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金花》 第1章 辞别 仲春夜,雨似乎没有尽头。 云城公主府花团锦簇,暖黄宫灯雕镂着牡丹,被窗棂内透出的光切割成碎玉般的影。 柏淑鼻尖一动,敏锐地从层层花香中,嗅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味。 视线循着气味,她果然在转角处看到两个内官正在拖拽一个已不见人形的尸体。 手脚被折断,胸腔空荡,皮肤被全部剜去。 看见柏淑,内官们明显有些害怕;但柏淑只淡淡地挪开视线,一头扎进细密迷眼的雨帘中。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步履匆匆。 “大尚宫。”值夜的宫女恭敬行了一礼。 柏淑将伞支在廊下,扶了扶头上稍微倾斜的缠花玉冠:“殿下睡了吗?” “没有,殿下一直在等您。”宫女回答,随即转身为她推开大门。 柏淑挑起一边眉毛。 凰玺香扑面而来,殿内灯火通明。 柏淑脚步放缓,穿过六重帷幔,金丝璎珞垂落,尾端残霞般华彩的孔雀羽划过她的裙摆;浓郁的香从玉炉内袅袅升起,织成一面朦胧的幕。 “你来了。”纱帐后响起一道略显嘶哑的女声。 “是,殿下。”柏淑跪下,端正磕了头。 “本宫听说陛下派了你跟随使团出使炽川国,有这回事吗?” “是。” 公主静默良久,随后是幽幽的叹息:“即使不是正使或副使,那也是十分危险的。” “明瑄国与炽川交战多年,我们虽有优势,但积年战事,百姓受苦;既然他们撤兵并同意开通互市,那我们就要给足诚意。”柏淑眼神温良坚定,“奴不仅是陛下与您的女官,还是皇家商会的人,此次考察炽川贸易环境,奴是最佳人选。” “是这个道理。”公主轻笑,“你虽聪慧,但年纪轻,又这般美丽...” 柏淑不禁一颤。 大尚宫是美人,这是宫里与府里上下都认可的事。 有胆大的宫女形容柏淑是山巅处最洁白的一捧雪,冷风卷起几朵,便化作了她的晶莹修容。 明明是夸赞的话,柏淑却皱起眉头。 公主意有所指,她俯身道:“容貌是身外物,终有消散的一天,可奴对殿下的忠心至死不渝,望殿下芳龄永继,福延千年。” 一番话说的恳切,公主语气柔软下来:“紧张什么?本宫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柏淑眼皮一跳。 地板一尘不染,但是柏淑跪着的地方,正好能看见几块地砖的缝隙中,残留着几条未被洗刷干净的血痕。 红色的血痕中又夹着些许绿色,似是胆汁。 柏淑抬起眼皮看了看纱帐之后的身影,云鬓高耸,婀娜娉婷;一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折磨起宫女内官时却是极为顺溜。 立在暗处等待伺候的内官们顺着柏淑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那几条细微的血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柏淑淡漠地垂下眼,取出手帕,慢慢拭去所有脏污。 殿内金玉珠光,白辉金树,凰玺香浓得逼人;除了内官们微不可查的松气声,只有纱帐之后公主满头珠翠的清脆碰撞。 柏淑不着痕迹地收起手帕,道:“这是奴的福分。” 公主问:“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 “哦?”公主笑,“日子这么紧,所以你现在是来向本宫辞行的吗?” 柏淑吸了口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奴已将那个暗结珠胎的女人处理干净了,还望殿下继续与驸马爷保持恩爱,不要影响商会运作。” 公主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低低笑了起来。 “保持恩爱?好好好,阿弟真是好样的。” 柏淑望向纱帐,那个模糊的身影努力想要起身,却痛得暗呼一身,重重摔在地上。 “恩爱?本宫竟不知这个词能出现在我和驸马身上。”公主笑得艰难,“什么镇国将军府的独子,他...他就是个废物!” “殿下与驸马爷情投意合,这是世人都知晓的事;还请殿下不要耍小女儿情态,以免波及商会运行。”柏淑语气平稳冷淡,没有一丝波动。 灯火交错,公主的身影挣扎爬起,扶在妆案上呼呼喘气。 “你。” 柏淑额头顶地:“是,殿下。” “你,和我的那个阿弟,本宫知道你们恨我,所以才这么折磨我。” 公主的身影在灯火之后隐隐约约,瘦似见骨的精细手臂指向柏淑。 “没有人恨您,殿下。”柏淑道。 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柏淑的侧脸,满殿的人都没有看见她眼里不加掩饰的讥讽。 公主捂着嘴闷咳几声,又沉沉笑了起来。 这笑声可不好听,仿佛老妪在艰难拉扯着破旧的风箱。 “殿下身体不适,奴便退下了。”柏淑站起身,双手交握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 柏淑站住,转回躬身。 公主情绪有些激动,说话带上了哑意:“本宫知道你为什么要去炽川...那个姑娘的事...是本宫对你不住。” 柏淑一愣。 酸苦的灼烧从心里涌起,好似一寸一寸撕扯着她的心肝。 记忆惊涛骇浪,血丝爬满柏淑的双眼。 柏淑呼吸颤抖,双拳握紧了又松,开口:“为殿下办事,是奴的本分,奴一刻也不敢忘。” 这是已经说烂了的漂亮话,公主显然知道她要说这些,于是摔了灯盏。 彭! 满堂皆惊,柏淑只静静立在那里,一半的脸庞隐匿在朱玉华光照映不到的阴影之中,清瘦的身形被灯火拉扯得老长。 “殿下息怒。”柏淑颔首,“奴离开后,会有新的女官过来,驸马爷近来不安宁,陛下的意思是多派来些宫里的人手,还请殿下慈心以待。” 柏淑刻意加重了陛下两个字。 这显然有用,公主的影子扭曲,随即从嗓子里扯出一声嘶鸣。 烛火跳动,噼啪一声,光影落入柏淑的眼里,仿佛被吞没进漆黑的深潭。 翌日,晴空万里,是格外好的天气。 碧蓝的天空一洁如洗,远处的山岭浓绿,生机盎然;盛都城的朱红大门大开,阳光映照黄金匾而反射出炫目的光彩,点亮了门下身着不同样式服饰之人脸上共同的欢喜。 盛都城墙上乌泱泱站满了人,最中央的位置是明瑄帝,传说中踩着父兄的头颅上位,在万人尸骨上安睡的恶鬼帝王。 他很年轻,所以在前来拜访的炽川国太子南昭面前显得很随和。 炽川是建造在大漠彼端的国家,相较于以农业为基础的明瑄国,炽川国在礼仪文教方面显得不羁开放一些。 不知明瑄帝说了什么,太子南昭哈哈大笑。 柏淑披着一袭彩帔,头戴缠花玉冠。 她的气息是冷的,嘴角总是微微向下,长睫永远睁不开似的;除了明瑄帝与长公主,她很少露出全部的瞳孔看人。 雀羽袍是御赐的珍物,在雪一般的美人身上,仿佛明艳的花瓣无意闯入腊月寒冬。 东风猎猎,柏淑望向大漠的方向。 百姓们因炽川撤兵而感到高兴,城墙之下很多人在夹道欢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这和明瑄帝的笑容似乎如出一辙。 家国,子民,山河大川。 柏淑闭上眼睛。 “阿淑。” 炽川长公主南旸端着酒杯挪了过来,她显然有些醉,腿上绑着的珠玉大链因她走路不稳而叮当作响,鬓边的圆包虎头茉莉花也略微发蔫。 “嗝。”南旸大大打了个酒嗝,毫无仪态地倚上柏淑,“你陛下在那边说话呢,你怎么不去?” 柏淑明显不想理她,向后退了一步,扶住南旸的肩膀,将她提溜起来立正。 “公主,请小心。”柏淑温柔道。 南旸背靠着栏杆,双臂舒展张开搭在栏杆上。 “商会一别,已是半个月,柏淑姑娘更漂亮了。”南旸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柏淑。 南旸比柏淑高出一头,常年骑马射箭的大漠姑娘身形也宽阔;红衣箭袖,绣着高飞的海东青,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郎。 “公主风华绝代,岂是奴能比拟的。”柏淑得体一笑,“奴只不过是残柳之姿罢了。” 南旸哈哈一笑,伸胳膊想要去揽柏淑的肩;只见柏淑一转身,灵巧地从她的臂弯里走开。 没走两步,柏淑听见身后传来南旸爽朗的呼唤:“等到了炽川,我带你去骑马!骑我的汗血宝马!” 柏淑没有停留,径直向明瑄帝走去。 “陛下,都准备好了。”柏淑道。 “好。”明瑄帝揉了揉鼻梁,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缠花玉冠。 玉冠做工精致华美,珍珠剔透,花枝缠着的,是翩然绽放的朵朵金花。 “此番出使炽川,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考察贸易环境。”明瑄帝嘱咐道,“我派了百名暗卫跟随你,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路上不要害怕,但也千万要小心。” “是,多谢陛下。” 烈阳高照,宫廷乐队演奏乐曲,使团动身出发。 场面盛大,花瓣漫天飘洒,暖风卷起百姓的赞颂乐歌,跨过山河,将两国和平的喜悦带向四面八方。 明瑄帝及众臣在城墙上送别,柏淑掀开车厢的帷帘,与明瑄帝遥遥对视。 年轻的帝王眼下已有乌青,高瘦的身影在众臣之间竟显得有些孤寂;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金花佩,郑重地在心口贴了贴。 柏淑点点头,落下车帷,将手中紧攥着的小纸条吞入腹中。 方才临出城门时,柏淑对明瑄帝三叩九拜,明瑄帝将她扶起,快速将一条小纸塞进她的手心。 目光交汇时,两人眼中都隐藏着万千风暴,积年的压抑已深入骨血,恨意剧痛;只等时机到来,将仇敌扒皮剥筋,将所爱之人带离污潭。 炽川人看似狂放不羁,实则心思极为细腻,若柏淑在车厢内烧掉纸条,即使只剩一丝丝气味,也会被他们识别出来。 非我族类,友好是假象,敌对才是永恒。 在登上使团马车的这一刻起,柏淑的命就半条落入了黄泉。 为赶在炽川的祈祭节之前到达,车队走得很快,三个半时辰,便驶出了明瑄国至西边境的亿丈关。 窗外熟悉的景象慢慢离去,黄昏降临,妖艳的晚霞高悬,犹如一碗血泼红了半幕天。 柏淑燃起烛灯,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回转着纸条上的字。 这是探子跑死了五匹马,才赶在使团出发之前带回的最新密报—— “炽川皇宫,云城公主旧居,美人胎。” 第2章 乞儿 “阿淑!” 使团大队再次整顿休息,南旸捧着一壶酒兴高采烈地掀开柏淑的车帷。 于是她看到这样一幕—— 柏淑端端正正地坐在软席上,雪肤墨发彩衣,宛如一尊洁净的玉菩萨。 而车厢的角落却多出一个...一团碍眼的东西。 这是一个少年,脸颊脏污不堪,却仍能看出白皙的肤色与俊朗的五官;衣服破破烂烂,脚趾支出了鞋尖,踝骨高高凸出,血与脓交相纵横,触目而惊心。 他个子很高,手长腿长,蜷缩成一团就很巨大,几乎占据了车厢空间的三分之一。 少年对突然闯入的高大姑娘感到惊怕,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下意识挪向柏淑。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分外安静;柏淑睁开眼,对上南旸错愕的脸色。 ... 半个时辰前,天色将晚。 使团大队即将进入大漠;路过一处不甚茂密的丛林,因临近河流,便决定在此处休整。 一路上柏淑很少下车,吃食与清水都是跟随的宫女送到车厢里来。 原因无他,柏淑莫名很讨厌太子南昭。 柏淑一向相信直觉一类的下意识反应,作为从尸堆里爬出来并活下来的人,准确的直觉让她规避掉了很多麻烦。 譬如这次,柏淑发觉太子南昭看向自己的眼神与南旸不一样——南旸虽无甚边界感,但是大大方方,热烈直率;而与她同胎胞生的弟弟,眼神里总藏着令柏淑不适的情绪。 似是打量,似是倾慕,似是爱欲纵生。 柏淑很厌恶他的眼神,仿佛被一条剧毒的花蛇缠上了似的,打心眼里觉得恶心;于是对他避之不及,连带着对南旸也更加疏远。 所幸明瑄帝派了暗卫跟着,所以柏淑不用担心南昭会真的将那眼神付诸实质。 扎营铺帐之后,宫女端着点心站在车厢外,恭顺道:“大尚宫,请用糕点。” 从车厢的帷幔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五指放松,手掌向外,这是一个拒绝的手势。 宫女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 车厢内燃着清淡的团香,手边有几本书;烛灯明暖,映衬着窗外的景色也漂亮起来。 柏淑心血来潮,伸出脑袋左看右看,而后下了马车。 夜幕将落未落,天边有星辰璀璨闪亮,远方已不见山岭,放眼一片平坦;翠绿,深棕,花之彩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副极为精妙的工笔画。 柏淑没有走远,只在周边散步。 雄浑巍峨的亿丈关消失不见,穿过大漠,就是炽川。 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敌国,藏匿着旧事,和可能消散于苍茫大漠的人。 ... “一来是为了考察贸易环境。”高阶之上的明瑄帝说道,“二则,有探子密报,那个人最后一次露面,就在炽川都城。” ... 柏淑摘下头上的缠花玉冠,望向未知的西方。 “炽川皇宫,云城公主旧居,美人胎”,柏淑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纸条上的字,这密报来的太晚,她甚至没有时间与明瑄帝一起研究。 为什么和云城公主有关系?公主去过炽川?美人胎又是什么?是你失踪的原因吗? 夜色完全降临,今夜有星而无月。 “雾儿。”柏淑无助地蹲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活着吗? 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能否在这重重危险中找到你,与你重逢? 柏淑没有哭泣,前路漫漫,她必须前行。 身旁的灌木中突然传来响动,柏淑立刻警惕地站起身,蹭蹭蹭后退了几大步。 身后有风动叶声,柏淑知道这是暗卫到来。 为了不惊动那些看似友好的炽川人,保证使团平安抵达炽川境内,暗卫不到不得已的地步绝不会现身。 柏淑耳尖一动,心里有了底。 她将玉冠戴回发髻上,后退着靠近马车,目光仔细巡视前面的木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现在与马车的距离。 以镇国将军府为首的旧制官僚集团最不希望两国开通互市,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试图将她一击毙命。 柏淑有点后悔自己出来散步的决定,但事已至此,如果真的是盛都城来的杀手亡命徒;柏淑只能祈祷暗卫们能在箭矢或毒针刺来之前救下她的命。 夜色更浓,柏淑就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前面灌木丛声响更大,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土味的血腥气息。 柏淑自然嗅到了,心中警觉感不断攀升,危险可能随时扑面而来。 下一刻,造成响动的罪魁祸首露出了真身。 最开始伸出的是一颗圆圆的,乱似鸟窝的脑袋,紧接着是衣着破破烂烂的身体,最后是一双修长的双腿。 看到柏淑,这个生物藏在混乱鬓发下的双眼一亮,随后胡乱将头发从脸上拨走,露出一张俊秀的脏脸。 这是个少年。 虽遍身脏污,容色却如累世冠玉;只是伤痕累累,太过瘦弱,眼神惊怕怯懦,毫无气质而言。 “姐姐。” 少年一张口,柏淑还以为是谁家被抹了脖子的大公鸡开口说话,倒是被吓了一跳。 大公鸡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乞讨:“姐姐,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柏淑皱着眉不说话。 少年见柏淑冷淡的模样,失落地低下了头,对她躬了躬身,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慢,左腿跛得很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狠狠倒下。 “你站着吧。”柏淑终于开了口,但没有动,二人隔了较远的距离;柏淑召唤宫女端来一大碗水和一盘精细梅糕,放在少年两步之外距离的石头上。 少年迫不及待地挪过去,捧起大碗咕咚咚尽数喝完,一手抓着一块梅糕狼吞虎咽。 吃的急了,少年还噎了一下,咚咚捶了两下胸口,才勉强顺进去。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笑起来时眼睛是弯弯的,睫毛修长,轻轻落在眼下,就像天上的月牙。 柏淑心底猛然一动,一股苦痛涌上心头。 ... “阿姐!你快点啊!我还要去师父那上课呢!” 笑眼弯弯的姑娘背着药篓,指着远处山顶的薄雾,“看!是雾!是雾儿的雾!” ... 吃饱喝足,少年打了个饱嗝。 “多谢姐姐的救命之恩。”少年笑得喜人,“在下没齿难忘,江湖再见!” 他转身又要走,仍旧走得很慢。 “等等!”柏淑唤道。 少年转过身来,仍是笑眯眯。 “你...你从哪来?” 少年回答:“我是涴州人,跟随父亲出关历练,但和父亲走散了。” 涴州是明瑄亿丈关相邻的城池,城中人多习武,常有出关历练者失踪落单。 为此戴岚生大将军还特意编排了一支搜救小队,以专门找寻落单之人。 少年个子高,饿了好几天,仍能形单影只行至大漠边缘;除了方向感弱而且有点傻之外,确实符合习武之人的体质。 柏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柏淑问。 少年回答:“莫争鸾。” 柏淑点点头,接着问:“这里离亿丈关有数十里路,你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莫争鸾一愣,随即嘴一撇,低下了头。 “我不是自己来的。”莫争鸾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一伙土匪抢了我,我逃出来的。” 柏淑挑眉。 莫争鸾抽抽搭搭:“我和阿爹出关游历,一伙土匪看中了我,要抢我回去,阿爹被他们打了一顿,扔到河里了,我...我...” 土匪为什么要抢他回匪窝,柏淑其实心知肚明:两国交战,各有百姓流离失所,走投无路之下,无奈只能上山做土匪。 然而人数一多,便鱼龙混杂,好男风者不在少数。 莫争鸾生了一副令人望之而生爱的皮囊,有点断袖之癖的匪头子都不会放过他。 少年哭得肝肠寸断,柏淑神色沉下来。 不能相信,万一这是盛都城那些人派来的猎命人也说不定。 一步错则步步错,她绝不能落入那些人的陷阱中。 柏淑加快后退的脚步,穿过宫女已打开的围栏小门;莫争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在柏淑离开的脚步中仍在流。 柏淑踩上马机凳,头上的缠花玉冠突然掉落,柏淑眼疾手快,立刻接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瘦弱的少年一瘸一拐地慢慢离去;那背影孤寂落寞,脚心处甚至还在淌着脓血。 一步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冷风猎猎,吹得人心里直痛。 柏淑低头皱眉,少年的一双笑眼,在记忆中与那个人的脸庞慢慢重合。 都是那样明媚,在曲折之下永不言弃,面对任何事情都能以笑脸相待。 可下一秒,明媚的姑娘突然双眼流出鲜血,一团浓稠黏腻的黑暗化作无数绳索绑上她的身体;她伸出枯槁的双手努力伸向柏淑,张开嘴,嘴里黑暗空洞,已不见了舌头。 柏淑身体一抖,铺天盖地的悔恨与思念席卷而来,她捂住心口,剧痛酸苦,甚至无法呼吸。 雾儿,是你在指引我吗? 你是在恨我,没有保护好你吗? 远处有狼嚎叫,前面是大漠,后方是匪窝;层云叠布,如同冷器闪过寒光,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沼泽深潭。 少年的身影是那样羸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不见。 “站住!” 莫争鸾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身着彩衣,怀里捧着一顶头冠的美人阿姐面色苍白,双手在微微发抖。 柏淑眼尾发红,咽下颤抖的话语,向莫争鸾招了招手。 宫女心领神会,上前打开小门。 “你跟我走吧。”柏淑说,“我会保护你。” ... 在看见莫争鸾的一瞬间,南旸面色剧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弯刀,狠狠砍向少年。 “别杀他!”柏淑喝道。 南旸猛然止住,弯刀厉风迅疾,虽生生停止,但仍砍去他额前一缕头发。 “他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南旸利落地翻身上车,盯着柏淑的眼睛沉声问道。 身为皇族,南旸的眼睛是上扬的,清透锐利,不笑时带着如刀般的气势。 柏淑不吃这套,立刻对视回去:“这是奴捡的一个可怜的乞儿。” “哦~”南旸点点头,扯起莫争鸾的头发,动作利索地扒去他的上衣。 莫争鸾身上满是被树枝砾石刮擦出的伤口,新新旧旧一大片;肩膀上有两道很重的茧。 他一双圆眼湿漉漉的,对自己被扒衣服这件事感到惊慌,便依赖地看向柏淑,犹如小鹿惊乱。 南旸啧了一声,嫌恶地撒开手,扯出手帕随便揉了两下掌心。 愈向西走,温度愈低;柏淑怕热不怕冷,所以并没有准备暖炉或棉帐之类的用品。 莫争鸾满身伤,瑟瑟发抖。 柏淑取出自己晚上铺盖的薄毯,披在他身上;随后抬起头看向南旸,声音冷峻:“奴见这孩子在路边快要死了,便救了他回来。” 南旸翻了个白眼,撩起衣摆坐在侧边软席上,用刀尖挑起莫争鸾的下巴。 “细皮嫩肉,在我们炽川,这样的男子都是被当成人牲供人取乐的。” 莫争鸾缩起身体,满脸害怕;柏淑站在他前面,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了他的身体。 “这是我们明瑄国的孩子,是我们陛下的子民,请公主注意言辞。”柏淑眯起眼睛。 这个神态表明柏淑处于被冒犯,很烦躁的情绪中,南旸举起双臂呈投降状:“好好好,你是大善人,我不说了。” 莫争鸾乖顺地低着头,睫毛一抖一抖,他慢慢眯开左眼,正对上了南旸想要杀人的眼神。 第3章 金蝶 硕大的圆月突破了云层,宛如深色夜幕中的一颗明珠,泻下冰一般的银辉;冷风摇曳车帷,吹起柏淑额前的发丝。 南旸抱着手臂,冷笑道:“万一是引狼入室呢?大尚宫是炽川的贵客,本宫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柏淑不愿搭理她阴阳怪气,动作不停,将莫争鸾脸上的污泥擦得干干净净。 随后她将薄毯紧了紧,招呼宫女拿来一只手炉塞进莫争鸾怀里。 莫争鸾全程乖乖的,目光盯着身下的软垫,大有从此不敢看观音的羞涩与腼腆。 “姐姐,谢谢。”莫争鸾小声说道,柏淑点点头,站起身与南旸公主对峙。 莫争鸾听见柏淑冷淡的声音从头上响起:“奴的安全自有陛下保护,况且是否是引狼入室,奴心中自有决断,不劳公主费心。” “是是是,明瑄国的暗卫可是举世闻名,大尚宫有人保护,本宫真是自作多情。” 南旸收刀入鞘,哼了一声后跳下马车。 车厢内安静如斯,烛灯火焰噼啪作响。 柏淑垂下眼帘,一改在南旸面前的母鸡护崽,只淡漠地坐回软席。 一双杏眼半睁,眼尾处的长睫懒懒地搭在脸上,柏淑的瞳色与唇色都很淡,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 车外又响起狼嚎,柏淑甚至能嗅到大漠里干燥的沙砾味,她看了一眼窗外,众人大多已休息,卫兵在巡逻,一切都井然有序。 远处炽川贵族的大帐已然没有光亮,一队身着炽川大袍的侍卫在守门。 莫争鸾低声咳嗽,柏淑目光转回到他身上。 他受的伤太多,虽然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但仍有血迹从绷带内渗出来。 柏淑对外吩咐:“带他去简单清洗一下,上药换绷带,给他换上侍卫的衣服,不要让人看见。” 宫女们应是,扶着莫争鸾下了车。 南旸是没关系的,只要南昭不知道,就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不捡这孩子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的,柏淑又想。 大概是野外太多危险,又可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孩子很像那个人。 一想到记忆中那个逐渐模糊的身影,柏淑只觉得心如刀绞。 柏雾山上有金花,摘朵金花给阿姐;阿姐笑了,上街买饴糖,下河捉泥鳅。 歌谣的旋律犹在耳畔,欲语泪先流。 宫人们动作很快,莫争鸾被送了回来。 脏污洗净,头发编成几股小辫,到脑后便高高束起;侍卫的制服是长袖短袍,衬得他身段极好,神采飞扬。 夜色静谧,从柏淑车厢内照映而出的暖色光亮投在莫争鸾身上,他手里捧着一盘梅糕,眼睛亮晶晶。 柏淑抬头看了看星空。 莫争鸾也抬头看了看,奇怪道:“阿姐看什么呢?” 柏淑没搭理他,指了指他手里端着的梅糕,问:“怎么?” “给我上药的姐姐说,阿姐你为了捡我就没有吃晚饭,说我把阿姐的梅糕都吃光了。”莫争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姐姐嘱咐我给你端来一些。” 柏淑指了指手边的矮桌。 莫争鸾嗖地窜上马车,将梅糕放在桌上。 柏淑看了看他,莫争鸾脸上还有一些被荆棘划伤的伤;伤口在脸颊处,没有伤到五官,不知为何没有缠绷带。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不过因为他太讨喜,柏淑并没有感到厌烦。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有阿爹阿娘和阿姐。”莫争鸾回答。 其实仔细看,不笑时,莫争鸾和那个人容貌没有一点相像;但笑起来,就像一切事情都无法影响他的乐观与自信。 距离捡到他明明只过了一个半时辰,大概是自己很令人亲近,才会让这孩子这么快摆脱怯懦,柏淑想。 一想到自己刚才与南旸公主对峙时,莫争鸾那副既害怕又崇拜的目光,柏淑不禁轻轻勾起嘴角。 但这抹笑转瞬即逝,莫争鸾只看见柏淑冷冷的目光与神情,有些坐立不安。 “你阿姐对你好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把莫争鸾问得一愣,片刻后回答:“我阿姐对我特别好。” 柏淑点点头,“天底下做阿姐的,都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 莫争鸾欣喜问道:“阿姐也有弟弟妹妹吗?” 柏淑一顿:“我有个妹妹。” 莫争鸾呲牙一乐:“那阿姐的妹妹一定特别幸福。” 柏淑摇摇头,轻声回答:“不,我没有保护好她。” “什么?” 柏淑看向莫争鸾,面色不悦。 莫争鸾浑然不觉,继续问道:“阿姐是什么意思?” 身为大尚宫与疏金堂掌柜,有明瑄帝的支持,柏淑可称得上一句身份贵重;况且她性子淡,话不多,所以没有人敢在她不想说话时追问。 柏淑下意识要叫人驱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为一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带有些许纵容的:“没事。” 莫争鸾低下头,随后又像想到了什么,说:“阿姐这样心善,您的妹妹应该也是个福星,在我的家乡,老人们都说,上天会保佑福星平安康健,喜乐欢愉。” 柏淑心念一动。 一股暖意从心底涌起,难怪宫人们都喜欢听吉祥话,这句话的确安慰了柏淑不安的内心;似乎上天真的在保佑她,与她心底无比牵挂的人。 柏淑笑了。 如同冰雪融化,鲜艳的花瓣迎来了芳菲的春天;浅淡的唇在笑意盈盈中竟有了一丝血色,比胭脂还要动人。 莫争鸾不自觉看呆了。 难怪天上星星少了一些,原来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这一夜,莫争鸾裹着被子缩在柏淑车厢旁睡了一大觉。 天刚亮,众人整理行装,将马车扔下,换了骆驼,即将穿越大漠。 向导是炽川人,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汉子,笑起来很憨厚。 柏淑戴上帷帽,望向无边际的大漠。 清晨时分,阳光如白金一般,沙粒在热浪中发亮;长长的驼队在大漠中蜿蜒前行,驼铃阵阵,是这金色海洋的伴乐声。 莫争鸾骑着一匹骆驼紧跟着柏淑,柏淑帷帽的长纱飞扬,眉眼模糊不清。 远方有商队路过,柏淑目光落在商队小心运送的青竹圆笼上,笼中竟有几只五彩辉煌的蝴蝶。 莫争鸾也看见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柏淑刚要说话,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回答:“这是金枝缠玉蝶。” 柏淑抬起头,只见黄沙漫漫中走来一匹骆驼,披金挂彩,脖子上还挂着象征着炽川皇室的麒麟图腾。 骆驼上是一个青年,棕色长发低束成辫;衣着华贵,广袖长袍,绣着祥云仙鹤。 这张脸与南旸一模一样,但神态温柔,气质柔软,甚至带有一丝女气。 柏淑颔首,“太子安好。” 莫争鸾乖顺地闭上嘴。 南昭与柏淑并身而行,道:“大尚宫初入大漠,感觉如何?” 此刻的南昭就像老友重逢,丝毫不见前几日对柏淑的奇怪眼神。 他不作妖,柏淑也乐得与他打太极。 “大漠风光正好,美不胜收。”柏淑礼貌回应。 南昭温和一笑:“大尚宫是贵客,家姐性子急,如有冒犯大尚宫的时刻,还请多担待。” “公主英姿飒爽,奴怎会觉得冒犯?太子言重了。” 话虽这样说,但柏淑却觉得这姐弟俩一个两个脑子都有点不对劲。 一个英气逼人,毫无边界感;一个温柔似水,说话如同装货。 但表面还得拿出相亲相爱的热切来:“此番拜访贵国,是为了两国和平互市,奴还得多向太子学习。” “哈哈哈。”南昭笑起来,眼睛要弯不弯,像只穿梭于狼群的狡狐。 黄沙漫漫,太阳逐渐高悬,风吹过沙丘留下一道道纹路,犹如舞女在轻快起舞,伴随着驼铃,演奏着神秘又恢宏的乐章。 “大尚宫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南昭喃喃说。 柏淑没有听清,便问道:“什么?” “没什么。”南昭摇摇头,“大尚宫请便,我先走了。” 说罢便离去。 莫争鸾道:“阿姐,他叫您什么?” 柏淑觉得有些好笑:“你连这支队伍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出来讨水喝?” 莫争鸾摸摸脑袋,“我就是觉得您好看,应该是个大善人。” 柏淑转过头,“这世间波诡云谲,是不能依靠容貌而判断这个人是好是坏,你太傻了。” 莫争鸾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 使团大队在沙漠中行走了近三天,在一个如清梦般透亮的月夜下,驶出了大漠。 早有一众炽川侍从牵着一队马在此等候,众人收拾收拾,又坐上了马车。 又是一场夜,莫争鸾骑着一匹马行至柏淑的马车旁,远远可以望见炽川的通天门关。 这里的建筑与明瑄大不相同,风格大开大合,以红石为基础,多以黄金与宝石点缀。 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个字——富。 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却突然宣布撤兵并同意开通互市,其中大有蹊跷。 柏淑远望,大漠快速地被甩在身后,之前见到的商队也出现在地平线上。 “阿姐,是那个用笼子关蝴蝶的商队。”莫争鸾呼唤柏淑。 柏淑食指搭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如今不是明瑄军队管理的地界,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稍不注意就会命丧他乡。 说来这商队也真够奇怪,明明规模不大,却有可媲美使团的卫兵数量;里头的商人也个个神色警惕,死死护着几个青竹圆笼。 笼内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状似江河,金黄,澄绿,娇紫等色彩艳丽,流光溢彩。 太子南昭介绍说这是金枝缠玉蝶,饶是柏淑见多识广,对此了解也并不全面,只知道这种蝴蝶在炽川售价极贵,可值数十两黄金。 也难怪商队众人个个都小心翼翼。 “不要乱看乱问,小心你的命。”柏淑沉声道,莫争鸾哦了一声,引马后退跟随。 这时从窗外飞进一只黑色麻雀,雀腿上绑着一个墨色小卷。 柏淑摸了摸麻雀的脑袋,打开纸条看了两眼,神色缓和了许多。 “莫争鸾,年十七,涴州浚县人,家四口:父母姐弟;随父出关游历遭匪伏击,其父已被戴将军救下。” 看来这孩子的话是真的。 柏淑撕开纸条中隐秘的夹层,中间有一块极薄的纸;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在纸上滴了一滴。 慢慢的,薄纸上浮现出文字—— “金蝶楼” 金蝶楼,炽川国最大的商货集散中心,以囊收天下万物而闻名。 金枝缠玉蝶便在其中。 这是明瑄帝调查到的最新信息,那个人失踪,与这有关。 第4章 鸳鸯 好及时的消息,柏淑皱起眉。 前脚刚看见运送金枝缠玉蝶的商队,后脚线索就飞过来了。 真的有这么碰巧的事? 还是说陛下神通广大,远远望见了柏淑的行动,并送来一场及时雨。 晨曦从东方现出光亮,一瞬间穿透了还未消散的晨雾,凉风中带来了美酒的香。 炽川的酒美名远扬,也是互市贸易的核心商品。 驻守通天门关的将领一声令下,大门缓缓展开。 队伍离开军队驻地,进入承绮郡。 以商业为产业支柱的国家,汇集天下八方之客。 清晨的街道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建筑鳞次栉比,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的人身着,语言各不相同,但都揣着鼓鼓的钱袋子,目光流连于商店与贩摊。 见到皇室图腾,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分开两侧,垂首而立。 柏淑掀开窗帷一角,莫争鸾策马上前。 如今莫争鸾是柏淑的护卫,这个身份来自于他赤手空拳打败七个全副武装的炽川士兵。 “阿姐需要什么?” 柏淑望向前方。 南昭面色亲和,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身边的亲使手里捧着百姓们献上的花束。 “你的伤好些了吗?” 莫争鸾一愣,摸了摸后脑勺:“阿姐吩咐给我用好药,现在天天能吃饱,已经好多了。” 柏淑点点头,放下窗帷。 莫争鸾引马后退,脸蛋上这才浮现出两团红晕。 舟车劳顿,在抵达京都之前,南昭包下了承绮郡最大的酒楼。 正使名唤付漪,官为户部侍郎,大家公认的年轻有为。 但付漪与柏淑十分不对付,于是在宴席上,付漪以一个只有柏淑才能看到的刁钻角度大大翻了个白眼。 柏淑坐在南旸身边,她看到了付漪的挑衅,但不想理他,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挪开,引得付漪有些气急败坏。 但在南旸的视角下,柏淑和付漪仿佛在眉目传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南昭在主位站起身:“今日明瑄佳友来到我炽川做客,是天赐的良缘;这是炽川最有名的寒烟翠红 ,我在此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柏淑也闷了一杯。 宴席之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册。 付漪虽有些欠,但为人正直谨慎,机敏聪慧,在南昭的语言攻击下仍游刃有余。 南昭想要套话,全部被他挡了回去。 柏淑觉得有些晕,便起身离席。 酒楼后院是一片花园,锦绣繁华,湖心竟有莲花。 柏淑坐在亭子下,清风早就吹散一点醉,此刻她分外清醒。 先帝在位时,炽川与明瑄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有过一段极为平静的和平时期;明瑄帝登基之后便战乱连绵。 直到在一场皇家举办的商会夜宴中,柏淑结识了南旸;炽川国又突然宣布撤兵,其易变程度出乎了众人意料。 柏淑想到席间南昭多次询问明瑄帝康健与否。 明明此行目的是要友好合作,南昭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有一句,南昭说:“两国长久合作,最好的就是结为姻亲。” 明瑄帝暂时没有儿女,嫡亲的公主只有云城长公主,现已婚配。 若是彼嫁此娶,南旸公主性格自由豪放,定然不会忍受明瑄宫廷中的条条规矩。 那么南昭口中的姻亲到底指的是谁? “阿淑,原来你在这。” 南旸换了一身裙装,长发挽起,簪了一根花枝。 妆容掩盖了她英气俊美的眉眼,显得有些温和,比平日里更易受人怜爱。 柏淑有些惊讶,席间南旸仍是英姿飒爽,何时换上这样一袭尽显女儿情态的衣裳。 “公主。”柏淑站起身,颔首行礼。 南旸将柏淑按回石凳上;随后她搬来另一个石墩,与柏淑并肩而坐。 “前几日我千不该因那个孩子对你发脾气。”南旸叹了口气。 柏淑道:“公主是龙凤贵体,奴不敢承受。” 南旸目光深深地看着柏淑:“何必说这种伤人的话?你知道我的心。” 柏淑“哦?”了一声:“奴不懂公主的意思。” 南旸笑了,明明穿着这样华美优雅,但她的笑仍带着深远的意味,令人琢磨不透。 “在我们炽川,夫妻是不拘于男女的。”南旸沉声,“阿淑,我能给你至高的荣耀。” 这声音带着磁性的魔力,如同鬼魅一步一步引人坠入山谷。 南旸是大漠之上高飞的海东青,若锁定猎物,便俯身直下,给予一击毙命。 柏淑站起身,目光投往京都的方向:“奴身份低贱,也并不肖想荣耀,公主的好意奴心领了。” “若真的心领,我很开心。”南旸低头一笑,抬起头时双眼便有些发红:“你考虑一下,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柏淑眯起眼,并不接话。 南旸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后突然道:“我家的人,就喜欢你这种长相。” 南旸的眼底隐藏着一些呼之欲出的东西,这与南昭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南旸走后,柏淑坐回石凳,对身后的草丛道:“别躲了,出来吧。” 草丛窸窸窣窣地抖动,莫争鸾从后面钻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喜欢躲到草丛里?” 莫争鸾摸摸鼻子:“我喝醉了出来醒酒来着。” 柏淑回头:“说谎的人会被丢弃。” 莫争鸾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看阿姐离席,我就跟出来了。” 柏淑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莫争鸾回答:“我是阿姐的侍卫,自然要保护阿姐的安全。” 柏淑撇了撇嘴。 莫争鸾看了看南旸离开的方向:“那个公主欺负你了吗?” 柏淑摇摇头。 “可我看阿姐的表情,好像很不开心。” 柏淑说:“身在炽川,不可表露异样神情;这不是明瑄,我们是客人,也是案板上的鱼肉。” 炽川国的战力实际上高于明瑄,若使臣死于炽川境内,那么就会成为炽川新的战争借口。 说来可笑,明瑄国的使臣被杀,竟是炽川国的借口。 国力逐渐空虚,柏淑知道,国内有奸人作祟。 那么调查谁是明瑄国的叛徒蛀虫,这也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柏淑道,“保住你自己的命。” 莫争鸾表示知道了。 “去吧。” 柏淑说罢便起身要走,回头一看莫争鸾竟还停留在原地。 “怎么?” “阿姐是醉了吗?”莫争鸾问道。 柏淑:“并没有。” “可是阿姐脸红红的。” 虽被凉风吹清了头脑,但柏淑的脸颊还残留着酒醉的红晕,颇有皎白银辉照映珠玉一般的矛盾之美。 柏淑有些恼:“不要把心思放在别人脸上。” 莫争鸾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走。 柏淑又见他飞快地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碗清茶。 这么快速的奔跑,他面不改色,大气不喘,手里端着的清茶一滴也没有洒。 柏淑有点目瞪口呆,莫争鸾将茶双手递给她:“这是宫女姐姐们为阿姐准备的醒酒茶。” 柏淑接过茶碗:“你跑的很快啊。” “小时候和父亲上山采药,有些药材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处理,时间一长就练出来了。”莫争鸾回答道。 “采药?涴州好像没有生长必须快速处理的奇珍药材的山吧。” 莫争鸾一笑:“是,所以父亲都带我去听雨城内的柏雾山。” 柏淑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 莫争鸾问:“阿姐怎么了?” 柏淑深呼吸,道:“没事。” “茶泼了,我去给阿姐换一碗。”莫争鸾接过茶碗,又飞快跑走了。 听雨城,柏雾山。 太巧了,就像是特意编织出来与那个人相似的一个孩子一样。 莫争鸾回到华亭,柏淑早已离开。 宴席已酒过三巡,付漪见柏淑回来,又翻了个白眼。 柏淑仍然不理他,坐回座位上。 南昭一副公事公办,笑意盈盈的模样,对柏淑道:“大尚宫中途离席,是寒烟翠红让你醉了吗?” “炽川美酒的确是难得的佳酿,我酒量不行,让各位见笑了。”柏淑五指合并,指向付漪,“付大人是有名的千杯不醉,请付大人代劳,陪诸位尽欢。” 付漪不着痕迹地狠狠剜了柏淑一眼。 柏淑心情大好,端庄地向付漪点点头。 南旸附耳道:“你喜欢他?” “公主说什么呢?付大人只是我的同僚。”柏淑偏过头,“况且使臣入境,无论怎样都得活着回到故土,不是吗?” 南旸低声笑,倒了一杯酒递给柏淑:“他们敬付大人,那本宫就敬大尚宫一杯。” 话说到这份上,柏淑必须得喝。 一杯下去没有太大感觉,两杯,三杯,柏淑又有些醉了。 主位的南昭冷眼看着这一幕,与南旸交换个眼神,南旸便礼貌扶着柏淑离席。 出了门,南旸手腕一转,将柏淑打横抱入怀中。 薄纱广袖掩不住南旸手臂处崩起的肌肉,她长腿一迈,裙摆如同战鼓般扬起,怀抱着美人向后院走去。 厢房里燃着安神的绒香,床上铺着厚厚的褥,珠帘微动,喜帐上悬着金刚石坠,璀璨的华光映照在柏淑紧闭的眼皮上。 爱欲爆发,怜惜却占了上风。 “欢迎来到炽川,我的阿淑。”南旸喃喃道,“等明日到了京都,我带你去骑马。” 柏淑晕得很痛苦,眉头紧锁。 南旸心念一动,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突然,一支利刃穿透窗棂,以破竹之势射向南旸。 南旸一转,利刃便刺进喜帐。 “是谁?!”南旸厉声问道。 窗外静悄悄没有声响,南旸环抱着柏淑,手掌张开护着她的后心口,慢慢挪向屋内。 良久再没有动静,南旸将柏淑放到床上,而后拔出喜帐上的短刀。 短刀是炽川最常见最廉价的一种,几乎家家户户都用这种刀来切菜。 南旸暗骂一声,等回过头来,才发现安置柏淑的绣着鸳鸯的床上,现已空空荡荡。 第5章 忆梦 柏淑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之上,她轻盈得仿佛灵魂出窍,一步踏上明镜般的海,波纹四起,前面迷雾尽散。 苍穹之下,蜿蜒的山脉直达天际,月光照映山巅一点白,如同天地为柏淑披上了一顶头纱。 “阿淑——” 柏淑猛然抬头,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头脑内形成一阵回声。 “阿娘。”柏淑呼唤,“是你吗阿娘?” “阿淑——” 柏淑拎起裙摆向前奔跑,眼前是破败的村庄,数以千计的人围聚在广场中央;人人蔫头耷脑,神色慌张。 一个头戴灰巾的妇人回过头来。 “阿娘!”柏淑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妇人;而妇人却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今年轮到谁了?”柏淑听到村长苍老的声音,“柏家二丫头去哪了?” 人群活动起来。 “对啊去哪了?” “柏二丫头丢了,官老爷指定会降下罪。” “她去哪了?” 人群发生骚乱,大家惊恐不安,四处游荡。 “看!是柏家大丫头!”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柏淑,大家纷纷回头,眼里迸发出贪婪疯狂的凶光。 柏淑眼睁睁看着众人扑过来,疯狂地撕扯着她的手臂,头发与衣衫裙袖。 “柏二丫头呢?!你妹妹呢?!” 柏淑惊惧万分:“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找她。” 平日里最熟悉的叔叔伯伯们眼里流出鲜血,状似恶鬼;他们似乎想要啃肉饮血,恶意遍生:“你妹妹呢?!” “你妹妹呢?!” “你妹妹呢?!” “你妹妹呢?!” 阿娘也过来按着柏淑的肩膀,目眦欲裂,尖声质问:“雾儿呢?你是不是把雾儿弄丢了!” 柏淑瞪大双眼:“不,阿娘,我不知道雾儿在哪,我也在找她!” 轰! 柏淑被突然炸起的巨大声响震得近乎昏迷,醒来目之所见是尸殍遍野,血流为河;浓烈的火光吞噬了村庄,映在天边,与晚霞交相辉映,竟有十分荒诞的美丽。 四周是全副武装的银甲军,破烂高台之上是金帔玉带的明瑄帝,他有着更年轻一些的面容,脸上溅着血,眼神尖锐,手中剑挑着村长扭曲的头颅。 血液顺着老头的断颈苍发流下,滴答,滴答。 明瑄帝的眼珠慢慢挪向柏淑,柏淑抬手挡住眼睛。 明瑄帝张口:“阿雾呢?” 柏淑心跳如雷,剧烈的疼痛与牵扯着心肺的酸苦交汇成河,堵塞在心口,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雾儿...”柏淑低头痴痴笑了起来,“雾儿,她...” 再抬头,柏淑的双眼布满血丝,看向明瑄帝的目光犹如利刃,寒光乍现,恨意鲜明—— “她是被你弄丢的!” 万千景象颓然消散,化作大漠黄沙细碎碎流向未知的前方;柏淑双手挡住脸颊,被火光一秒吞没。 下一刻,她又伏在水面上,鼻尖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她睁开眼睛,是一只华彩辉煌的蝴蝶,正好奇地扑棱着翅膀,触须亲昵地蹭蹭柏淑的睫毛。 见她醒来,蝴蝶振翅而飞。 柏淑起身,蝴蝶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似乎在催促她赶紧跟上。 美丽蝴蝶在前面飞,柏淑亦步亦趋地跟随。 她穿过酷热的戈壁大漠,穿过承绮郡的无忧酒楼,眼前是从未见过的风景,直到出现了一座虽只有三层高,但却有插天入云之势的楼阁。 迷雾愈发浓重,遮天蔽日;但柏淑还是从重重白障之间,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身影走进楼阁,没有回头。 “雾儿!”柏淑惊觉,高声呼喊。 蝴蝶落在柏淑肩头,柏淑拼命奔跑。 “雾儿!” “雾儿!” “雾...” “大尚宫!大尚宫!您醒醒!” 柏淑慢慢睁开眼,莫争鸾站在一旁,着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上前一步;宫女摇晃着柏淑的肩膀,神情也急切十分。 “大尚宫可算醒了。”宫女们后退,南旸与南昭上前,一左一右将柏淑围住。 “大尚宫感觉如何?”南昭关切询问。 柏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厢的床上,屋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我这是...怎么了?” “大尚宫晕倒在花园华亭下,是这位侍卫发现的。”南昭指了指莫争鸾,“明瑄的贵客抱恙,实在是我招待不周。” 柏淑客气客气:“太子这是哪里的话,应是我抱歉。” “不必客气。”南昭说:“既然大尚宫身体无碍,那么你们就退下吧。” 郎中们应是,鱼贯而出。 莫争鸾立在床边,不住地看向柏淑。 南昭看了一眼他:“作为侍卫,却没有时刻保护在大尚宫身边,实属失职。” 柏淑声音带着冷气:“太子日理万机,不必替我来评判侍卫是否失职,有劳您费心了。” 南昭神色十分温和,笑了笑:“既然如此,大尚宫就好好休息,初到炽川,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柏淑弯了下眼睛:“慢走不送。” 南旸目光一直盯着柏淑。 她不知在想什么,竟全程没有说话。 屋子清空,莫争鸾一大步窜到柏淑面前;柏淑下床,他想要去扶又不敢,胳膊伸伸落落,最后一下都没有扶到。 柏淑披上雀羽袍,戴上花冠,坐到茶桌前。 “阿姐,你...” 柏淑抬起手打断莫争鸾的话,从怀里掏出纸与笔,刷刷写下几个字:“会写字吗?” 莫争鸾重重点头。 柏淑又写:“是你将我从南旸手里救出的。” 莫争鸾写下:“不是。” 柏淑:“那你看清是你救的我吗?” 莫争鸾:“没有。” 柏淑皱起眉,莫争鸾写下:“那个公主喜欢阿姐。” 柏淑:“你看出来了。” 莫争鸾:“我不傻。” 柏淑:“可以。” 莫争鸾:“既然知道,阿姐为什么还要来?” 柏淑:“别打听。” 柏淑:“没想到你写字很漂亮。” 莫争鸾:“和阿爹学的。” 柏淑:“很好。” 莫争鸾:“阿姐为什么问谁救的你,发生什么事了?” 柏淑:“别打听。” 两人刷刷写了大半天,莫争鸾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写下一个问题:“感觉阿姐很信任我,为什么?” 和煦的阳光透过雕镂着繁复花纹的窗棂,被分割成相应的形状而照映在玉器之上,熏香意外的很清淡,烟雾仿佛祥云。 柏淑回答:“因为你很漂亮。” 莫争鸾的脸刷一下红了两大团,他有些扭捏,左脚尖着地不停扭动。 他落笔:“阿姐不是说...”,想了想又哗哗划掉,低低笑起来。 柏淑瞅了莫争鸾一眼,并没有理他;她燃起烛灯,将纸张烧尽。 为保险起见,柏淑又打开窗子,让风涌进客厢;半晌后才对莫争鸾说:“从现在开始,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着我。” 莫争鸾立刻站直,显现出认真的神色:“是,阿姐。” 二人走到花园,南旸正坐在华亭里。 见到柏淑,南旸没有起身,只是示意柏淑坐到她对面。 柏淑假装没有看见,莫争鸾手臂一抬,正好挡住了南旸炽热的目光。 可能是习武之人恢复能力极强,不到十天,莫争鸾身上的伤就已好得七七八八,在顿顿能吃饱之后还更壮实了一些。 剑眉星目,一条浅浅的伤疤横亘于与双眼平齐的鼻梁之间。 他的眼神不再怯懦,换上了更合身的衣裳,更显得个高腿长,神采奕奕。 在柏淑看不到的地方,莫争鸾与南旸相对一视。 空气中暗流涌动,莫争鸾手臂始终横在柏淑身边,寸步不离。 南旸仍然长裙素妆,但眼神深邃,令人望之而生寒;而莫争鸾目光强硬,带着十分明显的挑衅。 花园锦绣,湖水潺潺而清流,却如同黄泉忘川,危机四伏。 “阿淑,为什么不来?” 南旸打破寂静,直接高声喊道。 柏淑假装惊讶地看向南旸,随后道:“公主何时来的?我竟没有看到。” 南旸笑意盈盈,示意柏淑坐到她身边。 莫争鸾下意识想要阻拦,柏淑微微摇头,他便退到不远处。 柏淑坐在南旸身边,南旸关切问道:“怎么就出门散步?身体好些了?” 柏淑回答:“好多了,多谢公主关心。” 南旸沏了一杯茶:“这是雪华芯,你尝尝。” 柏淑品了一小口,夸赞:“果然是好茶。” “喜欢吗?” “不错。” 南旸支着下巴,目光落在柏淑的唇;那张唇颜色清淡,甚至稍显苍白;却如此柔软,仿佛从来都不会从这张唇里说出伤人的话一般。 她回想起那个吻,舔舔自己的嘴唇:“喜欢就送你。” 柏淑扯出一个微笑:“多谢公主。” 清风徐徐而轻暖,空气里留着茶香。 南旸看着柏淑,温柔呢喃:“我会给你一切。” 她说话的音量不大也不小,莫争鸾正好能听到;南旸抬眼看了一眼他,嘴角挂着微笑。 柏淑一愣,随即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肩膀蜷缩起来,咳得惊天动地。 南旸连忙扶起她,一口鲜血从柏淑嘴里猛地喷出,直直泼上脚下繁茂的花枝。 莫争鸾一个箭步上前,从南旸怀里抢过柏淑,语气不悦冰冷:“冒犯公主了,请见谅。” 明瑄国来的贵客突然吐血,众人乱糟糟一顿忙活,最后郎中得出结论:贵客是心火喷涌,并不碍事。 南昭又赶来;仔细嘱咐一通过去又匆匆离去。 南旸没有露面,免了柏淑吐第二口血。 莫争鸾立在门头当门神,付漪坐在桌前长呼短叹:“你这是要干嘛,要是真死在这,你倒是轻松了,我怎么办?” 柏淑道:“你试试?” 付漪切了一声:“我倒想试,公主看上的又不是我。” 柏淑翻了个大白眼:“付大人风流俊秀,文采斐然;谁家姑娘嫁给你都是天大的好福气。” 付漪美了,摇头晃脑哼小曲。 “阿鸾。” 莫争鸾连忙上前:“我在,阿姐。” 柏淑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我和付大人谈些事。” 莫争鸾看了看付漪,随后点点头,退出屋子关上门。 一首小曲唱罢,付漪抿了一口茶:“陛下又派了探子来。” “我当然知道。”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付漪看向柏淑。 柏淑垂下眼帘:“陛下英明神圣,岂是我们能够揣测的。” 付漪叹了口气:“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瞎子呢,折腾什么啊你?” “当然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柏淑抬眼与付漪对视,“你还记得先帝在位时,云城公主曾前往炽川皇宫吗?” 付漪挑起一边眉毛:“当然记得,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茶气袅袅,玉炉上镌刻着幼凰寻宝图,分外鲜明;风吹过纱帐,银链交响,仿佛要吹散前路的污障,扫清肮脏。 柏淑看着付漪,目光沉沉,仿佛藏匿着寒潭:“我有一种预感,等到了京都,找到金蝶楼,一切都会水落石出。”