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日曦》 第1章 祭天惊变 苍梧三百年,仲春之朔。 寅时初刻,皇城的角楼刚染上天光微曦,承运门外的朱雀大街已被宫灯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三十六盏鎏金宫灯沿街悬挂,灯穗垂落的银铃随晨风轻晃,将“祭天”二字的庄重揉进细碎的声响里——今日是苍梧国每百年一次的“大雩祭”,需由太子沈臣曦亲持镇国玉圭,率文武百官、宗室贵胄从皇城出发,步行穿越整座都城,抵达三十里外的天坛,以祷上苍庇佑,解去去年冬旱之困。 祭天仪仗的筹备从半月前便已启动。承运门内,两百名身着玄色祭服的礼官列成两列长队,衣摆上用赤金线绣的“日月星辰”纹样在灯影下流转,腰间悬挂的铜佩随着呼吸轻撞,发出整齐的“叮”声;一百二十名乐师分坐两侧,编钟、石磬、排箫、笙竽在身前排开,指尖悬在乐器上,只等吉时一到便奏《大雩曲》;国师卿尘站在仪仗队的副位,月白色道袍外罩着一层半透的素纱,腰间玉磬垂落的穗子是苍梧国特有的冰蚕丝,风一吹便泛着冷光。他今年二十四岁,眉眼本是温和的,却因常年执掌祭祀、教导太子修仙,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此刻正低头核对礼单,指尖划过“太子祭服——玄色绣日月,玉带束腰,玉圭一尺二寸”那行字时,忍不住抬头望向皇城深处的东宫方向,眉头微蹙。 “国师大人,寅时三刻了。”贴身侍从青砚捧着银漏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太子殿下还未到,礼官长来问了三次,说百姓已经在朱雀大街两侧聚齐了。” 卿尘抬手看了眼银漏,漏壶里的水银已漫过“寅末”刻度,他指尖在袖中轻轻攥了攥,声音却依旧平稳:“再等。殿下昨日说要去西市查看祭天用的牲畜,许是被琐事耽搁了。”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让暗卫去东宫附近找找,别惊动百姓。” 青砚刚转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东侧回廊传来。沈曦文穿着一身朱色宗室服,领口还沾着晨露,跑到卿尘面前时,气息都喘不匀,手紧紧抓着卿尘的道袍下摆:“卿尘先生!我……我去东宫找过了,哥不在!贴身太监说,昨夜亥时后就没见过哥的身影!” 他今年十五岁,比沈臣曦小两岁,虽未修仙,却生得英挺,眉眼间与沈臣曦有七分相似,只是性子更跳脱些,平日里最黏沈臣曦。昨日下午,他还跟哥哥趴在东宫的廊柱上,商量着今日祭天结束后,要去朱雀大街吃李记的糖糕,可今早卯时初去东宫时,殿内空无一人,连哥哥常带在身边的那把“流云剑”都不见了。 卿尘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伸手摸了摸沈曦文的头,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拂开:“曦文,别急。殿下修仙五年,寻常妖兽都伤不了他,许是去城郊查看旱情了——你先回宗室队伍,我让人扩大搜寻范围,定能在吉时前找到殿下。”他转头对身后的暗卫统领仇肆递了个眼色,仇肆立刻会意,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余名暗卫便如影子般消失在回廊深处。 辰时的钟声准时敲响第一下。 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已聚得密密麻麻,他们穿着新买的衣裳,手拿着一两支桃花,踮着脚往仪仗队的方向望。苍梧国百姓对沈臣曦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位太子十二岁那年,在朝堂上接过先帝递来的《青云修仙录》,当众说“愿练出本事,护家国,护苍生”,五年间,他不仅将修仙术练到了三阶,还多次亲自去灾区送粮、去山林斩妖,去年冬旱时,更是在天坛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上苍降雨。 “太子殿下怎么还没来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问身边的人,“我家娃特意起早,说要看看殿下。” “是啊,往年祭天,殿下都是第一个到的。”卖糖糕的李老汉擦了擦额角的汗,“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乱说!殿下是修仙之人,福气大着呢!” 议论声像潮水般慢慢涨起,沈曦文站在宗室队伍里,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哥哥不会失约,可辰时的钟声已经敲到第二下,仪仗队最前面的太子位依旧空着,那片玄色的空缺在连片的祭服中格外扎眼,像一块没补上的补丁。他忍不住往街对面望,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卿尘走到沈曦文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再等等,殿下肯定会来的。”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街道,银漏里的水银已快漫过“辰初”,按照祭天礼制,队伍必须在辰时三刻前出发,否则便会误了“迎日”的吉时。他深吸一口气,对礼官长说:“让乐师奏《大雩曲》,先稳住百姓情绪,我去城门楼上等。” 辰时的钟声敲到第三下时,《大雩曲》的旋律终于响起。编钟的浑厚、石磬的清亮、排箫的婉转交织在一起,顺着晨风向远处飘去,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平息,都屏息望着仪仗队。卿尘站在承运门的门楼上,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屋顶——从皇城到天坛,三十里路,沿途有无数屋顶、树梢,他知道沈臣曦若想赶回来,定会走捷径。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三里外的望海楼屋顶上,有一抹玄色身影正快速跳跃,衣摆上的赤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是太子祭服的颜色! “哥!”沈曦文第一个喊出声,指着望海楼的方向,激动得声音都在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百姓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抹玄色身影在屋顶上轻盈地跳跃,像一只掠过树梢的玄鸟。他从望海楼跳到隔壁的绸缎庄,又从绸缎庄跳到粮铺,每一次跳跃都精准落在屋脊的飞檐上,玄色祭服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晨露从衣摆上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辰时三刻刚过十息,那身影在靠近仪仗队时猛地跃起,从三丈高的房顶上直直跳下,稳稳落在太子位的空位上,落地时,他还顺手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发间沾着的一片柳叶轻轻飘落。 “让各位久等了。”沈臣曦站直身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桃花眼在阳光下格外明亮,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吉时快到了,我们出发吧。” 他今年十七岁,身形已长开,玄色祭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玉带束着的腰肢挺拔,手里握着的镇国玉圭泛着温润的光。昨夜亥时,他听说城郊的黑风山有只三阶妖兽下山惊扰村民,本想速去速回,却没想到那妖兽会吐毒雾,缠斗了一个时辰才将其斩杀,回来时已快误了吉时,只能抄近路从屋顶赶回,连祭服上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拍。 卿尘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殿下去哪了?为何不告知暗卫?”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手指却悄悄替沈臣曦拂去了祭服下摆的尘土——那尘土里还混着黑风山特有的黑土,他一看便知沈臣曦又去斩妖了。 沈臣曦侧头看他,嘴角弯了弯,声音压得更低:“卿尘先生,有话等祭天结束再说。”他知道卿尘肯定要训他,可此刻乐师的节奏已经加快,礼官们正等着他领队,他不能在祭天的时候分心。他抬手将镇国玉圭举到胸前,目光平视前方,脚步沉稳地往前走:“走吧,别误了迎日吉时。” 祭天队伍正式出发,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立刻欢呼起来,纷纷将手里的桃花枝向队伍,花瓣落在沈臣曦的祭服上,他偶尔会侧头对百姓笑一笑,那温和的笑容让百姓们更加激动,欢呼声此起彼伏,盖过了乐师的演奏声。 “太子殿下好样的!” “愿上苍保佑殿下,保佑苍梧!” “殿下辛苦了!” 沈臣曦听着百姓的欢呼声,心里暖暖的。他握着镇国玉圭的手紧了紧——这玉圭是先帝传给他的,上面刻着苍梧国的山川河流,每一次握住它,他都能想起十二岁那年,先帝对他说的话:“臣曦,太子之位,不是荣耀,是责任。”如今,他终于能扛起这份责任,用自己的力量护着百姓。 队伍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前行,从皇城到天坛的三十里路,全靠步行。沈臣曦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踩在乐师奏出的节拍上,丝毫不差。卿尘站在他右侧稍后的位置,月白色道袍与他的玄色祭服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偶尔会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知对方的心意——沈臣曦是在让他放心,卿尘则是在提醒他“回来再算账”。 沈曦文跟在宗室队伍里,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看着哥哥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笑了。刚才他还在担心哥哥会不会出事,现在看来,哥哥只是又去“偷偷做好事”了。他快走几步,跟上队伍的节奏,心里盘算着:等祭天结束,一定要让哥哥陪他去吃李记的糖糕,还要让哥哥教他几招防身术,以后哥哥去斩妖,他也能跟着帮忙。 队伍走出朱雀大街,进入外城的平民区。这里的房屋比内城矮些,街道也窄些,百姓们挤在门口、窗边,有的甚至爬到屋顶上,只为看一眼太子。沈臣曦看到一个小孩趴在屋顶边缘,差点掉下来,他立刻停下脚步,抬手用灵力将小孩轻轻托回屋顶,笑着说:“小心些,别摔着。”小孩的母亲连忙跪下磕头道谢,沈臣曦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快起来,不必多礼。” 卿尘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也带着欣慰。他知道沈臣曦的心软,也知道这心软是百姓敬重他的原因,只是……下次可不能再让他这么冒险了。 队伍继续前行,从外城到郊区,沿途的景色渐渐变了——房屋越来越少,农田越来越多,去年冬旱留下的痕迹还在,地里的小麦长得稀疏,土块干裂得能塞进手指。沈臣曦看着这片土地,心里有些沉重,他握紧镇国玉圭,在心里默默祈祷:愿此次祭天能求来甘霖,让百姓有个好收成。 巳时初刻,队伍终于走到天坛脚下。天坛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共有九十九级台阶,台阶两侧雕刻着龙纹,从下往上看,气势恢宏。沈臣曦手持镇国玉圭,一步一步往上走,卿尘跟在他身后,青砚和沈曦文则跟在宗室队伍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天坛的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远处的都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沈臣曦走到天坛顶端的祭台前,转身面对下方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深吸一口气。祭天仪式即将开始,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而至于他昨夜去斩妖、今日迟到的事,等仪式结束,卿尘先生肯定会让他抄二十遍《礼经》,说不定还要罚他面壁思过——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求来甘霖,护着苍梧国的百姓,这点惩罚,他心甘情愿。 卿尘站在祭台一侧,看着沈臣曦专注的侧脸,眼底满是欣慰。他知道,这位十七岁的太子,未来一定会成为苍梧国最好的君主,会用他的力量,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只是……等仪式结束,该训的还是要训,不然这小家伙下次还会“先斩后奏”,把自己置于险境。 沈曦文站在台阶下,看着哥哥站在祭台上的身影,心里充满了骄傲。他也要像哥哥一样,努力学习,将来帮哥哥一起守护苍梧国,不让哥哥一个人那么辛苦。 晨风吹过天坛,带着农田的气息,沈臣曦抬手将镇国玉圭举过头顶,祭天仪式正式开始。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与乐师的演奏声、百姓的祈福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苍梧国的天空上,久久不散。 第2章 初遇 苍梧三百年,仲春十三。曦平十三年。 落霜谷的晨雾还没散,日不落已站在谷口的枫树下,指尖悬着的灵力刚将一片沾了露的枫叶冻成冰晶,就听见云层上传来熟悉的聒噪——秦风抓着一串刚摘的野山楂,白木拎着半袋松子,踩着云头往下跳,落地时松子撒了一地。 “我说日不落,你真要去那什么凌云宗的宗门大会?”秦风捡起一颗松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主神明明说‘神界无人’,可昨天我还看见战神殿的那家伙在瑶池钓鱼!” 日不落收回灵力,冰晶枫叶落在掌心,转眼化成水痕。他已在凡间住了两百年,自飞升那日起便没踏足过神界神殿——主神当年要封他“寒霜神君”,赐他神殿时,他只淡淡回了句“愿居凡间,求个清净”。此次凌云宗广发请柬,说是百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实则是想借神界名号镇场子,主神找了个“神界无人”的由头推给他,他虽不愿,却也没驳主神的面子。 “公务绊住?”日不落瞥了眼秦风手里的野山楂,声音没半点温度,“那你们呢?是野山楂绊住,还是松子绊住?” 白木连忙把松子往身后藏,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路过一片山楂林嘛,看着怪好吃的,就顺便摘了点。对了,你这次去凌云宗,真不打算带点‘神物’撑撑场面?比如你那把能冻住江河的‘霜华剑’?” 日不落没接话,转身往谷里走。他的住处是间木屋,院里种着几株耐寒的梅,石桌上摆着个冰盏,里面盛着昨夜接的雪水——两百年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清净,凡间的风比神界的祥云自在,谷里的霜比神殿的琉璃暖,至少不用听众神扯那些勾心斗角的闲事。 “走了。”他跨上石屋门槛时,才淡淡丢了句,没回头看秦风二人。白木还想再说什么,被秦风拽了拽袖子,两人看着那抹白发身影消失在晨雾里,对视一眼——都知道日不落不愿去,可主神的话不能违,更别提他们俩确实是被“摘野果”和“帮食神挑香料”的破事绊住,没法替他去。 三日后,凌云宗山门外的官道上,日不落换了身素白的布衣,将白发用一根冰玉簪束在脑后,看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请柬——凌云宗宗主是无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凌云宗作为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不管是宗门会议还是重大事件,基本上都是那儿举行。但日不落那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对外界情况一概不知 他刚要往山门走,忽觉身后有灵力波动,不是修士的灵气,是带着戾气的妖力。日不落脚步没停,指尖已凝出一丝霜气,可还没等他转身,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闷响——一个玄色身影从路边的灌木丛里跌出来,衣摆上沾着血,手里还攥着块刻着“苍梧”二字的玉佩。 那是是沈臣曦。 他本是瞒着卿尘和沈曦文出来的——前几日听仇肆说凌云宗有修士懂“祈雨术”,想着苍梧去年冬旱未解,便想悄悄来求个祈雨的法子,却没想到刚走到山脚下,就遇上了三只四阶妖兽。他修仙五年,对付一个四阶妖兽还算轻松,可三只四阶妖兽一起上,他渐渐体力不支,若不是刚才拼死用灵力劈伤了一只,恐怕早已成了妖兽的口粮。 沈臣曦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抬头就看见个白衣人站在面前。那人很高,高到他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那人的脸,白发束在脑后,丹凤眼没半点情绪,像块冰雕似的,可他身上的气息却让沈臣曦莫名安心——不是修士的灵气,是更纯净、更强大的力量,像冬日里的暖阳,却又带着点霜的冷。 “你……”沈臣曦刚开口,就咳了口血,染在玄色衣摆上,格外刺眼。 日不落低头看着他,没说话。他见过太多凡间修士遇险,有哭求的,有挣扎的,可眼前这少年不一样——明明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手里却还攥着那块玉佩,眼神里没半点惧意,只有点不甘心,像只被打伤却还想站起来的小兽。 妖兽的嘶吼声从灌木丛里传来,沈臣曦猛地抬头,想站起来挡在白衣人前面——他虽不知道这人是谁,却不能让他被妖兽伤了。可还没等他起身,就见白衣人抬手,指尖凝出的霜气瞬间化成三道冰刃,飞进灌木丛里,紧接着便是妖兽的惨叫,没了声息。 沈臣曦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力量,抬手间就能斩杀三只五阶妖兽,这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做到的,难道……是神仙? 日不落收回手,依旧没说话,转身往路边的破庙里走。沈臣曦见状,连忙撑着地面站起来,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欠了这人一条命,得道谢,还得问问他是不是懂祈雨术,能不能救救苍梧的百姓。 破庙里积着灰,日不落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沈臣曦也跟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水饼和伤药——这是他从东宫带出来的,本想路上吃,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感谢白衣人。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沈臣曦把水饼和伤药递过去,声音还有点虚弱,“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仙长别嫌弃。” 日不落瞥了眼油纸包,没接。他两百年没吃过凡间的食物,也不需要伤药——这点妖力的划伤,对他来说不过是挠痒痒。可看着少年递过来的手,指节上还有划伤,却依旧笑得温和,他竟没直接拒绝,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不用” 沈臣曦也不尴尬,把油纸包放在两人中间,自己拿起其中一块水饼咬了口,慢慢嚼着。他看了眼白衣人的白发,又看了眼他的眼睛,忍不住问:“仙长是凌云宗的弟子吗?我听说凌云宗有修士懂祈雨术,想求仙长帮帮忙,苍梧去年冬旱,百姓们快没粮食了。” 日不落终于抬眼看他,丹凤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不是。” “那仙长……”沈臣曦还想问,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他的名字——是被卿尘派来的仇肆,找了他三天三夜,终于顺着妖兽的踪迹找到了这里。 沈臣曦猛地站起来,有点着急——他还没问仙长的名字,还没求到祈雨的法子,可仇肆来了,他必须跟他们回去,不然卿尘和弟弟该担心了。 “仙长,我得走了!”沈臣曦看着日不落,眼神里满是歉意,“今日之恩,沈臣曦定当报答,不知仙长名讳?” 日不落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想起刚才他挡在自己前面的举动,还有递水饼时的认真,心里没什么波澜,却还是吐了三个字:“日不落。” “日不落……”沈臣曦念了遍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仙长放心,我定会再来找您,报答救命之恩!”说完,他对着日不落拱了拱手,转身跑出破庙,跟仇肆汇合,往苍梧的方向去了。 日不落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玄色衣摆在风中晃了晃,像只归巢的鸟。他捡起地上的油纸包,打开看了眼——水饼还是热的,伤药的包装上印着东宫的徽记。他想起少年手里的那块“苍梧”玉佩,又想起他说的“百姓快没粮食了”,指尖凝出的霜气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把油纸包丢掉,随手塞进了怀里。 破庙外的风渐渐大了,日不落站起身,往凌云宗的方向走。他还是没打算帮凌云宗撑场面,也没打算管苍梧的旱情——他来凡间是为了清净,不是为了管闲事。可不知为何,刚才少年递水饼时的笑容,还有那句“定会再来找您”,竟让他两百年没什么波澜的心,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很快又被霜盖住,没了痕迹。 云层上,秦风啃着野山楂,白木扒着云边往下看:“哎,你说日不落会不会记住那少年?我刚才看他把水饼塞进怀里了!” 秦风嚼着山楂,嘿嘿笑了:“两百年没碰过凡间食物的人,居然收了块水饼,这可是新鲜事!说不定……这少年就是让我们家冰山化冻的人呢?” 白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好说,日不落那性子,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还想化冻?等着吧,指不定下次见面,他连这少年是谁都忘了。” 两人的笑声随着风飘下去,落在破庙的屋檐上,惊起了几只麻雀,飞向远方,朝着苍梧的方向,也朝着日不落前行的方向 第3章 血色国门 苍梧三百零三年,秋末,曦平十四年。 沈臣曦的指尖刚触到飞升灵光的暖意,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只见仇肆浑身是血地闯进来,玄色暗卫服被划开数道口子,平日里沉稳的声音此刻带着颤:“殿下!北漠国……北漠国兵临城下,领头的是北漠的护国神!” “什么?”沈臣曦手里的修仙秘籍“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停在“飞升境”那一页。他今年二十岁,修仙八年,刚摸到飞升的门槛,本想明日去父皇的寝宫报喜,再请旨减免今年的赋税——苍梧北边的旱情刚缓,百姓还没缓过劲来,但哪承想,战火竟来得这么快。 他抓起榻边的流云剑,快步往外走,仇肆紧跟在身后:“国师已率兵守城门,皇后娘娘在后宫,臣已安排人手保护,您……” 沈臣曦脚步没停,声音发沉,“后宫人手不够,仇肆你去护着父皇,母后和曦文,城门卿尘在那,我去支援。” 仇肆还想说什么,却见沈臣曦已大步走出东宫。秋风吹起他的太子服,玄色衣摆上绣的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握着流云剑的手紧了紧——苍梧国上下修仙者寥寥无几。真正数下来却只有他一个修仙者,卿尘虽懂些法术,却远不是神的对手,他不能让卿尘出事,更不能让北漠国踏破城门。 皇城门外,厮杀声震耳欲聋。北漠国的士兵穿着银色铠甲,像潮水般涌向城门,卿尘站在城楼上,浅灰色的衣裳已被血染红,手里的拂尘断了数根,却依旧用灵力支撑着防护罩,挡住敌军的进攻。 “卿尘先生!”沈臣曦跃上城楼,灵力注入防护罩,防护罩瞬间亮了几分。 卿尘转头见是他,眼底满是焦急:“殿下!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危险!” “我不能走。”沈臣曦看着城下的敌军,声音坚定,“苍梧是我的家国,我是太子,怎能躲在后面?”他抬眼望向敌军阵前,只见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男人坐在战马上,周身散发着神者的威压,眼神里满是戏谑,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那就是北漠国的护国神,传闻中杀了自己的师父才飞升的狠角色——玄烨。可传闻终究是传闻,谁也不知道真实是怎样的。 玄烨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示意士兵停攻,笑着开口,声音透过灵力传遍整个战场:“苍梧太子沈臣曦?听说你刚摸到飞升门槛,倒是个好天赋,不如归顺我北漠,我保你日后成神,比在这小小的苍梧快活多了。” 沈臣曦握紧流云剑,厉声回:“苍梧虽小,却容不得你等豺狼放肆!想踏破城门,先过我这关!” 玄烨嗤笑一声,从战马上跃起,金色铠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光,抬手就向沈臣曦拍来。沈臣曦立刻举剑抵挡,灵力与成神者的威压碰撞,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一口血喷在城楼上,流云剑险些脱手。 卿尘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殿下,撑住!百姓还在等着我们!” 沈臣曦点点头,擦掉嘴角的血,再次举剑冲向玄烨。他知道自己不是玄烨的对手,可他不能退——城门后是他的父皇母后,是他的弟弟曦文,是苍梧的百姓,他退了,所有人都活不了。 两人在城楼上缠斗,玄烨的每一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沈臣曦只能勉强抵挡,身上的太子服很快被划开数道口子,伤口渗出血,染红了玄色衣料。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父皇递给他修仙秘籍时的眼神,想起百姓们欢呼“太子殿下好样的”时的笑容,想起曦文说“哥,我以后要跟你一起护苍梧”时的认真,灵力竟又多了几分。 可成神者的差距终究太大。玄烨抓住他的破绽,一脚将他踹下城楼,沈臣曦重重摔在城门前的青石板上,流云剑脱手飞出,插进土里。他刚想爬起来,就见玄烨落在他面前,踩着他的胸口,笑着说:“还想挣扎?看看你的国家……” 沈臣曦心里一紧,抬眼看去,他看见城门已敌军攻破,士兵们冲进皇城,厮杀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他看见父皇穿着龙袍,手持长剑冲向敌军,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胸口,倒在血泊里;他看见后宫的方向燃起大火,仇肆护着母后和曦文往外冲,母后却挣脱仇肆的手,跑进火场,随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她是自刎了,不愿被敌军俘虏,也不愿成为儿子累赘;他看见曦文拿着他送的短剑,冲向敌军,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像个战士一样,斩杀了数名敌军,可敌军太多,一把长刀从他背后砍来,他回头看了眼沈臣曦的方向,嘴角似乎还带着笑,然后倒了下去。 “不要——!”沈臣曦嘶吼着,想爬起来,却被玄烨踩得更紧,胸口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剧痛,他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看着皇城燃起大火,看着百姓被敌军屠杀,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玄烨蹲下身,看着沈臣曦的眼睛,笑着说:“现在归顺我,还来得及,不然……我让你看着苍梧国从这世上消失。” 沈臣曦看着他戏谑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嘴角却带着血:“归顺你?我沈臣曦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归顺你这豺狼!” 玄烨的笑容瞬间消失,抬手就想杀了他。可就在这时,沈臣曦的周身突然亮起飞升灵光。 他在绝境中,竟真的突破了,飞升成神! 玄烨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成神又如何?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想跟我斗?”他刚想动手,就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仇肆——他护着几个女子逃了出来,看到沈臣曦被玄烨踩着,立刻冲过来,却被玄烨一道灵力打飞,重重摔在地上,吐了口血。那几位女子看见这样,吓得四处而逃。 “殿下……”仇肆挣扎着想站起身去扶他,却听见几个北漠士兵议论, “那就是苍梧的太子?他投降了?” “肯定是,不然大人怎么没杀他?” 仇肆猛地抬头,看向沈臣曦,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沈臣曦想解释,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仇肆的眼神从担忧一点一点变成失望,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玄烨看着他周身的飞升灵光,皱了皱眉。他没想到沈臣曦竟能在这种时候飞升,成神者杀不得,否则会引来神界的惩罚。他冷哼一声,转身对士兵说:“把他带回去,说不定会有用” 士兵们上前,把沈臣曦抬起来,往北漠的方向走。仇肆看着他被带走,想追上去,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玄色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战火中。仇肆他不明白,沈臣曦为什么会选择投降,这根本不可能是印象里那总是拦着自己的小孩能做出来的事,他印象里的太子殿下是总是把百姓安危放在第一位的,是在百姓遇到旱灾时开放粮库的,是在祭天大典上看见孩童意外跌落,会伸手相助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眼前的场景无时不证明了,这是真的…… 皇城的大火还在烧,染红了半边天,像一幅血色的画。沈臣曦躺在担架上,意识模糊间,似乎又看到了三年前破庙里的白衣人,看到他递过来的水饼,听到他说“日不落”——日不落仙长,你在哪?苍梧没了,亲人没了,我该怎么办?成神了,但我想护的人没了,成神还有什么用啊? 他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胸口的伤还在疼,心里的剧痛更是让他无法呼吸,可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妥协——他要活着,要报仇,要让玄烨血债血偿,要让苍梧的百姓安息。 远处的云层上,秦风和白木看着下方的战火,脸色凝重。因为碍于神界的规矩,两人只能干看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直到结束,看见这名刚刚晋升的神被带走。白木忍不住说:“那不是……三年前跟日不落说话的少年吗?怎么会这样?” 秦风叹了口气,摇摇头:“日不落要是知道了,怕是……”他话没说完,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从远处飞来,是日不落——他本在落霜谷打坐,却感应到凡间有强烈的飞升灵光,还带着熟悉的气息,便赶了过来,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景象。 日不落落在城门前,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皇城,又看向北漠士兵远去的方向,丹凤眼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他想起三年前少年递水饼时的笑容,想起他说“苍梧百姓快没粮食了,我来找有没有可以降雨的法子”,想起他说“定会再来找您,报答救命之恩”,指尖凝出的霜气竟有些颤抖。 “日不落,你要去哪?”秦风连忙问。 日不落没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把人带回来。”说完,他便追着北漠士兵的方向而去——他两百年在凡间求清净,从不插手凡间之事,早已把感情封闭在了内心深处,可这一次,他不想让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落在玄烨的手中,更不想让天赋之如此卓越的人,被玄烨如此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