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玉兰醉春风》 第1章 城破但没死 寒月高悬,粉墙黛瓦,玉兰树静静伫立在池塘边。玉兰花散发出满枝头的香。 烽烟四起,哀嚎遍地,血染上粉墙,在地上铺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河。 尖叫声、哭泣声、求饶声混成一片,仿若穿透耳膜。 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花香,宫人们被欺侮,被砍头,被摁在地上任人宰割。 满身是血的楚云昭挡在萧乐之身前,看着叛军步步逼近。萧乐之因为失控的机关术,受了重伤,整只右臂被绞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肩膀。 突然,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活下去。” 不待她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推进了巨大的池塘。巨大的吸力仿佛将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萧乐之单臂握剑,拦截住了想跟着跳下的士军。看着池水完全干涸,机关闭合。终了,她笑了笑,无力地倒下。 “死……死了吗?”一名士兵问道。 刚刚他们这一队的首领和其他兄弟,全被这发了疯的女人杀了。只剩下他们四个胆小的,没敢上,却侥幸活了下来。 一位身形矮小的士兵哆哆嗦嗦上前,犹豫地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死了。没……没有呼吸了。” 几人这才放松下来。 “还跑了一个,怎么办?”突然有人问道。 “不过是个公主,一名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另外几人看着萧乐之,此女子设计出来的机关阵不知伤了多少兄弟。幸好军师大人想出了破解之法,否则这云岫城怕是进不来。 “先上报吧,看大人如何定夺。” --------- 楚云昭在黑暗中睁开眼。 此刻的她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上半身趴在冰冷的石板上。 巨大的吸力让她头脑有些混沌,自己这是在哪里?平朔内乱,皇城被破,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她爬上石板,艰难地站起来。母亲最后将她推入池底,应该是启动了什么机关,她连同池水一起被吸进了这里。 机关…… 她试探着向前走,却被一块巨大的石板挡住。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忽然触碰到了一点松动,她用力摁下。 一阵剧烈的摇晃后,石门打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暗道门口有两道微弱烛光,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只张开嘴的野兽,正等人自投罗网。 楚云昭的腿在冷水中不知泡了多久,行动有些僵硬。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暗道,每走一步心就凉一分。 城破后,她从父皇的寝宫出来,直奔城门。找到重伤的母亲,母亲说带她回玉兰宫。她们一路拼杀,好不容易才回了皇宫。 可叛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们刚到皇宫,发现宫门也早就破了。 好不容易到了玉兰宫,可母亲却把这唯一的生路留给了自己。她身受重伤,被叛军围攻会是何等情况…… 楚云昭不敢往下想了。母亲让她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她怀疑这条路或许没有尽头。但她不能停下来,这里没有食物,谁也不能保证叛军会不会破开机关追上来。 洞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走路连回音都没有,仿若就这样被黑夜吞噬,消失在了暗道的尽头。 没有光亮,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 这条孤独又漫长的路,如同世界的裂缝,她就被遗忘在了这条裂缝里。 终于,在体力耗尽之前,她看到了尽头的光。 这是一个很小的石室,微弱烛光摇曳着,石桌上放着一张纸。 旁边有一套茶具,一盆冷水,一块毛巾,一套粗木麻衣和一柄崭新的剑。 都很干净,没有落灰,可见是有人不久前放进来的。 纸上画着从石室到一座叫作青桐山的路线图,根据画中来看,青桐山位于翊国的东南方,这个石室在平朔和翊国交界处。 青桐山?那是什么地方? 青桐山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归隐。是母亲的字迹。 云岫底下居然有这么长的一条暗河吗?暗河把自己送到了暗道入口。 而自己如今已经到了平朔国边界。 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在黑暗狭小的暗道里一刻不停地走了那么久,被叛军围剿的伤口有些发炎,现在整个人头重脚轻。 楚云昭先看了看茶壶,里面是纯水,看起来还能喝。她喝了几杯水,又拿水盆中的冷水醒了醒神,然后快速清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和血迹,换上了粗布麻衣。 自己身上那套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宫装,用剑挑着,在火上点燃,连同上面的血一起,烧成了灰烬。 这里看似封闭,却有足够的氧气供人呼吸和蜡烛燃烧。说明有洞或者出口,可以空气流通。楚云昭顺着烛光摇曳的方向,找到了藏在石床底下的通风口。 目测这个洞勉强供一人通过,楚云昭有点无语。前面这些设计这么精妙,又是吸水机关,又是地下河,又是暗道的,怎么出口这么潦草? 于是已经累极的她准备盖被子休息一下,要是中途叛军真的追上来了,她就立马从这个“狗洞”钻出去。 出鞘的剑放在身边,方便随时杀人。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感觉自己一会儿身处天堂,一会身处地狱。 “昭昭,剑不是这样拿的。看,是这样。” 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手中握剑,站在一棵小小的桂花树旁,对着面前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轻声说道。小女孩学着母亲的样子,改了姿势,握着手中只有巴掌大的小木剑。 “对,就是这样,昭昭真棒!” 画面一转,一位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从马上翻身而下。手里满满当当拎着野鸡和野兔,马背上还绑着一只被射中右腿的赤色狐狸。 “公主真厉害,一个人就猎到了这么多东西,娘娘见了一定会更高兴的。”穿着藕色宫装的少女笑出酒窝,欢快地接过楚云昭手中的东西,欣喜地说道。 “我瞧你刚刚一直盯着魏将军看,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怕是没心思关注到我猎了多少吧!” “公主,”十三岁的少女脸顿时红了,“别乱说,我……我哪有一直盯着他……” “说你两句就脸红……这只狐狸留下,我要带回去当成宠物养起来。你拿点伤药把它受伤的那只腿处理一下。” “好!咱们云桂宫又要多个小主子了。”少女开心地笑着。 可渐渐,眼前少女的表情变得狰狞,她的脸被人划了一刀,长长的伤口中渗出鲜红的血。她一边哭,一边推着面前的人:“公主,城破了!快去救皇后娘娘!” 然后少女便浑身青紫,手脚扭曲地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眼角泪痕未干。 楚云昭想朝她走去,身旁突然燃起大火,火炙烤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 楚云昭被呛得直咳嗽,她看着房梁落下来,砸到了少女身上,自己则不受控制地向外跑去。 惨叫声,咒骂声混成一片。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叛军…… 她回到了城破的那天,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她看见父皇倒在了正殿,手里还握着一柄镶着玉的剑。 她看到母亲血肉模糊的肩膀,左手将自己推进池塘,然后为她杀出一条生路,力竭而亡。 她看见血流成河的长街,平日热情泼辣的老板娘衣衫不整,憨厚老实的糖葫芦老头身首分离,温柔端庄的织衣孕妇死不瞑目…… 所有人的身上都是血,包括她自己。 “我自己……” 楚云昭低头,看见自己满手鲜血,她慌乱地想要擦去,可是身上也全是血。 就这样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我……啊!” 她抱着头蹲下,仿佛有无数个声音,痛苦的,哀嚎的,愤怒的,怨恨的,在她脑中炸开。 这些人有的只有头,有的只有半截身子,有的只有一只手臂,有的甚至还没有成型,他们化作厉鬼,全部涌向她。 “我们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们死?” “为什么你们不去死?” “为什么?为什么?” “都怪你们!都是因为你们!” “对不起,”楚云昭跪在地上,颤抖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又感觉自己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湍急水流推着她一路前行。 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她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这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出口,也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夜,孤独,与寒冷。 她固执地摸索着,寻找着,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她要活下去,她要去青桐山,她要在那里隐居,她要避开这尘世的一切。 摸索中,指尖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欣喜地想抓住,却被一股尖锐的刺痛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 她看见了冰冷的石壁,看见了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 缓缓坐起,目光下移,她看见自己紧紧抓住的,是自己那把出鞘的剑。她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松开,撕下衣服一角,简单包扎之后,把剑上的血迹擦干净。 剑重新入鞘,她伏低身子,从石床底下爬了出去。 外面晴空万里,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应当是刚刚下过雨。花在丛中盛开,一个个笑红了脸。 此时此刻,春意正浓,暖潮浮动。阳光懒懒地照在人身上,春风拂面,仿若带走冰冷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一切。 楚云昭深吸一口气,她按着地图中的路线,从平朔边界走到了翊国境内,一路避开所有官道和检查点。这一次,她连续走了快两天的路。 天还没亮,借着月光,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村庄。多日来的赶路让她精神疲惫,这几天全靠野果过日子,她需要找到热的食物和水。 不知为何,这个村庄家家户户门窗紧锁,整个村子没有一点光亮,连牲畜都是安静的,一声狗叫都没有。 如同无人居住的荒村。 第2章 原来你在十年前就救过我一次 她找到看起来最大的那个院子,侧着耳朵听每间房里的呼吸。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房间,她用力踹开门板,“砰”的一声响彻在静谧的村落。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村子里依然安静得吓人,像是一只匍匐的野兽。 很幸运,这是间厨房。从摆设可以看出来这是个大户,厨房角落里堆着好几袋米和红薯,锅里还有半锅剩下的米粥。 楚云昭“吃饱喝足”,还顺走了几个红薯。她刚刚查房间的时候,看见了院子外面的马窖。 这下不仅吃的有了,还终于可以不用脚赶路了。 楚云昭松了口气,徒步不仅体力消耗巨大,速度还慢。要不是自己从小命硬,伤口好得快,恐怕早就死在路上了。 她一边自嘲,一边解下马绳,牵出马匹。继续上路。 此刻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在这么早之前,就和阴谋擦肩而过。等她再次返回村庄之时,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亡国公主了。 ------ 又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楚云昭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拴好马,撸起袖子,准备抓鱼。 再狡猾的鱼只要被楚云昭看到,都会被她用剑以极快的速度挑起,然后鱼肚被刺穿,成为更强者的胃中餐。 这里是平原,春风拂面,吹得人满身花草香。 马儿吃草,美人舞剑,落日残阳,仿佛置身于一个晚霞编织成的梦境。 晚上,楚云昭吃饱喝足。 “一人一马一剑,还真是浪迹天涯啊……” 她摸摸马儿的鬃毛,“放心,很快就到青桐山了,山脚下有个客栈。你会留在那里,等待你真正的主人。山路艰险,我没有办法带你上去。” “你帮我一程,我会给你多说几句好话,然后争取卖个好价钱啊。” 马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哼了一声。 楚云昭站在原地,看着平静安谧的草原,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马上就要到青桐山了,马上就可以归隐山林,远离尘世和硝烟。 “母亲,您让我到达的地方,我马上就要到了。青桐山……”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然后躺在燃起的火堆旁,伴随着满天繁星,睡了多日来的唯一一个好觉。 ------ “这位公子,您要几间房?”涂着厚重脂粉的客栈老板殷勤问道。 “两间。下房。” “好嘞!阿福,给这位公子准备两间下房!” 楚云昭正好牵着马走进客栈,似乎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这家店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景行客栈。 “哟,姑娘,你是来住店的还是找人的?” “卖马。” “这……”苗素本想拒绝,可看着这马双眼炯炯,颈如鹤立,又的确是匹好马。 又用一双丹凤眼打量了一下眼前姑娘,十几岁的模样,一身粗布衣,扎着头发,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阿福,把这马牵下去,”又转头看着楚云昭,“姑娘打算怎么卖?” “山门还有几日开放?” “两日。原来姑娘也是来上山找蛇的?” “那就抵两日房费。” “哈哈哈哈哈。”苗素依着柜台,大笑几声,“姑娘,你在开玩笑吧?虽然的确是匹好马,但想抵两日房费……哈哈哈哈哈。” 楚云昭看了看这客栈的装饰,只能用干净整洁来形容。她卖的可是匹良驹,怎么说都能抵五两银子,寻常人都能简衣缩食过一辈子了。难不成这是家黑店? “山门快开,物价飞涨,姑娘这匹良驹就想抵两晚,太天真了。” “你们这里最便宜的下房多少钱?” “最便宜的,是二楼最里面那间,五两银子一晚。不过姑娘,那间屋里可是死过不少人的,不吉利。”苗素手里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就要那间,先住一晚,再给我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我要沐浴。”楚云昭飞快说完,拿起柜台前的钥匙,不给苗素开口的机会,转身上楼。 苗素看着眼前快速消失的人,停下手中动作,笑着摇摇头,“还是个武功高强的丫头。真有趣。就看你今晚能不能活下来了。” 然后转头向柜台后轻声说了一句:“准备动手。” 楚云昭打开门,又快速关上,确保不会有人进来之后。她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图纸,还是母亲留下的那张。 纸上在青桐山脚下,用很小的字标注了几个字:“景行客栈”。 这行字很小,而且极其隐蔽,看上去就只像是地图上绘制的一座小山。 可是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知道,这几个字的位置不是山,是一个平原。一个拥有草地、河流和星空的梦幻般的世界。 楚云昭躺在浴桶里,感受着水的温热,感叹道:“真好啊,我终于是活过来了。” 她实在是太难受了,在外像个野人一样漂泊这么久,一次正经澡没泡过,一顿正经饭没吃过。整个人就像是一块馊了的馒头。 楚云昭能活到今天全靠命大。 小时候练飞镖,扔出去的回旋镖最后插进胸口,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了,结果还是被救活了;后来练轻功,从五米多高的柱子上摔下来,结果只是扭伤;如今平朔楚姓皇族被屠杀殆尽,她满身是伤却又活了下来。 她摸着胸口处浅浅的疤痕:“多少次了,还是没死成。” 她觉得自己的八字是真的硬。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环顾思考这个房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到后来水都凉了。 她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浴桶,换上客栈准备好的衣衫。原来那件实在是太脏了,楚云昭用手搓了几下,觉得干净了,就出门准备晾在房间外专门晒衣服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回廊对面,楚云昭拿着湿透的衣衫,一边走,一边听旁边房间里的动静。听呼吸,基本上每个房里都住了人,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想上山的? 楚云昭之前只知母亲让自己来青桐山,然后归隐。却不知道青桐山具体是个什么地方。但是在来的途中,听人说起,青桐山五年开一次山门,上山途中危险重重。 在山腰上有一个蛇阵,由十二只小蛇和一只大蛇组成,每一只的身上都带有剧毒,很多人在此丧命。也正因如此,传闻那大蛇身上,有一节能活死人肉白骨,强筋锻骨的蛇王骨。 十年前,曾有一名女子从这山里取出过蛇王骨,救回了濒死的孩子。至于那名女子是谁,被救的人又是谁,很少有人知晓。 突破重重阻碍,然后归隐?楚云昭觉得这不像母亲的行事风格。 回到房间,楚云昭就感觉到了不对。房间的气息不对,比她刚刚出门时多了股香气。 有人动手脚了。 她屏住呼吸,身后风声乍起。长剑出鞘,向后一掷,银光乍现,人头落地。楚云昭以一种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闪身,接住自己的剑,并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枚飞镖。 “啪,啪,啪。”一名女子从屏风后走出,“真是好功夫,可惜我们客栈的规矩就是,住这间房的人,都必须死。给我上!” 十多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楚云昭眼神一凛,手腕翻转,弯腰从缝隙中滑过,然后斩断最近一人的手腕。横剑格挡一击,她闪身躲开背后偷袭,用极快的速度,拿下了五个人头。 又将早已摔到地上的茶杯碎片掷出,剩下几人也快速倒地。 楚云昭又快速出剑,直逼苗素面门。 “等,等等!”剑尖在距离喉咙还有三分处停下,“都是……是误会。姑娘,我们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 剑抵上脖颈,划出血珠,苗素瞬间慌了:“是有人给了我你的画像,让我必须除掉你!” 楚云昭皱眉:难不成是叛军?这么快就追上了吗? “那关于这个房间经常死人,是什么情况?”说完剑又近了几分 “这个房间的屏风下有暗道,方便藏人,而且位置偏僻不易被人发现。” “……香味呢?又是什么?迷香?” “嗯,可谁知道,你压根没晕。我们就只能硬上了。”说完怕楚云昭又动手,连忙补充,“诶诶诶,我可以把山上的地形图给你,我也是被人威胁了,没有办法。” “山上的地形图?什么意思?哪种地形图?” “就是山上各个机关的破解之法,是很多年前,我从这里的一位客人手中获得的。” 然后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布,上面刻着具体的机关青桐山的地形。 楚云昭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母亲的……她情绪激动,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再说一遍,这地形图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你的?” 苗素被突然激动起来的楚云昭吓到了,颤抖的剑再次在她的皮肤上划出血痕,她紧张地说道:“十……十年前,一名女子给我的。” “她为何要给你这个?你们是做了什么交易吗?”楚云昭眼眶泛红,直视苗素的眼睛,犀利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当时拿完蛇王骨出来,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就丢给我一张图。但是什么也没说,像是赶时间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见她再来过。” 楚云昭颤抖着闭上眼,是母亲,十年前,就是自己重伤那次。是母亲来这里取的蛇王骨。 “浑身是血,受了重伤。原来在十年前你就救过我一次,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楚云昭眼眶含泪,手中的剑几乎要握不住。 苗素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听到此处如此激动,眼前这姑娘与那位究竟是何渊源。 楚云昭闭着眼,声音颤抖:“你说的那名女子,是我母亲。当年她是为了救我才来这里的。” 苗素大骇,她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楚云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楚云昭闭着眼,看不见她丰富的面部表情,只说:“你出去吧。” 苗素没走,楚云昭手腕一动似乎又要杀她。她连忙提着裙摆,一溜烟跑没影了。 听到人跑远了,楚云昭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蹲在地上。滚烫的泪珠砸在地面,晕湿了一片。她的肩膀轻轻颤抖,右手死死握着剑柄,掌心一片通红。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母亲就用命保护过自己一次了。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命硬,是母亲取回来的蛇王骨的效用。 原来不是我命硬,是你一直在保护我啊…… 楚云昭蹲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门口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到了一个高挑的男人,倚在门前。 见自己看过去,他挑眉,冲自己笑,说的话却很欠揍:“你这姑娘哭声也太大了,我在隔壁都能听到。什么事情这么伤心,说来听听,让我也哭一哭呗。” 楚云昭本来正上头呢,突然来个人打断情绪,一瞬间,哭也哭不出来了。 蹲在那里,跟姬枭大眼瞪小眼。 楚云昭偏过头,“你是谁?滚开。”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这房间今晚还能住人吗?” “你别瞪我,我可不是登徒子。你看这一层楼都满了,这房间也没办法睡。我们呢,刚好有两间房,反正两个大老爷们挤一间也没事,要不给你匀一间?” 说完还用手肘顶了顶站在一旁的金风。金风不敢说话,只一味点头。自家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楚云昭飞速想了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他也没什么好谋财的。要是敢害命,自己就杀了他。 “你有什么条件?提出来。” “姑娘爽快!我喜欢爽快人。我看你一名女子,一个人上山也危险,不如和我们一起,也好有个伴。” 楚云昭抬头,看着姬枭,讥讽地笑了笑:“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第3章 什么合作,不过是逢场作戏 姬枭也不装了,开门见山:“姑娘手中的地图,我很感兴趣。若能同行,对姑娘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地图?什么地图。公子莫不是眼花,看错了。” “姑娘,你手握地图,此等消息要是传出去……” “你上山的目的是什么。” 姬枭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蛇王骨。” 他微歪着头:“姑娘武功高强,又手握地图。可这青桐山凶险万分,前期独自一人对付机关体力消耗大,面对最后的蛇阵难免会乏力。” 他顿了顿,“更何况,平朔的公主,如今在翊国境内……” 这房间隔音极好,可他就住在隔壁,加上耳力天生强于常人。一听到有异响就急忙过来了。 楚云昭眼神一凛,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俊美男人,“你都听到了。你在威胁我?” “不过是寻求合作,怎么能叫威……诶!” 姬枭话还没说完,楚云昭已经提剑闪身至他面前,一双杏眼明亮却充满冷漠,“谁派你来的?你是何人?” 金风正欲出手,却被姬枭眼神制止。 姬枭笑着:“公主,你来此地也是为了蛇王骨吧。此骨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难道你想复国?不如我们联手,到时候蛇王骨一人一半。” “不透露身份,就想谈合作?”姬枭背靠着门板,楚云昭将手肘抵在姬枭胸口,他闷哼一声。 楚云昭另一只握剑的手缓缓将姬枭的手掌挑起,骨节修长,手指内侧有薄茧,这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练武之人的手。 “你手上这枚戒指,是狼王的狼牙做的。你是北临王。” “……姑娘好眼力。可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是真心想与姑娘合作。”他见楚云昭还是不信,只好摊牌,“我来找蛇王骨是为了我妹妹。” 楚云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姬枭也不闪不避。 楚云昭考虑了一会儿,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她脑中闪过那张地图,里面有些机关自己一个人通过确实费力,眼前这人身手不错,应该不会拖后腿。必要时候还能推出去做挡箭牌。 不过最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你可以跟我一起上去,但是他不行。”然后眼神扫向金风。 莫名被点名的金风虎躯一震,他惊恐地望向姬枭。 “公子三思”还没说出口,姬枭已经回答了,“成交。” 被抛弃的金风:…… 达成合作,楚云昭放开了姬枭,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走到一具前,仔细摸索着什么。 她从尸体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靖”。是平朔叛军,或者说如今平朔皇帝卫靖的令牌。 “看来平朔那位已经查到你的行踪了,都追到这里了。” 楚云昭没有回答,她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且不说她从前在平朔只是一个被困于后宫没有实权的公主,而且卫靖是如何得知她要来青桐山并提前收买老板的? 而且之所以有人造反,是因为不满新出的各项赋税政策。自己既没有复国之心,又一心只想归隐,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杀了自己? 她看向姬枭,发现他也在看自己,“既然要合作,把你的侍卫借我一用。” 然后又看向金风:“你主子身份尊贵,这种脏活,总不能让他亲自动手吧。” 然后金风被迫摸了十一具尸体,每一具的身上都有一模一样的令牌。 “都是一个人派来的吗?” 楚云昭摸摸下巴,“看来还得去问问客栈老板。她一定隐瞒了什么。” 思考时,余光看到姬枭一直盯着她,楚云昭忍无可忍:“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你手受伤了,脖子这里也有一道伤痕。先去我房间吧,我那里有伤药。”姬枭指了指楚云昭身上的几处伤口。 那是刚刚跟刺客打斗时弄伤的,楚云昭也是如今才注意到。 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带路。” ------- 苗素慌乱跑回到大堂,打开柜台后面的暗格。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写着:除掉此女。 另一张是楚云昭的画像。 这两张纸是师父寄来的。她第一次见到画像的时候,就觉得这画像上女子的眉眼与恩人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刚刚看到她打架时眉眼间的那种狠厉,和恩人太像了。也是因为这样,她才心软没有在最后对她下毒手,还把地图给了她。 结果她说,十年前来取图纸的,是她的母亲…… 还有那把带着寒光的剑,和恩人当年用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切线索都指向着一个真相:她是恩人的女儿。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师父要杀了她?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拿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 正在她思绪一片混乱之际,一个黑衣侍卫服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准备一套女子的劲装,越快越好。” 苗素迅速收好纸张,脸上又堆砌起了往常的笑:“公子这是……” 金风抬起头,眼神冰冷:“有些事还是别问的好。” 苗素让小福准备好后,递给金风,只听到他低声说:“对了,我家公子让我带句话。别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不然后果自负。” 声音里透着极其浓重的寒气。可苗素是从死人堆里走过来的人,面不改色道:“公子这是什么话?早说了,都是误会……小哥慢走啊。” 金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苗素叹了口气:“一个个的,杀气这么重。动不动就要舞刀弄剑,秘密更是一个比一个多。” 然后手里继续拨着算盘,脑里却在飞速分析今日之事。 ---- 楚云昭住进了姬枭之前的那间,姬枭则搬去跟金风同住了。 她将房门反锁,在室内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任何地方动过手脚后,捻起桌上的白瓷瓶闻了闻。 “客栈住下房就算了,药也只是中上品。这个一国之君怎么这么穷。”她暗自吐槽。 “妹妹?”楚云昭心中冷笑,王侯将相之家,哪里来的什么兄妹之情?帝王的谎言她听得多了,不过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而已。 然后熟练地解衣,清创,上药。背上和手上都有很深的伤口,楚云昭看着自己全是疤痕的皮肤,陷入了沉默。 那些人的刀上都带剧毒,但幸好自己有蛇王骨加持,目前中毒不深。可若毒迟迟不解,也是要人命的。 回想了一下姬枭刚刚给的消息。 十六年前,青桐山只是座寻常山。山脚下有个村庄叫做小青村。村子并不富饶,但还能称得上安居乐业。 后来四处山匪横行,小青村也未能幸免,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年轻人无论男女参加抗匪,无人生还。村里只留下了老人和孩童。 再后来发生疫病,剩下的人也相继病逝,只剩下几个身体强健的还在苦苦支撑。 这个客栈是十一年前开起来的,老板苗素医术高超,身世成谜。 楚云昭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上去妩媚的普通客栈老板,很有可能与当年的小青村有关。 最后她换上刚刚金风拿回来的新衣服。拿着剑,准备去找苗素问清楚关于母亲的事情。 ---- “公子,您真的要和那名女子单独上山?”金风在此刻表现出与之前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样子。 “嗯,不然呢?”姬枭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毫不在意道。 “可她阴险狡诈,武功高强并不在您之下。您若和她一起,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他家公子此番上山取蛇王骨,不仅仅是为姬璇公主。更是为了北临。 此事本就困难重重。如今还要和那个一看就很危险的亡国公主单独行动,金风都快急哭了。 “我有什么办法?她手里有地图,又武功高强,我也不可能去抢过来啊。”姬枭依靠在桌边,转着手中的白瓷杯。“就她那身手,你我联手一定能打过?” “可是……” “好了好了,索性她也没有理由害我。更何况你家公子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她比我厉害又如何?若没有地图,你我二人极有可能葬身于此。跟她合作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为了北临和阿璇,我没得选。你也是。” 金风被堵得彻底说不出话。只沉默地去打地铺了。 姬枭坐在桌前,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女子打斗时的样子。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蹲在地上掉眼泪的样子,那双明亮又狠厉的眼睛,手背上的伤痕…… “亡国公主,楚云昭……”他嘴里默念。 ---- 苗素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其中的联系。最大的可能就是中途信息被人调动了。 她正准备给师父写信,询问具体情况。面前就多了一把剑,目光顺着剑上移,就见一名红衣劲装,带着黑色护腕和腰封的女子,束着高马尾,微笑着看向她。 她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那人曾经也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最后一次见她,那人却是浑身浴血的模样。 楚云昭见苗素神情不对,以为她要出什么阴招。敲敲桌子,“老板,咱们出去聊聊呗。” 来到客栈外一片竹林尽头,下面是岩石和松林。风吹过,松叶轻颤,松涛翻涌。青桐山如今之所以叫青桐山,就是因为它一年四季看上去都是绿色,像永恒不会生锈的青铜。 可世上哪有不生锈的青桐。 “青桐山以前,应该更漂亮吧。”楚云昭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偶然得知,这里从前有一个叫小青村的村庄。不过后来天灾**,世事变迁,没能保留下来。” 苗素看着底下的松林,听着林间穿梭而过的风声。思绪穿越时间,补充了后面的故事。 第4章 守山人 疫病加山匪,就在大家以为活不成的时候,来了一男一女带领大家上山。 那名男子医术高超,女子武艺卓绝且精通机关术。两人护着幸存的孩子到了山顶。在山上各处设置了机关,以防山匪再次攻击。 那毒蛇就是男子留下的。 “我当年只有五岁,大人几乎都死光了,我是剩下的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我们在山顶修了小屋,还种了不少菜。准备就此度过余生。” 苗素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悲伤那孤独痛苦的少年回忆,还是怀念那段短暂美好的童年时光。 “可只过了一年,山上的人全部旧病复发,除我以外的人一夜之间全死光了。我有幸被师父所救。下山以后,就再也没有上去过,也再离不开这座山。于是开了这家客栈,成了真正的守山人。” 楚云昭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这等往事,她很快抓住重点,“你口中的那名精通机关术的女子,是我母亲,对吗?” “没错,恩人当年救了我们,带我们上山。青桐山的机关都是她设计的。我的师父,就是当年与她同行的男子。” “十年前,母亲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强开山门吗?”楚云昭低着头,她猜到了答案,可还是想听听真相。 “是。当年恩人强开山门,受了重伤。还激活了里面的机关。” 楚云昭双手紧握,整个灵魂仿佛都在颤栗。面上却不显。 “为何山门五年一开?又是谁把蛇王骨之事传出去的?” “山门五年一开是因为当年修建机关时,出了问题。似乎是缺少了一个零件,导致每过五年,山门松动一次。蛇王骨之事传出,是因为你。” 说完,她凝望着面前的密林,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 转头看着楚云昭皱眉思索的模样,道:“我们用恩人留下的木鸟写信求援,却没有一个人撑到第二日。最后只剩我一个。我独自下山,等到师父。活了下来。” 苗素说完,问出了她今天最想问的两问题:“你可曾认识一名叫做李山甫的男子?又为何会来青桐山?” 楚云昭思索一番,并未在记忆里找出这个人,“此人我未曾听说过。” 母亲从未向自己提起过。楚云昭也是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我来此地是母亲的……意愿。”思及此,心里又酸又痛。不禁追问:“那名男子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挚友。” 然后两人都没说话。一个心痛后悔,一个不解沉思。 苗素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她面向楚云昭:“你的毒,我可以解。” 末了,又语气平淡补上一句:“信不信由你。” 楚云昭一怔,噗嗤笑了:“这荒山野岭的,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大夫。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母亲的故人。我叫楚云昭。” “苗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恩人她是不是也……”说到一半,她顿住了。平朔内乱,倘若恩人也逃了出来,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独自来这里。 楚云昭和她对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苗素虽然惊讶,但她这些年经历过太多,现在对于生死一事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了。反正是人都要死的。 她的嗓音低了几分,只说:“进去吧,我先给你解毒。让你两日后能正常进入山门,而不是以一副嘴唇乌青,脸色憔悴,眼神无光的模样。” 两人都轻笑着,路上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楚云昭中途状似不经意问了两次是谁下的追杀令,苗素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那人只送来了佣金和画像,连人手都自己备好了,只需我将你引入那个房间即可。” 苗素在楚云昭脸上停留片刻,“画像上的你与恩人有几分相似,见到你后那种感觉更强烈了,所以我将计就计。” 还真是谨慎。 楚云昭心想,这位下令的人,得她如此保护,与苗素必定关系匪浅。 两人各怀鬼胎。 回到房间,苗素从袖口取出一套银针,示意楚云昭脱衣服。 楚云昭没有别的选择。 传闻中,这位神秘的客栈老板医术高强。如今的情景,她是唯一有能力给自己解毒的人。 躺在客栈的小榻上,苗素的手从容不迫,一根根银针扎满全身。楚云昭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应该像是一个浑身尖刺的刺猬。 烛火映照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 她始终紧握长剑,手心全是汗。 苗素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戒备,想找些话题,让她轻松一点。 看着楚云昭满身的痕迹,绝大多数是新伤。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暗红的血痂衬得像是一块破碎过后,又拼凑好的美玉。 “你这一路,一定走得很辛苦。”她轻轻抚上一道手臂上的伤,那是刚刚被刺客划破的。 楚云昭把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小伤而已,不足挂齿。更何况,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哼,也就属你命硬。” 楚云昭垂下眼睫,一时没有开口。 “不过人总是要死的。谁也逃不掉。”苗素轻声低语。 “既然人总是要死,你还学医术干什……嘶。” 楚云昭本想调侃她两句,谁知刚一动,针扎的穴位就突突地疼。她意识到了不好,眼神犀利地看向苗素。 “你做了什么?” 苗素笑了笑,“你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现在先睡吧,等你醒来,就能继续走你的路。” 楚云昭只觉眼皮不受控制,越来越重,思维变得缓慢,视野逐渐模糊。 听着楚云昭平稳的呼吸,苗素给她盖好被子。确保不会动到银针后,她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姬枭已经在门口偷听,偶不,等待良久。他见苗素出来,一刀抵在她喉前。 “你做了什么?” “公子偷听这么久,实在是枉为君子之风。”苗素也不慌,只端着手,笑得妩媚动人。 “我北临民风豪放,从未听说过什么君子。姑娘,你要是敢动什么手脚,我这把刀可是不长眼的。”姬枭褪去了脸上常带的笑,看起来像草原上的狼。 “放心,我只是替她解毒。还好心让她睡了一觉。怎么到公子这里,就变成了不安好心了?”她向下扫了眼泛着寒光的刀,“刀剑是否长眼,还要看它的主人是谁。以及,它指着的,又是谁。公子,你不敢杀我。” 姬枭的确不敢杀她,这里只有她能给楚云昭解毒。若楚云昭死了,这地图也很难落在他手里。 而这位看上去柔弱的老板,能在这里开这么多年的客栈,接待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姬枭收了刀,想进门查看楚云昭的具体情况。却又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耳根泛红。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没有开门,只在门口听着里面沉稳有节奏的呼吸。确认没有大问题,才转身离开。 苗素看着姬枭离开的背影,轻笑:“这俩人还真像,威胁别人都是靠架脖子。” ------- 山中第一声鸟鸣响起,第一缕阳光穿过密林撒在客栈外的小径上,落下细小斑点。 楚云昭睁开眼,就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哟,醒了。” 楚云昭下意识望去,只见姬枭一条腿支在板凳上,一只手托着脑袋,看着她。楚云昭有种,他坐在这里看了很久的错觉。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去拉被子,却发现自己已经穿戴整齐,只是手里还握着剑。 “你呀,握着这柄剑不松手,害得我给你穿了好半天衣服。”苗素端着三碗粥,五个清淡小菜进来。 她将盘子整齐摆放在木桌上,“快吃吧,吃完我带你们去山门。” 一下子睡了这么久,楚云昭有些懵。她目光迟缓,在苗素和姬枭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另外两人笑出声。苗素强忍着笑意将她扶起,带到桌前。别想了,快吃吧,菜要凉了。 楚云昭这才感知到肚中空荡荡,她也已经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快速理清。 拿起筷子,下意识观察,看到姬枭和苗素都吃了菜喝了粥,她才动口。 “你的侍卫呢?” “你说金风?他临时被我安排去做其他事了。”姬枭将食物完全咽下,语气意味不明:“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楚云昭瞟他一眼,头也不抬:“人家毕竟帮我摸了十一具尸呢。” 姬枭沉默。 吃完饭,下楼。客栈大厅里有十来个人,穿着不一。 大部分身着劲装,也有两人光着膀子,露出肌肉饱满丰硕的上身。 那两人头发辫成长辫,手边放着半人高的砍刀,往那里一坐,迅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苗素走至中央,大家自觉跟在她身后,向着山门的地方走去。 山门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石门,青桐山山势险峻,山中多虫蛇,若强行攀登,几乎不可能登顶。 十几年前的那条登山小路已经长满杂草荆棘,藏进了岁月长河里,其中暗藏杀机。 且不说这些人大多是为了蛇王骨而来,想要上山,也只能走这条被机关刻意连接成的路。 石门已经松动,苗素拿出一块石头,假模假样放进旁边的凹槽里。 山门大开,未知、险境、希望扑面而来。 第5章 你试探我 众人陆陆续续踏进山门。楚云昭在队伍最后,就在她将要迈步时,察觉到手里多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她侧脸看向苗素,两人心照不宣。 姬枭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他凑到楚云昭耳边:“这两个人,你等会儿注意一下。” 楚云昭不紧不慢地将东西收进了袖口。 “看这一身装扮,是北临的人。你堂堂北临王,还怕这两人不成?”她也凑近,打趣道。 “不是这个。你看他们手里的刀,这可是玄铁铸成,重达百斤。普通武者哪里能扛这么重的刀。而且在北临,只有一种人会这样穿。” “什么人?” “镖师。他们腰间木牌,都绘着青龙图腾,应该是青龙镖局的人。”姬枭看楚云昭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补充说,“青龙镖局,向来只接大单。而且行事极为蛮横狠辣,他们看上的东西,别人休想沾到一星半点。”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人最后可能为了独占蛇王骨,杀了其他人?” “不是可能,是一定。” “呵,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楚云昭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众人沿着隧道,到达了一片满是荆棘的高大密林。 有人想要直接砍断荆棘,一个沙哑的声音阻止了他,“别动,这些是永生花的枝条。如今还没到花季,这些荆条上的毒刺,一旦扎入人体内,便会立刻毒发身亡。” 说话的是光膀男人的其中一个。 “那怎么办?这里只有一条上山的路。” “火烧吗?” “可是谁带了打火石?” 一名黑衣青年,从袖子里摸出两枚打火石。在那里打了很久,都无法将枝条点燃。 楚云昭和姬枭倒是气定神闲,站在队伍末端,看前面的人手忙脚乱。 “这永生花,之所以名为永生,就是因为其毒不死,点不燃的特性。楚姑娘可有破局之法?” “有倒是有,不过我不确定你能不能过去。” “楚姑娘既然这样说了,那我相信有你在,我一定可以平安穿过的。我们可是队友,楚姑娘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姬枭坚定不移地说。 “你轻功怎么样?” “啊?”姬枭没想到楚云昭会问这个,“还……行吧,反正能飞个十来米。” “那就够了。隧道外的岩石借力,荆棘丛往前十米有棵树,那棵树是没有毒的。我们可以先飞到那上面,然后再往前,最外面是一个悬崖。” “飞……飞过去!”姬枭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地图上就没有其他生路了吗?” “你以为这是闯关吗?还给生路?这条路本来就是为了阻拦人上山的,没有绝对的武功,怎么可能上得去。” 楚云昭抱臂,“你真的是北临王?连这个都调查不到?” “如假包换!只是多年来只有你母亲一个人闯过这片密林,我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她的身份。” 楚云昭认真地上下打量他,紫色束腰劲装,黑皮靴。没有表情的时候,整张脸就像开了锋的刀,笑起来像人家四月的花。 “且先看吧,这里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能想到此法。而且这林中有毒蛇,它们很快就会闻着味过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一个人提议:“既然点不燃,不如我们从上方穿过。” “可是这林子这么大,谁能保证一次飞过去?万一中途掉进荆棘里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就在此时,一声微弱的,但是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穿插进了众人的讨论声。 “嘶~” 空气瞬间安静,气氛凝重起来,一条条比手臂粗的蛇,从密林中探出头。朝着众人的方向吐着信子,像是在邀请他们进入领地,一起玩耍,有时像是在警告他们,闯进了不该来的地方。 “寻宝者”们纷纷亮出武器,与扑上来的蛇纠缠厮杀。 这些蛇异常兴奋,有人被一口咬中颈部,脖子扭曲成诡异的模样,有的同时被好几条蛇咬中,撕成碎块。 楚云昭一剑斩断扑上来的一只,被腰斩的毒蛇尾部依然倔强的舞动着。 她看向姬枭,他也正好看向她。 两人同时发力,腾空而起,有蛇从荆棘丛里窜向上空,企图咬住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 楚云昭腰身发力,身体一转,借力踩在刚刚想咬她的毒蛇头部,手中剑失毫不留情地砍下,再脚踏荆棘丛上方枝丫,飞快到达了一棵高大的树顶端。 树上没有蛇,她看到赶来的姬枭身后有一条蛇张开大口。楚云昭剑法极快,毫不拖泥带水,折下树枝,向前掷去,穿喉而过。 两人都到了这个“安全屋”,姬枭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察觉背后寒风袭来。他快速回身格挡,金属的碰撞声响起。 另一名光膀男人抡着大刀,就要朝姬枭袭来,楚云昭拉着姬枭的手,帮他躲开。然后抓着姬枭的手借力,两脚飞身踢在那两名男人胸口。 树干本就脆弱,那两人又提着百斤重的大刀,“咔嚓”一声,树干断裂,两人齐齐掉进了密林,下方传来惨烈的叫声,又很快平息下来。 楚云昭环顾四周,幸好他们两个反应快,跑得早,要是一直留在原地,蛇只会越来越多,飞出来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多亏了母亲的地图,她才能做出这么快的决断。 “俗话说,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树,就是这永生花和毒蛇的解药。”楚云昭摸着树干上粗劣的皮肤,解释着。 “这林子这么高,还这么大,一般人可飞不上来,更别说这途中还有毒蛇窜出来咬人。难怪之前开的几次山门都是无人生还,这谁能顶得住。往回跑都来不及。” “这一路上没看到尸体,应当是被这些蛇当成盘中餐了。” “刚刚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估计也变成盘中餐了,你是不知道刚刚……” “先别急着谢了,看看眼前的处境吧。” 姬枭低头一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饶是在军营里长大,他也被这眼前场景激得心里发慌。 一双双幽绿的竖瞳在林中张开,一条条毒蛇如同一根根丝线,铺成的天罗地网将他们包裹其中。它们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两人此刻只要离开树,就会立马遭到围攻。 楚云昭摘下一把树叶,一半塞嘴里,一半揣兜里,“先把解药吃了吧,等会儿难免会受伤,只要保证不被他们拽下去,就能活。” 姬枭点点头,他学着楚云昭摘了好多叶子,一边嚼,一边评价:“这叶子好苦,一点都不好吃。” 楚云昭没理他,她观察着四周,想找到突破口。 然后她一掌将姬枭推出去,趁着此刻,找出薄弱点,飞身而出。 姬枭很快反应过来,一刀斩杀五条扑过来的蛇,“你。” 然后身法极快地躲开接下来的攻击。 楚云昭极速飞掠而过,姬枭也朝她这个方向奔来。马上就要到达边界了。 就在此时一条毒蛇似乎咬上了楚云昭的左肩,想把她拽下去,眼看就要被拉进林子。 “啊!” 姬枭顾不得眼前困境,他条件反射将刀掷出,杀了那条蛇,自己手腕却被咬住,他扔出飞镖,拉住楚云昭,想直接将她甩出林子。 楚云昭反握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出了林子,前面是一个悬崖。 楚云昭拉着他往下跳,另一只手攀住岩石,下滑到了一个山洞口,然后同时跳进去。 她的左肩没有蛇,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一点皮都没破。刚刚他看到的,不过是她依靠角度制造的假象。 “你试探我。”姬枭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冷。 这是楚云昭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可她并不觉得愧疚或者尴尬。在这乱世,哪里有真正的盟友,她绝对不会完全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你不也试探我了吗?就在你第一次到树的位置的时候。后面那条蛇,你是真的没有发现吗?” 姬枭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一双眼即使在此时,也还是亮晶晶的。 姬枭手臂上那条蛇的毒牙嵌进肉里,即便死了也不松口。 他坐在地上,正想徒手掰开蛇的脑袋,一把剑在眼前闪过,将那蛇头劈成两半。 姬枭抬头看她。 两相沉默,他低头将毒血吮出,吐在一边。 这蛇的力气真的很大,已经到了可以撕裂人骨肉的地步。不过幸好它很快被姬枭杀死,骨头没事,皮肉被咬烂了。 温热的血液从撕裂的伤口处流出,鲜红又刺眼。 楚云昭撕下一块身上同样是红色的布,“包扎吧,你吃了树叶,如今又敷在伤口处,这毒对你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姬枭不看她,把头撇向一边,手臂往前支了支。 她把刚刚剩下的一半叶子放进嘴里嚼碎,敷在姬枭的伤口上。又用红布紧紧裹住被咬伤的地方。 红色的布料,被鲜血染成暗红,缚在姬枭小麦色的紧实手臂上,有股异样的美感。 楚云昭多看了两眼,抬头又对上了一双亮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真的好漂亮。楚云昭心想。 姬枭语气淡然:“你看什么。” “你手好看。” “哼。”姬枭偏过脸,却从耳朵红到脖子,他忿忿不平,“我好心救你,结果是算计,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楚云昭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确实是试探了他,也确实不信他,没什么好狡辩的。 姬枭心里闷闷的,他在看到楚云昭被“咬”的时候,比他被推出的时候还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掷出了手里的刀。 楚云昭的沉默让他心里更闷了,他又偏头,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 “我的刀没有了。” “我知道,抱……” “你得送我把新的。” 楚云昭愣住了,她以为姬枭要就此大闹一场,或者报复回来。如果他敢不识好歹破坏自己上山的计划,楚云昭会第一时间杀了他。 可他只是让自己赔他一把刀。 楚云昭知道自己上山之后,就会留在那里。上哪里去给他找刀?自己的剑是母亲送的,绝对不能给他。 她想起在进门时苗素塞给她的东西,她从袖中取出。 是一个类似于竹蜻蜓一样的东西,不过是木头和金属做的,可以折叠,可以飞很远的距离。 “这个是刚刚苗素给我的,”楚云昭把“木蜻蜓”递给他,“应该可以传信,比信鸽更隐蔽。” “这个……也行,”姬枭翻过来看了几眼,“不过我的刀……” “今后若有机会,赔你一把就是。” “你说的,不许反悔。” “好。” 光影从洞□□入,只照亮了一半洞门,两人的谈话声在山洞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