正文】 1 雷德是一个混血。 他的母亲是“红肤的奥尔金”,是在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的传奇女骑士。 而他的父亲,只是一头无名黑龙。 2 雷德是由父亲独自一龙孵化出来的。 母亲呢?我的母龙是谁? 幼年时的雷德经常扒着父亲问这个问题。 父亲被他缠得烦了,就会抖一抖宽大的翅膀将他甩飞。 雷德小小的一团滚在地上,很容易滚成一个球的模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红彤彤的小太阳。 ——对,雷德遗传了母亲的肤色,没能继承父亲又漂亮又深邃的黑,反倒生得红艳艳的。 丑死了。 受制于龙的天性,父亲很不待见这个颜色的龙。 3 因为父亲的缘故,离开龙穴之后,雷德给自己安了一个“阿尔戈”的姓氏。 “找谁都别去找奥尔金。”分别前,趴在金山上的父亲喷着火星子闷闷地说了一句。 奥尔金是谁? 少年雷德十分好奇,一到人的城镇就四下打听起来。 好在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奥尔金是如此有名,以至于随便一个路人都能对她的故事侃侃而谈,一说就能说上大半天。 雷德一路追寻着奥尔金的传说,一路寻到了奥尔金。 虽然只是挤在围观贵族们入宫赴宴的红毯旁远远地瞧了一眼。 女骑士奥尔金一手牵着一个金发白肤的人类小孩,一手挽着身旁高大英俊的人类丈夫,笑容开朗又姿态矜持地向周遭欢呼逢迎的人群点头致意,偶尔仰首与垂头靠近她的丈夫低声说些什么,夫妻对视的目光温柔似水、含情脉脉。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十分幸福美满的样子。 雷德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边默默地羞愧,一边觉得父亲说的果然很对。 找谁都不该找奥尔金的。 4 生为一个罕见的人龙混血,雷德无论是作为龙,还是作为人类,长得都很不讨喜。 由于人类母亲的缘故,雷德的龙形是传说中大恶龙费莱的红色,还又丑又小,明明是个成年龙了,个头还和幼龙一般大,走在龙谷里只会招来旁龙的白眼和嘲笑,晓事之后,根本不敢独自一龙出门。 可由于黑龙父亲的缘故,雷德的人形又过于大了,去以身高著称的北都克城都要比旁人高出一截,配上红褐色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凶厉眉眼,更是额外骇人。 可骇别人总比被嘲笑好些。 看着又一个被自己吓到哇哇大哭的人类小孩,迎着和声和气哄小孩的父母看过来的厌恶警惕与责备的目光,雷德默默站起身,跛着脚朝下一个街巷走去。 ——他不过是刚刚才处理完一个清理魔兽的委托回城,有些累了,先在路边歇歇脚而已。 5 对,雷德现在是一个流浪剑士。 靠着龙之血脉带来的坚韧皮肤和天生巨力,经过几年的积累,雷德已经混成了一个小有名声的阔剑武士,再加上满任务完成率的良好声誉,雷德总能比旁人更容易接到更有价值的佣兵任务。 “只要单人任务嘛,我懂。”酒馆老板米克神秘兮兮地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张羊皮纸。 雷德拿来看了看—— 谜之堡垒探索。 时限五年。 高危!建议三人小队。 德斯科镇附近忽然出现、无法抵达的神秘堡垒,无数探险家有去无回,尊贵的庞萨罗大公倾力出资,请探明堡垒的真相! 雷德心里一塞。 在各个国家都混迹了一段时间的雷德已经对人类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 这个“庞萨罗大公”,就是奥尔金的人类丈夫。德斯科镇所在的彭迪克谷地,就是庞萨罗大公广布大陆的二十六处封地之一。 米克指了指那个人数:“发布四年了,一直都没人去,现在一人也行。我觉得很适合你啊,雷德。” 雷德将羊皮纸推了回去。 他不想给庞萨□□活。 米克殷勤地给他倒了杯酒,继续劝道:“你看,这赏金足足有六十个银币,你不是想在城里安家吗?现在攒了多少了?加上这六十个是不是刚刚好?” …… 一连三杯酒下肚,雷德微醺地站起身,临走之前,还是一把抓起羊皮纸附带的手绘地图,粗暴地塞进了怀里。 —— 门口的铃铛响了又响,米克嘿嘿笑着将来人拍在木桌上的十枚金币揽入了自己的口袋。 6 德斯科镇附近的神秘堡垒似乎有些名气,雷德没费什么功夫就问到了不少信息。 筛掉了那些明显夸大其词瞎编乱造浑水摸鱼的部分,雷德基本确定了几个简单的事实—— 堡垒会在月圆之夜出现。 堡垒外侧笼罩着重重迷雾。 越靠近堡垒的地方魔兽越少。 而且堡垒主人似乎没有杀伤路人的意图。所有“有去无回”的探险家后续都在其他地方被人目击过。 合理推测,是此前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 渲染得那么厉害,也没什么高危的嘛……顶多是进门不太容易。 但这也难不倒雷德。 迷雾只笼罩在密林里,可雷德能飞啊。 7 雷德孤身一人钻到密林深处,在迷雾的外围停下了脚步。 清理了方圆三百米内的所有魔物,雷德把全身的衣服和装备都收到了一个小包袱里,化出红龙的原形,用爪子勾起包袱的一角,扇着翅膀飞上高空,向堡垒的方向飞去。 雷德飞得小心翼翼,但沿途都干干净净的,既没有来自堡垒的防御性攻击,也没有什么额外的阵法陷阱。 只除了一种越来越重、越来越压抑的莫名感觉。 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 雷德晃了晃脑袋,让稍微有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收爪落到了堡垒顶部一处宽大的平台之上。 这堡垒倒是挺适合龙的。 雷德不由得兴起了这么个念头。 把装备都穿回身上,雷德从顶层开始,一层层地探了下去。 一个人都没有。 或者说,一个生物都没有。 空荡,静寂,只有雷德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其中。 堡垒的内侧比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天顶极高,地面极深,楼梯又大又阔,只在顶层布置了简单的房间陈设,其余地方都像被挖空了似地,上下直通,空旷得要命。 看起来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雷德心中腹诽,边觉得这金灿灿的内饰和繁复晶亮的富丽装潢倒还有些品味。 循着螺旋楼梯直下到底层,雷德扶墙缓了缓绕到有些晕眩的脑袋,从楼梯口正对着的小门钻了出去。 一阵刺目的白光骤然袭来,雷德不禁眯起了眼睛。 眼前,波光粼粼、闪烁流动着优雅光晕的银鳞正缓缓展开。还不待他仔细欣赏,一个无比硕大的、金色的眼珠忽然出现在了雷德面前。 雷德呆住了。 ——在堡垒的地面上,正盘踞着一头巨大的银龙。 8 高大如雷德甚至还不如银龙眼珠的三分之一高。 银龙盯着雷德看了半晌,缓缓眨了下眼,鼻腔中喷出一股寒气,嘴巴微张,一阵打雷似的轰轰声从腹腔内闷闷响起。 雷德:…… 好古老的语言。就算是对龙来说,也是最最冷门、已不要求所有龙都要掌握的那种。 出于兴趣曾自修了一点的雷德艰难地理解了一下。 大概是,要什么……什么侣……来什么……? 似乎看出了雷德的迷惑,银龙忽然笑他般低低“哼”了一声,随即刺目的银光爆闪,雷德被灼得双目一痛,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 倏而,一只冰凉的手忽地覆上了雷德的手背,火属的雷德被冻到了骨头缝里,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凉气渐渐渗入了指缝,雷德僵硬的手掌被对方握着一点点移了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冰丝般柔顺晶莹、直直垂落的银发。 9 一双深邃的金瞳被掩在银色的长睫之后,正带着毫不掩藏的好奇与打量,一瞬不瞬地凝在雷德身上。 雷德呆呆看了好久,才从这人精致得像瓷娃娃似的面孔中回神,立刻又感受到对方专注的视线,不由浑身都热了起来。 ——虽然本身就是红褐色的皮肤,再红一些大抵也看不出来…… 但对方却像瞧出了什么似地,忽然弯了弯眼睛,露了个俏丽的笑模样来。 这可比精灵漂亮多了…… 雷德又看呆了。 直到银色的长睫几乎已拂在了自己的眼睫上,一个温凉但柔软的物什柔柔从他粗硬干裂的嘴唇上划过时,雷德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手腕处竟蓦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雷德被捏得痛了,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对方的神情也冷淡了些,但还是稍微放松了钳制。 “为什么,要躲呢?”他用不太熟练的、今古夹杂的龙语问道。 忆起方才那一点猝不及防的亲密触碰,雷德面上一热,尴尬地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唇,转眸避开了对方满是不解的视线。 “你……你突然亲我干什么……”雷德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一声碎冰似的轻笑声传来,银龙已柔和了神色,微笑着道:“你是,伴侣。亲吻是伴侣间的问候,不是吗?” 后面那句古语雷德没听明白,但“伴侣”两字对方念得非常清楚。 雷德诧异地看了回去。 “……啊?” 10 “……总之,我是接了探索堡垒的委托才来的。打扰到你很抱歉……但我真不是你的伴侣啊!”雷德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遍。 他正和银龙在高阔的大厅里对坐,手腕还被对方抓在手里,因为几次看起来像是要跑的动作,已经被捏到红得有些发肿了。 这银龙一看就是雷德绝对打不赢的那种,此刻跑也跑不掉,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苦口婆心地劝。 银龙垂头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抬眸,开口道:“我叫盖兰。” 不是,没人关心你叫什么…… 雷德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应了一声:“盖兰。” 又认真道:“你如果不愿意有人再来,我出去之后一定对这里守口如瓶。我以龙母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食言……” 盖兰却跟没听见似地,只问他:“你的名字?” 雷德:…… 雷德干巴巴地把自己的名字说了。 盖兰这才道:“雷德,悬赏,是谁委托的?” 雷德皱紧了眉头:“庞萨罗……大公。” 盖兰又问:“奥尔金,是他的什么人?” 雷德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他万万没想到能在这时听到这个名字! 盖兰一头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遗老老龙,居然能知道奥尔金?! 11 是奥尔金最先发现了这个堡垒,唤醒了盖兰。 奥尔金答应盖兰代为发布这样一个委托。 发布委托的目的,是给盖兰找一个伴侣。 以及,总体来说,盖兰对雷德还挺满意。 雷德:…… 雷德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无语。 他又尝试挣扎了一次:“我长得这么难看,你真满意?” 盖兰惊奇地瞧着他,似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道:“雷德,不难看。人身,很壮实。龙身,也可爱。” 可爱…… 雷德尴尬地叹气。 幼龙一样的大小,勉强能称一句可爱吧…… “红色,是太阳,火焰,生命之源的色彩,是费莱让红色蒙了阴影,但,我喜欢。”盖兰继续道。 竟能直呼费莱的名,这是哪个不见载于龙史的上古老龙吗? 雷德心情复杂地瞧着盖兰。 他再一次深切地觉得,自己跑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12 雷德权且住在了盖兰的堡垒里。 ——倒也不是自愿的。无论做什么,盖兰总有一只爪子束在雷德的身上。 雷德被捏得浑身上下都青青紫紫的,索性化出龙形,却被盖兰按在硕大的爪子里,压得更严实了。 雷德足足饿了两天,饿得眼冒金星,终于受不住,在盖兰的爪子底下来回折腾,死活要出去找些吃的。 盖兰摁着他停了片刻,终于缓缓地放了开。 雷德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飞出堡垒,先在密林里找了几个倒霉魔兽填了肚子。 感觉活过来了之后,雷德回头看了眼堡垒,心里一横,猛地加速朝密林的边缘飞去。 在龙头越过迷雾边界的那一刹那,一个冰铸的铁箍忽然圈在了雷德的脖颈之上,锁链骤然束紧、向后一收,勒得雷德眼白一翻,就把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的龙拖回了堡垒内部。 雷德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人形的盖兰慢悠悠走到他的身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迫着雷德也化出了人形的模样。 人形的雷德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就惊恐地感受到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后腰。 13 哪儿哪儿都冷得要死。 连骨子里都浸满了冰碴子似的,到处都又僵又痛又麻。 雷德被冻到神智模糊,恍惚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睡去再醒来,人已被铁链束在了顶楼房间里的红绒大床上。 盖兰一手包办了雷德的食宿,白日里喂他吃饭,晚上喂他吃冰。 雷德开始时还会试着逃跑,但每次都会被盖兰轻易扔回床上。 往复十来次之后,雷德也折腾不动了。 他只得每日恹恹地躺在床上。虽然睡得越来越多,人却越来越疲乏,仿佛怎么都睡不够似地。到后来,他甚至在任何时候都会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这情形大约持续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雷德忽然惊醒。 腹内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绞痛,痛得他腰腿痉挛,浑身颤抖,顷刻便出了一身大汗。 盖兰正拥着他浅眠,发觉了他的异样,便立刻伸手扶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则覆在了他近日来略微凸起的小腹上,安抚似地轻轻揉了两下。 浸着寒意的灵气渗入腹间,迅速减缓了那阵愈演愈烈的、撕扯坠裂般的剧痛。 雷德刚缓过一口气来,惊怒恐惧的视线就盯上了盖兰的脸。 他要是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太蠢了。 14 古龙凌驾于一切龙种之上。 祂们可以让任何一种、任何性别的龙为自己孕育子嗣。 这只是上学时候书本上的几行小字,雷德看见过,但早就忘了。 现在记起来,却彻底迟了。 龙形的雷德水捞似地瘫在床上,眼前黑红一片、金星乱闪,淋漓的冷汗和着鲜血几乎浸透了床褥,伤痕累累的谷道仍在时不时的痉挛抽搐着,早已痛到麻木的红龙却半点都感受不到了。 一颗莹润浑圆的龙蛋正浮在他的身侧,还在吸收来自“母体”和父体的最后一点精养,银白色的光晕最后微微闪动了两下,便被盖兰轻柔地抱进了怀中。 这么温柔……很期待吗? 雷德意识模糊地想。 这是雷德最后一次看到那颗蛋。 15 盖兰又一次伏到雷德身上时,雷德拼了死命地挣扎不休。 挣扎到盖兰都制之不住了,只能施法将他的四肢牢牢栓死,才让雷德勉强老实了下来。 但盖兰并没有继续做更多。 他耐心地抹去了雷德因惊恐而涌出的泪水,轻缓地将他揽入自己怀中,只是这样简单的抱着。等雷德难以自遏的战栗彻底平复下来之后,才附到他的耳边,许诺似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雷德惶恐不已,不知该不该信。 16 那夜之后,盖兰的爱抚竟不再像此前那般只是单一的例行公事,反而增加了许多别出心裁的花样,让雷德在刺骨的寒冷中渐渐感受到了一点温润的暖意。 又一个三月过去,正如盖兰所说,无事发生。 那般酷烈的剧痛,没有再出现第二次。 雷德彻底放了心。 他开始真正地享受起与盖兰的欢爱来。 逃不掉就享受它,这原就是雷德的处世原则。 ——只是盖兰对他逃跑的惩罚实在太过酷烈。饶是雷德也享受不起来。 假若一开始盖兰就是这番柔情,也不至于…… 呸。 雷德别扭地唾弃了自己一顿。 17 距离雷德最后一次看到那颗蛋,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雷德这些日子不知怎地,总是会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却想不起究竟做了什么噩梦,只能在黑暗中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发呆。 呆着呆着,就忽然想去看看……那颗蛋。 第五天晚上,雷德终于受不住这个念头,鲁莽地摇醒了盖兰。 盖兰垂眸看了他片晌,解开他的束缚,牵着他向城堡最底层走去。 在地下,有一个上古龙族遗留下来的封印大阵,护佑着孕育龙种的起源之地,盖兰就是这个阵法的守护者,已守护了它上万年。 阵法中央那个荧荧发光的椭球形巢穴,就是龙蛋的孵化皿。 雷德好奇地靠近了一些,仔细看了半晌,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手指痉挛地揪住了盖兰的衣襟。 没有…… 没有任何东西…… 龙蛋不在那里。 18 这是不可能的。 盖兰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大阵依然运转良好。就连孵化皿的状态也符合孕育半年的模样。 但没有就是没有,肉眼可见的,孵化皿里,已没有了任何东西。 雷德脚下一软、竟已站之不住。盖兰一把将人揽在怀中,单手平举,施法回溯了起来。 就在昨夜,龙蛋下方闪动了一丝红色的光芒,而后倏然消失。 像被什么召唤了似地…… 但召唤必须基于既有的联结。 ——众所周知,这世上最牢固、最稳定的联结,就是血缘。 雷德颤抖地攀住了盖兰的胳膊,低声道了句:“奥尔金……” 19 奥尔金是雷德的生母。 雷德孕育了龙蛋。 奥尔金借这条血缘关系将龙蛋窃到了身边。 “你孤身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忽然要寻一个伴侣?”雷德颤声问。 盖兰沉默不言。 是奥尔金唤醒祂之后,在闲谈之余,祂萌生了这个想法。 多么明显啊,打从一开始,这就是奥尔金的阴谋。 目的是窃取一个古龙的后嗣。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孩子。 反正也是被抛弃的孩子。也没什么可惜。 雷德想着,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奥尔金生他的时候,也会这么痛吗? 没有爱,没有感情,只是疼、恐惧、怨恨和愤怒? 因为太痛了,所以,要让这样诞生的他,也经历一次同样的噩梦吗? 但盖兰的手已轻柔地覆上了雷德的手背。 “别怕。”盖兰将他整个人都拢到了自己怀里,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们一起去接它回来。” 雷德泪眼朦胧地望着前方的虚空,想—— 冰系如盖兰的怀抱,怎也能如此温暖呢? 20 奥尔金切断了龙蛋与雷德的联系,同样的召唤已无济于事。 但循着召唤法术的来路,能轻易寻到奥尔金所在的位置。 盖兰背着雷德,巨翼一展,一夜之间就斜跨了几乎整个大陆,在海外的一座孤岛上,寻到了奥尔金和她的木屋。 “我都在这么远的地方了,你竟还来得这么快。”看着从天而降的盖兰,奥尔金笑着打了声招呼。 仿佛见到朋友前来做客一般。 直到看见被盖兰小心翼翼放下的雷德,奥尔金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盖兰化出人形,扣起雷德给他披上的长袍,牵住雷德的手,径自向屋内走去。 奥尔金没有阻止,只跟在他们身后,似笑非笑地瞧着。 屋内正启动着一个阵法,阵法中央,只有一滩破碎的蛋壳,星星点点的血水和黄汤,以及几粒幼嫩轻薄、混了点淡粉色的银鳞碎片。 天啊…… ——若非盖兰死死抱着,雷德几乎已扑到阵法前了。 “在这个月份叫它强行破壳,它可能会活不下来。”盖兰对奥尔金说,“它刚刚离开。它在哪儿?” 奥尔金指了指屋内:“它就在这里。你能找到,就带它回去——如果你还想带回去的话。” 可屋内明明空荡荡的。 雷德焦急地看向一个又一个东西,哪有一件像是龙的样子? 当他的目光第三次掠过阵法旁边竖插在地上的那根洁白的法杖上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了心头。 “盖……盖兰……”抖嗦的唇间,破碎的字词已难以成句,雷德语无伦次地喃喃道,“那……骨……那根……” 拢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雷德却完全感受不到痛了。 盖兰没有说话。 盖兰没有否认。 盖兰…… 怀中猛地一重,雷德已彻底晕死了过去。 21 盖兰拥着晕厥了的雷德,伸手拾来了那根法杖。 熟稔而亲切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正是盖兰和雷德交织混溶成的模样。 “古龙的龙骨杖,会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法器。”奥尔金强抑兴奋,蹲到盖兰身边,迷醉似地抚着那根洁白的法杖。 “多么完美无瑕的作品。它会成为闪耀在历史长河中的传世伟作!你忍心把它带回你那孤寂枯冷的堡垒中吗?” 盖兰拂开了她的手。 银龙的翼展遮天蔽日,在岛上盘桓了三周,才向大陆飞去。 随着龙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之中,奥尔金、她的小屋和整座岛,也渐渐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仿佛世界上从不存在那样一个地方似地,世界上也从不存在“红肤的奥尔金”了。 22 雷德是在一声声啾鸣中渐渐清醒的。 他已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躺在熟悉的床上,阳光正从窗外斜斜地映照进来。 唯一不同的是,有什么圆滚滚的重物正压在他的身上,还不断地发出一些稚嫩尖利的噪音。 雷德揉了揉眼睛,模糊地忆起昏去前发生的事,猛地支坐起身。 这让趴在他身上的物什立刻跌了下去,在床上滚了两周,小爪子抓着被褥,才险险没掉到床底下去。 “啊!” 小家伙不满地嚎了一嗓子,肉乎乎的小翅膀猛扇了两下,勉强坐稳在了软塌塌的床褥上。 雷德呆呆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巴掌大的一个小圆球似的,银色但泛着嫩粉色光泽的鳞片薄薄地在身上附了一层,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忽地歪了一下小脑袋,小翅膀一展,小爪子一蹬,就扑腾到了他的腿上,抵着他的手心蹭来蹭去,一边蹭还一边“呼噜噜”地低鸣。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宝贝…… 这真是他生的吗…… 雷德脑子里来回萦绕着这两个迟来的问题,边忍不住和小龙玩儿了起来。 23 玩儿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出好像有那里不对劲。 虽然是在床上,但以往的束缚竟没有了。 盖兰也不在。 雷德抱起小龙,迟疑着向门外走了两步。 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禁制的痕迹。 那……盖兰呢? 一阵不妙的感觉模糊地酝酿在心底,雷德匆匆朝楼下冲去。 24 在地底的阵法旁,雷德发现了盖兰。 人形的盖兰正无知无觉地俯趴在地上,身前满是半干涸的黏腻的鲜血。 雷德已完全抱不住小龙,他不得不将小龙放到地上,抖着腿跌跌撞撞地扑到盖兰身边,迫着自己试探地抚向他的胸口—— 还活着。 气息微弱,但还有气。 雷德晕眩地伏在盖兰的身上,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25 盖兰用了相当高阶的混淆时空的法术,以自己的鲜血作祭品和联结,召唤回了化作骨杖之前的那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龙。 但小龙毕竟被外力强迫着提前孵化了出来,较之其他幼龙还是要更脆弱一些。 于是即便撤去了束缚,雷德依然留在了堡垒里,帮盖兰一同抚养小龙。 直到小龙长成了幼龙,学习了足够多的龙学知识,能够独立守护这一方大阵了,雷德才离开。 当然,身边还跟着盖兰。 26 盖兰哪儿哪儿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长得太招摇了。 每次将灰斗篷往盖兰头上围的时候,雷德都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看屁看!没看过别家龙长得好看的吗?! 【end】 PS 传统龙的习俗就是定下伴侣后一生一世/伴侣不乐意就硬掰/血脉是巩固伴侣关系的良药/夫夫生活只与传承有关/沉默的温柔是最坚实的。以上陋习(除开第一条纯爱)都会在与现代小龙的相处中改掉/意识到错误的 PPS 盖兰位居上古巨龙祭司堂的最顶端,尊贵到连名字都是禁忌的程度,平时也不见龙,所以龙史并未记载他的名或样貌,都只称“祂”。(其实是头个性温柔细腻内敛含蓄,在忠于职守中默默忍受万年孤寂的绝世大美龙) 第23章 泥淖中的圣百合(暗法神转生刺客攻X光明圣殿骑士受) 梗概:在复仇过程中遇到了命定之花怎么办 攻是(杀)神。不是(好)人。 不知道在写什么但写着写着制服控了(划掉)写完了 【事前事后没有事中(相信我)】 【以下正文】 1 在黑暗恶烂的泥淖之中,真能生长出无垢之花吗? 2 代卡兹是黑暗世界的圣百合。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玩笑话也其来有自。 比如代卡兹白净的皮肤。冷僻的性格。和那张日日戴着的,生人勿近的臭脸。 老是一副被欠了二五八万的样子,再漂亮也叫人生厌。 被一同厌恶和避忌的,还有代卡兹的职业。 代卡兹是一名修习过黑魔法的暗影刺客。 3 黑魔法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对禁忌。 自光明圣殿降世以来,黑魔法就彻底被驱赶、湮灭、绝迹了。 ——天晓得代卡兹是哪里学来的这种东西。 但掌握着黑魔法的代卡兹,无疑很强。 曾有人出于污秽不堪的龌龊心思匿名将代卡兹举报到了圣殿,结果先一步死在了代卡兹的刃下。 这激起了更多的涟漪。七年混乱的杀戮之后,唯一活下来的,还是代卡兹。 这事让代卡兹在黑暗世界彻底站稳了脚跟。 “血色的圣百合”,自此成了代卡兹的象征。 4 圣百合是萨韦尔最喜欢的花儿。 在没有任务的每个周一的早上,萨韦尔都会买一束圣百合,捧去城镇的中心圣堂,端正地奉在圣母像前。 但这并不意味着萨韦尔信奉圣母—— 作为一个光明圣殿的骑士,萨韦尔名义上只侍奉光明之神。 萨韦尔只是喜欢抱着圣百合。 但一个壮汉子抱着花…… 所以萨韦尔给怀中的花儿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去处。 5 在一个普通的风和日丽的周一早上,与往常无异的萨韦尔买了一束与往常无异的圣百合,与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捧在怀中,走在惯常走的、通往中心圣堂的路上—— 却突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蜂拥而出的士兵团团围在了中间。 萨韦尔:……? 6 花? 花怎么了? 圣百合是圣母的象征,圣洁之花,有什么问题? 什么……血色的圣百合? ——这是萨韦尔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第一次听到,就上了心。 7 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时,萨韦尔面前正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是光明圣殿派遣在本地区的圣使。 圣使的尸身上,被人撒了一束圣百合。 白色的花瓣浸着血,在浓稠鲜艳的红色映衬下,显得愈发圣洁安详。 萨韦尔痴痴望着,几乎忘了一切。 8 萨韦尔的人生自此纠缠起这株“圣百合”来。 在他还是圣殿骑士的时候,“血色的圣百合”还只是一个偶尔奇袭圣使、政客与富豪的暗夜刺客。 当他成为圣殿骑士团长的时候,“血色的圣百合”已经将杀戮拓展到了圣殿长老与王室高层。 萨韦尔潜心研究了代卡兹的每一场刺杀,剖去每一个寻得出来路的委托任务,终于隐约摸到了代卡兹袭杀的目标。 光明圣殿教团中的“衷信者”。 9 衷信者与一个预言紧密相关—— 当七十二名衷信者完全消失,光明之神将再度现面世界。 没人知道谁是衷信者。只有衷信者自己知道自己是。 萨韦尔不知道衷信者究竟已死了多少,但他感觉……快了。 10 代卡兹渐渐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那个叫萨韦尔的新任骑士团长似乎的确查到了什么,十三个月来的第五次,又在正确的地方伏击到了他。 代卡兹知道自己真实的目的隐瞒不了多久,但这么快被人揭开,还是会有一些麻烦。 他还有28个目标没有处理完呢。 ——老不死的光明神,这么怕死,竟落了这么多个锚点! 代卡兹狠狠抹了一下匕首的刃。 或许他应该先处理掉这个骑士团长。 11 代卡兹也不是常常搞事。 在代卡兹没犯事的周一一早,萨韦尔还是会一如既往,在路边买一束圣百合。 仔细将花儿抱在怀里,细腻甜美的香气漫入鼻尖,这让萨韦尔感到由衷的满足和欣喜。 也让隐在暗处的代卡兹看直了眼。 宽阔硕大的胸脯紧紧簇拥着一束娇嫩洁白的百合花,褪去了对敌时微微眯起的锋锐与冷厉,略显圆润的眼眸此刻浅浅弯着,叫刚毅成熟的面孔带上了柔和与餍足的神采,硬朗之余,竟显得有些……娇? 代卡兹不由自主地捂了下心口。 ……跳得好快。 怎么说呢,他果然还是年轻。 居然见“色”起意了。 12 代卡兹决定换个方法。 直接灭口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潜伏在这个“劲敌”身边,及时掌握甚至误导这帮蠢骑士们的动向,才是长久之计。 ——绝不只是为了满足什么私欲。 绝对不是。 13 伪装与埋伏对暗影刺客而言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 代卡兹花了大价钱,买光了城里城外所有的圣百合。 再次“偶遇”的第三个周一,萨韦尔终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头戴灰兜帽、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花匠,虽然不惹眼,但连遇三次,是不是太刻意了。 可这多余的一眼竟变成了无意中的对视。 无意中的对视又变成了长久的对视。 热烈的心跳鼓动在胸腔,萨韦尔脸颊通红地想—— 这世上怎会有家伙与圣百合予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14 **、情愫、爱,这些全部,是不分家的。 欢情,欢爱,欢愉,在对视中迅速延烧成了火,牢牢紧缚着代卡兹和萨韦尔,将两个迫不及待要互相融合的灵魂彻底熔铸在了一起。 无数圣百合的花瓣被碾碎在二人之间,浓烈甜美的香气熏人欲醉,搭配遥遥传来的圣堂钟声,将一场计划之外、情热上头的野外苟合装点得好似正式古板、庄严肃穆的圣殿婚礼。 15 萨韦尔仰躺在满地圣百合花瓣间,红肿的嘴唇微微张着,迷离地望着高高在上的湛蓝天穹。 他刚刚到达了此生从未抵达过的极乐,下一轮登天的阶梯正不可阻遏地渐渐向他靠近—— 这样贪婪……这样亵渎…… 会死的…… 会死在这里吗? 不…… 萨韦尔混沌的脑子已想不了更多。 16 代卡兹险些忘了自己接近萨韦尔的目的。 每次二人的相会都会迅速演变成媾和,在任何地点,以任何形式。 直到萨韦尔又一次带人在刺杀现场围堵住了代卡兹。 代卡兹一边遏制着自己拥上去的冲动,一边冷静地策划逃离。 逃离并不困难。 难的是抛下如此诱人的萨韦尔。 ——一身圣殿骑士团长的华美制服正紧绷在身上,金领扣,皮腰带,白手套,长筒靴,手执袖剑,目光寒厉,神情冰冷,从头到脚充斥着禁欲与肃杀的气质…… 明明是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在如今的代卡兹眼中,已又魅又蛊。 17 代卡兹什么都没做—— 没有灭口,没有误导,虽然几乎日日都在与萨韦尔鬼混,却任由萨韦尔咬着自己的尾巴、与萨韦尔在每一个刺杀现场“相会”。 代卡兹实在爱惨了萨韦尔工作时候的模样。 某次意外错过之后,代卡兹甚至开始主动留下一些指向下一个目标的线索。 随着杀戮的倒计时渐渐归零,代卡兹心中渐渐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计划。 一个混合了死亡、鲜血、圣百合的,盛大而香艳的计划。 18 确定了稳定的情人关系之后,不工作的时候,萨韦尔常常会去拜访花匠的花田。 除了喜欢在花田里抱着花的主人打滚,萨韦尔还喜欢坐在花田旁拥着花的主人出神。 花匠会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二人静静躺着,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感受交织的体温温暖两个人。 这让萨韦尔由衷满足、幸福。 19 最后一位衷信者,是神之子,圣殿之长,光明的代行人。 ——哼,区区一个光明神的遗腹子,一个半神,一个半吊子的、连真正的战争都没见识过的富家翁,哪里会是血狱淬炼过的代卡兹的对手呢? 没有人能阻止代卡兹。 在光明神的圣殿,屠戮正在无休止地绽开。 萨韦尔是第一个被钉上木架的人,锐利的钢针从他的双臂穿过,把他牢牢锢在了祭台之上。 代卡兹还随手抛给了他一个法术——萨韦尔被法术限制着,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看着昔日被神圣光辉笼罩的圣殿里,满目都是血染的荒凉。 尊贵、高贵的圣殿之长屈尊纡贵地跪倒在他身前,背后深深扎着一柄漆黑的匕首。 黑潮涌动,在光明之子的身上,渐渐爬满了黑魔法朽烂的荆棘。 在荆棘的顶端,猝不及防地,绽出了一朵花。 一朵,萨韦尔最喜欢的,圣洁、纯净的圣百合。 萨韦尔的泪已经流干了。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花儿。 一只熟悉的、白皙的手,温柔地折下了它。 20 黑魔法的力量逐渐侵袭了整座圣堂。 黑魔法的主人,被光明背叛、自地狱复生的暗法神代卡兹,将浸透了光明之血的圣百合献给了他的爱人—— 他那宝贵的,生长在黑暗的、泥淖般的光明世界里的,无垢之花。 20【一点不重要的尾巴】 严肃庄重的骑士团长制服终于被代卡兹亲手撕成了碎片。 ——还特意保留了一些,一缕缕坠在萨韦尔的身上,额外点缀着破碎与毁灭独有的美感。 没有比这更好的回归大礼了。 代卡兹非常满意。 【End】 【不知道写清楚没有所以解释一下(打个补丁)】 1、代卡兹成功了。以后光明圣殿变黑暗圣殿。神位更迭,对人其实没啥影响,日子该咋过咋过。 2、首句,泥淖是光明神世界之于代卡兹,无垢之花是萨韦尔之于代卡兹。 3、代卡兹昔年与光明神共生(两种不同道途,不分好坏),光明神背刺导致代卡兹神陨,黑魔法绝迹。代卡兹转生复仇,重夺神位。 4、代卡兹比光明神晚诞生了一段时间,自认为年轻。其实也不知道多少岁了。 5、代卡兹会把花花(萨韦尔)哄好的。以及,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说滚床单就滚床单,先情后爱(已经在爱了)。 第24章 贤王的武奴(贤王美攻X武斗奴壮受) 1 那是一个比兽还凶、还狡、还戾的男子。 健硕,矫捷,不急不躁,游刃有余。 在恶臭熏天、腥臊扑鼻的斗场里,和一头吊额白睛大虎斗得你来我往,十分好看。 兽只知埋伏与扑杀。是人在把握搏斗的节奏,让它好看。 这是个聪明人。 2 萧纆不常来这种地方。 他在宫里时就不喜欢看这样直白的搏杀,无论是人与人的,还是人与兽的。 眼下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买下他。” 萧纆忍着不适看了一下午,终于看到了一个合心意的。 一个会动脑子的武奴,总比其他只知强力蛮干的,胜算要大些。 3 买奴的事本不必萧纆亲自到场。 但当手下人回报那人不见主子不肯走的时候,萧纆却并未觉得惊讶。 他将兜帽带回头上,扭身又下了马车。 心仪的武奴正站在斗场门口,带着口枷,束着镣铐,潦草的半长不长的发似沾了水,一缕一缕地凌乱披在肩上,垂掩、柔化了些刚毅的轮廓,搭配男人微微垂眸、沉默又抗拒的态度,倒显出了些文静又执拗的模样来。 眼睫还挺好看的。 萧纆漫不经心地想。 边走上前,将他额上频频扰过鼻尖的一缕散发,柔柔拨到了耳后。 十分亲昵的样子。 静默的武奴蓦然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琉璃般浅淡、璀璨的眸里。 “他叫什么名字?” 淡红色的薄唇轻吐,似蕴着芝兰的芬芳,更衬得声音清醇好听,极为悦耳。 一旁斗场的主管立刻赔笑上前:“名字都是客人亲自给的。您看……” 萧纆微微仰首,望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大一些的武奴—— 那张苍白清隽、秀致端丽的面庞就这么完全在奴的眼底映了出来。 “就叫……小红吧。” 这没有什么额外的道理。 可能,只来自武奴彼时发上沾染的一点血。 4 萧纆觉得自己取了一个挺合适的名。 上车之后,他就用老板给的钥匙解开了武奴身上的枷锁。 这原本是万万不行的。 武奴都是被迫而来、生猛难驯的恶兽,不关在笼子里、反倒带上马车就罢了,怎能把束缚也去了呢? 但萧纆不管。 他只是专注地解了锁,然后轻柔地卸了小红身上每一个约束着他的东西。 小红也没有挣扎,只安静地任他动作,唯有一双眸子,一直默默地凝在他的身上。 萧纆早就注意到了。 拆下最后一点锁镣,萧纆笑吟吟望着他:“总是看我做什么?” 小红的眸子肉眼可见地微微晃动了一下,逃也似地低垂下去,面颊上顿时晕染开一片艳艳的红。 熟桃子似地。 萧纆不由伸手抚了两把,感受着掌心热热的温暖,边觉得“小红”这个名叫得不错。 面红的时候,还怪招人喜欢。 5 小红被带回王府,第一个搏斗的地方却不在斗场,而在床上。 这也是萧纆临时起意,对小红羞赧的样子产生了更深的好奇。 好奇他全身羞起来的时候,究竟又会是怎样好看。 结果到底没叫他失望。 健硕的肌肉上一点点浮现出淡淡的嫣红,无措、稚拙地随着他的动作紧绷或放松、隐忍或坦诚的模样,都让萧纆体会到了别样的乐趣。 很可爱,很合萧纆的心意。 事了最终,萧纆还故意衔着小红的耳朵问:“舒服吗?” 小红羞赧地埋进被中,红通通的耳廓露在外面,几乎要热得烧起来了。 但还不等萧纆笑出声,他的奴又稍稍露出了一双眼,水润润地望着他,闷闷地、袒白地说:“舒服。” 像极了收了利爪的大猫,在娇憨又诚挚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太可爱了…… 萧纆看得心花怒放。 6 小红在斗场上,展现的又是另一番诱人情态。 买回小红,萧纆当然有自己的用意。所以入府隔日,就在后院辟了个场子,让小红和不同的对象搏斗训练。 小红一站在斗场上,神情就变了。 冷静、沉着、目光锐利,大多数时候,像蛰伏的豹子,耐心地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当时机来临,便顿时化作下山的猛虎,呼啸般猛扑上去,在那一瞬露出尖利的爪牙,将对手绞杀殆尽。 萧纆看得目不转睛,物我两忘,只觉小兽漂亮得叫人心颤。 到了晚间,更是爱不释手。 白日殴斗残遗的新鲜血痕印刻在紧实软弹的肌肉上,更为风月逸事增添了几分风韵和致趣。 在遇到小红之前,萧纆从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耽溺玩乐的人。 7 萧纆给了小红最大的自由,在王府之内,除了正堂,都可以随意走动。 小红十分知趣乖巧,除了萧纆的寝屋,搏斗的斗场,就只偶尔去后园闲逛。 当萧纆不在府中的时候,小红就有了大把闲暇时光。 依照府内侍从的回报,他常常会去花圃,蹲在花儿的旁边,一看就是大半天。 或者会去池边,赤脚浸在水里,望着池中的鱼群来而复返,静静发呆。 很安静、贤淑的样子。 这天,萧纆结束了又一次外差,紧赶慢赶,将五日的返程缩减到了三日,总算提前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红。 小红正盘膝坐在假山旁,折了一枝柳条,将柳叶凑近唇边,呜呜咽咽地吹着。 乐不成调,却婉转苍凉,哀而不伤,仿佛悲剧焚灭之后残遗的灰扑扑的烟尘,浮聚半空,不散不落。 萧纆听了两遍——大抵应是两遍,才屈着已有些僵直了的膝盖,朝小红走去。 小红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反身来看,瞧见是他,原本平静的面上立时泛起了欣喜的涟漪,笑容灿漫地一跃起身,直直扑进了萧纆怀里。 萧纆笑着拥紧了他可爱的兽,任他在肩上蹭来蹭去,边温柔地在他耳边叙着久别的离情与思念。 “我也想纆。”小红微微红着脸,高兴又害羞地应他。 萧纆看在眼里,心底像化成了一汪水,柔柔地吻了吻那双日思夜想的肉嘟嘟的唇,却没了下车前那般急躁渴求的旖旎心思,只揽着小红回到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伸手折下了两片柳叶。 拉着小红一起席地而坐,萧纆将其中一片塞进他的手心,温柔道:“小红吹得好听,教教纆好吗?” 小红显得开心极了,圆圆的眼睛亮灿灿得像在发光,他立刻将叶子凑近唇边,吹了一个欢快热闹的小调出来。 8 萧纆就这样渐渐了解了小红的更多。 小红出身于一处极为僻远的山林聚落,聚落里的人自给自足,打猎为生,从不与外界勾连。 小红是聚落中最厉害的猎捕手,在十四岁的年纪就独自猎回了山林里有赫赫恶名的黑野猪。 聚落里的适龄男女都是在每年夏日的某天集体定亲嫁娶,轮到小红的这年,在定亲当天,却忽然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帮凶神恶煞的外人说着小红听不懂的话,挥舞着从未见过的锐利兵器,将聚落里的老辈小孩尽数杀了,把青年男女分别绑缚,上镣上铐,当做奴隶带出了山林。 小红彼时被打到意识模糊,又不知被强灌了什么药水,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几年的时间里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脑海中,只余留了最后一点屠戮、尖叫和烈火汹汹的影。 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亲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仇人在哪里。 被换了不知第几道手之后,在这一任斗场老板的手上,小红成了赚钱的香饽饽,于是得了更好的待遇,终于渐渐摆脱了那些叫人浑噩的东西,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在刚刚开始兴起抗拒的念头时,小红遇见了萧纆。 “所以小红是为了我,才和我回府的吗?”萧纆笑着问了一句。 他听得心里沉重酸涩、疼惜不已,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或许也能让小红,在此时感觉好一些。 小红羞赧地热了脸,却头一次没有垂眸避开,只认真地盯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为了纆。” 似乎是怕萧纆看不清,小红又特别强调了一次。 萧纆眨了眨眼,剥离了蒙在眼瞳上的水雾,将小红揽进了怀中。 他久不曾哭过了。因为他哭得不好看。 就不叫小红看了吧。 9 小红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残存的线索太少,在生意的驱使下、掳人做奴的又太多,就算想复仇,也无从谈起。 但萧纆至少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限制搏斗的资格,比如利用税与法,把私人斗场和官面斗场来来回回地清洗了三遍。 与此同时,萧纆开始越来越少地安排小红与旁人或野兽搏斗了。 小红自觉身手退步、姿态走形,揉着腰间胸腹日益丰腴的软肉忧虑不已,于是主动找萧纆要些额外的训练。 萧纆愈来愈不忍看小红受伤,绝不肯给他需要生死相搏的对手,顶多只找些王府护卫,让小红动动手、解解馋。 小红打遍了府内扈从,竟与人不打不相识,同一帮武夫结交成了兄弟好友。 ——王爷对小红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王府内当然无人敢低看他一头。 而且,小红的身手和眼光确实很棒。 小红有了新朋友,萧纆也开心,只偶尔隐隐有些别扭的心思,也都在暖帐里找补了回来。 10 日子舒舒服服地过着,事情也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推进。 虽然从计划里拔除了小红,让事情不再那么有把握,但萧纆自己认为,顶多是十成把握降到了七成,一切都还在掌握中。 可计划并不是萧纆一人的。 这是事关国祚的重要计划,萧纆的兄长,年轻的皇帝萧絶,更想要十成。 11 小红从新交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事关萧纆带他回家的原因。 萧纆是皇帝的辅臣,这层关系,自出生起就定了下来。 先帝钦赐的名,就是拘在萧纆身上的锁镣。 ——这原本是权势滔天、揽政逼宫的大将军吕枭一手拨弄的陷阱。 吕枭想借此离间皇家血脉,挑唆谋反,孤立皇帝,独揽大权。 却因为萧纆的确无心皇位,萧絶也的确是个亲善弟弟的好哥哥,才让这段扭曲的君臣兄弟关系,变得和谐而良善起来。 新帝萧絶在吕枭的阴影下忍气吞声,隐忍多年,和弟弟萧纆一内一外,暗中培植羽翼,只待有朝一日一举诛灭奸佞。 吕枭酷爱角斗,尤其喜看人与人的搏杀,看到兴起,还会自己下场。 至少在宫内,吕枭是最强的斗士。 小红就是为此才被萧纆买下来的。 本来,是打算培训好了,让小红在吕枭面前与人搏杀,勾动吕枭下场,然后借机诛灭吕枭。 ——当然不是要小红独力一人搏杀吕枭,埋伏在场外的弓弩手将代行其事。乱箭之下,吕枭绝无生还之理。 而小红……小红在这里,只是一个弃子。 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计划。若不成行,萧纆也不会有好下场。 小红知道。 12 计划启动的前夜,萧纆紧拥着小红,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去做,叫小红乖乖等他回来。 小红还溺在萧纆予他的极乐的余韵中,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这憨憨软软、又奶又娇的模样逗乐了萧纆,让萧纆忍不住又要了他一次。 13 萧纆离府之后,萧絶派人将小红接出了王府。 接走小红的人,正是悄悄透露了萧纆计划给他的那个侍卫。 小红明白这些人的打算,他之所以跟随,完全是为了萧纆。 他希望萧纆好。比希望自己好,还更希望一些。 小红赤膊、一身斗士打扮被带上斗场的时候,坐在外围的萧纆骇得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酒杯。 萧纆怒而视向上首的萧絶,他的好哥哥,竟然在他的府邸安插了眼线,竟然罔顾他的意愿、带走了他的人! 但计划已进行到此处,又岂能功亏一篑?! 小红是顶尖厉害的斗士,连战三场都屹立不倒。 可看在萧纆眼中,那一道道刻印在小红身上的血痕,都像直接刻在了萧纆的心上。 萧纆疼得眼角都红了。 吕枭见猎心喜,大笑着脱下锦衣华服,要入场一试。 斗场周边已埋伏了大量弩手,弩箭上弦,吕枭一进去,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 ……小红也是。 萧纆猛地推案起身。 “本王也素好此道——” 萧纆冷静地说着一眼假的瞎话,冷静地提了个吕枭无法拒绝的提议。 “本王和将军一战,何如?” 14 萧纆是萧絶在宫外的手,昔年挑唆未成,竟叫他长成了大树。 吕枭一早就想废了这只手。 今日萧纆主动送上门,吕枭岂有不应之理? 萧纆连衣裳都没换,径直向斗场内走去。 当吕枭丢下最后一件里衫时,萧纆已走到了小红身边。 小红怔怔地望着萧纆,似乎不解,又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乖巧地任萧纆揽入了怀中。 吕枭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萧纆拥着小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一丈。 这是按照吕枭的步伐,已测算过无数次的点位。 萧纆猛地扑倒小红,紧抱着滚到墙角,将人死死压在了身下。 弩箭离弦之声簌簌而响,萧纆将小红的脑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把最关键的头和胸腹都护在怀里,咬紧牙关,只等这一阵乱箭过去。 箭弩连射了三轮。 吕枭已被彻底穿成了筛子,死得不能再死了。萧絶才喊人进场,去看看萧纆的情况。 萧纆嘴角渗血,神志已溃,三支箭头穿过胸膛,银箭带血,明晃晃地闪在小红的眼前。 还有更多没有透体而出的,密匝匝地扎在背上,箭翎还微微晃着—— “还有呼吸!”侍从们高声呼喊,匆匆传召太医。 15 乱箭奇迹般地避开了要害。 萧纆伤了肺腑,断了几根骨头,呼吸较从前不大顺畅了些,但至少人活了下来。 小红被流矢射中了腿和臂膀,扶着萧纆回府之后,便不肯再离开萧纆一步,府内众人也不多勉强。 正好方便了前来复诊的大夫,还能一同换药。 萧纆昏睡了十天。 16 小红一直安静地陪在萧纆身边,不说话,不乱动,只是陪着,大多时候都安静沉默,只偶尔笑笑,为了让萧纆安心。 萧纆看他好好的,便彻底放下心来,昏昏醒醒地又烧了一段日子,才算完全熬过了死关。 当萧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结了痂,能自己坐起身之后,忍了小半年的小红才像以往似地虎扑进他的怀里,委委屈屈地凶凶大哭了一场。 萧纆满足地拥着自己的小兽。柔柔地在他额上落了个吻。 17 养伤的贤王爷却依然闲不下来。 毕竟,还要操劳自己新婚嫁娶的事呢。 ——你说娶谁? ——那当然是王爷舍命都要护着的、心尖尖上的小红兽啦。 【end】 第25章 王爷的暗卫·王爷篇(王爷美攻X暗卫壮受) 搞点俗的,酸涩(?),试图描写下性格原因带来的冲突片段 梗概:当暴娇遇上闷葫芦 【以下正文】 1 沉默寡言,忠诚可靠。 这是龙拾在楚珺眼中的一贯形象。 作为暗卫首领、楚珺的贴身护从,这是应当、是该然。 但至少,绝不能是眼下这样—— 在楚珺的掌下,颤栗忍泣,婉转承欢。 2 究竟是怎么变成眼下这个局面的呢? 楚珺忍着头痛,努力回想。 是了……好像是,一杯酒。 一杯优伶敬奉他的酒。 他昨日应邀参加了一场夜宴。 宴上,一个优伶在宾客中来回穿梭、辗转献媚,给包括他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彼时楚珺正在为朝事烦心,没怎么在意,就随手接了,随口饮了下去。 后来…… 后来……他开始觉得热,脑中眼前混沌一片。似乎曾有一个清凉的身体贴到近前,但异香冲鼻,他不喜欢,便使力将人推了出去。 再后来……好像又有人凑近。是熟悉的气息,他不必提防,于是安心地靠了上去。 而且,还不止于此。 倚来的身体,很肉,很软,揉捏起来……很舒服。 很舒服。于是就舒服到了现在。 楚珺有些头痛地捂住了脑袋。 3 龙拾忽然模糊地低吟了一声。 沙哑的嗓子像被碎石碾过,干涩得叫人心口发烧。 随即,那双略嫌圆钝的眸微微眯成了一道缝、又缓缓睁了开,眼中茫然的情绪弥散了片刻,而后迅速退潮—— 龙拾“噌”地一下直起身来,还不待楚珺反应,人已双膝跪在了床上。 楚珺:…… 龙拾人虽然跪得笔直,但身子还在微微打抖,忽地腰背一僵,膝间的床褥上渐渐晕开了点点湿渍。 楚珺不知怎地,有些移不开眼,只一味盯着他瞧—— 凌乱的发正胡乱披在肩头,绷紧的脸颊上还遗留着干涸的泪痕,口感很好的一双□□已直直抿成了一线,一侧的犬齿还咬在下唇上,透着一股子隐忍与倔强的气质。 平日里高大健硕的身躯此刻僵成了一座铁塔,双拳紧握,青筋毕露,凸出的筋络沿小臂一路向上,没入已绷到坚硬似铁的臂膀肌肉间,偏偏在铁的表面还斑斑驳驳地残存着柔软时候被抓挠揉捏出的锈痕。 “跪着做什么?躺下。” 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的楚珺硬声吩咐道。 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后该怎么面对一个素来忠诚无过的属下,但他更不喜欢龙拾在这种时候跪着同他说话。 龙拾微微垂头,仍硬邦邦地跪在那里,小犬牙咬得更紧了。 楚珺气得笑了一声,忽然扬声道:“来人!” 龙拾蓦地抬头,不可思议似地,惊恐地睁圆了眼睛望他。 楚珺已披衣下床——顺手解了悬吊着两侧床幔的绳结。 帷幔层层坠下,将床上风光挡得严严实实。楚珺看着应声进门的侍从,吩咐道:“准备一桶热水来。” 4 龙拾僵硬地跪坐在水中,一味低头,不知所措似地,就着温度适宜的热水尴尬地揉搓着自己的肩背。 楚珺好整以暇地坐在浴桶边,手中还握着一个青瓷瓶,见他磨磨蹭蹭的样子,不由催促道:“快些洗,水要凉了。” 龙拾面色一白,指尖不禁攥得更紧。 楚珺在一旁看着都害怕他把自己捏出淤青来,干脆起身道:“趴好,我来。” 龙拾吓了一跳,无措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楚珺语气里夹带了三分不耐:“别让本王重复第二次。” 龙拾顿时又露出了那副倔强又隐忍的表情,无声地和楚珺对视了片刻,逼着自己背身过去,稍稍抬起了腰。 楚珺看着浴桶里水波微漾、冒着白气的热水渐渐从粗壮的腰身上向两侧滑落,忽然感觉?间干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龙拾听到了,猛地僵了一瞬,却只沉默地俯身,垂头埋在了桶沿上。 5 楚珺确实没工夫做别的。给人上完药,便匆匆换好朝服,赶去宫里站班。 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辩、针锋相对,楚珺略微占了上风,但心情一样疲惫,回程的路上更是一直压着股火。 下轿之后,楚珺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离开,反倒先绕至轿后,一把捏住了其中一个轿夫的手腕。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珺没好气地喝问。 腿脚还在发抖呢,就来这里给他抬轿? 气息散乱成那样,以为换个衣服他就认不出了?! 被抓到了现形,还无端被厉声责问,龙拾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想要下跪。 却被楚珺死死捏着手腕用力提着,跪也跪不下去。 龙拾只得开口解释:“属下……属下有护卫王爷之职……” 虽是在说履职、自觉无错,但在楚珺愈发森寒的凝视下,龙拾越说越没有了底气。 楚珺阴森森地瞪着这个又开始垂头敛目、抿嘴咬唇、倔强逞强、唯独不知自惜的家伙,冷森森地说:“看来是本王不够卖力,让你觉得还不该休息是吧?” 龙拾神色一慌,人已被楚珺拖着向后寝走去。 手腕被锢到肿痛发红,龙拾也只是咬紧牙关,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竭力跟上主子阔大的步伐,半点都不敢挣扎。 6 龙拾自此成了后寝的常客。 之后一连旬日,楚珺都在故意折腾龙拾,就让他在床上躺着,似乎龙拾下床多做一点本职工作,都意味着楚珺能力不足。 龙拾隐忍久了,惯会逞强,从不喊疼喊累喊委屈,就一味沉默地受着,一面还努力完成暗卫的职责—— 只除了偶尔被楚珺迫到失神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感,眼角滚着泪,一边无意识地、柔柔软软、委屈地嘤嘤两声。 楚珺十分喜欢。 龙拾并不知道楚珺正因上述缘由乐此不疲,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主子,才遭来这样的惩罚。 可什么惩罚会是这般……还能叫人感觉脸热心跳的呢? 龙拾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喜欢他呢。好事的侍女小声议论过他的事,被他无意中听进了耳朵。 龙拾于是默默地纠结了起来。 喜欢……喜欢……喜欢什么呢? 喜欢他惯不服输?喜欢他固执不驯?喜欢他刚直不曲? 究竟……能喜欢他什么呢? 龙拾越想越想不清。想得多了,反倒生出了一些害怕。 怕自己做不好。怕自己叫人失望……不再得主子喜欢。 他其实……并不如外表一般,是一个足够硬、足够粗的人。 7 朝上的冲突终于被有心人挑拨到了朝堂之外。 休沐这天一早,楚珺硬压着已有段日子没好好休息过的龙拾睡觉,看龙拾沉沉睡熟了过去,才披衣起身,打算在院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刺杀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数柄匕首突然出现,齐齐袭向了楚珺。 楚珺打掉了其中一把,王府内的侍卫暗卫便已一哄而上,将刺客们牢牢缠住。 却有一个暗伏在阴影间,直到楚珺卸下防备,才迅猛地突袭过来。 楚珺早就在提防此处,闻声霍然回身,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龙拾居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因为来得匆忙,手无寸铁,甚至还摆出了一副要用身体为楚珺挡刀的架势! 楚珺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龙拾拉开,险险叫袭来的兵刃只浅浅在他胸前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而后早已备好的一脚紧随而上、扎实地踹上了刺客的胸口,踢得人胸骨碎裂,倒地不起。 楚珺这时才感到心跳快得要跃出嗓子眼了,他恼恨地一把抓过龙拾,怒喝道:“你干什么?!” 龙拾眼中一瞬掠过了些许委屈,又迅速化作坚定的模样,双膝跪地,认真回答:“属下要护卫主子安全。” 楚珺气得发懵,指尖都在发麻,口不择言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护卫我?!” 龙拾微微一僵,微微垂头,又不说话了。 楚珺看着看着,忽地冷笑两声,一把扣住龙拾的脖颈,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将他此刻的表情摆在了白日之下。 “你以为本王是喜欢你这副倔强难驯、又臭又硬的模样?” 楚珺怒火中烧,冷冷地盯着龙拾,嘲讽意味十足地说。 龙拾只垂眸不言。他正因身体的疼痛而微微发抖、不得不使力咬紧下唇,此刻正是一副隐忍却不肯退让的逞强模样。 这模样……该死的诱人。 楚珺恨得心痒难耐,不由得指下用力,扣得更紧了。 龙拾只觉呼吸困难,心跳杂乱,胸口难受得像要呕出来。紧缚在颈间的手指却越束越紧,窒息的痛苦已让他眼前开始一阵阵发昏。 模糊昏眩间,他隐约听到楚珺似说了句什么,又感觉楚珺渐渐伏近他的耳畔,然后清晰地听见楚珺说—— “本王更喜欢看你哭。” 龙拾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蓦地晕白一片,浑身战栗不止,控制不住自己般,目光发直地望向虚空。 一滴泪渐渐凝在眼角,而后缓缓滑落。 …… 他竟然,就这样…… 8 “所有人,滚出去!不准靠近这院子三步!”楚珺厉声断喝。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退潮一样迅速消失。 耳边刹那间清净了下来。 楚珺掐着龙拾的脖子,恶狠狠地将人掼到了地上。 9 龙拾总算彻底落不了床了。 他被楚珺折腾狠了,一连高烧了三天,烧得楚珺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火。 比如……有些事情,可能做得确实不够恰当。 “所以你想问问我是怎么宠老婆的?” 素有风流名声、妻妾成群、后院和乐的发小闲闲摇扇,三言两语把他说了一长串的疑问精炼地总结成了一句话。 “行啊。”发小笑眯眯道,“且先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收了咱们姿容绰约、花颜月貌的珺王爷的心?” 楚珺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把人打回了原位。 【end】 【之后就是(龙拾视角小摸一篇楚珺怎么)学习/宠妻和诱哄老婆说爱我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王爷的暗卫·王爷篇(王爷美攻X暗卫壮受) 第26章 王爷的暗卫·暗卫篇(王爷美攻X暗卫壮受) 梗概:学习/宠妻和诱哄老婆说爱我 【以下正文】 1 龙拾并非伊始就是暗卫。 会放弃优渥的生活与未来的一片光明坦途,倚仗天生的身体素质从零学起、入门武道,主动投身暗卫营、接受血与火的淬炼、九死一生通过考核,最后成为某人的所有物,原本……就是为了某人。 ——彼时还未成为齐王的,楚珺。 2 但暗卫营的日子,到底磨砺了他的棱角,在他的身上烙下了足够深的印记,甚至改变了他的性格,让他变得沉默、隐忍、冷硬,一切以主人和职责为先。 曾经那个心思细腻、一碰就疼、一痛就哭的龙拾,被包上了铁铸的外皮,被彻底封存在了箱底。 龙拾从未后悔过。 至少他拥有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容许他此生都只看着楚珺。 3 默默陪着,就足够了。 龙拾早已这样好好地劝服了自己。 可上天偏偏赐予了一个机会。 4 在筵席之上,面颊绯红、艳若桃李、眼波似水、眸晕春光的楚珺忽地使力,猛然推开了那个伏贴在他身上的优伶。 这让暗中护卫、默默偷瞧的龙拾察觉了异样。 会推开,只说明楚珺并非自愿让那人靠近。 如此一来,楚珺眼下的状况就不对劲了。 出于守护主人的责任心,龙拾落地现面,挡在楚珺身侧,将试图再次靠近的优伶隔在了尺远之外。 确认对方退却了,龙拾便矮身去扶自家主子,想赶紧将人带回府中,找足堪信任的府内名医解药。 楚珺任他将自己搀了起来,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似地瘫在龙拾身上,绯艳秀丽的唇微微启着口,正随着呼吸略显急促地开开闭闭。 一阵阵夹带着酒酿甜香的热气不断扑在龙拾耳际,呼得他脸热心跳。 更有甚者,龙拾硬抵着心内悸动刚走出两步,就止不住僵了一瞬,从尾椎处骤然漫上来一股颤栗—— 楚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使力捏了一下他的腰侧,而后暧昧地揉搓了两把。 龙拾骇得差点松手,险些没把人丢到地上去。 等好不容易将自家主子半驮半扶上院外的马车,龙拾自己也已变成脸颊爆红、浑身燥热、呼吸急乱的模样了。 上上下下的肌肉都被某人不知轻重地捏得生疼……某人甚至还在继续! 龙拾牢牢支撑着正胡乱在他身上捏来捏去的楚珺,咬牙忍着,只想熬到王府便罢。 但将人扶上床的时候,楚珺竟忽然发力,一把将龙拾也摁进了床榻。 楚珺的功夫是王府顶尖,在江湖武林都排得上位次,半途出家的龙拾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楚珺是龙拾的主子。作为主子的暗卫,龙拾绝不能、也不该违逆主子的意愿。 更何况…… 龙拾看着楚珺伏近的眉眼,那一笔一画,端丽无双、秀逸绝伦,是龙拾一眼倾心、百看不厌、甚而高高奉为心中明月、丝毫不敢亵渎的神迹。 就当是……就当是…… 履职,和……奖励罢…… 这样想着,表面的和被锁封在箱底的龙拾,在楚珺鲁莽的爱抚下,禁不住一起战栗了一下。 5 结果,一场“贪心”,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好不容易退了烧的龙拾口干舌燥、大汗淋漓、浑身虚软地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默默发呆。 他还是……又狠狠地惹恼了楚珺一次。 违逆、抗拒、还如此失态…… 楚珺真的生气了,非常生气,甚至就地在院中…… 但他只是想保护楚珺,想履行自己作为暗卫的职责,无论是出于职守还是真心,都害怕楚珺受到伤害。 反思回想,他唯一做错的地方,无非是情急之下,又忘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虚弱耗竭的状态…… 唉…… 龙拾叹气似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楚珺说得对,他现在这个废物样子,还能保护谁呢? 这样下去,会连暗卫都没得做了吧…… 二十年了,他蹉跎了快二十年,结果非但没能为楚珺死,反而要因此落得个被主人抛弃的下场吗……? 龙拾越想越难受。他只能闭上眼,熟练地忍过了又一阵目胀鼻酸、委屈欲泣的冲动。 哭是最不该出现在暗卫脸上的表情。 龙拾一早就舍弃它了。 6 楚珺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龙拾默默地难过了几场,本就疲惫虚弱的精神和身体终于熬不住,又沉沉睡了过去。 可睡也睡不安稳。昏昏醒醒的浅梦里,都是楚珺恶声恶气地叱骂自己、捏紧自己的喉咙、像丢垃圾一样将自己丢出门外的场景。 不知是第几次挣扎着惊醒,龙拾眼前竟蓦地出现了楚珺。 龙拾浑身一僵,梦境和现实恍然交叠,令他止不住露出了一丝惶惑惊恐的表情。 这让楚珺微微蹙起了眉头。 龙拾顿时更惶惧了。 他甚至还不敢为自己求情。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紧嘴巴、咬紧牙关,然后……任楚珺处置。 会被赶走吗? 会被赶走吧…… 龙拾止不住有些绝望地想。 可楚珺的反应全然出乎了龙拾的意料之外。 ——温凉、纤长的手指忽地擦过他的颊边,温柔地抚了两下。 “再睡会儿吧。” 楚珺说。 连语气都比平日里温软了许多。 龙拾……更慌了。 不仅慌,龙拾还感觉茫然。 他一时疑虑自己在做梦,一时又疑虑怎会有这样离奇的梦。 “梦里”的楚珺轻轻叹了口气——这让龙拾不禁又抖了一瞬——而后压着他爬上了床。 微微泛着凉意的身体钻进了被捂得暖热的被窝,龙拾鲜明感受着僵硬的自己被坚实地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楚珺好听的声音低低响在耳后: “睡吧。本王陪你。” 龙拾听着它,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日听过的另外一句—— “本王更喜欢看你哭。” 7 龙拾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却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还安安稳稳的,无梦到天亮。 之后几日,楚珺简直像换了个人。 日常疾言厉色的怒骂呵斥都不见了,转而化作了和风细雨般的温柔和气。也不再硬逼着龙拾镇日里躺在床上休息,只在龙拾感觉晕眩、站不住了、气息乱了的时候,才会拉龙拾一起和衣躺下——倒也不做什么,就是将人拢在怀里,直到龙拾耐不住困意、昏昏睡去。 乃至包括那事……楚珺都温柔细腻了许多。 会留心龙拾的反应,仔细询问龙拾的感受。虽然兴起之后还是会热衷于把龙拾弄哭,但至少,那件事不再像暴虐的惩罚,而更像是……更像……情人……(龙拾不好意思/不敢僭越再想了) 若非在朝堂上还是往常模样,龙拾几乎怀疑眼前的楚珺怕不是被谁调换了一个。 龙拾一边惶惑,一边沉迷—— 毕竟这样温柔宠溺他的楚珺,是龙拾梦里都不敢想的。 8 除此之外,楚珺还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出一趟门,或是半日,或是一日。 出门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楚珺总会设法将龙拾从自己身边支走。 龙拾初时未觉,被连派了几次毫无必要派他出手的任务之后,便渐渐地回过了味儿来。 楚珺是有意支开他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段时日被主子宠得有些“飘了”的龙拾,竟默默地因此难受了起来。 龙拾一边难受,一边还难免自责。 他这样想法,简直太没道理。 作为暗卫,履行主子的要求是第一要务,根本不该论什么“有意”“无意”。 以往的龙拾是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而对主子心生怨怼的。 主子都这样宠护他了,他还要怎样呢? 龙拾就这样劝住了自己。 9 这天,楚珺又让龙拾去城郊取一样东西,任务简单,完全是单纯的跑腿。 但不知是否是算错了时间,龙拾回府的时候,楚珺还没有回来。 这本也没什么。但龙拾把东西放回楚珺的寝屋之后,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点在意。 他有些在意……楚珺此刻在哪儿。 龙拾习惯性地开始默默劝自己,可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住这点疑问,竟鬼使神差地询问了被留在府内守家的下属。 ——说是去春桂阁与人听曲。 意外顺利地得了地点,龙拾犹豫了半晌,还是换了身不惹眼的灰衣短打,悄悄潜去了春桂阁。 楚珺果然还在那里。 不止楚珺在,还有花花绿绿的一大票男男女女,在……在……在做那档子事…… 龙拾不禁捂住了眼,神思恍惚、脸色惨青地退离了彼处。 这场面对龙拾来说太过刺激了,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楚珺衣装齐整,全程都只在同那男男女女中的某一人讲话。 10 晚间,楚珺熟稔地攀上身来时,龙拾忽然就不乐意叫他碰了。 倒也没有动手动脚的抗拒或拒绝,就是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僵硬,沉默,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抵触。 楚珺:……? 楚珺试探性地柔柔捏了两把,龙拾反而僵得更实了。 楚珺使力把人掰了过来,双手扶着他的脑袋,迫使龙拾的眼只能盯着自己,对视了半天,楚珺确认了原因: “你跟踪我。” 龙拾下意识抿了下唇,执拗地侧眸不肯瞧他。 看着这副样子的龙拾,楚珺的指尖止不住用力,却在龙拾隐隐露出吃痛的神色时又迅速放松下来。 深深的几次呼吸之后,没有龙拾臆想中恼怒的呵斥,随之而来的竟还是无比温柔地询问。 楚珺轻声问:“你都看见了?” 龙拾心里闷闷地一痛,没有应声。 楚珺耐下性子开始解释: “我去找一个朋友。” “我找他请教一些问题。本不想叫你知晓。” “但,你知道也无妨。这本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 这三句话,就不像楚珺会说出口的。 但楚珺偏偏说了。还说得分外恳切、分外认真。 龙拾自然也听出了不同。他迟疑了一下,回眸瞧了眼楚珺。 楚珺见他看向自己,顿时露了个欣悦的笑,继续哄道:“你同我重复一遍某句话,我就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事。” 龙拾被他笑得心里一软,乖乖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后面的条件……楚珺是他的主子,让他重复什么,他都会重复的。 楚珺嘴角噙着笑,一字字清晰道: “我喜欢你。” 龙拾听清了,刚要跟着开口,忽然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愣在了原地。 楚珺还在催他:“快,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龙拾试着张了张嘴巴,面颊却先一步热了起来。 这反应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能更明显了,龙拾的心思已不言而喻—— 楚珺因此更是开心,笑吟吟俯身亲了一口龙拾红彤彤的脸颊,又亲昵地晃了晃他,宠哄的语句说来更无滞碍:“乖阿拾,快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龙拾被他催迫得不得已,终于红着脸,小声道:“我……我喜欢你……” 楚珺听得心满意足,坏心眼地凑近了些,又“逼迫”了一次:“我听不清,阿拾说什么?再说一遍?” 已经羞得快冒烟了的龙拾瞧着这样“蔫儿坏”的楚珺,心里一时又酸又软又热又窘,眼泪不由自主地拥挤在了眼眶里,串珠似地顺着眼角一滴滴下涌。 龙拾止不住啜泣了两声,委屈地哽咽道:“我喜欢……我喜欢你……” 那个被封存在箱底的龙拾,终究还是叫楚珺亲手翻了出来。 【END】 第27章 流氓剑修的黑色大猫(剑修美攻X黑虎精壮受) 梗概:云鸢真人的收徒/妻之路 WARNING:人虎,强取豪夺,攻追受 【以下正文】 1 总之,需要选个徒弟。 玄天宗掌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嘴皮子磨了大半天,总算让深宅洞天福地的云鸢真人点了头。 大喜过望的掌门趁热打铁,拂尘一甩,就将云鸢拉至了蕴灵阁,请他过目已高分通过资质考核的弟子们的画影,拍着胸脯保证这里个个都是天纵奇才的好苗子,盛邀他从其中挑一个。 云鸢打眼一扫,图影上的少年男女各个英姿勃发,俊逸美丽,下巴颌都扬得高高的,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年少英才志得意满、傲世九重的骄矜自豪。 云鸢都不喜。 看着掌门欲言又止的模样,云鸢友善地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云鸢自己找。 2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人才能踏入修行之门。 灵妖精怪,不杀生害命者,都有修仙的资格。 譬如墨於(音“乌”),就是一个小有福缘、偶入修行之门的虎精。 墨於的原形是一头天生异色的黑毛老虎,因为太过特异,断乳后就被抛弃在林野自生自灭,独自一虎熬过了稚嫩青葱的少年阶段。偶得机缘开蒙之后,便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滋养,迅速长成了异常巨硕的模样,自此满山谷横着走,再没有一只猛兽敢同它公然叫板。 墨於得了修行的妙处,便想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于是化作人形模样,进入人的世界,继续寻求自己的修行之道。 在人世待久了,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将军大臣,各个阶层的行业都尝试做过了一遍的墨於日益觉得,人的世界与兽的山林实际也没什么不同。 说到底,弱肉强食,生杀予夺,大抵都是活物求存的本能。 怀着“无非如此”的感怀,从差一步就能擅权篡政的将军位置上死遁之后,墨於戴上斗笠,剃了胡须,改做了一个浪荡江湖、游走四方的人间侠客。 侠客的使命之一,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3 “一帮恶汉欺负一个文弱书生,还有道理了?” 墨於冷笑了一声。 对面几个山匪模样的恶徒看着从天而降、高大如铁塔似地杵在眼前的墨於,顿时有些忌惮起来。 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结果只是放了几句狠话,就飞快地跑走了。 墨於摇了摇头,扭头去瞧那书生,却发觉书生竟忽然变了个模样。 ——从一个文文弱弱随处可见的普通书生变成了一个姿容俊逸、秀雅端方、皎皎如月的美公子。 而且,很明显,美公子不是个普通人物。 至少他身后凭空悬着的那把寒气森森的玄冰长剑,绝非凡品。 已完全不会被美色所迷的墨於心中警觉,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美公子上下打量着他,似乎颇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微微一笑,十分和善地问:“你想做我的徒弟吗?” 墨於:…… …… …… 什么玩意儿。 有病吧。 4 墨於没理会那个突然出现要收人做徒弟的神经,继续按自己的步调游历江湖。 可那家伙居然就此缠上了墨於,不管墨於到哪里、做什么,都随在墨於身边。就连墨於想在山间瀑布下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也要忍受对方持续凝视着自己的炽热视线。 半个多月下来,墨於终于受不了了。 墨於不想随便打人,可打流氓不算。 但…… 墨於打不过对方! 这简直匪夷所思! 积蓄了全部怨怒的一击竟被美公子毫不费力地一掌拂开,墨於借势转身,全速逃离。 打不过就跑,这是生存的基本法则。 可跑竟也跑不掉。 第五次看见拦截在前方盈盈浅笑着的美公子,墨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干脆停下脚步,大剌剌往地上一坐。 “你到底想干嘛啊?” 墨於硬吞了一肚子火气,无奈地看着对方。 美公子道:“我想收你为徒。” 5 可墨於不想做任何一个人的徒弟。 墨於想寻找自己的道途,就算现在还没找到,但以后一定可以。 ……唉。 虽然说得好听,但年深日久,这念头早成了墨於的执念,墨於的修行也已因此停滞了许多年。 但那也不是要做一个黄毛小白脸的徒弟的借口! 6 打不赢,跑不掉,但可以使计甩掉。 出于不便明言的打算,墨於搬出混江湖的本事,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美公子的身家来历—— 一个久居深山的剑修,江湖经验几乎为零,连他的原形都没瞧出来的家伙,甩起来当然一骗一个准! 一场酒醉、下药、大笔银钱买通了青楼楚馆妓子小倌们对云鸢纠缠……墨於轻而易举地从云鸢身边脱身,一离开府城周遭,就抛开满身衣裳,隐匿气息,化作黑虎模样遁入了山林。 久不曾以原形在林中撒欢了。甩脱了包袱的墨於心情奇佳,虎躯一展,四爪浮空,转瞬之间就奔出了百多里地,好好舒活了一番筋骨。 在人迹罕至的山野密林,墨於挑了个午间阳光刚好渗落下来的地方,高兴地在软乎乎的叶堆上左右翻滚了两圈,仰面躺好,摊平四肢,舒舒服服地晒起了肚子。 7 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呢,墨於忽然感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随即,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拉住了他的尾巴,在指间绕来绕去地,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谁啊?!也忒失礼…… 墨於恼怒地睁开眼,边想翻身把这突如其来的无礼家伙摔下来。 可眼睛睁了开,身却没翻过去—— 墨於感觉自己像被看不见的什么锢在了地上,四肢大张,动弹不得。 ……?这是何时中的法术? 还有…… 这个花容月貌的流氓又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趴在他身上的云鸢已经伸出禄山之爪开始揉老虎肚子了,留意到墨於圆滚滚的大眼珠子里喷火的目光,还安抚似地挠起了他的下巴。 墨於的虎躯不禁弹动了两下,忍不住仰头眯起了眼睛。腹腔里正滚动着的一阵阵威胁似的低吼也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呼噜噜”的撒娇。 …… 啊——这该死的天性!! 墨於回过神来,顿时气到发昏。 但舒服也是真舒服…… 看出墨於很受用,云鸢面上笑意更深,揉搓得更卖力起来。 可揉着揉着,已十分享受其中的黑老虎渐渐感觉有些不对了。 墨於震惊地抬头看向一脸道貌岸然的云鸢,下意识吐露了人话:“你……变态……” 正在真·耍流氓的云鸢眨了眨眼,又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墨於:…… 被挠到迷糊了的墨色大猫,就这么被云鸢真人里外里外里地撸了个透。 8 墨於从酣梦中苏醒时,云鸢竟还枕在他的身上。 大虎枕已经被他枕得麻了,不由晃了晃虎躯以示抗议,却又猛地僵在了那里。 ……变态…… 墨於赤红着眼睛想,边试了试刚刚灵光一闪想到的脱困办法,施法把自己化作人形,果真摆脱了法术对兽形的束缚。 墨於立刻伸手要把云鸢推开。 可云鸢竟上手上脚地把他攀得更紧了。 还忽地睁开了眼,清醒得好似一副完全不曾睡过的样子,见是人形的墨於,高兴地又闹了他一通。 墨於:…… 9 泡在山溪汇成的浅池里,墨於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干嘛?” 正盘膝坐在对面欣赏“美景”的云鸢笑盈盈道:“我想收你为徒。” 墨於恼怒地大力朝他泼去了一汪水:“胡扯!天下哪有这样对待徒弟的师父!” 躲都未躲但偏偏水浇不湿的云鸢一脸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 墨於:…… 墨於气得不想说话。 云鸢一本正经道:“你运气看看,气海是不是比以往要阔大一些?施法时境界是不是比之前要稳固多了?” 墨於将信将疑地试了两下。 果真……云鸢没有骗人。 云鸢道:“你停留在第四境太久了,积攒了不少浊气,浊气堵塞气脉,想要提升到下个境界会更加困难。双修是疏通气脉的一个好办法,效果是不是立竿见影?” ……不得不承认,成效确实不错。 墨於勉强同意,冷哼一声:“那也不必非要做师徒,既是双修,做道侣不也一样?” 云鸢眼睛一亮,炯炯有神地盯着墨於,刚要应声,又似乎顾虑起什么,迟疑道:“……但我需要收一个徒弟。” 墨於:…… 墨於叹了口气:“那你收一个不就完了。” 云鸢苦恼地看向他:“可你不愿。” 墨於麻得忍不住挠头,怒道:“你……你收别人做徒弟行不行?我跟你做道侣就是了!” 云鸢认真地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他人不合我缘,我不愿教。师徒关系亲密,非比寻常,若有一生一世专注一人者,于云某,非你不可。” 墨於:…… 虽然但是,还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迎着云鸢诚挚的目光,墨於一瞬有些动摇了。 10 但是不行。 墨於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他堂堂一个大妖,活了百来岁了,那么大一只,拜这么个年低识浅的小白脸为师,他……他……他丢不起这人! 虽然他也不是人吧…… 可虎的面子也是面子! 墨於于是打算再劝劝。 他先打听了一下动机:“你究竟为何执意收我为徒?” 云鸢见听完表白忽然沉默下去的墨於肯同自己说话了,顿时开心起来,认真解释道:“我在山下徘徊了一年,每隔几日就会遇上一次骚扰或打劫,一年来,只有你路过时出手帮我。我喜你心善,虽是虎精化人,资质平平,但心性纯良,心志极佳,是合宜修行的可塑之才。而且……” 云鸢面上一热,绯红着脸续道:“而且,无论虎形还是人形,你都得我眼缘。修行之人顺天应命,你既是我天定的爱徒,我当然要努力争取了。” 墨於:…… “你的努力争取,就是像个流氓一样四处跟踪,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得一干二净,还……还趁人之危,干那种丧心病狂的变态勾当!你这是收徒该干的事吗?!”墨於忍不住反驳,还越说越气,情不自禁地声量越来越大,说得自己眼角都红了。 云鸢赧颜垂眸,害羞地小声辩解了两句:“实在是……太喜欢,所以……” 墨於:…… 墨於忽然屈膝,整个虎都潜入了已被自己捂得半温的水中。 温凉的水波柔柔拥着他忽然燥热到难以自抑的面颊,将他火热的脑子也一并凉了下来。 可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巨力猛地顶出了水面—— 被他入水的动静吓了一跳的云鸢施法升起了一道水柱,将貌似滑落“溺水”的他“救”了出来。 水柱直直将墨於顶到了空中,又骤然回落,墨於还没来得及施法控风,身子已被送进了一个干爽柔软的怀抱。 墨於下意识地抬头,发觉自己竟让云鸢稳妥地接了住。 唔…… 墨於一不小心多看了两眼。 排除流氓的脾性……这小白脸长得确实真好看。 做个道侣,自己不亏。 做个师尊…… 呸呸呸!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 11 “闯荡江湖”的墨於身边自此跟了一个云鸢。 云鸢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似的,对人世间的各种玩意儿都满是好奇。 初时为了追在墨於身后,对周遭其他从未仔细上心,被墨於坑害在青楼那阵,也只是简单施法定念就脱身而去。 这回得了墨於点头、正大光明随在身边,云鸢就有了更多闲情浏览红尘诸观,还时不时拉着墨於问这问那,看着反倒像是墨於收在身边的小徒一般。 墨於倒是很享受这种被尊为人师的感觉,自觉颇能补偿自己在床帐里“损失”的那点面子和里子。 有了云鸢夜夜努力,墨於的修行之路也迅速被清出了一片坦途,久已停滞不前的修为又开始蹭蹭上涨,小半年之后就隐隐有了突破至第五境的态势。 ——概因如上种种,若非云鸢日日叨念着“收徒”云云,墨於其实挺喜欢眼下的二人同行。 直到一朵劫云开始聚拢在墨於头顶。 12 渡劫是修士突破每一个境界时的必经之路,在大型宗门里往往会架设一些阵法,加强修士抵御雷劫的能力,辅助门内修士顺利突破不同层次的境界。 靠肉身自己干扛当然也抗得过去,但因渡劫未成而陨落者比比皆是,墨於体格再健壮,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安然渡劫。 劫云一日日愈聚愈实,云鸢也越来越心焦,每日都力劝墨於随他回宗,就算只是“名义”师徒,至少能先利用门内阵法辅助自己功成。 可墨於心结难解,就是不愿。甚至又开始想方设法避着云鸢。 但云鸢也不再是刚刚下山的云鸢了。彼时的墨於都甩不脱他,更遑论现在呢? 在又一次逃跑的过程中,化为虎形在山间奔跃的墨於忽然感觉浑身一麻,一阵细密的电流自毛发间蹿过,迫得他不得不就地停驻在崖边,在遮挡全无的空地上独自一虎直面突如其来的天坠雷劫。 还不待他化回人形,第一下惊雷已猝不及防地劈落在身,墨於顿时浑身又痛又麻,禁不住“嗷”了一声。 但这只是最弱最细的一道,而后一道接一道急急而坠,一道比一道更重、更烈、更强。 墨於被劈得毛焦皮裂、筋断骨折、头晕眼花,全身上下到处都痛得钻心,五道雷劫之后,就只能伏在地上低声“哼哼”,口鼻溢血,呼吸困难,眼前幻视的全是自开蒙以来的一幕幕回放。 连墨於自己都没想到,他百多年的漫长记忆回放到一半的时候,就已开始掺杂起云鸢的影。 云鸢……云鸢……讨厌…… 上来就说收徒……太不尊重虎了…… 但凡多哄一句……多软一句……别这么逼他……他可能…… 不……师徒……尊卑……他不接受…… 他与云鸢……是道侣……是并肩……不是……师徒…… 云鸢……好痛…… 云鸢…… 呜…… 13 大猫“呜呜咽咽”地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神智全无。因此全未发觉,云鸢已伴在他的身边,只手帮他抵挡了第六、第七、第八、第九次滚落的雷电。 直到劫云渐渐消散,被劈到掌心发麻的云鸢真人才缓缓收手。 看着凄凄惨惨、几乎被染成了红色的黑毛巨虎,云鸢深深叹了口气。 怪他。怪他逼得太过了…… 14 墨於迷茫地苏醒时,发觉自己还在崖顶。 云鸢正跪坐一旁,一手抓着他的前爪子(手腕),正缓缓给他渡着真气。 全身的伤口都愈合了,连被烧焦的虎毛都蜕了一层,重新长成了漆黑油亮的健康模样。 “这是渡劫成功之后的自我修复。”云鸢解释道。 墨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拽回前爪,两臂一拢,把硕大的虎脑袋埋了进去。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墨於现在不想看见云鸢。 云鸢愣了一下,伸手顺了顺墨於的毛,半晌,低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一直逼你。” 墨於埋得更深了。 云鸢叹了口气:“我……我执着太过了。就算不是师徒,你我依然是道侣,我却非要给你我挂上一个师徒的名分。我以为,这样会更亲密……” “可亲密关系有许多种。而且我虽答应了掌门,但也不是非要收徒。” 说着,云鸢微微皱了皱眉。他不是没想过收墨於之外的人为徒……但每每想到,他总是不能接受。 在云鸢的心里,师徒关系就是世上最亲密的非血亲关系。他视自己的师父如父,视自己的弟子…… …… …… ……诶? 执念障眼的云鸢真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在云鸢的眼前,“天定爱徒”四个大字“咔吧”一声就裂了。 15 爱徒如爱子,可他对墨於的感觉,分明是别的。 云鸢默默地混乱了起来。 云鸢说着说着就没音了,连顺毛的手都慢慢缓了下来,墨於偷偷侧头瞧了一眼,发现云鸢正神情凝重地低着头,眼神发空,目光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於有些担心,不由伸出爪子,轻轻推了推他。 云鸢没有反应。 墨於支起身来,靠近云鸢,忽地一顿,仔细嗅了两下,而后舔了一口。 ……好香。 舔完了墨於才觉出害羞,趁云鸢还没回神,又悄悄趴了回去。 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吹得脸颊凉飕飕的,云鸢眨了眨眼睛,登时清醒过来。 “你想什么呢?”墨於闷闷地问。 云鸢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在想收徒的事。” 墨於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再劝也无用……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却听云鸢道:“我不想收你为徒了。” 墨於一呆。 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却听云鸢紧跟着接了下一句—— “我想收你为妻。”云鸢认真道。 墨於:……? 16 道侣结缡,论什么夫妻哦…… 墨於翻了个白眼。 “先叫声夫君来听听。”墨於大大方方地认道。 云鸢挽了下耳际散落低垂的发,“软软地(墨於的错觉)”唤了声:“夫君。” 墨於高兴地“诶”了一声。 随即自己也轰隆隆地叫了句——“夫君”。 云鸢听得浑身一麻,心底一热,不由自主地趴到了墨於身上,开始一通乱揉。 好暖和、好软乎、好敦实,还会憨憨凶凶地叫“夫君”,好……好可爱…… 在墨於红着眼角怒骂的“变态”声中,“流氓”上脑的云鸢真人醉呼呼地拥紧了自家大猫,在虎子圆圆的耳朵边暧昧地吐气,边诱哄着说: “小猫猫,再叫声夫君来听听~” 【END】 第28章 双输(魔宫宫主美攻X正道盟主壮受) 俩带恶人,对彼此(的坏)心知肚明 【以下正文】 1 “你知道你输在哪儿了吗?” 顾九渊伸手抬起秦天锡的下颌,暧昧地俯近到呼吸可闻,在秦天锡微启的唇间呵气如兰—— “输在,你还不够强。” 2 秦天锡是江湖公认的强人。 十六岁初出茅庐,一手映月刀法惊绝天下。随后,江湖各处都留下了秦天锡的强悍传说—— 什么只身一人在有“绝地”“恶狱”之称的暗幽宫七进七出毫发无损。一人一刀屠灭漠北十三寇帮八百余恶匪。一人一嘴化解孟白两家纠葛百余年的宿怨……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短短五年,秦天锡就凭藉一己之力,闯出了一片秦氏天空。 人人都说,秦天锡成就武林第一人的称号指日可待。 少壮成名,一鸣惊人,就算已当了十余年的武林盟主、正道之光,秦天锡依然正当年。 但顾九渊其实比秦天锡更强。 3 人言,这世上,宿敌比密友更亲密。 顾九渊对此表示认同。 4 顾九渊与秦天锡并非是天生的宿敌。 一开始,是秦天锡自己上门挑衅。 暗幽宫在江湖上恶名累累,却也因此得了清净,罕有人轻易敢来寻衅,这让宅家的宫主顾九渊闲得发慌,日日蹲在宫内后苑掘花拔草。 再传一个埋尸养花的逸闻吧,顾九渊忙活着手里的事,边颇恶劣地想。 想罢,又觉得自己无聊。 秦天锡就是在这时开始闯阵的。 顾九渊被警报所扰,凝神细辨了片刻,面上不由流露出了三分惊奇之色。 这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一连突破了三道重围,眼见就要冲到第四层了。 顾九渊起身拍了拍土。 不如去会会。 在第十层的中心,顾九渊拎着把剑,坐在石椅之上。 忠诚的属下已将来者何人禀告了他—— 秦天锡,是这些年在正道武林混得风生水起、炽手可热的大人物。连顾九渊都有所耳闻。 人人都说,秦天锡很强。 是有多强呢? 顾九渊非常好奇。 4 秦天锡不负所望,两天之后,就成功抵达了第十层。 可他没能走出第十层。 秦天锡被顾九渊击败,被压倒在石椅上,被狠厉霸道地欺上了身。 秦天锡生了一副好身材。 高壮,柔韧,软嫰的地方滑腻糯弹,绷紧之后又坚硬如铁。尤其是那一双宽阔硕大、五指张开都揉不过来的胸脯,颤栗的时候会豆腐似地微微颤着,触感奇佳,直叫人爱不释手。 秦天锡满怀屈辱地仰头,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顾九渊,像是要把这个妖如精魅、美艳绝伦的恶霸刻印在骨子里。 顾九渊非常喜爱这个眼神。 他把秦天锡放了出去。 并期待起了第二次。 5 秦天锡果然来了第二次。 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 这让顾九渊彻底摸透了秦天锡的一切。 秦天锡不仅强,他还恶。 “这么喜欢我,所以次次都来送我一份大礼吗?”第七次的时候,顾九渊笑着问。 秦天锡正被他怼得有些空茫茫地望天,闻言眨了眨眼,渐渐恢复了些神智,随即扬唇,轻蔑地笑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呢?”秦天锡平平道。 “我是为盟主之位而来的。” 6 薄弱出身如他,想在正道武林搏一个名声地位,就必须要找到一块踏脚石。 暗幽宫,就是秦天锡为自己寻到的“踏脚石”。 尤其是第一次,顾九渊欺负折辱、又放他离开的那次,已让秦天锡深刻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这可能在第三次□□发生时完全得到了验证—— 顾九渊,贪他的身。 有贪图,有所求,就有交易的空间。 6 第七次之后,秦天锡如愿以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但盟主之位并不好坐。 江湖武林这么大,充斥着恃武逞强、恃强凌弱的主儿,总有你争我夺、你杀我抢、你瞒我瞒的恶质事件。 每当这类事件发生,明明与盟主无关,可人人偏都要求武林盟主一个公断。 正道武林都是名门正派,怎么能有这种蝇营狗苟的糟烂事呢? 名门正派各个深植多年,出身薄弱如秦天锡,更不能得罪任何一家。 这种时候,当然要寻一个替罪羊了。 比如暗幽宫,就是一头很好用的“羊”。 7 不是没有人反对过秦天锡。 有人看不惯秦天锡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一概搅浑水和稀泥粉饰太平的做法,其中最激进者,甚至不惜与他公然对垒。 秦天锡面上与人诚挚和解,实则暗埋黑子,在合适的时机将对方举家屠灭殆尽。 然后在现场留下了暗幽宫的印记。 灭人满门,斩草除根,老人小孩都不肯放过,不就是暗幽宫一贯的阴损手段吗? 秦天锡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还心怀顾虑,小心翼翼,在那之后默默观察了暗幽宫很长时间。 暗幽宫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二次时,也一样。 秦天锡于是又做了第三次、第四次…… 第七次的时候,暗幽宫的印记突然出现在了秦天锡自己的案头。 8 收到印记的第三日深夜,顾九渊走进了秦天锡的宅院。 秦天锡坐在檐顶,垂眸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有十来年不曾见过顾九渊了。 修长纤美的身子叫漆黑的衣袍勾勒出恰好的形态,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皓腕凝霜,纤纤玉指轻轻拂过耳畔垂落的几缕闲发,鸦羽似的眼睫轻颤,忽而微抬,便幽幽向上方望了过来。 岁月从不败美人。 顾九渊美得一如既往,甚至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酿出了成熟雅淡的风韵,较之自己记忆里尚有些少年锐气锋芒难掩的模样,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看吗? 顾九渊浅浅一笑,润红的薄唇轻启,开开合合,无声地说了这三个字。 ……好看。 秦天锡在心中无声地想。 9 顾九渊是来寻一个交代的。 暗幽宫虽然已经是众矢之的,却并不代表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替他人戴罪、助他人奠基。 道貌岸然,笑里藏刀,栽赃嫁祸,祸水东引、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人,就算在暗幽宫,也是“恶”到大成的程度了。 “还不止于此呢。” 秦天锡微笑道。 “你不该离开暗幽宫的。” 他说。 顾九渊的脸色猛然变了。 他蓦地感受到一股由内而外的虚弱迅速侵占了四肢百骸,逼得他不得不趺坐在地。 身周,数不胜数的锐利箭镞已搭弓上弦,每一枝都指着顾九渊的要害。 但这还不是最绝的—— 秦天锡续道:“没有了顾九渊的暗幽宫,又能撑多久呢?” 昔年顾九渊摸透了秦天锡的时候,秦天锡也摸透了暗幽宫。 顾九渊仰首望着檐上安坐的秦天锡。 他不是不知道秦天锡是怎样的人。 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抱持了一点妄念,妄想秦天锡待他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 顾九渊失了血色的唇微微颤了颤,低低道了无头无尾的两个字。 秦天锡看到了。 狠心…… 是有多狠呢? 秦天锡漫不经心地想。 10 人言,这世上,宿敌比亲友更了解彼此。 秦天锡对此不置可否。 11 顾九渊是江湖公认的狠人。 顾九渊是江湖首恶——暗幽宫的宫主。 暗幽宫里全是恶人。 据说,因连杀十四人而被官府通缉的在逃凶徒投身暗幽宫后,都只是末流中的末流。 能以一己之力震慑、收容这许多恶人的顾九渊,无疑是其中最恶的一个。 顾九渊的恶,首要在狠。 传闻顾九渊有极稳的一双手,为了习练到极致境界,顾九渊曾亲自上手凌迟了三十三个恶徒。 其他诸如生掰手指,挖眼剜舌,抽筋断骨,扒皮剔肉,等等等等极尽血腥、极尽酷烈的腌臜事,在顾九渊面前不过只是小儿把戏。 江湖风闻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言说顾九渊爱拿人头下酒, 但秦天锡其实比顾九渊更狠。 12 “你知道你输在哪儿了吗?” 秦天锡俯下身,宽硕的胸脯几乎将顾九渊整个人都拥裹在其中,说话间带来的沉闷的震颤隔着两道炽热的障壁,一阵阵摇撼着顾九渊已渐渐麻木的心肝—— “输在,你还不够狠。” 秦天锡忽地轻声笑了一下。 而后柔柔地衔住了顾九渊的唇。 【end】 第29章 金窝银窝不如少爷的狗窝(少爷美攻X犬妖壮受) 梗概:真·狗狗窝(犬妖) 狗子设定:金毛(金色毛茸茸大型犬),会护食(拒绝分享),黏人(跟随),疏离(生气不理人),吃醋(攻击性),标记领地 【以下正文】 1 原来是一只金毛小狗啊…… 齐暮深把洗净了的懵懵呆呆的狗儿从水里捞出来,才发觉黑糊糊的泥泞之下,居然是这样浅淡的金色。 该是“鲜亮耀眼”的金色,却因为过浅过淡,看起来灰突突的。 多么好看的东西,这样狼狈,都不会再好看了吧。 ……就像他一样。 齐暮深止不住笑。 他竟对着一只狗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已过得这样糟了,但是……总比狗好些。 齐暮深将咽不下去的大半块干硬的发糕递到了金毛小狗的嘴边。 小狗显然饿得急了,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齐暮深随手摸了两把狗脑袋,漫不经心地起身,转而向他的“狗笼”走去。 哈哈。齐家的深宅大院,不就是他的笼吗? 2 金郁自此有了一个稳定的去处,有了稳定的吃食,至少每隔三五日能吃饱一次。 偶尔齐暮深给得多了,金郁还能剩下些,叼走留着慢慢用。 至于金郁为什么会有个正经名? ——因为金郁不是只普通犬。 金郁是一只天生开智的犬妖。 作为一条狗,金郁长得很快。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人与狗的差别,意识到了流浪狗中的三六九等,听懂了人的话,知道了躲避危险和寻求庇护。 也渐渐地看明白了,为他提供着庇护的那个孩子,自己过得也很艰难。 金郁默默用人的说法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又偷偷记下了齐暮深的,打算等自己长得更大些,就去找齐暮深“报恩”。 ——金郁听过不少话本故事里其他妖精化形报恩的事,对此深以为然。 3 狗长大的速度是比人快许多的。 金郁是一只巨型犬,在狗狗界本就是很大只的那种,犬妖的属性让他的体型变得更大,化形之后人身也十分粗壮宽厚、高大健硕,一看就很有把子力气。 这让金郁很容易就在齐府谋到了一个差使。 金郁满心欢喜地找起了齐暮深,可齐府太大,一连三个月,竟都没见到齐暮深的人。 4 那只金毛大狗忽然不见了踪影。 齐暮深在檐下多等了几次,一个月过去,始终不见那条已几乎比肩了自己的熟悉的大狗子。 喂了一年多了,还是喂不熟吗? 果然啊…… 连条狗,都不肯与他亲近。 齐暮深说不上失望,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呼了口气,将手中的发糕丢到水里,扭身走了。 自此再没去过。 5 金郁入府大半年,忙完了齐府新筑园子的事情,就从帮忙搬家的力工转到了厨房,开始做些劈柴搬菜、倒香担水的活计。 临近过年,齐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锅粥,金郁也被挟带着忙了起来,常常要多做点原不属于他的杂事,比方说眼下额外的跑腿。 金郁倒不在乎被谁谁谁呼来喝去,他唯一苦恼的是少了许多寻找齐暮深的时间。 真奇怪,齐暮深应当是齐府的少爷,怎会一直查无此人呢? 捧着少爷们的午膳,金郁赶去东堂的路上,心中还在犯嘀咕。 但金郁很快就不犯嘀咕了—— 一阵阵喝骂声正从少爷们学圣人知识的东堂里传来,金郁耳朵好使,远远地就听得一清二楚。 “……区区婊子生的贱人!也敢在课上公然挑衅大少爷!” “给你上课已经是老爷额外恩典了,你居然还敢惹是生非?!” “小白脸长得跟你那贱种母亲一模一样,果然也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种!” “要不是我娘大发慈悲,你以为你个野种能活到现在?” “连家谱都挤不进去的狗东西……” 金郁越听心中越是惊疑,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疾奔着冲进了院门。 果不其然,被打得脸颊青紫红肿、口鼻溢血、长发凌乱的齐暮深正捂着胸腹趴在地上闷咳,素净的棉布衣裳表面全是灰黄的鞋印子。 这狼狈的架势金郁再熟悉不过,流浪在街头被路人围殴驱赶的时候,金郁也是一般模样。 “少爷!”金郁下意识大叫了一声。 齐府的众少爷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纷纷朝院门口望了过来,连倒在地上的齐暮深都勉强仰头看了一眼。 金郁大踏步走进来,将四个饭盒抬至身前:“小人来送饭了。” 齐府大少爷白了他一眼,一旁的跟班立刻尖声斥责起金郁来:“蠢货!送饭就送饭,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吓死个人!” 金郁生得高大,看着凶狠,那人不敢训得太过,简单表示两句,便转头去劝少爷,面子上勉强算过去了,众人遂零零散散地进屋用膳,徒留地上的齐暮深和院中已空了手的金郁相对无言。 金郁见人都散了,松了口气,矮身去查看齐暮深的状况。 齐暮深警惕地瞪了他一眼,紧捂着胸腹右侧爬起身,避开了金郁递来的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少爷。”金郁小声唤了一句。 齐暮深正绕过他一瘸一拐地朝外走,闻言顿了一下,冷淡道:“别叫我少爷。我不配。” 金郁立刻换了个叫法:“暮深。” 齐暮深诧异回头:“你……” “放肆”两个字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哼。他一个野种、贱种,有什么资格喊这两个字。 齐暮深摇了摇头,又继续朝院外走去。 金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齐暮深被他跟了一段,跟到后院无人处,终于耐不住回头:“你到底……咳咳……要干嘛?!” 很凶的喝问冲口而出,连带着胸腹一起不自觉地用力,使得本就一阵阵麻痛的肋骨更鲜明地痛了起来。 倒霉!齐暮深心中不由暗骂。 金郁无措地望着他,小声道:“我……我想看看你的伤势……” 齐暮深压着火道:“干你何事。” 金郁一脸正经:“我想照顾你。” 齐暮深撇了下嘴,刚要回绝,忽地一顿。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金郁。 ……倒似个堪用的。 但,为何? 齐暮深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无来由的善意。 “难道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我是个人尽可夫的贱种?”齐暮深寒声道,微微眯起了眼睛。 嘴上说着如此自贱的话,手却已缓缓伸进了袖口,握紧了匕首。 敢说是……就杀了他。 金郁闻言呆了一下,圆圆的眸子里顿时涌起浓郁的悲伤和怜惜。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齐暮深的手腕,许誓般郑重道:“我从来不这么想。我……我想照顾你。” 报恩之说恐怕更不足信。金郁犹豫着将理由吞了回去,可嘴笨如他,情急之下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言辞,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句。 金郁扑得极快,齐暮深猝不及防被他攥住,连匕首都抽不出来,不得不忍着怒意回望向金郁。 可金郁眼中的情绪实在真挚,齐暮深看得心里一颤,一刹那间,几乎想要信了。 齐暮深沉默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6 金郁终于知晓了齐暮深的住处。 齐暮深其实住得离他不远,跟杂役仆人们在一个区域。以往金郁都在少爷小姐们的地方找,自然找他不着。 金郁也好奇齐暮深作为齐府少爷为何会住在这样寒酸偏僻的角落,但齐暮深明显不想多谈,金郁便也识趣不问。 离得近些也好。有他在,齐暮深不致再受苦。 怀着报恩的念想,金郁开始悉心照顾起齐暮深来。 有了金郁在身边护着,平日里欺负齐暮深的下人们多少都收敛了一些,常年短缺的吃穿用度也叫金郁想方设法弥补了回来。 齐暮深被养得好了,几年下来,随着年岁见长,本就漂亮脱尘的模样渐渐地愈发惊艳夺目起来。 某日从京城回老家休沐的齐老爷去学堂考校儿子们,被日益肖似母亲的齐暮深恍了神,忆及昔年自己豪掷千金带回家、却只得了一夜快活的秦楼第一美人,不禁多问了几句,得知了他的境况,立刻大发雷霆,将齐府所有管事的都喊来敲打了一遍。 齐暮深的母亲出身再怎么低贱,也是齐府家主的亲生血脉,岂能如此糟践?庶出少爷难道就不是少爷了吗?! 这话将其他诸多侧室出身的公子小姐都骂了进去,除了嫡子少爷还有些不满明写在脸上,余下诸人个个冷汗涟涟,纷纷垂头不敢言。 有了齐老爷这一通“金口玉言”的喝骂,齐暮深在齐府的日子顿时扶摇直上,住处依照他的意思还在原地,但院内摆设已一应俱全,还给配了几个丫鬟小子,让日常照顾他的金郁都感觉自己闲了下来。 齐暮深把所有自己该有的都接到了手里,可手却还紧攥着金郁不让他走。 7 “你怎么知道我想走的?”金郁惊奇地问。 齐暮深立时红了眼眶,眼泪已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含着哭腔质问道:“你果然要走?” 金郁瞧着,有些发愁。 自从齐暮深在他始终如一的照顾中放下戒心、全心全意地依赖起他之后,就彻底把自己的情绪全部压在了金郁的身上。 金郁这才知道,齐暮深表面冷淡平静,实则只是在掩盖十分脆弱敏感的内里。在外人面前不动声色,在亲昵的金郁面前就动不动掉泪珠子,看得金郁心中又酸又涩又怜惜,常常为此打破底线,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金郁伸手抹了抹齐暮深的眼角,心虚道:“我,我没说要走……” 齐暮深的小珍珠掉得更凶了:“你刚刚明明说了想走!你为何想走?你不要我了吗?” 这话说的…… 金郁听着更难受了。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被狗妈妈丢在街角那时,他心里也想着一样的话。 “我没有不要你……”金郁软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生活过得好了,没人敢再欺负你,也不需要我再照顾什么了,所以……” “谁说没人敢欺负我了?”齐暮深气鼓鼓地说,“今天学堂里那家伙还带人当面孤立我,你不也看见了吗?” 可比起此前的拳打脚踢,这种口头发泄已经是退让软弱的表现了…… 金郁心中叹气,又道:“你身边有这么多人照顾你了,我在这里待着也无事做,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齐暮深红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冲出门去,将所有仆役斥出了院外。 “现在他们都走了,我只有你了……郁哥儿,你不能抛下我……”齐暮深回屋抱住金郁的手,又汹汹地掉起泪来。 金郁无奈地瞧他,想,那就权且再多留几日吧。 8 结果一留又是数年。 数载春秋过去,齐暮深已顺利抽条,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愈发生得俊逸秀雅、淑丽动人,兼腹有诗书、文采斐然,十四岁便高中举人,得了功名在身。 于是府外人人都传,齐家有子,才貌兼备,惊世绝伦。名声远播京城,连圣驾都曾亲自垂询。 这让齐暮深在齐府的地位彻底稳固了下来。 也让有心攀附、上门专向齐暮深求亲的人踏破了齐府的门槛。 这当然不只是冲着齐暮深的名声来的,更多的还是看中了齐暮深那张脸—— 比如每次齐暮深出门办事,回来的隔日总有上门说亲的媒婆。 齐暮深不堪其扰,只得搬出自己的大哥,言说嫡子和诸位哥哥尚未成家立业,区区幼弟不敢僭越。 但这依然挡不住大家的热情。甚至还传出了某家公子为齐暮深害了相思的传闻。 在街面上的偶然一瞥就能有此等效果,遑论日日陪伴在齐暮深身边的金郁呢? 金郁又一次强行将目光从齐暮深形状姣好的薄唇上挪开,把手中的生辰帖递了过去,酸酸地说:“城东谭家的说亲,主母让你裁夺。” 齐暮深沉默地瞧了他片晌,微微勾了下唇角,将帖子接到手里,翻开瞧了瞧。 内里一如既往,写着姓名籍贯、生辰八字,还有一通天花乱坠的吹捧—— “……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才貌双全……” 齐暮深故意一字字慢慢读着,边窥着金郁的神色。 金郁已抿紧了一双□□,圆润的眼睛里不满之色几乎要满得溢出来了,又不好意思发作,只能紧绷着一张脸,望着别处,勉强自己站在原地听着。 齐暮深看得入了迷,连帖子都不看了,嘴里随便捻了几句形容姣美的乱七八糟的诗句,目光只凝在金郁面上。 金郁当然感受到了这股注视,恼怒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纸帖:“不爱看就不看,一味看我作甚!” 齐暮深笑吟吟道:“谁说不爱看的?好看。当然要一直看了。” 金郁心中燥怒得要命,可细细思索,这没来由的怒气本身更让金郁感觉难受。 越想越烦乱,他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只顾激怒自己的家伙,扭头朝屋外走去。 却被齐暮深一把拉进了怀里。 齐暮深环着他的腰,语意含笑道:“郁哥儿做什么生气呢?” 金郁翻了个白眼。 做什么生气……不就是被你故意气的吗? 至于……至于……为何竟会因此气到…… 金郁别扭地“哼”了一声。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齐暮深转眸瞧着他,目色渺然,波光潋滟,似饱含着无边情愫。金郁无意瞄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一时间连气恼都忘了。 却听齐暮深缓缓叹了口气,慢慢放开了他。 “帮我跟大娘说,回绝了吧。这些帖子,以后一概回绝。我暂时还不考虑婚嫁的事。”齐暮深道。 这几句一出口,金郁心中的那口闷气好似忽地被抚平了,心情也不由畅快了许多,高兴地应了一声,拿着生辰帖跑了出去。 齐暮深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9 齐老爷关注到齐暮深的名声之后,就开始渐渐放他参与起齐府的家事来。 齐暮深因此变得十分忙碌,常常一去一整日,日日早出晚归,若是金郁等得困了、不小心睡过去,可能连着两天都见不着齐暮深的人。 金郁恼得难受,又心疼齐暮深劳累辛苦,一面让齐暮深早点回家,一面让齐暮深回家之后叫他一声、他能帮忙服侍纾解一二。 可齐暮深也怜惜金郁,夜半回家太晚,便不忍叫醒金郁,只凑合着让其他人服侍就寝。 结果某次过分了些,虽然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一连旬日,金郁都没看见齐暮深。 金郁气得狠了。 一气之下,金郁把所有行李都搬出了齐暮深的小院,回了自己该去的住处,躺在冰冷坚硬的榻上,听着他人的呼噜声,团在被子里默默掉泪。 齐暮深紧赶慢赶忙完了这一阵,总算有时间在家休息了,便迫不及待地去找金郁,推开房门,却发现金郁的房间居然已人去屋空。 齐暮深:…… 齐暮深冷脸转身,缓缓把门合了上。 10 金郁是被家丁压到齐暮深座下的。 这是金郁头一次被迫跪在齐暮深面前,齐暮深翘着脚,用脚尖抬起他的下颌,目光森冷地瞧着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金郁有些心虚,但心里更多的是委屈,想起被齐暮深丢在家里十来日不得一见,胸口更是憋闷得难受,倔强地梗着脖子撇开头,绝不认为是自己有错。 齐暮深气得想笑。 他辛辛苦苦将那么多事合在一起赶完,好不容易凑出了一点时间,专要陪伴补偿金郁的,这家伙竟给他来了个“离家出走”?还自己委屈上了?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但金郁的委屈哪能让外人看见—— 齐暮深挥了挥手,将房间里的人都清空,眼见房门一关,便立刻换了个模样,眼睫一垂,就落下了泪来。 细小的啜泣声顿时入了金郁的耳,金郁犹犹豫豫地转头看去,发觉齐暮深正一副美人忍泣的模样,倚在案边默默垂泪。 金郁:…… 金郁心中又难受又委屈又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些疼惜,这复杂的情愫叫金郁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还没哭呢,齐暮深倒哭上了。 但齐暮深的眼泪就是对金郁好使,金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膝行上前,伸手摸了摸齐暮深的脸颊。 “……别哭了……”金郁开口,但心中那股委屈的劲儿还没过呢,自己竟险些哭了出来。 齐暮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哽咽,适时地收了些泪水,覆住他伸来的手背,忍着泣声说:“我没日没夜的做事,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你竟一声不吭就搬出去……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屋子空了,我心里也被你挖空了似地,你可知我有多难受……” 说着说着,齐暮深那阵分外难受的感觉仿佛又袭了回来,真心实意地哭诉道:“你,你怎能这样狠心……” 金郁不由靠得更近了些,忙不迭地解释:“我没有……我就是……我一直见不到你,我心里难过,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我才没有不需要你!”齐暮深哭得更凶了,“你又要走!又像小时候那样自顾自地想走!你又想抛弃我!” 金郁更无措了,急得两只手都捧上了齐暮深的脸,想要去接他的泪,边语无伦次地安慰:“我没有,暮深,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错了,暮深,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你罚我,你罚我什么都行,你别哭了……” 齐暮深听到了关键地方,忽地哽了一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金郁,试探地问了句:“真的?做什么都行?” 金郁见他似乎快被哄好了,立马趁热打铁,坚定地点了点头。 齐暮深也决心趁热打铁,他屏息凝神,缓缓俯身,渐渐靠近了金郁—— 在靠得极近的地方,齐暮深停了片刻。 金郁没有躲。 非但没有躲,还屏住了呼吸。 果然啊…… 齐暮深心里大喜,猛地衔住了那朝思暮想、近在咫尺的唇。 11 金郁又搬回了齐暮深的小院。 齐暮深越来越忙碌,但那次之后,他把金郁带在了身边。 这不仅缓解了金郁的焦虑,也缓解了齐暮深的饥渴—— 有金郁在身边,齐暮深随时随地都能摸到揉到,但凡想了,就能即刻扑倒。 金郁身体绵软的触感让齐暮深爱不释手,食髓知味,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三日休息全叫齐暮深浪费在了床上。 金郁是犬妖,体质比常人健硕,人形的身体倒还受得住。但齐暮深实在莽得有些吓犬了,到最后反倒是金郁害怕齐暮深耗竭太过,假作不成地硬拽了缰绳。 虽然……金郁的确也蛮喜欢齐暮深的…… 金郁不由拍了拍脸颊,想把那点红彤彤的热气给拍下去。 齐暮深正在跟人谈判,言辞话里藏话、拐弯抹角、一句顶三句,金郁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站在齐暮深背后发呆走神。 不过对金郁来说,这就够了。 他毕竟是一只犬,对犬生也不寄望什么人的追求,原本也无需太多。 但气氛多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谈判似乎挺顺利,齐暮深和对方揖礼告别时,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光彩,回去的路上也罕见地没有坐马车,难得生出了一点闲心,与金郁两人并行在街市上。 既然齐暮深不急着回家,金郁就有了溜达的机会。恰逢庙会,金郁拉着齐暮深在各个摊位间好奇地左看右看,还兴奋地拿着两个狗头面具覆在二人的面上比划。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金郁在人群喧嚷的笑闹声中,听到了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尖啸。 金郁下意识扑开了齐暮深,下一刻,一柄钢刀已在金郁的胸前冒了尖。 齐暮深猛地瞪大了眼睛。 刀尖上的血就在齐暮深的眼前微微晃着,眼中的世界仿佛停滞在了这一瞬,直到金郁痛得倒抽了口冷气,周遭僵滞的混乱才重新鲜活地涌入了齐暮深的脑海。 那刀尖骤然向后退去,金郁惨呼一声,人已被推向了齐暮深。 ——将金郁捅了个对穿的钢刀又被凶手毫不留情地抽了出去。 金郁已彻底失却了力气,浑身痛得发麻,呼吸微弱地伏倒在齐暮深身上,血从前后两个窟窿蜂拥而出,齐暮深下意识想堵,可温热的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里涌走。 太多了……太多了…… 齐暮深惊恐地拥着、堵着,脑子里仿佛被这三个字充满了,一时间什么都思考不了。 早先的布置此刻才完全启动,插了金郁一刀的刺客被埋伏在人群中的侍卫制住,成为了大少爷联合外人妄图杀害亲弟的铁证。 这是齐暮深一早就设计好的、彻底夺取齐府家权的最后一步—— 可这一步,竟然伤了金郁。 他不该带金郁在身边的……他不该心软……他不该…… 齐暮深悔得咬牙,在众人的扶搀中厉声大叫救人。 12 幸好没有伤到心脏。身体底子也好,才扛得住这样失血。 大夫感慨地摇了摇头。 总之,人是活下来了。 至于何时苏醒……?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齐暮深把大夫送出房门,又坐回原位,呆呆地望着金郁。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收尾的工作该一鼓作气、尽快完成,但他此刻甚至连浸透了鲜血的衣裳都没有换下来。 温热的血已经凉透了,冰冷地、干巴巴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但再不舒服,能比得过金郁吗? 齐暮深眼眶一酸,在只有金郁在的房间里,止不住涌出了几滴泪。 泪水滴在金郁的面上,齐暮深怕扰了他,忙伸手给抹净了。 ……? 手感……似乎,有些不同…… 齐暮深迟疑了一会儿,又仔细摸了摸。 烛光下看不明晰,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点毛茸茸的…… 齐暮深凝神盯了片刻。 循着金郁颊边一条若有若无的金色的细线,齐暮深的目光渐渐挪到了他的头顶,然后眼瞳蓦地紧缩了一下—— 在金郁凌乱的头发里,隐约可见一双金色的、三角形的、毛茸茸的耳朵。 13 金郁只昏睡了三日。 非即时致命的伤口、犬妖优越的体质和天生自愈的能力让金郁逃过了一次死劫。 金郁茫茫然苏醒的时候,感觉身边正压着一个人。 那人的气息金郁再熟悉不过,金郁嗅了嗅,微微挪动了两下,忍着刀口的疼痛,埋进了齐暮深的怀中。 可这么一动,也让自己的耳朵从齐暮深的手里跳了出来。 …… ……诶? 耳、耳朵? 金郁呆了片刻,迟疑着伸手,摸了摸头顶。 尖尖的、毛茸茸的、绝不该出现在人的头顶的…… 是他犬形的耳朵。 金郁完全僵住了。 一只手忽然覆住了金郁的,金郁紧张地抬眸,只见齐暮深正目光深邃、幽幽地盯着他看。 金郁:…… 结果,还是齐暮深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所以,郁哥儿昔日,是为何要来照顾我的呢?” 金郁:…… “幼年时不见了的那只狗儿,莫非,就是郁哥儿?” 金郁…… “这么说,郁哥儿是来报恩的?” 金郁吓得不敢说话。 当年……当年许的确是报恩的心思。 但今日,早就不同了…… 金郁的喉结颤了颤,可他嘴笨口拙的,此情此景,完全不知该怎么解释。 齐暮深忽地弯了唇角笑。 笑得十分开心,笑得浑身颤抖,笑得越来越大声—— “别……别笑了……” 金郁羞窘恼怒地小声道。 说着,还想往后退开,却鲁莽地扯动了伤口,不自觉吃痛地叫了一声。 齐暮深立马不笑了,紧张地去瞧他身上绑缚着的绷带。 还好没有渗血。 齐暮深舒了口气,嘴角的笑一时又压不下去,却没再像刚刚那样失控,只笑吟吟地望着金郁,笑吟吟地说:“竟瞒了我这么大一件事,我要惩罚郁哥儿。” 想起之前齐暮深不知节制的“惩罚”,金郁有些害怕地问:“罚……罚什么?” 齐暮深笑意更深,只道:“不忙,等郁哥儿身体养好了再说。” 金郁更慌了。 14 看着完全结痂了的伤口,金郁忧心忡忡地抱紧了被子。 齐暮深这些天在忙最后的收尾事项,事情渐渐结束了,守在金郁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至于齐暮深口中的“惩罚”…… 金郁叹了口气。 若非受了重伤,他也不会控制不住地在齐暮深面前现了原形。 幸好齐暮深似乎并未觉得他是个怪物…… 虽然不肯承认,但金郁对此颇为受用。 正发呆呢,门扇忽地被人推开,齐暮深一阵风也似地匆匆走了进来。 把门一关,就直奔金郁床边。 先查看了一下金郁的伤口,齐暮深才彻底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瞧向金郁。 ……来了。 金郁心中暗暗叫苦。 却听齐暮深笑眯眯道:“好郁哥儿,给我看看狗狗好吗?” 15 狗子模样的金郁忧郁地叹了口气。 超大型的金毛犬仰靠在床头,看着团在自己胸腹上、玩着自己狗爪子的人类,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自打知道了金郁的原形,齐暮深每天都要窝在大狗狗怀里玩儿上片刻,玩着玩着,就玩儿到了别处—— 当然是叫金郁化回人形,只是金郁的耳朵和尾巴确实额外给夫夫增添了不少别样的乐趣。 金郁是挺喜欢。 但是吧…… “亲亲狗窝”这个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